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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瓔 -【不是穿越來養老之(正妻好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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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05:1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簡瓔 -【不是穿越來養老之】正妻好威

她前世是個服裝設計師,最在意自己的身材有沒有走鐘,
沒想到老天居然讓她穿越到古代變成夭壽胖的恐龍妹,
洞房花燭夜老公就進了平妻的房,將她這正妻丟在房裡獨守空閨,
還同時納了兩個姨娘要讓她好看,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他不來煩她,她反倒比較快活,
而她這邊陲地帶的院落離主屋好遠也正合她意,
自此,她每天比雞啼還早的去跑步減肥,努力一番果真變正妹,
還因救了昏厥的姑姑,拜姑姑為師學得一手好繡技,日子過得正歡時,
身職皇宮侍衛副統領的舅父,在此時保護太子妃來府裡避皇后的暗殺,
她那過去見面不相識的老公,要求跟他在人前演夫妻情深並住一起,
讓想占大位的平妻氣歪了嘴,她則和太子妃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因此,她得到婆母的喜愛,進而搬進主屋,
他的妻妾來下馬威,反被她教訓,
就算老太君出頭,也被她反整回去喝黃連湯、早早洗洗睡了,
身邊的事都處理不完,他這掛名老公卻因她送鞋給太子妃的弟弟而不爽,
他不是對她很冷淡、看她不順眼,現在老是來她院裡蹭飯是怎麼回事?
甚至在酒酣耳熱時和她睡上床,且,他還好像知道她是穿越者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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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0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三月原就是個小雨淅瀝的季節,南泉素有雨鄉之稱,一到三月,更是連綿不絕的下著小雨。

  丁宣瑛側躺在床上,身上是薄棉衣褲,僅卷著條薄埂的絲綢被子,背對著房門,她耳尖地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傳來,知道定是那兩個照三餐養肥她的大丫鬟準時來了。

  思秋、沁冬打了簾子進來,後面跟著四個小丫鬟,每人手上都端了托盤,在她們兩人伶俐的指揮下,托盤裡的小碟都上了桌,一共是六個冷菜、六個熱菜、兩個湯品、兩個甜品,還有一鍋冒著熱氣的晶瑩米飯。

  聞到飯菜香氣,丁宣瑛被子裡的手不由得捏了捏自己腰間那層厚實的游泳圈,前世她可是很注重身材管理的,哪會讓自己「淪落」到這種地步?

  穿越後,她震驚的不是自己穿越了,而是自己竟穿越到一個胖女人身上,她粗估現在這副身軀的主人約莫一百六十五公分高,體重起碼九十公斤,這已經不是胖女人了,而是一個非常胖又不健康的女人。

  若問她怎麼知道原主不健康?

  這很簡單,哪一個胖子是健康的?前世那些痛風、高血壓、糖尿病、心血管疾病等等,多半胖了就會找上門來,要說有哪個胖子是胖得很快樂的,她信,但胖得很健康的,她不信。

  「少奶奶,該起來用晚飯了。」思秋朝床裡輕聲喚道。

  主子聞到飯菜香還不起來,基本上就不正常,而這不正常的情形已經維持十天了,倒叫她們不知如何是好。

  十天前,府裡有人送來北方才有的蜜棗,主子好吃心急,一口就塞了兩個,沒想到竟然就那樣一口氣提不上來,活活噎死了,真真把她們嚇得魂飛魄散、腿腳發軟,哪知道就在她們哭成一團,連滾帶爬地要去通知老爺和夫人時,主子竟然又一聲聲劇烈的咳了起來,咳完卻昏了過去,讓驚魂未定的她們又被嚇了一次。

  主子福大命大,撿回了一命,醒來後卻問她們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又整整躺了兩天都不開口。

  打那時起,主子便鎮日懨懨的不下床,連她過去最愛的飯點到了,她也無動於衷,問她哪裡不舒服,她只說沒有,要靜一靜。

  她們兩個陪嫁丫鬟是自小廣在主子身邊服侍的,過去主子哪裡靜過了?

  即便嫁入雲府至今都被少爺冷落半年了,她也沒啥感覺,整天還是一樣在琢磨著吃食,一天最喜歡的時間便是飯點,何曾思考過未來了?

  而這如今,主子天天都躺在那床上說要靜一靜,真真叫她們猜不透摸不清啊。

  「都端出去,我不想吃。」丁宣瑛嫌惡地說。

  雖然她沒打算得到她那掛名丈夫的疼愛,但她也無法容忍自己胖成這樣。

  要知道,一胖就顯老,原主才十五歲,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卻活像三十五歲的大嬸,而她此刻正是這副胖身軀的新主人,也就是說,她現在是個胖女人,這是她萬萬不能忍受的。

  「可是……您早飯跟午飯已經沒吃了,晚飯再不吃,奴婢怕您會餓得睡不著。」沁冬期期艾艾地說,因為主子過去太常半夜餓得睡不著起來吃東西,要她們熱飯菜蒸點心的,那可又是一頓折騰。

  丁宣瑛眉兒一皺。半夜起來吃東西不就等於是吃消夜嗎?要知道,消夜可是萬惡的根源,是減肥的大敵。

  沁冬那丫鬟說的沒錯,與其半夜餓到無法入眠起來吃,吃完又睡,不但消化不良還增肥,不如現在吃一點,晚上好好的睡個美容覺。

  不過這並不代表她要吃桌上那些東西,俗話說,早餐要吃得像皇帝、午餐要吃得像平民、晚餐要吃得像乞丐。

  桌上那些不必看也知道油膩膩的冷菜熱菜都不合格,晚上吃那些必定將自己推向更胖的深淵。

  瞧,原主不就示範了「囫圇吞棗」這個死法了嗎?貪吃真會害死人啊。

  她想了想,吩咐道︰「拿一些水果來……芭樂好了。」

  芭樂的熱量低,一顆不會超過七十大卡,是減肥的好朋友。

  「芭樂?」思秋和沁冬面面相覷,那是什麼?

  丁宣瑛心裡打了個鼓,難道這大錦朝還沒有芭樂?

  她不由得翻轉過身去,看著那兩個瘦如竹竿的清麗丫鬟,皺眉問道︰「那……有蘋果嗎?」

  瞧瞧,就算她那掛名丈夫真的上她房裡來了,也不會看上她,會先看上這兩個有腰有脖子的丫鬟。

  前世她很在意腰線,身為服裝設計師,一件沒有腰的衣服就等於不是衣服,她也認為一個女人就是要有腰才叫女人,沒有腰的通通會被歸類到大嬸。

  而原主,一個才十五歲的青春少女竟然縱容自己的口腹之欲,把自己吃到這麼痴肥,都胖到沒脖子了,也難怪打從過門就被冷落至今,聽說她那掛名丈夫在她過門那天還同時迎娶了平妻和納兩名姨娘,個個都是貌美如花、豐胸柳腰,而現在她們三個有兩個有孕在身,她這個沒懷孕的比她們懷孕的還胖,這樣根本毫無戰鬥力嘛,她自己都放棄自己了,誰還會來愛她?

  她覺得,原主會遭受冷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能怪她那掛名丈夫,男人都是視覺系的動物,或許真有男人會說愛那女人的內涵氣質什麼的,但那也是要慢慢發掘才會知道,繼而去愛上,而原主在她感覺上是沒內涵氣質那種東西,就是個吃貨而已,要那掛名丈夫發掘也發掘不出什麼愛點來。

  相貌是天生的,這時代還沒有整形,無法改變容貌,但身材卻是自己可以掌控的,一個女人連自己的身材都管理不好,還指望什麼事能做得好?

  「蘋果?當然有啊!」思秋和沁冬異口同聲地說,都鬆口氣的展顏一笑。

  主子這幾日要嘛不開口,一開口都讓她們一愣一愣的,就說剛剛那芭樂好了,也是她們從未聽聞的。

  不說她們,丁宣瑛也是一愣。

  蘋果她只是隨便說說,想不到真的有,而芭樂那比較廉價的水果卻反而沒有,她果然是穿越了,不能用前世的眼光和理論來看一切。

  她胡亂感嘆了一番,便道︰「那麼切一個蘋果來,還要熱碗牛奶。」

  「牛奶?」思秋和沁冬又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了。

  「怎麼,沒有牛奶嗎?」丁宣瑛這一驚非同小可,她理所當然認為牛是自古以來就有的牲畜,台灣百姓主食都是稻米啊,沒有牛要怎麼耕田?

  她瞪圓了眼睛看著兩個丫鬟,不想她們卻掩嘴笑了起來。

  「少奶奶,您說這是什麼話?牛只自然是有的,只是那牛奶卻是沒人喝的。」

  丁宣瑛很不解的瞪著她們兩個看。「為什麼?」

  牛奶多好啊,是最天然的營養聖品,含有人類所需要的六大營養素,尤其有豐富的蛋白質,也是減肥的好朋友。

  思秋和沁冬又互看了一眼才道︰「奴婢不知,素來就沒人喝牛奶,奴婢給您熱碗羊奶可好?」

  丁宣瑛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無知」。「那好,就給我切顆蘋果,熱碗羊奶,桌上那些全撤了。」

  她想了想,又道︰「從今以後,每日的晚飯都準備蘋果和羊奶,別的不需要,至於早飯和午飯吃些什麼,待我想想再告訴你們。」

  震驚也震驚過了,萎靡也萎靡過了,煩也煩過了,躺也躺過了,現在她該要振作起來,老天讓她穿來這大錦朝總不會是要她安逸的當個胖女人過一輩子,總有她可以做的。

  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減肥!

  她要脫去身上那層令她厭惡的油脂,她要找回屬於十五歲少女的身段,若是不可思議的穿來了,卻在這裡因為肥胖而得了糖尿病要截肢,她豈不是會嘔死?

  兩年過去,隨著夏天的腳步近了,丁宣瑛靠著節食與運動已瘦了二十公斤。

  雖然古代沒有體重計,但她前世是服裝設計師,對尺寸自然敏銳,從衣衫寬鬆便可抓出體重差距。

  距離她的目標體重還有二十五公斤,不過她整個人也小了一號,行動不再遲緩,運動起來也更加的輕盈。

  至於她做什麼運動呢?前世她熱愛鐵人三項,尤其長跑更是她的強項,這雲府的後園又像個森林遊樂區似的,非常大,往往她跑一圈就飆得汗流浹背了,也成了她減肥的最好地方。

  「少奶奶,您可總算回來啦!怎麼比平時的時間晚了許多,真是急死奴婢了,您再不回來,奴婢可就要出去找您了。」

  一見主子香汗淋灕的回來,沁冬趕忙用打濕的棉巾子為主子擦汗,又端來冷水讓主子淨面洗手,再伺候更衣。

  丁宣瑛便也從善如流地一一讓她伺候。她來自現代,原是不習慣這般讓人手把手的貼身服侍,但她很快發現不讓她們伺候,她們反而坐立難安,還會一直擔心的看她臉色,所以之後便由著她們了。

  見沁冬真是急壞了,她笑了笑。「沒什麼,見路上花開得好,奼紫嫣紅的,很是心曠神怡,便貪看了會兒,倒讓你這妮子擔心了,真對不住。」

  更衣後,沁冬重新幫主子梳頭,一邊笑道︰「上回您說見到了一隻小貓,逗它玩了半天才回來晚了,奴婢說啊,您這運動之後,倒是心思活泛了許多,過去在咱們府裡,夫人那是最最愛花的,園裡還少得了花嗎?廚房的管事娘子也養了幾隻貓,您可沒看過花和貓一眼半眼呢。」

  這「運動」一詞她們是由主子嘴裡學的,主子每每在運動回來之後,那雙眼睛精神奕奕的神清氣爽,讓人看了就心裡敞亮,跟以前胖乎乎時差了不止一點兩點,她們真是打從心裡高興啊。

  丁宣瑛氣定神閒的笑了笑。「我以前有那樣嗎?」

  躺著的那幾天,她消化完腦子裡原主的記憶,知道原主那吃貨,鎮日就是吃吃吃,眼裡除了吃食,哪容得下四季美景和可愛的小動物?若是眼裡有四季,定然也是春日有菠菜粉絲來開開胃,夏日有時令海鮮,秋日的魚柳最肥美,冬日少不了燉雞進補,這便是原主對四季的所有感受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噗哧一笑。

  說起來,這原主會嫁給雲府少爺為正妻,也真是個「杯具」。

  根據繼承來的記憶,原主的祖父丁光宗與雲府少爺的祖父雲在理為至交好友,一日雲在理到丁府作客,見丁光宗的兒媳安氏懷胎七月四肢還纖秀娟麗,只大了個肚子,心想若生女兒像母親,那便是個美人胚子,當下與丁光宗指了娃娃親,若安氏腹中胎兒是女娃,便許給自己那五歲的嫡長孫雲斂鋒。

  丁家雖是為官的書香門第,但雲府卻是南泉的第一富商,那是何等富貴的大戶人家,兩人又是至交,丁光宗焉有不同意的道理?

  安氏如同他們希望的,生下了女娃,而女娃也確實眉清目秀,端是個粉雕玉琢的小美人兒,當下兩家互換信物,親事便這麼確定了下來。

  誰知道,丁宣瑛這可愛的小女娃,卻是一日一日的越養越胖,而安氏後面生的兩個女兒也如同丁宣瑛一般,都是小胖妹。

  待丁宣瑛及笄,雲斂鋒也二十,兩人該行嫁娶了,那時主導這樁親事的雲在理已經過世,他的兒子雲水南遵從父親的遺願親自上丁家提親,丁光宗是書生出身,為人光明磊落,便將自己長孫女如今很胖之事告知雲水南,並說若對方後悔,他是絕無怨言的。

  那雲水南是個孝子,這樁親事是他父親親自訂下的,他哪裡可能悔婚?當下說娶妻娶賢,外表不重要,不管丁宣瑛胖成什麼模樣,他們一定會娶便是,拍胸脯保證會按照日期來迎娶丁宣瑛,讓丁光宗很是安慰,直說這便是大戶人家的作風——大器。

  雲水南回府之後,面色凝重的與妻子夏氏說起丁宣瑛如今很胖的事,兩人都愁眉不展,他們深知自己兒子玉樹臨風、少年才俊,不知多少閨秀見了他便錯不開眼,他也是個眼光高的,哪裡看得上胖的,更遑論那胖的還要成為他的妻子,豈不是要讓他成為朋友們的笑柄?雲水南夫婦一想到這事就愁啊,夜裡都睡不著覺,非常煩惱。

  夫妻關起門來討論,卻被來上茶的小丫鬟偷聽了去,那小丫鬟平日就愛與雲斂鋒身邊的小廝坤弘拌嘴,不小心便把這件事說給坤弘知道,坤弘是個伶俐有眼色的,知道主子看女人的眼光長在頭頂上,連南泉煙花樓的第一清倌琉璃姑娘都入不了他的眼,又怎麼能容忍自己的妻子是個胖的?

  坤弘飛快出府去打聽了一番,把結論告訴主子——丁宣瑛不是普通的胖,是很胖,而且她什麼都不會,只會吃。

  雲斂鋒一聽便打從心裡厭惡未來妻子,他抵死不娶。

  雲水南大話已講出去了,非要兒子履行婚約不可,不然他的臉往哪擱?他們雲家若是悔婚,他那過世父親的臉又往哪擱?

  父子鬧僵了,最是寵愛雲斂鋒的雲老太君出面了,她心裡自是怨極了老頭替寶貝孫子指了這門親事,但面子要顧全,丁宣瑛是一定要娶的,她做主讓雲斂鋒同時再娶一名平妻和納兩名姨娘,那丁宣瑛只要迎進門即可,往後要冷落、要無視都隨他,只要不打不殺、不休了即可。

  雲斂鋒那時已漸漸接手了家業,並非不懂事的少年,深知這樁親事在「面子」之下是一定得履行的,既然老太君發話說娶進門之後要怎麼對待都隨他,他大可把她丟在一旁,況且又同時讓他娶了三名嬌滴滴的平妻和姨娘,消彌他心底那股子的鳥氣,也算給丁宣瑛難看了,他便牙一咬將人娶了,這便是原主會遭受丈夫冷落的來龍去脈。

  她穿來之時,聽說那平妻和姨娘裡,三個已有兩個有孕在身,這會兒孩子應該都會走了吧?而她呢,原主的記憶裡,她是連一面都沒見著她那掛名丈夫,成親那日拜了天地之後,她是被送進了洞房沒錯,但雲斂鋒最後進的卻是平妻的洞房,她連紅頭巾都是自己掀的。

  女人做到自己度過新婚之夜,真是有夠悲哀的,也該好好反省才是,但她的記憶裡,原主不但一點也不傷心,還乾脆放開懷來繼續大吃大喝,把新房裡那桌精致的席面全掃進自己的胃,還打了個響亮的飽嗝才拍拍肚皮躺平,隔日又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滿足的起床,而思秋和沁冬說,她大剌剌的一舉一動都有眼線一一稟告給雲斂鋒,也難怪原主會被掛名丈夫嫌棄至深,把她這正妻當棄妻來對待。

  「少奶奶,您日日這樣出去運動,天氣越來越熱了,奴婢真怕您會中暑。」思秋打了簾子進來,後面跟著一個小丫頭,端著一碗溫熱的洛神花茶。

  主子以前愛喝那甜滋滋的蓮子百合糖水,但現在不喝了,說這洛神花茶可以降血脂、減少皺紋,還要喝熱的,喝冰的不好,讓她們沒事也跟著喝,有益無害。

  於是她們便也跟著喝了,喝了一陣子,成效也出來了,皮膚還真的晶瑩剔透,至於那降血脂是什麼,她們至今也不明白便是。

  然而她們都覺得,主子現在是越來越有個主子樣了,懂的事也越來越多,難道是那本《大錦遊記》裡記載了這麼多學問嗎?

  兩個丫鬟才在想那《大錦遊記》,丁宣瑛便已拿著書翻到折起來的那一頁,一邊喝洛神花茶,一邊繼續看下去。

  原主雖然是開陽縣令的嫡女,但大字不識一個,房裡自然沒有半本書,她想看書,但不想讓府裡的人察覺到不對勁,不能到書房去取書看,可平日裡除了運動之外日子實在無聊,她便讓思秋托守二門的婆子去市集裡買書回來,她不知道這朝代裡有什麼書,便說隨便買,又給了足足五百文錢,那婆子就買了一本厚厚實實的《大錦遊記》回來。

  見到這本《大錦遊記》時,她可真是高興極了,不說那厚度跟密密麻麻的字看個幾個月沒問題,就說那書裡詳細記載了大錦朝的風土民情,委實讓她對這個朝代了解了不少。

  「無妨,那就再早些出去吧。」丁宣瑛不甚在意地說。

  此時是六月初,天氣已經很炙熱了,她一貫是天蒙蒙亮時便出去慢跑,等酷暑一到,勢必要跟雞啼一般早才行。

  其實這時代還沒地球暖化,六月並不像她前世那麼悶熱,但古人衣服是一層又一層的,少穿一件都不行,就連卷起袖子露出小手臂也是不許的,她自然不能像前世那樣穿件運動背心和運動熱褲就去慢跑,更別提這裡又沒運動鞋,她是穿著繡鞋慢跑的,她都要佩服自己怎麼還能跑又不造成運動傷害的。

  一開始,見她那麼早出門,思秋和沁冬硬是要跟著她一塊跑,她說不用,她們就說些什麼絕不能讓少奶奶一個人落單、這樣太危險、萬一出了事怎麼辦等等,硬是要陪。

  她拗不過她們,就讓她們陪。

  那時她被原主肥胖的身軀拖累,跑不快,她們兩個都跟得上,但慢慢的,隨著她一天一天的瘦下來,步履漸漸輕盈了,她們就跟不上了,最後自然是氣喘噓噓的投降不跟了。

  她知道慢跑時呼吸的節奏很重要,知道要怎麼調勻呼吸才能跑得持久又輕鬆,她是故意不教思秋和沁冬的,既然她說什麼都沒用,她們就是要跟,她便讓她們自動打退堂鼓,她們兩個是標準的瘦子,都不需要減肥,這樣日日跟她一塊跑是折騰她們啊,她哪忍心?

  思秋和沁冬是她穿來後見到的人,對她可說是照顧得無微不至,她們當她是主子在伺候,但她當她們是妹妹,前世她已二十六歲,這兩個才十五、六歲的小丫頭看在她眼裡自然是妹妹了。

  然而丁宣瑛不知道的是,今日她在慢跑時,倒讓她的掛名丈夫看到了。

  她所住的束香軒雖然雅致寬敞,院裡伺候的丫鬟婆子也一個不少,但卻位在雲府的邊陲地帶,距離主屋還要走上半個時辰,府裡平時一般是不會有人往那裡去的。

  而為何落在邊陲裡的束香軒卻建得美輪美奐,樓台亭閣一個都不少?那是當日雲老太君決定的。

  丁宣瑛是個棘手的正妻,雲斂鋒不想看到她,但雲家又不能虧待她,只好匆匆整修了閒置數十年的束香軒,再配置了幾個小丫鬟、粗使婆子和守院落的小廝,還免了丁宣瑛的晨昏定省立規矩,要讓她獨門獨戶的過,而那是什麼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一般人到了這地步,總會哀怨了吧?但原主偏不,她反而樂得不用去向太君、公爹婆母請安,束香軒有小廚房,還有個廚藝極好的廚娘,她就安心的在這裡吃了,以前在娘家還有爹娘會念她吃太多管束她,婚後她簡直像飛出籠子的鳥,吃得那一整個歡啊,叫做無與倫比,誰也擋不了。

  今天雲斂鋒會過來後園以北,是因為前一陣子的一場春雷劈中了後園裡一棵百年老樹,那百年老樹不是說砍就能砍的,也不能由著枝葉殘斷,他奉父親之命,特地與風水師過來看看要如何挪移才好,適才商議好,風水師有事便先告辭,他命另一名小廝送風水師出府,自己則和坤弘沿著園子穿花繞樹,慢悠悠地逛了一會兒,目的是巡視有無不牢固的磚牆要一次做維修,忽然見有道湖水藍的身影從不遠處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地跑了過去,沿著梧桐小徑跑,也不像有什麼去處,就是在那兒跑著,看了委實詭異。

  雲斂鋒頓住了腳步,眼眸望著那還在從容跑步的身影,眉心一皺。「那是什麼人?」

  坤弘一看,心裡便一顫,他潤了潤嘴唇,小心翼翼地道︰「回爺的話,就是‘那一位’啊。」

  因為主子對「丁宣瑛」三個字非常忌諱,所以沒人敢在他面前說那三個字,而主子也不承認丁宣瑛是他的正妻、不承認她是府裡的少奶奶,因此他連少奶奶三個字也不敢講,便用了「那一位」來代替。

  他其實也沒見過丁宣瑛,只在主子成親那天見過蓋了紅頭巾的她,自然是不知道她的相貌,但他在府裡消息靈通,聽束香軒的小廝說過,他們少奶奶天天在後園裡跑步,那叫做「運動」。

  「那一位?」雲斂鋒對這般含糊其辭的說法很不滿意,他語氣嚴厲了些,「說清楚點,那一位是哪一位?」

  我的爺啊,您確定小的說出來您不會變臉?坤弘在心裡暗暗叫苦,但嘴上也不敢再含糊了,硬著頭皮道︰「那一位便是那個……少奶奶。」

  雲斂鋒眉眼一沉。「她?」

  饒是他才見過那女人一次,也還記得那女人是個胖的,自己最先厭惡她的理由不就是胖嗎?但剛剛在遠處那跑動的身影卻不似他記憶中的肥胖。

  「是啊,是少奶奶。」見主子並沒有立刻就勃然大怒,坤弘的膽子便大了點,繼續沿用那少奶奶的稱呼。

  「你確定?」雲斂鋒不由得皺著眉頭。

  坤弘打哈哈地陪著小心道︰「小的確定。」

  雲斂鋒有些心煩地問︰「她那是在做什麼?」

  「說那是在運動呢。」坤弘偷眼看主子的臉色,一邊觀察主子的反應,一邊說道︰「那運動有好一陣子了,少奶奶現在似乎也不十分注重吃食了,說是開始愛看書呢。」

  「看書?」雲斂鋒嗤之以鼻的冷哼。「她認得字嗎?」

  「說是好像認得的呢。」坤弘語氣更加小心了。

  不能怪坤弘說話這麼模稜兩可、語焉不詳的,實在是他身邊這位主子天威難測啊,議親的那陣子,主子是一聽到丁宣瑛的名字就發火,他如今雖是什麼都知道,又怎麼敢隨便在主子面前說得清清楚楚?

