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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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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野櫻 -【地主家的奶娘(妖妻孽夫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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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7 00:30: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仲夏,傅府處處托紫嫣紅。

  每到陰歷五月十六至十八,傅府會舉辦三天的賞花宴,邀請相識的達官顯貴及親朋好友前來赴宴,而賞花宴也是拓展人脈的好時機。

  有人脈,才有金脈,這是行商坐賈的人都知道的道理。

  和秀敏雖是傅文絕專用的廚娘,只需負責他的起居飲食,也沒人要求她多做其他的事情,但她勤快熱心又樂於助人,所以也主動幫忙其它人準備。

  宴會為期三天,而且日夜都備有酒菜供應,因此這三天,傅家的廚子、丫頭、家丁、小廝都不得閑,他們得輪著上菜、備茶酒、整理環境,並隨時等候差遣。

  和秀敏對做點心很有一套,所以當廚子來請她幫忙時,她便一口答應了。

  忙了一天,看著滿桌的點心糕餅,她頗有成就感,為了美觀,她還細心盛盤,並親自去采了一些鮮花及綠葉裝飾,大家看了她做出來的成品,都驚嘆不已。

  「和姑娘,你的手藝真是不凡。」廚子衷心地贊美道,「客人們見了這些漂亮的點心糕餅,一定也會驚嘆連連的。」

  「過獎了。」

  這時,劉嬤嬤帶著兩名丫鬟進來要準備客人需要的茶水,見桌上分盤裝飾得十分應景的點心,倏地眼睛一亮。

  「哎呀,真是好看。」

  「劉嬤嬤,這都是和姑娘的精心之作。」廚子笑答。

  劉嬤嬤笑視著她。「和姑娘蕙質蘭心,多才多藝,日後誰娶了你都是福氣。」

  和秀敏尷尬的一笑。

  「對了,你一整天都耗在這兒,大少爺會不會生氣?」劉嬤嬤問,「他要是找不著你,可會不開心的。」

  「不怕,大少爺這三天忙著招呼客人,準我停工三日。」和秀敏笑道。

  賞花宴是傅家除了年節、清明祭祖之外的第三大事,傅文絕身為傅家當家,又是唯一繼承人,當然得全程參與,全權負責。每天登門拜訪賞花的客人川流不息,從早到晚不曾間斷,他哪來的時間理她?

  「劉嬤嬤,我來幫忙吧。」她小心的捧起一盤點心。「這要放到什麼地方去?」

  「不用麻煩了。」誰都知道她是傅文絕的專屬廚娘,總不好意思讓她做別的差事。

  「不麻煩。」和秀敏溫和一笑。「我這人就是閑不住,就讓我幫忙吧。」

  劉嬤嬤思忖了一下,這才道︰「好吧,那就麻煩你了……你手裡那盤點心,請幫我送到松濤亭吧。」

  「好的。」她點頭答應一聲,便捧著盤子走了出去。

  松濤亭位在傅家最小也最隱密的花圔之中,此處規模雖小,卻種植了幾十種花卉,一到花季,百花齊放,爭奇斗艷,美不勝收,凡是來過的,都知道這是個能安靜賞花的地方。

  來到松濤亭,和秀敏將點心擺盤好,順便收拾一下先前客人留下的空盤及空杯,然後將石幾桌面擦拭干淨,就在她專心整理之際,忽然聽見腳步聲傳來,可當她意識到不對勁時,腳步聲已經近在身後。

  她直覺回頭一看,還沒看清楚什麼,整個人已被攔腰一抱。「啊!」她驚叫一聲的同時,聞到了酒味,她勉強轉過頭,一張嘴卻捱了過來,她又氣又怕的伸手用力推著湊上前的那張臉。「到底是誰?!」

  「你不認識我沒關系,因為我也不認識你。」

  說話的是個男人,聲音陌生,她聽都沒聽過。

  「放開我!」她掙扎著,可男人很精壯,她根本掙不開。

  「你一定是這一年才來的丫鬟吧,從沒見過你。」男人調笑道。

  聽他這麼說,和秀敏大抵猜到他的身分,應該是應邀前來赴宴的客人之一。

  「你快放手,不然我叫人了。」他是客人,她也不好立刻給他難堪。

  「這兒就你跟我,叫什麼?」男人抓著她的肩膀將她扭了過來。「哎呀,還真是個大美人呢!」

  這會兒,和秀敏終於看清男人的模樣了,他身形魁梧壯碩,給人一種力大無窮的感覺,且滿臉通紅,顯然喝醉了。

  「你是傅府的丫鬟吧?」男人笑視著她,彷佛她是一塊讓人垂涎的杏花糕。

  「你知道大爺我是誰嗎?」

  「不管你是誰,請你自重,不然……」

  「真是不知好歹,我父親是擁有幾座礦山的煤老板趙東河,我是他的獨生子趙君清。」男人邊拍著胸脯邊得意地道,「你知道大爺我有多少金山銀山嗎?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乖乖……」

  未待他把話說完,和秀敏已狠狠甩了他一耳光,並趁他錯愕之際掙脫他的鉗制,後退了幾步,正色怒斥道︰「下流!你當傅家是開妓院的嗎?你現在讓開,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道理,是說給清醒的人聽的,趙君清醉得糊裡胡涂,哪裡聽得進她的話,更別說無端捱了一記耳光,他正氣惱著。「臭丫頭,真是給你臉你不要臉,你知道被大爺我看上,可是你八輩子都修不到的福氣嗎?!」說罷,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裡,嘟起嘴就想強吻她。

  「住手!放開!」和秀敏拚命掙扎,可身體及手腳都被他弄得很痛,也敵不過他的力氣。

  「蠢丫頭,難道你想一輩子在這兒做丫鬟嗎?大爺是給你機會飛上枝頭變鳳凰!」

  「放開我!我不希罕!我就是要做一輩子丫鬟!」

  「蠢貨!」趙君清硬用蠻力抱著她,一張嘴不斷向她靠近。

  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一怔,本能的轉過頭,還沒看清來人,方臉便硬生生吃了一記重拳。

  「唉唷!」他痛叫一聲,拽著和秀敏的手也跟著松開了。

  和秀敏趁機快步退後,這才發現動手打他的人竟是傅文絕,她驚愕的看著傅文絕,而他正一臉冷肅,眼底露出像是要將趙君清生吞活剝般的凶光。

  「傅、傅大少爺?」捱了一記重拳,趙君清酒似乎也醒了一半。

  「趙君清,你立刻給我滾出傅家!」傅文絕毫不留情面的下了逐客令,「你不自己走,我會親自把你丟出去。」

  趙君清惱羞成怒。「我可是傅家的客人。」

  「就因為你是客人,我才給你機會自己走,要不然我早讓你躺著出去!」傅文絕冷冽威嚇道。

  趙君清拉不下臉,仗著幾分醉意,態度猖狂地吼回去,「傅文絕,我爹跟你祖父有十年交情,如今你居然為了一個低三下四的丫鬟跟我們趙家撕破臉?」

  傅文絕不屑的睥睨著他。「在我眼裡,你才是低三下四的人。」

  趙君清不是第一次在賞花宴惹事了,第一年他來時,就因為細故打了其它客人,之後幾年趙東河都不敢再帶他來,趙東河本以為兒子年長一些,能夠懂事些了,才又帶他一同前來,沒想到他又因酒醉調戲茶莊千金,惹出不少麻煩,今年他都三十了,理應夠成熟穩重了,偏又死性不改,更別說這次他非禮的對象是和秀敏,這口氣,教傅文絕哪裡忍得下來?

  「傅文絕,她不過是個丫鬟,你不給踫就算了,真要搞得這麼難看?」趙君清理直氣壯的問。

  傅文絕已經快失去耐性,表情比飄雪的江東還要冷酷,他一把拎住趙君清的衣領,惡狠狠的瞪著他。「你給我聽好,她不是什麼丫鬟,而是我……」然而話語未竟,他卻突然打住。

  其實他想說的是,和秀敏是他的人,可一旦說出口,代表的便是承諾,他怕的不是給她承諾,而是他還不能宣示,他是給了她身分,好將她留在身邊,但他還沒給她名分,若是在趙君清這樣的人面前說出口,只怕會讓趙君清認為他們之間不清不白,他倒無妨,可他不能讓她因此受到傷害和委屈。

  傅文絕僵硬的話鋒一轉道︰「她是我專用的廚娘。」

  話音方落,趙東河跟傅定遠來了,見傅文絕摶著趙君清的衣領,兩人都嚇了一跳。

  「文絕,這是怎麼回事?」傅定遠急問。

  「哎呀,傅大少爺,是不是我家君清又闖禍了?」趙東河急急忙忙走過來,討饒地道,「他許是多喝了幾杯,你請見諒。」

  這時,傅定遠看見和秀敏低著頭站在一旁,大抵猜到趙君清怕是惡習難改,又借著酒意調戲女子了,可他什麼人不挑,居然挑中了和秀敏,難怪孫子一臉想宰了他的表情。

  「文絕,有話好說。」為免趙東河為難尷尬,傅定遠勸道,「應是誤會一場干?」

  傅文絕完全不給面子的直言道︰「是不是誤會,他心知肚明。趙老板,告辭。」說罷,他隨即邁開步伐離去,走到圓拱門前,他停下腳步,頭也不回的喊道︰「和秀敏,還不過來?」

  和秀敏愣了一下,向兩位長輩點頭示意後,立刻乖乖跟了上去。

  傅文絕的腳步極快,她得小跑步才跟得上,看著他的背影,想著他剛才說的話,她不知怎地覺得失落,甚至有點小小的悲哀。

  當她發現出手救她的是他,她有說不上來的驚及喜,尤其是在他跟趙君清撂著狠話之時,她深深感覺到自己被他在意著、守護著,似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讓她受到一絲傷害,為了她,他不惜得罪客人,為了她,他彷佛天不怕地不怕,為了她,他……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在那當下,她的心跳得多快。

  她本還以為他接下來會說出什麼更感動人的話,可是他出口的話語卻讓她的心重重一沉,是啊,她早就告訴過自己許多次,不該有所希冀,只有夠認分、夠自制,她才能一直待在他身邊,況且他說的也沒錯,她的確是他專用的廚娘,是只負責他起居及三餐的女人,而不是他的女人。

  想到這兒,和秀敏突然覺得胸口好痛、好悶,像是有顆千斤重的石頭壓著心口一般,讓她喘不過氣來,再也走不動了。

  發現她沒跟上來,傅文絕停下腳步,回過頭,這才發現她站在他身後十步以外。「你在做什麼,還不快跟上?」

  她只是低著頭,遲遲沒有回話。

  他剛被趙君清激怒,氣還沒平息,語氣顯得急躁不悅。「你究竟在做什麼?」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掉頭走向她,來到她面前,他不解的看著她,待她緩緩抬起臉,他這才發現她眼眶泛紅。

  「你可別哭。」他有點慌了,他從來不懂得該如何安慰人。「我已經打了他替你出氣,他也決計不會再騷擾你,你就當遇到一條瘋狗,別氣別哭了,嗯?」

  她秀眉一擰,在心裡偷偷腹誹,她難過,全都是因為他啊!

