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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綠葉皇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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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7 01:46:0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進宮當廚娘

  「把糯米粉、甘薯、白糖和擠出的半碗柑橘汁攪拌成糊狀,然後倒入在天青色粉抹上一層花生油的粉瓷茶碗中,上蒸籠蒸個半個時辰即可,別過久,取出放涼切成塊便是澄汁涼糕,你記住了沒?」

  皇上親頒的聖旨,李柔、李樂各自帶了兩個相貌一般的丫鬟歡天喜地搬進儲秀宮,還特別另闢一座宮殿由兩人獨住,不與其它秀女同住一處,如此特殊的待遇引起宮內一片注意。

  表面上看是獨獲聖寵,尚未面聖即受重視,已有封賜品級的趨勢,連服侍之人都非宮女,而是自身丫鬟,可見她們將是何等受寵,四妃之位佔據其二,一門風光。

  但事實上卻是將她們和其它人遠遠隔開,讓兩人既不能與他人往來互通信息,亦無可摻和其中的機會,除了二佳殿前那方小院落,哪也去不了,月洞門處有侍衛把守,一到傍晚即落鎖,禁止任何人在此走動。

  青桐縣令李雲天有三個女兒進宮,兩名為候選秀女,一名破例成為廚娘,因其甜食鋪的名聲遠播,故而一入宮便專司皇上享用的甜食,至於其它膳食則不在她掌廚範圍內。

  由於她甜食做法與坊間不同,必須有特制器皿輔助,因此另設甜食房一間,當中有幾名幫手是她從鋪子帶來的,除了她同意的人外,御膳房或是有心窺探甜食配方者皆禁止入內。

  其實李樗打的如意算盤很簡單,她並沒有打算在皇宮久待,入宮是不得不的暫時之策,等秀女事件一落幕,她便要自請出宮,把李柔、李樂欠的帳討清,然後在皇城內多開幾間鋪子,蓋她想要的溫泉莊。

  不過鋪子不一定全賣甜食,她手邊有些人才可以從事其它行業,大致上還在琢磨,她打算在制作甜食的空檔擬定流程,等出宮便可著手進行,朝錦衣玉食的大富婆遠大宏景前進。

  「二小姐,你看奴婢做的對不對?」

  開口的是扎著雙髻,身著淺茶色流雲紋薄咐的小丫頭,稚氣的臉龐有兩坨紅暈,眉眼未開仍有些孩子氣,年約十三、四歲。

  李樗用象牙筷叉了一小片放進口裡一嚼,兩道柳眉輕輕一蹙,「太甜,香氣不足,要的酸度……嗯,重了些,不過就你初學者來說還算不錯,比你春紅姊姊好多了。」

  果然還是柳綠合她心意,她只要口述一遍,柳綠便能做出她要的口味,無須一次又一次做上十幾遍才有令人滿意的成品推出,花團、錦簇的手藝還不到火候,猶待磨練方可上手。

  要不是鋪子和青漪院那邊需要信得過的人手打理,其實她更想帶進宮的是柳綠和吳嬤嬤,這兩人的忠心無庸置疑,為人踏實又機靈、善看人臉色,她一記眼神便可領會,無須交代便知該做什麼,與她配合得天衣無縫。

  「奴婢再改進,不讓二小姐失望。」受到贊揚,有點憨厚的錦簇激起萬丈雄心,眯著眼笑道。

  「嗯,去吧!在那饞鬼來之前再做好一份,少放點糖,橘汁三匙就好,少蒸一盞茶時間……撒上肉桂粉讓香氣足一點,這樣就可以了。」那張嘴很刁的,稍不滿意就擺出虧待他甚多的臭臉,比養孩子還麻煩。

  「二小姐不可以亂說話啦!咱們在皇宮裡,要是讓人聽見二小姐冒犯天威,奴婢和主子都要人頭落地了……」花團有些緊張兮兮,左右張望,怕有人聽壁腳。

  「皇上?你哪只眼睛瞧見了,分明是來偷吃的饞貓,只是長得俊美非凡、風流倜儻些,有幾分天仙下凡般的出塵姿容,閑得發慌跑來討食,順便嗑嗑牙。」小姐這麼說該明了了吧!不要再問。

  「可是……」明明是美得掉渣——二小姐自己形容的——的皇上,二小姐怎麼說她看走眼了?

  李樗慎重地往她肩上一壓。「去曬棉被,不要多想,那個人真的真的不是皇上,皇上怎會紆尊降貴來到小廚房。」

  以常理而言,絕對不可能。

  「奴婢曬過了。」她剛剛才把羽絨錦被收進屋裡。

  「再曬一次。」

  「……是,奴婢曬被。」花團繃著臉,一肚子不解,低頭直走差點撞上人。

  小丫頭不懂何謂槍打出頭鳥,在選秀即將展開的關鍵時刻,陸陸續續進宮的秀女快將儲秀宮擠爆了,皇上不往婀娜多姿、千嬌百媚的秀女尋去,反而一天到晚找上小廚娘閑聊,還一副十分熟稔的樣子,旁人看了會作何感想?

  存心是害死人嘛!

  和眾多容顏出色的佳麗一比,她李樗頂多只能算是貌不驚人的小家碧玉,一來無貌二來無才,親娘死了,爹只是小小七品官,和動輒侯爺、相爺、大將軍等大官的女兒擺在一塊,她算哪根蔥呀!憑什麼獨獲皇上青睞。

  為了還能留住一條小命出宮,她得低調,絕對不可太張揚,要謙卑再謙卑地和宮人打成一片,遠離鼻孔朝天的名門閨秀,看似柔弱的她們可是宮鬥高手,她自嘆不如,不敢成為眾矢之的。

  女人只會為難女人,只要有點威脅性的就是敵人,後宮之中容不得心慈手軟,這裡是女人拚個你死我活的殺戮戰場。

  「你說誰是饞貓,朕耳朵很尖很尖,大老遠就聽見你養了一隻貓,貓呢?抱出來讓朕玩一會,朕沒養過貓……」小貓咪,你在哪裡?快出來玩,小璇請你吃小魚乾。

  都自稱朕了還不是皇上,二小姐騙人!花團扭頭朝後偷瞄一眼,之後小臉羞紅地跑開。

  皇上實在太美了,讓人看久了會暈船——出自二小姐語錄。

  一見到彎著腰尋貓的美男,李樗抄起桿面棍直指他的鼻頭。「你怎麼又來了?我不是一再告訴你別老往我這裡跑,宮裡人多嘴雜,要是傳出閑話,我死一百次也不夠,還有,是不是朋友?朋友不會自稱朕,高人一等。」

  她可不想每次見到他都得下跪相迎,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他一聲︰平身。方可起身。

  宮裡的繁文縟節她還是不能適應,每天一睜眼就數著日子,希望盡快選好秀女,她才好和小白商量商量放她自由,有美女相陪的他應該不會常常想起她吧!

  瞧著那張騙死人不償命的美顏,李樗心頭有點酸澀,又有些莫名的火氣,想著陪在他身邊的人不是她,他們只是朋友,有疏財之義、兩肋插刀之情,再無什麼牽絲攀藤的關系,時日一久就兩兩相忘了。

  她想自己會捨不得的,這般乖巧的美男子令人難忘。

  「朕……我當然是朋友,有我在,誰敢讓你死,我護著你。」白玉璇英武的拍拍胸膛義氣相挺,頎長身軀宛若傲人高松,給人凜冽之感,但隨即噗哧一笑的討好嘴臉讓人有美玉龜裂的痛惜。「小樗,我好久沒看到你,我好想你喔!你想不想我?」

  李樗哆嗦一打,推開近在眼前的玉顏。「你兩天前才來偷吃一籠奶皇包,一口氣吃不完還打包帶走當宵夜,你還沒老嘛!怎麼記憶比老頭子還差,多喝點銀杏茶補補你的豬腦。」

  她小心眼地捏捏他滑不溜丟的臉頰,頗為滿足地輕喟一聲。美人的臉果真是天生麗質,膚如凝脂。

  好摸!

  「我不是豬腦,太傅說我腦子裡裝的是經世之才、治國良策,我要當明君。」他邊說邊往她靠,很習慣地將頭枕在她肩上,聞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何況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算一算我們有六年沒見了,真的好久喔!我想你,小樗。」

  聽著肉麻話不為所動的李樗又往他腰上一掐。「是想我的甜食吧!你哪天不巴望我變出新花樣好喂養你腹中的饞蟲,你喲!學壞了,口蜜腹劍,還會說話哄我,人不可貌相。」

  還如隔三秋呢!最好是隔一座山,翻山越嶺六個月也翻不過,省得一天到晚跑來煩她。

  身體裡裝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想得多也深具危機意識的李樗,可是有很多想做的事。

  她不是個很愛錢的人,但是不論到哪裡,沒有銀子萬萬不能,她必須有強力的後盾才能二完成想要的一切,而她非常有骨氣的不想靠別人。

  偏偏她想安靜地做一番計劃時,裝訂成冊的空白紙張才灑下一滴墨,陰魂不散的小白又出現了,一副好學上進的模樣在她身側轉來轉去,一下子問紙張為什麼可以打孔用線串起來,一下子摸摸吸飽墨汁的鵝毛,搶著在桌上亂涂亂畫,一下子又好奇地趴在她後背,指著奇怪符號跟著念︰一、二、三……

  小白破壞了她所有既定的計劃表,而她怎麼也擺脫不了他,一時間,好像多了根小尾巴,她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笑得傻氣的無敵大美男,眨著迷人又深邃的無辜黑瞳瞅著她瞧,教她好笑又心軟得一塌糊涂。

  「小樗才很壞,我說的是實話,你……哇!這塊涼糕是剛蒸好的嗎?有點甜,不過好吃,酸酸的……」他話到一半順手拈起放涼的橙汁涼糕,腮幫子塞得鼓鼓的卻十分優雅。

  不愧是皇室血脈,自幼在宮中成長,即使是個稍嫌笨拙的痴帝,仍有帝王風範。

  再笨的牛也會犁田,教出來的。

  「喂!你洗手了沒?大髒鬼,也不怕吃壞肚子,鬧肚子疼,小覆子又要哭著以死謝罪。」李樗叨念著將他拉到淨手盆前,舀起水缸裡的淨水為他洗手,神情專注而帶了一絲她所沒發覺的寵溺。

  她真把高出她甚多的白玉璇當成需要照顧的孩子,縱使她站直身也不過到他肩膀,他雙手一環便能將她整個抱住,在她心裡,他是個愛撒嬌的弟弟,寵寵他、讓讓他也無妨,反正她有滿滿的愛心可以送人。

  只是看到那張充滿信任的俊美容顏揚笑,她心口會不由自主的撲通一聲,有種心花朵朵開的悸動。

  她不想去想這是什麼感覺,想多了是白尋煩惱,清清楚楚的劃清界線才不會日後受苦,「上輩子」的暗戀讓她丟失一條命,她不要再來一回了,人生的變數太多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小樗,你對我真好……」白玉璇看著她直笑,白玉般的長指撫向她面頰,微涼的指尖拈起一小片糖糕。

  無預警地,她心頭一跳,面上微熱。「對……對朋友好是應該的,小白你敢對我不好?」

  禍水呀!差點被他無邪笑容給勾引,真是太危險了,他簡直是讓人招架無力的人間凶器。

  李樗回神驚出一身冷汗。

  他頭搖得快。「好,對小樗好。」

  完全被甜食收買的白玉璇很聽話,像頭被馴化的小獸,讓心裡不平衡的小覆子老是仰天悲憤。他伺候皇上十幾年卻不如入宮不到月餘的小廚娘,老天不公,他不平呀!

  「還有老余和小覆子,他們做的不比我少,一心忠於小白你,你也要對他們很好很好,他們好了,你才會更好。」若是沒那兩人長年隨侍在側,以他不懂防人的心智,真不知死過幾回了。

  小廚房外的大樹上,穿著侍衛銀袍的余來錫微微勾唇,手中的長劍抱在懷裡微微閉目,背靠著粗樹幹。

  至於小覆子,又像無頭蒼蠅般找著皇上,在蟠龍殿找不到人,他抬腿往御膳房去,一邊嘀咕著李樗居心叵測,不選秀女偏要當個廚娘,用甜食把皇上的魂給勾走了,變成她一人獨佔皇上。

  「嗯,來錫和小覆子……我記下了,對他們好……對了,你剛才說有隻貓,貓呢?我要跟貓玩。」白玉璇又孩子氣地學貓叫,喵喵找著李樗口中的饞貓。

  「什麼貓?我哪有養貓……」驀地醒悟,她噗哧笑出聲,腳尖一踮伸出纖白蔥指朝他眉間一戳。「就是你這隻小白貓啦!三番兩次來廚房偷東西吃,你呀!有幾個胃,餵都餵不飽。」

  看到她笑,他也跟著笑,雖然不知道她在笑什麼,只是覺得她笑起來真好看。

  「啊!差點忘了一件事,鏡仙要見你。」他突然想到。

  「鏡仙?」怎麼又提及這件事?這是第二次聽見鏡仙,李樗一臉納悶,想著他又有什麼好東西要現。

  天下寶藏在哪裡?

  不在名山大川,湖泊荒漠,在皇宮裡。

  而皇宮裡誰最大,不用問也知道是誰,皇上是擁有天下至寶的人,整座寶庫都是奇珍異寶,他想給誰就給誰,連攝政王都不得干預,那是皇上的私人財物,不歸公有。

  「唬,小聲點,這是秘密喔!不可以讓別人聽見,快,我帶你去瞧一瞧,你一定也會喜歡的。」他明明要故作神秘,卻忍不住嘴角上揚,有種做壞事的興奮,拉著柔荑就要往外沖,迫不及待。

  「等一、一下,等我把圍衣脫下……」圍衣便是防止衣服弄髒的圍裙,以泡過米漿的棉布制成,防油又吸汗。

  李樗滿臉無奈又笑得飛揚,被白玉璇扯著走,一襲蓮青月華裙微微揚起,風吹動烏亮青絲,熠熠發亮的水眸盈滿秋色。

  「鏡仙、鏡仙,你快出來,我把小樗帶來了,她是對我很好很好的朋友,你吃的白蓮子雞餅和澄面玉兔就是她做的,小樗是天下第一厲害的甜食師傅對不對?鏡仙,鏡仙你快回答我……」

  鏡仙?

  那是一面花紋精致的古鏡,鏡面光滑而無塵,帶著一層薄霧,還算明亮,但和她來的那時代的鏡子一比仍是不夠清晰,頂多能照出人的模樣而已。

  這古鏡看起來很沉重,色調古樸而深黝,不大,雙手捧拿著正好,似鎏上銅色的烏金,雕在鏡框的一龍一鳳相互纏繞,目中似閃著冷冷寒意,讓人多瞧幾眼會有不寒而栗之感,彷佛它們是活的,會在眨眼間從鏡緣飛起,騰空翱翔。

  「吵死了!你不是每次一開口即問︰神鏡、神鏡,誰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今日怎麼改口了,不想問誰是天下最美麗的人?」鏡面上浮現白玉璇俊美無儔的容顏,神色冷峻的一挑眉。

  「神鏡……不,鏡仙,你不是說想看看甜食做得很好吃的小樗嗎?我把她帶來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喔!你不可以欺負她。」表情單純的白玉璇像是護食的小狗,很謹慎地防著別人來搶。

  「我欺負她?」鏡中人不屑的撇嘴。

  他很用力的點頭。「小樗她不喜歡人家說她醜,她會很生氣,然後用底是平的鍋子敲我的頭。」

  「她不醜?」鏡中人冷嗤。

  白玉璇憨笑地撓撓頭。「跟我比當然不美,不過看久了也不算太醜,她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喔!」

  「誰沒眼、耳、口、鼻,你說的那是人嗎?怪物還差不多。」嗤聲連連,似是譏笑。

  「小樗不是怪物,她很好,雖然不像我這麼美,可是心地很好,她會對我笑,摸摸我的臉、揉揉我的頭髮,跟我說好多我以前沒聽過的故事,有七個矮冬瓜,一個很笨又貪嘴的公主,然後他們挖地道蓋小木屋……」他又說了一遍她很好,笑得傻乎乎。

  「夠了,閉嘴,你要說幾遍啊,聽得我耳朵長繭!把她帶到鏡子前,讓我好好瞧一瞧。」看這個笨人口中「很好」的小樗到底有多好,值得心思單純的他一再推崇,護得緊。

  鏡中人抿了抿嘴,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邪笑。李樗的甜食他也吃了不少,但是反射進鏡子裡的食物沒有味道,只能吃出酥軟和滑口,不過已是他十三年來唯一感到能入口的食物。

  所以,他不會對她太壞,事實上在鏡子裡的他也動不了她,她是安全的,而且受到保護,他能看的只是她的品性。

  想到這裡,他眼神微微一黯,隨即又深若寒潭,幽幽漾出一股懾人森寒。

  他在看著,身著蜜荷色衣衫的曼妙身影走近,不施胭脂的素淨小臉低頭一視,彎彎的柳眉,紅艷的小嘴,鼻頭長了顆雀斑……長得不怎麼樣,唯有那雙清亮的眸子尚能見人,靈動而帶著一絲俏皮,似乎總是在笑,沒什麼事能難得到她。

  很好,一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去爭取的丫頭,不會硬踫硬,了解實力不足就繞路走,只要能走到目的地寧可多花一點時間也不冒險,保全自身為第一要務。鏡中白玉璇對她所下的結語。

  「你看,這就是小樗,看著看著就順眼了是不是?她在城裡開了一間甜食鋪,每天都做出好吃的甜食,客人太多了,我都買不到,我生氣,她也生氣,我們一起生氣。」

  他做出橫眉豎目的表情,很逗人。

  白玉璇生氣吃不到,李樗生氣他沒買到還耍賴,兩人氣過之後就和解了,莫名其妙變成朋友。

  「醜。」一句話。

  「什麼醜!跟你講過不要說她醜,你又說!她其實也沒那麼醜,只是有一點點醜而已,你不能說她醜,要說醜得不難看……不要戳我背,我還沒講完……」白玉璇不理背後的干擾,很固執地要說清楚,頭也不回的繼續話題,「小樗不醜,真的不醜,她兩個姊妹比她醜多了……」

  「小白。」

  「不要再戳我了,我會生氣。」一直不讓他說,他心裡燒大火,母后說這叫怒火中燒。

  「小白,你一口氣說了十個醜字,是在指我嗎?」

  呵,她有度量,能忍人所不能忍,豬要拉屎難道不讓它拉嗎?再臭也要忍著,人和畜生不同的地方是懂得忍耐。

  「我哪有說你醜,我說的是……」一轉身,他看見一張笑得很可怕的笑臉,不自覺地一縮頭,露出討好的無辜模樣。「是鏡仙說你醜,不是我。」

  天水神鏡只放在皇宮兩個地方,一是御書房,二是皇上的寢宮,白玉璇從龍床下方的暗櫃取出神鏡時,人就在蟠龍殿,而失之交臂的小覆子剛好飛奔至小廚房,一來一往錯過了。

  找不到皇上的小覆子一臉慘白,抱著柱子嚎啕大哭著,他覺得自己是第一苦命的公公,明明該在御書房練字的皇上卻老愛到處亂跑,他就算長了馬腿也追不上,一天到晚瞎找人。

  「鏡仙?」哪有鏡仙,他瞎說的吧!

  「對呀!你看,他跟我長得一模一樣,不過我比他美。」他指著鏡中的自己,笑得滿臉春花開。

  李樗可是笑不太出來。「你要我看什麼?不就是一面鏡子,我只看到我不算很醜的臉。」

  她還當是什麼珍稀寶物,不過是一面年代久遠的鏡子,上頭有幾顆滿值錢的紅、綠寶石,若有人想收藏還能賣得高價。

  「這裡呀!你沒瞧見嗎?鏡仙正在摸鼻子,他說你沒慧眼,看不見他。」他又指著鏡子,光潔一片的鏡面隱隱閃著幽光。

  「慧眼?」她還陰陽眼呢!看得見一群鬼排排坐。「小白,你跟鏡仙說,要嘛讓我瞧見他,否則就別裝神弄鬼,他說我醜,我送他一臉唾沫,很公平,放心,醜人的口水不臭。」

  「無禮!」見她真要一口涎往鏡面呸,鏡中的白玉璇惱怒大吼。

  「小樗,不行,鏡仙生氣,他在瞪你。」哇,他第一次看鏡仙變臉吶!眉毛、眼睛擠在一起。

  「瞪我?」她不客氣地朝鏡面戳,還從羊脂白玉瓶倒出一些水,以指沾水在鏡面上畫烏龜。「你叫他有本事從鏡子裡爬出來呀!我必恭必敬的喊他一聲「鏡仙爺爺」。」

  鏡裡的容顏扭曲變形,顯然氣得不輕。「跟她說,滴三滴眼淚就能看見我、聽到我的聲音。」

  當年這面天水神鏡是白鶴年與異邦勾結,以十座邊城交換得來,他一直小心收放,不讓人知曉這面鏡子的存在,並用它進行更大的野心攝走小皇帝的幾縷靈魄,圖謀天機皇朝帝位。

  只是千算萬算不值天一劃,他在御書房批閱奏折時忽聞邊疆告急,那時正值先帝過世不久,他急著立威,讓百官臣服,因此忘了將神鏡收回櫃子裡,隨手擺放在紫檀木桌上。

  這時好玩的白玉璇來到御書房,不小心撞到桌腳,抽抽噎噎地趴在桌上哭個不停,一滴、兩滴、三滴淚滴在鏡子上,忽地鏡面白光一閃,一道聽起來耳熟的男孩聲音從鏡子裡傳出,同時出現和白玉璇一模一樣的臉,只是沒有流淚。

  事後白鶴年千方百計想索回,但白玉璇怎麼也不肯還,兩人僵持好一段的時間,後來白鶴年退一步交給皇上保管,但他隨時可借,此事成了兩人共同的秘密,約定不能告訴第三人。

  歲月如梭,白駒過隙,一晃眼,白玉璇長大了,當年的約定也漸漸淡忘,他把神鏡當成私有物,在鏡仙耳提面命之下,不太願意出借神鏡給王叔,十次有八次藉故跑開。

  而鏡子裡的男孩也隨著白玉璇的成長有了變化,慢慢地抽長身子、聲音變沉,模樣也益發俊美,與白玉璇如一個模子印出。

  「他說要三滴眼淚。」白玉璇轉述鏡仙的話。

  「真麻煩,三滴淚就三滴淚,還好不是要我三碗血,不然我就砸了鏡子。」眼淚、眼淚,你在哪裡?