  「她認得字,那豬也會爬樹了。」雲斂鋒一甩衣袖。「走吧!」

  就在主僕兩人要走時,遠處的丁宣瑛忽然蹲了下來,她那位置適巧是在水榭之前。

  雲斂鋒面色微微沉了沉。「去瞧瞧。」

  他縱然無視對方,但對方若在自己府裡出了什麼意外,也不是他心之所願。

  「是!」坤弘連忙答應一聲,飛快地去了。

  其實丁宣瑛倒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只是在替一隻小貓上藥,又餵它吃了點東西,再逗逗它、摸摸它罷了。

  那隻小貓是她前一陣子慢跑經過時看到的,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初生小貓,十分孱弱,還受了傷。

  隔日,她出來慢跑時便刻意帶上了藥和吃食,果然在同一處又見到那小貓,她便給貓咪上了藥,又把帶出來的肉包子撕開了給它吃。

  她沒跟思秋和沁冬說她在餵養貓咪,怕她們兩個又大驚小怪說什麼來路不明的野貓不要碰、不吉利等等。

  貓咪像是沒去處,也沒東西可吃,不過倒聰明,天天在同一地點等她經過,餵了一陣子,也有感情了,她正盤算著把貓咪帶回束香軒養。

  不一會子,坤弘氣喘噓噓地回來了。「爺,少奶奶在跟貓玩,那隻貓的腳有些受傷,少奶奶給它上了藥,現在在餵它吃肉包呢。」

  「逗貓?」雲斂鋒頓時啞然失笑。「看來她在這裡過得倒悠哉。」

  坤弘不知主子這是什麼意思,只好陪笑道︰「好像是。」

  雲斂鋒不置可否的輕哼了一聲,「也罷,只要她老實本分的在這裡待著,不出現在我面前,我也不會來為難她,咱們走吧。」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且中秋已過,來到了重陽。

  丁宣瑛照著她的計劃又減了二十公斤,雖然她腦中的現代知識知道一個月減一公斤才是健康的減重,但她等不了那麼久,如果一個月只能減一公斤,她身上的肥肉豈不是要減好幾年?要她跟那些肥肉共存好幾年,簡直是要了她的命,她寧可不健康的減重也要快點瘦下來。

  這秋天正是落花時節,後園花雨紛紛,真是一步一景,她大清早如常跑完了一圈,卻捨不得回去,在園裡隨意逛著,竟然被她發現檸檬草,這檸檬草便是檸檬香茅,讓她大樂,這不就可以試著做泰式料理了嗎?

  如今她已經瘦身成功,只要飲食適當即可,不需再苛刻自己的食欲了,她便興起了做菜的心,想把她前世愛吃的菜在古代重現。

  自然了,很多菜色的食材在這大錦朝裡根本沒有,是無法做得一樣,但像不像三分樣,就是給生活找個樂趣罷了。

  這檸檬草的出現給她打了一劑強心針,心裡想著既然有檸檬草,也可能有別種香草,於是她便更往後園深處尋去,哪知道她才穿過一大片杏樹和桃樹,便聽到一聲驚叫。

  「大姑娘!大姑娘!您這是怎麼了?!您醒醒啊大姑娘!」

  她聞聲忙飛奔過去,見一處院落竹林前有個姑娘倒在地上,一個丫鬟跪在地上,滿臉焦急地搖喚那昏過去的姑娘,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丁宣瑛心想,她在這一帶跑了幾個月,也沒遇上府裡其他人,想來是自己的院落處於宅第的邊陲地帶,以至於連下人也不往這裡來,不想今天卻一次遇上了兩個人,而且還情況危急。

  她奔到那昏過去的姑娘身前,問那丫鬟,「這是怎麼了?」

  那丫鬟見有人來了,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也不管來的是什麼人便惶急道︰「奴婢也不知道,我們大姑娘平常就有心痛的毛病,剛剛忽然抓住胸口就昏了過去。」

  她前世學過心肺復蘇術,研判這時去請大夫,大夫再趕過來,這姑娘可能就一命嗚呼了,於是丁宣瑛迅速檢查那姑娘的心跳,又伸手探了探鼻息,發現已經沒有呼吸心跳,當下就開始照步驟為那姑娘做心肺復蘇術。

  那丫鬟自是被丁宣瑛怪異的舉動嚇傻了,她顫聲問道︰「您……您這是在做什麼?為何……為何這樣對我們大姑娘……」

  丁宣瑛哪有時間安撫那丫鬟的震驚,她全神專注在步驟上,當心肺復蘇術一旦開始,除非有必須停頓的原因,否則不可中斷十秒鐘以上,當心外按摩一經停止,患者的血壓即瞬間降至零點。

  總之,整個操作正確是一件很累人的事,一旦做下去就不能停止,操作人本身動作的流利和正確度也會影響患者的生命延續,半點都不能馬虎。

  「您……您到底是什麼人?!」那丫鬟見她不回答,自己雖然心中害怕到了極點,卻是不敢隨便把她推開,她那認真無比的神色,應當……應當不是壞人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就在丁宣瑛的體力快要撐不下去時,幸好那姑娘終於恢復了自發性呼吸和心跳。

  「沒……沒事了。」她也累得就地倒下,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大姑娘!大姑娘!」那丫鬟忙去扶主子。

  丁宣瑛深吸一口氣調勻呼吸,忙振作起來,很快起身幫忙攙扶那姑娘,否則憑那丫鬟的力氣是不可能把軟綿綿的主子扶回屋子的。

  待一回到院子,就有別的婆子迎了上來。「哎呀!這是怎麼著?大姑娘怎麼了?」

  丁宣瑛很自然的讓位,由那婆子接手扶那姑娘,那婆子也沒看她半眼,只當她是哪個院子的小丫鬟被打發來幫忙的,沒說一個謝字就把自己主子扶過手。

  那丫鬟神色凝重地道︰「嬤嬤,剛剛大姑娘昏過去了,您快派人去請大夫來!」

  那婆子立即尖銳的叫了起來,「什麼?!剛剛昏過去了?!」

  她這麼一叫,頓時又有兩個小丫鬟跑了出來,丁宣瑛知道沒自己的事了,便轉身悄悄地離開。

  回到束香軒,她問了思秋和沁冬,都說不知道她形容的那院落住的是什麼人。

  自然了,思秋和沁冬是原主的陪嫁丫鬟,跟原主一樣,一入門就被打發來這偏僻的束香軒,對雲府的人事當然半點不知情,問了也是白搭。

  「少奶奶,您今天衣裳怎麼都濕透了啊?」沁冬搖著頭去取乾淨的衣物。

  丁宣瑛心不在焉的任由沁冬為她更衣,心思還在那昏倒的姑娘身上。

  自己急救得當,就不知道那姑娘是否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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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05: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丁宣瑛心裡掛念著昨日那昏倒的姑娘不知道後來怎麼樣了,便在早晨的慢跑後特意穿過杏樹和桃樹繞到那邊的院落去,這次時間充裕,看到了院落上題了「鎖秋軒」三個字。

  鎖秋軒倒是和這院子很配啊,她以為自己住的束香軒已經夠偏僻了,不想這鎖秋軒卻比束香軒還要僻靜,要特地穿過兩重花林才能看見。

  她正看著門匾出神,大門忽地吱呀一聲開了,正巧就是昨天那丫鬟走了出來。

  「是您啊!」那丫鬟驚喜不已。「昨兒個您就那樣走了,也沒喝杯茶,真真讓奴婢過意不去,我家大姑娘醒了之後,知道是您救了她,也是責備奴婢沒將您留下來,好好跟您道一聲謝。」

  聽到這裡,丁宣瑛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沒有什麼比知道自己救了的人沒事還要好的消息了。

  她露齒一笑,「我也是因為不放心,所以才過來看看,這麼巧,姊姊你便開門出來了。」

  對方雖是丫鬟打扮,但年紀明顯比自己大上一截,約莫是三十出頭了,她稱一聲阿姨也不為過。

  「奴婢名叫芳菲,可擔不起您一聲姊姊。」芳菲鄭重一福。「若是您無事,可否隨奴婢進去喝杯茶,我家姑娘見了您,一定會很高興。」

  昨日匆忙之間沒看仔細,今天一看,眼前這梳婦人頭的年輕少婦衣飾不俗,也不知是府裡的什麼人,但定然不會是下人就是,心裡便有些忐忑起來,自己昨天實在是太失禮了。

  「別忙。」丁宣瑛笑了笑。「姊姊先告訴我,這院落的主子是雲府何人?免得我衝撞了。」

  「瞧我,都糊塗了,竟忘了跟您先說這個。」芳菲敲敲自己額際,這才鄭重說道︰「我們家姑娘是雲府大姑娘,是老爺的庶妹,芳名喚做雲水惜,因身子不好,一直避居在此,不過問府裡的事已經十多年了,我們這些下人也是,因此也不知道您是府裡的哪一位貴人,昨兒個真是冒犯了。」

  丁宣瑛微感詫異,原來是她那掛名丈夫的姑姑啊,是單身主義者嗎?怎麼至今雲英未嫁,還住得離主屋這般偏遠?這年代過了十八還沒嫁的女人實在少之又少,感覺那位姑姑好像有段故事哦!

  她眼眸晶亮地微微一笑。「姊姊快領我進去吧!這日頭都出來了,我適才跑了一圈,現在也覺得渴了,進去跟姊姊討杯茶水喝。」

  丁宣瑛跟著芳菲進門,見到院子花圃裡種了薔薇、月季、牡丹、芍藥,還有幾株楓樹,此時楓紅片片,淡淡秋陽灑落,很是詩情畫意。

  芳菲把她請進了廳裡,丁宣瑛一見廳裡的布置便很喜歡,她前世是服裝設計師,對美感的要求很高,這不大不小的主廳布置得雅潔溫馨,椅中的靠墊和桌上的桌墊都很雅致,牆上一幅繡品更是讓她看得錯不開眼。

  她會做衣服,也會做包包鞋子和飾品,但卻不會刺繡,偏偏刺繡卻是這大錦朝的女人都要會的,而且原主竟然也不會?這實在說不過去啊,但卻是事實。

  想來是因為太胖的關係,胖子做什麼都累,要彎著胖頸用那雙胖手繡東西自然是要了她的命,所以她才沒學,而她娘親也是太憐惜女兒胖胖的不利索,也沒逼她學,此舉便造就了原主什麼都不會的現況。

  芳菲送上茶來,見她一直在看屋子裡的繡品,便笑道:「那些都是我們家大姑娘親自繡的,想當年,我們家大姑娘還有南泉第一繡娘和第一才女的封號呢,縱使現在眼力不如從前,但繡工還是一樣好。」

  眼力不如從前?應該不至於吧,三十出頭還沒有老花眼才對,而且這時代又沒有電腦和電視來損傷眼力,怎麼會年紀輕輕的就眼力不好呢?

  「奴婢去請我們家大姑娘出來,您請隨意。」

  芳菲進去內堂了,丁宣瑛便起身走動,把屋裡所有布置著的繡品都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喜歡。

  她思路轉得飛快,如果能在這裡學得刺繡這門手藝,往後也不怕日子無聊,現在她的生活單純到乏味,唯一的娛樂就是看書,那本《大錦遊記》她早就看完了,又叫人買了一箱子的書回來,每天除了看書還是看書,長久下去,她真怕自己變成一個書呆子。

  再說了,這刺繡其實也跟她的「老本行」相關,學好了刺繡,她也可以親自做衣服了……

  她想得眼睛發亮,興奮不已,沒注意芳菲已經扶著主子出來了。

  「大姑娘,這位便是昨天救您一命的小夫人。」

  聽到芳菲的聲音,丁宣瑛忙回過頭去,見雲水惜正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她,她露出笑容,盈盈一福。「姪媳丁宣瑛見過姑姑。」

  今天仔細一看,雲水惜雖然臉上氣色還有些不好,但眉目姣好、氣質出眾,端是個大美人,而芳菲說雲水惜當年還有才女封號,如此才貌雙全的富家千金,踏破門檻來求親的青年才俊應該排到大街上去才對,卻獨身至今,想必這其中一定有故事,她好想知道哦……

  「姪媳?」雲水惜微微一怔。「這麼說,你是鋒兒的媳婦?」

  丁宣瑛正經八百地恭敬道︰「是的,姪媳是正妻,夫君還有一位平妻和兩位姨娘,但姪媳沒見過她們,事實上,姪媳也沒見過夫君,而夫君他應該也是沒見過姪媳的,夫君洞房那夜並沒有到新房裡掀姪媳的紅頭巾,所以我們倆雖是夫妻,但卻是不知彼此面貌,若在園子裡見了極有可能還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見她說得坦率,雲水惜忍不住噗哧一笑,「你這孩子倒想得開,還會自我調侃,那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是你做的詩嗎?我怎麼從來都沒聽過。」

  宣瑛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要當盜用古文豪智慧財產的小偷,但話都說出口了,說不是自己做的,要說是誰做的?雲水惜既是才女,對詩詞定是有一番研究了,如果她說不是她做的,雲水惜恐怕會打破砂鍋問到底,若定要問出是誰做的詩,那她可就頭大了。

  罷了罷了,這不就是穿越女的福利嗎?她拋開羞恥心,厚顏地道︰「是姪媳胡亂做的詩,讓姑姑笑話了。」

  「原來你還會做詩啊。」雲水惜很是意外,她坐了下來,對丁宣瑛道︰「你也坐。」

  丁宣瑛嫣然一笑坐下。「多謝姑姑。」

  芳菲替兩人送上茶,退在一邊,一個小丫鬟端來一盤白糖糕、山棗酥等等的小點。

  雲水惜喝了幾口茶,說道︰「那首詩應該還有前面兩句吧?你念給我聽聽。」

  丁宣瑛不由得佩服起來,古人真是厲害,聞一知十,怎麼就知道還有前兩句呢?

  「好的,姑姑。」她清了清喉才緩緩念道︰「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催,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雲水惜細細品味著詩句,慢慢琢磨著意境,最後讚道︰「真是首好詩。」

  丁宣瑛微笑道︰「姑姑過獎了。」

  人稱「詩狂」的賀之章,他的作品自然是好的。

  雲水惜奇怪道︰「不過,你這孩子小小年紀,怎麼會做這樣的詩呢?」

  丁宣瑛微微一愣。這問題真是問到重點了,會有這疑問也不奇怪,她可別想糊弄人啊!

  她連忙不慌不忙地道︰「姪媳的叔父常年在外經商,有一次足足走了八年才回家,姪媳見叔父感慨萬千,便做了這首詩。」

  「原來如此。」雲水惜點點頭,又問道︰「你昨日救我的法子又是打哪裡學的?難道你還懂醫術?」

  芳菲跟她形容過丁宣瑛是怎麼救她的,聽得她嘖嘖稱奇,想不出府裡有哪個年輕姑娘這般有本事。

  雖然她不跟主屋來往已經很久了,但她奶娘跟府裡的婆子都有交情,常會說些府裡的事給她聽,她沒聽過府裡有個女醫。

  「姪媳哪裡懂醫術了。」來之前,丁宣瑛早想好了說詞,此刻便笑道︰「姪媳前些年與家人在別莊避暑時,見過一位鄉下大夫如此救治昏厥的人,便默記在心,想不到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真是萬幸。」

  「想來這便是命中注定的安排了,安排你見著了那大夫如何救人,又安排你昨日適巧路過。」雲水惜有些感慨地道︰「昨日如果不是你,我此刻恐怕已經不在世上了。」

  丁宣瑛連忙表示關切,「大夫怎麼說?」

  雲水惜淡淡地道︰「是老毛病了,我自幼便有心痛症,但像昨日那般昏過去是第一次。」

  丁宣瑛沒往下問,只專注地看著雲水惜,懇切地道︰「那麼您可萬萬不能落單。」

  前世她的曾祖父、祖父和父親都是中醫,她自小跟姊姊耳濡目染,經常跟在護士姊姊後頭,當跟診的小小護士,什麼症狀該配什麼藥,也聽得有幾分懂,自認還強過某些上課都在打混睡覺的中醫系學生。

  但是,她既然說了是在別莊看鄉下大夫救人才會的心肺復蘇術,此刻就算問出雲水惜的病根,她也不能說她會治,否則一定會讓人起疑。

  「你這孩子倒擔心我,你自己呢?」雲水惜慢慢地喝了口茶,微笑道︰「難道打算一輩子跟鋒兒做那對面不相識的夫妻?」

  「夫君不喜歡我,我不想強求,免得引他不痛快。」這是她的真心話,減肥絕不是為了要去爭寵,是為了健康。

  「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雲水惜嘆了口氣。「你能這麼想,也是難得了。」

  哪個落得如此境地的正妻還能這般心平氣和、甘之如飴,不都是面帶愁苦,心緒哀怨又意難平?但她看得出來,丁宣瑛不是在講場面話,是真的覺得自身的處境沒什麼,眉目之間毫不介懷。

  她是知道鋒兒成親當日同時迎娶了平妻和納兩名姨娘,也知道鋒兒不喜歡正妻是因為那正妻太上不了台面的原故,但今日一看,丁宣瑛與傳聞中的截然不同,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讓鋒兒認為自己的正妻難登大雅之堂。

  「姪媳在這後園裡過得清心,唯一的一點就是太無聊了,所以姪媳有一事想求姑姑。」說著,丁宣瑛從椅子上起身。

  雲水惜頗為意外,她放下茶杯,不解地看著丁宣瑛。「你說求我嗎?」

  丁宣瑛鄭重地向雲水惜行了個禮。「宣瑛請姑姑收我為徒,教我女紅。」

  雲水惜大大的意外了。「難道……你不會女紅?」

  女紅可是每家的姑娘在出嫁前就要學起來的,就算手藝再差,嫁妝也得自己繡一部分才是道理,怎麼她卻是……

  「不瞞姑姑,宣瑛在出嫁前因心寬體胖,做什麼事都覺得費力,因此什麼也沒學就出嫁了,如今瘦了,才有心思想到把女紅給學起來。」

  雲水惜忍不住噗哧一笑。「你這孩子的性格,我倒喜歡,不會往死裡鑽。」

  芳菲也笑道︰「奴婢看大姑娘您這一年來笑的都沒天多呢,奴婢斗膽,少奶奶既然有心要學,您就教教吧!這也算是知恩圖報啊,不是嗎?」

  丁宣瑛更加恭敬地道︰「恩惠宣瑛是萬萬不敢當的,只求姑姑收宣瑛為徒,讓宣瑛也能白己繡條帕子,宣瑛就心滿意足了。」

  雲水惜靜思片刻,微笑道︰「那好吧!我就收了你這個徒兒。」

  芳菲見主子答應了,也很是雀躍,主子已經多久不肯與鎖秋軒以外的人接觸了,今天會答應了少奶奶這拜師的請求,可說是難得之中的難得啊!

  她連忙重新沏了茶,丁宣瑛俏皮地對她眨眨眼,重新以師禮見過雲水惜,恭恭敬敬地雙手奉茶給雲水惜。

  雲水惜接過茶水喝了,這拜師禮便算成了。

  第二日,丁宣瑛在約好的時間過來鎖秋軒,後頭還跟著思秋,思秋說什麼也不放心,定要跟來看看,她只好妥協,幸好雲水惜也沒不高興,還說以後都讓思秋跟著來,回去時間若晚了,兩個人結伴而行她也比較放心。

  因為雲水惜這番話,後來沁冬也跟著來了,她說自己留在院裡實在無聊,不如跟來「保護主子」,若回得晚了,三個人結伴同行更好,一番歪理讓丁宣瑛啼笑皆非,沁冬那小身板子是想保護誰啊?真遇到惡徒,恐怕第一個嚇暈。

  拜師學藝的第一天,丁宣瑛見到了雲水惜的「個人工作室」,她立即震撼了。

  原來古人已經有工作室的概念了,工作桌椅、各種布料和繡線、工具一應俱全,屋子裡的采光是整個院子裡最好的,鎖秋軒裡也只有這間繡房鋪上了地龍,想來冬天也可以輕鬆地做針線活兒,手指頭不會凍到無法拿針。

  雖然雲水惜說只是繡房,她還是執意叫那是個人工作室,馬上決定回去束香軒也布置一間,她信誓旦旦地想,雖然她現在還用不上,但將來技巧純熟了,一定用得到!

  「我們大姑娘也不想其他的了,是一心一意醉心在這繡工上,常常一整天都待在繡房裡。」私底下,芳菲如此感嘆。

  見芳菲主動說到這裡,機不可失,丁宣瑛連忙悄聲問道︰「芳菲姊姊,姑姑才貌雙全,為何雲英未嫁?」

  雖說她一個主子稱丫鬟為姊姊實在是不倫不類,但她本身骨子裡就不是這朝代的人,也就不太照著規矩走,她真的是打從心裡關心她這個古代師傅,雲水惜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又不時眉心深鎖,若不好好開導開導,恐怕會有憂鬱症。

  「唉,大姑娘的生母是顧姨娘,顧姨娘走的早,當年老太君極不待見大姑娘,視她如眼中釘,狠心要將大姑娘許給城北那年過四十的吳老爺做妾,大姑娘自然是不肯的,她早心有所屬,便是經常往來雲府的布商安少爺,安少爺也求親了,老太君卻不肯成全,硬要將大姑娘送進吳府,大姑娘便喝毒藥尋死,也差點就死了,撿回一命後,老太君這才不敢再逼婚,但大姑娘也就此留下病根,更導致不能生孩子了,從那時開始,她便將自己關在這鎖秋軒裡,再也不肯跟主屋有所接觸。」

  丁宣瑛聽得心急,「那個安少爺呢?老太君不逼婚後,他怎麼沒再來求親?」

  芳菲失笑道︰「少奶奶您糊塗了,哪個男人會要一個不能傳宗接代的女人?」

  丁宣瑛有些氣急敗壞地道︰「所以他就那樣丟下姑姑了?!」

  芳菲嘆口氣道︰「安少爺不久後就成親了,大姑娘知道了也沒說什麼,就是那幾日比較安靜,再也沒提起安少爺的名字,然後就數十年如一日的到如今了。」

  主屋裡的人礙於老太君的臉色,是不可能為主子說話的,為主子抱屈的只有她們這鎖秋軒的人,見少奶奶如此憤然地為主子打抱不平,也不枉主子收她為徒。

  「真是的,好好的一段姻緣就如此錯過了。」丁宣瑛欷噓不已。

  雲水惜都認命了,她這個晚輩又能說什麼?而她說什麼又有何用,在雲水惜身上,女人最好的時光早就過了。

  據說,她那掛名丈夫之所以迎她進門的同時又娶了平妻和納兩名姨娘,正是老太君出面的,她心裡唾棄那可惡的老太婆,希望自己永遠也不必見那惡毒老太婆的面。

  就這樣,丁宣瑛就在這個秋天開始和雲水惜學女紅,雲水惜先教她辨認各種衣料,認完後就先裁剪出帕子,從帕子開始縫制。

  丁宣瑛前世是服裝設計師,對各種衣料了若指掌,但古代衣料比現代更加上乘,全部都是手工制的天然衣料,先區分出皮、革、絲、麻,絲綢還分有紗、絹、縑、綾、錦、羅的類別,麻布也有分夏麻、冬麻、細麻、小麻,絹分南絹、北絹,綾又分大綾、小綾,錦分月羅錦、彩羅錦,羅分三稜羅、白牙羅、海青羅,還有他國進口的象布、柳布、矢金布,印染也有織花和繡花兩種,有些只有些微差距的不同,她昏天暗地的學了幾天才能分辨出所有布料。

  學會分辨布料之後,接著便是剪裁了。

  丁宣瑛在前世早就親手做過許多衣服了,對剪裁很熟練,但有思秋和沁冬在一旁看著,她當然要裝做什麼都不會,不然這兩個自小服侍她的丫鬟一定會覺得很奇怪,到時她也只能瞎掰是在夢裡學的了。

  因此,雖然她閉著眼睛也能如同雲水惜示範的那般,俐落地手起剪落,但她偏生得笨拙的搞了好久才能裝做順利的裁剪出一塊象樣的布。

  偏偏,沁冬那白目丫鬟還在旁邊潑冷水,「少奶奶您真的要學嗎?不如趁早放棄了吧,瞧您這剪的是什麼啊。」

  丁宣瑛頭也不抬的揮手趕人,「去去去,你去外間吃糖去,不然去炕上睡,要回去再叫你。」

  雲水惜笑道︰「其實你們少奶奶算有天分的,我看她拿剪刀跟尺子的手勢都很到位,前面那幾塊歪七扭八的布倒像是故意亂裁似的,瞧,她這針腳縫得雖不熟練卻勻稱得很,初學者能這樣已經很好了。」

  丁宣瑛心裡一驚,手心更是出了一層冷汗。

  她師傅好銳利的眼睛啊,竟然能看得出來她在裝笨,太強了!