  從他要她以廚娘的身分待在他身邊之後,他就時不時的給她一種期待,有時是眼神、有時是動作、有時是言語,不管是什麼,他讓她對他有著一份期盼及想象,就像剛才那樣。

  可也是他,讓她知道自己的想象都是假的,像夢一樣不真實。

  他再怎麼重視她,她不過是個負責他起居及三餐的廚娘,現在不可能,未來也不可能有什麼改變。

  她知道他們身分懸殊,縱使他對她有心有情,兩人也未必能開花結果,她要的只是一個表示、一個證明,她只是想知道這一切不是她一廂情願,不過他卻讓她看見了最殘酷的事實,原來對他而言,她什麼都不是。

  「你就乖乖的待在小苑,別到處亂跑了,行嗎?」傅文絕命令道。

  對於他想守護的、想捍衛的,他的態度向來是強悍而霸道的,他是真心把她當成自己的人,所以忍受不了任何人欺她傷她,如果可以,他多想把她藏在自己的袖子裡。

  「我……我不是你養的小狗。」和秀敏微弱的聲音帶著泣音。

  他沒聽清楚,皺了皺眉頭。「什麼?」

  「我說……」她抬起眼直視著他的同時,眼淚也順勢滑落。「我不是你養的小狗。」

  「誰說你是小狗了?」

  「那我到底是什麼?」和秀敏氣憤的質問。

  「你當然是、是我的……」

  「專屬廚娘?!」她感到委屈又憤怒。「如果只是這樣,請你不要說出或做出什麼會讓我誤會的話及動作,不要讓我對你有什麼不切實際的期待!」

  傅文絕心頭一震,驚疑的看著她。

  老舒說她對他有情,事實上,他也感覺得到,不過她從沒說出口,連傅示都不曾,可她方才說的話,他是不是能解讀為她是在向他表示什麼?他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有點慌,卻又雀躍不已。

  「我知道自己是什麼身分,我也從沒奢望待在你身邊服侍你會有什麼結果,我只是、只是再也受不了這種不上不下的心情,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存在對你有著某種程度的意義!」

  和秀敏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居然跟他說這些話,她雖然一直是個勇敢的姑娘,但向來要強,臉皮又薄,主動向男人示愛這種事,她根本做不到,可是他卻逼得她失去了分寸,她覺得好丟臉,她想,她已經無法再在這兒待下去了。

  「我……我要回家,請你另請高明。」說完,她轉身就想逃離。

  傅文絕眼捷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她驚疑的回過頭,迎上的是他深邃的眼眸,他的眼神平時是那麼的冷,而此刻卻是熾熱,她一陣心悸,只能無措的看著他。

  「你想知道你的存在對我來說是什麼嗎?」傅文絕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幽幽地道︰「有些事,你該知道我說不出口,但說不出口不表示沒有。」

  他那苦惱、不知所措的神情,讓和秀敏再次有了些許期待,她隱約感覺得到什麼,但又不敢確定。「你把我留在這兒,就只是為了讓我給你準備三餐?」

  「是也不是。」他的眉心好似打了幾個死結,臉不自覺微微漲紅。「我確實喜歡吃你煮的東西,可那並不完全是我把你留下的主因。」

  「那麼……還有什麼?」

  「我不確定我現在能跟你說什麼。」傅文絕直視著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只能說你的期待,我懂,只是……」

  談租約、談買賣時,他機鋒百出,從不遲疑猶豫,可是談情,他真如老舒所說,是個愚鈍之人,那些動聽的話,他一句也不會說。

  她緊抿著唇,幽幽地道︰「有那麼難嗎?我不是要你承諾什麼,更不是跟你討什麼……」她感覺得出來他就快要說出什麼了,只需要一點點的壓力及動力,於是她背過身,假裝要走。

  他心一急,便脫口道︰「和秀敏,我需要你,我喜歡你。」

  和秀敏神情一愣,腳步一頓,這確實是她想聽的,可當他真的說出口時,她又不禁感到驚慌失措。

  她沒敢回頭,就怕自己的表情顯得可笑滑稽,她的心跳得又急又重,整個人像是要昏厥了般。

  突然,一雙手放在她的雙肩上,很輕柔,卻又有著無法忽視的力量。

  「如果我不喜歡你,不會讓你待在離我最近的地方,不會讓你走進我的生活。」傅文絕微彎下身,低沉的嗓音輕輕掃過她的耳際。

  和秀敏覺得身子一陣酥麻,不自覺倒抽了一口氣,隨即她一鼓作氣的轉過身,直視著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行了。」他站直身子,濃眉一揪,打斷了她,「我都說到這分上了,再說你不明白,我可不饒你,以後別再問我這種蠢問題,再問,我也不會回答你,聽明白了嗎?」

  他的口氣很不溫柔,甚至像在威嚇,但她卻感受到滿滿的、確定的情與愛。

  「好了,現在回小苑去,別再到處跑了。」說著,傅文絕推了她一把,隨即轉身離開。

  這日,傅文絕與管事出門巡視田地,迎面來了一個許久未見的人,正是去年潑他一身墨的莊四維。

  「傅大少爺。」莊四維來到傅文絕面前,神情有點尷尬不安。

  傅文絕停下腳步,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你長高了。」

  莊四維難掩訝異,沒想到他會注意到這種小事。「呃……是的。」

  「今天不是來潑我墨的吧?」他打趣的問。

  莊四維倏地漲紅了臉,連聲澄清,「不,不是的。」

  「那麼你有什麼事嗎?」傅文絕問。

  莊四維抿著嘴,猶豫了一下才道︰「是關於、關於……」

  「說吧,是繳租有問題嗎?」

  莊四維尷尬又羞慚的點點頭。「本來該找管事說的,可是……」

  「不打緊,跟我說也行。」

  傅文絕的反應讓莊四維震驚不已,從前大家都覺得他是個冷冰冰的人,凡事沒得商量,現在他的態度還是不熱絡,卻讓人覺得多了一絲溫暖。

  「大少爺,我一家六口,只有我與娘親及一個弟弟能耕作,我娘從去年冬天就一直生病,弟弟也才十二,他們能做的活兒有限,剩下的三個弟妹都還年幼……」

  說起自己家裡的狀況,莊四維臉上滿是憂愁。「今年收成不好,勉強只能猢口,實在沒有多余的錢交租,所以想請大少爺寬限一季,待秋收時補上。」

  「嗯。」傅文絕聽完,想也沒想就從腰間的錦囊裡拿出五兩銀子遞上前。「拿著。」

  莊四維驚疑的看著他,遲遲不敢伸手接過。

  傅文絕干脆抓起他的手,將五兩銀子放在他長滿粗繭的手心裡。

  銀子是冰涼的,卻實實在在燒燙著莊四維的手心。「大少爺……」才一開口,他就忍不住流下淚來。

  「別擔心交租的事,讓你娘先把病養好吧。」傅文絕說完,就要離開。

  莊四維手裡緊抓著五兩銀子,又追了上去。「大少爺,有件事想問你。」

  「你說。」傅文絕停下腳步,沒有半點不耐。

  「去年大少爺要開茶樓,為了資金說要賣地時,大家都非常生氣,我也是因為一時沖動才會潑墨泄憤,當時大少爺對我說,只要有心,縱使山窮水盡,也還有活路可走,你也說開茶樓就是要給我們這些佃農子弟們開另一條路,讓我們養家活口……」莊四維整理一下激動的情緒,盡可能平靜地道︰「我一直在等著大少爺開茶樓,可現在……大少爺的計劃是不是已經……」

  聽了他這些話,傅文絕沉默了一下。

  繼續跟佃農們打租,是在他心智回到十二歲時做的決定。復原之後,他因為和秀敏之故,也沒再提及開茶樓之事,不過不提,不表示他沒想過。

  以傅家現有的資產,他大可不必賣地求現,只是傅家資產是傅家的,他成功便罷,不成功,賠上的是傅家所有人的資產,茶樓賠本雖不至於讓傅家家財散盡,只是他做每件事都求清楚干淨,不希望到時因為金錢問題鬧得家門不寧。

  地是他的,將來茶樓賠了,也是他的損失,與傅家無關,可現在,租約重訂,佃農們也都下了重本播種耕耘,他說要止約賣地,恐怕又會引起不滿,最重要的是,和秀敏第一個不饒他。

  「大少爺,光憑那一點收成,我頂多能讓弟妹三餐溫飽,卻沒能力送他們上私塾讀書識字,若他們不識字,一輩子只能種田做苦力,翻不了身……」莊四維殷切期盼著。「大少爺,如果你還有開茶樓的夢想跟計劃,請一定要給我機會,給我弟妹一個機會。」說著,他突然屈膝一跪。

  傅文絕見狀,先是一愣,然後神情平靜的拉起他。「我會仔細思考這件事的。」

  莊四維噙著淚,用力的點點頭。

  之後,巡完田地,傅文絕未直接返回傅府,而是到城中他原先屬意的那塊地繞了繞。

  這一塊腹地閑置已久,是他兩年前買下作為茶樓預定地的,因為不夠寬廣,他一直希望把周圍的幾家鋪子一同買下,可價錢方面卻始終談不攏。

  「大少爺,你還想著要蓋茶樓嗎?」管事問道。

  他點點頭。「總是做著收租的工作,太沒樂趣了,而且我開茶樓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想改善那些佃農的生活。你剛才也聽見那孩子說的話了。」傅文絕的眼底閃過一抹沉郁。「那些佃農的孩子因為家裡沒有能力讓他們去私塾讀書識字,只能繼續當佃農,莊四維聰明又有想法,卻苦無沒有可以讓他翻身的機會,若是開了茶樓,我讓那些願意學習的孩子到茶樓來從學徒做起,供他們吃住,休息時候還能請夫子來教他們讀書識字,他們有了一技在身,將來不管去了哪裡都能立足。」

  避事聽完,驚訝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大少爺,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很多事,我心裡自有打算。」