  雖然只有三滴淚,可是取之不易,誰會沒事哭得淅瀝嘩啦。

  李樗掐手臂、捏大腿,對自己皮肉下狠手,勉勉強強擠出三滴淚,她根本不相信有鏡仙,認為是小白的「童言童語」,不想他傷心才稍微配合一下。

  沒想到她眼角餘光一掃,原本只有宮殿景象的鏡面浮出人的臉孔,尚未乾的淚水化開來,越來越明顯的輪廓讓她為之一驚。

  「你、你怎麼和小白長得一模一樣?!」不可能,太玄奇了,在她「上輩子」的世界才有影像合成。

  「小白?」鏡中的白玉璇嘴角一抽,冷了幾分。

  「你是小白的孿生兄弟嗎?我叫你小黑好了。」一黑一白相得益彰,瞧她腦子轉得多快呀!

  驚訝過後,李樗很快接受了鏡子會說話一事。畢竟在科技日新月異的年代,3G視訊、智能型手機早就問世,大姊也替她辦了一支,低頭就能和屏幕中的人講話,不論多遠都能通,十分便利。

  「不許叫我小黑。」俊美面容冷冷警告。

  哼,誰理你,你只是一面鏡子,還能咬人不成!

  「小黑,你為什麼在裡面?是不是殺人放火、燒殺擄掠的壞事做盡才被關起來?你被關多久了?還是鏡子就是你?你看小白長得美就用他的容貌出現招搖撞騙,其實你很醜吧!大小眼蒜頭鼻,血盆大口麻子臉,說不定還暴牙,臉上長滿一顆顆的疣,下巴一顆長毛的大黑痣,鼻孔朝天……」

  「叫她閉嘴!」如果可以,他會親手掐斷她聒噪不休的咽喉。

  耳朵震得有點發痛,白玉璇苦著臉捂耳。「小樗,鏡仙生氣了,你不要再說了。」

  「有嗎?我看不出來,你瞧我怎麼戳他都沒喊疼呀!可見他是脾氣很好又善良的鏡子,就算我打他、罵他、踹他的老窩,他還是面色如常,這麼有氣度、胸襟寬闊的鏡子不多見。」哪天拿火燒燒看,也許會喊救命。

  李樗有點惡毒的想著,若把鏡子放在日正當中的太陽底下,不知能燒出什麼?

  「小樗,鏡仙會痛嗎?」玩心重的白玉璇學她以指戳神鏡,然後捂嘴偷笑。

  「你問他呀!他才是鏡子,我不是。」會痛才怪,那是生物才有的反應,鏡子?別逗了。

  「醜女人。」鏡中發出冷冽低聲。

  「再醜也沒你醜啊,頂著別人的臉還自以為是美男子,自己醜得不敢以本來面目見人,人要有羞恥心呀!別厚顏無恥沾別人的光,小白這樣的天姿仙容是世間僅有,你就別盜臉了,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她回得順口。

  「不假,這是我原本的面容。」他冷著臉,陰鬱道。

  李樗嗤了一聲。「那我問你,你是人還是鏡子?」

  「人。」他的聲音變弱。

  咦!人?那他怎麼會在鏡子裡?算了,跳過,她比較好奇的是——「你是小白的兄弟?」

  否則怎會長得一模一樣。

  「不是。」他回答得很快。

  「小白的親戚,他五百年內的祖先?」祖孫同臉也是有可能的。

  遺傳基因的偉大。

  「不是。」不自覺中,他竟然接受小白就是白玉璇。

  「既然不是兄弟又非同宗親族,你為什麼和小白長得一樣?簡直是鏡裡鏡外同一個人,你總不是小白本人吧!」

  小白還站在她身旁呢!總不可能一分為二,那真是神仙了,會七十二變。

  「……」鏡中人默然。

  「我說,你也不用太沮喪,盜臉就盜臉,小白不會在意,他當照鏡子……」等等,不對,他為什麼一臉陰鬱,好像被她說中似的。

  李樗乾笑地吞吞口水,認為自己想象力太豐富,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看了看鏡外的小白,再瞧瞧鏡內的小黑,她忍住不問。

  面對無能為力的事,還是別多問,她是再平凡不過的重生女,再世為人的年紀也才十六歲,真要幫忙大概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唉,她只想吃飽、睡飽,當個逍遙自在的富婆而已,為何老是遇上令人頭痛的事?

  她真的沒有三頭六臂,皇家秘辛是多麼重的大石頭呀!請滾到一邊,別來壓著她。

  她扛不起。

  「啊!下雨了。」

  聽到小白的驚呼,李樗才從思緒中回神。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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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惡整諸秀女

  「你就在蟠龍殿住下好了。」

  午後的那一小黑點是鋪天蓋地的大烏雲,順著風由西邊往東移,到了傍晚時分,豆大雨滴開始落下,漸漸變大,整個皇宮籠罩在雨幕之中,黑夜也來得比往常快。

  沒見過這般下不休的大雨,原本要持傘離開的李樗禁不起白玉璇可憐兮兮的請求,才留下來陪他用晚膳。

  誰知御膳房的膳食實在太好吃,自告奮勇「試毒」的她有點吃得太撐,於是又留下來和白玉璇下幾盤五子棋,殿內下棋,殿外大雨,轟隆隆的,又是閃電,又是打雷的,這樣的天候誰走得了。

  「什麼,跟你住?」他果然有害她之意,痴樣根本是裝出來,和鏡中的小黑一樣黑心。

  「對呀!九折玉石屏風後面有張小榻,你先在那小榻歇休,等雨停再回小廚房旁的屋子,淋雨會得風寒,藥很苦,不好喝,小樗不要生病,我不喜歡你跟母后一樣老是躺在床上,喝著苦苦的藥。」白玉璇皺著眉,好似很憂心。

  想來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錯怪了小白。「還是小白對我最好,如此體貼……」

  這、這叫小榻?!

  繞到屏風後,李樗瞠目結舌,內心再度為皇家的奢華感到驚嘆不已。

  小白所謂的小榻是足以躺上三人的錦煙蓉覃湘妃榻,鋪著秋香色金錢蟒大褥,還放了一條金色吉祥如意團花軟氈和兩只金線蟒引枕,菡萏色紗幕垂落,隔開八稜花窗。

  窗外是見不著天幕的傾盆大雨,如瀑布傾瀉而下,雨勢滂沱地打在青玉琉璃瓦上,似有崩天裂地的趨勢,將一片片細瓦打出驚人的聲勢,數不清的雨水迷蒙了視線。

  外面風雨交加,裡頭風平浪靜,下個不停的雨存心留人,在盛情難卻之下,李樗無奈,只好睡一回皇上寢宮。

  可是這榻實在太軟了,她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想的還是那面神鏡,以及鏡裡的那張臉,微帶譏誚的面容上是化不開的悒鬱,似是坐困愁城、有志難伸,龍該騰雲卻被重重鐵鏈困住,升不了空地咆哮。

  他是鏡魂嗎?

  還是被人困入鏡內?

  小白是天生痴兒,或是後天造成?他和小黑有何關係?是一體兩面的善惡嗎?若是能兩者合而為一,小白俊美的容貌和小黑的聰明才智合在一起,該會是何等的風華。

  「不行、不行,睡不著,這兩個人太可惡了,一直在腦海中徘徊不去,明明不一樣的個性卻不約而同地喊我醜女人,我哪裡醜了,分明是宣蔻年華的俏佳人,沒眼光的小白、小黑,下回在甜食裡摻辣椒,辣死你們……」

  輾轉難眠的李樗乾脆坐起身,她發了一會呆才下榻著鞋,信步走到窗邊望著大雨,從窗縫滲入的絲絲雨氣有桂花香氣,窗下走廊放了幾盆銀犀,風吹雨打桂花飄,淡雅的白花吐出最後一縷香。

  吸了口,沁人心肺,貼窗的蔥指沾了雨水,有些涼意,她甩了甩手又走回榻邊,本想躺下休憩一會,靜待天亮,但是不知怎麼回事,足下繡鞋轉了彎,走向龍床。

  這個時分,蟠龍殿的內室並無宮人服侍,雨聲蓋住了李樗的腳步聲,她輕巧地來到明黃軟羅紗前,螭龍銀帳鉤勾住帳幕,露出酣睡的玉顏,絕代豐姿,只道潘安再世也羞斬。

  「居然還踢被,你運氣好踫到我,不然到了明兒個非著涼不可。」多美的睡容,好似天真無邪的孩子,長長的睫毛覆下,形成淡淡的陰影。

  李樗笑著將白玉璇滑到腰下的錦被拉高,蓋到下顎,又伸手把他壓在頰下嘴邊的大掌拉放入被中。

  驀地,睡夢中的人似受到驚擾,翻個身將令他感到安心的事物抱住,以有著玫瑰紅印壓痕的頰側磨蹭幾下,嗅著那教人眷戀的牛奶香,他一揚唇,笑著沉沉入睡。

  「小白、小白,你壓到我了……」要命,他也未免抱得太緊,他到底是真睡還是裝的呀!

  只見美男鼾聲細細綿綿,胸膛一起一伏,呼吸規律地動著。

  深吸一口氣的李樗正對著一張令人垂涎萬分的俊顏,內心天人交戰相當煎熬。

  老天爺呀!能不能別給她這麼大的考驗,她撲通撲通跳得飛快的心髒可受不了,真是教人好生抗拒的誘惑。

  「醜女人,是不是好想往他白潤如玉的胸膛摸一把,看看是否如上等絲綢那般平滑細致。」

  「是呀、是呀!太誘人了,你別再引誘我,我會控制不住辣手摧草……」定性、定性,別一失足成千古恨。

  「那就別忍呀!瞧瞧那嘴兒多紅潤,像鮮艷欲滴的櫻桃,白皙細滑的肌膚宛若輕凝的露珠,吹彈可破,不想嗎?不要嗎?瞧,你靠他多麼近,觸手他就是你的,快摸呀!別猶豫……」

  「怎麼能夠不猶豫,小白當我是朋友,我怎麼可以趁他不備上下其手,即使他秀色可餐,令人食指大動,可是做人要有原則,我不能因為自己「想要」而去傷害別人,做生意可以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但做朋友,那又另當別論。」李樗下唇咬出血,暗自糾結。

  好半晌,惡魔的聲音又響起。「眼前是你最好的機會,是你登上富貴榮華的天梯,攀住它,高高在上的地位、睥睨世人的權力、富甲天下的財富全都唾手可得,你,不動心嗎?」

  「盜亦有道,我寧可靠自己慢慢賺,反正我只有一個人,甜食鋪賺的銀子夠我花用了,功名利祿如浮雲……呃,等等,誰在跟我說話?」不會撞鬼了吧!

  後知後覺的李樗還以為在與自己心裡對話,善與惡各持己見爭鬥不休,她始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幹一回無恥行徑,把這個睡美男吃下肚。

  可是越到後頭越覺得不對勁,她的聲音有那麼清澈低沉嗎?而且近在耳畔,彷佛有人在耳邊輕誘。

  猛地打了個激靈,她由白玉璇的美色清醒過來,有些心驚地看看左右,被夜明珠照得通明的四下並無其它身影,唯有繡金的龍床上儷影一雙,還以教人臉紅心跳的姿態交迭著。

  「沒見過比你更遲鈍的醜女人,在春夢裡陶醉太久可不行,煮熟的鴨肉也是有可能飛了。」只有她不懂先下手為強,善用時機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你……你是誰?」這聲音很熟,應該聽過。

  李樗挪了挪身子,俯視睡得正熟的美男子,他微揚的嘴角似在笑,哂哂舌呢喃「香茜餃好吃」的夢話。

  「看來你也只有做甜食的本事,腦子不甚中用,把他的錦被掀開,在靠近腰腹的位置,把我拿出來。」另一個他雖天真,單純如白紙,但鮮少信任人,能得他所信之人應該不致太差。

  「我怎麼覺得自己像正在偷香竊玉的采花大盜,夜襲單純的小白兔,你要我摸……哇!摸到了,好滑好嫩,那是他的大腿……啊!變硬了,他的那個……」小白呀!你要原諒我,我不是故意要毀你清白,真的是不小心踫到的。

  「認真點,在他左腰下方,有個圓圓的硬物,別再亂踫他身體任一部位。」產生某種感應的冷聲又沉又硬,似是惱怒,又似在壓抑某種不該有的衝動。

  「我很認真,沒瞧見我額頭都在冒汗了嗎?圓圓的硬物……圓圓的……聽起來像鏡子……咦!是這個嗎?」指尖不確定地摩挲兩下,李樗小心地不驚醒睡中人,又要挪開環得死緊的臂膀,十分艱難的取出一橢圓形物。

  「不簡單,醜女人,歷經千辛萬苦才取到我,佩服佩服。」不過取一件物品而已,居然要等到茶涼。

  看到是之前瞧見的那面神鏡,李樗作勢要扔出去。「反諷話越說越高明,什麼叫禍從口出,你可能有必要了解一下。」

  「住手,不許你任意妄為,鏡子破了,他將永遠是個痴兒。」鏡中的白玉璇冷冷警告。

  「什麼意思?」手僵在半空中,她皺眉問他。

  「你……」

  「等一下,小白好像快被我們吵醒了,我挪個位置再和你好好秉燭夜談一番。」好小白,乖乖睡,睡飽飽,明天請你吃白糕……她拍拍睡美男的背,吟唱著哄他入睡。

  面冷的鏡中人聽著傳入耳中的低柔歌聲,雖然內容亂七八糟,讓人聽了很想冷哼一聲,但他眉間擰起的皺折卻慢慢鬆開,可笑中又有一絲暖意,絲絲流入陰暗的內心。

  不動聲色的,他看著她小心翼翼地移開擱在纖腰上的手臂,以不驚動睡中人、很慢很慢的動作,一脫身,又眼神溫柔地將另一床被褥卷成長條狀讓他抱在懷中。

  她是真心疼惜智力受損的痴帝,不因他尊榮的身分而有所圖謀,柔和憐惜的眼神騙不了人,他只在一個人眼中看過。

  他的母后。

  「好了,小黑,你要說什麼,為什麼鏡子一破和小白有關係?他不是一出生就缺少靈慧?」難道還能恢復?

  李樗捧著神鏡走向偏殿,那是歷任皇上臨幸嬪妃的地方。

  「不許叫我小黑,醜女人。」他有名有姓,不容放肆。

  「你還不是叫我醜女人,我姓李名樗,李府二小姐,你……你還瞪我,要不是和小白有關,我早把你這沒有口德的妖鏡給摔成兩半。」一面鏡子也這麼猖狂,張口閉口醜女人的喊她,言語暴力往往殺人於無形,偏偏有些人還自以為幽默。

  「沒有口德的妖鏡?」他一哼笑,笑聲中有著壓抑的沉重。他何嘗又願意身在此鏡中,成了人不人、妖不妖的存在。

  「好了,別給我看一張快哭的臉,我心腸軟,你有什麼身不由己的冤屈說出來,我能幫的盡量幫,你要找和尚還是道士超渡,香燭紙錢我全替你備著,盼你黃泉路上一路好走。」她雙手合十默念一句︰阿彌陀佛。

  「我還沒死,活得好好的,你這醜女人少組咒我。」鏡中人怒目而視,面色冷得像結一層霜。

  「沒死?」李樗哈了好大一聲。「把你活著的證據給我瞅瞅,至少有個身體吧!有血有肉的,胸口有怦評的心跳,別給我一具屍體或是一堆白骨,我沒通天本領能起死回生。」

  「你、你這個……」他面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為白,胸口起伏得厲害,最後又趨於平靜,面若冷霜宛若不曾有過一絲波動。「我就是小白。」

  「喔!你是小白……等等,你怎麼是小白,小白他……他是你……」吞了吞口水,她陷入即將豁然開明的渾沌狀態。

  「我是從他軀殼中分離出的靈魂,我們本是一體的,是王叔在我七歲那年將我靈魄攝入鏡中,現實中的小白才會變成痴兒,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你說的是當今的攝政王?」天吶!那是手掌半邊天的大惡龍,區區平民百姓哪扳f#動。

  「當年父皇中毒身亡,年幼的我登基繼承大統,他把我困在鏡中好獨攬大權,若非對母后有份思慕之情,想利用小白牽制她,他豈會容小白存活至今。」說起這段過往,他像是說著別人的故事,不帶半絲感情。

  「什麼?叔嫂戀,他們年紀相差十歲有吧!他……呃,我是說能生出你這般天人姿容的太后定是美若天仙,難怪凡夫俗子會對她心生愛慕,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說錯話的李樗以干笑打哈哈,暗流冷汗。

  能入帝王目還能是醜婦嗎?在三千寵愛中脫穎而出,可見當今太後美貌無人能及,絕代風華。

  「我要你做的事是想辦法破壞此次的選秀,其中有幾人是王叔刻意安排的,絕對不能讓她們留在宮裡。」出身名門又如何,還不是王叔手中的一枚棋子,等到沒利用價值就被一腳踢開。

  「喂,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我是個無權無勢的小廚娘,面對全是家世顯赫的官宦千金,你讓我拿雞蛋去砸石頭,怎麼不給我一條白綾讓我以死明志算了。」必死無疑的事居然叫她去做,果真是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王叔所選的秀女若入了宮,不論小白是否召了她們侍寢,必定有一人傳出懷上龍種,而那孩子十之八九是王叔的,到時把持朝政的王叔還有何顧慮,改朝換代是必然的趨勢。」既可以讓母后繼續受制於他,又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天下變成他白鶴年的。

  「你是說,他會殺小白?」有了新皇還要舊皇何用,最狠的殺戮來自皇家,兄弟鬩牆、骨肉相殘。

  「就算不死也是終生圈禁,所以我才需要你幫忙,別說你無權無勢,你最大的靠山就是皇上,依他對你的百依百順、言聽計從,你要對付區區幾名女子並不困難。」小白只是天真了些,論起「玩」,他半點不輸人。

  聽到他的稱讚,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那你呢?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把你從鏡子裡弄出來,讓你和小白合而為一。」

  「我?」他眼神一黯,唇抿成了一直線。「若是可以、我早就出去了,何必等到現在。」

  小白是小黑的身軀,小黑是小白的靈魂,他們合而為一才是完整的一個人,若是小黑夭亡於鏡中,小白不但一輩子淪為痴兒,甚至有可能死於白鶴年之手。

  鏡裡鏡外兩種迥異的性情源自同一人,不論小白或小黑都有存在的必要性,缺一不可。

  但他們卻是從小夠人分離,過著各自的生活,一個單純天真,無憂無慮地活在別人的安排中,一個心思敏銳,善於謀略,卻一直被關在打不破的神鏡裡,有志難伸。

  看似沒有關聯的一人一鏡,事實上,卻為命運共同體,誰也不能脫離誰,否則形神俱滅,其中一個不在了,另一個也不能獨活,魂體相依,缺一不可。

  必鍵點,還是在攝政王白鶴年上。

  走出蟠龍殿的李樗以手遮目,下了一夜的大雨終於在黎明時分停歇,日頭一出,朗朗晴空一片湛藍,看不出被風雨肆虐的痕跡,除了地面上一窪一窪的積水,以及滿目的殘紅。

  風是帶著涼意,吹動樹梢,葉上雨滴撲簌較落在李樗的發間、眉梢、瘦削的肩上,整夜沒睡,致使眼中布滿紅絲,微亂的發、發皺的衣裙,聽了太多要命秘辛而發軟的雙腿,她像朵被蹂躪終宵的花兒,嬌軟無力。

  「你……你怎麼在這裡?。」昨夜被余來錫以「皇上已安歇不用人伺候」攔在殿外的小覆子一早匆匆趕來蟠龍殿,看到李樗,他尖聲驚喊,比著她的手指微微顫抖。

  「我昨晚睡在蟠龍殿裡呀!你不知曉嗎?」他幹麼一副見鬼了的模樣,她是尚未淨面,但也沒留下兩坨眼屎在臉上。

  「什麼,你睡在蟠龍殿?!」她、她和皇上……他們昨晚……在一起……

  天吶!聖潔又美麗的皇上居然被她給「拔得頭籌」,天理不公,人神共憤,他小覆子不服啊。

  「是呀!床榻有點太軟,睡得我腰酸背疼的,還有呀!你家主子睡癖實在太差了,壓得我差點起不了身。」抱人的習慣就別說了,給小白留點面子,他好歹是個皇上,要做萬民表率。

  「你……你還嫌棄皇上他……李姑娘,你太教人失望了,皇上從來沒把你當外人看待,你卻辜負他的信任。」小覆子悲憤不已,又急又氣的漲紅臉,忘了身為近侍最重要去敬事房做登記。

  李樗一臉疲憊的掩口打呵欠,不太有精神。「對呀!我跟小白是自己人,以後會好好照顧他。」

  要盡快讓小白與小黑合而為一,以防攝政王下毒手,天真無邪的小白根本不懂得防人,還是讓小黑來操心這件事,他看起來比小白聰明多了,應該知曉如何自保,以及應付居心叵測的壞人。

  唉,天家親情薄如紙,為了皇位不擇手段,你爭我奪以血鋪路,連稚嫩的孩子也下得了手,著實太可恨。

  小白的純真面容、小黑的陰鬱神情,兩張俊逸臉孔不斷在眼前交替,害她心裡亂糟糟的,提不起也放不下,情緒跟著低落幾分。

  啊!她為何要這般苦惱,這是他們姓白的「家務事」,關她一個外來客什麼事,她只管吃飽、穿好、睡得香,把逃命的銀子勒在褲腰帶上,天下亂不亂她真的沒法管呀!