  幸而雲水惜也只是說笑而已,並沒有細細研究她裁剪出來的布,不然定會看出破綻。

  時間便在一個願教、一個願學之中悄然流逝。

  丁宣瑛前世便是個工作狂,雖然恨不得一天學上十二個小時,但顧及到雲水惜的身子孱弱,便上午學一個半時辰,下午學一個半時辰,一天加起來學三個時辰,以前世的時間計算,也學了六個小時了。

  回到束香軒後,她這個有現代知識的現代人,明知道夜裡靠燭火做針線活傷眼睛,卻又捨不得不做,不做手會很癢,所以她總會復習當日所學直到就寢,如果不是思秋堅持熄了燈,強迫她一定要睡,她還想熬夜呢。

  丁宣瑛對裁剪和縫制都「學」得極快,雲水惜也發現了,她當然不知道她那徒兒前世早就會了,她只覺得果然有一好就沒有兩好,丁宣瑛對做鞋和刺繡一竅不通,得從最基礎的開始練起。

  丁宣瑛前世沒學過做鞋,刺繡更是冷門的專業領域,但做鞋與刺繡卻是這朝代女人最最基本的手藝,任何女子都會做鞋和刺繡,只差在精巧度,所以她得再更加努力的練習才行。

  冬去春來,時間便在學做帕子、荷包、襪子、腰帶、絡子之間過去,轉眼間便進入四月。

  丁宣瑛已經學到了褙子,束香軒裡采光最好的一間耳房被她改造成了她的個人工作室,自然也依樣畫葫蘆的裝上了地龍,讓她的手指頭在冬天不挨凍,可以輕鬆做針線活。

  雖然她那掛名丈夫不待見她,但掛名公爹和婆母對她還是極厚待的,許是覺得虧欠她吧,只要是她這束香軒提出的要求,大總管那裡一律照辦,而月例銀子也是只有多,沒有苛刻過,因此她的工作室也被她布置得極為舒適。

  這裡有兩張大桌一張小桌和一張休息用的小床,小桌上有兩壺花草茶和幾盤點心,大桌上擺滿了布料、絲線、圖樣,有時累了,她連小床也懶得移步過去,便直接趴在桌上睡了。

  打從拜雲水惜為師,她心裡便每天都被針線活給佔得滿滿的,人家讀書人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唯讀聖賢書」,她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唯繡桌上布」。

  當初她一竅不通的做鞋,現在反而做得最好,這都是她信奉勤能補拙啊!她用那破釜沉舟的決心,一天練上兩個時辰做鞋,就不信做不好,如今她做的鞋,連雲水惜都誇讚又快又好。

  這日她心血來潮,親自做了一盤泰式煎餃要給雲水惜嘗嘗鮮,餡料跟沾醬都是她胡亂琢磨著做的,那檸檬香茅自然是主角,像不像三分樣,思秋和沁冬都說好吃,她也有了信心。

  就在她們幾個女人家主僕不分地在鎖秋軒的正廳裡吃得很歡時,一個小丫鬟匆匆而來,附耳對芳菲說了什麼,芳菲急忙拋下餃子出去,待回來時卻是驚慌失措地道︰「是少爺來了!」

  丁宣瑛和思秋、沁冬要好」會才反應過來,少爺不就是她掛名的丈夫嗎?!

  丁宣瑛心下詫異,她不想給雲水惜添麻煩,便想避到暖閣去。

  雲水惜倒是鎮定如常,淡淡道︰「不是相見不相識嗎?那又何須避開?」

  丁宣瑛滿臉黑線。師傅啊,那是場面話,縱使相見不相識,難道徒兒我能自在嗎?

  「你就坐下吧。」雲水惜淡定地對她說道,跟著吩咐小丫鬟把廳裡收拾下,對芳菲說︰「請少爺進來。」

  思秋和沁冬比她們的主子更加忐忑,她們一開始是盼望少爺能到束香軒看看主子,但清靜的日子過久了,如今她們只盼日子就這麼長長久久的過下去,不必面對那大宅裡的鬥爭。

  丁宣瑛無奈的坐下了,前世她已經二十六歲了,自然是有些眼力的,此刻也看得出來雲水惜是刻意讓她留下的,怕是想為她出頭。

  不一會兒,芳菲領著一名身材頎長、玉樹臨風的美男子進來了,他穿著一襲深紫長袍,很襯他那沉穩華貴的氣質,後面跟著兩名小廝。

  這是丁宣瑛第一次見她的掛名丈夫,心裡反而更加理解他為何會對原主不理不睬了。

  原主照她前世的說法就是個好吃懶動的恐龍妹,如此豐神如玉的美男子自然是對恐龍妹不屑一顧,要是他肯圓房,她才會懷疑他不正常。

  「姪兒給姑姑請安,姑姑近來身子可還安康?」雲斂鋒深深一揖,也沒看廳裡其他人,想來他是認定了鎖秋軒不會有外人,那麼除了雲水惜,其他都是下人,也沒什麼可看的。

  「坐吧。」雲水惜淡淡道︰「今日怎麼會過來?難不成是我的生辰又到了?」

  她這姪兒一年只會上門一次,便是她生辰那日,她那嫂子極為有心,每年生辰都會讓兒子來給她送賀禮。

  「姑姑說笑了。」雲斂鋒哂笑一聲。「姑姑的生辰是臘月初八,每年姪兒都是踏雪而來,又怎麼會在四月天裡給您送生辰賀禮呢?」

  他那一笑,倒讓丁宣瑛怔了怔。

  笑起來還真好看,這就是所謂的男顏禍水吧……呸呸呸,她在想什麼啊?這家伙可是還有一平妻兩姨娘跟幾個孩子耶,再怎麼俊美,她也不該被外表迷惑了,她要做的應該是把她師傅的生辰牢牢記下來才是。

  「既然不是來送賀禮,那麼你來做什麼?」雲水惜問得直接,知道雲斂鋒自然不是沒事只專程來問候她的。

  雲斂鋒也不客套,直接道明來意,「前陣子一場地牛翻身,鎖秋軒的外牆損毀嚴重,後邊還有一處小屋塌了,父親的意思是,鎖秋軒畢竟年分久了,又未曾翻修過,姑姑要不要搬回秋霞閣?」

  雲水惜的心緊緊一縮。

  秋霞閣……多久沒聽到這名字了?那是她少女時住的院子,她在那裡編織著相夫教子的美夢,一眨眼,都二十年過去了。

  她收拾起剎那間鬆動的表情,冷硬地道︰「不必了,你派人來修復外牆便是。」

  看她瞬間冷然的眼眸,雲斂鋒也不再勸了,只道︰「姪兒明白了,會將姑姑的意思轉達給父親,那麼姪兒就先告退了。」

  雲水惜淡淡道︰「既然來了,就嘗嘗點心再走吧,是宣瑛親自做的,味道挺不錯,你在別處吃不到。」

  一句話讓丁宣瑛差點吐血。

  她原本一直當自己是局外人,聽到雲斂鋒要走了,心裡也鬆了口氣,誰知道她的好師傅竟然輕輕巧巧的三兩句話就把她抬到了人前,讓在品茶的她一下子嗆得不輕。

  「宣瑛?」雲斂鋒果然微微挑眉,很是不解。

  姑姑喊得那樣親昵,是什麼族裡的親友嗎?他不知道還有人會上鎖秋軒來做客,這倒是稀奇了,他這個姑姑可是連過年的團圓飯都不去主屋裡跟他們一起吃,竟然還會接待外客?

  「爺,」坤弘忙低聲提醒主子,「就是「那一位」啊。」

  「那一位」三個字令雲斂鋒臉色一變,他這才注意到除了他和雲水惜,廳裡還有個人是坐著的,會坐著就表示不是下人,他銳利的視線倏地看向那個人。

  雖不是絕代美人,倒也清新可人,長長的眼睫,靈動坦率的大眼,豐滿的紅唇唇型美麗,她穿著淺碧色織錦長裙,裙擺上繡著點點桃花,月白色腰帶緊緊束住了她的腰,顯得纖纖細腰不盈一握,而烏髮則綰成柔美的流雲髻,只有一支碧玉簪子點綴。

  他不知道的是,丁宣瑛這幾個月來確實又清瘦了不少,都是因為專注在女紅上,廢寢忘食的原故。

  兩人的眸光在一瞬間交會,又各自迅速閃開。

  丁宣瑛的心怦跳,暗罵自己沒用,前世又不是沒看過男人,在服裝秀看過的美男可多了,怎麼還會被掛名丈夫電到?

  不過,他看著自己那如墮煙霧的眼神又是怎麼回事?難道他也被她這個棄婦正妻給電到了?

  雲斂鋒的心裡同樣感覺到一股異樣情緒流過。

  他已接手家業,應酬場合不免到煙花場所,也見了不少美人,加上家裡的平妻和兩個姨娘容貌都是出挑的,所以剛剛那一瞬間的震撼根本就沒道理。

  他定了定心神,不再看丁宣瑛,輕咳一聲,起身對著雲水惜道︰「姪兒還要去巡視鋪子,就不打擾姑姑了。」

  雲水惜點點頭。「好吧,你去吧。」

  丁宣瑛動也不動的垂著眼眸在出神,思秋和沁冬很是激動,她們熱烈的目送著雲斂鋒大步流星而去。

  「原來咱們少爺長這樣啊……」

  當日成親之時,她們就與主子一起被打入了冷宮——束香軒,然後過著與主屋隔絕的日子,以至於今日才得以見到雲府大少爺。

  「真可惜少爺連一塊點心都沒嘗,嘗過了,必然知道咱們少奶奶的手藝有多好……」思秋和沁冬還在遺憾不已。

  丁宣瑛終於有了反應——氣惱的反應。

  這兩個丫鬟跟了她那麼久,竟一下子就被雲斂鋒的外表給收買了去,語氣裡盡是可惜,好似她這個主子很不爭氣,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竟沒好好把握,而那雲斂鋒冷落她的罪,她們竟絕口不提?真真是吃裡扒外的丫鬟,叛徒!

  她沒好氣地啐道︰「知道我手藝好又如何?難不成他是個吃貨,因為我手藝好就會對我百般重視起來,把我擺在眼前疼著寵著愛著嗎?」

  她認為在雲水惜心裡,自己這徒兒的分量肯定比雲斂鋒那一年才見一回的姪兒強,因此即使當著雲水惜的面,她也敢這樣沒大沒小,不敬夫君。

  「宣瑛,你跟我進來。」

  見雲水惜面上無風無雨地往繡房的方向去,丁宣瑛忙跟上去。

  此刻她心裡是有幾分忐忑的,她這不按牌理出牌的師傅不會是要教訓她吧?

  難道她想錯了,自己這天天見面的徒兒還是比不上雲斂鋒那親姪兒?因為她在背後諷刺了雲斂鋒幾句便要教訓她?!

  進了繡房,雲水惜卻是拿了木尺和皮繩教她量體,多的什麼也沒說。「知道方法了吧?那麼你現在就來幫我量體。」

  丁宣瑛照她所教的方法細細量了,仔細記錄下來,這時代的衣服都是量身訂做,可沒有什麼S號M號L號的可以挑選,因此量體非常重要。

  學會了量體,雲水惜又拿了塊夏麻,用粉塊和木尺打線,示範裁剪。

  丁宣瑛對裁剪十分有把握,她前世早不知道裁剪過多少衣服了,但雲水惜教的與她前世所學略有不同,她便模仿雲水惜教的法子,在一塊淺粉色的棉布上刷刷刷地用粉塊畫出線來。

  雲水惜修正了丁宣瑛的圖樣,一邊不置可否地問︰「心情如何?」

  丁宣瑛臉上僵了一下,她把褙子剪開,才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個什麼滋味。」

  是啊,她是有些心亂的,但那又如何,他是「已婚男」啊!

  此時此刻,她自然是不當自己便是讓雲斂鋒成為已婚男的原凶的,她是一縷來自現代的魂魄,對於一個有妻有子的男人,基本上她認為自己想都不要想,那是犯罪。

  她正在用道德約束自己,哪知道她的好師傅卻說道——

  「要知道,鋒兒是你的男人,過去就甭提了,今日一見,還是厭惡也就罷了,如果你也喜歡的話,你大可以明正言順的接近他,如果你要把他置於一旁,我就是你的借鏡,往後這漫漫歲月,你就得像我一般孤寂的過下去,陪伴你的,只有那些丫鬟婆子,你還年輕,要這麼過嗎?」

  聽到這裡,丁宣瑛震驚了,她一直以為她這師傅心如止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心中早沒有那些情情愛愛了,難道不是嗎?

  「你這孩子,以為姑姑是道姑嗎?」雲水惜見她臉上表情便知道她的想法,啞然失笑地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常後悔,如果能回到當年,即便無法生育,我也會要求安少爺收我為妾,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好了,是妻是妾有何重要?」

  丁宣瑛了解了。「那麼您當年為何將自己與世隔絕到這裡來?」

  雲水惜嘆了口氣,「那是在跟老太君置氣,我那時還小,不懂事,以為賭氣把自己關在這裡,一生不嫁,便會讓老太君遭受議論,讓我爹爹討厭她,我那時不懂無論我怎麼做,都撼動不了老太君的地位,老太君更是對那些議論不痛不癢的,苦的只有我自己罷了,我真是傻,直到許久之後才明白這個道理。」

  丁宣瑛暗嘆道,這還真是個不美麗的誤會啊!為了賭一口氣,蹉跎了韶華,真是不值得。

  而她呢?雖然沒有跟任何人置氣,隱居在束香軒裡也不是要讓誰好看,純粹就是安身立命罷了,但是當歲月過去,她滿頭銀髮時,真能甘心?

  如果一直過這種日子……尼馬,她是穿來古代養老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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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06: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雖然丁宣瑛心裡不再排斥與她的掛名丈夫有個什麼,但她只是被動的等著,叫她去接近雲斂鋒,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接近,她這個隱形人要是突然出現在主屋,不把府裡的人嚇壞才怪?

  日子像流水一樣的過去,又到了丁宣瑛最討厭的炎夏,沒有電扇沒有冷氣的夏暑,對她來說就是個大惡夢。

  雲水惜開始教她絲繡了,絲繡也叫做髮絲繡法,要把原本就很細的絲線再分成幾股,用這些細如髮絲的絲線來繡最精緻的細微點,此種繡法十分難纏,比以往的繡活要難上十幾倍,沒有耐心是絕對辦不到的,又踫到了動不動就汗流浹背的夏令時節,丁宣瑛學來吃力,她是咬了牙在學。

  不過,也因為絲繡需要高深的技法才更有挑戰性,丁宣瑛前世便是個不服輸的,年紀輕輕便創了「糖果衣著」這個成衣網購品牌,憑著低價與天天推出三十款新品打入消費者的心,創造了上億的年營業額,這樣的她,自然也不會向絲繡低頭,雖然她毫無刺繡的基礎,但她勝在肯學肯練,每日都坐在繡花繃子前,都快跟那繃子融為一體了。

  丁宣瑛一直苦夏,夏天她本來就吃得少,加上苦練絲繡,一個夏天過去,她的衣物竟然通通鬆得不能穿了,她自己目測,她目前是一百六十五公分,四十五公斤,屬於過瘦的體型,於是她開始替自己做衣裳,順便練基本功。

  秋來,鎖秋軒院子裡楓紅層層,丁宣瑛喜歡待在鎖秋軒裡與雲水惜做伴,雲水惜不但教她繡活,閒暇也教她寫字和彈琴。

  她當然不像原主大字不識一個,但思秋和沁冬都知道原主不識字,她也不能忽然會讀會寫,之前差人去買書時,她特地交代要買圖畫多字少的書,便是跟思秋和沁冬說她只看圖畫,她們也信了。

  現在,她跟雲水惜學寫字,將來便可順理成章的看書寫字,而彈琴,想不到前世只學過幾年鋼琴和吉他的她倒是有天分,上手得很快,連雲水惜都誇她彈得好。

  一早,下了冬來的第一場雪。

  今天丁宣瑛沒過去鎖秋軒,芳菲派小丫鬟來傳話,說雲水惜有些心絞痛,喝了湯藥,睡得很熟,讓她不必過去探望,於是她便偷懶一天,趴在窗台前看雪景。

  她格外喜歡這古代的雪景,喜歡聽那悄悄的落雪聲,前世她住的地方即便是冬季也不會下雪,因此她捧杯熱茶窩在榻上看書便覺是極大享受了,看著看著就熟睡了,那是更大的享受……

  「少奶奶!少奶奶!」

  半夢半醒之間,有人一直在叫她。

  在這束香軒中,左右也無事,素日裡若她在榻上睡著了,思秋和沁冬都不會特地叫她起來,反而會幫她蓋條小毯,讓她睡個夠。

  「什麼事啊?」一睜眼便看見沁冬緊張的小臉,她立刻聯想到今日鬧心絞痛的雲水惜,不會是她師傅有事吧?!她火速坐了起來。「姑姑出事了嗎?!」

  沁冬搖了搖頭,凝重道︰「是老爺出事了!」

  「老爺?」丁宣瑛一愣,那誰啊?

  沁冬急道︰「是少奶奶您的公爹啊。」

  丁宣瑛對此人實在陌生得很,原主的記憶裡,依稀見過一次還是兩次吧?好似剛過門時,公爹和婆母一起來這裡安慰她住在束香軒只是權宜之計,等雲斂鋒想通了,她就可以搬回主屋,雲府一定不會虧待她雲雲,讓她千萬不要回娘家告狀,原主生性小白,都說好好好。

  「公爹怎麼了?」她揉著眼睛問,屋裡都點燭火了,像是過了掌燈時分。

  「老爺過世了,夫人派人來請少奶奶立即過去守喪。」

  她驚得一抬頭。「什麼?!」

  這時思秋風風火火的過來了。「已經幫少奶奶準備好孝服了,少奶奶快換上吧,奴婢也會跟您一道過去,您不需要擔心。」

  思秋這時就表現出她大丫鬟的鎮定了。

  丁宣瑛如在夢中的任由思秋和沁冬給她更衣,對往生者沒感情,自然也沒有悲痛的感覺,只覺得好好一個賞雪夜被打亂了,又想到孝期不知道多久,那些未曾謀面的雲府中人會怎麼對她,那個雲斂鋒又會繼續當她是隱形人嗎?想到短時間內不能再自由自在了,心裡就感到沉甸甸的。

  束香軒離主屋遠,兩名小廝抬了小轎在等,丁宣瑛坐上轎子,思秋和沁冬打了油紙傘跟在轎子旁,路上大片雪花從天降落下來,院子裡滿是厚厚的積雪。

  到了主屋,已經聽到一片哀戚的哭聲了,她下了小轎,有個丫鬟像是早得了吩咐在等她,立刻將她迎進廳裡。

  她一眼便看到雲斂鋒,在人群裡,他真是出眾。

  雲斂鋒目若寒星,跟上次在鎖秋軒見到時一樣,眼裡彷彿沒有她這個人。

  他盡管去無視她,反正她佔了正妻之位,不來不成,這點他應該知道,否則她也不想沒事出現在他面前給他添堵。

  她看了眼寬敞的主屋大廳,入眼全是白色,白幡飄揚,靈堂立在前頭的院子當中,全部人都披麻戴孝,夜色已深,但整個府第燈火通明。

  「奴婢名叫花兒,是夫人派奴婢來伺候瑛少奶奶,喪期混亂,瑛少奶奶若有什麼事盡量差遣奴婢,有什麼不懂的也問奴婢便是。」那迎她入廳的丫鬟低聲施禮說。

  她那婆母倒是細心又貼心,知道她對主屋的一切都是陌生,特意派了個機靈的丫鬟來陪著她。

  雖然有花兒可問,可她沒興趣打聽公爹是怎麼死的,反正不關她的事,等喪期一過,她就會被送回束香軒,把她叫來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罷了……是了,她爹娘也可能來上香,那她這個正妻大婦當然得在場了。

  果然,她很快被主事分配到雲斂鋒身邊去,他是雲府的嫡長子,身上除了一身白衣之外,又罩了一件麻衣,頭戴麻帽,腰間繫著麻繩,可是看他臉上並沒有多大的悲痛之意,難道天生涼薄?

  她腦中胡思亂想著,跟著喪事司儀的喊聲,和其他家眷們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跪啊篙的,半點不得馬虎,如此折騰到午夜,她突然感覺肚子餓了,這才想起晚上還沒吃飯,又跟著跪拜一陣,自然感到頭昏眼花。

  「是姊姊的肚子在叫吧?」

  突然一個聲音不大不小的冒出來,嚇了她一跳,正想著哪來的小白,她身邊的雲斂鋒竟適巧轉眸看著她,神情不置可否。

  他那眼神是什麼意思?還覺得她是個吃貨嗎?沒看到她已經瘦成這樣了嗎?她既已懂得自愛,管理自己的身材,他也該收回對她的偏見了吧?

  她微抬下巴,也用不置可否的神情看了他兩眼,這才轉眸問她身邊那出聲的美貌少婦道︰「恕我眼拙,這位是……」

  女人對年齡總是斤斤計較的,看對方梳著婦人頭,跟自己年紀差不多,她才不想受她那一聲姊姊。

  對方還沒回答,她身邊一個丫鬟便搶著說道︰「這位是我們少奶奶。」

  丁宣瑛一個皺眉。

  她再怎麼消息不靈通,也知道雲府的少奶奶應該是自己才對,對方也是少奶奶,那麼就是雲斂鋒那個平妻了吧?