  他不是個心裡有什麼話都會說出來的人,他一向深沉,也已經習慣這樣做人做事,但就是因為這樣,不只外人,連自家人都可能誤解他。

  「咱們跟佃農的租約剛打,現在恐怕……」

  「這事拖過一年又一年,只會讓許多佃農的處境雪上加霜。」

  「就怕他們不能理解大少爺的用心。」管事憂心著過往的事又再重演。

  「也許我該跟他們談談。」傅文絕沉默了一下,直視著管事,才又緩緩地道︰「你安排一下吧,把他們請到傅府來也好,我親自去拜訪他們也行。」

  避事頷首。「我知道了。」

  傅文絕神情凝肅的看著眼前的腹地,心裡想著的是和秀敏,要是她知道他又打算賣地,不知道是什激烈的反應。

  他最該也最難說服的人,就是她吧?想到這兒,他不禁長長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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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和秀敏剛烤了全新口味的餅,迫不及待的拿到書齋給傅文絕品嘗。

  他吃了一片,一臉滿足地笑道︰「好吃,這是沒吃過的口味。」

  她坐到他身邊,藏不住得意。「我在面團裡和了我家裡種的豆子,口味很特殊吧?」

  「確實。」

  「我爹可是個厲害的農夫,能種出最棒的谷物、蔬果及豆類。」她續道︰「我娘略懂藥理,也種了不少藥草,當然,那也是因為傅家的土地肥沃。」

  因為土地肥沃才能種出好的谷物蔬果,那沒了土地呢?看她一臉粲笑,傅文絕實在不知如何開口提及賣地求現之事。

  「大少爺,你知道大家都很感激你嗎?」和秀敏笑視著他。「你重擬租約,又減少上繳成數,大家都說你是活菩薩呢。」

  他不語,神情越加凝肅。

  「怎麼了?」她發現他今天有點怪怪的,像是有什麼心事。「大少爺今天似乎心事重重,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傅文絕嘴上雖這麼說,眉眼之間卻泄露了他的苦惱及煩憂,他想了想,反正早說晚說都是要說,不如趁這個機會和她說清楚。「我今天巡視田地時,遇見了莊四維。」

  和秀敏一聽,急問︰「他又找你麻煩嗎?」

  「不是。」他蹙眉苦笑。「他只是希望這期的租金可以延繳。」

  她有些不安的睇著他。「那你……」

  「我當然答應了,還給了他五兩銀子。」他說。

  和秀敏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回答,不禁頓了下。「咦?」

  「他說他娘自年後就一直生病,還拖著病體下田,所以我給了他五兩銀子,讓他帶他娘去看病。」

  她的唇角不自覺往上揚,然後用一種激賞又崇拜的眼神緊瞅著他。「大少爺,你真是個好人。」

  「少灌我迷湯。」傅文絕沒好氣的斜瞥了她一眼。

  「是真的。」她衷心地道,「你真是個好心人,雖然外表看起來很冷淡,心卻是熱的。」

  在她心裡,他是個心熱的好人嗎?若他告訴她,他想賣地開設茶樓,她還會那麼認為嗎?

  和秀敏看見他眼底的愁思,好奇地又問︰「這是好事,為什麼你看起來還是很不開心?是舍不得那五兩銀子嗎?」說完,她調皮的咧嘴一笑。

  傅文絕伸出手指,輕推了下她的額頭,唇角帶著一抹笑,但旋即又消失。

  「到底怎麼了?」她稍稍斂起笑意。

  他嘆了口氣,才幽幽地道︰「今天我跟莊四維聊了一下,原來他們家一家六口,能下田干農活的只有他、他娘跟一個十二歲的弟弟,可他娘多病,弟弟又小,擔子幾乎都落在他肩上。」

  提起莊四維,和秀敏也感到不舍。「四維那孩子真的懂事得讓人心疼,他爹在莊大娘懷最小的女兒時就過世了,他從此兄代父職,扛起家中重擔。他很聰明,以前也曾到我家跟我娘學寫字識字,可惜後來農忙,便中斷了。」

  「是嗎?」傅文絕知道金玉良的父親是秀才,因此她是少見會識字的女子,和秀敏及其弟妹都識字,也是由她娘親一手教導。「今天,他問了我一件事……」

  「什麼事?」

  「他問我還開不開茶樓。」說完,傅文絕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的表情。

  和秀敏只是愣了一下,沒有太大的反應。

  「他說如果我還開茶樓,他想到茶樓來學習,來干活,他想多攢點錢給他弟妹讀書識字,讓他們能有機會追求不一樣的人生。」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他那激動的神情及眼底的淚水,讓我突然覺得自己有種……使命感。」

  聞言,她心頭一撼。「大少爺的意思是……」

  「我想幫助他們,這次,我追尋的不是我自己的夢想,而是他們的夢想。」

  和秀敏聽著,頓覺情緒沸騰,她驚訝的看著他,她知道他說的是真話,沒有半點虛假。

  「莊四維是個有想法的年輕人,如果給他機會,他定能出人頭地。」傅文絕握住她的手,目光一凝。「我想給他,還有其它像他一樣的人機會,但是我需要把我的地賣了才能……」

  他話未說完,她已經掙開他的手,她不是生氣,只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響應他。他的出發點是良善的,想要造福眾人,可是她爹跟許多叔叔伯伯們都靠著那些田地生活……「可是,你才剛跟我爹他們打了新的租約。」

  「我知道。」他眉心一擰,再次握住了她的手,緊緊抓著,不讓她抽回去。

  「所以我希望取得你的諒解及認同,然後請你幫我一起去說服他們。」

  和秀敏神情苦惱的搖搖頭。「我爹他們剛落了肥播了種,你要我怎麼跟他們說?」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苦惱。」傅文絕覺得心情好沉重,他多麼希望做更多事,幫助更多人,可現在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看著他一臉愁郁苦惱,她也感到難受,她是認同他的想法,只是……

  沉默了一會兒,她怯怯的問︰「難道沒有其它辦法嗎?」

  「我不能動用傅家的資產。」他說,「我手上能用的現金也不夠蓋一家茶樓。」

  「不能跟老爺子商量嗎?」她問,「如果跟他借一點,他會同意嗎?」

  「祖父是個保守的人,凡事穩扎穩打,當初我說要開茶樓時,他曾嚴厲反對過,他認為土地是先祖留下,後輩只要守成便可,再加上後來文豪胡亂投資賠光了他自己跟姨娘的資產,祖父認為那便是我的借鏡。」

  和秀敏憤慨地道︰「他不切實際又不用心經營,可是你不一樣。」

  「不管如何,祖父同意讓我開茶樓已是讓步,我想他不會讓我動用傅家資產的。」傅文絕苦惱地道。

  「凡事沒有絕對,也許你提出詳實的計劃,便能得到老爺子的認可。」她認真的凝視著他,用眼神告訴他,她絕對對他有信心。「你現在想做的事是施惠於人的好事,也許老爺子會同意。」

  聽了她的勸,他燃起了一線希望,臉上終於有了一點點笑意。

  這時,和秀敏突然捧起他的臉,用自己的額頭輕輕踫了他的額頭一下。

  傅文絕的心一突,疑惑地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加持啊。」她甜甜一笑。「我都是這樣幫弟弟妹妹們加持,好讓他們有更多的勇氣去做更多的努力。」

  她可愛的舉動令他心頭一暖,充滿寵溺的視線再也無法從她身上離開。

  被他那麼專注的看著,和秀敏有點害臊,臉頰浮現兩朵雲霞。正想跟他保持一點距離,他卻突然抓住她的雙臂,她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一把撈進懷裡,牢牢抱住。

  這是他們在他復原之後,第一次靠得這麼近,抱得這麼緊,她既羞又慌,急著想掙脫。

  「秀敏。」傅文絕緊緊環抱著她,像是擔心一松手就會失去一般。「謝謝你……」

  和秀敏不解的低問︰「謝我什麼?」

  「一切。」他低沉又充滿情感的嗓音,在她耳邊低語,「一切的一切,都謝謝你。」

  她沒說話,但感動而滿足的笑了。

  傅文絕來到祖父的書齋前,卻見一人自書齋中走出,他想應是祖父的客人,便點頭致意,待客人離開,他才來到書齋門前,輕輕叩門。

  「進來。」傅定遠應道。

  他走進書齋,就見祖父正拿著一迭卷子在閱讀,甚至不知道進來的人是他,直到他輕喚了聲,祖父才抬起頭來。

  一見是愛孫,傅定遠馬上笑道︰「文絕,你來得正好。」

  「祖父有事找我嗎?」

  「嗯。你來瞧瞧,這些都是咱們江東一些待字閨中的小姐們的數據。」傅定遠將那一迭卷子整理好,往前推了推。「你今年已經二十五,早該成家立室了。」

  「祖父……」

  「先前我本要把丹娘娶進傅家的,只可惜她竟做了那件傻事……」傅定遠搖頭一嘆。「去年你受傷,這事也就緩下,如今你復原了,一切也都回到了原定的軌道,接下來就該好好計劃婚姻大事了。」他興致勃勃地續道︰「來,你來看看這些小姐們的資料,她們可都是知書識禮、精通五藝的千金,個個都襯你,也足以成為我傅家的媳婦及未來的女主人。」