  「你……你——」她跟皇上是自己人,還說以後會好好照顧皇上……

  皇上,您睜開雪亮的大眼呀!這個民間刁婦不適合您。

  「我回去補眠了,你跟小白說,今兒個別去找我,晚點我自己來尋他。」李樗揮手打斷他的欲言又止,沒正眼一瞧他面上又是掙扎又是憤慨的復雜神色,痛惜皇上的失去童貞。

  咦!手好痛,她幾時受傷的?啊!被那面古鏡的稜角割傷,難怪痛得要命,得回去上個藥,傷口可不小。

  當小覆子衝進歷代皇上寵幸嬪妃的偏殿時,床榻上幾點血漬形如梅花般暈開,他呆若木雞地望著那幾抹紅,雙肩像戰敗的士兵一垮,為時已晚地招來敬事房公公謄上紀錄。

  於是那一夜之後,宮裡便有這樣的傳言——御膳房的小廚娘爬上龍床,極有可能珠胎暗結,因為一直未賜下避子湯。

  傳言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李樗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三日後。

  「啊!蜘、蜘蛛,我的床上、衣箱上為什麼爬滿毛絨絨的蜘蛛?快來人呀!快把它們全部趕走,一隻都不準有,否則……否則我讓我爹治你們服侍不周的大罪!」

  「這……這是什麼?快、快拿走,琉璃、翡翠,它們會飛……啊!要咬上我了,我不要,娘,救我,雪兒好怕……」

  「怎麼有蛇?它爬過來了,侍衛、侍衛,把蛇捉走,它們有沒有毒,要是咬著我,你們十條命也不夠賠,我是皇上的妃子,要入主中宮,誰讓我身上有一絲一毫的傷口就等著人頭落地。」

  「嗚嗚,我要出宮,我要出宮,好多的毛毛蟲,常姑姑,我不要選妃了,皇宮太可怕了……我要回府,皇上的妃子讓給別人當,我要我爹和我娘,嗚嗚,我不要嫁給只會傻笑的痴帝……」

  「癩蝦蟆,誰放進來的?徹查,一定要徹查……什麼,我的衣服全都不能穿了,有尿騷味,還有我的水粉有一粒粒老鼠深也不能用,首飾盒呢?我的紅瑪瑙簪子、鴨青點翠鳳頭金步搖、琥珀杏墜……全完了,沒有好的衣服和首飾,我怎麼見皇上吶,丟死人了……」

  一大清早,天蒙蒙亮。

  宮女在庭院裡掃著落葉,以木勺舀著桶裡的水灑在地面,防止塵沙飛揚,修剪枝葉的太監架上高梯,將染上污漬的樹葉一葉葉拭淨,還以原來的青翠和蓊郁。

  一個個水靈的宮女穿梭回廊間,捧的銅盤裡是溫熱的洗臉水,幾片鮮艷花瓣浮在水面上,舒展開的紅瓣宛若姑娘家點了絳紅的櫻唇,煞是好看。

  東方天空一片魚肚白,煦煦金陽由雲霧中破空而出,徐徐灑向青玉琉璃瓦,復照郁郁蒼綠,欣欣向榮的景致正迎接嶄新的一日,朝陽花迎風招展,招來滿圜的鳥雀歡唱。

  儲秀宮裡,各府閨女理應魚貫而出,等著學習宮中禮儀。

  依選妃慣例,秀女皆得在儲秀宮裡待上三個月,由司禮女官負責教導她們進退應對等各項宮中禮節,確定言行舉止端正方可參與選妃,進而有見到皇上的機會。

  但這一天卻是從一陣兵荒馬亂的尖叫聲中拉起序幕,一個個花容失色的美人兒衣衫不整地從各自房裡奔出,髮絲凌亂、面容慘白,腳下的繡花鞋不成雙,還有人裸著白皙藕臂,僅以薄紗披覆。

  幾乎沒有一個人的穿戴是整齊的,不是耳墜掉了一只,便是發上的珠釵插斜了,面上脂粉未施微露病態,罩衫穿得歪斜,褻衣外露,杏白玉帶鬆鬆垮垮的繫著,要掉不掉的。

  要命的是,儲秀宮裡不只有服侍的宮女和太監,驚心動魄的尖叫聲一起,守在月洞門外的上百禁衛軍以為有刺客闖入了欲行刺皇上未來的妃子,齊齊拔劍,以守護之姿態聚在儲秀宮前的空地上。

  男人、女人,秀女和禁衛軍,一群不該撞見的人撞個正著,有抽氣聲、有驚叫聲、有嗚嗚的低泣聲。

  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更棘手的是,有些秀女剛起身尚未梳妝,身上穿著薄透的寢衣,十分貼身的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段,嬌胴若隱若現,曼妙生姿。

  而這些盡落宮中禁衛軍眼中,她們雖未失貞卻已名節盡毀,掩面羞憤,輕泣出聲。

  即使是尋常百姓家的閨女,一旦被人瞧見一小片肌膚,不是被迫嫁給此人便是以白綾懸梁,以示貞烈,何況是出自名門世家的閨閣千金,她們的貞操更是不容絲毫瑕疵,否則便是萬劫不復。

  寧平侯之女馬丹顏、兵部尚書千金於折燕、武威將軍二小姐羅夢容、華宰相嫡女華相思、御史大夫之女方憑雪等等,皆是此次選妃的主要人選,其中以寧平侯之女馬丹顏與相府千金華相思最有登後之相,其余四人則是貴、淑、德、賢四妃。

  但今日一看,這幾位問鼎后妃寶座的望族之後,已經無晉位機會,殿前失儀,婦德有損;衣不蔽體,婦容不保。,再加上高聲喧嚷、驚惶失措,何以為婦道之典範。

  所以在看見大批禁衛軍涌進儲秀宮前時,她們自知大勢已去,有的頓失血色、滿臉慌張;有的如喪考妣、目光呆滯;有的痛哭失聲、雙手掩面,更有的企圖以螓首撞柱挽回劣勢,儲秀宮內外一片愁雲慘霧。

  「小樗,那個人不會真撞死了吧!我只在她床底、衣箱放幾十隻老鼠而已,她幹麼要去撞柱子?」哭得真難聽,不就披頭散髮沒打扮嘛!尋死覓活的成什麼樣,他也常常不梳髮跑給小覆子追。

  「放心,死不了,你瞧她身邊的教養嬤嬤不是「及時」拉住她,好言相勸她要保重鳳體。」還鳳體呢!綱鳥朝鳳,只有皇後才能稱鳳凰,那位眼尾上勾,看起來刻薄的嬤嬤準是攝政王派來的耳目,兩人演的這出戲也未免太假了。

  想死?方法多得是,何必在人多之際尋死覓活的,而且表面看是撲向嬤嬤身側的柱子,實則是撞上那張開的雙臂,一個假意踉蹌,一個迎面撲去,配合得剛剛好。

  到了這節骨眼還想玩把戲,這位對后位誓在必得的秀女實在太有膽量了,可惜她是徒勞無功了,皇上是天下第一人,納妃迎後當賢淑,被上百個男人從頭到腳看個精光的女子如何入得了後宮。

  就算痴帝白玉璇肯,攝政王也丟不起這個臉,這是國恥,貽笑四夷。

  李樗坐在丈高的大樹上,旁邊是穿著金線繡雲紋錦袍的白玉璇,兩人像是惡作劇得逞的淘氣孩子,相視而笑。

  「她們好吵呀!一群醜女人,王叔要她們進宮幹什麼,吵得我耳朵好痛。」笑過之後,白玉璇嘟著嘴捂住雙耳,不想聽底下吵吵鬧鬧又哭成一片的噪音。

  水眸一瞟,帶了幾許酸意。「她們可是你後宮的小雲雀,日後要唱歌、跳舞,逗你開心,有了她們的陪伴,溫香暖玉,包管你日日樂不思蜀,從此君王不早朝。」

  「什麼早不早朝,我從不上朝的,王叔幫我管著文武百官,不用我來,而且我不喜歡麻雀,很吵,我只喜歡跟小樗玩,吃小樗做的甜食,今天我要吃十個椰茸軟糯糕,你答應我的獎賞。」他比出十根手指頭,笑得開懷。

  看他全無心機的笑顏,李樗有小小的不安和愧疚。「小白,我們做的事是不對的,那些人當中有幾個是你日後的娘子,我害你娶不到漂亮的老婆,你會不會怪我?」

  攝政王的權力再大也無法將所有秀女都當成棋子,總有幾隻漏網之魚,以小白的年歲是該有妃子侍寢,尤其他身為一國之君,生下後嗣,也有安定民心之用,那是最正統的皇室血脈。

  「什麼是娘子,可以吃嗎?是蒸的還是炸的,上次的南國紅豆糕就很好吃,可是小樗說吃多會積食,只準我吃兩塊,下次我少吃點飯,可不可以多吃一塊,就多一塊好不好?」

  「不行。」李樗一指頂開湊到跟前的大臉,那雙亮晶晶的眼楮讓她好笑又自覺庸人自擾。以他七歲孩子的心智哪懂得男女之事,只怕還以為小孩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此時,甜心甜食鋪後院。

  「天呀!累死我了,二小姐為什麼要我們在三天內捉齊蜘蛛、老鼠、蜈蚣、蟾蜍、蛇這些嚇人的東西,她要做五毒大餅嗎?」他寧可窩在廚房裡揉一整天的麵團也不願滿山遍野的找,入秋的季節根本很難找得到。

  已有大丫頭架式的柳綠,朝癱在地上喘氣的陳德、陳忠一人賞一記栗爆。「二小姐做事由得你們說嘴嗎?你們只管達成使命,少說廢話。喏,這是賞你們的,一人一錠銀子。」

  「啊!多謝二小姐,也謝謝柳綠姑娘的提攜,以後再有事盡管吩咐我們兄弟倆。」

  捧著白晃晃的銀子,陳家兩兄弟笑得嘴都闔不攏。

  「還有呀!你們去打聽打聽,夫人有沒有缺錢急用,她在城外那一千畝田地和林地賣不賣,讓賬房先生出面找掮客,盡量把價錢壓低,但不能讓人曉得是二小姐要的,曉得否?」她又塞了幾兩碎銀在他們手中。

  「知道了,我們馬上去辦。」東家囑咐哪能遲疑,他們一家能夠翻身,全靠二小姐栽培。

  拿了銀子的兩人滿臉笑的離開。

  抬頭看看天色,柳綠以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再看了眼幾只空了的竹簍,這才轉身走入又增建的兩層樓房,算盤一撥,算起二小姐又增加多少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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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7 01:46: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魂體合一

  「你說什麼?相爺把女兒帶回府了,寧平侯的千金身染重疾,不克參加選妃,於尚書、羅將軍、御史大人方靜的千金都自以婦德不足為由整裝出宮,還有幾人抱病不起,唯恐疫染宮人而閉門謝客?」

  看著一份又一份呈上來的退選奏折,白鶴年笑臉越來越僵,眉頭皺痕越聚越多,眼角笑紋逐漸被陰色取代,勾起的嘴角是陰沉的笑意。

  華相思為后,馬丹顏為貴妃,淑妃柳月兒、德妃於折燕、賢妃方憑雪、宜妃羅夢容,其余的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名,寶林、御女、采女若干,全都圈選在御封的紅帖上,入住的宮殿早已撥出,題字立匾。

  而他親自挑出的后妃人選竟有大半不肯入宮,在他措手不及之下紛紛打退堂鼓,打亂他安排好的計劃,讓他有種被人踩臉的不快。

  為什麼一心想攀上高枝的她們會在只差臨門一腳之際萌生退意,讓到手的尊貴身分從手中飛走?當初她們不是無比欣喜的等著入宮,為了得到后位而對他輸誠,父兄皆為他所用,共謀大計而結盟?

  到底發生什麼事,為何有如此大的變化?是巧合,抑或是人為因素,誰在背後裡搞鬼?

  眼眸一眯,白鶴年以指輕敲桌面,將手邊奏折丟在一旁,他半垂著眼,面上無波,沉靜得宛若在品一壺茶,他在靜待茶香散逸,抿一口最初的清香,使心胸開闊。

  「是的,王爺,侯爺震怒,說欺人太甚,要王爺你給他一個交代,他嬌養多年的女兒不是進宮讓人羞辱,還有華相爺也不是很高興,板著臉不接受內務府的致歉,他已三日未上朝以示不滿,言明相府與皇家無緣,勿再提起選妃一事。」兩位朝中勢力頗大的重臣都不願與皇家締親,皇后一位怕是會空置。

  「知道她們為何不願意留下嗎?皇上英姿不凡,年少貌佳,見過其絕世豐采無不拜倒,她們會突然自請出宮,這太不尋常。」情竇初開的少女,誰不深深為俊美的皇上傾倒,芳心暗許,遑論一攀上他立刻成為人上人。

  「卑職問過儲秀宮的管事姑姑,她說蛇鼠為患驚擾了姑娘們,當下倉皇出逃,儀態有失不夠莊重,她們自覺羞愧,不配皇上恩寵。」幾近赤裸的身子都被皇上以外的男子給瞧了,她們還有何顏面陪伴君側?

  白鶴年發出冷誚。「本王要聽實話。」

  「實話?」身著石青色蟒紋片金邊朝服的中年武官微微拭汗。「啟稟王爺,是卑職失職,沒能約束底下人,教他們擅闖了儲秀宮……」

  「擅闖?」雙眸倏地一睜,迸出陰狠的銳利。

  「不知為何?儲秀宮一夕之間湧進無數蟲蟻小獸,把秀女們嚇得花容失色,驚慌不已,因時值寅卯交接時分,天色微亮,剛起身的秀女們被突生的變故嚇得六神無主,因此僅著單薄寢衣、披頭散髮就奔離居處,此一混亂皆落入前來護衛的禁衛軍眼中。」可惜了那些精良侍衛,經此一事後恐怕性命難保,大有來頭的秀女出身顯貴,他們的父兄留不得他們。

  「原來如此。」本來凝著臉的白鶴年忽然笑了,眼中精光一斂,露出他一貫的溫煦微笑。

  「王爺,卑職去查,馬上徹查,一定能查出可疑之人。」他看得冷汗直冒,背後衣服濕了一大塊。

  笑面佛似的圓臉發出呵呵笑聲。「魚思淵,本王提拔你為禁衛軍副統領是為了充當本王的眼睛,本王將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你,你倒是給本王砸了鍋,是不是要本王挖出你的雙目以示懲戒?」

  雙腳一抖,魚思淵跪地叩首。「王爺饒命,卑職知錯了,請王爺給卑職將功贖罪的機會,卑職不會再讓王爺失望。」

  「那你說說看宮裡近來有何動靜?」禁衛軍的調派由他決定,什麼人走動頻繁他理應最清楚。

  魚思淵吁了口氣,拱手稟報,「清平侯府似有變動,自從侯爺宣病告假後,往日不常進宮的小侯爺頻頻入宮,直奔慈寧宮拜見太后。」

  「姪兒找皇嬸人之常情,哪值得你大驚小怪。」白羅玉那老匹夫早就是一個廢人,不足為懼。

  一年前,清平侯仗著是皇室宗親,要求攝政王還政於皇上,由皇太后垂簾聽政,另選五名輔佐大臣教導皇上治理國家大事,攝政王不得介入太多。

  此事引起一陣軒然大坡,朝中議論紛紛,一分兩派各有主張,一是忠於君王的保皇派,即使皇上是心性如幼童的痴帝,一是力挺攝政王的勢力,以華丞相、寧平侯為首。

  雙方爭執不下,一上朝就吵,清平侯早年陪先帝征戰沙場,老當益壯、聲如洪鐘,華丞相等人常被他的氣勢壓得說不出話來。

  但是過了不久,清平侯府忽然傳出老侯爺身染惡疾,終日茫然不知所雲,故而告假養病,再不上朝論政。

  保皇派失了馬首是瞻的清平侯,勢力大減,還政一事不了了之。

  事實上,任何一個與白鶴年作對的人只有一種下場,就是靈魄被攝入天水神鏡內,如今的清平侯如同白玉璇一般,身體無恙卻心智如稚童,每日只會和孫兒玩七巧板卻總是輸。

  而如他這般的官員不在少數,大都是保皇派,不過他們不像清平侯是皇室宗親,能長期托病不上朝,故而通常由家人代為辭官。

  「不,大有蹊蹺,據卑職所知,小侯爺似乎在調查什麼鏡子的下落,還私下查訪辭官者的近況,近來好像查到什麼,所以他頻頻入宮向太后請示。」至於小侯爺與太后談了什麼就無從得知了,慈寧宮是他唯一安插不進自己人的地方。

  魚思淵原本是攝政王府的一名侍衛,因為受白鶴年賞識才進了皇宮,成了他在宮中的眼線,專門監視宮裡的動向,以及滲入皇宮內院每一角落,確保沒有其它勢力入侵,壞了攝政王全盤計劃。

  「嗯,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原來還有人不死心,處心積慮想扳倒他,實在太有趣了。

  「不用卑職派人潛入慈寧宮嗎?查探小侯爺的用意。」他想戴罪立功,重獲重用。

  白鶴年眯著眸笑,視線落在迭成小山的奏折上。「不了,太后的身子不好,積郁成疾,本王想她是不管事的,就讓她安心養病!別去打擾她。」

  「是,卑職告退。」魚思淵低著頭,退出御書房。

  天水神鏡不在御書房的暗櫃裡,摸索了老半天的白鶴年冷冷一笑。看來神鏡又被一心想做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皇上拿走了,愛美的白玉璇向來鏡不離身,想必又在蟠龍殿照他的傾城容貌。

  呵呵,不打緊,他還是不懂世事的痴兒,就算整天帶著走也不曉得神鏡的奧妙。普天之下只有他白鶴年知曉開啟的辦法,而他絕不向旁人透露半分。

  「落英。」

  話落,手一抬。

  一本、兩本、三本……奏折丟進火盆裡焚燒。

  既然沒用了還留著做什麼,一計不成還有一計,真當他無計可施了嗎?

  「是,屬下在。」

  一道暗影從天而降,一身暗紅色勁裝,腿肚上綁著一把鋒利匕首,單膝下跪。

  「聽到魚思淵的話了吧!白羅玉那老匹夫活得夠久了,早該入土為安。」

  當初放過他一馬是念在堂兄弟一場,沒想到他兒子和老父一個樣處處針對他,非要探個水落石出,讓人很不快,如鯁在喉。

  「是,屬下明了。」

  紅影正要起身,頭頂上方又落下幾句交代——

  「還有,斬草不除根總是禍害,帶一百人去清平侯府,不留活口。」早該如此,婦人之仁總是壞事。

  白鶴年口中的一百人指的是他豢養的死士,共有三千名之眾,為他鏟除異己和通訊之用,落英是死士首領,隨時聽候差遣,是他跟前淬毒的一把刀。

  而他不想再寬容了,誰敢擋在他成就千秋大業的路上,他便用這把刀遇神殺神、遇鬼殺鬼,順他者生,逆他者亡。

  清平侯府的滅門之禍是自找的。

  「是。」

  落英如來時一般,走時也悄然,如一抹深紅劃過天際,很快隱沒在層層相疊的宮闕之中。

  刀要出鞘了。

  持刀之人卻笑若彌勒佛,眸心不帶笑意地看著銅盆裡的火,燒盡最後一本退出選妃的奏折,灰飛煙滅,只留下一顆冷而無溫的心。

  不過,還有個人能讓白鶴年死灰一般的心激起圈圈漣漪,他讓人收拾盆裡的灰屑,蹣跚地獨自走向慈寧宮,那名至今仍如花一樣鮮美的女子是他少年時的一個夢,一個永遠也成真不了的夢。

  「皇嫂,皇弟來瞧你了,你的身子骨可好一些?」美人如畫,冰肌玉膚,教人百看不厭。

  一臉病容的玄以幽輕咳幾聲,神色慵懶地斜睨一眼。「日理萬機的攝政王怎麼有空來探望皇嫂,不用忙著批閱奏折嗎?」

  「呵,皇嫂這話說得讓皇弟羞愧,是不是有人在你耳邊亂嚼舌根,讓你對皇弟產生誤會,在這皇宮內就數皇弟與皇嫂是一家人,切莫聽信旁人的挑撥。」她還是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彷佛一朵空谷幽蘭。

  白鶴年看著病中卻依然擁有驚人美貌的凌波仙子,略微失神地欲伸臂一撫嬌顏,卻及時握拳,不去驚擾這朵令他又愛又恨的仙花。

  愛她的天人仙姿,宛若水中菡萏。恨她的不可褻玩,令他想得而得不到,最美的寶物總是藏在白雲深處,高攀不得。

  玄以幽妙目一轉,沉定不動氣。「你做了什麼說不得的壞事怕人說嘴,哀家這兒清靜,不喜人打擾,以後你沒事也少來走動,免得過了病氣,咱們天機皇朝就靠你一人撐著,要是如哀家這般沒用,璇兒的後半輩子還能指望誰。」

  她相信他,給了他輔佐帝王的權力,他卻反捅她一刀。

  「皇嫂言重了,皇弟能力所及自當為皇朝盡心盡力,如今北夷蠢蠢欲動,有興兵南下之意,皇弟這會也是焦頭爛額,想著該用什麼方法息兵止戰。」

  他言下之意是替皇朝做事,功在社稷,而非為皇上效犬馬之勞,兩者的差別在於他把錦繡江山當成自己的,白玉璇不過是個傀儡,不值得一提。

  玄以幽狀似不在意地擺擺手。「胡夷一事哀家管不著,你自己看著辦就好,倒是璇兒的大婚你準備得怎麼樣?哀家的兒媳幾時能來慈寧宮見過婆婆,哀家等著抱白白胖胖的小皇孫。」

  一提到選妃,白鶴年神色沉重地一嘆。「唉!也不知是宮裡的風水出了什麼問題,好幾個不錯的妃子人選全因故退選,皇弟心裡頗為納悶,莫非有人不願見皇室開枝散葉,將萬世基業一代一代傳下去。」

  他語帶暗示,欲從玄以幽口中套話。

  他們相互試探,想知道對方手中握有了什麼,是否有所影響,兩人絕口不提清平侯府,但彼此心知肚明小侯爺的到來種下什麼樣的火苗,讓他們各有猜忌。

  玄以幽藉由皇上選妃一事將話題帶開,偏偏白鶴年又狡猾地轉回來,話中有話的暗指清平侯府存心不良,陷皇上於不仁不義,終生無子。

  事實上,他也懷疑是清平侯府的人暗中搞的鬼,所以才決定痛下殺手,讓他們再也成不了阻礙。

  白鶴年萬萬沒想到,壞了他數年布局的竟是他一向視為痴兒而疏於防範的白玉璇,痴帝在李樗的帶頭下將一簍簍的蜘蛛、蟾蜍、老鼠、蛇等活物放入儲秀宮,他當是在玩不亦樂乎,還頻頻追問何時能再玩一回。

  不過白鶴年的試探並未得到滿意的結果,玄以幽亦非省油的燈,當從小侯爺嘴裡得知與皇上症狀相同的大臣竟有多名,而最有可能的始作俑者指向白鶴年,她對向來笑得有如彌勒佛的白鶴年起了防心,不像往日那般熱絡。

  在白鶴年無功而返後,玄以幽神色疲累地嘆了口氣,她咳聲不斷的揮退身邊宮女,眼神落寞地朝空無一人的角落低喚。

  「空影。」

  倏地一道流虹般的身影落地。

  「去,去保護皇上,不能讓攝政王傷害他。」

  「可我是奉先帝之命守在你身邊的暗衛,我不能離開你。」他有皇命在身,不得擅離職守。

  玄以幽輕軟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堅持。「若是璇兒不在了,你認為我還能活得下去嗎?他是我的命呀!」

  「太后……」那她呢?又要靠誰護她周全?