  她是正妻,對方是平妻,正妻比平妻大,那麼自己就吃點虧,受她一句姊姊好了。

  她點點頭,「原來是妹妹。」

  「姊姊肚子餓了嗎?」溫詠佩一臉的真心關懷。「偏廳裡置了些點心茶水,不如姊姊過去吃些吧。」

  她與丁宣瑛和兩名姨娘都是同一日過門的,自然知道相公不待見丁宣瑛的理由。

  成親當日,相公是在她房裡過的,第二日是去了蕭姨娘房裡,第三日是梅姨娘,此舉已經是擺明了打那正妻的臉面。

  跟著,她與蕭姨娘都懷孕了,但在她們身子不方便行房時,相公沒去梅姨娘那裡,也沒去找過丁宣瑛,可見是極度厭惡她。

  丁宣瑛縱然是正妻,又是開陽縣令的嫡女,但外貌入不了相公的眼,根本不是她的對手,何況她已為相公生下了嫡長女,只要將來生下兒子,那麼她的地位就堅不可摧,丁宣瑛那正妻被休掉是遲早的事,隨便找個「無所出」的理由就能將丁宣瑛休掉,日後,她便是這雲府的當家主母。

  可是,今日一見丁宣瑛,對方跟她想象的全然不同,竟然纖細貌美,那腰肢甚至比她還要不盈一握……可惡!這是怎麼回事?!為何人人都說丁宣瑛痴肥無腦?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不必了,我並不餓,肚子也沒有叫,是妹妹你聽錯了。」丁宣瑛冷淡地道。

  雲斂鋒不就是討厭原主是個吃貨嗎?她幹麼要在他面前去對號入座,那位平妻的小心機也太拙劣了,她沒有爭寵的心,巴巴來咬她真是煩人。

  「怎麼可能?姊姊你肚子明明叫了,我聽得很清楚……」溫詠佩不死心,還要爭辯。

  丁宣瑛淡然的打斷她,「妹妹你肚子也叫得挺大聲的,不如我們一起去用點心?」

  溫詠佩當下面色一陣紅,氣急敗壞道︰「姊姊莫要胡說了,我肚子哪有叫?」

  丁宣瑛一臉疑惑,「怎麼可能?妹妹你肚子明明叫了,我聽得很清楚。」

  雲斂鋒將她們的對話都聽在耳裡,有些訝異,又有些好笑。

  詠佩向來是口齒伶俐的,竟然有落居下風的一天,他那正妻這些年在束香軒裡倒是有長進,身形瘦了,看著也順眼了,但若要他去近她的身,他做不到。

  他腦中還清楚記得成親那日紅綾另一端握在她的胖手,讓他受盡嘲笑,他隱忍著把儀式完成,只希望自己永遠不必再看到這個女人。

  那日之後,他也確實沒再見過她,老太君把她安排到最偏遠的束香軒,有下人們看著,她自然是無法踏進主屋一步,只要他不去後園,就絕不會見到她。

  但是,他也並非沒有惻隱之心,若她遭受了冷落,能思量反省,能有個賢淑女人家的樣子,他也不致絕情至此。

  他在束香軒裡自然是安插了眼線丫鬟,據那丫鬟的回報,丁宣瑛對於遭受他冷落根本不以為意,每日依然大吃大喝,吃完便睡,懶得沐浴,醒來便琢磨吃食,彷彿世間唯有吃最重要,這種十足十的吃貨,叫他如何能接受?他雲斂鋒自負文采風流,怎能忍受這般粗鄙的妻室?

  此後,他冷落她冷落得理直氣壯,心中再無她這個人。

  偏偏,他竟是在鎖秋軒裡見到她,他也想不到向來性子冷僻的姑姑會與她如此親近,更令他費解的是,她給他的感覺全然不同,就像換了一個人……

  「兩位姊姊別爭了,肚子會叫乃人之常情,沒什麼可臊的。」溫詠佩旁邊的蕭姨娘對丁宣瑛盈盈一福。「妹妹見過姊姊。」

  「妹妹也見過姊姊。」蕭姨娘旁邊那弱不禁風的梅姨娘也趕忙跟著斂衽。

  丁宣瑛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雲斂鋒身旁的這一串女人都是他的女人在排排站啊,那平妻之外便是兩位姨娘了吧?

  三個人都是美人,雲斂鋒可真是艷福不淺,如此左擁右抱,大腿再坐一個,哪還有她的位置?她還是早早洗洗睡吧,等喪期過了,他們便又是毫不相關的人了。

  因為這樣想,她下意識的掃了雲斂鋒一眼,自認為並沒有洩露心中所想,但他卻微揚起唇角,讓她的心陡然一跳,她忙別開視線,想找找雲水惜在哪裡,卻是沒見到她師傅的身影。

  如此過了兩天,她夜裡還是能回束香軒睡的,只是一大早起來後便得過來靈堂,直到子時才能回束香軒,而她從早到晚的待在靈堂裡其實也沒做什麼事,就只是讓來吊唁的賓客看到她這個正兒八經的正妻長媳也在守孝的行列裡罷了,真正忙得腳不沾地的是主持中饋的雲夫人夏氏和溫詠佩,而她呢,雖是正妻,卻對宅裡的人事物完全不知,又怎麼能發落事情呢?

  這樣無聊的日子自然是度日如年的,感覺就好像在坐牢一般,幸好花兒一張小嘴挺是能言善道,這兩日花兒前前後後的跟著她,講了不少府裡的八卦給她聽,包括她那公爹是怎麼過世的。

  原來她公爹就跟所有男人一樣,身邊有幾個錢就會作怪,經常眠花宿柳,這半年來又迷戀上煙花樓一位艷名遠播的名妓,那名妓閱人無數,自然是花招百出,也不知道在顛鸞倒鳳時用了什麼助興的藥,致使她那公爹一命嗚呼,官府去驗屍時還是沒穿衣衫的。

  原來是死得這般不光彩,怪不得她在雲斂鋒和她那婆母的臉上都看不到悲傷之情,又據說她公爹早把雲家的生意都交給雲斂鋒打理,所以縱使他死得突然也對雲氏家族沒有任何影響,倒是老太君被獨生子的死訊給打擊了,正病著,而雲水惜也是身子不好,便沒讓她過來靈堂,以免沾了煞氣。

  花兒口沫潢飛地說道︰「少奶奶是老太君的表妹夫家的姻親,是寧安城富商溫老爺的嫡三女,說是來咱們南泉探親時在萬佛寺見過少爺一面,應該是少爺陪老太君去禮佛時見著的,當老太君在物色少爺平妻人選時,消息傳到了寧安城,溫家便讓老太君的表妹來傳意願,老太君自然是連聲的好,溫家是首屈一指的富商之家,和咱們雲家門當互對,就此把親事定了下來。」

  「至於蕭姨娘和梅姨娘,她們娘家父親都是雲家鋪子的掌櫃,女兒能給少爺做姨娘,他們高興都來不及了,哪有拒絕的道理,其中又數蕭娘姨最厲害了,生了雙生子,不過不怎麼得老太君寵愛便是,老太君瞧不起蕭姨娘出身低,連帶著不喜兩位哥兒,老太君是最滿意少奶奶的,偏偏少奶奶生了女兒,聽煙雨軒裡的人說,少奶奶每日早晚誠心念佛,每個月還茹素七天,就盼望下次能生個哥兒出來。」

  丁宣瑛邊聽邊點頭,原來雲斂鋒已經有三名兒女了,要顧及三房妻妾又要顧及三名兒女,他一定很忙吧?

  花兒繼續說道︰「不過瑛少奶奶您也別洩氣,夫人不怎麼喜歡少奶奶,可能是因為少奶奶是老太君的人,而夫人和老太君向來不對盤,因而也連帶著不喜歡少奶奶,也可能是少奶奶一直搶著管家惹夫人不快,總之往後您就靠向夫人那邊就沒錯了。」

  丁宣瑛略略挑了挑眉。

  她可不想讓花兒抱無謂的希望,以為她會出來爭回正妻應有的權力,因而抱她大腿,於是她淡淡地道︰「都是一家人,哪有什麼靠不靠的說法,何況喪期一過,我便要回束香軒,以後也不能給婆母盡孝,自然是希望家和萬事興的。」

  她這番說法是十足十的打官腔啊!

  花兒很機靈,聽她這麼表態,便沒繼續說下去,只乖巧地道︰「天氣冷,廚房熬了薑茶,奴婢去給您取碗來暖暖手腳。」

  她微微一笑,「去吧,你自己先喝上一碗再過來,莫要凍著了。」

  花兒在心裡直嘆氣,瑛少奶奶這麼好的人,怎麼少爺就看不見呢?這兩日她跟著瑛少奶奶,覺得她絲毫沒有縣令千金的架子又體恤下人,吃飯時不但不讓她伺候還總是叫她坐下一起吃,性情可比張揚又總是苛待下人的少奶奶好多了,而這稱謂也是當初少奶奶要求雲府裡下人們這麼叫的,雖然平妻地位比正妻低,按理是不能稱少奶奶的,該叫佩少奶奶才是,但因大家都知道正牌少奶奶不受少爺待見,自然都很有眼色的改口巴結了。

  丁宣瑛自然是不知道下人們是怎麼看她的,她把這喪期當出差,以平常心看待,反正喪期總有結束的一天,到時她跟這些人再無關係,她不需要對主屋的人刻意討好,也不需要受委屈,反正不卑不亢就是,她這幾日聽「節哀順變」這句話已經聽得耳朵快長繭了,只希望喪期快過。

  第三日,她爹娘來上香了,他們住在鄰縣開陽城,路途遙遠,這幾日又是大雨連綿,要趕過來也沒那麼容易,能在第三日過來已經很難得了。

  上了香之後,她母親便拉著她直看,眼裡激動得似有千言萬語,但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又不好說。

  當然啦,她都判若兩人了,她爹娘若不激動就有鬼了。

  意外的是,雲斂鋒竟然來給她爹娘見禮了,她看到溫詠佩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岳父、岳母,兩位一路過來辛苦了,小婿已為兩位安排了廂房,就到廂房與宣瑛好好敘敘,小婿還有賓客要招呼,恕小婿不能相陪。」

  「好、好……賢婿,多謝你了。」丁老爺和安氏激動得一直點頭。

  丁宣瑛心裡萬分好笑,雲斂鋒那樣叫她的名字,恍若素日裡那樣叫慣似的,還真是有演戲天分啊。

  不過她也要謝謝他肯演這場戲,從此以後便可讓她爹娘不必再牽掛她了。

  花兒領著三人進了廂房,思秋和沁冬在房裡伺候著,花兒則伶俐的到門外去守著。

  丁宣瑛想著雲斂鋒還挺周到的,廂房裡還擺了一桌簡單席面,但她爹娘哪有心思吃東西,只拉著她的手不肯放。

  見他們有一百個問題,她便把自己如何減肥的經過仔仔細細的講了一遍,又說自己現在與雲斂鋒夫唱婦隨、琴瑟和鳴,在府裡地位穩固,讓他們放心,而思秋和沁冬對後面那一部分的善意謊言也極盡所能的配合,直說少爺很好。

  「聽說賢婿已有兩個妻妾為他生了孩子,其中兩個還是庶長子,是那姨娘所出,你也要趕緊懷上才是,萬不可讓那平妻先懷了嫡子啊!」

  臨走前,安氏反復殷切叮嚀,內容說來說去不離「生孩子」這三個字。

  不說這是古代了,就算是現代人也擺脫不了生男為大的觀念啊,而古人自然更是重視嫡子。

  前世她因得了卵巢癌而早早拿掉了子宮,是注定不可能生孩子的,如今穿來古代,她還真想嘗一嘗懷胎九月當母親的滋味……

  第四夜,雨勢驚人。

  子夜過後,雲府來了兩輛馬車,丁宣瑛本來正要回束香軒睡了,因雨勢過大才暫時留在正廳裡等雨停,她奇怪什麼人這麼晚了才來吊唁,就見大總管出去迎接之後回來稟報,夏氏又匆匆迎出去,一個高大的男人跟著進來了,後頭跟著兩名隨從打扮的男子。

  那人上了香之後,夏氏對子媳等人引見道︰「是你們舅父。」

  丁宣瑛跟眾人一起見禮,心下覺得奇怪,另一輛馬車裡應該是這位舅父的家眷,怎麼不進來上香,反而下了馬車便由兩個丫鬟扶著上了府裡的小轎,幾個丫鬟和隨從跟著,神神秘秘的往後院去了。

  那舅父上了香之後與夏氏低聲交談了一會兒,丁宣瑛見到夏氏先是倏地變了臉色,跟著臉色越來越凝重,頓時有些好奇他們在說什麼,她那公爹都成風流鬼了,應該不是談公爹的死因吧?

  「斂鋒,你隨娘進來。」夏氏把兒子叫進了內堂,連同舅父和兩名隨從都進內堂去。

  又過了半個時辰,雨勢漸小,丁宣瑛正要找思秋和沁冬回束香軒歇息時,卻不見兩人蹤影。

  花兒過來對她小聲道︰「瑛少奶奶,兩位姊姊已經先回束香軒了,讓奴婢陪您回去吧。」

  「回去了?」丁宣瑛訝異不已,怎麼說思秋和沁冬也不可能把她留在主屋,自個兒先回去啊。

  不過既然她們已經回去了,又交代了花兒陪伴她,或許真是這喪期累壞她們了,才先行回去歇息吧。

  雨絲小了,花兒打著傘,主僕兩人回到了束香軒。

  一入院落,丁宣瑛便感覺到束香軒裡的氣氛不同於往常般的閑散,她見到沁冬伸長了脖子在門口張望,一見到她就快步迎了上來,而她的腦子也迅速動起來,臆測著有事發生了。

  「少奶奶,夫人、少爺和舅爺都在暖閣裡等您。」

  丁宣琰心中已有數,她點點頭,也沒問沁冬半句,只提了裙角加快步履。

  「瑛少奶奶,您怎麼不問問沁冬姊姊呢?」花兒也跟著加快腳步。她是夫人的人,此番喪期被夫人派來服侍少奶奶,便是夫人想看看這個隱形已久的媳婦能不能擔起當家主母的重擔。

  「等等就會知道了,即便現在問,沁冬也說不清。」丁宣瑛一邊說話,一邊步履不停的進了屋。

  她沒問是因為她在主屋裡已從蛛絲馬跡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氛,適才又見到先行回來的沁冬在門口一臉焦急的張望,因此篤定了有事,加上沁冬說了她婆母、舅父和雲斂鋒在等她,那更是破天荒從沒有過的事,這說明了是大事,而且跟那位舅父肯定脫離不了關係。

  沁冬留守在暖閣外,花兒打了簾子,丁宣瑛走進暖閣,思忖著他們不在廳裡等,而在暖閣裡,可見有不能讓下人聽到的秘密之事。

  暖閣裡有一股沉凝的氣氛,她看了雲斂鋒一眼,對方也抬眼望著她,她別開眼眸,向夏氏和夏成春施禮道︰「宣瑛見過母親、舅父。」

  「甭多禮了。」夏氏眉頭緊皺,一擺手道︰「快坐下吧,孩子。斂鋒,你把事情仔細的告訴你媳婦,務必要讓她聽明白了,我和你舅父先去瞧瞧大夫來了沒,你們說完也過來吧,既是暫時住在這裡,也要讓你媳婦見見貴人才行。」

  「孩兒知道了。」雲斂鋒應下。

  夏氏和夏成春起身,丁宣瑛也連忙起身目送他們,待他們走後,她和雲斂鋒才重新坐下,而此時花兒也退了出去,暖閣裡只有他們兩人。

  「請說吧,夫君。」她為自己斟了杯茶潤喉。

  「也給我斟一杯。」雲斂鋒淡淡地吩咐。

  丁宣瑛忍不住翻白眼。對於她這個遭他冷落多年的正妻,他還真好意思使喚,臉皮可真厚。

  雲斂鋒看著她的神色。「怎麼,不願意?」

  「妾身豈敢?」雖然是不願意沒錯,她還是沒好氣的倒了杯茶給他。

  這是古代,以夫為天的古代,就算被丈夫冷落,她還是得恪守婦道人家的本分,將丈夫奉為上天,憑她一己之力要將封建思想扭轉過來是不可能的。

  「看你不像不敢的樣子。」雲斂鋒微微挑眉。

  兩個人獨處,正是討好他、央求他讓她搬回主屋的絕佳時機,而她竟然不討好他,還像似在嫌棄他不長眼?沒想到他竟是被嫌棄了。

  丁宣瑛此刻已看清楚雲斂鋒是個大男人主義者,還以己度人,以為她會見四下無人就抱他大腿,求著要回主屋去跟他那些妻妾爭寵嗎?

  或許古代的女人都是如此委曲求全,而這些渣男也不覺得自己是渣,比他們更渣的還有那擁有三宮六院的皇帝呢!

  自己是不可能跟雲斂鋒講一夫一妻制的,為了不被發現她的魂魄是穿越而來,也只能萬般憋屈的遵守這朝代的規矩了。

  她慢慢地喝了口茶,輕咳一聲,提醒道︰「婆母不是要夫君將事情詳細告訴妾身嗎?請夫君快說,免得耽誤了正經事可就不好了。」

  雲斂鋒哪會不懂她的意思,言下之意,適才從他口中吐出的話都不是正經事,都是渾事,這是拐著彎在罵他。

  雲斂鋒的臉色沉了沉,心道看你這欲擒故縱的把戲能玩多久,不信你甘心長久住在這冷清的束香軒裡守活寡……

  他收斂起心神,開口說出正事——

  「舅父乃是皇宮神策衛的副統領,此番奉太子之命到雲國寺接太子妃娘娘回宮,但是皇后娘娘卻暗中派人追殺太子妃娘娘,兩方人馬已經交戰過一回,這一路過來又遇鋪天蓋地的雪雨,太子妃娘娘原本就身子孱弱,這幾日更是病情加重,不宜再繼續趕路,為了避開皇后娘娘的人馬又不能投宿到客棧,也不能到驛站別館,舅父得知咱們府裡是喪期,認為這樣反而可以掩人耳目,便暫時避到這裡來了。」

  饒是丁宣瑛前世見多識廣,此時也不免驚訝起來。「所以,太子妃娘娘現在在咱們府裡?」

  雲斂鋒點了點頭。「就在這束香軒的偏房中。」

  丁宣瑛一陣錯愕。「什麼?!」

  為什麼把人藏到束香軒來?不是說皇后派了人在追殺太子妃嗎?這麼一來,她和束香軒下人們的性命不就潛伏著危險?

  一瞬間她胸中火氣翻湧上來,他們倒是聰明,平常對她不聞不問,這會兒卻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上,這不就是衰尾道人的經典之句——死道友,不死貧道嗎?

  雲斂鋒自然看出她臉上的憤慨,淡淡道︰「你以為束香軒出事,雲府真能脫離關係?別忘了束香軒是在雲府裡,這是母親的意思,雲府並非要讓束香軒暴露在危險之中,而是束香軒平日裡就沒與主屋來往,主屋的人也不會到這裡來,大大降低了走漏風聲的危險,這是母親做此安排的考量,你莫要誤會了。」

  丁宣瑛不發一語,她剛剛是太過生氣,一時忘了束香軒不是獨立門戶的宅子,這也都怪他們將兩地隔開,害她住久了都產生錯覺!

  而她也知道他的意思,束香軒形同冷宮,誰會到冷宮來?既然沒人會來,便沒人會發現有個大貴人藏在雲府裡,而雲府正在治喪,出入者眾,要察覺到有一票陌生人住進來也不是易事,藏身在雲府確實是高招。

  「你也無須杞人憂天,此次神策衛護送太子妃娘娘可說是精銳盡出,絕不會傷了你一根寒毛。」

  「無須杞人憂天?」看他一副自信模樣,她便來氣,就算束香軒在雲府裡,這離主屋那麼遠,萬一真被人潛入,第一線遇到危險的還不是這束香軒裡的人!她心裡唾棄他只會出一張嘴,臉上便帶了一絲嘲諷。「那麼夫君何不住到束香軒來?」

  雲斂鋒眉頭輕挑,瞧著她。「我便是要這麼做。」

  丁宣瑛一愣。「什麼?!」

  他淡道︰「你我是夫妻,你又是我的正妻,我朝以良善風俗為立國根本,最忌諱寵妾滅妻,在太子妃停留的期間,我自然要與你同房。」

  丁宣瑛也不怕雲斂鋒要與自己同房,寢房裡還有個小偏間,不然她也可以睡暖閣的炕上或睡裡間的榻上,總不會與他一張床便是。

  雲斂鋒這掛名丈夫雖是有那權利踫她,但她有把握,他的自尊心不會允許自己踫她這個曾經備受他嫌棄的女人,所以她很安全,那就沒必要在這問題上多琢磨了。

  雲斂鋒見她不語,便在心裡冷笑。

  女人果然都一樣,丁宣瑛雖然不吵不鬧的在這束香軒裡待了幾年,內心還是盼望著他的寵愛。

  他面色一整,冷冷地道︰「起來吧!該去見過太子妃了。」

  丁宣瑛心想你又在發什麼神經了,性子陰晴不定的,也虧那三個妻妾受得住。

  她心裡腹誹著雲斂鋒時,兩人已經到了束香軒後院。

  太子妃住的是束香軒數十間廂房裡最寬敞乾淨的一間,是夏氏親自挑選過的,也命人速速打掃換過被褥等物品,此時門口有兩名做護院打扮的侍衛守著。

  雲斂鋒正要進去,丁宣瑛忽地拉住他。「要不把我的房間讓給太子妃娘娘住吧,讓太子妃娘娘住這裡委實不妥。」

  雲斂鋒看著她的手,眨了眨眼眸,心裡又是一陣冷笑。

  這麼快就采取攻勢了,她還真是主動,不過他是不會讓她如願的,不要以為不再是個吃貨他就會心動,他雲斂鋒可不是那麼庸俗膚淺之人。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將她的手拂開,冷淡地道︰「讓太子妃娘娘住這裡是舅父的意思,住在你的寢房才會引人注意。」

  丁宣瑛為之氣結,雲斂鋒那家伙居然把她的手拂開?她手上是有細菌還是病毒?頓時讓她有種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的感覺。

  雲斂鋒跟兩名侍衛說了幾句話,其中一名轉身叩了叩門板,一個侍女很快開門探出頭來,換成侍衛跟那侍女說了幾句話,那侍女進去了,不一會便出來開門。

  「兩位請進。」

  丁宣瑛跟在雲斂鋒身後進去,夏成春和夏氏已在房裡,另有一名大夫、兩名侍女和一名相貌俊秀的年輕侍衛。

  丁宣瑛看過去,房間也不大,一眼望得盡,床上躺著一個蒼白虛弱的美女,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彷彿是快要陷入昏迷了,那奄奄一息的臉色和浮腫的手讓她想起了前世她父親一個心臟衰竭的女病人。

  「劉大夫,怎麼樣,您為何不說話?」夏氏很是焦急地問。

  接待宮中貴人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況且這件事又關係到她大哥,若沒把太子妃平安的送回宮裡,她大哥也會被太子降罪。

  如今皇上病重,太子登基是眨眼之事,屆時太子妃便是後宮的主人,當初皇后便是不待見太子妃,才會將太子妃以為皇室祈福的理由送到雲國寺修佛,眼看太子就快要登基,皇后不想太子妃成為將來的皇后,她屬意自己的姪女,也就是現在的太子側妃當皇后,於是便對太子妃趕盡殺絕,如果太子妃又在回宮途中死去,那麼便稱了皇后的意,沒有證據,皇后不必為太子妃的死負任何責任,但她大哥夏成春卻要負上護駕不力的責任,被處以死刑都有可能。

  「唉……」劉大夫沉重的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位夫人是心力衰竭,無藥可醫,準備後事吧!」

  這已經是第三位大夫這麼說了,夏氏和夏成春對看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深濃憂慮。

  夏成春並非她的親大哥,是她爹娘的養子,當初他們情投意合,雲水南卻看中了她,只因聘禮給了一車又一車,又給了三間鋪子和一間莊子,她那見錢眼開的爹娘便把她嫁進雲府,拆散了他們,又因為她出生窮苦人家,一直不被老太君待見,雖然雲水南待她極好,她心中始終還是放不下夏成春。

  「母親,媳婦有一方法能治這心衰,或許能一試。」丁宣瑛低眉順眼地道。

  所有人一時間都愣住了。

  雲斂鋒皺著眉宇不悅地道︰「你別瞎攪和,這不是你能攪和的貴人。」

  因有劉大夫在,雲斂鋒便沒有點出太子妃的身分。

  夏成春往來京城,畢竟見多識廣,知道世間大有奇人,也知道許多人是深藏不露的,此時已有三位大夫都說沒救了,便是一試又何妨?情況也不會更壞了。

  他看著丁宣瑛,虛心求教地道︰「賢媳請說,無論什麼方法都值得一試。」

  「方法很簡單,煮大量的青豆水服下。」

  她記得很清楚,她父親說過,心衰會引起血壓升高,對於對西藥過敏的人來說,喝大量的青豆水便能降血壓和消浮腫,而這時代還沒有血壓這種概念,自然也不知何物可以降低血壓,竟把心衰當成了絕症,不知道多少人因此送命。

  「大哥……」夏氏自是猶豫地看著夏成春,也怕救不了,反而令太子妃喪命就什麼都完了。

  夏成春點了點頭。「就照賢媳說的一試,後果由我來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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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06: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這一夜太子妃服下了一碗又一碗的青豆水,侍女們一直在為太子妃更換濕衣裳,丁宣瑛也沒閒著,她坐在床沿,不停的按摩太子妃的手,不時觀察太子妃水腫的情形,心裡存著這一定有用的信念,直折騰到了大半夜,就在夏氏開口讓她放棄時,太子妃醒了。

  一時間,屋裡人人激動到不行。

  太子妃醒了,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丁宣瑛覺得自己的手快抽筋了,她幫太子妃按摩了超過三個時辰啊!