  看著祖父,再看看案上那一迭卷子,傅文絕面色凝沉。「祖父,我對那些千金小姐都不感興趣。」

  傅定遠的笑臉微微一僵。「為什麼?」

  「因為孫兒心有所屬。」

  「你是說秀敏?」傅定遠直視著他。

  傅文絕沒想到祖父竟看得這麼透澈又說得這麼直白,神情一愣。

  傅定遠嘆道︰「你把她留在身邊,又事事順著她,處處護著她,只要長眼睛的,有誰看不出來?」

  「既然如此,為何您還要……」

  「文絕。」傅定遠嚴肅地打斷道,「秀敏是個好姑娘,農家女兒也少見她這樣識字的,我也很喜歡她,不過,她終究是農家女兒。」

  「祖父,我並不在乎身分上的……」

  「我在乎。」傅定遠語氣平和,但態度強勢。

  傅文絕深呼吸了一口氣,直視著祖父。「祖父,但我喜歡的是她。」

  「你喜歡她不是不行,但是她的身分只能當小妾。」

  傅文絕不滿的皺起眉頭,別說她絕對不肯,他也辦不到。

  「文絕,我可以先讓你納她為妾,之後再娶正室。」傅定遠看出他眼底的反抗,退了一步道,「這已是我最大的讓步,你姨娘雖是妾,可也是書香門第。」

  「祖父,我不會這麼委屈她。」傅文絕態度堅定。

  傅定遠雖未發怒,但表情已看得出不悅。

  「祖父是仁厚之人,對佃農十分照顧,也經常救濟鄉裡貧戶,為何還有門第之見?」他不解地問道。

  「我助人,是因為回饋鄉裡是富人應做之事,我並不歧視佃農或窮人,但你是我傅家唯一命脈,與你結合並傳宗接代的女子,必須是精挑細選,萬中選一。」

  「她對我來說也是萬中選一。」

  孫子的強硬及固執讓傅定遠覺得苦惱及慍怒。「文絕,此事沒得商量,她只能做小。」

  「若她只能做小,那文絕就只娶小。」傅文絕直言回道。

  傅定遠氣惱的瞪著他。「你這是跟我作對?」

  「君子有成人之美,祖父何苦拆散我倆?」

  「我沒拆散你們,只是要你……」

  「愛一個人,就不該讓對方受委屈。」傅文絕認真又堅定的道,「如果我連給她一個名分都做不到,算是什麼男人?」

  「你太固執了。」傅定遠灰白的眉毛緊擰,迭出了三條懊惱的線。

  「那也是得自您的真傳。」他輕輕一笑。「是您老人家教我要擇善固執。」

  「你……」孫子是他一手帶大的,他比誰都了解他的脾氣跟個性,他拗起來,真是比牛還難商量。

  「沒別的事,孫兒先告退了。」

  「慢著,你不是有事找我?」

  「已經沒事了。」他不願聽從祖父的指示,自那迭卷子裡挑出一名婚嫁的對象,又怎麼期望祖父會答應將傅家資產借給他?「孫兒告退。」說罷,他彎腰一欠,旋身走出書齋。

  和秀敏備妥午膳,正要替傅文絕送去,卻見老舒表情凝沉的迎面而來,她關心的問道︰「舒伯,怎麼來了?」

  「秀敏,午膳我幫你送,老爺子有事讓你去一趟。」

  她雖然感到疑惑,但也不好多問。「那就有勞舒伯了。」她將膳盒交給老舒,便前往傅定遠的寢室。

  一路上,她的心七上八下,隱約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可她又想不出能發生什麼事。

  來到寢室外,門輕掩著,還留了一條縫隙,和秀敏輕聲地喚道︰「老爺子,我是秀敏。」

  「進來吧。」傅定遠有點疲倦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

  一聽,她的第一個想法是,老爺子該不會又病倒了?她急忙推開寢室的門。

  傅定遠的寢室有個小廳,小廳後才是他睡覺休息的地方,透過簾子,她隱約看見他半臥在榻上,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又聽到他說——

  「替我倒杯水來,好嗎?」

  「是。」和秀敏立刻倒了杯水,走了進去。

  傅定遠起身,一臉倦態。她將水奉上,他接過並喝了兩口。

  「老爺子,您是不是哪兒不適,要不要請大夫來……」

  「不必。」他打斷她,然後咳了兩聲。「我自上次病倒又中毒之後,身子就差了很多,也沒什麼病,就是覺得倦……」

  「明兒我給您燉只雞。」她說,「我家養的雞很好,我娘又種了一些強身益氣的藥草,我明天就給老爺子熬。」

  傅定遠看著她,笑了。「你真是個好姑娘,難怪文絕這麼喜歡你。」

  聞言,和秀敏臉上的笑容倏地一收,取而代之的是驚慌失措,連講話都開始語無倫次了,「老爺子,我……大少爺他……我們……」

  「我都知道。」他平靜的笑道,「要是看不出來,我不白活這幾十年了?」

  她不知該說什麼,只是低著頭,忐忑不安。

  「秀敏,我得讓你知道,我是很喜歡你的。」傅定遠深深注視著她。「你是個善良又堅強的好姑娘,人情練達,知書達禮,還做得一手好菜,不管是什麼人家,都會覺得你是個好媳婦。」

  和秀敏心頭微震,狐疑的抬起頭看著他。好媳婦?難道他想讓她跟傅文絕……喔不,怎麼可能?她只是佃農之女,哪裡配得上他最引以為傲、寄予厚望的孫子?

  「老爺子,您找我來是……」

  「秀敏,我年事已高,過去一年裡,家裡又發生那麼多事,如今雖然都成過去,但我心裡卻還掛念著一件事,那就是……」他目光一凝。「文絕的婚事。」

  聞言,她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莫非老爺子真的不在乎她跟傅文絕門不當戶不對,願意成全他們、祝福他們?她的心情突然變得激動,身子甚至隱隱在顫抖。

  「秀敏,我已經替文絕物色了幾個對象,她們都是江東幾個望族世家出身的閨秀……」

  和秀敏的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但空白之後,又變得鮮明。她隱約知道老爺子召她來是為了何事,可是以她的身分,她不該說也不該問,她只是沉默又安分的站著、聽著。

  「我是喜歡你的,秀敏。」傅定遠續道,「因為你,文絕變了,我真的很感激你,不過你該知道你的身分跟他實在難以匹配。」

  她的身軀顫抖得更厲害了,但這次不是因為驚喜,而是因為震驚,還有失落絕望。

  雖說她早就知道她跟傅文絕的未來有多麼不可預期,但她總還存著一點期待及希望,如今,傅定遠的這些話無疑狠狠潑了她一桶冷水,澆熄她所有的希望之火,只剩一點余燼,冒著猶如他們毫無可能的未來般的幽幽白煙。

  「秀敏,若你願意,我先讓文絕納你為妾,你雖做小,但我跟文絕斷不會委屈你的。」傅定遠動搖不了孫子的心意,只好改由從和秀敏下手,他想,她是個明白事理的姑娘,應懂得進退,也應當明白能成為傅家當家的側室,已是天大的福分,相信她一定不會拒絕。

  只要她願意,傅文絕就沒有頑固拒絕的理由。

  「秀敏,文絕都二十五了,我只希望在我死之前能看見他成家立室,傳宗接代,你能成全我嗎?」傅定遠定定的注視著她,語帶哀求。

  和秀敏的喉嚨像是被抱住了一般,幾乎不能呼吸,甚至有種快要昏厥的感覺,她顫抖的聲線問道︰「成全?老爺子要……要秀敏如何成全?」

  「請你退讓,替我勸勸文絕。」見她眼眶泛紅,淚水直打轉,他雖然很是不忍,可為了傅家的香火,他不得不對她如此殘忍。「秀敏,求……」

  他話未說完,有人如一陣疾風般走了進來,正是傅文絕。

  今天老舒替他送膳,他就覺得奇怪,問老舒,他只說和秀敏忙著其它事,所以拜托他替她送膳,可老舒說話支吾,眼神閃爍,一看便知有所隱瞞,在他不斷追問下,老舒拗不過了,只好據實以告。

  他是牛脾氣,祖父絕對無法改變他的決定,但和秀敏不同,她認分單純,而且為了不傷害別人可以委屈自己,他相信祖父召她便是要她自己退讓,安分做小。

  他太清楚她的脾氣跟個性了,要是她一旦願意做小,他怎麼都勸不了她做大。

  「祖父。」傅文絕邁開大步走了進來,不悅地道︰「這非君子所為。」

  「文絕,你……」

  傅文絕神情凝肅,目光堅毅,他瞥了和秀敏一眼,發現她眼底閃著淚光,心狠狠一揪,想也不想的抓起了她的手。「我們走。」

  在雙腳踏出門坎的同時,和秀敏再也忍不住,雨行清淚瞬間奪眶而出。

  回到小苑,傅文絕拉著和秀敏在院裡的石椅上坐下,並用指腹輕輕揩去她臉上的淚。他心疼不舍的注視著她,柔聲道︰「對不起,居然讓你承受了這些。」

  她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心神不知跑哪裡去了。

  看著這樣的她,他胸口一緊,他用雙手捧住了她的臉,將額頭貼上她的額頭。

  這一會兒,和秀敏終於回過神了,一雙澄澈的大眼睛,幽幽的看著眼前的他,四目交接之際,她的眼淚再次潰堤。

  「別哭。」他聲線低沉而溫柔地哄著,「我幫你加持,讓你有勇氣。」

  聽著他這些話,她的心一熱,眼淚更是止不住了,伸出雙手,她緊緊勾抱住他的頸子,將臉埋在他的肩窩,他也牢牢圈抱著她,希望能藉此給她力量。

  和秀敏相信,老爺子召她去之前,一定已經跟傅文絕提過這件事,又想到老爺子方才要她退讓並勸勸傅文絕,意思是……傅文絕拒絕了?

  想到傅文絕為了她而違抗祖父之命,她的心就激動不已。他曾因為傅定遠的反對而暫時打消開茶樓的念頭,可他為了她,毫不猶豫的拒絕祖父的安排。

  他可以為她違抗祖父之命,她又能為他做什麼呢?

  他想開茶樓,想造福照顧更多的人,可他資金不夠,非得賣地求現不可。賣地,她爹及其它佃農便無地可耕,且會對他產生怨恨。他唯一能央求的只有傅定遠,可若他不肯依命成親,傅定遠又怎麼肯助他一臂之力?

  若要成全所有人,唯一的方法是……她退讓、她做小。

  可她做不到,她無法跟別的女人分享他的人、他的愛。他愛她多,她便可憐另一個女人。他愛另一個女人多,她又會恨他。

  她不想恨他,更不想與另一個女人共有他。若不能完全擁有,她只能放手。

  如今,最後的一道鎖就在她身上,她這道鎖解開了,什麼事都解決了。

  只是,那是多麼痛的抉擇。這世上最幸福的事,不過是自己愛著的人也剛好愛著自己,可對現在的她來說,最痛的事卻也是如此。

  若他不愛她,或是沒那麼愛她,她不會難以割舍不得,不會痛、不會掙扎,可偏偏他愛她,彷佛什麼都可以不要似的愛著她。

  「秀敏,別急,慢慢來,我總能說服祖父的。」傅文絕輕撫著她的發、她的背。「他只是一時想不通,待我再跟他好好說說,他會成全我們的。」

  和秀敏真的無法像他這麼樂觀,門第之見在老爺子這一輩的人心中,是多麼的根深柢固啊!可是她也能夠理解老爺子的想法,他唯一寄望著的是傅文絕這個嫡孫,對他來說,只有最好的女子才足以匹配他優秀的嫡孫,並為傅家產下優秀的下一代。

  而她,不是最好的。

  她不是最好的,可傅文絕卻這麼愛著她、惜著她,作為一個不是最好的女人,她已經心滿意足。

  愛這一回,她一點都不後悔也不冤枉。

  「文絕。」她使盡全身力氣般緊抱著他。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卻也是唯一一次、最後一次。

  傅文絕心頭一震,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安襲上心頭,讓他不自覺加重雙臂的力道。「秀敏,我需要你,聽見了嗎?」

  和秀敏淚如雨下,哽咽地道︰「聽見……都聽見了……」

  「嗯,聽見就好。」

  他放開抱著她的手,輕輕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改捧著她淚濕的臉,極為深情的注視著她,接著傾身向前,薄唇輕輕印上她的額頭、她的眉心、她的鼻梁、她淚濕的臉頰,然後落在她微微顫抖的唇瓣上。

  這是他第一次吻她,而她沒有躲開。

  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她會將這個吻深深的烙在心上,縱使哪天深埋塵土之下,也將含笑。

  留下一張「別找我」的字條後,和秀敏離開了傅府。

  傅文絕多次來到和家找人,她卻始終避而不見,就連傅文儀帶著兩個女兒去看她,她也讓娘親勸走了她們。

  她心意已定,她決定犧牲她一個人,成全所有人、所有事。

  她離開傅文絕,傅文絕才有可能接受傅定遠的安排,如此一來,傅定遠便可能讓他動用傅家資產開茶樓。

  他開了茶樓,不用賣地,她爹及其它佃農們才能繼續耕作收成,養家活口。

  他開了茶樓,才能幫助像莊四維那樣的孩子脫貧,給他們一個機會及未來。

  只要她退出,就能有那麼多人受惠,那麼她一個人的眼淚又算得了什麼?