  「我的病拖不了多久,若不是放不下皇上,早就隨先帝去了,勉強撐著也是想多照顧皇上一段時日,但也是在數日子了。」她重重一咳,以絹帕捂口,帕子一攤開是偏黑的濃血。

  她是思念至愛積鬱成疾,盡管御醫們絞盡腦汁,但她的病情始終沒有起色,畢竟她患的是心病,再好的藥也治不好。

  「是,小的謹遵懿旨。」他能做的事是為先帝保住唯一的子嗣,太后她……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這裡就是清平侯府呀!怎麼安靜得像一座死城?小白,你是不是帶錯路,隨便指一戶人家就說是侯爺府?」李樗一臉懷疑地看向被她逼著穿上一身黑衣的白玉璇,對他的「認路」不具信心。

  畢竟他二十年的歲月裡大都在宮內度過,鮮少到大臣府裡,清平侯算是他宗親,應該偶有走動,但除了吃和玩外,她不敢指望他有其它的傑出表現,只要別拖累她就好。

  當然,他的輕功例外,她一直想著飛檐走壁是什麼感覺,他帶她領會了,像在飛一樣。

  「我才沒有走錯,你看那顆大石頭上有我小時候刻上的名字,老侯爺說我的字寫得很好看。」

  不滿意遭到誣蔑,白玉璇嘟起嘴,足下輕點帶著她飛躍幾個地方,指著人高的白色巨石,一行小字已經模糊不清。

  「好啦!好啦!是我說錯話了,小白最厲害了,不僅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還是第一高手,最沒用的我甘拜下風。」她哄著他,真心地認為他有可取之處,與大部分的人一比,小白可愛多了,又賞心悅目。

  聽她贊揚,白玉璇神氣地一揚首,又有幾分害羞地牽著她的手不放,舉止親昵。

  「小樗也很好,不是沒用,小樗會做好吃的甜食,還對小白很好很好,小白最喜歡小擇了,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

  是,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她心裡這麼想著,卻有種魚與熊掌不能兼得的微酸。「我也最喜歡小白了,第一喜歡喔!以後你要繼續罩我,讓我在天機皇朝橫行無阻,成為最有錢的富婆。」

  「什麼是罩?」他偏過頭一問。

  她訕笑著一吐舌,好不嬌俏。「是關照我的意思,好朋友要互相照顧,我有難,你兩肋插刀,你遇險,我伸出援手,我們不可以吵架,為了一點小事鬧不和。」

  他是天機皇朝最尊貴的人,只要他一日是皇上,靠他橫著走不成問題,他是一座穩當的靠山,傍上了還不吃香喝辣,當然要巴著不放。

  「好,不吵架,我插刀,以後小樗我來罩,我給你很多很多的銀子當有錢人。」他歡天喜地的抱住軟乎乎的身子,蹭著皓頸撒嬌。

  「嗯,小白乖,小樗疼你哦!」她笑著拍拍他的頭,杏眸彎成弦月狀,好不開心有個忠實的追隨者。

  自從穿到這個年代後,除了柳綠和吳嬤嬤外,小白是她最在意的人,而且重要性有凌駕前兩人之勢,所以她願意暫時放下甜食鋪的生意,行囊一收來到世上最險惡的皇宮陪伴心思單純的小白。

  但她自知能力有限,不會武功,也沒有治國之才,對他靈智受限的事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以甜食滿足他的口腹之欲,讓他每天開開心心的大笑,不知煩惱為何物。

  權力與名利是身外物,真能給人帶來快樂嗎?像小白這樣不是很好,他是她認識的人當中最干淨的一個,真正做到不染塵俗,有得吃、有得玩就滿足了,別無所求。

  「你們你一句、我一句,說完了沒,不嫌太可笑了嗎?簡直是兩個蠢人在對話,別忘了此行的目的,把你們愚蠢的嘴臉給我收起來。」

  什麼小白喜歡小樗,小樗也喜歡小白,想把他惡心死嗎?

  月明星稀的十五夜,圓月當空照,一道酸味四溢的低聲如鬼魅般幽然響起,不見人影只聞其聲。

  「啊!鏡仙,我把他忘了。」

  白玉璇「哎呀」一聲取出放在胸前的神鏡,拉起衣袖擦擦鏡面。

  「夠了,別擦來擦去擋住我的視線,你把鏡面朝前後左右照一照,好讓我瞧清楚我們身在何處。」心智年齡只有七歲的小白太不可靠了,他只把夜探大臣府邸當成好玩的事,並未認真放在心上。

  「喔!」白玉璇聽話地將鏡子轉向,朝四面八方一晃,他不覺得被小黑罵,在他心裡,鏡仙很厲害很厲害,聽他的準沒錯。

  「小黑,做人要憑良心,我是看你困在鏡子裡出不來,才勉為其難帶你走這一趟,查探老侯爺的近況,你要心存感激呀!別動不動酸上兩句,我會以為你喜歡我。」

  她半是教訓、半是開玩笑的揶揄,小黑可不是心性天真的小白,哪有可能對她這點姿色看得上眼,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有。

  尤其他口口聲聲喊她醜女人,一副嫌棄到不行的樣子,肯定瞧她不順眼,沒給她幾個白記就是祖上積德了,別妄想他會和顏悅色相待。

  殊不知,在看多小白又蹭又抱地向她撒嬌,小黑也心生異樣,莫名吃起小白的醋,認為小白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痴兒憑什麼得到李樗的疼惜,小白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誰、誰會喜歡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醜女人。」鏡中人黑瞳閃爍,視線不自在地撇開。

  「不許說小樗是醜女人,她只是沒有我美而已,再說她醜我戳你臉。」自從看過李樗戳鏡子之後,白玉璇當是好玩的事,不時戳神鏡幾下,雖然痛的是他戳得太用力的手指,鏡子不痛不癢。

  小黑發出嗤聲,不屑多費口舌。「醜女人,你不覺得四周有點過於安靜,不太尋常嗎?」

  照理說,皇親大臣府邸通常有重兵把守,或是夜裡巡邏的侍衛,再不濟也有家丁、婆子守夜,以防宵小或惡徒闖入。

  但清平侯府裡卻靜悄悄一片,連蛙鳴蟲叫聲也聽不見,萬籟俱靜風生蕭瑟,詭異得令人感到不安。

  「聽你這麼說,我也感覺到一絲不對勁,怎麼我和小白兩個大活人站在人家院子裡說話,卻沒一人跳出來大喊「有賊」。」李樗忽地背脊發寒,心頭不太平靜地看看靜得出奇的周遭,似乎黑暗中潛伏著吃人的野獸。

  「快、快到老侯爺房裡,有變。」臉色一變的小黑急切大喊,神鏡似是活的在小白懷裡震動一下。

  「我哪曉得老侯爺的房間是哪一間,你們這些萬惡的王公貴族老把圜子蓋得一座比一座大,走到腳酸也走不完,即使是大白天也看得我眼花撩亂,何況這會兒是暗得絆腳的夜晚……」當她是夜梟不成,越夜看得越分明。

  「閉嘴,醜女人,叫小白帶路,他來過。」雖是痴兒卻過目不忘,能準確無誤地記住眼睛看過的事物。

  白玉璇還扁著嘴猛戳天水神鏡。那一句句醜女人讓他非常不高興,所以他要把小黑戳醜。

  看到他孩子氣的舉止,李樗差點噗哧一聲笑出來,但事態緊急,她趕忙正正心神,拉拉他的手指指鏡子,再小聲地說明來意,讓他充當一回領路人。

  雖然不太明了他們此行的用意,白玉璇還是乖乖的點點頭,手拿神鏡走在前頭,不時回頭看李樗跟上了沒。

  原本他們翻牆而入的地方是僻靜的院落,離主屋甚遠,看來久無人住空置著,可是越往前走,腳步卻越來越慢,偌大的侯爺府竟沒有一盞燈是亮的,牆角、柱子上、穿廊下的琉璃宮燈全滅了。

  不遠處,豆大燭火在明滅不定的屋裡晃動,透過紙窗隱約可見刀起刀落的倒影,淡淡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走左邊的青石板路通往侯爺的院落,要快,壓低身子別出聲。」出事了,他感受得到。

  鏡子裡有嗚咽聲,小黑的身後多了一名須長及胸的老者,正神色痛苦地按住左胸。

  白玉璇的輕功很好,一躍跳過一個橫臥前方的障礙物,李樗踉蹌往前一倒,慌忙的以手抵地,避免已經被嫌棄不美的臉撞上地面。

  驀地,手上一片濕濡,黏乎乎地,不太舒服。

  再抬頭一看,一張睜著大眼的臉正對著她,已無氣息地僵直著,頸上一道血痕噴灑出鮮紅,身上、身體下全是人血。

  「他……他死了?」

  驚得面色發白的李樗幾乎發不出聲音,喉頭緊得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給勒住,眶中淚光閃爍,既害怕又心驚地以手捂住嘴巴,她怕自己會驚慌尖叫,引來殺人不眨眼的歹徒。

  「有人來了,快躲進屋裡。」瞧見走近的黑影,小黑連忙出聲示警。

  李樗有些腿軟,滿臉慌亂地喚來人高馬大的白玉璇。

  白玉璇雖不聰明卻力氣大,抱起她朝最近的屋子閃身而入,半敞的門扉並未關緊,輕輕一推就開了,絲毫不費力。

  兩人一進入,屋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刀劍相擊的鏗鏘聲重得令人心慌,有人倒地不起,有人剛發出悶哼聲便斷氣,更多的黑衣人湧進院落,朝兩人躲藏的屋子尋來。

  「小白,躲床下,不可以說話。」李樗急中生智,拉著手長腳長的白玉璇往床底下一躲,全然不管床上是否躺了一位睡得鼾聲四起的老者。

  先保命再說,他們兩個赤手空拳的人哪敵得過拿劍拿刀的惡匪。

  一雙、兩雙的厚底皂鞋出現眼前,李樗瞳眸顫縮,僵著身子屏住呼吸,越來越近的大鞋近在咫尺,她驚慌得汗水直流,握著白玉璇的手也滲出汗來,心裡默念著︰佛祖保佑,各路神明救命,她重生一回不是為了找死,急急如律令,大小神仙快來護命。

  突地,不輕不重的噗聲響起,額頭有什麼滴落,一滴、兩滴、三滴……不敢抹的她感覺臉頰很濕很黏……似乎是血。

  「誰?」

  白玉璇腳麻地動了一下,驚動了正要離去的黑衣人。

  暗喊一聲糟了的李樗,想著要不要沖出去受死好保住身後的人。

  小白畢竟是一國之君,不比她平民百姓,他的命比較重要,也許有一天他會和小黑合而為一,為萬民謀福。

  正當她考慮該不該舍身相護之際,屋外又飛進一道黑影,對著黑衣人一陣廝殺,幾人破窗而出,由屋裡打到屋外,李樗由那身影看出救他們一命的是余護衛,他身手敏捷地砍殺若干黑衣人。

  但聽見打鬥聲,其他殺手立刻趕來相助,月光下,影子多達數十條,寡不敵眾的余來錫漸露敗勢,身上負傷累累。

  不過這一夜的清平侯府也過於熱鬧了。

  一把刀直指咽喉,命在旦夕的余來錫眼看就要被穿喉而亡,忽地橫空而出的三尺長劍格開破喉刀鋒,流虹般的身影拉起重傷的余來錫躍上屋頂,一起一落便往青石牆外奔去。

  見狀,黑衣人急急追趕,不漏放一個生還者,他們所受的命令是不留活口,連甫出生的稚兒也不放過。

  一夜之間,清平侯府三百六十七條人命盡赴黃泉。

  「嚇、嚇死我了!居然會遇到這種事,要不是我福大命大躲得快,真的要趕著來陪葬……小黑,我差點被你害死。」好險、好險,有驚無險,逃過一劫。

  小黑不語,神色冷峻得有如索命夜煞。

  「小樗、小樗,你看鏡子髒了,快幫我擦一擦。」

  白玉璇高舉起手上的神鏡,讓李樗看見鏡面上的血跡斑斑,屋外的月光透過殘破的窗戶照了進來,直直射向鏡子,原本光滑的鏡面起了一層薄霧。

  明明是無風的夜,屋裡卻感覺陰風乍起,天水神鏡內射出刺目白光,滿身是血、橫躺床上的老者忽地一動,原本無神的目光變得清亮,他氣息微弱地朝手持神鏡的白玉璇一喚。

  「皇上。」

  「咦!他還沒死?」看著奄奄一息的老人,李樗百感交集的想著,這位莫非就是老侯爺,他胸口好大一個血窟窿,血流了一身,恐怕是救不活了。

  「皇、皇上過來,臣有話……有話要說。」他終於回到自己的身體,可惜卻只剩下一口氣。

  看到滿臉皺紋又血流不止的老侯爺,白玉璇的表情是困惑的,他不曉得自己該做什麼,只知道胸口很痛,很不喜歡看見他在流血,月光下,老侯爺的臉比白糖糕還白,卻一臉欣慰的對著他笑。

  走過去的白玉璇並未開口,發出聲音的是鏡中的小黑,既悲痛又帶著一絲激動,眼中淚光閃動。

  「神鏡的封印已被解開了,朕和其它人都能獲得解脫,靈魄與身體結合,重返人世。」

  十五月圓夜,清平侯爺的血滲入身下的床褥,褥濕鮮血往下滴落,流進床底下白玉璇懷裡抱著的神鏡,鮮血滲入,鏡紋移位,釋放出老侯爺的靈魄。

  神鏡的封印已然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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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7 01:46: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匡君救主計

  是夜,在李府的青漪院中。

  「沈懷明,帶著朕的金印前往城外的北大營,調動三萬兵馬隨時待命,營中大將乃你昔日部屬,相信還能聽你差遣,尚未落入攝政王掌握,你小心行事,勿泄行蹤。」他要將兵權二收回,先折白鶴年雙翼。

  「遵旨,皇上,微臣連夜快馬加鞭出城去,讓府中容貌與臣有七分相似的弟弟佯裝臣的模樣,裝瘋賣傻掩人耳目。」原是征北將軍的沈懷明面容沉靜,但掩不住眼底的激動。

  他被困在鏡裡三年了,整整三年只能在神鏡內走動,哪兒也去不了,雖生猶死,渾然不知外面的變化,朝中發生什麼事、他的妻兒手足可安好、年邁爹娘有無人奉養。

  攝政王意圖將兵符奪過手,他不肯給,沒多久他便被攝入鏡中,那時他大腹便便的妻子正躺在床上待產,他最終沒見到孩子的出世,成了行屍走肉的痴人。

  這幾年又有人進入鏡中,斷斷續續得知朝廷近況,皇上一如往常不過問國事,捉蟬鬥促織地玩樂過日子,攝政王把持朝政,隻手遮天,將朝中文武百官拉攏成他的勢力,一有不從便莫名辭官,反對他的人越來越少。

  「記住,不能讓人發現你已經恢復正常,除了你所信任的近親外,一律不得向外洩露,即使是你的妻妾也一樣。」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們的機會只有一次,絕不能因疏忽大意而前功盡棄。

  「賤內並不曉得臣已「病愈」,此事臣只告知親弟一人,他一人分飾兩人往返府中和軍營,並有忠心不二的老僕加以掩護。」自從他「病了」以後,妻子勤跑佛寺,長年茹素廣施米糧,以求佛祖保佑他早日康復。

  沈懷明對府中的所知來自胞弟的口述,相差兩歲的兄弟同是一母所出,自幼感情甚篤,長得十分相似,一樣投筆從戎,報效國家。

  「嗯,委屈你了,朕知道你忠君愛國,也為此吃盡苦頭。」不畏強權,勇敢發聲,他白玉璇何其有幸有這群忠心耿耿的臣子。

  「臣不敢,此乃臣分內之事。」他一生忠於君王,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背光而立的頎長身影面容冷峻,黑瞳深若寒潭。「風兼言,你身為諫官,說話擲地有聲,朕要你找出未與攝政王同流合污的官員,想辦法說服他們,在朕有所需要時挺身而出。」

  風兼言雙手抱拳一揖。「臣定不負所托,費盡唇舌、奔走相告為皇上盡心,不讓奸倭得意。」

  「朕記得你已經訂親,有一未過門的未婚妻,家中老母可安置了?」他是寡母一手帶大,母子情深,家裡只有他一個獨子。

  聞言,風兼言苦笑。「退親了,老母已亡,臣的身體寄放在義莊,大家都以為臣死了。」

  他形銷骨立,雙頰凹陷,面容枯黃,看得出並未受到妥善照顧,母亡無手足,家產被不肖僕從搶奪一空,而找不到吃食的他餓昏家中,被人當成屍體抬到義莊。

  好在尚未蓋棺,被及時尋至的白玉璇給救下。

  當日胸口中了一劍的老侯爺並沒有救回來,傷勢極重的他說完遺言便溘然辭世。

  不過他的死並非全無意義,神鏡的封印夠破解了,當晚小黑便要李樗取小白的血滴在鏡面,困了十三年的他終於從鏡子裡解脫,回到原本的軀殼。

  但怕白鶴年起疑,過後不久他又回到鏡中,利用短短的時日,他做了諸多安排,並找到那晚救走余來錫,引開黑衣人的暗衛之首——空影。

  空影其實還有另一個身分,只是在世人眼中那個他已是個死人,死在與人爭風吃醋的關外。

  在下一個月圓之日到來時,在李樗和空影的幫助下,小黑陸陸續續讓鏡中數人返回軀體,各自交托使命暗中進行,靜待時機成熟,畢其功於一役。

  他們要徹底瓦解白鶴年的勢力,潛入、滲透、破壞他每一個稱帝的布局,不動聲色地拔除其爪牙,悄悄地換掉宮裡忠於白鶴年的禁衛軍,頂上自己人,再把朝中的局面打亂,讓疲於奔命的白鶴年無從發覺一股屬於皇權的新勢力正在興起。

  「李樗在城外有座莊子,你暫時避到該處,做為朕在外頭的統籌,負責與所有人聯繫,一有和攝政王有關的消息立即送到城內的甜心甜食鋪,朕會指派一人在鋪子裡做為雙方的接頭人,若無必要盡量別踫面,以免啟人疑竇。」老謀深算的白鶴年向來謹慎,若是行事不夠縝密,他很快便會發現其中的疑點。

  先是鋪子,後是莊子,小黑未免太過分了,竟把她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私產收為「公有」,當成秘密聯絡站,從事「地下工作」,再將消息通報給在宮裡的他,他實在太奸詐了,把可以利用的全用上了,連她也由東家變成打雜的。

  窩在角落畫圈圈的李樗一臉郁悶地瞪向某人的後腦杓,做出想毒打他一頓的手勢,但是她胳臂細、身板纖弱得有如柳條,想想還是作罷,小黑可不是小白能由著她欺負,打罵不還手。

  同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孔,偏是迥異的兩種性情,小黑臉一沉教人頭皮發麻,美得陰狠,美得冷酷,美得像來自地獄的修羅,魅惑而妖異。

  「還有你,空影,是朕對不住你,若不是要助朕逃過一劫,你理應有余力救出幾名清平侯府的家眷,你大哥和大嫂、姪女,以及清平侯……」一夕之間慘遭殺害。

  「皇上無須自責,就算……就算沒有你夜探清平侯府,攝政王也不會放過清平侯府的,我一直以為沒這麼快,總有機會送出去幾個,沒想到……」他還是慢了一步,白鶴年比他所想的還要狠絕。