  太子妃既已醒了,便由劉大夫接手照護,她畢竟只懂皮毛,後續的藥方得由劉大夫來開。

  總之,她可以回房睡覺了,她累得快閉上眼睛了,頭昏腦脹的,什麼都不能想。

  雲斂鋒原本只是冷眼旁觀著,他根本不信她那什麼青豆水真能治病的說法,但沒想到真的令太子妃起死回生,令他大感意外。

  一回到寢房,他都還沒說什麼,丁宣瑛便叫沁冬取了她的被子。

  她朝他草草福了福身道︰「夫君歇息吧,妾身到偏間裡睡。」

  雲斂鋒頓時僵在原地。應該是要他開口叫她去別處睡才對,他都還沒開口,她竟然就無視他的走了?

  那陣陣的失落是怎麼回事?他因此而心情惡劣又是怎麼回事?

  丁宣瑛什麼都不知道,她一覺睡到了中午,精神好了許多,看見窗戶外邊泛著白光,知道昨夜也下雪了。

  思秋進來服侍她漱洗。「夫人交代了讓少奶奶多睡會兒,晚上再過去主屋守喪便可以了,一早又派花兒過來說,那廂房裡的貴人已經好了許多,讓少奶奶不必掛心。」

  丁宣瑛點點頭。「那我去姑姑那裡瞅瞅,蹭頓午飯,你讓人去廚房撿幾樣點心用食盒裝著。」

  她這才知道,原來束香軒的下人只知道廂房來了位貴人,不知道是尊貴的太子妃,這樣甚好,免得下人們慌了手腳。

  思秋吩咐了小丫鬟小青去撿點心,自己則回身幫主子梳頭,主動說道︰「少爺一早便回主屋去打點明日出葬的事,少奶奶要不要回房去換衣服?」

  兩個房間是相鄰的,僅一牆之隔,丁宣瑛想了想。「不必了,把我常穿的幾件衣服和飾品盒拿過來,再取一套冬錦被過來,那位貴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離開,我暫時睡在這裡。」

  思秋嘆氣,「少奶奶怎麼就不懂得把握機會呢?趁此時機和少爺圓房了多好。」

  丁宣瑛一笑,「那人就怕我痴心妄想的巴著他不放,現下是情非得已才會來我房裡睡,要是真跟我有個什麼,他怕會想掐死他自己吧!」

  前世她是果斷、有行動力的獨立新女性,對於一個不喜歡自己的男人,她同樣不會看在眼裡,她的美、她的好,等待有眼光的男人來發掘。

  現在也是一樣,受到原主不自愛的拖累,即便她如何的改造自身,雲斂鋒怕是永難磨滅對她又懶又肥的印象吧!

  她不怪他,他會那樣也是人之常情,只不過道不同不相為謀,他眼裡既是容不下她,等喪期過後、太子妃一行人離開,她也會悄然消失在他面前,回到束香軒過她的日子,絕不會不識趣的還在他眼前悠晃,讓他看了心煩。

  丁宣瑛帶著思秋和沁冬往鎖秋軒而去,雖然雪已經停了,但一路上銀裝素裹的,雪可厚實著呢,看得她心癢難耐,興起了打雪仗的心思。

  三人進了鎖秋軒,果然正是午飯時間,照例是清淡的三個素菜一個葷菜、一道湯品、一道甜品,但雲水惜卻懨懨的沒胃口、面容憔悴,屋子四個角落裡燃著通紅的炭盆,但雲水惜的臉色依然蒼白,她穿了一身白衣,腰間繫著白帶子,頭上戴了一朵黃花。

  「大哥的遺容還安詳吧?」見丁宣瑛進屋,雲水惜便眼眶泛紅地問。

  丁宣瑛在雲水惜身邊坐下,拉起她的手輕輕拍著安慰,「姑姑放心吧,父親是個有福氣的,走得很安詳,沒受苦。」

  「那就好。」雲水惜驀然哽咽道︰「大哥是個好人,理該有這個福氣。」

  丁宣瑛沒說話,心道︰師傅若是知道你大哥是怎麼死的,就不會說這種話了。

  芳菲在一旁嘆氣,「少奶奶有所不知,老爺去了,大姑娘流了幾天眼淚,水米都未打過牙,知道噩耗的那一日,悲痛之下竟氣血上湧,昏了過去……唉,這麼些年,老爺雖是看老太君臉色,沒敢過來探望大姑娘,但吃穿用度沒少過,對我們大姑娘可說是照顧有加,亦兄亦父,也難怪大姑娘如此傷心了。」

  「姑姑您身子本來就弱,這樣不吃飯怎麼行?」丁宣瑛忙叫沁冬打開食盒。

  「這蓮藕糕和白糖糕您嘗嘗,肯定和鎖秋軒做的不同,有我的獨門配方在裡邊,還有這南瓜絲餅,您一定也沒嘗過。」

  見丁宣瑛勸的勤,雲水惜勉強吃了小鴿個便說吃不下,精神委頓地讓小丫鬟扶著回房去躺了。

  芳菲見主子的身影消失才對丁宣瑛說道︰「少奶奶有所不知,大姑娘發愁還有個原因,如今老爺無預警的去了,不知道鎖秋軒日後會如何?沒有老爺頂著,老太君怕是容不下大姑娘啊!」

  丁宣瑛很是意外,雲水惜都避到這鎖秋軒來了,也不會妨礙到任何人,那老太君還容不下她嗎?她雖還沒見過老太君,但心裡已經先入為主的討厭對方了。

  「姑姑再這樣水米不進可不行,會出大事的,姊姊你調些淡淡的糖鹽水,不時便讓姑姑喝一點。」

  對於少奶奶叫她姊姊一事,芳菲雖覺得於禮不合,但因少奶奶不改口,她這做下人的也沒轍,另外,自從少奶奶救了大姑娘一命,自己便對她很是信服,因此忙不疊應承來,「好、好,奴婢一定謹記少奶奶的話。」

  三人出了門,丁宣瑛見厚厚積雪實在有趣,知道院裡的下人這個時間都在後頭用飯,雲水惜也睡下了,估計這時間是不會有人到前院來,正是不玩白不玩啊!

  「我們來打雪仗!」她眼眸亮晶晶地提議。

  她真是悶壞了,這幾天待在主屋裡,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很是需要活動活動筋骨,透透氣。

  不過,思秋和沁冬都傻住了。「打雪仗?」

  見狀,丁宣瑛訝異,「怎麼?你們不會打雪仗嗎?」

  思秋和沁冬對看一眼,「當然會。」

  兩人沒賣身前是鄉下農家的孩子,哪裡會沒打過雪仗,但主子要跟她們打雪仗還是第一遭,過去主子見到雪就只會說些雪好像白白的肉包子,好想吃肉包子這類叫她們很無言的話。

  「那還等什麼?」丁宣瑛俯身抓把雪攥個雪球,用力往沁冬擲去。

  沁冬年紀較小,很快便玩開了,思秋一開始放不開,被雪球砸了幾次後也放開了,三個人開始互相擲了起來,閃轉騰挪的玩得很歡,思秋和沁冬又同時攥了雪球朝丁宣瑛擲去。

  「好啊!聯手攻擊我是吧?看我的!」丁宣瑛身上滿是白雪,她興高采烈的攥了個大雪球朝思秋和沁冬擲過去。

  雲斂鋒一進院門見這玩瘋了的情景,臉上閃過一抹驚詫,不想那雪球竟直直朝他飛擲而來,正好打中他眉心。

  「爺!」後腳跟進來的坤弘看見這一幕,嚇得不輕,忙去扶住身子有些搖晃的主子。「爺!您沒事吧?還好嗎?」

  雖然擲中雲斂鋒的是丁宣瑛,但思秋和沁冬馬上跪下來。「奴婢該死!少爺恕罪!少爺恕罪!」

  丁宣瑛在心裡嘆大氣,心道︰雲斂鋒,你還真是個衰尾道人耶,怎麼那麼剛好進來就被我擲中?這機率比被雷劈到還低吧?若在前世,她會趕快去買張樂透,不一定會中到頭彩喲……

  「這是在做什麼?」雲斂鋒氣惱地瞪著丁宣瑛,感覺脖子裡也灌進去一些雪,冷得他很不舒服。

  「妾身給夫君請罪,是妾身貪玩了。」丁宣瑛對他盈盈一福,垂眸服軟道︰「還望夫君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妾身等人。」

  鄭重地道歉後,她小聲的對思秋和沁冬道︰「你們兩個先起來,地上冷,跪傷了膝蓋可不行。」

  雲斂鋒眉頭擰起,「我沒有說起來,誰敢起來?」

  她這是在無視他嗎?竟略過他叫那兩個丫鬟起身?她眼裡還有他這個夫君嗎?

  即便不認他這個夫君也該知道此刻他已是雲府的大當家,這雲府裡是他說了算,而不是她說了算!

  「那我陪她們跪總行吧?!」丁宣瑛二話不說也跪了下來,沒理由擲中雲斂鋒的是她,卻是思秋和沁冬被處罰。

  思秋和泌冬急了,「萬萬不可啊少奶奶!」

  雲斂鋒也想不到她會跪下,如同她說的,雪地極冷,容易跪傷膝蓋,她卻陪著兩個丫鬟跪下,想到她昨夜為了救太子妃而折騰了一夜……

  他冷著臉。「全部起來。」

  膝蓋冷得很,丁宣瑛才沒跟他爭一口無用骨氣哩,她馬上起身,也叫思秋和沁冬快起來,才在拍拍裙擺,忽然感覺到有人在看她,一抬眸,雲斂鋒果然臉色沉沉的看著她。

  她眉兒一挑。他這是在等她的答謝嗎?

  果然,這人真是,施恩望報,不夠大器。

  腹誹同時,她盈盈一禮,「多謝夫君大人不計小人過,適才被妾身砸中的地方可還疼嗎?」

  他雲斂鋒是什麼人,怎會看不出她口是心非,這女人心裡不知道在怎麼損他,面上卻一副柔順模樣,真真能夠騙人。

  「昨夜忙了一夜,母親體恤你,讓你白日裡不必去主屋守喪,你卻不在房裡好好歇著,竟在這裡打雪仗,況且府裡在守喪,你身為雲府長媳卻在此處玩樂,若讓人看見了,成何體統?」他語氣淡漠,指責的成分佔了一大半。

  丁宣瑛盡可能的低眉順眼道︰「妾身知道此舉有欠考慮,也是這幾日悶壞了才想玩雪解悶,以為素日裡根本不會有人過來鎖秋軒才在這裡玩……」

  雲斂鋒無預警的打斷她,冷冷地道︰「如果事事都在你的預料掌握之中,你不成神仙了?」

  他這是在教訓三歲小孩嗎?丁宣瑛在內心對自己喊話︰我不要跟豬說話!我不要跟豬說話!

  身為逆來順受的古代女人,丈夫在「開示」的時候,她左耳進右耳出就對了,不必跟他多廢話!

  雲斂鋒不會看不出她在忍耐自己,這點讓他不能理解。

  她不是在盼望著他的恩寵嗎?昨天還主動拉他衣袖,以示親近之意,現在那「忍一時海闊天空」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奇怪的是,這比巴望他親近更令他不能忍受,他向來高高在上慣了,對於一個女人不將他放在眼裡很不是滋味,尤其那女人還是他名義上的正妻。

  他冷著臉道︰「既然你都能在這裡打雪仗了,就表示你已經休息夠了,現在就去主屋裡守著吧,明日就要出葬,今日來吊唁的賓客特別多,詠佩忙得腳不沾地,你去幫幫她。」

  丁宣瑛巴不得趕快走。「妾身這就去。」

  她知道,讓她這個正妻去幫平妻,是在壓她,也是在告訴她,她在這座宅子裡是沒有地位的。

  但雲斂鋒不知道的是,沒有地位就沒有地位,她根本不在乎,沒有地位最好,她才可以自由自在的過日子。

  丁宣瑛看過《大錦遊記》,知道這裡的風俗是停靈不得超過七日,這規定倒是給喪家節省了許多繁瑣事物。

  她帶著思秋和沁冬來到主屋,吊唁的賓客果然很多,走了一撥又來一撥,沒見到夏氏,倒是溫詠佩一派當家主母的架式,大小雜事一手包,她看了看覺得也沒自己插手的分兒,便很不客氣地在一旁納涼了,讓那能者去多勞,倒是稍晚雲斂鋒過來時多看了她一眼,她也不去想他那一眼是什麼意思。

  晚飯時,花兒特地過來對她說︰「瑛少奶奶可要多吃點,多吃點才有氣力,今兒個說是要折騰整夜呢。」

  丁宣瑛知道這肯定是夏氏的好意,依稀記得她救活太子妃時,夏氏那欣喜激動的模樣,這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吧。

  太子妃是在她手中轉醒的,這件事對秘密接待太子妃的雲府、對負責護衛的舅父來說,都鬆了口氣,不必再提心吊膽的生怕太子妃會病死在雲府。

  是夜,果然如花兒所說,折騰了許久。

  府裡連同下人都披麻戴孝,浩浩蕩蕩的百多人到府外的玄玉廟為亡者招魂,人手一盞白燈籠,另有一群和尚著袈裟敲木魚,口裡念著經文領頭,雲斂鋒隨後。

  他手裡抱著牌位,打著引魂幡,身後跟著雲府一干家眷,眾人哭哭啼啼的,最後是府裡下人抬著大供桌,桌上陳列著滿滿各式華麗至極的紙紮和陪葬品,丁宣瑛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那些都是浮雲啊浮雲。

  一行人在黑夜裡不知道走了多久,雲斂鋒那平妻和姨娘身邊的三個孩子紛紛在問他們娘親還要走多久,一個撒潑不走了,另一個也鬧騰了起來,旁邊那些伺候哥兒姊兒們的丫鬟婆子就連忙好聲好氣的哄著。

  丁宣瑛慶幸自己平常有運動的習慣,不然穿著繡花鞋走這十幾里路還得了,明天肯定腳痛得下不了床。

  她有運動底子都走得很辛苦了,何況是溫詠佩、蕭姨娘、梅姨娘等養尊處優的貴婦,幸好夏氏讓姑姑留在宅子裡,不然姑姑哪禁得起這般折騰。

  終於,那眾人望穿秋水的玄玉廟到了,其實不過是一座普通的小廟罷了,丁宣瑛看的《大錦遊記》裡有記載,「叫廟」這儀式便是要在亡者所居住之地的玄玉廟舉行,想來玄玉廟就等同她前世的土地公廟吧!算是一個區域的守護神。

  都走了那麼遠,那儀式的過程就不算什麼了,和尚們念了無數次經文後,把那些陪葬品化掉,這樣便算結束了,但眾人得一路哭回去,這是習俗。

  周圍人人哭得悲切,丁宣瑛自然是擠不出半滴眼淚,幸好思秋機靈,準備了小小一瓶辣椒水,她便趁眾人不注意之際,沾抹了一點在眼皮上,一刺激,眼淚馬上流了下來。

  回程,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雨,眾人打了傘,但雨水泥濘的路更是難行,孩子們都累得睡著了,由粗使婆子們背著。

  長長的隊伍是越走越慢,丁宣瑛只憑意志力在走著,不料又踩到了小石子,竟一個踉蹌,幸而一隻手及時拉住了她,傘微舉高一抬眸,竟是看到了雲斂鋒不冷不熱的面孔,她微微一愣,他已別開視線繼續走,自此他便一直拉著她的手,直到見著雲府大門才鬆開。

  終於回到了府裡,竟已是丑時,丁宣瑛可說是身心俱疲,原以為可以回束香軒洗洗睡了,不想那主事卻道︰「今夜由少爺和少奶奶守靈。」

  丁宣瑛一愣。

  老天啊,開什麼玩笑?她快累死了,還不能去睡嗎?看來雲斂鋒不管再怎麼不待見她,她正妻的身分依舊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因此守靈這檔事,還是得由她這個正妻大婦來。

  只不過,那主事說完之後,她看到溫詠佩咬著牙,又妒又恨的心情溢於言表,蕭姨娘是幸災樂禍之情寫在臉上,柔柔弱弱的梅姨娘則是臉色蒼白,累得不輕,對誰守靈一副沒聽見的樣子。

  「你們全回去歇息吧。」雲斂鋒發話了。

  溫詠佩強忍著不甘,朝丁宣瑛道︰「既然如此,就有勞姊姊了。」

  孝子孝媳守靈之夜是連下人都要回避的,花兒奉夏氏之命,給雲斂鋒和丁宣瑛送了一壺熱茶和一小鍋甜粥暖暖胃,擱下托盤,花兒很快退下。

  靈堂裡燈火通明倒是沒什麼可怕的,丁宣瑛慢慢坐下,坐在鋪好的草席之上,雲斂鋒就坐在她旁邊,幸好不必徹夜站著守靈,不然明天她雙腿就廢了。

  茶托盤就擺在他們面前,她自顧自的倒了幾杯熱茶喝下,覺得頭有些隱隱作痛,身上一陣冷意襲來,她打了個寒顫,跟著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雲斂鋒看了她一眼,但沒說什麼。

  她一身素衣,腰間繫著白帶子,頭上簪了一朵白花,竟莫名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空靈之美。

  他是怎麼了?竟然會覺得她美?

  這想法令他不悅,他刻意板起面孔,不再看她。

  兩人一夜無言,丁宣瑛是死撐到了早上,直到思秋和沁冬來了,她才低聲吩咐她們去熬薑糖水,今天還有一天要忙呢,要倒下也得明天再倒。

  雲斂鋒都聽到了,他面色微微沉了沉。「既然身子不舒服便叫大夫過來,喝什麼薑糖水。」

  丁宣瑛聞言微怔。

  原來這大忙人有在聽她們說什麼啊。

  她很快地說道︰「不打緊,小風寒而已,喝碗薑糖水就沒事了。」

  今日出葬,大伙正在忙,她可不想給府裡添堵,若眾人皆忙她獨病,豈不是偷懶不想做事才稱病嗎?

  然而雲斂鋒可不那麼想,自己一番好意,她竟敢不領情?

  他冷冷地道︰「隨便你,日後若小病逛大病可不要怨天尤人。」說完,他拂袖而去。

  丁宣瑛看得一愣一愣,不知道他又在發什麼神經了,自問著她難道沒有不看醫生的自由嗎?因為今天府裡事多,她才不想麻煩大夫跑一趟,他是在氣什麼?真是莫名其妙。

  「少奶奶快把薑糖水喝下吧!」沁冬已經端了熱熱的薑糖水過來了。

  丁宣瑛接過白瓷碗說笑道︰「這麼燙要怎麼快?想把我舌頭燙熟不成?」

  幸好她英明,喝了薑糖水還可以撐一撐,這一日竟是比前一晚更加折騰,來吊唁的人不斷,她們這些家眷得三跪九叩的回禮,只把所有人跪拜得頭昏眼花、叫苦連天。

  過了一個時辰,到了吉時,那主事領著和尚們做了一陣法事,起靈時辰便到了,幾名壯漢抬起棺木,一群人又浩浩蕩蕩的出了府。

  這是丁宣瑛穿來後第二次出雲府大門,若不是這場喪事,她怕永遠都不知道大錦朝的街市長什麼樣子。

  這日的天色極暗,又飄著細雪,出了雲府,家僕們灑了漫天的紙錢,出葬隊伍朝城郊而去,耳邊的噴吶和誦經聲吵得丁宣瑛神經衰弱,要命的是,竟又步行了約莫三里路才到達選定好的墓地,孩子們自然是叫苦不疊。

  丁宣瑛只覺得嗓子已經疼了起來,身上也直發冷,渾身骨頭和皮膚表面都疼了,這是感冒的症狀無誤,但此刻只能硬撐下去,她告訴自己,總會撐過去的。

  她渾身難受得根本哭不出來,眼皮重得不想再抹辣椒水,但不哭是對死者不敬,瞧那溫詠佩和蕭姨娘、梅姨娘哭得多帶勁啊,不哭怎麼行?她急中生智,拿帕子掩著臉悲咽地哭。

  誦經聲中,棺木被緩緩放進墓坑裡,黃土覆了上去,這時一直忍著淚水的夏氏也哭了。

  晚風中,丁宣瑛不由自主的凝視著夏氏。

  許是想到夫妻一場吧,初為人婦時,想必夏氏也曾對他好過,夫妻間不為外人道的恩恩怨怨,就隨著那一壞黃土淨埋於地……

  丁宣瑛在作夢,夢裡是她前世的場景,是她死前一小時發生的事。

  她和方晉安交往了五年,她因卵巢癌拿掉子宮,永遠無法生育,而他是個討厭孩子的獨身主義者,兩個人是在商務艙認識的,目的地都是新加坡的布料大展,一路上相談甚歡,回國後就交往了。

  一年後,他們一同創業,成立了糖果衣著,她本身便是服裝設計師,又有商業頭腦,很快便將公司推上高峰。

  他們都沒有提過結婚,但她很相信他,她相信即便沒有婚姻登記的約束,他是她的男人,他很愛她,當她姊姊在香港撞見他和別的女人親密用餐時,她還是相信他。

  事發的那一天,她姊姊拿了徵信社跟蹤的結果給她看,原來他在兩年前已經和分公司的秘書登記結婚,兩人早就生了一個女兒,那秘書剛產下一子,他在婦產科裡陪她,他還把千坪廠房過戶到那秘書名下,幾棟用他們共同資金買來投資的房子也都過給了那秘書和孩子。

  當下她心神俱裂,整個人幾乎要炸開了,她不顧一切,飛車要趕過去那婦產科找他理論,要來個人贓俱獲、要殺他個措手不及、要討個說法!

  孰料,她也因此在快速道路上發生了車禍,帶著滿腔的憤恨和不甘心,成了一縷幽魂……

  她死得極不甘心啊!

  他怎麼可以如此背叛她?他怎麼可以辜負她對他的信任?他明明是要孩子的,卻騙得她好苦……

  淚水似乎在陰間也流不完,她的淒楚誰知道,他永遠不會知道,也永遠不必對她交代了……

  「丁宣瑛!丁宣瑛!」雲斂鋒把她抱在懷裡,大聲的拍喊她,但她充耳不聞,只是流淚。

  「大夫,她這是怎麼回事?」他粗聲問來看診的劉大夫。

  劉大夫不緊不慢地道︰「不打緊,尊夫人可能心裡鬱結,哭出來反而好,待會兒喝了藥,等出了汗,燒退了便沒事了,這兩三日飲食清淡些即可,雲少爺無須擔心。」

  雲斂鋒緊皺著眉頭,看那兩個丫鬟的神色,好像在說他就是那個令她心裡鬱結的原凶,看了就煩。

  「你們退下。」

  沁冬看著桌上剛煎好的湯藥,怯生生地說︰「可是湯藥……」

  「我會餵她喝。」

  思秋大著膽子道︰「少奶奶一會兒出汗濕了衣裳……」

  雲斂鋒更不悅了。「我會替她換!」

  這兩個大膽的丫鬟,當他沒手嗎?