  返家後,和秀敏每天躲在家裡做餅、縫些衣服鞋子或袋子,讓她娘親帶著秀心一起到市集上賣錢。以前,這工作是她負責的,可現在,她不想出現在人前。

  不想露臉,有兩個原因,第一,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傅家伺候了傅文絕一年,難免好奇打探,第二,她不想在市集上遇到任何傅府的人,尤其是傅文絕。

  時間就這麼過了兩個月。

  這日,城裡的媒婆紅姑來到了和家。

  「和爺,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今日是為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來到府上。」紅姑笑咧著嘴,熱情的道。

  和三吉疑惑地看著她。「不知道紅姑今天來是為了……」

  這時,和秀敏端著茶水跟親手做的餅走了過來。「請用。」

  紅姑笑視著她。「和姑娘長得真是好,難怪燕家的小當家會這麼喜歡。」

  聽她這麼說,和三吉跟和秀敏都一怔。

  「我說的好消息就是這個。」紅姑興奮得坐不住,像是一只跳躍的麻雀般在椅子上動個不停。「和爺,你家閨女好福氣,城裡燕記餅鋪的小當家看上她,想納她為妾。燕家小當家今年二十八,大了你家閨女十歲,已有一妻三女。」紅姑續道,

  「人家吃過你家閨女做的餅,認為你家閨女有此手藝及長才,正適合嫁進他家,所以才要我前來提親,不知你意下如何?」

  燕記餅鋪在城裡雖不是第一,卻也是數一數二的老店,可和三吉舍不得女兒做妾,也知道她不會同意做妾,要是她願意的話,當初也不會離開傅家,於是他想也不想地便道︰「請你替我回絕燕家吧。」

  紅姑本以為志在必得的笑容倏地一僵。「你……你不肯?!」

  「我雖家貧,卻也不忍女兒做妾,就算嫁個莊稼漢也沒關系,只要他們……」

  「和爺,你先等等,你可知道你家閨女是什麼情形?」紅姑挑眉,刻薄一笑。

  「她在傅家待了一年,人人都知道這一年裡她是日日夜夜伺候著傅家大少爺,孤男寡女,就算說是清白,也免不了惹人非議。」

  和三吉神情一凝,無法反駁,因為她說的也是事實。

  「你說說,誰不想娶清清白白的姑娘當媳婦,她如今沾上了污點,可是一輩子都洗不清啊。」紅姑瞥了一旁沉默不語的和秀敏一眼。「幸好你家閨女長得美,又有好手藝,才能遇上這麼好的婆家,雖是做小,可也保她錦衣玉食。」

  和三吉神情沉重,臉上竟著憂慮。

  當初和秀敏答應充當傅文絕的奶娘時,他就已經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一個未嫁的閨女日夜伺候著一個男人穿衣卸履,任誰都會有不好的想象。換了是他,又怎肯要這樣的媳婦?

  「和爺,這是你家閨女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呀,你不肯,別人還等著呢。」

  和三吉眉頭深鎖,下意識轉頭看向女兒,只見她微微低垂著臉,若有所思。

  「和姑娘。」紅姑見做父親的遲遲未有回應,轉而勸著和秀敏。「女人青春苦短,你今年已經十八了,再過兩年,婆家可是越來越難尋,到時你恐怕只能嫁那七老八十的老人了,你想想,你這麼一朵好好的花,最後卻要去陪侍那種半身都進了棺材的老人,你甘心嗎?

  「要我說啊,那燕記的小當家只長你十歲,身強體壯,樣子也算體面,聽說他對妻子極好,相信也會好好疼你。和姑娘啊,燕家大氣得很,要是你肯嫁過去,聘金大禮一樣都少不了。」

  和秀敏依舊沉默,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和姑娘,你想想你底下還有四個弟妹呢,不為你自己,你也得替他們想想吧?」

  紅姑能言善道,又善於察言觀色,況且來之前,她已經做足功課,把和家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她知道和秀敏是個乖孫女,也是個孝順的女兒,同時更是個愛護照顧弟妹的好姊姊,只要是為她家人好的事,她肯定願意也樂意。

  「要是你嫁到燕家,他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家人,人家小當家說了,你就是想帶一、兩個弟妹陪嫁,也是可以的。」紅姑說完,拍了拍手。「和姑娘,這可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你要好好想一想。」

  紅姑說的話,和秀敏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爹以為她是不想做妾才離開了傅文絕,但其實那跟是妻是妾都無關,而是因為她愛他。

  愛是自私的,自私到眼裡容不下另一個人,她寧可一輩子懷念著他,也不想恨他將愛分給了別人。

  可若是別人,她哪在乎?紅姑說得對,她服侍傅文絕一年,要想清清白白的嫁人是不可能的,燕家餅鋪雖不是豪門大戶,但因為生意興隆,收入頗豐,她嫁過去衣食無憂之外,還能多少對家裡有點幫助。人家是欣賞她的餅才央人來提親,有著這項長才,想燕家是不會虧待她的。

  再說,燕家同意讓她帶一、兩個弟妹陪嫁,她還可以趁此機會栽培弟妹,或是讓他們在燕家習藝。莊四維比她年幼,都知道要替弟妹謀求未來跟機會,她豈能不如他?

  她現在或許愛不了燕家的小當家,但也許他是個好人,能疼她、惜她、懂她,日久生情,她終也有接受他的時候。

  有些人,能生活一輩子。有些人,卻只能留在回憶裡。

  對她來說,傅文絕也許便是每待午夜夢回時,再翻出來細細懷想一番的人。

  回憶裡的,永遠都是最美。

  想通之後,和秀敏淡淡地道︰「請你回復燕家,擇日來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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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7 00:31: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聽聞和秀敏要嫁進燕家做妾,傅文絕震驚不已,他急忙趕往和家,只想見她一面,求她回心轉意。

  「傅大少爺,請你回去吧。」和三吉拒他於門外。「我家秀敏就要嫁人了,請你別再來打擾她的生活。」

  「和大叔,讓我見她一面吧,有些事我得和她說清楚。」

  傅文絕已經不是第一次找來和家,看著他那真誠又焦急的樣子,和三吉也覺不忍,他相信傅文絕是真心愛著女兒,只可惜竹門難對朱門,再有情也是無可奈何。

  「傅大少爺,你還是請回吧。」他苦勸著,「事已成定局,從今以後你就好生過你的日子吧。」

  傅文絕知道和秀敏就在屋裡,可她吃了秤砣鐵了心的不見他。他不懂她為何要嫁到燕家做妾,若她不在乎做妾,為什麼要離開傅府、離開他?

  「和大叔,你知道我心高氣傲,從不求人,現在我求你……」傅文絕忽地雙膝落地。

  見狀,和三吉整個人一震,本能的退後兩步,又急又慌地道︰「傅大少爺,你、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請讓我見她一面。」傅文絕神情堅定。

  和三吉萬分為難。「現在不是我不給見,是她不見你啊。」

  傅文絕濃眉一擰,面色凝沉。

  他望著毫無動靜的大門,他相信她就在門後面。她就這麼忍心?她對他真的毫無留戀?

  「秀敏,我知道你聽著,我知道……」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聲線低啞,「我沒辦法放棄彌,拜托你回到我身邊,我不會讓你委屈,我會爭取到底,只要你給我時間,成嗎?」

  門裡,一點聲息都沒有。

  「傅大少爺,秀敏她不在……」和三吉說,「她跟她娘去添妝,出門去了。」

  傅文絕抬起頭看著他,好似在探究此話的真假。

  「我是真沒騙你。」和三吉就差沒對天發誓。「大少爺請起來吧,你這樣教我如何承受得起?」說完,他伸手拉了傅文絕一把。

  傅文絕起身之後,對他恭謹有禮的彎腰一欠。「和大叔,叨擾你了,請告訴秀敏,我會再來。」說罷,他轉身離去。

  看著他那落寞的身影,和三吉長長一嘆。

  他曾是多麼驕傲的人啊,他有良好的出身又聰穎過人,還有著俊偉的樣貌,可如今為了愛,他卻是如此的卑微。

  原來再如何驕傲的人,也得在愛情面前俯首稱臣。

  「秀敏,你真的忍心?」他對著門板小小聲的問。

  門裡,傳來了幽幽的低泣聲。

  傅文絕回到小苑,傅文儀已在那兒等著他,她見他神情落寞,雖已猜到結果,卻還是忍不住心存一絲希望的問道︰「大哥,見著秀敏了嗎?」

  他搖頭苦笑。

  她難掩失望難過,但還是打起精神安慰道︰「不打緊,明兒換我去。」

  他眼瞼低垂,若有所思。

  「大哥,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她為什麼寧可到燕家做妾,卻不願在傅家做小?我甚至不可能讓她做小浮。」

  傅文儀蹙眉笑嘆,「大哥,你真是不懂女人。」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像我死都不答應我夫君娶平妻的道理一樣啊。」她說,「她真心愛你,哪能寬容到跟另一個女人共有你?」

  「我並沒打算娶她以外的女人。」

  「祖父的態度那麼堅決,她怎麼敢期待你當真非她不娶?」傅文儀幽幽一嘆。

  「她是個善良的人,若你只愛她,她便覺另一個女人可憐,若你也愛著另一個女人,她又怕自己怨你,與其這樣,她寧可離開你。」

  「那她嫁燕家小當家為妾,又是……」

  「因為她不愛他啊。」傅文儀一臉你真傻的表情。「她不愛他,又豈會在乎他心裡愛誰?」

  有傅文儀指點迷津,傅文絕似乎明白和秀敏為何做了這樣的決定。「文儀,你是女人,你說說,大哥該怎麼做?」

  她認真思索片刻,突然問道︰「大哥,你是真愛她吧?」

  「當然。」

  「多愛呢?愛到放棄一切都可以?」她又問。

  傅文絕微頓。「你的意思是……」

  「人必先置之死地而後生。」傅文儀的眼底閃過一抹黠光。「讓秀敏跟祖父都見識一下你的決心吧!」說罷,她附在他耳邊出了一些主意。

  傅文絕聽著,先是訝異,後是激賞,然後點了點頭,稱贊道︰「文儀,你這招高。」

  「高是高,但也有風險。」她有些擔心地道,「若祖父真鐵了心,大哥恐怕真會一無所有,又或是秀敏鐵了心,你也無法擄得美人歸,總之,這是步險棋。」

  傅文絕一點都不擔心,反倒一派輕松。「富貴險中求,美人亦如是。」

  「既然如此,我就先祝大哥馬到功成,人財兩得。」她逗趣的說。

  「少爺,小姐……」突然,老舒來傳,「姑爺來了。」

  兄妹倆一聽,互看了一眼。

  「我家那死鬼?」傅文儀沒好氣地道,「他來做什麼?」

  她都回娘家住多久了,他現在才來?哼,該不是跟那怡紅樓的姑娘不好了,現在想求她回去吧?