  「朕也沒想過你會是母后身邊的暗衛,偷偷為朕解除幾次危機,朕幼時還惱過父皇對你偏心,以為他最寵愛的人是你,原來……」那時父皇已經察覺王叔的異心,私底下培訓了一支暗軍。

  「先帝的看重臣感念在心,只是過去的事不用再提,臣是空影,再無其它。」他的身分是暗衛,不在人前現身。

  「雲兄……」白玉璇心有感觸的低喚。

  空影面無表情的舉手一制,但眉宇間有散不去的沉痛。「皇上,國難當前,個人事小,你要面對的是布滿荊棘的重重險阻。」

  清平侯府的滅門之仇,殺父弒兄的血恨,本名白群雲的空影有著割心之痛,原是清平侯府二公子的他一直是老侯爺最寵愛的兒子,從小錦衣玉食、婢僕如雲,還是皇宮的常客,先帝待他的寵信不下親子。

  但十五歲那年,先帝召他入宮長談一夜,從此文韜武略皆出色的王孫公子成為狎玩伶伎、不務正業的紈褲子弟,整日流連花街柳巷,狎妓游湖,將清平侯府的名聲敗壞到受人唾棄的地步。

  之後更傳出他與人爭奪一名青樓艷妓而將對方錯手打死,於是逃到關外避禍,因為被他打死的那人亦是朝中大臣之子,因此買凶千里追殺,沒多久便有了白群雲慘死荒漠的傳聞。

  十年來隱身暗處,秘密訓練其它暗衛,並肩負皇室中人的安危,太后是先帝臨終前的托付,他自是不敢大意,皇上身邊則另有安排,連武功高強的余來錫都沒發覺暗衛的存在。

  「皇上,清平侯府一事已然發生,再自責難過也於事無補,當務之急是如何縛住攝政王手腳,讓他無法在朝堂上興風作浪,如今已是秋末,糧食缺乏的北夷怕是又要出兵搶糧,我朝不得不防。」前工部侍郎柳弄春直言指出重點。

  白玉璇一聽,思忖片刻。「古雙鴻,你領幾個人到邊關一帶查探軍情,把北夷的動向速速回報,並在當地待下,以防有變。」

  「是,臣遵旨。」古雙鴻肩寬體壯,出身軍旅,曾是徐州節度使,因不肯放胡夷入關而得罪白鶴年,五年前被攝入神鏡中。

  甜心甜食鋪的笑臉被風吹得咕咱作響,一輪又圓又亮的明月高掛在夜空中,一條繁星點點的銀河橫亙半個天空,一閃一閃的星子像是眨著眼,照耀著一片沉寂的大地。

  嫦娥應悔偷靈藥,夜夜垂淚到天明,看那玉兔漸漸西沉,不知覺打了個呵欠的李樗頻頻點頭,困極地聽著一群大男人共商大計,她呢,在一旁托腮打盹,想著要怎麼賺大錢。

  人家是胸懷萬壑,志在四方,而她是胸無大志,不想凌霄,只要有一畝三分地就滿足,守著小小的鋪子和自給自足的莊子,當個平凡的富婆,人再怎麼爭也只有十尺大小的四方地,一口棺木一杯土,生死由天不由人。

  有錢是很好,但也要有命花,所以她不求大富大貴,她只求平安、衣食無缺,別被小黑這些人給害死,攝政王似乎是個很陰險的人,又把持朝政多年,光靠小黑這幾人想扳倒他,難度甚高。

  匡君救主和她有什麼關係,她幫的是老在她身旁蹭來蹭去的小白,貪戀美色是她一大弱點,一不小心就中招,沒得選擇地成為共犯。

  「醜女人、醜女人,小樗兒,醒醒,別再睡了,姑娘家睡著流涎真難看。」她還真睡得著,沒半絲不自在。

  身子被人一搖,猛地驚醒的李樗跳了起來。「地裂了,還是淹大水了?趕緊把銀票捆一捆逃生去,貴重物品能帶上的也帶上,千萬別便宜打劫的。」

  「還打劫呢!你眼中除了銀子還能瞧見什麼?去把臉洗一洗,別頂著一張要醒不醒的醜臉嚇人。」看她優哉優哉的無事樣,他就很想碾碎她的發財夢。

  看她想賺錢還是想保命。

  「咦!小黑,你那些嘍嘍呢?他們不留下來用早膳?」一日之計在於晨,吃飽好做事啊。

  睡胡塗的李樗以為天亮了,把皎潔的月光看成魚肚白,煩惱著該不該煮鍋魚片白果粥來餵眾張嘴。

  其實她把小黑的臣子們當成小白,有得吃就萬事好商量,日後還能從他們身上撈點好處。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嘗了她的粥就得多多宣傳,幫她擴展生意,以後多來甜食鋪光顧,有銀子要讓她賺,肥水不落外人田,怎麼樣也要互相幫忙幫忙。

  「什麼嘍嘍?是良臣名將、我朝棟梁!他們先走了。」小黑以指往她額上一彈,恥笑她用詞不當。

  痛!李樗圓瞪杏眸。「小黑,你過河拆橋,我出借鋪子供你陽謀陰謀的使,不給租金不打緊你還反過來恩將仇報,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專門收拾你這種忘恩負義之徒。」

  「就踫你一下?」他嗤之以鼻。

  「什麼一下,很疼好不好,不然你讓我彈回來,我們一報還一報。」她為人寬厚,不收利息。

  小黑吶的一聲往她玉額一拍,再次發出嗤笑。「我是你能踫的嗎?春秋大夢作完了就趕緊收拾收拾回宮。」

  「你很壞欸,人家小白他都會讓我……」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什麼小黑性格這麼惡劣,他該跟乖巧聽話的小白多學學。

  一聽她提到另一個自己,黑眸惱怒的一閃。「他睡著了,你想找他就到夢裡去。」

  「喂,你說話很酸喔!我小小抱怨幾句不行呀!也不想想你佔了我多少便宜,還好意思給我一張冷臉看,我看你還一輩子都還不了。」他真霸道!靈魄都回到軀體了,小白和小黑也該合成一體,中和中和。

  「還不了就還不了,欠著。」他白皙面頰微染緋紅,眼神飄移地小聲咕噥,略帶臊的神情像天真的小白。

  「你說什麼,嘀嘀咕咕的……啊!對了,我的小金印呢?你幾時要還給我?」正正方方,純金打造,她愛不釋手。

  瞧她財迷心竅的樣子,小黑從鼻孔一哼,「那是我的。」

  御用金印,可調動軍隊及提領國庫金銀。

  「給了我就是我的,你休想再要回去。」這年頭連皇上都是當土匪的,專搶可憐的良民。

  「那是小白給你的,不是我。」他存心抵賴,只要和小白有關的,他都莫名感到不快。

  「小白不就是你,你想不認帳。」李樗雙手叉腰,準備來個潑婦罵街,不依不饒。

  萬般皆下品,唯有銀子高。誰敢賴她的銀子,就是跟她過不去,她掘地三尺也要刨回來。

  小黑斜眸一睨。「等我把大權拿回來再給你一個更大的,讓你抱都抱不動。」

  鳳印。

  「真的?」她雙眼發亮,真像見錢眼開的守財奴。

  「君無戲言。」

  李樗笑著伸出小指。「打勾勾,誰也別賴誰。」

  「可笑。」神情嫌惡的他沒阻止她蔥指勾住他小指,深幽若潭的黑瞳微露一絲的愉悅。

  其實他暗暗羨慕小白的天真,能夠毫無顧忌的向李樗撒嬌,這是他所做不到的,只能壓抑著不讓小白出來,自個兒才有和李樗獨處的機會。

  說穿了,他也喜歡李樗,只是他明白這份喜歡是出自男女之情,他對李樗有種強烈的佔有欲,因此他嫉妒能得她所喜愛的小白,他跟自己吃醋呀!

  「什麼?!白米百萬石,黃金萬萬兩,絲綢、茶葉和牛羊裝滿百車,還有靈芝、人參、何首烏、川七等藥材,否則必率十萬鐵騎踏破我嘉定關,百萬雄兵一舉南下,奪我天機江山?」

  入冬了,第一場初雪下在與北夷相鄰的赫連山脈,以此為界隔開兩個風俗民情不同的國家。

  北方人以面食為主,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民風剽悍,善於騎術,所騎大馬不畏寒霜,男女皆高壯有力,是使刀的好手,上山能砍柴,入林能擊虎,大掌一使力能扳倒一頭公牛,由十幾個游牧民族組成北夷部落,人口多達數十萬。

  百萬雄兵雖是誇大之詞,但十萬鐵騎卻不假,草原多馬,每匹馬強壯又高大,一字排開足以威懾萬千兵馬,在氣勢上已讓敵方不戰而敗。

  當年白鶴年勾結北夷,以十座邊城換一面神鏡,實也有安撫之意,外患休兵,他才有機會謀奪天機皇朝的政權,慢慢站穩根基,成為權傾天下的攝政王。

  北夷人只懂放牧,不會耕種,把邊城的糧食吃光以後,耕地也因未曾種植作物而荒蕪,他們又開始挨餓了,想以掠奪的方式填滿糧倉,而物產豐饒的天機皇朝便是他們急於馬蹄踐踏的目標。

  掠奪是北夷人的天性,他們的土地太貧瘠,人民太窮困,冬季長達五個月,春、秋兩季又太短,夏季酷熱得讓人受不了,寸草不生,不搶就無糧可食。

  「王爺,宜和不宜戰,我們的將士多年來戍守邊疆,早已人疲馬乏,無法與強虜打一場硬仗,十之八九是守不住,不如退一步議和,以保存我方實力。」此人為白鶴年的擁護者,在他的示意下主和。

  白鶴年是個城府極深的人,他只想掌握大權,坐擁天下霸業,將所有人才納為己用,他要當萬人之上的王者,以全呼風喚雨的野心,他認為自己智勝先帝。

  也就是說,他不甘心屈居人下,要讓世人知曉他比先帝強,為當世第一人,名垂千古。

  但他對軍事全無天分,不懂行軍布陣,也看不懂軍事圖,調兵遣將更是一竅不通,他能掌控的是朝政,但攘夷就力有未逮。

  更何況兵權並不在他手中。

  「眾位卿家意下如何?若有安邦良策亦可提出,本王廣納賢言,絕不專斷獨行,讓天機皇朝毀於本王手中。」他面看向殿下眾臣,憂心忡忡的臉上微帶一絲深沉和冷意。

  面對強敵壓境,缺乏憂患意識的眾臣根本提不出有力的應對方法,他們都傾向和平落幕,能不打仗就不打,誰願讓自家兒郎到戰場送死,未獲功名先落個屍首不全。

  「馮大人的提議甚佳,冬雪漫漫行軍不易,大軍開拔到邊境已是冰封天地,冰厚三尺,霜雪堆積,人車難行,光是人走在冰上就舉步維艱,此仗要如何開打。」未戰已先輸一半。

  白鶴年故作憂慮的詢問︰「華相爺此言亦是本王的不安,千萬將士皆是我朝人民、爹娘的心頭肉,本王不願看骨肉離散、白髮人送黑髮人,不知你有何高見能避免兩軍交戰,共享太平。」

  「和親,從皇室中選出一名貴女封為公主,以此締結兩國盟約,使其情義長存,互不侵犯。」先把北夷穩住再行定論,熬過冬季,明年春天來臨時草木繁盛,牛羊肥壯便無意征戰。

  華丞相使的不過就是一個拖字訣。

  他和白鶴年一樣在找兵符的下落,當初先帝死時並未交給在場的任何一人,似乎早就另有打算,因此先帝一死,兵符也跟著失蹤。

  所以白鶴年遲遲未稱帝其實也是有這層顧慮,畢竟痴帝才是正統,他貿然登基只怕擔心手握兵權者以清君側為名起兵討伐,他努力大半輩子奪來的權力消失在瞬間。

  「可你也曉得皇家血脈向來單薄,先帝只有一子並無帝女,而本王的小郡主年紀尚幼,不得婚配,華相爺此計甚好卻難以執行。」可惜清平侯府一門盡滅,不然還能從中挑出一名嫡女。

  當日余來錫與空影將尾隨其後的黑衣人悉數誅殺,餘下得知有人逃脫的死士不敢將此事往上稟報,因此白鶴年並不曉得當晚還有另一撥人潛入清平侯府而疏於防範。

  他以為清平侯府的人已然死盡,殊不知仍有生還者,空影救駕時曾將背部受傷的三歲姪兒藏於水井中,為他們白家留下一絲血脈。

  「攝政王莫非忘了,先前的選妃雖然因故喊停,但仍有多名秀女不願離宮,如今還住在儲秀宮。」不想走,那就得付出一點代價。既然他的女兒當不了皇后,其它女子也休想入主中宮。

  華丞相對仍留在儲秀宮的秀女深惡痛絕,認為女兒的退選她們肯定脫離不了關係,少了一個對手便多一個機會。

  所以,那些秀女也別想有好日子過。他這是遷怒,將所有過失怪罪在別人身上。

  國丈爺做不成,他心中的悒鬱可想而知,即使已貴為當朝宰相,但人是貪心的,他還想要更多權力,最好是和攝政王平起平坐,甚至是超越他,成為皇上的外祖父,由他的外孫即位,廢痴帝。

  三曰後。

  一道和親的旨令下達儲秀宮,白鶴年還以燕北七城做為停戰的獻禮,以示和親的誠意。

  「什麼意思,為什麼是我?明明是入宮選妃,為何又封什麼懿德公主,即日起前往北夷,下嫁六十多歲的北夷王,他們把我當成什麼了?!」任其隨意擺布的玩偶嗎?

  一只汝窯官藏青花玉鳳轉心瓶應聲而裂,全如凋零的落花碎成一片片,細銳得扎腳。

  熬過最難熬的禮儀訓練,坐不搖裙、笑不露齒,行走的擺蕩不可過大,屈膝行禮要端莊,坐姿要挺,目不斜視,卯時起身請安,吃三口就得停箸,未經允許不得抬頭,行跪拜禮有一定的規矩……

  前三個月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她沒有一日吃飽過,餓著肚子入睡,一大清早雞未啼前又得起身,然後重復前一日折磨,從走路、坐立、進食、行禮等都要二學習,務必做到教養嬤嬤的要求,只要稍有不合宜,嬤嬤手上的柳條便會甩下來,很痛卻不見傷痕。

  她帶了兩萬兩銀票入宮,可如今身上的銀子卻不到五百兩,她用在疏通和孝敬上,巴望著能見皇上一面,以最美的姿容使他對她一見鐘情,進而獲得聖寵,由秀女升為婕妤或是昭儀,甚至是四妃之一。

  但是什麼也沒有,千金散去卻換來一句「不選妃了」,讓秀女們各自返家,待來年再擇期選秀。

  她已經十七歲,快滿十八了,到了明年還有機會入宮嗎?跟那些水靈靈的小姑娘一比,她已是昨日黃花,哪有什麼姿色吸引皇上的目光。

  所以她不走,與其它十來名和她抱持相同想法的秀女堅持留下,她們期盼有一日皇上不經意走過儲秀宮,欽點其中一名侍寢,那麼就有飛上枝頭的機會。

  誰知等過一季秋,她等到的不是皇上的親臨,而是一紙和親旨令,狠狠將她從雲端推下來,跌落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李柔不甘心萬般算計竟換得一場空,當初她為了進宮把最疼她的祖奶奶氣倒了,偷走嫁妝單子私賣鋪子和過時首飾,湊足銀兩坐上宮裡派來的轎子,和李樂兩人一路搖搖晃晃地入了宮。

  而李樂在花光她娘給她的銀兩後,終於失望地出了宮。李樂有娘可依靠,選不上嬪妃還有她娘為她擇婿嫁人,而從小養在祖奶奶跟前的自己連唯一的靠山也給翻了,她出宮還有什麼可以仰賴,除了放手一搏再無他法。

  但她終究輸給老天爺,命運對她太苛刻了。

  「大小姐你冷靜點,別胡亂發火,這兒是宮裡不是自己府中,言行舉止不可造次,要是讓管事姑姑瞧見,恐怕又是一頓皮肉痛。」被打過幾回的如月餘悸猶存,雙肩一縮露出怯意。

  李柔不屑的輕哼,「怕什麼,我現在是賜封的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皇室宗女,除了皇上之外還有誰敢動我。」

  「攝政王呀!」一旁掃著青花瓶碎片的秋月小聲地嘀咕。誰都曉得皇上並無實權,一切決策掌握在攝政王手中。

  皇宮之內無秘密可言,只要花點銀子便能打聽到想知道的事,除非是刻意隱瞞的皇室秘辛。

  不過皇上是痴帝一事並非秘密,民間偶爾流傳,不然天子都年屆弱冠,哪需要攝政王的存在,只是皇上的天仙姿容卻是少人提起,他的美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儲秀宮諸人皆無緣得見仙容。

  要不,李柔若得知那日在甜食鋪遇見的美公子就是皇上,怕是不肯安分地待在儲秀宮接受禮儀指導,必定千方百計的爬上龍床,將俊美無儔的皇上佔為己有,那是第一次令她芳心悸動的美麗男子。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要我嫁給行將就木的老頭子,我寧可一頭撞死,那鶴髮雞皮的身軀壓在身上,說有多惡心就有多惡心,我絕不任人擺弄,從此一生悲慘度日。」憑什麼要她犧牲,儲秀宮裡還有很多秀女,隨便一個都能去和番。

  「大小姐,你可別以身試法,皇命已下可由不得你胡來,就算你再不願也要咬牙遠嫁,若是稍有差池,老爺和奴婢們都要受累,輕者流放,重者要砍頭的。」在宮裡待久聽得也多了,變得膽小的如月苦著臉,生怕自家小姐為了不肯和親而犯下錯事。

  「要我嫁到茹毛飲血的不毛之地嗎?你少潑我冷水了,事在人為,我就不信我扭轉不了乾坤,總有辦法逃過這一劫。」李柔腦袋轉著壞主意,想著用李代桃僵的妙計讓別人頂替出嫁,她不懷好意的眼珠在兩個丫鬟的臉上轉來轉去。

  看她眼神好似把人當成貨物打量,怕被主子賣了的秋月機靈地諂笑。「大小姐不如求二小姐說情,聽說她和皇上走得很近,已經是……皇上的女人,皇上對她言聽計從。」

  「李樗?」她訝然。

  「是呀!我聽送飯菜來的德公公說的,他是御膳房的上菜公公,他說二小姐不用到御膳房當差,有另闢的小廚房,而且只做給皇上吃的甜食,其它什麼事也不用做,比服侍皇上的小覆子公公更常進入蟠龍殿。」秋月回答時眼中有幾分嫉妒。雖說她姿色平庸,也不是秀女,可是誰沒有鳳凰夢,萬一蒙中也是她的運氣。

  以前也有過前朝皇上喝醉一時興起,隨手拉個宮女共赴雲雨,事後發現是醜顏也沒轍,封了品級為後宮小主,再有幸懷上身孕更是封妃封嬪,一世榮華。

  秋月想的便是這萬分之一,以她的容貌,她不求專寵,只求不用服侍人,改讓人伺候她。

  李柔一聽,含媚雙瞳微眯。「你沒聽錯,是我妹妹李樗?」

  「大小姐莫要忘了,二小姐開的甜食鋪,賣的甜食連王妃都愛吃,專程讓管事去預訂,她弄幾道甜食討皇上歡心不無可能,皇上一開心,恩寵不就來了,二小姐侍寢一事還是安公公傳出來的。」他大呼小叫的嚷著,服侍的宮人全聽見了。

  李柔用力一抓直立瓶中的鮮花,那滿手離枝的花瓣訴說著她的憤怒與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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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7 01:47: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代嫁和番去

  暈。

  頭好暈。

  是地在動嗎?為什麼頭暈得厲害,感覺天旋地轉,頭頂一陣白花花的光在轉動,腹中一股酸液往上湧,梗在喉間又惡心又難受,想吐吐不出來,想咽咽不下去。

  可不可以不要再搖了!

  她舉雙手求饒,別再折磨她了,她……咦!她的手為何動彈不得?像是被人用粗繩綁住,一磨動就痛得讓人想叫娘。

  一道似乎來自遙遠的呼喚,李樗看見穿著黑西裝的哥哥滿臉哀戚,他的旁邊站著頻頻拭淚的大姊,她哭得淅瀝嘩啦,眼睛都腫成核桃了,手裡捧著骨灰壇,上面印著往生者照片,湊近一瞧竟是——

  她?!

  嚇出一身冷汗的李樗猛地驚醒,從昏昏沉沉中睜開略帶茫然的眼,眼角還殘存乍見親人的淚滴,微紅的眼眶竟有三分鬱色。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讓她瞧見那令人傷心的一幕,還是老天爺在告訴她換了一具身軀便是新的開始,人要往前走,把握當下,別再留戀過去?

  吸了吸鼻,眨回淚水,李樗定下神瞧瞧眼前的一片紅艷,她感覺得出自己坐在轎子裡,一頂又重又礙事的鳳冠壓在頭上,大紅色蓋頭覆蓋在鳳冠上,她身上也是刺眼的紅嫁衣。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又穿了,這回是新嫁娘?

  「不會吧!這麼倒媚,被人綁住雙手上花轎,是強娶不成?小白,我捨不得你,要是再也看不到你美若天仙的臉,我會抱憾而終。」早知道就先佔點便宜,捧住絕世美男子狂吻一番。

  「你叫我嗎?小樗。」一道好聽的清嗓歡快地應著。

  咦!幻聽,她都穿到另一個人身上了,怎麼還聽見小白的聲音?她真的中毒不淺,念念不忘她心存邪念的小忠犬。「清醒、清醒,小白不在這裡,一切是幻覺,我是太想他了才以為他就在我身邊,不能作夢,人要活在現實中。」

  「我在這裡呀!小樗別怕,我會保護你。」他長大了,是一國之君,要保護他最喜歡的小樗。

  「小白?」難道她沒聽錯?