  見他臉色不豫,思秋沁冬惶恐道︰「那奴婢告退了,奴婢就守在外頭,有事少爺喊一聲便是。」

  她們倆送著劉大夫出去了,丁宣瑛依舊是滿臉的淚水,雲斂鋒讓她靠在自己懷裡,不由自主的伸手輕拍她的背。

  「別哭了,有我在,別哭了。」抱著她的纖弱嬌軀,他心中升起了一絲憐愛,輕聲安慰道︰「以後不會再丟下你了,你就別哭了。」

  真是,被他冷落個幾年是那麼委屈的事嗎?也不想想她自己之前是什麼德行?如今犯得著哭得黃河泛濫似的嗎?原來對他不冷不熱都是裝的,她心中還是在意他這夫君。

  丁宣瑛雙眸仍緊閉著,但哭聲漸止,她因發熱而雙頰酡紅,那微蹙柳眉、我見猶憐的纖弱模樣令雲斂鋒心裡一動,柔軟的紅唇在他眼前,他的拇指憑著本能摩挲著她的唇瓣,他不住的撫弄著她的唇,想著自己過去對她確實過分了。

  此刻他已想不起自己過去為何如此厭惡她了,眼前的她是如此嬌弱,這勾起了他的惻隱之心。

  終於,他的大手撐住了她後腦杓,驀地堵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竟柔軟得令他著迷,他的心底微微悸動,但他很快便鬆開了唇,當務之急是先餵她湯藥,讓她退燒。

  他扶她坐起,取來湯碗,半抱半扶著她,一口一口的餵她湯藥。

  喝完湯藥之後,丁宣瑛又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不久即出了一身汗。

  他終究是沒有親自為她換衣裳,顧慮著她醒來知道之後,不知道要怎麼羞呢。

  他把思秋和沁冬叫了進來,命她們兩人為丁宣瑛換衣裳,他則面向著窗子。

  丁宣瑛迷迷糊糊的被思秋和沁冬叫起來換衣裳,衣裳換好了,她倒頭睡下,而思秋和沁冬又被雲斂鋒遣了出去,他微垂了眼坐在床沿凝視著她,窗紙外頭映進來淡淡的月光,正好讓他把她睡不安穩的面容瞧個清楚。

  就當做是補償吧,今夜他想親自照看她。

  他以為燒退了便算是好了大半,誰知道夜半她竟是不斷喊冷。

  丁宣瑛是夢到車禍後她成了孤魂野鬼,終日在那地府飄飄蕩蕩的找不到依歸,所以覺得冷。

  雲斂鋒見她眉心緊蹙直喊冷,在她額上探了探,卻是沒有再發熱了,他便和衣上床擁住了她。

  許是他抱著她確實溫暖多了,她不再喊冷,並且自有意識一般的在他懷裡找到了舒適的位置,雙手環抱著他,沉沉睡去。

  當她雙手抱住雲斂鋒時,他的嘴角掀了掀,沒有把她的手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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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06: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丁宣瑛幽幽睜開了眼睛,看到自己摟著雲斂鋒睡,當下大驚失色。

  這一嚇可嚇得不輕,因為她這等於是跟個陌生男人抱著睡覺,怎能不受到嚴重驚嚇?

  在既慌亂又震驚之中,她驚呼出聲,腦中瞬間想到前世看過的偶像劇情節,男女主角因喝醉發生一夜情,隔日醒來兩個人都驚聲尖叫……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緊。

  要命!她與雲斂鋒難道也發生了一夜情?!可是她記得自己並沒有飲酒啊……

  不然這是怎麼一回事?

  雲斂鋒向來淺眠,丁宣瑛那一聲驚呼自然是馬上把他吵醒了,他不太高興地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了對他瞪直了眼的她,竟有些懷念昨夜依賴他的她。

  丁宣瑛滿臉的急色。「我怎麼會在這裡?!」

  她記得自己被出葬儀式折騰了一天,夜裡終於可以回房歇息了,她頭疼、身子骨也疼,難受得連沐浴的力氣都沒有,直接和衣躺下,睡得深沉。

  雲斂鋒不輕不重地道︰「你在發燒,你的丫鬟說這個房間比較暖和,問我可不可以讓你睡這裡,我便把你抱過來。」

  「那麼……你怎麼……我們怎麼會……」丁宣瑛滿臉緋紅,饒是她是現代靈魂,仍是有難以啟齒的情況啊。

  雲斂鋒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淡淡的說道︰「半夜裡你直喊冷,我索性好人做到底,抱著你睡。」

  丁宣瑛忍不住抿了抿唇角。

  她喊冷,他可以派人加床被子啊,有必要「做好人」嗎?

  還有,思秋和沁冬去哪裡了?為什麼不是她們照顧她,而是雲斂鋒照顧她?把生病的她丟給雲斂鋒,她們兩個丫鬟不會那麼沒心沒肺吧?

  說人人到,門外思秋輕輕拍門。「少奶奶,您起來了嗎?夫人在找您呢。」

  拍門聲令思考中的丁宣瑛驚跳了起來,雲斂鋒倒是很淡定,只眉宇一挑,眼中露出疑惑之色地道︰「母親找你?母親會有什麼事需要找你?」

  丁宣瑛腦中沒有反應過來夏氏找她這回事,慌亂中,她只想著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她與雲斂鋒同床的畫面,不然是禍根啊,給他那些妻妾知道還得了,好不容易喪期過了,可以還她太平日子了,她可不想自找麻煩。

  於是她越過他,直接跳下床,這舉動令雲斂鋒的劍眉揚了起來。

  他冷著眉眼坐起身。「你這是在做什麼?」

  她竟敢從他身上跨過去?忙不疊從他身邊逃開又是什麼意思?又要裝做無視他了嗎?

  丁宣瑛慶幸自己衣衫完整,她一臉的鄭重與神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雲斂鋒道︰「不能讓人看見我們同床不是嗎?如果被人瞧見,夫君的尊嚴何在?與我這樣的女人同床是夫君的恥辱,這點妾身很明白,夫君也快起來去榻上那裡坐吧!妾身會管好奴婢們的嘴,不會讓她們胡說。」

  她這麼說是在自保,把自己貶得低不可言,他就算禽獸不如也不會對她做夫妻之事吧?

  雲斂鋒已經穿好了靴子,他緩緩起身,挑了挑嘴角,面色不快地道︰「爺難道還怕什麼閒言閒語?」

  見她說得真摯,不像做假,卻又隱隱覺得哪裡不對,是他多心了嗎?她是欲擒故縱還是真心為他著想,很快就會知道。

  而這一邊,見雲斂鋒竟是不急著與自己撇清,丁宣瑛倒是一時愣住了,半晌才勉強說道︰「夫君自然是不怕的,但損了夫君名聲總是不好,是妾身怕自己會連累了您,若是被人誤會夫君在妾身這裡過夜,給夫君添堵就罪過了。」

  雲斂鋒面色淡了下來。「我在自己妻子房裡過夜,誰敢多嘴半句?」

  這句話讓丁宣瑛心裡結結實實的一跳。

  他是不是瘋了?

  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是承認她是他的正妻了嗎?

  不要啊!他為什麼要承認?拜托永遠不要承認吧……

  腦中正紛紛亂亂的轉著時,就聽見雲斂鋒揚聲道︰「外頭的人進來吧!」

  開門聲傳來,思秋和沁冬打起厚厚的簾子進來了,丁宣瑛面上這才恢復了點血色。

  雲斂鋒對立在一旁的思秋和沁冬道︰「服侍你們少奶奶漱洗喝藥。」

  思秋和沁冬頓時像打了雞血般的興奮。

  從少爺口裡說出少奶奶三字,不就代表他承認自家少奶奶這個正妻了嗎?

  雲斂鋒前腳才走,屋裡已經沸騰了起來,思秋年紀大些,懂的事較多,忙喜孜孜地去檢查被褥,要收那落紅的被單,卻沒見著圓房的痕跡,不由得失望全寫在臉上。

  「少奶奶,您和少爺難道沒有……」

  「沒有!」丁宣瑛心中有氣,反過來質問她們兩人道︰「我病了,病得不省人事,你們更應該寸步不離才對,怎麼會將我丟給那個人照顧?是存心想讓我病情加重嗎?知道我醒來見了與他獨處一室有多驚慌,不知道那個人是怎麼看我、怎麼嫌棄我的嗎?」

  她略過了與雲斂鋒同床共枕沒說,那是她也不願意面對的啊!多希望從來沒發生過。

  一對男女摟抱著同睡一張床之後,還能回到從前各過各的日子嗎?她直覺是不可能,就因為知道不可能,她才心煩。

  他既已有了嬌美平妻和兩個姨娘,她還要進去攪和嗎?他對她又能有幾分真心?若真承認了她這個正妻,也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他還年輕,不會只有幾個女人,將來還會再納妾,而她是無法忍受那些的,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把心留在他身上。

  「冤枉啊少奶奶!」沁冬喊冤。「是少爺不讓我們留下,說要親自餵少奶奶喝湯藥,要親自為少奶奶更衣。」

  「什麼?!」丁宣瑛這一驚非同小可。「所以他……那傢伙,替我更衣了嗎?!」

  沁冬搖頭,「少奶奶出了汗之後,少爺叫我們進來為少奶奶更衣,可換好衣裳之後,少爺便又把我們遣出去。」

  丁宣瑛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喝了湯藥,換裝之後梳頭,思秋給她上了個淡妝,掩去病容。

  大錦的風俗,守喪不得超過七日,也就是說,在亡者入土為安之後,喪家便要打起精神恢復曰常生活,即便是要跟著辦喜事也無妨,也不必年月漫長地守喪。

  也因此,雲府今日整座府第的白色都撤去了,眾人不必再穿一身素服,思秋便挑了件水紅色衣裙給主子穿。

  「瑛少奶奶!」人未到聲先到,花兒打了簾子進來,帶著滿臉可親的笑容。

  「聽說瑛少奶奶病了,可好些了嗎?夫人在貴人房裡等您,命奴婢來給瑛少奶奶說一聲。」

  丁宣瑛已經梳妝打扮好了,一行四人便往太子妃的房裡去,三個丫鬟自然是被留在房外,只讓丁宣瑛一人進去。

  房裡,除了太子妃和夏氏之外,只有一名眼神沉穩的侍女、一名婆子和一個年輕侍衛守著。

  那侍衛丁宣瑛有印象,劍眉星目、身材頎長精瘦,她前世統稱這種年輕人叫美男。

  「民婦拜見太子妃娘娘!」丁宣瑛從容地斂衽施禮,今日一見,太子妃的臉色紅潤了許多,氣度端莊婉約,真真是個賞心悅目的宮裝美人。

  「不必多禮。」太子妃溫和地看著她。「是你救了本宮的命,應當是本宮向你道謝才是。」

  丁宣瑛恭謹地回道︰「民婦只是盡自己的本分,娘娘能康復,是娘娘鴻福齊天。」

  太子妃一笑,「本宮身子好了許多,在屋裡悶得緊,你就陪本宮到花園裡走走吧!」說完,又對夏氏笑道︰「雲夫人,本宮借你兒媳半個時辰,成不成?」

  夏氏微微一笑,起身盈盈一福,「娘娘說笑了,宣瑛能伴鳳駕,是宣瑛的福氣,民婦還有家事要打點,先行告退了。」她這話已將太子妃看做皇后了。

  太子妃聞言只是一笑,並無否認。

  如果她能順利回京,她自然是準皇后了。

  「早晨才下了場雪,娘娘要穿得暖些才好。」丁宣瑛在一旁很自然的提醒道。

  她是現代人,對太子妃自然沒有古代人見到娘娘這等皇室人物的敬畏,因此態度落落大方。

  同時,她也注意到堂堂太子妃的繡花鞋竟然破了,可想而知,他們遭到皇后人馬的追殺時,情況有多危急,連停下來買鞋的時間都沒有,而後還沒到雲府,太子妃就病倒了,大家只急著救她的命,渾然忘了該買鞋。

  兩人信步走向花園,後頭除了跟著房裡那侍女、婆子和侍衛,又多了四名侍衛,不過那四名侍衛的相貌就平凡多了。

  呵呵,原來太子妃也是愛美男一族啊,只選了年輕美男進房護衛。

  也對,愛美之心人人有,有得挑,自然挑美的,誰耐煩對著張醜臉,這又令她想到了雲斂鋒,當初他那麼對原主,不也是相同道理嗎?

  「娘娘,您大病初愈,可要走慢點。」那婆子在後頭殷殷叮囑,手裡還挽著件備用披風。

  其實太子妃已經穿得很多了,身上是厚重保暖的繡鳳錦衣,手裡還窩著兔毛手籠,但那婆子還是一臉擔憂。

  太子妃對身旁的丁宣瑛一笑道︰「是本宮的奶娘,本宮落難到雲國寺時,若不是有他們幾個陪著,本宮也熬不下去。」太子妃忽地停了下來,朝那美男侍衛招招手。「玉兒,你過來。」

  丁宣瑛大感詫異,太子妃對侍衛也太親暱了些,這樣妥當嗎?

  美男侍衛走了過來,太子妃對丁宣瑛微微一笑,「長得俊美出眾吧?是本宮的胞弟,名叫孟寒玉,在夏大人手下做事。」

  丁宣瑛又是一陣錯愕。

  原來是太子妃的胞弟,難怪可以近身保護太子妃,太子妃還特地介紹給她認識,對她這個平凡民女可說是青眼有加了。

  正在打量太子妃胞弟時,太子妃又道︰「宣瑛,你耳朵過來。」

  丁宣瑛連忙附耳過去,太子妃手掩著嘴,低聲在她耳邊講了幾句話,她瞬間瞪大了眼眸,不由得朝孟寒玉看過去。

  太子妃輕輕一笑。「你可要替本宮守密。」

  丁宣瑛鄭重的點了點頭,「宣瑛知道。」

  太子妃很快便將適才講的秘密擱在一邊,談興頗濃地道︰「本宮閨名寒梅,因此也特別鐘愛梅花,何況這梅花還是我國的國花……」

  丁宣瑛聽得一愣。原來大錦朝也有國花,而且恰恰與她來自的台灣國花相同,都是梅花,還真是微妙的關聯啊!

  冬日裡除了梅花、山茶花和青松,也沒其他花木可賞了,幸而雲府的梅林佔地遼闊,花苞初綻,那點點紅梅映在白雪之中,兩者相互襯映,委實美不勝收。

  「這園子倒是精巧,一步一景。」看著一簇簇的花壓枝頭,太子妃幽幽地道︰「本宮最愛繡梅,如今卻是再也不能拿繡針了。」

  看太子妃如此傷神,丁宣瑛便不敢細問,怕勾起太子妃的傷心往事。

  隔日,她悄悄找上孟寒玉,詢問太子妃不能刺繡的原因。

  孟寒玉聽到她要問的事,眼神瞬間變得冷酷。

  「五年前,梁側妃滑胎,皇后將此事指為是太子妃的計謀,設計了一個人證物證俱全的嫁禍,在太子的求情下,死罪雖免,但活罪難逃,皇后知曉太子妃素日裡喜愛刺繡,便罰太子妃在酷寒冬天裡將雙水浸在冰水之中一個時辰,自此落下了病根,雖然雙手未廢,但使針會抖,繡出來的東西就如同那初學者一般,太子妃從此不再拿起針線。」

  雖然他說得平靜,但丁宣瑛可以從他眼裡那隱忍的細微變化看出他內心的憤慨,自己的姊姊被陷害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姊姊受罰,那該有多煎熬啊。

  她深深注視著孟寒玉。「那麼就化悲憤為力量,定要將太子妃娘娘安全送抵京城,等到娘娘成為皇后,那麼便再也無人敢欺負娘娘了。」

  孟寒玉激動道︰「少奶奶所言,正是我等心中所想!若不是少奶奶妙手回春,救了娘娘一命,若娘娘真有什麼不測,就要親痛仇快了。」

  丁宣瑛誠摯地道︰「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可以笑到最後。」

  前世,只要遇到削價競爭的對手,她都會這麼告訴自己,一時的受打壓不要緊,最後的勝利才重要。

  孟寒玉眼裡滿是激賞,他一個抱拳。「少奶奶所言極是!在下一定謹記在心,也會藉此勉勵娘娘!」

  不遠處的廊下,雲斂鋒站在那裡已經有好一會兒了,他的視線停在丁宣瑛發上的蓮花白玉簪上,那是她素日裡最常戴的髮飾,素素雅雅的,很襯她的人,與她身上那件水紅色的梅花襦裙也極為相配。

  坤弘大惑不解地問︰「瑛少奶奶和那翩翩少年郎……小的是說,琰少奶奶跟那孟浪的傢伙到底在說什麼啊?怎麼說了那麼久,還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

  「走吧!」雲斂鋒寒著臉,一股說不清的醋意在體內翻涌,就像有股風暴正在蔓延,他不喜歡這種無法控制自己感情的感覺,如果那人不是太子妃的侍衛,不是神策衛的人,他會……他會如何?找那人決鬥嗎?為了丁宣瑛跟那人決鬥嗎?別說笑了,丁宣瑛算什麼?!他為何要為了她與人決鬥?

  「現在還回束香軒嗎?」坤弘小心翼翼地問,主子這臉色前所未見啊,他要小心點,以免火燒到身上。

  「不去了!」雲斂鋒轉身,冷冷地說︰「到煙雨軒。」

  他原是特意回來跟丁宣瑛一起用飯的,記掛著她的風寒好些了沒,不想卻叫他撞見了這一幕,自然是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坤弘哪敢戳破主子正在惱羞成怒,忙附和道︰「是該到煙雨軒去瞅瞅,早晨白蓮姑娘打發了小丫鬟來說少奶奶身子有些不爽利,頭疼得緊,讓爺有空去看看呢。」

  宅裡混久了,他是個人精,自然明白奶奶們要見爺的藉口都是身子不舒服,哪裡是真的病了。

  煙雨軒是溫詠佩的處所,她正在用飯,不想雲斂鋒卻真的來了,把她高興得笑開了眼,立刻笑靨如花的迎上去。

  「爺可來了,儀兒在找爹呢。」溫詠佩馬上搬出溫情攻勢,笑容可掬地道︰「儀兒最近琴可彈得好極了,要不把儀兒叫來,讓她彈奏一曲給爺聽?」

  「改日吧。」雲斂鋒坐了下來,白蓮連忙為他擺飯。

  白蓮是溫詠佩房裡的陪嫁大丫鬟,也是溫詠佩的心腹丫鬟,原是備著給雲斂鋒收為通房的,但雲斂鋒卻是一個通房丫鬟也不收,叫她十分失望。

  「要不,我再親自下廚為爺做一個鴨醬三絲?」溫詠佩討好地問。「爺這幾日忙著喪葬之事肯定沒有胃口,臉色也憔悴了許多。」

  雲斂鋒漫不經心地道︰「不用忙了,菜色足夠了,我也確實沒有胃口,湊合著吃便是。」

  他極為不喜溫詠佩性格裡的爭強好勝,但是一個月裡,他約莫會有五、六日睡在這裡,原因無他,雖然他不懂得如何與女兒親近,但也想盡到為人父的責任,儀兒又是個羞怯容易滿足的,只要他聽她彈琴或讚美她繡工不錯,她便會高興得紅了臉,他來煙雨軒,主要是看看女兒。

  蕭娘姨那裡他是不大去的,對於一個眼裡只有錢的女人,他與她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而奇怪的是,他對兩個半點不像他的兒子也產生不了親近之心,自蕭姨娘生下孩子後,他就沒再上她那裡去了。

  至於梅姨娘……他為之失笑的搖了搖頭,自己當初嫌棄丁宣瑛懶胖,哪裡知道同時入門的溫詠佩、蕭姨娘、梅姨娘也沒有一個能與他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倒真像是他的報應。

  「待會兒我幫爺洗腳吧!泡泡腳會舒服些,夜裡也好眠。」溫詠佩猶自百般殷勤地道。

  雲斂鋒皺眉道︰「不是說你頭疼嗎?這幾日你也沒少勞心勞力,得空便歇息去,不必招呼我了。」

  素日裡他也沒感覺溫詠佩如此煩人,今天格外嫌她話多。

  因著心煩,他吃了半碗便擱下筷子起身,腦海裡老是浮現丁宣瑛同那侍衛說說笑笑的樣子,她那巧笑倩兮的模樣,他們究竟在說什麼?丁宣瑛何以那般專注的看著那傢伙?那傢伙哪一點吸引她了?風采並沒有他出眾啊……

  夜裡,床帳放下了,溫詠佩一雙纖纖玉手膩了上來,輕撫著雲斂鋒的胸膛。

  她想要懷上兒子。

  既然想懷孕,那就要努力點,憑她自己一個人是不可能懷孕的,如今蕭姨娘那賤人不但一舉得男,還是對雙胞胎兒子,叫她怎不心急如焚?加上丁宣瑛那賤人隱居了多年,如今又跑出來給她添堵,還長得一副弱不禁風的狐媚樣子,萬一相公被那賤人的美色給迷惑,自己懷孩子的希望就更渺茫了,所以她得再加把勁才行,不管用什麼法子,她都要懷上兒子!

  「今日累了,睡吧。」雲斂鋒不著痕跡的把溫詠佩的手拿開,閉上了眼。

  他對房事並沒有特別的需要,向來也覺得身邊有溫詠佩和蕭姨娘、梅姨娘已經太多了,這麼多年來,也沒再添小妾和通房。

  對於女人,他之所以這麼節制,是厭惡極了他爹留連煙花之地後那全然無廉恥的模樣,竟是放縱得無法控制,也種下了禍根。

  因此,他嚴肅的告誡自己,不得沉迷女色,而他也做到了,除了當初娶妻時一同迎娶的平妻和納兩名姨娘,他身邊沒再添新人。

  而適才他拒絕溫詠佩的求歡自然不是因為不得沉迷女色的誓言,且溫詠佩對他而言也不是女色了,只是妻子跟女兒的娘親。

  那麼,他為何會拒絕?

  說穿了,是丁宣瑛令他沒有心情跟溫詠佩行房。

  而為何他會有這種異樣的心情,他自己也無法解釋。

  他自然不會想到這是情竇初開,是心裡有了一個人的症狀,他雖然有妻有妾,卻是未曾嘗過愛戀的滋味,她們入門之前,彼此都沒見過,自然是無從心動,過門之後,沒有一個能激起他心中的漣漪,因此即便他已是人夫人父,在感情上仍是一片空白,就猶如一張白紙,他竟是不知道,心裡有了一個人會魂牽夢縈至此。

  天未透亮,在身邊的溫詠佩尚在熟睡時,雲斂鋒起身著衣,也沒叫上坤弘,在灰蒙蒙的天色中,信步走到了束香軒。

  先前他並沒有特別留意,這會兒細看,束香軒的花木比別的院落來得多上很多,竟是什麼花都種上了一些,是因為她喜歡花木嗎?