  「這……小的不知道。」老舒為難的皺起眉頭。

  「把他帶過來吧。」傅文絕說。

  「大哥,我不想見他。」傅文儀氣呼呼的嘟起嘴。

  他好言勸道︰「他都來了,就聽聽他想說什麼吧。」說完,他跟老舒使了個眼色,老舒便離開了。

  不一會兒,老舒帶著傅文儀的丈夫方家威進到小苑。

  方家威一看見傅文絕,不免一愣,老實說,他對傅文絕是有點畏怯的,傅文絕不苟言笑,總是靜靜的看著人,好似心裡不管藏著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不過縱使害怕,他仍力持鎮定,有禮的一揖。「大舅子,好久不見。」

  「別來無恙。」傅文絕聲線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這時,是傅文儀憋不住了,她一個箭步上前,質問道︰「你想起我跟兩個女兒了嗎?不是已經忘了我們?」

  「娘子,你鬧夠了,也該回去了吧?」

  「難道是我的錯?」傅文儀不滿的低吼,「你說要娶怡紅樓的姑娘為平妻,跟我平起平坐,你當我是什麼?」

  「你真是不可理喻,你自己想想……」方家威要繼續往下說前,還顧忌幾分的瞥了傅文絕一眼。「你嫁進方家幾年了,卻沒生下半個男丁,我可是方家三代單傳,你是要我方家絕後嗎?」

  「生不出兒子是我的錯嗎?」傅文儀怒火中燒。「難道你沒責任?跟你無關?」

  「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都來接你回去了,你回不回去?」方家威不是個有耐心的人,雖家裡人要他來接妻子回家,可他卻是拖拖拉拉幾個月才來,來了說不到兩句話又動氣。

  「如果你要娶那個女人當平妻,我就不回去。」她態度堅決。

  「你這是佔著茅坑不拉屎!」他毫不客氣地道,「你生不出兒子,憑什麼不準我再娶?」

  「我還年輕,要生還有的是機會,我看你根本是被那個女人迷住了,才千方百計要娶她進門!」傅文儀自尊心極強,絲毫不肯妥協。

  「傅文儀,我跟你說,你今天若不跟我回家,我就給你寫封休書!」他語帶警告。

  女人被夫家休了可不是什麼名譽的事,傅文儀一聽見他這麼說,也愣住了。

  「你、你敢?我做錯什麼了?」

  「你嫉妒。」方家威說得理直氣壯,「你因為嫉妒,害我方家斷後,還不是錯?」

  「你……」

  「你不帶著女兒跟我回家,我就給你休書。」

  這時,傅文絕默默的回到書齋,過了一會兒走了出來,手上拿了一封信。「文儀,你還想跟他回去嗎?」

  傅文儀想也不想便回道︰「我不。」

  傅文絕微微頷首,將手中的信交給了方家威。

  方家威吶吶的接下,疑惑的看著他。「大舅子,這是……」

  「這是傅家給你的休書。」傅文絕冷冷的說,「你自由了,想娶誰就娶誰吧。」

  聞言,方家威一震。「這……」

  「從今以後,傅文儀是傅家的女兒,與你方家無關。麗心跟蘭心是傅家的孫女,也與你方家無關。老舒,送客。」說罷,他拉著傅文儀,轉身走開。

  方家威呆站在原地,瞠目結舌。

  花轎來到和家,將新娘子迎上花轎,便出發前往城中的燕家。

  因是納妾,迎娶的陣仗並不大。媒人紅姑、轎夫加上幾個丫鬟家丁,只有十人,沿途也未敲鑼打鼓,但即使這樣,才剛通過城門,也是引來許多路人的注意。

  和秀敏面無表情的坐在花轎裡,雖妝扮得猶如天仙,卻不見一絲新嫁的歡喜。

  轎子外,人潮雜沓,人聲鼎沸,隱約還能聽見談論聲——

  「轎子裡的是燕家新納的小妾啊?」

  「是啊,聽說就是佃農和三吉家的閨女。」

  「你是說那個在傅家服侍傅文絕一年的和家女兒?」

  「就是她。」

  「她哪算得上是閨女?」

  「那倒是。」

  接著,和秀敏聽見幾聲曖昧的訕笑,她感到很不是滋味,可反駁不了也不想反駁。

  突然,花轎停了下來,外面傳來騷動,她好奇的掀起轎簾往外看,只見兩旁有不少路人駐足圍觀。

  這時,轎子前方傳來了紅姑的聲音——

  「傅、傅大少爺,請問你這是……」

  「攔轎搶親。」

  傅文絕此話一出,周遭一陣嘩然,和秀敏也瞬間呆愣住。

  他堂堂傅家大少爺,怎敢做出這種驚世駭俗、惹人非議的事?

  她是新嫁娘,轎子外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她都不宜露臉,只能安靜的坐在轎內,可這時她已經快坐不住了。

  「傅大少爺,你這是在開什麼玩笑?這是燕家的花轎,轎子裡坐的也是燕家的新娘。」紅姑說。

  「花轎還沒進燕家門,新娘還沒拜燕家祖宗,不算。」

  傅文絕這番話,又引來議論紛紛,可他不在意,今天不管如何,他都要把和秀敏給爭到手。他已經放棄了一切,傅家少爺的身分、傅家資產,他都不要了,他只要她。

  「傅大少爺,請你行行好讓個路,這位姑娘已經是燕家人了。」紅姑放軟姿態道。

  「她還不是燕家人,可她早已是我的人。」他說。

  我的人這三個字讓圍觀的眾人驚呼連連,和秀敏也忍不住瞪大了美眸。

  「傅大少爺,你、你說這是……」

  「燕家要搶我的人嗎?」傅文絕態度強勢,語氣也相當強硬,「今天,我不會讓她坐著這頂花轎進燕家的門。」

  迎親隊伍此時進退不得,轎夫也將轎子放了下來,面面相覷。

  「和秀敏,除了我,你誰都不準嫁,更別說是做小做妾。」

  他近乎霸道的言語,讓和秀敏的心十分激動。她感到憤怒,憤怒他為何要壞她的姻緣?燕家要她,也願意惜她,就算她不愛燕家小當家,可只要本本分分過日子,她跟家裡人都能過得安穩,而他這麼一攔又說了這番話,別說是燕家,日後再無任何人家容得了她。

  可她又感動,感動他至今還不願放棄她,他的心還懸在她身上,他甚至認定她是他的人,縱使他們清清白白,也無承諾。

  她的心情很亂、很慌。

  「行行好啊,傅大少爺,你這樣真會誤了時辰的。」紅姑試圖同他商量,「傅家有頭有臉,鬧大了事情,傅家跟燕家都丟不起這個臉。」

  「我已不是傅家子孫。」傅文絕說,「我已離開傅家,跟傅家再無瓜葛。」

  聽見這番話,和秀敏心思更加混亂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被逐出家門?還是……她再也坐不住了,扯下蓋頭,掀開繡簾,驚訝的看著攔在轎前的傅文絕。

  她露臉,又引起圍觀路人的一陣騷動及議論。

  傅文絕看著終於從轎中探出頭來的她,先是一怔,隨即唇角微微揚起。「你終於肯見我了?」

  看著自她離開傅家後就不曾再見一面的他,她的心跳得好快,呼吸急促,雙頰熱,眼睛也跟著又濕又熱。

  「不是說過不準再不告而別的嗎?」他定定的注視著她。「你留下一張字條算什麼?」

  和秀敏的喉嚨像是塞滿了熱沙,遲遲不出聲音。

  「我以為你離開是不想做小,可當我聽說你要嫁到燕家做妾時,我真是不懂。」傅文絕的眼底有著一抹懊喪。「文儀說,那是因為你是真愛我,你善良,不忍傷另一個女人,你愛我,又不願恨我,你願意嫁到燕家做小,那是因為你不愛他。」

  「夠了……」她艱難的發出聲音,但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和秀敏,你心裡還愛著我,怎能嫁給燕家小當家?你何苦委屈自己,苦了我,又辜負燕家小當家?」

  「不、不要再說……」和秀敏秀眉緊擰,氣恨的瞪視著他,卻早已淚如雨下。

  「你以為你犧牲自己,就能成全所有人、所有事嗎?」傅文絕上前一步,更靠近轎門。「不,你錯了,你的犧牲成全不了什麼,只會造成更多的遺憾跟傷害。」

  「不……」她眉間跳動,聲線顫抖,「你根本……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他目光一凝。「你希望我開茶樓幫助更多人,但你不希望我因此賣地而讓你爹及其它人無地可耕,你知道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獲得我祖父的挹注,可他又因為門第之見要我另娶他人,所以你選擇離開,甚至以為只要你另嫁他人,我便會乖乖聽從祖父的安排成親,然後他會用傅家資產助我開茶樓,我開了茶樓可以幫助像莊四維那樣的孩子,你爹跟其它人也可繼續耕作。」

  和秀敏驚訝的看著他,因為他確實說出了她的心思。

  「但你知道嗎?」傅文絕深呼吸了一口氣,眼底滿是深濃情意。「沒有你,一切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