  「什麼事?」有點討好的聲音。

  聽著再熟悉不過的嗓音,李樗越來越胡塗了。「小白,你為什麼會跟著我?我又在哪裡?」

  「你在轎子裡呀!用瓔珞、白玉和黃金做成的牡丹花裝飾在花轎上,你看了一定會很喜歡。」小樗最愛銀子了,這些東西可以換很多很多的銀子,然後小樗就會笑眯眼,說她是大富婆。

  廢話,她當然知道她在轎子裡,臀顛得都疼了。「小白,你怎麼不在宮裡,誰陪你來的?」

  「我找不到小樗呀!一直找、一直找,找了好幾天,小黑叫我去找一個人幫我找,他叫空影,小白找到你了。」似乎在哭的白玉璇用力吸鼻,吸完後又歡歡喜喜地笑了起來。找到小樗是他最開心的事。

  雖然他的「童言童語」聽得教人莞爾,可是李樗卻有些心酸,要在芸芸眾生中找到一位披上嫁裳,坐上大紅花轎的新嫁娘絕對不容易,小白想必找得都快瘋了。

  事實上,為了準備送嫁事宜,白玉璇有幾日不能見到李樗,懿德公主前往北夷和親的當日,皇上得站在城門上親送以示慎重,大半個月前就得量身制衣,換上顯目的新裁龍袍,另外還得被迫學習一些基本禮儀,以免貽笑大方。

  因此他也悶了好些日子才得以放鬆,直到和親隊伍遠離後,他才迫不及待的奔至小廚房,想向小樗討些甜食,按照慣例的問她想不想他,有沒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但他只看見兩個慌得有如熱鍋上螞犧的丫鬟,哭喪著臉說她們主子不見了,怎麼都找不到。

  聞言,他傻乎乎的,只當小樗自己跑去玩沒帶上他,所以他很生氣,也就跑回宮生悶氣,揚言要跟她絕交。

  不過他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隔日就忘了昨天說過什麼,這次他是認真的找人,急得都哭了,連小覆子哄了老半天也止不住,他哭著哭著就拿出神鏡對著小黑訴苦,這才有了幫他出主意的人。

  「好,小白,那空影在哪裡?你叫他來跟我說話。」她得問清楚是怎麼回事,不能坐以待斃。

  「空影在隊伍的最後頭,我看不到他,小樗,你要說話我陪你,我最喜歡跟小樗說話了,我想你想了好久,你都不在。」白玉璇一臉委屈的嘟著嘴,好似被拋棄的小狗找不到豢養它的主人。

  聽他童稚的話語,心口一熱的李樗心軟到不行。「小白你告訴我,我們在哪裡?又要到什麼地方?走了幾日了?」

  她討厭一無所知,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我想想……唔,剛過了陳縣,要到什麼北夷,我追了一、二、三……五天才追上你喔!我們一路上都沒停歇,累死了好幾匹馬,小黑說,若沒在出關前追到你就來不及了。」白玉璇扳起指頭數。馬不停蹄的日追夜趕,有時睡在馬背上,他也不確定究竟過了幾天。

  「什麼,北夷?!」難不成她成了和親公主?

  李樗驚駭地變了臉。她昏迷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想起向來和她不親的大姊在和親前夕派秋月來找她,說是即將遠離故土想和親人見上最後一面,而在宮中,她能見到的唯有她這個二妹,姊妹們摒棄前嫌話從前。

  她不疑有他的去了,心想離別在即,說幾句話也是好的,即使感情不怎麼和睦也是親姊妹,她既然代替真正的李樗活下來了,就當作顧及手足情,慈悲一回。

  當晚她在儲秀宮睡下,睡前秋月端了碗安神茶給她,喝下之後她再沒有清醒過,一路昏睡到此時。

  過了陳縣,再走五十里路便到嘉定關,出關向北行一百裡便是北夷的部落,下藥的人大概是認為快到目的地了,她想逃也逃不了,只能認命,因此停了藥,好讓她神智清明的下轎拜堂。

  一想到遭到李柔的暗算,李樗懊惱做人不能太善良,一時憐憫就讓人給弄到蠻夷的地盤,若是小白沒追來,她不就迷迷糊糊地嫁給番王了。

  「小樗別怕,我陪著你,還有小黑要你別擔心,他安排了人來救你。」他拍拍放在胸口的神鏡,衣衫下的鏡子被他藏得好好的,不讓人瞧見。

  聽到有個還算可靠的在一旁籌謀,李樗稍微安心的吁一口氣。「我被人綁住手腳,小白你來幫我鬆開。」

  綁得太緊了,她一動就痛,想必都磨破皮,勒出血痕。

  「好,你等我一下。」轎子很大,坐兩個人應該不會壞掉。

  突地,一道紅通通的身影如風般鑽進花轎,抬轎的轎夫有八人之多,忽覺肩上一沉,扛得蹣跚。

  「小白,你身手變好了,稱得上高、高手……啊!你……你臉上……噗哧!畫的是什麼東西?喔!不行了,肚子好痛,不能再笑了……」天吶!那是誰的傑作,未免太糟蹋那張絕色美顏了。

  紅蓋頭一扯下,李樗正對著一張濃妝艷抹的大花臉,斜入鬢角的眉畫粗成了兩條醜得要命的臥蠶,秋水雙瞳上勾成了鳳眸,滿臉涂得死白,鼻孔抹炭,顯得大而粗鄙,含朱丹口是以往的兩倍,一張嘴似想將人一口吞了。

  這打扮分明是媒婆,發髻上插著兩朵十分可笑的大紅花,腳上是教人噴飯的紅色繡鞋,大得像船板。

  不覺得醜的白玉璇咧開血盆大口,樂在其中的笑呵呵,「空影幫我「偽裝」的,他說不能讓人看見我天下第一美男子的長相,不然大家就會一直看我,我就救不了你。」

  堂堂天機皇朝的皇帝卻為她一名小廚娘千里奔波,一路追來,他每日必照三回的美麗面容不惜扮醜……李樗笑中帶淚,動容得鼻頭泛酸。她何德何能,竟得他真摯相待。

  小白若不是皇上,她說什麼也要當一回女土匪,把他搶來當夫婿,一生一世舉案齊眉,共效於飛。

  愛上一名痴兒不可笑,如他這般純淨美好的俊美郎君,有誰能抵擋得了不去愛他,心生傾慕地只願與他比翼雙飛。

  可惜她要不起他,他不是她能擁有的,他屬於更多的女人,而那些爭風吃醋的女人當中不會有她。

  「小樗,你怎麼哭了?我幫你拭淚。」白玉璇笨拙的拉起衣袖一擦,結果他越擦越慌亂,把一張畫得精致的妝容擦得像剛被人揍過似的,粉一坨、紫一坨的。

  她哭了嗎?李樗澀然笑出聲。「是喜極而泣,看到小白太高興了,忍不住就兩眼淚汪汪,小白不許笑我。」

  「嗯!不笑。」他重重地點頭,表情像嚴肅的小老頭。「小樗笑起來好看,不醜,要多笑,我……唔,轎子怎麼不晃了?他們偷懶……」

  白玉璇雖是痴兒,但是練過武的他,感覺比一般人敏銳,花轎一停,他不太開心的蹙起兩道毛蟲似的粗眉。他還有好多話想跟小樗說。

  但是轎外忽然傳來咚咚聲響,似有什麼東西朝轎身丟擲,定睛一瞧,李樗驚得心口一跳,那是鐵鑄的箭鏃穿轎而入,尖頭穿過三寸厚的木板,離她的左頰很近很近,再費些力氣就能將她的面頰一箭射穿。

  「小白,快走,下轎。」當機立斷的,她扯下笨重的鳳冠和一身艷紅的嫁衣,只著素衣拉著還好奇盯著箭鏃的小白滾下轎。

  外頭已是刀光劍影一片的廝殺,兩人剛一落地,見到的不是喜氣洋洋的送嫁隊伍,而是一場大屠殺,轎夫歪著頸子斜躺轎旁,一支長箭從他後背穿過從左肩透出,死狀甚慘。

  和親隊伍中有三百名官兵,太監、宮女也有數百人,浩浩蕩蕩的長隊如今只剩不到百人站立,驚惶失措的尖叫連連,不辨方向四下逃逸,根本無人顧及轎子裡的新娘。

  疑似盜匪的玄衣人一瞧見花轎下滾落兩個人,手上大刀毫不留情的揮落,刀風凌厲欲置人於死地,好像他們就是為了殺人而來,一百二十四抬嫁妝看也不看一眼。

  以為死定的李樗閉起眼,耳邊一陣風掠過,危急之際,白玉璇抱起她往後一躍,避開落下的重刀,雙腳踩雲似的凌空起來。

  「我、我不是李柔,你殺了我沒用,兩國和親誓在必行,你要搶銀子在後頭,隨你搬……」財去人安樂,她只求平安。

  「你還不夠格讓我殺你。」陰狠的聲音冷然發出。

  目標不是她?李樗駭然擋在白玉璇前面。「你不能殺他,他是天機皇朝的皇上,護駕,快護駕……」

  還活著的士兵一聽到護駕,他們的反應不是拚死相護,而是鳥獸般的散開。人家要殺的是皇上,他們逃遠點才不會受到波及。

  「多謝你的告知,不然我還懷疑是不是找錯人。」一夾馬腹,玄衣人首領落英刀柄一翻,刀鋒往上,冷冽的寒氣由刀尖傳出。

  殺意凜凜,刀寒懾人,越來越多的玄衣人朝兩人靠近,刀上滴著血,他們慢慢形成半圓將兩人圍住,身後是陡峭的懸崖,郁郁高木一擋,瞧不見底下細細的銀色河流。

  馬聲嘶鳴,馬蹄噠噠地逐漸圍近。

  驀地,一名在最前頭的玄衣男子從馬上跌落,頸後插了一柄寸長的匕首,落地的瞬間沒了氣息。

  其余玄衣人見狀,面上雖無表情卻暗暗一驚,不約而同的轉頭一看,約三千名左右的鐵甲兵從林子裡沖出,手上長矛森寒,戰意震天。

  「誰敢動皇上一根寒毛,我沈懷明頭一個不饒人。」竟然敢大排陣式弒君,罪不可恕。

  「沈懷明,征北將軍?你不是傻了……」落英雙目睜大,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本來王爺沒有打算這麼快要了痴帝的命,但既然痴帝自己離宮給了這麼好的機會,不好好把握,難免夜長夢多。

  「呵,傻了就不會康復嗎?我等著手刃亂臣賊子等了好久,納上你的命來——」

  沈懷明大喊一聲沖,黑壓壓的一片鐵甲兵奮不顧身的沖上前殺敵。

  殺聲震天,戰馬嘶鳴揚蹄,濃重的血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雙方人馬一交鋒,你死我活的廝殺戰展開,染紅的黃土血流成河,倒下的死人在逐漸增加中,殘肢斷臂四飛。

  不忍心看的李樗捂著嘴,忍住不適的惡心感,將白玉璇拉到足以掩身的石壁旁。這不是他們的戰場,離遠一點才不會礙手礙腳,讓趕來救駕的沈懷明等人分心。

  但是落英等人是奉命前來狙殺痴帝的死士,任務沒完成只能提人頭回去,有幾名死士在同伴的掩護下悄然接近兩人,想趁機從背後偷襲。

  殺氣一起,白玉璇敏銳地一回頭,他無半絲猶豫的推開身側的李樗,鋒利刀鋒往他胸口一落,劃破了可笑的大紅衣,只差一寸便留下深深的刀痕。

  一柄長劍格開玄衣人的刀,空影回身一刺,劍落血濺,余來錫空中回旋一踢,將人踢出丈外,一黑一紅兩道身影合作無間的襲向頻頻後退的玄衣人,一場混戰又開啟。

  「啊!神鏡掉了……」小黑還在鏡子裡。

  天水神鏡從白玉璇破了的衣衫中掉出,李樗伸直手臂想接,不意腳下泥土鬆軟,剛接住神鏡的她還來不及鬆口氣,人就踩空往下掉,在那一瞬間,她其實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張開雙臂,臉面著天。

  但是她隨即驚駭地睜大眼,因為她看見淚眼汪汪的白玉璇也跟著一躍而下,兩人的手幾乎要踫觸到,一棵長出峭壁的石松擋住落勢,她只覺背上劇烈的疼痛,之後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小樗、小樗,快醒醒……你不要死呀!嗚嗚,你快起來,睜開眼看看小白……我流血了,好疼、好疼……你不要像父皇一樣的死掉,放在黑黑的木頭裡……嗚,你快醒過來,小白好怕,小白不要一個人……」

  咦!下雨了嗎?怎麼有水滴在臉上,流到嘴巴裡了,味道有點鹹鹹的……

  好吵,誰在她耳邊哭個不停,哭聲難聽得像魔音傳腦,到底是遇到什麼傷心事哭得這麼淒慘,像小白吃多肚子疼時的……

  啊,小白?!

  一道白光射入眼中,全身痛得想大叫的李樗睜開千斤重的眼皮,映入眼中的不是藍天白雲,而是一張五顏六色的大花臉,眼睛紅腫,鼻頭沾了泥,嘴唇有不小心咬傷的痕跡,可說是集醜之大成。

  可是她卻笑了,不顧疼痛的開懷大笑,這才是她見過最美的臉,任誰也比不上,只有她的小白才有,他是世上真真正正的第一美男子。

  「小白,你……你沒事吧?」一開口說話,李樗感覺胸口有股悶痛,氣弱地咳了幾聲。

  看到她醒了,他高興地以手背拭淚。「我好像受傷了,不過小樗不用擔心,我很勇敢,不哭了,我保護小樗,我……不痛的。」

  「什麼,你受傷了?」看他強忍疼痛的表情,李樗心慌得白了臉,艱難地撐起上身查看他哪裡受傷。

  從外表看,是不太嚴重的擦傷,臉、脖子、手臂都有被利石劃破的血痕,雙手高舉過頭沒有問題,腳還能動就不是骨折或脫臼,他傷的是內腑嗎?

  當摸到某處,白玉璇忽然疼得叫出聲時,李樗將他翻過身一瞧,頓時淚盈滿眶,那美玉一般的雪背竟傷痕累累,血肉模糊得看不到一片完整的皮膚,傷口上的血仍汩汩流出。

  「小樗別哭,不疼的,真的,你看,我還打死一隻想要咬你的狗……噢!好痛,我的背……」傷口拉扯到的白玉璇痛得哇哇叫,逞強的笑臉破功變哭面。

  「好,小白乖,我找找看附近有沒有草藥,先替你上藥……」這荒涼一片的,哪有能治傷的藥草。

  李樗抬頭一看他們跌下來的懸崖,高得她仰著脖子看都覺得酸。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還能不死,他們也算福大命大,幾棵長在石壁上的樹救了他們一命,兩人才沒有摔得粉身碎骨。

  再瞧瞧不遠處的石頭堆旁躺了一隻奄奄一息的野獸,體形的確如狗一般大小,但是卻是草原上最凶猛的豺犬,通常成群結隊的獵食,一咬到獵物絕不鬆口,連皮帶骨吃得渣都不剩。

  她一瞧,心頭一緊,被嚇出一身冷汗。

  「醜女人,別忘了我,還不把我拾起。」石頭縫間流出清泉,一面鏡子朝下被泉水沖刷著。

  「啊,小黑。」差點忘了他。

  李樗腳步蹣跚的走到泉邊,彎腰拿起絲毫未損的天水神鏡,她口渴地先捧起一手水喝了幾口,再找片大一點的樹葉卷成漏斗形狀,裝一些水給白玉璇喝,最後撕下一小塊布料沾濕洗淨他身上的傷口。

  甜食知識她在行,但是「上輩子」是城市小孩的她哪識得什麼藥草,在小黑的幫助下,她勉強找到幾株止血消腫的藥草,又發現一些野菜野果,她和小白是兩個沒有用的城裡人,要靠他們自己填飽肚子真的很困難。

  在小黑的譏諷聲中,她不得不搬塊大石頭把只剩下半條命的豺犬砸死,沒有刀的她摘下發上銀簪利刃,忍著反胃的惡心感割下豺犬的肉,她和小白不能活活餓死,在沈懷明、空影等人找到他們時,他們必須還活著。

  所以,這就是賴以為生的食物,畢竟天曉得要等上幾日才會獲救,尤其入冬的北地隨時有可能雪覆大地,一旦下雪,動物不會出來,果子也沒了,他們只有挨餓一途。

  而雪地裡最怕失溫,吃得飽才有體力,也才不會凍死。

  「你不笨嘛!醜女人。」還懂得找個山洞躲避野獸。

  不想理他的李樗將搗爛的藥草敷在白玉璇背上,纖指輕柔地撫平。「小白,還疼不疼?你再忍一忍就不痛了,我待會烤肉給你吃好不好?吃得飽飽睡一覺,等你睡醒了就會有人來接我們回去。」

  她在附近找了個不深的山洞暫時棲身,拾了些枯枝、木頭堆成堆,找了兩塊白色石頭互相擦撞敲出火花起火,再把臉大的石頭烤熱,放上一塊塊豺犬肉,以石頭的熱度炙燒肉塊,這是她唯一知曉的野外求生知識,食物一定要熟,吃生食容易腹瀉。

  「小樗,我熱,好渴……要喝水……不吃肉,吃不下……」白玉璇有氣無力的回著話。他很累、很困,想睡覺。

  「好,你等一下,我去取水。」他傷得這麼重,不知道能不能撐得過去?

  白玉璇的傷是在兩人落地時緊抱李樗所受的,他用自己的背著地護著她,所以她傷勢很輕,頂多是挫傷和擦傷而已,他則除了背部受創甚重外還傷及肺腑,所幸他有些功夫底子,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過了一會兒,她用枯掉的竹節裝了水來,竹身不大約腕粗,三寸高,只夠兩人喝上三、五口。

  「小白,來,喝水,小口小口的喝,不要急,不夠我再去取……」咦!他的臉好紅,是曬傷嗎?

  「醜女人,外面天黑了。」見不慣她對小白太好,小黑出聲提醒她天色已暗,外面有狼群走動。

  「還要喝,我渴……好熱,快要燒起來,小樗,我不舒服,頭暈……我要吃……花烤酥餅、好吃的豆沙……母后,你在哭嗎?為什麼不抱抱璇兒……你說什麼,以後不能再照顧我……小樗、小樗,幫我拉住母后,她說她要走了……」為什麼母后一直哭不理他?她身邊那個長得好看的男人跟父皇好像……

  「什麼母后?你睡胡塗了,多喝水就會好……啊!你在發燒,我怎麼沒想到傷口發炎會導致高燒,完了,沒有退燒藥,我……小白,你一定要撐下去,我餵你喝水……」

  李樗急得快要哭出來,不斷用沾濕的布料擦拭他的額頭、四肢,想讓他降溫。

  一整個夜裡,白玉璇身上的熱度只高不降,人像煮熟的蝦子全身紅通通地蜷縮著,背後的傷又紅又腫,有些化膿的跡象,他口中不斷發出夢囈,一下子喊母后,一下叫父皇,一下子要李樗別走,一下子又說他好難過。

  反反復覆地折騰,高燒始終不見消退,本身也帶傷的李樗為了照顧他並未休息,面容憔悴,眼眶下方浮紫,人如蔫了的梨花好不淒慘,她不敢閉上眼,雙眼紅腫的看著呻吟不已的白玉璇。

  「小黑,你想想辦法救小白,他要是再不退燒……腦子真要燒壞了。」她六神無主的求助鏡中的小黑。他博學多聞,書看得多,一定曉得如何救小白。

  「天色已黑,荒野之地野獸出沒,現在出去找藥不是找死嗎!讓他熬著,等天亮再出去找些退熱的藥草,他……一時片刻死不了。」小黑不耐煩的吼著,但眉間的焦慮難掩,那是他的軀體他怎會不擔憂,可他更不願李樗冒險,夜晚的林子裡,不少凶狠的野獸虎視眈眈等著飽餐一頓。

  「什麼叫死不了?!這麼冷血無情的話你也說得出口,他也是你……算了,跟一面鏡子吵什麼,白費唇舌,我自己另想法子好了。」看著流不出汗一會喊冷一會喊熱的人,李樗忽然想到一個主意,她不知道管不管用,總要試一試再說。「小黑不許偷看。」

  「醜女人你想幹什麼,不許我看……喂!你為什麼將鏡面朝下,我看不到……」

  驟地,小黑的聲音消失在喉間,他由鏡面一角瞧見飄落的肚兜,雪白嫩足踩上一件很眼熟的男子中衣,然後是,褻褲?!

  死馬當活馬醫,李樗完全豁出去了,她將兩人的衣服卸下,裸著身子相互擁抱,她還小心的避開他的背,從正面環抱住他腰身。

  雖然發著高燒,但卻感覺寒冷的白玉璇一直往李樗身上靠,暖和的熱源讓他開始出汗,弄得兩人都一身黏糊糊的,不過出了汗的白玉璇也開始退燒,紅炭似的臉沒再燙手,原本急促的呼吸也變得徐緩。

  見他已有好轉的跡象再也撐不住的李樗眼皮沉重的闔上,朦蒙間,她睡著了。

  也許是太累了,等再睜開眼,已是隔日酉時,橘紅的夕陽余暉射入洞內。

  李樗先是怔忡的起身,繼而想到發燒的白玉璇連忙查看,看他燒退了,人也睡得香甜,這才安心。

  當看到兩人赤身裸體時,她不禁覺得羞臊,面容通紅的趕緊穿上落了一地的衣裙,眼角余光不小心瞄到頗為壯觀的男子下半身,她心口跳得飛快地拿了一件寬大的外袍蓋住赤裸的白玉璇。

  趁著天還沒全黑,她先去取了些水回來備用,又匆匆吃了兩口冷掉的獸肉,胃飽足了,人也有力氣了,她這才想到又到月圓之夜,洞外的銀月緩緩升起。

  「小黑,你要不要出來?又是十五月圓了,你該回到軀體和小白合為一體。」她一個人照顧不了小白,若是遇到狼群或其它野獸她只有被吃的份。

  「哼!」鏡中的小黑背向李樗,似在和她賭氣。

  雖然從鏡中斜角見到的不多,但也曉得發生什麼事,兩具相擁而眠的身軀讓他大為光火,為什麼是小白不是他?