  入了屋,院落裡靜悄悄的,下人們都還在睡,他直接走進寢房旁邊的偏間,守門的小丫鬟在打盹,他沒驚動那小丫鬟,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裡,桌上燭火明晃晃的,但丁宣瑛趴在桌上睡著了,桌上筐裡有些布料、針線,還有兩雙尚在納的鞋底。

  他拿起了那雙比較大的鞋底,眉毛一揚。

  這分明是雙男鞋。

  細看,繡工針法甚是綿密,想到隔壁寢房裡有只大紅鴛鴦抱枕,他看著繡工很好,一問之下,丫鬟們竟說是少奶奶親手繡的,那時他還不相信,原來她女紅真的做得如此好。

  他喜不自勝的看著趴睡的丁宣瑛,一整晚的鬱結煙消雲散,將鞋放回原位,取了她擱在榻上的披風為她蓋上。

  賞雪後,丁宣瑛感覺自己和太子妃親近了許多,那樣身分尊貴之人卻很平易近人,而太子妃似乎也很喜歡她,常派人來請她過去,束香軒中的大小動靜自然都有人傳達給雲斂鋒,那人自然是他的心腹小廝坤弘了。

  「爺,真真奇怪,那俊俏的白面隨從總在貴人房裡,少奶奶進去之後,一待便是兩、三個時辰,房裡還有個婆子和一個丫鬟,都是女人家,您說那白面隨從在裡面做啥?這不是很明顯嗎?是不長眼,看上爺您的女人了……」

  「住口!」雲斂鋒疾言厲色的斥喝。

  他心中早有主意,任憑那傢伙是皇家侍衛,若是敢隨意對待他的女人,他也不會放過。

  被喝了一句,坤弘脖子一縮,但又忍不住問︰「還有,爺,您這些日子住在束香軒中,還沒和少奶奶圓房嗎?」

  主子成親那日是去平妻溫詠佩房裡,這是府裡人盡皆知的事。

  雲斂鋒寒著臉,「這是你能過問的嗎?」

  打從他睡在束香軒的第一天,她便自動自發去睡偏間,她病重那日,還是他把她抱回寢房的,隔日她便又回偏間睡了,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與他保持距離,但她不知道的是,他都看到了,她為他做的那雙鞋已經洩露了她的感情。

  想到她給自己做鞋,心中又是一盪……

  真真想不透,溫詠佩和蕭姨娘、梅姨娘給他做過無數的鞋,做過無數的衣裳,他卻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如他是時刻都在期待她將那雙鞋送給他,那時也該是他們圓房的時候了。

  「爺先別發火。」坤弘忙道,「是小的聽到貴人房裡那婆子在說,說瑛少奶奶走路的姿態還是姑娘家家,那婆子扯這話時,那俊俏的白面隨從也在一旁,保不定他就那樣對瑛少奶奶有了小心思……」

  雲斂鋒面上變了顏色,他當真沒想過這一點,是否為完璧之身,竟能端看走路便知道?

  哼,那婆子眼睛也甚是銳利,不過這令他起了戒心,心中十分篤定,待丁宣瑛將那雙鞋送給他時,便是他們圓房之日。

  丁宣瑛哪裡知道她的掛名丈夫自作多情了,當她看見太子妃和孟寒玉的鞋子都破損之時,心中便有了主意,她連趕了幾天,做出了兩雙鞋,想著太子妃身分矜貴,就是鞋也不能讓人看輕了,因此為太子妃做的是一雙甚為華麗的繡鞋,鞋面繡了點點含苞的白梅,還編了一首詩。

  孟寒玉的則是一雙牛皮長靴,她用耐磨的牛皮把鞋底細細包裹了一層,這樣防水效果會很好,山上下海也不怕打濕了。

  因為他們鞋都壞了,因此她也沒多想,一做好便送上了。

  適巧,夏氏也在太子妃房裡,她驚訝不已,「孩子,你竟有如此好手藝?!」

  她是雲家莊的當家主母,雲府便是以繡坊起家的,她自有一手好手藝,又怎麼看不出來丁宣瑛繡技嫻熟呢!尤其是納長靴的鞋底是最耗費工夫的,她還連防水都考慮到了,心思甚為細密啊!

  她真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媳婦了,喪期她派了花兒跟在她身邊,花兒對這個少奶奶是讚不絕口,說她極為體恤下人,一點也沒跟溫詠佩、蕭姨娘、梅姨娘爭寵暗鬥的心,對雲府這幾年來的冷落也沒半句怨言,就只想結束喪期回束香軒過往日的平靜日子。

  如此心胸寬闊的佳媳,竟是他們雲府有眼無珠了,何況她還救了太子妃娘娘一命,保住了她大哥的烏紗帽,這段期間又讓太子妃娘娘如此滿意,未來保不定還會有什麼好事降臨呢,這不是他們雲府的福星是什麼?

  她一向是不喜歡溫詠佩那善妒的小肚雞腸,當下便有了主意,要讓丁宣瑛正妻之位顯現在世人眼前,還她一個公道!

  「宣瑛手拙,讓母親見笑了。」丁宣瑛謙遜道。

  太子妃愛不釋手的把玩著那雙繡鞋。「繡工真是精緻。」

  她先細細看那躍然繡面上的梅花,讚嘆了一聲,待她看完繡鞋上的詩時,頓時面露驚訝之色,她很快的看向丁宣瑛,呼吸微微紊亂了。「這詩入了本宮的閨名,真真是蕙質蘭心,宣瑛,告訴本宮,這詩可是你做的嗎?」

  丁宣瑛繡了王維的「雜詩」,把太子妃的閨名繡在了裡頭,整首詩是——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這是她小學就會背的詩,想到了太子妃的閨名,便將詩句繡在上頭了。

  她笑道︰「隨筆之作,讓娘娘見笑了。」

  夏氏也是好奇得要命,她對太子妃道︰「娘娘,可否把繡鞋借民婦看?宣瑛竟會做詩,真真叫民婦十分地意外,不瞞娘娘,當日宣瑛嫁來之時,外邊都流傳她大字不識一個,看來謠言真不可信啊。」

  太子妃微微一笑,將繡鞋交給了一旁的丫鬟,示意那丫鬟交給夏氏。「確實,謠言該止於智者。」

  夏氏接過繡鞋,細看了一會兒,滿眼的驚詫和讚嘆。

  不只繡工好,連詩也做得如此好,這不是才貌雙全是什麼?

  她抬眸看著丁宣瑛,感慨地道︰「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

  心中未出口的那句是——娘會設法讓你回到自己的位置!

  夏氏將繡鞋還給了太子妃,太子妃目光悠長地看著丁宣瑛,又看看手中的繡鞋,忽地微微一笑。「宣瑛,你這份心意,本宮便收下了,待本宮想想有什麼可回送給你。」

  夏氏回頭便將此事告訴雲斂鋒。「宣瑛畢竟是你的正妻,也不好再冷落她了,眼下須早早將她接回主屋來才是,你的嫡子也該由宣瑛懷上才是道理,如此長幼有序,家宅才會安寧。」

  雲斂鋒卻是什麼都沒聽到,只聽到丁宣瑛做的那雙長靴竟是給孟寒玉的,他盡可能讓自己聲音平穩一些,但眼裡卻掩飾不住燃燒的怒火。

  「一個婦人卻做鞋給丈夫以外的男人,這成何體統?她眼裡還有我們雲家嗎?還有我這個丈夫嗎?」一連串的質問,他越問越火。

  夏氏見兒子臉色難看,忙道︰「快別渾說!那侍衛可不是普通的侍衛,是太子妃娘娘的嫡親胞弟,宣瑛也是見他鞋底都磨壞了才好心也做了他的,你千萬不能有此誤會。」

  「太子妃的胞弟?哼!」

  將來太子妃成了皇后,那傢伙便是皇帝的小舅子是吧?

  敢情丁宣瑛是想攀上更高枝頭的榮華富貴,被他冷落了多年,心中肯定是巴不得與他和離,好再嫁他人!

  雲斂鋒嘔得快吐血,男人的自尊心大大地折損了,根本就是被摧毀得不見骨頭,雖然這一番轉折,丁宣瑛根本毫不知道,但他便是不肯再留宿束香軒了。

  沁冬很是懊惱,「少爺怎麼不回來睡了呢?」

  「你還怕他沒地方睡啊?」丁宣瑛反而覺得輕鬆,有他在,處處不便啊,他的存在比太子妃更讓她不自在。

  「少奶奶有所不知。」沁冬小聲道,「小紅看見少爺給您蓋披風了,還一臉的濃情密意呢,少奶奶怎麼就這麼沒心沒肺了?」

  「他替我蓋披風?」丁宣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是討厭她嗎?怎麼會做這樣的事?

  「是真的。小紅守門那夜,她說被貓叫吵醒,本想去看看您房裡炭盆暖不暖,才打了簾子便看到少爺取了披風蓋在您身上,她嚇得連忙退下,以為自己在作夢,到外頭一看,天還沒亮透呢,少爺也不知道哪時進房的。」

  丁宣瑛擱下了手邊在做的針線活,沉思了起來。

  她也想不透,雲斂鋒何以神出鬼沒的來看她,還替她蓋披風?這太奇怪了,他真是教她猜不透啊……

  上回也是,她發燒那夜,他趕走了思秋和沁冬,親自照顧她……

  「丁宣瑛!」

  說人人到,雲斂鋒大步流星進來,沁冬嚇得整個人一跳。

  少爺那喊人的聲音好像衙門捕快在喊犯人的名字,好嚇人啊!

  丁宣瑛雖然也很意外,但比沁冬淡定多了。她佯裝不置可否的看著他。

  紅紫色錦織袍,領口處圍著黑色貂毛,深藍色滾金邊的披風,配黑色寬腰帶,腳上是薄底黑長靴,剛剛一踏進來,恍似有金光打在他身上,端是豐神俊秀。

  不得不承認,他是個美男子。

  不過,他眼裡那兩塊冰是怎麼回事?自己哪裡得罪他了嗎?

  「大聲直呼妾身的名字,夫君有何指教?」

  雲斂鋒對她懶洋洋的調侃充耳不聞,只冷硬地道︰「貴人要走了,指名要你去相送。」

  這下丁宣瑛也跳了起來。「什麼?!」

  太子妃要走了?!昨天她們才一起討論繡法,說笑了一下午,也沒聽她提起要走,怎麼如此突然?

  雲斂鋒冷哼一聲,「貴人何等尊貴,要走難道還得跟你事先說一聲嗎?」

  殊不知,她的意外錯愕看在他眼裡,全成了她不捨那孟寒玉離去的表現。

  丁宣瑛也不理會他話裡帶刺,細細一想,太子妃的行蹤自然是要隱密再隱密,拜《大錦遊記》所賜,她知道從南泉到京城還有一個月的路程,要走水路還是陸路,要從哪裡走,是要抄捷徑還是特意繞道而行,這都是由夏大人決定的,保不定太子妃也是臨行前才知道自己今天要離開雲府。

  「是不是還有什麼腰帶、荷包要送人沒來得及做,聞訊才會如此吃驚?」雲斂鋒冷冷地道。

  丁宣瑛一聽便知道他指的是她送鞋給孟寒玉之事。

  自己是現代人,認為做雙鞋給男人沒什麼,但他是古代人,妻子做鞋給別的男人,那便是大大的有什麼了。

  難不成,他是在不高興這個嗎?可是他當她是棄婦啊,有必要在意嗎?還是自己不要的,也不許別人要?

  到了小門處,果然兩輛一模一樣、無從分辨的馬車已經準備妥當,這是為了讓人無法得知太子妃在哪輛馬車上。

  夏大人正在與夏氏話別,孟寒玉等帶刀侍衛均威風凜凜的騎在馬上,護駕馬車左右。

  「貴人請少奶奶上去說話呢。」太子妃的貼身侍女來請丁宣瑛上馬車。

  上了馬車,就見太子妃笑吟吟的看著她,已經換上了她送的繡鞋。「來,坐到本宮身邊來。」

  她順從地在太子妃身邊坐下,忽然覺得萬般不捨,太子妃跟雲水惜一樣,對她教導有加、關懷備至,都像她前世的姊姊。

  姊姊是不想她被蒙在鼓裡,當個笨蛋,才會派人調查方晉安,她車禍身亡後,姊姊該有多懊悔、多自責、多心痛。

  她的眼眶驀然一紅,「沒想到娘娘這麼快就要離開了,宣瑛還想向娘娘討教討教繡工……」

  這是她來到這裡後面對的第一個離別,不說京城遙遠,再無相見之日,就說太子妃的安危好了,她真心擔憂太子妃會在路上遭遇不測。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有聚有散,有散才有聚,不是嗎?」太子妃拉起她的手,包在掌心裡,語重心長地道︰「如今本宮落難在外,也沒什麼可送你的,便送你四個字,希望你能體會個中深意。」

  丁宣瑛用力點頭,「娘娘送的字,那必定是好的,宣瑛定當深刻領會。」

  「很好。」太子妃微微一笑。「那四個字便是——入境隨俗。」

  她微微一愣,「您是說入境隨俗嗎?」

  太子妃點點頭,又笑道︰「宣瑛,你認為本宮是聖人嗎?」

  丁宣瑛眼裡一片坦誠澄澈。「娘娘是尊貴之人,但非聖人。」

  太子妃讚賞的點了點頭,「不錯,本宮並非聖人,所以本宮跟你還有天下的女人一樣,都有七情六欲,但本宮的男人也跟天下男人一樣,擁有三妻四妾,如今太子殿下的女人有十多人,將來還有三宮六院,每三年有一場選秀,那些鄰近臣國的公主嫁來皇宮和親,為妃為嬪的更是不會少,本宮無法令太子只愛本宮一人,那麼本宮也只能去接受,太子不能獨愛我一人又何妨?只要他心中確實有我、以我為主就足夠了。」

  丁宣瑛聽得怔然了。「娘娘……」

  這番話對要求婦德的古代女子來說,算是驚世駭俗了,尤其堂堂太子妃,竟在她面前承認了七出的「妒」。

  「妻妾制度在大錦朝由來已久,所有男人都是三妻四妾,根本不覺得哪裡不對,若你一心往死裡鑽,傻的是你。」

  「娘娘……」她實在太震驚了,太子妃怎麼知道她很在意這個?怎麼知道她無法忍受妻妾制度?她可是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她的想法。

  「你的事,本宮也略知一二。」太子妃正色地看著她。「你覺得人的一生有很多時間可以揮霍?既來此一遭,便在此地活得精采,才不枉此生。」

  她渾身一震,已經連娘娘兩字都說不出口了。為什麼太子妃會對她說這番話?

  只是疼惜她在雲府的處境開導她,還是……

  「貴人,該起程了。」外頭侍女在催促時間到了。

  太子妃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眼裡是一片溫和之色。

  她怔怔然的下了馬車,腦海裡還回蕩著太子妃說的一字一句,每一句都敲到她的心裡。

  「少奶奶!」孟寒玉在馬背上喚她。

  她回過神來,也沒注意身後雲斂鋒那黑如鍋底般的沉沉臉色,忙小跑步到孟寒玉那裡。

  他英姿煥發地騎在馬上,從懷裡拿出一塊色澤翠綠的玉佩遞給她。

  「將來若少奶奶有機會到京城,只要將此玉佩拿到京城第一客棧百月樓,將此玉交給掌櫃,在下便會前去會見少奶奶。」

  丁宣瑛略略踮高腳尖去接過那玉佩。「好!你保重。」

  她不知,她身後的雲斂鋒眼神比冰刀還要冷厲。

  這是什麼?竟敢在他面前給信物?!而她還鄭重的收下?!

  丁宣瑛渾然未察某人正用殺人的眼光目送著馬車緩緩離去。

  太子妃一行人離開的這天,又是大雪紛飛,大雪密密遮擋了視線,她暗自祈禱著太子妃能平安回到京城,順利成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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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07: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雲府恢復了平靜,雲斂鋒的內心卻不平靜,丁宣瑛收下孟寒玉信物的那一幕,始終壓在他心上,讓他恨得牙癢癢,因此刻意對她冷淡,只是那冷淡只有他自己知道,丁宣瑛卻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喪期過後半個月,夏氏安排她搬到主屋的青霞軒,這名字讓她想到了前世的大明星林青霞,她一聽便有了好感,再想到太子妃的話,自己難道甘心一輩子在束香軒裡終老嗎?那她到底穿來幹麼?至少見見這大錦朝的美好,否則豈不枉費了穿越一回?

  於是她順從夏氏的安排,搬到青霞軒,原本束香軒的下人自然也一並隨她搬過去,比較麻煩的是,日後若要到鎖秋軒探望雲水惜得走上一大段路,倒是雲水惜十分贊同她搬到主屋。

  「雲家莊乃以繡坊起家,我教了你一手繡技和做衣裳的工夫,若你不能將之發揚光大,學了又有何用?你的繡品若不能讓世人看見,空有一身手藝又有何用?身為我雲水惜唯一的弟子,你有責任讓我的繡技傳承下去。」

  雲水惜一番話,說得她熱血沸騰,服裝設計之魂隱隱燃動,她前世本就是閑不下來的女強人,公司創立初期,她一個人當十個人用,忙得甘之如飴,如今這日子是過於清聞,且清閑閒無味……

  「少奶奶!少奶奶!」沁冬滿面驚慌的提裙奔進來。「少爺的三位妻妾來了!」

  「她們來做什麼?」丁宣瑛倒不至於像沁冬那般沒見過世面,只是心下微感奇怪,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們三個一起來,若不是來拜碼頭就是來下馬威,照她看來,是下馬威的可能性大些。

  前世的她,性格柔中帶剛,行事向來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而若是人欺我一尺,自然是我也要欺之一丈了,她可不是能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客人來了,便請客人進來坐,三位奶奶姨娘又不是什麼癩蛤蟆,你還怕她們進來了會惡心到你不成?」丁宣瑛淡定地坐到椅子上,淡淡地道。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在說話間,溫詠佩、蕭姨娘、梅姨娘已經魚貫跨進了廳裡,這分明是不請自來,欲殺她個措手不及,所以她對沁冬說的那話,事實上是說給她們三個聽的,活該誰叫她們要無禮的不等通傳便自己走進來,被氣到內傷可不要怪她。

  「姊姊,我們來向姊姊問安了。」溫詠佩一臉的笑,心中卻是極想向前去撕了丁宣瑛的嘴,該死的賤女人,竟敢把她比喻為癩蛤蟆,今天她會讓她知道,誰才是雲府的少奶奶,誰才是未來的當家主母!

  一時間,青霞軒的花廳裡暗潮洶湧,丁宣瑛的神色淡然,溫詠佩則眼露凶光。

  蕭姨娘見狀,笑道︰「哎喲,我看左右還沒拾掇好呢!姊姊,我們是不是來早了?」

  「怎麼會?」丁宣瑛淡淡的看著她們。「我適才還在想,我都搬進來了,你們看著都知書達禮,都不是那不懂禮節的人,怎麼會還不來拜見我這個正妻,才想著,你們就來了。」

  她心裡已有主意,因此不跟她們演姊妹情深的戲。

  「姊姊可還缺少什麼?少什麼盡管跟我說,妹妹一定差人辦妥當,一樣都不會少。」溫詠佩笑著說道。

  丁宣瑛知道她這是在顯擺她才是真正的少奶奶,間接告訴她,在這座宅子裡,她是能做主的人。

  「沁冬,倒茶。」丁宣瑛微微挑眉,語氣略有責怪。「三位奶奶姨娘來拜見我了,怎麼不懂得斟茶呢?這樣三位奶奶姨娘是要如何向我行大禮?」

  溫詠佩眼裡簡直要噴出火來,丁宣瑛才是正妻,這個事實始終讓她的心裡像有根刺兒一樣難受。

  蕭姨娘自恃生了兩個兒子,自然也是不甘心向她認定的棄婦丁宣瑛行什麼拜見之禮,她笑道︰「就是來姊姊這裡坐坐、喝杯茶,咱們姊妹聊聊,怎麼就說拜見那麼生分了呢?」

  梅姨娘一直是怯怯地沒開口,她垂著眼眸,好像很怕這種壓力鍋的場面。

  丁宣瑛緩緩啜了口茶,不輕不重的把白瓷茶杯放下,不鹹不淡地道︰「所以,你們是不肯拜見我這個正妻嘍?」

  溫詠佩的牙險些咬出了血,她強擠出笑容道︰「姊姊在束香軒住久了,似乎不太曉得府裡的事,婆母不喜理家,府裡的事如今多半由我管著,人人都稱我一聲少奶奶,至於姊姊這位少奶奶,怕是沒幾個人知道……」

  丁宣瑛心想溫詠佩這個愛拿權捏勢的,平常應該從沒被人打斷話,她故意打斷道︰「我說妹妹,不管你管著多麼大的家,不管多人還是少人知道我,我依然是正妻,而你是平妻,過門後,平妻本就該向正妻敬茶,當初你沒向我敬茶,你這會子就敬茶拜見我吧!」

  聽到這裡,溫詠佩臉上的陰狠也顯露出來。

  「拜見什麼?」突然,一個威嚴冷淡的聲音在門外中氣十足的響起。「我還沒死呢,輪得到你這丫頭在這裡做怪嗎?」

  丁宣瑛看到一個灰白頭髮的老婦由著丫鬟扶著走進來,臉上有稜有角,顯示了強硬大半輩子的痕跡。

  她早從雲水惜那裡知道這號人物,這位老太君在雲府是誰也不能違拗的存在,雲老爺生前極為孝順,夏氏縱然與老太君不對盤,但也是遵守著為人媳婦的本分,好生伺候著,府裡唯一討得了老太君歡心的除了雲斂鋒之外,就是溫詠佩了。

  溫詠佩是老太君指給最最疼愛的孫兒雲斂鋒的,溫詠佩有才有貌,無可挑剔,而溫家那寧安首富的家世也讓老太君很滿意,還與她有一層遠親的關係,自然是格外不同。

  至於那為她添了兩名曾孫的蕭姨娘,她同樣不喜歡,嫌她姨娘身分卻生了她心愛孫兒雲斂鋒的長子,不懂分寸,而梅姨娘則一邊站去,老太君根本看不上眼。

  總之,在丁宣瑛眼裡,這個老太君就是個小肚雞腸的難搞人物,害她師傅虛度了半生的光陰,現在就看她怎麼戲弄這個唯我獨尊的老太婆!

  「老太君!」溫詠佩連忙「幫我做主」的上去扶住雲老太君的手。是她讓老太君這個時間過來的,說她要依大錦朝的妻妾法規去向丁宣瑛見禮,卻很擔憂丁宣瑛如今有夫人撐腰,不知會多刁難她,讓老太君一定要過來護著她。

  果然,老太君算準時候來了,來的時機剛剛好,聽見了丁宣瑛那句高高在上的命令,真是痛快啊!

  她洋洋得意的睨視著丁宣瑛。想我拜見你?我呸,你還是別作夢了,早早洗洗睡吧!

  「有我在,誰敢欺負你?」說這句話,雲老太君就瞪著丁宣瑛看,瞪得相當用力。

  一般人被她這麼一瞪,都會嚇得慌了,但她在丁宣瑛臉上卻看不到一絲懼色,這令她相當的不高興,她本就反對讓丁宣瑛搬到主屋,媳婦卻執意這麼做,已經讓她氣得不輕了,如今見了姓丁的丫頭,第一眼就不得她的緣,瞧那自以為是的清高樣子,竟有幾分水惜那死丫頭的樣子,更讓她不喜歡極了。

  「老太君……」溫詠佩眼眶一紅。「剛才姊姊說要我下跪向她敬茶,照理說,姊姊也沒有錯,姊姊是正妻,我本就該向她敬茶,可是這下跪……可有平妻向正妻下跪的道理?我雖然不是正妻,但也是夫君明媒正娶的平妻,實在覺得……有些委屈,姊姊也有些霸道了。」

  看她們演了起來,丁宣瑛也起身了,她走到雲老太君面前,舉止大方的盈盈一福,「宣瑛見過老太君。」

  「哼!」雲老太君也不理會她,從她身邊走過,威風凜凜的往榻上一坐,趾高氣揚的抬高了下巴。「你這丫頭適才是不是要佩丫頭拜見你?那倒好,你端著茶過來拜見我,給我好生跪下,我沒有說起來不許起來。」

  溫詠佩嘴角勾著幸災樂禍的笑容,蕭姨娘自然也是對這結果拍手叫好,叫她向一個冷院棄婦敬茶拜見,門都沒有!