  傅文絕的這些話,讓圍觀的人都動容,尤其是那些女人家,不論老少。

  「我需要你,我什麼都可以放棄,唯一不想也不能放棄的只有你。」

  聞言,和秀敏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出聲。

  一旁也有人開始鼓噪——

  「和姑娘,你得嫁他,世間難得有情郎啊!」

  「你們才是應該在一起的兩個人,這親不成結。」

  「和姑娘,你要是不嫁他,你真是太傻了!」

  紅姑跟燕家的丫鬟家丁見情勢一面倒,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有人幫忙敲邊鼓,傅文絕臉上有了笑意。「和秀敏,我已不是傅家大少爺,如今的我什麼都沒有了,就只有你,這樣你還願意跟著我嗎?你願意同我吃苦嗎?」

  和秀敏抬起淚濕的眼瞅著他。「你是傻子嗎?你這是何苦?」

  「兄弟齊心,其利可斷金。」他說,「夫妻同心,亦是如此,只要我們夠堅定,就能從無到有。」說著,他又向前一步,來到她面前。「秀敏,我不會讓你失望,我會一輩子愛你、照顧你,絕不三心二意,我現在一無所有,但你放心,只要我傅文絕有一口飯、一碗水,先吃先喝的一定是你。」

  他這番愛的誓言教她感動不已,她透過被淚水朦朧的雙眼望著他,卻更覺他俊朗的模樣清晰。

  「和秀敏。」傅文絕伸出手,深情凝望著她。「你願意做我傅文絕的妻嗎?」

  所有人都等著她將手放到他手心裡,街市上人那麼多,可此時竟鴉雀無聲,全都屏息以待。

  和秀敏望著他好一會兒,才緩慢卻堅定的伸出手,放到他寬厚的掌心裡。

  當兩人的手緊緊牽握的那一瞬間,四周歡聲雷動。

  紅姑無奈的倚著花轎,望天而嘆,「唉,真是白忙一場了。」雖是這麼說,但當她看著眼前這對璧人時,嘴角卻不自覺緩緩揚起。

  傅文絕攔轎搶親在江東城引起了軒然大波,可意外地,竟沒有人批評,反倒被他攔轎時的那番誓言深深感動,進而加以支持,事後,傅文絕親赴燕家致歉,而燕家也展現風度,未再追究。

  君子有成人之美,能成就別人的好事,燕家沒有損失,反倒賺了好名聲。

  傅定遠輾轉得知此事,十分氣怒,認為孫子壞了傅家名聲,久久不能釋懷。

  和秀敏後來才知道,傅文絕為了跟她在一起,不惜放棄屬於他的土地跟資產,只剩下手邊的一點銀子。

  由於他離開傅家,因此他們的婚禮是在城郊一間小寺裡,由和家一家人、幾名和家及傅文絕的好友,以及傅文儀的共同見證下舉行,簡單而隆重。

  之後,傅文絕用手邊現有的銀子,在城裡租了一間兩層樓的鋪子,樓下做生意,樓上是他們小兩口生活的地方。

  和秀敏善於制作手工餅及各式糕點,傅文絕則專精於做生意及經營,還自行設計包裝,他們不只在自家鋪子賣餅,也將餅包裝後送往各個茶樓、酒樓、客棧,甚至是花樓等處寄賣。不多久,他們的餅在江東城打響了名號,生意蒸蒸日上。

  生意興隆,訂單如雪片般飛來,他們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於是便將那些婦人或是較大的孩子拉到店子來邊學邊做,其中便包括了莊四維。

  莊四維機靈勤快,不只做餅做得快,還能跟傅文絕到各處去做生意。

  和秀敏做的餅有了口碑,便開始研發能和餅搭配的各種花草茶,由於需要大量的花草,她又讓那些佃農家的婦孺們專職種植各種花卉及香草。

  他們的餅店帶動了整個生產鏈,讓許多人因著他們的餅店而有了收入。

  半年時間過去,他們的餅店已成了江東城數一數二的名店,丑餅也成了江東城的名產,店面雖小,收益卻相當驚人。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的過去,而和秀敏也已懷上了雨個月的身孕。

  這日,傅文儀來到他們的鋪子。

  「文儀,怎麼來了?」正忙著將烤好的餅擺上架的和秀敏,笑視著剛走進鋪子的她。

  「當然是來吃餅的嘍。」傅文儀笑說。

  和秀敏自盤中拿了一塊餅給她。「喏,新口味。」

  她接過,咬了一口,嚼了幾下,一臉驚奇。「這味道好!」

  「當然。」和秀敏難掩驕傲。「我弄杯茶給你……秀心,幫我倒杯福氣茶過來。」

  「好!」秀心答應一聲,不一會兒便端來一杯茶。「文儀小姐,請喝茶。」

  「謝謝你,秀心。」傅文儀接過茶,喝了一口,又忍不住贊嘆,「真好喝。」

  「待會兒我讓秀心幫你裝一壺回去。」和秀敏開心的笑著。

  「我老是來白吃白喝。」傅文儀不好意思的說。

  「哪兒的話。」她好笑的輕拍了下她的手背。「對了,最近好嗎?」

  傅文儀嘆了一口氣,一副操勞過頭的樣子。「每天要對帳,還要巡地,真是累死我了。」

  自傅文絕離開傅家之後,他以往的工作便落到休夫回娘家住的傅文儀身上,她雖是女人,卻十分精明,頗諳經營管理之道。

  「老爺子還好吧?」和秀敏又問,「還在生文絕的氣嗎?」

  「氣當然是氣,不過我估計他就快要舉白旗投降了。」傅文儀調笑道。

  「怎麼說?」

  「你以為他說要跟大哥斷絕爺孫關系,就不再管他死活嗎?大哥是他一手栽培長大,他又對大哥寄予厚望,你說,他能放手得那麼利索嗎?」傅文儀忍不住一笑。「偷偷告訴你,他常常要老舒來這兒探頭探腦呢。」

  和秀敏欣喜地道︰「真的嗎?」

  傅文儀點點頭。「看你們的餅店做得風風火火,他應該感到很是寬慰吧?他是老人家,腦袋舊了一點,但是你放心吧,他遲早會開窮的,再說……」她笑視著和秀敏依舊平坦的肚子。「你肚子裡已經懷了傅家的後代呢,光是看在這個小東西的分上,他就得投降。」

  和秀敏輕撫著肚子,內疚地道︰「說起來,對他老人家也很是歉疚。」

  「別想那麼多,你跟大哥把日子過好才是真的……對了,大哥呢?」傅文儀這才發現傅文絕不在店裡。

  「他帶著四海去百花樓鋪貨,應該快回來了。」

  「大哥常去那些鶯鶯燕燕的地方啊?」她問。

  和秀敏點頭。「那些花樓可捧場了,每天都訂很多餅呢。」

  「秀敏,你可要小心啊。」傅文儀一臉嚴肅地勸誡,「你現在懷著身孕,大哥又常出入那些地方,那些姑娘們可厲害得很,小心大哥他背著你亂來,我跟你說,我那無緣的死鬼丈夫就是……」

  「哇。」

  突然一聲大喊,嚇得傅文儀的身子微微一震,話語也跟著一頓,她沒好氣的轉身,這才發現事主回來了,有些尷尬的吐了吐舌。

  忙完回來,傅文絕就聽見傅文儀在嚼舌根,不免好氣又好笑。「趁著我不在,居然在這裡說我是非?」他走上前,在她額頭上輕彈了一下。「不是每個男人都跟你無緣的死鬼丈夫一樣。」

  傅文儀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笑。「人家是開玩笑的,你認真什麼?人家秀敏也沒當真啊。」

  和秀敏笑視著兩人,接著話鋒一轉,「今天還順利吧?」

  「一切都順利,有幾家花樓還加了訂單。」傅文絕說,「我看這鋪子快不夠用了,剛才我聽說隔兩間店的那家香燭鋪就要收了,我想把它租下來,你覺得如何?」

  和秀敏點頭。「這些事,你拿主意便行。」

  「嗯。」他輕撫著她的發,溫柔地道,「那我明天就去跟那家店主商量。」

  看著兩人互相扶持,互信互愛,傅文儀不只替他們高興,也十分羨慕,不禁感慨地道︰「真希望祖父能看見你們現在這樣。」

  傅文絕沉默了一下,才問道︰「他老人家好嗎?」

  「不壞,就是笑得少了點。」她說。

  他輕嘆了一口氣,眼底有著無奈,卻什麼都沒說。

  三個月後的一天午後,老舒匆匆趕來,神情慌張。「大少爺,大少奶奶,不好了!」

  雖說傅文絕已經脫離了傅家,可在老舒眼裡,他仍是大少爺,而和秀敏理所當然是大少奶奶。

  正在招呼客人的和秀敏跟正要出門的傅文絕看他神情驚慌,都十分緊張,傅文絕急問︰「老舒,發生什麼事?」

  「老爺子他……他昏倒了。」老舒說。

  傅文絕神情一凝。「現在情況如何?」

  「叫了大夫,可老爺子還昏迷不醒呢!」

  傅文絕趕忙將事情交代給莊四維,便帶著挺著五個月身孕的和秀敏,跟老舒趕回傅府。

  回到傅府,一干下人見了兩人,臉上都是歡喜的笑容,這兒一聲大少爺、大少奶奶,那兒一聲大少爺、大少奶奶,招呼聲此起彼落。

  傅文絕一心牽掛著祖父的身體,只是輕輕和眾人點頭,便領著和秀敏來到祖父的寢室,只見祖父躺在床上,身邊卻沒半個親人守著。

  不知怎地,看著這一幕,傅文絕有種鼻酸的感覺。

  他跟和秀敏手牽著手,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看著沉睡的傅定遠。

  和秀敏跟他使了個眼色,他馬上會意,松開她的手,在床沿坐下,輕輕握住傅定遠那滿布皺紋的手,輕聲道︰「祖父,我是文絕,我來看您了。」

  傅定遠沒醒,雙眼閉闔,灰白的眉毛揪皺著,像是在夢中還不安穩似的。

  「祖父,孫兒不孝,讓您老人家氣壞了身子。」

  和秀敏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傅定遠待她其實極好,可傅文絕卻是為了她而跟他斷絕爺孫關系,雖說先開口提的人是傅定遠,不是傅文絕,但終究是因為她。