  彷彿明白他知道了什麼,李樗又臉紅了,不太自在的乾笑。「我幫小白也是在幫你嘛!要是他沒撐過去,你怎麼辦,剩下一具空殼你也回不了魂,只能一輩子待在神鏡裡不得自由。」

  「不害臊,你脫他的衣服。」小黑惱怒的一哼,側過身用眼角睨她。

  李樗一聽,臉持續發熱。「我是幫他出汗散熱,不然他一直燒下去肯定會燒出問題的,我這也是沒辦法,總不能看著他死吧!」

  「你還光著身子抱住他。」她有雙很白很粉嫩的蓮足,小小的,腳趾是粉紅色,十分誘人。

  她真無地自容了。「我再說一遍,一切都是為了救人,絕無半絲邪念,雖然小白真的非常秀色可餐,但我是人不是禽獸,這一點點克制力還有。」

  「這樣的國色天香你能忍得住不下手?」他不知是為小白叫屈,還是氣惱她不懂得把握時機。

  正了正色,她輕咳一聲,說︰「忍不住也要忍,因為後果是我承擔不起的,我的心眼小,度量也不大,目光短淺又無容人之量,小白是何許人也呀!他可是擁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佳麗無數的一國之君,我的夫君只能有我一個女人,若是有他人,那就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為之震撼的小黑久久不語,耳邊繞著那句——「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好決絕的感情。

  「所以呀!小黑,我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成不了唯一,也不願做眾多之一,我怕愛到後來轉成恨,忍不住詛咒你們白家絕子絕孫。」她這話也是在說給小黑聽,讓他明白她為何不做皇上的女人,因為她只要一個全心全意待她的郎君,而非世上最尊貴的男人。

  「如果沒有後宮呢?」小黑抬起眸,眸光深邃地凝視她。

  她故作俏皮地一笑。「當然是不顧一切地抓牢他,拖著他回房生孩子,生個十個、八個,讓他再沒精力娶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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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7 01:47: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引君入甕來

  這一夜,小黑開出許多不平等的條件,例如,她未成婚前不得離宮、她的婚事要皇上點頭答應、她得每日做三份甜食親自送到蟠龍殿、皇上大婚前她不得成親、她要睡在蟠龍殿的偏殿,以及要配合演戲,在奪回政權前任他摟摟抱抱,在人前做盡一切親昵舉動,如此他才肯回到軀體,與小白合而為一。

  原本不同意的李樗眼看子時就要過去,小黑還拗著性子跟她嘔氣,百般無奈下她只好委曲求全,先讓那個陰險的家伙得逞。

  月圓夜,子時,李樗以銀簪刺破白玉璇掌心,鮮紅的血一滴落鏡面,神鏡浮現一片霧,一道白光射出,進入白玉璇體內,靈肉合成一體的他目光清澈有神,熠熠閃著懾人銳芒。

  「什麼,母后死了?!」

  但他怎麼也沒料到在山洞內待了五日養傷,當沈懷明、空影率眾人來尋人時,同時帶來青天霹靂的消息——風華絕代的聖德太后因病亡故,享年三十有七。

  母后過世了,他幾乎承受不住這個打擊,他從沒想過愛他、惜他、憐他的母后也有不在人世的一天。

  難怪白鶴年會派出上千死士追殺他,那老賊貪戀母后美色才遲遲未對他下手,如今美人已得不到了,他也沒有什麼好顧忌,加上皇上私自離宮,本就是上天送給他的大好機會。

  甚至等不到百日,白鶴年已私擬聖旨,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在七七四十九天的國喪後登基為帝,再以帝王之尊親自送葬聖德太后和痴帝入皇陵,長伴先帝左右。

  為了不讓陰謀得逞,傷勢未愈的白玉璇在眾親信的護送下快馬加鞭回宮,李樗這位和皇上形影不離的小廚娘當然伴駕返回,還被迫搬入蟠龍殿偏殿,和白玉璇扮演一對你儂我儂的小情人。

  至於是不是作戲,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柔呢?」陷害她的人她絕不放過,好歹是親姊妹,那李柔怎麼狠得下心?

  「死了。」白玉璇神色愉快,拉著藕白小手放在大掌上揉捏,不時湊過鼻子輕嗅淡淡的乳香味。

  「死了?」他在開玩笑吧!好端端的,年紀輕輕、健健康康的李柔怎麼會突然死了。

  「她混在送嫁隊伍中,打算在出關前和丫鬟私逃,沈懷明派人收殮屍首時,發現她與一名叫秋月的丫鬟死在一塊,身中數刀,而且還偷藏一大包懿德公主的陪嫁首飾,約值數萬兩。」不愧是守財奴的姊姊,連要逃走也不忘挾帶可以換成銀子的珠寶。

  「那她的屍體送回李府了嗎?」老太君肯定承受不住,養了十幾年的心頭肉就這麼沒了,她能不椎心嗎?

  這點李樗倒是猜錯了,在三個女兒都入宮後,唯恐無人承歡老母膝下的李雲天將小妾高姨娘送回府,李靜和李拙也回來了,孫女再親也親不過為其送終的小孫兒,李拙的陪伴讓李老夫人十分高興,她不拜佛也不吃素了,幫著李靜找了一門好親事,明年開春便要出閣。

  常氏因此氣出病來,女兒李樂的進宮不僅未撈到半點好處,反而讓她賠掉了不少嫁妝,上千畝田地和一大片林地也不曉得被何人買走,如今大興土木蓋溫泉山莊,得不償失的她病得更重了,幾乎把當家大權讓給明艷大方的高姨娘。

  白玉璇哼笑。「以公主之禮厚葬,她夠風光了。」

  明明是害人的小人卻得到無比殊榮。

  「那和親一事呢?」兩國聯姻一旦破局,吃苦受累的是無辜百姓,鐵騎一過生靈涂炭,哀鴻遍野。

  「哼,那群蠻子真敢越過嘉定關長驅直下嗎?不過是攝政王許了他們城池數座就養大膽子,以為我天機皇朝是好欺負的,人高馬壯的確是他們的優勢,可是打仗是要靠力氣的,他們長途跋涉,我方以逸待勞,真開打,鹿死誰手猶未知。」

  「你打算截斷他們的後勤補給?」李樗猜想。

  他笑著往她肩頸一環,輕擁入懷。「沒錯,北夷人本就缺衣少食、生活困苦,我讓古雙鴻把他們賴以維生的牛羊給劫了,要他們用鐵來換,否則過不了這個冬季。」

  鐵即兵器,用兵器換糧還打什麼仗,手中無刀只有任人宰割的分,終日打雁被雁啄了眼,長年像土匪般掠奪別人的北夷人也有被人打劫的一天,簡直大快人心。

  「所以說不開戰?」真好,她的甜食鋪可以多開幾間,她還想賣披薩、熱狗和霜淇淋。

  「是不開戰,不過你也未免太開心了,好像堆了一座金山銀山在你面前。」讓他很不快。

  李樗眯著眸笑。「我的小金印呢?還我。」

  「我說過會還你一個更大的,你急什麼。」他命人打造中,帝后大婚時,她便能瞧見,準讓她瞧到傻眼。

  「口說無憑,還沒拿在手上都是假的,君無戲言也有可能說大話。」

  其實她暗暗為他擔憂著,老謀深算的攝政王可不好對付,他和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想趁機扳倒這棵在朝中扎根甚深的大樹相當困難。

  白玉璇輕勒她脖子一下。「李小樗,光你這句嘲笑我的話,我就能治你大不敬的罪名。」

  「啊!我好怕,皇上。」說完,她徑自笑了起來,以肘往他胸口輕撞。「不過你怎麼不喊我醜女人了,是良心終於找回來,知道對有再造之恩的大恩人要心懷感激,決定好好地報答我一番?」

  「恩人?」他嗤哼,似有不屑,但深潭般的黑瞳漾著寵溺笑意。「誠如小白所言,看久了也就不算太醜,雖然和我比起來還是庸脂俗粉。」

  李樗抬頭一瞧他絕世美貌,不禁自慚形穢的嘆一口氣。「沒事長得這麼好看幹麼,根本不讓人活嘛!瞧過你之後,這世上哪還有美人,簡直是害人不淺的妖孽。」

  「我害到你了嗎?小樗兒。」最好是那雙璀燦如星的水眸再也瞧不進旁人,只看得見他。

  笑得如美玉生輝的白玉璇又美上三分,宛若他身後的白梅瞬間全部綻放,襯出他絕世姿容,好風韻,天然異俗,讓人移不開視線,直直地盯著他發痴,一眼就定情。

  李樗亦不例外的看得有點傻了。心裡糾結呀!久久才從迷眩中回神。「你到底是小黑還是小白?我都快被你搞迷糊了。」

  「你希望我是小黑還是小白?」他一隻手悄悄爬上纖裊腰際,若有似無地上下摩挲,頗為樂在其中。

  她苦笑。「我想念小白的天真和無心機,看到他,我會覺得很安心,他不懂算計,待人真心,嬉鬧度日過得開心就好,他是不沾人間塵埃的金童,而小黑……」

  頓了頓,她看了看他,內心有說不出的複雜情潮。

  「小黑是活在真實中的,他知人性、懂善惡,他心思剔透,懂得保護自己,他有目標,知道什麼是活著的意義,也更懂得去爭取。」一個是單純的孩子,一個是複雜的大人。

  「那你喜歡哪一個?」他順勢一問,想趁她沒防備時問出她的真心話,她心裡中意的是誰。

  「嘿,停住,你越線了,別以為你是皇上就可以為所欲為,本人是甜食鋪的老板足以養活自己,不吃你這口皇家飯。」抉擇提都不用提,她沒有答案,因為她看不清自己的心。

  不問個明白不罷休的白玉璇眨著眸子,好不純真地望著她。「小樗,你不疼我了,小樗欺負人。」

  「你、你……你好過分,太狡猾,別用無辜的眼神看我。」她會心軟,忍不住揉揉他的頭,說聲︰要乖呀!小白。

  小白是她不能抗拒的軟肋,她會想寵他、慣他,盡一切可能保護他,讓他永不知曉何謂煩惱。

  「小樗兒,你就這點能耐嗎?稍微耍點手段就把你擊潰了,好在我的後宮只有你一人,要不華相思、馬丹顏、羅夢容這幾人進了宮,你大概會被她們啃得屍骨無存。」女人間的爭鬥向來更陰險狠厲,教人防不勝防。

  「白……皇上聖明,什麼叫後宮只有我一人?你的後宮我可不參與,我們當初說好的。」她才不會跟一群女人爭一個男人,太費心神了,心不專一的丈夫還不如一箱銀子實在。

  白玉璇裝傻的勾笑。「有嗎?那是你跟小白談好的入宮條件,只做廚娘不選秀女,但我不是小白,朕是白玉璇,你的皇上。」

  他連朕都搬出來了,有存心耍賴的嫌疑。

  其實自從兩人回宮之後,他們向白鶴年佯稱天水神鏡已經遺失,欺騙他魂魄歸體的白玉璇仍是不懂世事的痴兒,兩人整天嘻嘻哈哈地玩在一塊,一如之前李樗剛入宮的模樣,教人不起疑心。

  唯一不同的是,他倆走得更近了,不時裝出你儂我儂的親暱樣,說些讓宮女、太監起雞皮疙瘩的肉麻情話,兩顆頭顱湊得近似在情話綿綿,事實上是鬥嘴,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調侃,讓旁人瞧了真以為小兩口好事近了。

  因為他們「演」得太投入了,連喪母之痛也很快平復,因此準備登基卻功敗垂成的白鶴年又生出新計,他打算收買李樗,讓她暗中控制白玉璇並趁機殺害,他許她一座黃金城。

  很誘人的報酬,她差點點頭了,結果被白玉璇狠訓一頓她沒道義,兩肋插刀是說假的。

  「最詐的就是你,你這種行為叫詐欺。」還君無戲言呢!分明是出爾反爾的小人,用小白擺她一道。

  「詐欺?」嗯,他記住了,很貼切。

  「喂,別再摸了,我忍你很久了,你是登徒子還是采花大盜,有些行為過頭了,別忘了我們目的是扳倒攝政王可不是壞我名節,你這樣會害我一輩子嫁不出去。」壞心眼的小黑,就是見不得別人好。

  「放心,後宮很大,你隨時可以住進去。」他不介意養個錢奴,他是天底下最富有的大財主,有得是銀子。

  「你……」為了當不當皇上的女人,他們能吵上一整天,而且互不退讓。

  「噓,王叔來了,把你的手給我,頭靠在我胸口……小樗,我要吃香麻大餅和棗泥茸晶餅,你上次說只要聽話就做給我吃,我很乖,沒吵你做事,我要吃兩個……不,三個好了。」他憨笑著比出三根指頭,神情如孩子般純真。

  彷彿看到小白再現,李樗恍神了下,被某人輕輕一掐才回過神。「不行,吃太多甜食,晚點又要鬧肚疼了,你要乖,不許吵,明天我做益壽延年糕給你吃好不好?」

  「嗯!好,都聽小樗的,小樗對我最好了,我喜歡小樗。」他的頭直往皓頸蹭,很可愛的撒嬌。

  白鶴年站在柱子後看了許久兩人的互動,他臉上肥肉因大笑而一抖一抖的,手負於後的走出來。

  「呵呵,小兩口感情真好,看得本王欣慰不已,小璇這孩子都二十了,上回的選妃沒辦成,這一次可是你自個兒挑的,讓王叔為你盡點力,冊立嬪妃的儀式不能遲,說不定王叔的小姪孫早就到來。」他故作期盼的瞟了一眼小廚娘肚皮。

  「王叔,小樗不當妃子,她要當皇后,朕的妻子,我們要穿金子做的衣服,金光閃閃上金鑾殿給大家看。」他得意揚揚地揚起下巴,拉起李樗的小手甩呀甩。

  「皇后?」白鶴年笑臉一凝,目中閃了閃冷意。

  「是呀!朕只娶小樗一個人,不要很多很多的妃子,女人多,很吵,我不喜歡,小樗你說是不是?」只娶你一人,你留在宮中當朕的皇后。白玉璇笑得天真,但眼眸深處卻流露只有李樗瞧得見的堅定。

  白鶴年笑中帶寒地看向李樗,問道︰「是你教皇上的,讓他為了你空置後宮,不置嬪納妃?」

  「呃,這個……皇上他自有想法,民女不敢干涉。」關她什麼事?她只是小小的廚娘而已。

  「王叔,你在罵小樗嗎?你不可以罵小樗,朕喜歡她,你罵她,朕就不喜歡你,朕要廢了攝政王。」他「廢了」兩字說得特別重,好似是認真的。

  「你要廢了本王?」白鶴年臉色一變,目光陰沉。

  「虛……那個,小樗,虛什麼道長說的,他說朕是皇上,是天上的金龍轉世,是萬民期待的真龍天子,不用攝政王幫朕掌政,朕會變成一代明君,朕要親政。」他說得煞有介事又令人心驚膽顫。

  「是虛明道長,我們在燕山附近遇到的真人。」最好有這個人,騙死人不償命。

  白鶴年不動聲色的提問︰「什麼虛明道長,是哪間道觀的高人?哪天本王也去討教討教。」

  「啟稟王爺,那是一名雲游四海的道長,道行很高,他看了皇上一眼就說皇上的靈智不在軀體裡,必為邪物所攝,必須待到十五月圓之夜方可破解,他讓我帶皇上回宮,等到了十五夜,他再入宮為皇上解除禁制,還他清明。」李樗話中摻真以增加可信度,讓人信以為真。

  「什麼?!」居然有這種事。

  「王爺,三日後正是十五,皇上的痴病終於得以醫治,我們要大開宮門迎接虛明道長……」

  「你說皇上當初掉落懸崖為高人所救,此高人乃是一名雲游四海的道長,他能治好皇上的痴病?」

  「此言亦是本王聽來的,能否治好皇上痴病並不確定,但聽小廚娘的描述,那道長怕是頗有道行,不可不防。」既然能明白的點出十五月圓夜、靈魄不在身體裡,可見那人的功力不容小覷。

  燕山附近,正是死士回報墜崖之處,皇上與小廚娘雙雙墜落懸崖,百丈深淵必死無疑。

  結果那兩人居然沒摔死,既沒斷臂腿殘,亦無重傷難治,完好無缺像沒事人般重返皇宮,除了遇到出世高人出手搭救外,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原因,讓他們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去結果能毫發未傷。

  「你不是說此生那小孽障都不可能回復原來的樣子,這會兒怎麼又冒出個牛鼻子老道來壞事?攝政王,老夫年紀大了,實在不想再跟你耗下去了。」

  「侯爺勿急,今日本王請各位來此,就是要商議此事,我們共謀大計已久,絕對不能功虧一簣。」不能怪他不念叔姪情,他為他做得夠多了,他早該讓賢。

  「哼,要不是你貪戀太后美色,那個小雜種早該死了,哪會留到此時礙事。」紅顏禍水,因為她,他的妹妹儀貴妃才會悒鬱而終,死後還不能入陵寢陪伴先帝。

  「侯爺,你把話題岔遠了,聽聽王爺怎麼說,在這重要關頭,咱們可不能鬧內訌,矛頭要一致對外。」皇上的「病」能不能治好不是重點,他只想知道自己能得到什麼好處,相思當不了皇后,他還有二女兒文鵑,一樣具有母儀天下之相。

  「我沒有相爺的好耐性,你有什麼好主意趕緊說一說,別又是一場笑話,把我們的老臉丟在地上踩。」他女兒每日以淚洗面,揚言要削髮當尼姑,這事不討個公道,他氣道。

  看了看和他站在同一條船上的眾人,白鶴年說出心中的打算。「見機行事。」

  「見機行事?」什麼意思?

  「明日那名道長便會進宮來,本王會召集大臣到場見證,我們就看他如何治愈皇上的痴病,如果只是招搖撞騙之徒,便立即下令斬首示眾,以儆效尤,反之……」話到一半,他露出凍人心扉的冷笑。

  「反之呢?」沒耐心的寧平侯催促。

  白鶴年陰惻惻低笑。「你們想讓皇上「康復」嗎?別擔心,說詞本王都想好了,這位虛明道長其實乃北夷奸細,意圖入宮行刺皇上,皇上身中數劍重傷不治,擇日發布三日國喪,全國百姓茹素、著麻衣,以哀悼帝君駕崩……」

  攝政王府的書房屋頂,一道流虹快速掠過,無聲無息,無人發覺。

  隔日,太武門,兩列禁衛軍列隊恭迎。

  遠遠一輛香花四駒馬車緩緩駛近,車前並無車夫控馬,只有一名年約七歲的清秀道童,手捧一籃馨花沿街拋撒,白色花瓣隨風飛揚,帶來陣陣怡人香氣,讓人聞之陶然。

  到了宮門口,馬車停下,四匹駿馬竟如有靈性般前蹄屈膝,跪迎車上仙尊。

  石青帷飾銀螭繡帶車簾無風自掀,面容偏白,蓄美須的中年道長以青玉簪綰發,一身道袍衣袂飄飄仙風道骨,彷佛隨時可能御風而去,手持碧玉拂塵,足若不沾地般輕徐邁動,仙姿翩然。

  斑、瘦、白、無生氣,虛明道長給人第一的印象。

  「敢問閣下可是專為皇上治病而來的虛明道長?」的確有種世外高人的超脫凡俗,遺世而獨立,不染煙塵。

  「攝政王。」縹緲之音如來自天上,震人心扉。

  白鶴年微凜,回道︰「是的,本王即是白鶴年,道長真是神通廣大、慧眼清明,本王佩服。」

  「王爺莫要折煞貧道,時辰未到,請讓貧道先設香案恭請四方神明,讓皇上上座,沐浴燻香,洗滌一身穢氣。」拂塵一揚,淨穢除塵。

  「等等,皇上身分尊貴,豈可隨意,這香得先驗過方可點燃。」白鶴年依宮規驗香,以防有心人以毒香為害龍體。

  「王爺莫非是不信貧道?」不以為然的虛明道長以手撫須,神情莞爾。

  「本王只是謹慎為上,皇上為萬金之軀,本王又為皇上王叔,理應為他安危設想,不得有所輕忽。」他以為不著痕跡地讓驗香者換香,殊不知一切已落入虛明道長眼中,又悄然換回,不是只有他攝政王一人懂得什麼叫偷天換日。

  虛明道長笑揚拂塵,讓眉清目秀的小道童捧上一物。「所言甚是,貧道該念及世俗中人的想法,是貧道愚痴了,攝政王有心為君、為社稷,此乃天下萬民之福矣!」

  驗畢,白鶴年神色自若地坐回寬大黑檀木所制的太師椅,目光一睨道童手上的紫檀玳瑁闢光。「道長所言的時辰是指何時?」

  「子時。」

  「子時?」聞言,白鶴年戴滿寶石戒指的厚掌一緊,無法抑制的朝扶手按去,看得出他有些坐立難安。

  就為那一句子時,太監們搬出金絲楠木案桌,身若蒲柳的宮女擺上三牲四果,向天焚祭的金剛手菩薩黃銅香爐,掐絲琺瑯火折子放在角邊,芙蓉玉紋青瓷盤上是細如水粉的檀香。

  煞有介事的擺弄一番,白玉璇一臉痴樣地玩著李樗的手指頭,似是好奇,又似坐不住的踢晃雙腳,一口茶一口甜食的讓人餵著,繡龍瓖寶珠的明黃龍袍穿在身上確有幾分君臨天下的威儀。

  光明殿上,文武百官,壁壘分明,分為兩列,一是攝政王黨羽,一是保皇派老臣,他們各有擁護之主,有的神情不屑,揚著一副大事將成的興奮,有的滿臉歡喜,卻又惶惶不安的等待著。

  白玉骨瓷沙漏中,一點一點的細沙從漏斗口往下墜沉,大臣們屏住氣息看著虛明道長拿起三炷清香在皇上頭頂比劃著,又以指點朱砂抹上聖顏眉心,畫出三道火焰形狀,昭告天地龍勢正旺。

  明清鏡,柳淨水,神樨琨,九龍環日玲瓏塔,夜烏升空月華現,萬星點綴橫夜空,彷佛月影重迭的一輪圓月從東邊升起,至亥時竟天生異象,出現難得一見的月華環,雙道華暈環繞圓盤般的明月。

  「時辰到,請聖鏡。」

  亥時過,子時到,虛明道長手中拂塵一掃,一旁道童將紫檀玳瑁闢光匣高舉過頭,他輕按匣上月光寶珠,匣蓋異響一聲彈開。

  軟呢紅綢上放著一面花紋古樸的龍鳳環翔古鏡。

  在場之人無一識得此物,只覺虛明道長裝神弄鬼,一面看來年代久遠的鏡子能起何作用。

  但白鶴年一瞧卻是臉色大變,激動得從太師椅站起,以他龐大的身軀算是敏捷了,快步走到案桌前,肥胖食指指著紫檀玳瑁闢光盒中的古鏡,他顫著厚厚雙唇質問。

  「天水神鏡,你從何得來?」不是說隨著掉下懸崖的皇上丟失了,為何出現在此?

  虛明道長朗笑地結了個法印,「貧道無意間拾獲,說來也是貧道和皇上有緣,更是天機皇朝百姓之福,一切冥冥之中早就注定。」

  「你知道怎麼用它嗎?」他的聲音由牙縫中擠出。

  「貧道修得正道,窺見天機,知此乃天水一線所出之神鏡,吸收日月精華所鑄成,以人血開鏡。」他在白鶴年噬人的目光下取走神鏡,拂塵一拂念起古語。

  「人血開鏡」四字一出,全場駭然。

  「本王靜觀道長大顯神通。」收拾驚色,白鶴年套著紅寶石戒指的中指往上一比,做了個手勢,下一瞬光明殿上忽然少了數名大臣,但大伙的注意力都放在虛明道長上,誰也沒留心。

  「呵,借助神力而已,豈敢夜郎自大。」重頭戲上場了。

  殿外擺了面半人高銅鏡,鏡對著天上圓月將月光折射入殿,復照古鏡上,全鏡籠罩在皎皎月華中發出微微瑩光,似流絲、似細線、似浮塵,一絲一縷流向白玉璇眉間。

  道童將鎏金琉璃刃交給隨侍君側的李樗,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舉刃刺向白玉指尖,取血三滴。

  血滴落鏡面時,白鶴年銳利的眼神似要殺人,他必須努力的克制自己,掌心緊握成拳,才不致失控地沖向前咆哮。

  十三年的攝靈封魄毀於一旦。

  須臾。

  真龍天子睜眼,鴉雀無聲,直到那不復童稚的嗓音響起——

  「朕見眾人甚是歡欣,渾噩十數年終見清明,此乃天機皇朝之福。」渾厚低醇的龍嗓一開,竟有震懾天地之勢。

  「皇、皇上痊愈了……天佑我朝啊!」

  「皇上的痴病好了?」

  「怎麼可能,皇上不是天生痴兒嗎?一夕之間神智清明,莫非是邪魔作祟?」

  「哪有那般神奇,瞧瞧是不是旁人假扮的,意圖混淆皇室正統……」

  有人相信,有人提出異議,有人不以為然,有人謝天謝地,底下一片議論紛紛,直到美若天仙的一國之君揚起手,聲浪才漸息。

  「朕感念眾卿多年為國辛勞,替君分憂,朕今日蒙道長巧施仙法還於靈智,朕決定封他為國師。」白玉璇不怒自威,眉目間隱隱散發君權不可侵犯的霸氣。

  賜封國師御旨一出,全場跪倒,誠惶誠恐的口呼,「萬歲聖明。」再無人質疑神威凜然的皇上是痴兒,他的「痴病」真的好了,不再天真如孩童,他們有了再也不能輕覷的聖明帝君。

  「不敢、不敢,貧道逆天了。」虛明道長抱拳一揖。

  他話語方落,再不偽裝的白鶴年發難了。

  「的確是逆天,皇上這些年痴憨愚俊,終日游玩毫無建樹,誰不知我天機皇朝的皇帝是個痴兒,無良老道施妖法偷梁換柱,妄想挾天子以令諸侯,罪大惡極實難寬恕。」

  想要從他手中拿回權勢,休想。

  白玉璇俊顏揚起異彩。「王叔莫不是憂心朕清算陳年舊帳才先聲奪人,七歲那年,王叔以送朕一匹大食良駒為誘,將朕攝入神鏡內,朕無一日或忘王叔對朕的冷酷,全無親情,如今大勢已去,王叔仍不知悔改,教朕實在太痛心。」

  聞言,眾臣看看虛明道長手中的天水神鏡,又瞧瞧攝政王不再和善的陰冷神色,事情真相了然在心。

  「悔改?」白鶴年呵呵冷笑。「本王只悔恨未早日除掉你,讓你有機會成為在背芒刺,不過為時未晚,本王還是有挽回機會,不拱手讓出辛辛苦苦經營十幾年的江山。」

  白玉璇面色一沉。「難道王叔事到如今還不肯罷手,意圖對朕不利。」

  「呵呵,皇上不覺得滿室生異香嗎?本王若不夠深謀遠慮,又豈能穩坐攝政王之位多年,皇上小看本王了。」打扮成禁衛軍的落英送上解藥,解迷香之毒。

  「你在香燭裡動了手腳?」白玉璇身形一晃,扶著同樣搖搖欲墜的李樗,美目圓睜。

  白鶴年志得意滿地撫著指上圓戒大笑。「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你輸在不知天高地厚,蚍蜉也想撼動大樹,黃口小兒哪及得上天命所歸的本王……不,是朕,朕才是萬里江山之主。」

  「王叔真以為勝券在握了嗎?你比朕是痴兒時還要天真,竟然被勝利的假象給朦了眼,從先帝到母后,直到朕,你始終是不折不扣的失敗者。」他從未勝過,只不過是短暫的小人得志。

  「什麼意思?」為什麼他還沒四肢無力的倒地不起?

  虛明道長將偷偷換置的香丟在白鶴年腳邊,不言可喻。

  白玉璇面容沉肅地站起身,不需要人攙扶。「朕不是三歲孩童,可笑又無恥的老把戲王叔想玩幾回?念在我們叔姪一場,速速求饒,朕可以饒你不死。」

  「休得再大放厥詞,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動手!」既然想死不怕沒鬼當,黃泉路上不寂寞。

  白鶴年一喊動手,殿中的禁衛軍和少數太監、宮女身影一動,可是劍尖所指的卻是他的人,包含落英在內都被扮成女官的空影制住。

  「王叔想等寧平侯帶兵進宮是吧!只怕要讓王叔失望,朕命征北將軍沈懷明率上萬親兵守在宮外,誰敢擅闖視同謀逆,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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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7 01:47: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麻雀變鳳凰

  「怎……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不可能,是假的,一切是夢……明明一切盡在掌控之中,文武百官誓死效忠,天衣無縫的計謀算無遺策,怎會在臨門一腳出了差錯?朕不相信,朕絕不相信,天下是朕的、朕的!」

  敗勢已現的白鶴年口中喃喃自語,無法置信會與近在咫尺的皇位擦身而過,如今他伸直手臂也構不著,只能眼睜睜地看人穩坐高高在上的位置,俯視芸芸眾生。

  他恨意難消,滿腹不甘,怎麼也不肯接受眼前的事實,他不認輸,仍然有著強大的奪位野心,他不信老天虧待他至此,讓他的處心積慮盡付東流水,不,他不甘心,他才是萬民之主。

  「的確是美夢一場,讓你白作了十來年是朕的不是,朕有心對王叔彌補,就削你攝政王一職,收回親王封號、封地,王府親眷即日起不再享有尊榮,與百姓同等,你該要知曉,這已是朕的寬容。」謀逆是滿門抄斬的死罪,他念及親情才法外開恩。

  白鶴年一聽面露猙獰。「不,你不能拿走我的所有,那是我的,我應得的,誰也無權搶走它,白玉璇你該死。」他悔了,悔不當初,竟因不忍戀慕之人傷心而手下留情,若是當年心一橫痛下殺手,今日也不致功敗垂成,讓張狂小兒力挽狂瀾反將一軍。

  他唯一做錯的是心存仁善,未趕盡殺絕,才會徒留後患,令千秋大業未能完成。

  「朕死過一回了,被你封了靈魄在鏡中方寸之地,那滋味生不如死,不過朕也不是個以怨報怨的人,就賜你毒酒一杯,死個痛快。」若不是他知道他家的小蔚娘絕對會不忍心,必要片肉他三日三夜以洩心中大恨。

  「毒酒……」白鶴年突然笑得古怪,眉間眼梢盡是歡快的喜色。「當年那杯毒酒是為你準備的,不致死但會長睡不起,可是你父皇一時不察喝下毒酒,他體內本就有我種下的三種奇毒,此毒一下肚便引發其它奇毒毒素蔓延,根本來不及解救。」

  聞言,白玉璇目露悲憤之色。「你終於承認弒君罪行,你好狠的心,連親兄弟都下手毒害。」

  愛民如子、廣施德政的父皇不該枉送性命,他是百姓眼中的賢明君王,為天機皇朝付出甚多,夙夜匪懈地為國盡心盡力,即使身體抱恙也要批完奏折方肯歇休,熬夜想出治旱防澇之良策。

  「什麼弒君?那皇位本來就是我的!我才是皇后嫡出的皇太子,父皇有意將皇位傳給我,是你皇祖母柳太妃擅改遺旨,才會由你父皇登基佔走原本屬於我的位置。」他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唯一皇后所出的嫡皇子。

  「誰能證明你所言屬實,成王敗寇已成定局,你再狡辯亦只是妄言。」就算是真又如何,先帝即位即為天子,萬民景仰,誰也抹不去其功績。

  「哈,好個成王敗寇已成定局,你這小子佔了我的位置還敢狂言,真當我這些年深耕的勢力只有你眼前所見的這些嗎?在宮外我還有重兵數萬,一旦我無法全身而退,子時一過,那些兵馬便會破宮而入,讓你從雲端跌落地獄。」他不會只安排寧平侯這只明棋,向來謹慎的他暗中部署了一支暗兵。

  「王叔指的是這個嗎?」白玉璇一指,小覆子從後頭走出,雙手捧高一只未闔上蓋的紫金盒。

  「兵符?!」白鶴年雙眼瞠大,臉色驟白。

  「王叔大概不曉得兵符一直以來都由母后保管,她盼著有朝一日能交到朕手中,可惜直到她臨終都未能如願,最後由清平侯之子白群雲親手交給朕,你所收買的將領在風兼言的勸服下早已歸順,編入城外北大營。」沈懷明麾下第七支軍旅。

  虛明道長扯下一把美鬚,再抹去一臉白粉,赫然是謠傳已死多時的風兼言。

  「什麼,清平侯還有後人?!」並未死絕?

  押著落英的空影冷哼一聲,面容寒霜。

  「你一定也沒想到朕當時也在清平侯府,親眼目睹大批死士毫無人性的屠殺手無寸鐵的婦孺,若是王叔派出的人再機警一點,今日朕已是腐屍一具。」上天不亡他就是要他討回公理正義。

  「你……不可能……不可能一直有逢凶化吉的好運氣,我沒有不如你,沒有……一定有人暗中幫你,讓你數度死裡逃生……」一次是運氣,兩次是巧合,三次、四次……那便是人為介入。

  見大勢已去的白鶴年頹然跪地,龐大身軀有如面團癱軟成泥,他灰白著臉,眼中再無精光,下垂的頰肉不住抽動,似欲爭已乏力,再也提不起勁與命運爭鬥。

  「是有福星在朕身邊,就是朕的皇后李氏。」白玉璇毫無預警地將一臉愕然的李樗拉至身側,她面色慘白得像有人搬走她一座金山。

  「皇后」一詞由皇上口中吐出,保皇派臣子皆滿臉錯愕,不敢相信一國之後竟如此隨便挑出。

  而白鶴年則是大笑,笑得嘔出|大口鮮血。

  「好、好,果然是敗在老天不長眼,本王不認輸都不成,小小廚娘也能將本王玩弄於股掌間,是我輕敵,大好江山拱手讓人,小璇呀!你讓王叔好生佩服,後生可畏。」

  是他低估痴兒也有反撲能力,錯判人心可以用金錢收買,才會一敗涂地。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天真、不懂世事的他也會布局,不露半點聲色的進行破壞,將囚禁鏡中的靈魄二釋放,聯合眾人之力再一舉反擊,他到底是何時發現神鏡的秘密,繼而反敗為勝……

  等等,神鏡?

  白鶴年眼角余光掃向放在香案上的天水神鏡,心下一動,目閃利光。

  「王叔若是一心為民,不與異族勾結送糧獻城、將我皇朝國威由人踐踏,朕這皇位讓給你又何妨,百姓只要有飯吃,過著安居樂業的日子,不會在意上位者是誰。」當了皇上有諸多不便,不能隨意出宮,日理萬機不得閑,必須做萬民表率,連想娶心愛女子也困難重重,抵死不嫁。

  「皇上的確是英明君王,心存仁德,我無話可說,只求留個全屍……」他「屍」字才說完,忽地疾電般一躍,肥胖身軀像座山的撞向香案旁的風兼言,肥手一撈將天水神鏡抱在懷中,他咬破手指,血珠往鏡面上一抹,高喊,「白玉璇之靈魄速速進入此鏡,速入——」

  但是什麼也沒發生。

  一片靜默。

  「召白玉璇靈魄入神鏡,快召呀!神鏡,你不靈了嗎?快把他的靈魄攝入鏡中,快呀,別在這時候跟我作對,快……」見神鏡毫無動靜,白鶴年使勁地搖鏡。

  「沒用的,王叔,你拿的那面鏡子是假的,朕故布疑陣讓人仿造的。」以假亂真。

  「那真的在哪裡?給我給我,快給我——」他有些急瘋了,雙目赤紅得有如惡鬼,口中叫嚷。

  「在我這裡。」一道清亮的女聲輕揚。

  「誰?」

  「白鶴年。」

  「誰在叫我?」啊!不對。

  他回頭一看,倏地察覺不對勁,他不該開口回應,但來不及了,一抹白光在眼前晃過,他身子變得很輕,從還站著的軀體抽出,如疾電沒入圓滑鏡面,再也出不去。

  光明殿的石柱後走出一名容貌絕佳的妙齡女子,年約十五、六歲,一身素雅黃裳,模樣竟與過世的太后有七分神似,乍看會以為是少女時期的太后。

  可是,在眾人瞧著痴痴傻笑的白鶴年之際,殿堂高座上平空出現一名清雅俊逸的中年男子,身著墨色長袍,俊美程度不亞於天下第一美男子白玉璇,五官相似有如父子。

  只見黃裳女子嘻笑地跑向墨袍男子,獻寶似地把天水神鏡交給他,又嬌笑地抱著他的手臂撒嬌。「爹,神鏡拿回來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嗯!」神色冷峻的俊美大叔看向女兒時,眼神柔得足以融化冰霜,但是看向白玉璇的神情卻是嚴厲的。「璇兒。」

  「師父,有何吩咐?」

  「不,我是你舅舅。」

  「舅舅?」

  「你母親乃是我親姊,我與她皆出自玄皇門,她為尋神鏡而來。」卻一去不復返。原來教白玉璇絕頂輕功和武功之人是玄皇門門主玄以清,太后玄以幽的胞弟,玄皇門十年一開啟,閉門期間無人可以進出,是極為神秘的門派,亦有仙人修真之說。

  天水神鏡原是玄皇門遭人盜竊之物,想出去闖一闖、看一看的玄以幽自告奮勇出門尋鏡,卻意外遇到命定之人,愛得痴狂,愛得無法自已,放棄尋鏡之行與他返回皇宮,成為他的皇后。

  曾經,她有一次可以返回玄皇門,玄皇門主親自來接她,但她捨不得丈夫兒子,錯過了回家的機會。

  「你娘我帶走了,落葉要歸根,十年後,玄皇門再聚,往東,越過麒麟山,月上柳樹梢。」

  如置身於幻鏡之中,一陣縹緲薄霧漸濃,將人籠罩在其中伸手不見五指,悅耳的笛音輕揚,招來微風陣陣,吹散了霧,露出先帝寫下的「光明殿」蒼勁字體,高坐其上的中年男子不見了,美若清荷的少女也消失了,只留下久久不散的淡香。

  白鶴年如稚童般坐在地上,一邊笑著,一邊玩著自己的手指頭,神情天真得彷佛一尊福氣娃娃。

  「我不要。」

  「容不得你說不要,朕心意已決。」

  「你……你根本就是土匪、強盜,說話不算話,強搶民女,你罔顧民意非明君。」

  「強搶民女又如何,朕是天子,一國之尊,天下是朕的,你也是朕的。」率上之濱,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得江山,江山中有她。

  「我不嫁,死也不嫁,你要是敢逼我嫁,我就帶著春紅、柳綠,花團、錦簾離家出走。」看誰比較狠。

  「你要也得嫁,不要也得嫁,朕的皇后非你莫屬。」除了她,他誰也不要。

  「你……」

  「朕還忘了說,你那四名丫頭朕已經下旨賜了婚,一個月後,分別以四品、六品命婦出閣,你的丫頭嫁人了,皇后你該為她們高興才是。」看你一個人還能跑到哪裡去,大不了,皇上陪皇后「離家出走」。

  「你不是小白,你是萬惡的妖魔。」嗚,她被陰了,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好了,小樗兒,別假哭了,朕向你保證不會有後宮佳麗無數,朕這一生僅你一人足矣,生死相許,情深不悔。」光她一個就擺不平了,哪敢招惹其它女人。

  「真的?」她眨著全無淚水的瑩亮杏眸。

  「君無戲言。」只有她一個敢質疑皇上說出口的話。

  「那我的小金印……」她最愛的……呃,次愛的銀子,她的最愛是名叫白玉璇的男人,一個專管天下事的皇上。

  「先生十個、八個娃兒再說。」他笑著封住她小嘴,得償所願地一嘗甜如蜜糖的朱紅櫻唇。

  華丞相因參與謀反遭到罷官,發配邊疆行十年苦役,挫其心志,不敢再生反意,其家眷不罰,但半數家產充公,散於各地行三年粥濟,救助窮苦百姓及乞丐也算做功德。

  白鶴年已成痴兒姑且不論,他的妻兒奪去品級,貶為庶民,一律從宗人牒除名,不再是皇室宗親。

  寧平侯奪爵去封號打入天牢,府內涉及謀逆之親眾同罪論處,餘下家眾逐出皇城,未經聖令傳召,終生不得入皇城一步。

  清算過後是封賞,風兼言為丞相,沈懷明是兵馬大元帥兼兩淮提門督統,為皇上訓練新兵和看守水戶大門,等同一方藩主,白群雲交出暗衛首領之位給副首領,回府繼承清平侯爵位,教養幼姪,柳弄春、古雙鴻各有重要職位,品級不低。

  小覆子成了大內總管,余來錫卸下御前帶刀侍衛之職,多次救駕有功的他被賜封安定侯,他所娶的妻子便是皇后最看重的丫鬟柳綠,一在宮內,一在甜食鋪,兩人因一來一往為皇上傳遞消息而互生情愫,在皇上的主持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唯一什麼也沒做卻得遍好處的,當屬七品縣令李雲天,他父憑女貴,一下子跳升三級,成了四品大官,高姨娘育子有成升為平妻,氣得常氏一病不起,長年與藥為伍。

  不過,最教人難堪的莫過於帝后大婚,皇帝比皇后美的窘境,國色天香的君王牽著容貌娟秀的皇后走上高台受萬民景仰,但看傻眼的百姓眼中只有天仙般的皇上,無人多看小婢女似的皇后一眼。

  然後——

  「這、這是什麼?」

  「金子,你的最愛。」

  「是要……給我的?」

  帝笑得壞心。「嗯,賠給你的小金印。」

  「可是它不小,很大,非常大……」亮得扎眼。

  「皇后不中意朕送你的鳳印?」她想要,他就給,絕不皺眉。

  中意得想哭咧。「可是我搬不動呀!怎麼用鳳印蓋章?」

  帝又笑,取出拇指大小的玉。「用這個。」

  「皇上……」太、太欺負人了,分明讓她看得到,吃不到,饞得嘴癢心也癢。

  「怎麼樣,喜歡否?」

  後點頭,滿眼淚。「可不可以換鳳印下的台子?」

  帝看了她一眼,笑得彷佛百花盛開般艷麗。「不行。」

  「你……算你狠!」后大泣。

  名副其實的「鳳」印,以純金所打造,姿態為鳳展翅翔空,重達百斤,小玉章和這「鳳印」一比有如小幼苗與大樹,不堪一擊呀!

  更教人淚潸潸的是,十人抬著「鳳印」而來的台子是寸厚的羊脂白玉所砌成,鑲嵌了紅、藍寶石、貓眼石、青金石、水晶和金剛石等名貴寶石,算一算襯托鳳印的底台反而比純金打造的鳳印還要值錢。

  難怪皇后要哭了,她被美若天仙卻腹黑如墨的皇上給陰了,嫁給一國至尊卻失去賺錢的樂趣,她賠慘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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