  「老爺子,您可要好起來,我跟文絕的孩子年後就要出世了,您知道嗎?」她柔聲說著,「我們還想著讓您來給孩子起名字呢。」

  「是啊,祖父……」傅文絕接著說,「大夫說這孩子九成是個男孩,您老人家一定很高興吧?」

  「老爺子,我們的餅店做得很好,身為傅家子孫,文絕沒丟您老人家的臉。」

  和秀敏也來到床邊坐下,將手輕輕放在傅定遠的手背上。「老爺子,您千萬要好起來呀。」

  這時,傅定遠發出囈語,微微動了動身軀,見狀,兩人驚喜地喚道——

  「祖父!」

  「老爺子……」

  傅定遠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迷茫的看了看他們。

  「祖父,是我,還有秀敏。」傅文絕說。

  傅定遠怔愣了一下,慢慢回神。「是你們?」

  「老爺子,您能醒來真是太好了。」和秀敏抹去擔憂又歉疚的眼淚,破涕為笑。

  看見因擔心自己而哭的她,傅定遠心頭一緊,他氣若游絲的問︰「秀敏,你氣我嗎?恨我嗎?」

  她用力搖搖頭。「不氣、不恨,老爺子從前多疼我呀。」

  傅定遠聽了,難掩激動,她果然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祖父,您趕緊把身子養好,什麼都別多想。」傅文絕緊緊握著他的手。

  傅定遠深深的看著孫子。「文絕,你氣我嗎?」

  「不氣,一點都不氣。」他說,「是孫兒不孝,氣壞了祖父。」

  傅定遠搖搖頭。「不,是我冥頑不靈,差點兒壞了一段姻緣……文絕,你真不怪我?」

  「當然。」傅文絕語氣堅定地回道。

  傅定遠的目光移往和秀敏身上。「秀敏,你呢?你真不怨我?」

  「老爺子,秀敏從沒怨過您,是真心話。」

  聽著,傅定遠沉默了一下,眼神真切而帶著懇求。「文絕,我老了,恐怕也沒多少日子了……」

  「祖父,您千萬別這麼說。」

  「你聽我說……」傅定遠反抓住他的手。「文儀很精明,也把家裡物業打理得極好,可我還是希望、希望你能回來……」

  聞言,傅文絕一震。「祖父?」

  當初,他是抱著破釜沉舟、壯士斷腕的心情跟傅定遠決裂,雖然傅文儀說這是一步險棋,他可能會一無所有,可他還是做了。

  餅了這麼久,他早已不抱任何返回傅家的希望,況且祖父是個好面子的人,當初說得那麼決絕,現在卻主動開口求他回來,肯定是掙扎了許久。

  「祖父,我曾讓你失望……」

  「不,你不曾讓我失望,是我食古不化,把你給趕跑了。」傅定遠帶著期盼看向和秀敏。「不只你,我還差點失去了一個乖巧善良的孫媳婦。秀敏,你願意跟著文絕回來嗎?」

  這哪是她做得了主的事情?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傅文絕落腳的地方,都是她的家,於是她看向傅文絕,沒說話。

  傅文絕讀出了她的眼神,思索了一下才道︰「祖父,不管何時,只要您需要我,我都會回來。」

  聽他這麼說,傅定遠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那、那你們能趕緊回來嗎?今天或是明天?還是……」

  「祖父說是什麼時候,就是什麼時候。」

  「那就今天吧!」傅定遠說,「我待會兒立刻讓人去幫你們把東西搬回來,你的小苑都沒變,一如往昔。」說完,他像是吃了大力金剛丸似的翻身坐起,然後喊著,「老舒!老舒!」

  見剛才還病懨懨的他,突然元氣大增,變了個人,傅文絕跟和秀敏都呆住。

  「祖父,您……」傅文絕隱約意識到什麼,疑惑的看著他。「您沒生病?」

  傅定遠朗聲笑道︰「難道你希望我病?」

  「老爺子,您這是……」發現自己跟傅文絕都被擺了一道,和秀敏哭笑不得。

  「我剛才還擔心得眼淚直掉,您……」

  「你那眼淚更讓我確定了自己的愚蠢。」傅定遠笑視著她。「我那麼對你,你卻還真心關懷著我,我真是慚愧啊。」說著,他拍拍她的手。「秀敏,放心吧,往後我不會再虧待你了。」

  「祖父,您要我們回來就說一聲,何苦這樣嚇人?」傅文絕感到好氣又好笑。

  「因為我不確定你是不是願意回來,也許你還負氣呢,所以文儀就給我出了這個主意。」

  傅文絕無言以對,又是傅文儀這個鬼點子王出的主意?想當初也是她給主意,要他放棄身分及資產,一方面逼傅定遠妥協,另一方面又可讓和秀敏及所有人看見他的決心。

  不過話說回來,她出的主意都挺有效益的。

  這時,老舒跟傅文儀走了進來,其實從頭至尾,他們都在門外不遠處。

  「老舒,你立刻找幾個人去把大少爺跟大少奶奶的東西搬回小苑,快。」傅定遠急切地吩咐道,像是擔心小兩口又會反悔。

  「是的,老爺。」老舒臉上滿是歡喜,答應一聲便離開了。

  傅文絕睨著賊眉賊眼的傅文儀。「好啊你,大哥待你不薄,你這樣整我?」

  傅文儀聳肩一笑。「冤枉啊,我只是希望我們一家團聚。」說著,她捱到和秀敏身邊,涎著笑道︰「這麼一來,我跟麗心、蘭心又能吃到秀敏做的菜了。」

  傅文絕眉心一擰。「原來這才是你設計讓我們回來的主因?」

  「也不完全是。」她調皮又無賴地笑了笑。「主要是管帳跟巡視田地真的太累了,我還是繼續當我的千金大小姐比較快活。」

  她這麼一說,可把大家都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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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7 00:31:54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夏季的腳步剛到,又是傅家為期三天的賞花宴。

  傅文絕跟和秀敏的餅店規模更大了,如今在江東城已擁有五間店面,每天銷往各個茶樓、酒館、客棧、花樓等地方的數量更多了。

  許多佃農的孩子來到他們的餅店學藝工作,而在休息時間,他們也請了夫子來教這些孩子讀書識字,他們為佃農們所做的事,讓全城稱道。

  傅文絕的茶樓之夢雖未成真,但卻借著餅店達到了相同的效果。他們夫妻倆幫助了許多失學的孩子,給了他們一個機會及未來,更讓傅家不只擁有財富,更享有崇高的名聲。

  罷補充完宴上的各式餅干糕點,和秀敏回到小苑。

  一個嬤嬤正在照顧著她跟傅文絕的寶貝兒子傅學恆,見她來,小小聲的說︰「大少奶奶,小少爺剛睡。」

  「是嗎?」她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看著檢褓中睡得香甜的兒子,心滿意足的笑著。「我來就行,你先下去休息吧。」

  嬤嬤點頭,輕輕帶上房門離去。

  她躺在兒子身邊,寵溺的看著他可愛的小臉,不知不覺也跟著睡著了。

  「褒姒,褒姒……」

  迷迷糊糊之中,和秀敏聽見有人在叫著這個名字,那不是她的名字,可她卻不知為何的應了。

  「誰?」

  這時,在她面前出現了一個黑衣的老婆婆,她不曰見過她,卻莫名覺得熟悉。

  「褒姒,你做得太好了。」老婆婆白發蒼蒼,臉上滿布皺紋,正笑咪咪的看著她。

  她狐疑地問道︰「婆婆,您在說什麼,我什麼做得太好了?」

  「你啊,前世就是因為迷惑幽王,戕害百姓,才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過著永不見天日的監禁日子。」黑衣老婆婆續道︰「閻王陛下給你機會將功贖罪,要你用一身魅惑男人的功力戴罪立功,消彌罪過。」

  「嗄?」她整個人呆住。

  「如今你善用自己的本事造福眾人,閻王陛下為獎勵你,才會賜你這個長子。」說罷,黑衣老婆婆指著她的肚子。「明年春天,你將會再產下一子,若你不斷行善積德,後年將再得一子,為傅家連添三丁。」

  「咦?」和秀敏難掩詫異的看著黑衣老婆婆,再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竟發現肚子發出耀眼的光芒,她嚇了一跳。「啊?」

  「秀敏?秀敏?」忽地,她聽見傅文絕的聲音,猛然睜開雙眼,她坐起身,四下找尋著黑衣老婆婆的身影。

  「你在找誰?」傅文絕疑惑的看著她。

  「我、我剛才看見一個黑衣老婆婆……」她說。

  傅文絕眉頭一皺,看了看四周。「好娘子,大白天的,你可別嚇我。」

  「可我剛才真的……」

  「我看你是作夢了吧?」他摸了摸她紅通通的臉頰,愛憐的道︰「夢見什麼了?」

  她回想一下那奇怪的夢,滿臉疑竇。「是很離奇的夢。」

  「噢?說來聽聽。」

  「那黑衣老婆婆叫我褒姒……」她說。

  「褒姒?你是說那個魅惑周幽王的妖姬?」說著,傅文絕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然後忍俊不住笑出聲來。「哈哈哈,你一點都不像是妖姬啊。」

  「你小聲點。」和秀敏沒好氣的輕拍他的臂膀一下。「恆兒在睡覺呢。」

  「喔。」他連忙壓低聲音,「可是真的太好笑了。」

  她白了他一眼。「我跟你說真的,你……」

  「行行行,我認真。」他努力斂起笑容,然而眼底的笑意卻遲遲無法消散。

  「然後呢?」

  「她說我前世迷惑幽王,害了許多人,被打進不見天日的十八層地獄。」

  「哇,聽來挺可怕的。」

  「後來閻王爺給我機會投胎,讓我戴罪立功,幫助百姓。」和秀敏續道︰「她說我幫助了許多人,所以閻王爺便賜我們恆兒。」

  聽到這兒,傅文絕還真有點認真了。「再然後呢?」

  「她說我明年春天會再得次子,若持續行善助人,後年會再添三子。」

  聞言,傅文絕嘖嘖稱奇。「真有這種事?」

  「那夢多真啊……」她也覺不可思議。

  「明年春天會再得次子,這麼算起來,也該是你受孕的時候了吧?」說著,他故意邪裡邪氣的盯著她笑。

  她好氣又好笑的瞪著他。「少沒正經。」

  他伸出雙臂,將她撈進懷裡,一親芳澤,開玩笑的道︰「你這個妖姬,快施展魅功來迷惑我吧!」

  和秀敏笑著推了推他的胸膛。「別鬧,吵醒恆兒,可有你受。」

  「恆兒等著弟弟來跟他作伴呢,他會很識相的。」傅文絕說完,捧著她的臉,熱情的在她唇上吻了一記。

  她沒躲,沒拒絕。

  「我的夢若是真,我便是那禍國殃民的妖姬褒姒耶,你不怕嗎?」

  「不怕。」他咧嘴一笑。「你是妖姬,那我就是收妖的姜子牙。」語罷,他將她抱得更緊,兩副身軀甜蜜相貼。

  她溫順的偎在他懷裡,深深的笑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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