  丁宣瑛沒有捧茶,而是直接走到雲老太君面前,規規矩矩地道︰「宣瑛給老太君叩首敬茶本來就是應當盡的孝道,不過恕宣瑛多言,老太君這一兩年是否常頭痛,夜不成眠?」

  雲老太君的面色頓時驚疑不定。「這……這你怎麼知道?!」

  丁宣瑛沒回答,又繼續說道︰「不只如此,您還經常沒有食欲,腿腳酸痛,便是白日裡再怎麼活動、再怎麼累,夜裡就是無法入睡,即便好不容易入睡了,至多兩個時辰便會醒來,心中還常感到鬱結、不如意,胸口泛悶,有時也沒吃多少便感到脾胃不適?」

  雲老太君一聽這下非同小可了,她連忙點頭,「對對!就是這樣沒錯!」

  丁宣瑛一臉沉重的唉了一聲。

  雲老太君聽見那聲唉,頓時急了,「我這是什麼毛病,你倒是說啊!」

  她慢吞吞地道︰「宣瑛不敢貿然多嘴,若是一個不對,老太君怪罪下來……」

  雲老太君忙道︰「不怪罪!絕對不會怪罪,你快說吧!」

  丁宣瑛不著痕跡的瞄了其他人一眼,見溫詠佩等人都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裡頓覺好笑,嘴上恭敬不如從命地道︰「那宣瑛便直言了。」

  「好好,你快說!」雲老太君連聲催促。

  她直視著雲老太君。「您這是狹心症。」

  她在心裡冷笑,就是心胸狹窄病!

  「狹心症?」雲老太君臉色一變。「這是什麼病症?我怎麼從未聽聞?」

  丁宣瑛感嘆地道︰「這是老太君您一生能者多勞,為了雲家莊勞心勞力、竭盡心神,因此才會積勞成疾,形成了這尋常大夫瞧不出來的狹心症,您這病根可說是在年輕時操勞便落下的,也可以說是為了雲家莊才會得了此病。」

  其實老太君的毛病是她前世時,每個老人家老了都會有的毛病,舉凡失眠,查不出原因的頭痛、腿酸等等,而老人家本來就會因為身體跟牙齒的退化而胃口漸差,她又研判,依老太君跋扈的性格,肯定是他人有一點點不從,她都要氣惱在心,如此長久下來,不胸悶才怪。

  「說得對極了!」雲老太君一聽,驀地激動了起來,想到年輕時,她不但要侍奉公婆,既要理家,還要應付丈夫的諸多小妾,二房、三房的叔嬸又常挑她毛病,為了雲府興旺,她確實過度操勞了,可是那老頭子可有對她疼惜一分半點?他沒有,反而在雲家莊風生水起之後,養了好幾房外室,她經常一個月見不著丈夫一面,根本就是在守活寡……

  細想不禁悲從中來,她感懷自身,眼眶泛著自憐自艾的淚意問丁宣瑛,「依你說,我這病症可還有救?」

  丁宣瑛一臉莊重地道︰「太君現下最好即刻回房裡躺著,再喝大量的溫黃連茶,臥床時心中不可有任何雜念,黃連茶則是能喝多少便喝多少,只要一段時間,您便會覺得病症消除了許多。」

  黃連味苦,就讓老太君吃點苦頭!不過,黃連解熱降火,治煩躁嘔心,倒是挺適合老太君這位火氣大的老人家。

  「只要喝黃連茶便成?」雲老太君有些懷疑地看著她。

  太子妃暫居雲府之事,夏氏自是向她稟報過,她也知道丁宣瑛治好了太子妃的病,而許久以前,她派在鎖秋軒的眼線婆子又說過丁宣瑛救了差點斷氣的雲水惜,如今丁宣瑛只是觀了她的面相便將她的病症說得一字不差,她不敢輕忽,忙站了起來,斥喝奴婢道︰「死丫頭,還不快扶我回房躺著,快吩咐煮黃連茶來!」

  她知道太子妃便是喝丁宣瑛說的青豆水才撿回了一命,如今她讓自己喝大量的黃連水肯定是不會有錯的。

  雲老太君等人匆匆忙忙的走了,溫詠佩不敢閒著,連忙扶雲老太君出去,蕭姨娘見沒戲可看,無聊的打了個呵欠,帶著丫鬟走人,反正老太君從來不正眼看她,她也不必貼上去自討沒趣。

  她們一走,梅姨娘便怯生生地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去端了一杯適才沁冬倒好的茶,對丁宣瑛道︰「請姊姊坐好,妹妹給姊姊敬茶。」

  丁宣瑛看梅姨娘那副驚弓之鳥的模樣,嘆了口氣,「你回去吧。」

  她雖然不打算和雲斂鋒的妻妾交好,但也不會以正妻的身分欺壓她們就是。

  「那妹妹就不打擾姊姊休息了。」梅姨娘巴不得可以趕快走,說完便立即告退了。

  沁冬憋很久了,見花廳裡一個人都沒有了,忙問︰「奶奶,您讓老太君喝那啥茶,是真的嗎?老太君真的患了那什麼狹心症?」

  「當然是真的,你不知道黃連茶多好呢!」她越想越好笑,「走,咱們上鎖秋軒去。」她迫不及待要看雲水惜大笑的樣子了。

  果然,雲水惜知道了之後,一邊斥責她捉弄長輩實在不可取,一邊又笑得彎下腰去,看得丁宣瑛嘖嘖稱奇,這還是她認識雲水惜以來,第一次看她笑得這麼大聲、這麼不優雅又這麼沒形象。

  芳菲也感嘆道︰「好久沒看大姑娘這麼笑了,大姑娘上一次這麼笑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她還是個小姑娘呢。」

  晚上,丁宣瑛本想在鎖秋軒蹭飯的,不想雲水惜卻趕她走,說鎖秋軒上下直到正月都要實施一日兩餐以敬觀音壽辰,因此不擺晚飯,她只好回青霞軒。

  回到了青霞軒又一時嘴饞,想念起前世愛吃的麻辣鍋,便帶著沁冬摸到小廚房去,思秋則留在院裡指揮粗使婆子們把束香軒搬來的東西一一歸位。

  廚娘也是從束香軒帶過來的,見了丁宣瑛便笑道︰「少奶奶怎麼自己過來了?想吃什麼差人來說一聲便是。」

  丁宣瑛知道這廚娘的手藝極好,腦袋也很靈光,便將麻辣鍋的做法跟她講了一遍。

  「奴婢試著做看看。」那廚娘聽得眼睛放光,躍躍欲試。

  丁宣瑛也不回去等,就待在廚房裡技術指導,一邊回想著麻辣鍋的配菜有哪些,叫一旁打下手的人去準備。

  廚娘照丁宣瑛所說的開始揮動鍋碗瓢勺,油燒熱了放豆瓣醬、蒜瓣和薑,再下乾辣椒和花椒翻炒,倒進骨頭湯,滾開了,丁宣瑛試喝了幾口,直呼成了,味道還真是有模有樣哩。

  如此這般折騰了一個時辰,麻辣鍋完成了,便在廳裡吃,桌上已經滿滿擺著丁宣瑛吩咐的各式配菜了,各類食材都已洗淨好上了桌,有薄埂的羊肉片、豬肉片、各式冬季青菜、粉絲和豆腐豆皮,另外還有小份的醬料,有豆醬、韭菜花末、蒜末、香菜末、香蔥末、鹽、香油、麻油、雞蛋黃等等,可自己隨意調配。

  望著滿滿一桌,丁宣瑛嘆道,可惜這時代沒有鴨血,不然麻辣鴨血是何等銷魂、何等美味啊,還有那豬血糕,她可喜歡吃豬血糕了……

  麻辣鍋這麼好的東西自己吃就太可惜了,丁宣瑛叫上了思秋和沁冬、奶娘、跟奶娘要好的三名婆子、兩名小丫鬟小紅和小青,又叫沁冬好生打包了一份,讓婆子給夏氏送去。

  從今開始她就要住在主屋了,自然要跟她那婆母打好關系,而自古以來,吃就是最好拉近距離的方法。

  「這是什麼味道?」雲斂鋒大步流星踏進廳裡,後面跟著坤弘。

  他從鋪子一回來就聽溫詠佩說了,丁宣瑛仗著正妻之位欺負她,不但要她下跪敬茶,還要拿走她的管家權,若不是老太君及時出面,她就要含著淚水向丁宣瑛下跪了。

  這他倒意外了,原來那個女人也對管家有興趣。

  如果她想管家,應該先來討好他這個丈夫才是,向溫詠佩顯擺她的正妻身分有何用?

  「少爺來了!」屋裡一時亂了起來,眾人顧不得吃飯了,忙給雲斂鋒施禮後紛紛走避,只剩思秋和沁冬還算鎮定。

  「這是在幹什麼?」丁宣瑛哭笑不得的看著凌亂的桌面,她們忙著走避,碗筷看著都像直接丟在桌上就落荒而逃。

  雲斂鋒有那麼可怕嗎?何至於嚇成那樣了?現在叫她們回來吃,她們肯定是不敢的,自己一個人要如何吃掉這滿滿一桌子菜?

  她懊惱的看了雲斂鋒一眼,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飯點來?他這該不會是來蹭飯的吧?

  她無奈的吩咐,「收拾下桌子,先倒杯熱茶給少爺暖暖身子,再替少爺送上乾淨食具,廚房裡還有剩下半鍋湯頭,讓廚娘熱了,再準備些肉菜,讓適才那些逃命的在偏廳裡吃吧。」

  雲斂鋒聽到她直指那些走避的丫鬟婆子是在逃命,劍眉不由得挑了一下。

  思秋和沁冬則是聽到主子那麼說,嚇得心都要飛出胸口了,暗惱主子怎麼可以說得那麼直接啊?

  沁冬忙應聲去辦主子交代的事,思秋則收拾桌子,給雲斂鋒送上乾淨碗筷。

  丁宣瑛也不起身施禮了,只抬眸對雲斂鋒道︰「你若還沒用晚飯,也不嫌棄的話,便坐下一起吃吧!」

  坤弘早被空氣中那噴香勁辣的味道刺激得直流口水了,又見桌上菜肉一盤盤的都很誘人,這會兒主子得以坐下來享用,他十分羨慕的看著雲斂鋒。

  丁宣瑛知道麻辣鍋聞著有多香,只讓人聞著不讓吃實在太不厚道了,是一種很嚴重的精神折磨,她道︰「思秋,給這位小哥另外置張桌子,分一小鍋湯過去,每樣菜肉都拿些過去。」

  坤弘見丁宣瑛還不忘照顧自己的五臟廟,連忙殷勤狗腿的對丁宣瑛施了個禮。

  「小的惶恐,少奶奶,小的名叫坤弘,是少爺的小廝。」

  坤弘想想自己還真對不起這位少奶奶,若不是雲丁兩家在議親時,他從夫人丫鬟那裡聽到丁宣瑛是個胖的,還飛快去打聽之後告訴主子那丁宣瑛不是普通的胖,而且什麼都不會,只會吃,若不是他說了這番話,主子也不可能見都沒見就先討厭她了。

  「你那是什麼酒?」雲斂鋒坐了下來,見對面的她在自斟自喝,不由得皺眉問道。丈夫是天,在他面前自己喝得那麼歡是不把他放在眼裡嗎?

  丁宣瑛順嘴就答道︰「這是我自己釀的水果酒,你一定不會想喝。」

  她決定只把他當掛名丈夫,既是如此,也沒必要夫君妾身的惡心自己也惡心他。

  太子妃臨行前的那番話,雖然她聽進了耳裡心裡,但仍無意與雲斂鋒有進一步的關係,更無意與他的妻妾爭寵,但對於不要白來一遭的話,她很是認同,她決定要把雲水惜教她的繡技和自己的服裝設計天賦發揚光大,精彩的過她在古代的人生……

  「我想喝。」雲斂鋒拿起酒杯朝丁宣瑛伸直了手臂。「倒酒。」

  丁宣瑛看著那遞過來的酒杯,微微揚了揚秀眉,抬眸對沁冬道︰「你去伺候少爺,好好給少爺倒酒。」

  雲斂鋒側目挑眉看一眼,「你不用過來。」

  沁冬自是嚇得不敢靠近。

  他手還不放下來,有些挑釁地對丁宣瑛道︰「我要你倒!」

  怎麼?能給孟寒玉做鞋,卻連杯酒也不能為他倒嗎?他偏要她為他倒酒!

  「好吧。」丁宣瑛根本不知道他心裡還在糾結那雙鞋,她只想快點吃她的麻辣鍋,因此迅速為雲斂鋒倒了酒。

  雲斂鋒對她的態度總算有一點滿意,他一飲而盡,又把酒杯遞過去,丁宣瑛便得在涮肉片又沾醬的百忙之中為他再倒一杯。

  幾杯酒下喉,雲斂鋒微微翹了翹嘴角,看著雙頰微泛酡紅的丁宣瑛。「你才搬過來,這麼快就想彰顯你的正妻身分,想管家了嗎?詠佩縱然是平妻,但也將家理得井井有條,你該向她學習一二才是。」

  說完他便立刻後悔了,怎麼就說不出自己只是想來看看她這句話呢?偏生要找個由頭,還是個強要安她罪名的理由。

  丁宣瑛也不是傻子,不必思索便知道溫詠佩肯定向雲斂鋒告了狀,至於說了什麼?當然是挑對她自己有利的說。

  她不是個任人壓頭的主,雖不會主動出擊,但若被人欺負了,她還手也不會手軟,今日溫詠佩那一番惺惺作態她原想輕輕揭過,但誣賴她沒說過的話,她可就不能饒過了!

  「學習什麼?根本就不是這些事情!」她重重擱下酒杯,滿臉惱意地道︰「今日你那平妻和兩位姨娘上門來,說是來向我見禮,卻是不肯好好敬茶行禮,我讓她們要見禮便好好見禮,才說完,那時老太君便來了,一陣鬧騰,她們又全走了,其中只梅姨娘沒走,說要向我見禮,我沒真讓她見禮,打發她走了,這就是全部!」

  她將事情說得細碎,又道︰「由始至終我都沒說過要管家的話,請你回去告訴你那平妻,不是人人都像她那般愛拿捏權力,我可不耐煩俗務,若是再無中生有,我也不會善罷甘休!」

  還算帳哩?她只說了一部分,若真把今日之事搬出來說道理,她可以甩他八條街!

  大錦律法她也懂得,有這樣寵妾滅妻的道理嗎?溫詠佩縱然不是妾是妻,但也是屈居她之下的平妻,她這個正妻怎麼也站得住腳!

  屋內忽地安靜下來,思秋和沁冬、坤弘嚇得呼吸都快停了,思秋和沁冬驚恐萬分,少奶奶怎麼說管家是俗務啊?而坤弘則是膽戰心驚,他家爺是什麼人啊?哪裡曾被女人這麼大聲駁斥過?何況那女人還是爺的妻子……

  雲斂鋒手裡把玩著酒杯不言不語。

  溫詠佩、蕭姨娘、梅姨娘對他向來溫柔軟言、千依百順,即便是在氣頭上,也不會這般對他說話,敢這麼大聲對他說話的,丁宣瑛還是第一個。

  但是說也奇怪,他竟一點也不生氣,反而信了她的話,信她對管家沒興趣,可能他心中早就有數了,一個對管家有野心的人,不可能甘願默默在束香軒裡過了許多年,他只是用了溫詠佩的告狀當理由尋過來罷了……

  「今日老太君過來做什麼?」他慢悠悠地問。

  丁宣瑛見他輕輕揭過她那番火大的嚴正駁斥,知道他是信了自己,既然他相信了她,她自然不必再窮追猛打,見好就收才是聰明人。

  她淡淡地道︰「老太君那時過來做什麼?自然是有人請她老祖宗過來撐腰了。」

  她沒說下去,但雲斂鋒歷練商場多年又豈會不知?溫詠佩既請了老太君過來撐腰,便是要讓丁宣瑛知道雲府的當家主母是誰,即便她搬來了主屋,也不過是空有正妻之名,實權全落在她這個平妻之手,須得敬她七分……

  他心中思忖,尋著話道︰「老太君是有些霸道固執,不過也有可親的一面,將來你多親近親近便知。」

  丁宣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那是自然,對你疼愛有加的老太君,在你眼裡自然是可親的。」

  換句話說,連正眼也不看她一眼的老太君對她而言,就是個難搞的老人家罷了,談什麼親近?她能親近那個袒護溫詠佩的老人家嗎?不可能,即便太陽打西邊出來也不可能。

  雲斂鋒悶聲道︰「如果你好好表現,老太君也會喜歡你。」

  丁宣瑛吃肉喝酒,敬謝不敏地道︰「不了,我不想表現,沒表現都招人忌了,還表現哩。」

  雲斂鋒口氣一冷,「你在貴人面前就肯有所表現。」

  據他所知,她見太子妃娘娘沒胃口,便調配了幾味藥膳食補的方子,娘娘吃了果然胃口大開,她還親手做了鞋子送給孟寒玉,這樣的力求表現又是為哪樁?在太子妃面前表現得那麼好就不怕招忌了嗎?

  丁宣瑛在心裡說︰貴人對我笑,老太君有對我笑過嗎?但他一定是偏心老太君的,她不想落他口實,便臉不紅氣不喘,大仁大義地道︰「我對貴人周到些也是為了雲府,貴人何等尊貴?既是移尊降貴來到此地,能不好好伺候嗎?若服侍不好,是誰倒霉?當然是雲府倒霉了,而雲府倒霉,誰會最為難過?當然是你這個當家的最難過了,所以我之所以好生伺候著貴人,也是為了你。」

  果然,雲斂鋒聽了神色稍緩,雖然他仍不能釋懷她做鞋送孟寒玉之事,但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他喝了半碗湯,已經渾身發熱了,又學她涮肉涮菜後蘸上醬吃,味道竟出奇的好,不禁好奇問道︰「這是什麼鍋物?竟能做得如此辣。」

  大錦朝已有辣椒此物,但一般拿來入菜,沒入湯過,何況這湯紅通通的,像是放了幾百根辣椒似的,上面還浮著一層油,初看時很是嚇人。

  丁宣瑛覺得他今天有些不同,像是來示好似的,只要觸及那會惹人不快的話題便很快揭過,於是她也有問必答地道︰「這叫麻辣鍋,顧名思義,又麻又辣。」

  「這是這裡的廚娘做的嗎?倒是有心思。」

  沁冬忍不住道︰「少爺,這是我們少奶奶的巧思,雖然少奶奶沒動手,但是她把做法告訴廚娘,否則憑廚娘哪裡想得出這麼別致的菜。」

  丁宣瑛在心裡嘆道︰丫頭,你這是在幫倒忙啊,讓雲斂鋒不去聯想到我從前是個吃貨也難。

  雲斂鋒倒是沒往吃貨上頭想,只道︰「這火鍋越吃越開胃,夏天悶熱,沒胃口時吃倒挺好,母親本就喜歡辣味,若知道火鍋還能這樣吃,必定恨不得能嘗一下。」

  這次換思秋搶著說︰「適才少奶奶已經吩咐奴婢給夫人送去了,想必夫人此時正吃得歡呢!」

  雲斂鋒微微一愣。「哦?原來已經給母親送去了嗎?」他看著若無其事的丁宣瑛。「你對母親倒是有心。」

  如果能把這份心思放在老太君身上就更好了,老太君是府裡的主心骨,要在雲府立足,光是得到母親的認同是不夠的,還須得到老太君的認同才算數。

  然而他不知道,丁宣瑛那麼做根本也不是想得到夏氏的認同,只是秉持著誰對她好,她便對誰好的原則罷了。

  雲斂鋒的酒杯又遞過來了,她給他倒了一杯,自己倒是沒有了。

  她搖了搖空酒壺道︰「沒酒了,吃完你也該回去了,免得你那平妻牽掛……」

  雲斂鋒眉頭皺了起來。「你這是在下逐客令嗎?」

  這是什麼道理?她能做鞋給孟寒玉,卻是不能讓他多坐一會兒?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這事如此耿耿於懷,每每想起她接孟寒玉那玉佩的神情,他就想將那塊玉佩就地砸爛。

  「怎麼會?」丁宣瑛隨興地道︰「反正天色還早,你想繼續坐便坐吧!」

  「奴婢再去燙壺酒來!」

  思冬一門心思就是想要兩個主子圓房,因此聽丁宣瑛這麼說,她便馬上咚咚咚的去燙酒了,還很機靈的換成了烈酒。

  那水果酒雖然有個酒字,但喝上幾壺也不礙事,要成就好事,自然要祭出烈酒了。

  水果酒換成了烈酒,但雲斂鋒與丁宣瑛似乎一無所覺,兩人吃得十分酣暢,酒是一杯接著一杯喝,那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暫時被丟到一邊去,因為酒意的催化,兩人也算得上是有說有笑了,看得思秋暗暗握拳,今晚一定不負夫人的托付,定能讓兩個主子圓房!

  熱火朝天的吃飽喝足後,夜深了,雲斂鋒醉了,不勝酒力的倒在桌上,丁宣瑛也醉了,睏倦的閉上了眼眸。

  沁冬和小紅先扶著丁宣瑛進房睡下,思秋忙叫坤弘把雲斂鋒也扶進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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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07: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丁宣瑛醒來,發現自己又在雲斂鋒懷裡了,還熊抱著他,她又嚇得不輕,忙支起身子,閃電般的離開他的懷抱。

  怎麼會同樣的事發生兩次?而且都發生在她不知不覺的時候,她為什麼會和雲斂鋒躺在床上?還枕著他的手臂睡?這算個什麼事啊?

  幸好,他沒像上次那般同時醒來,他睡得挺沉,她還記得他喝了很多酒,許是酒意還沒退,因此睡得極沉,她得趁他醒來之前下床。

  她用狗爬式越過他想要下床,正伸手要撥開那層層紗帳時,一隻大手忽地捉住了她的腳跟,一道低沉而富磁性的嗓音飄進她耳裡——

  「要去哪裡?」

  「啊!」腳跟被捉著,重心不穩,她又跌回了床裡,還一個不小心撞到了床頭,砰了一聲。

  「有沒有怎麼樣?」雲斂鋒扶著她小小的肩頭,緊緊盯著她的眼眸,嘴上帶著關切問道。

  「沒、沒有,你快放開我……」她不自在的別開眼,一顆心竟不受控制的莫名狂跳,都是這曖昧氛圍惹的禍……他散著髮,身形俊偉,面孔豐神如玉,讓她想到了古埃及裡的王。

  「我放便是,床裡窄,你莫要再磕踫到了。」雲斂鋒旋即鬆了手,心裡對她那綿綿不絕的情意竟是這樣來了。

  聽他這麼說,丁宣瑛的心反而跳得更加快了,前世她不怎麼看帥哥的,怎麼來了古代卻被個美男給迷惑了?

  她對自己搖搖頭,一抬頭,瞧見雲斂鋒已經掀開床帳坐在床沿穿鞋了,不由得又望著他胡思亂想起來。

  昨夜同床共枕,細節她是半點不記得,他也是嗎?她真擔心只有她醉倒睡死了,而他根本沒醉……

  「屋裡若缺少什麼便跟母親說吧!」

  雲斂鋒已經下了床在房裡走動,刻意背對著她,是要讓她下床穿鞋,這丁宣瑛自然是知道,也意外他竟有這份體貼。

  「什麼都沒缺,所有東西都從束香軒搬過來了,都夠用。」她連忙套上繡花鞋,身上的衣裳是皺了些,但無妨,等他走了再換。

  「那麼等你需要再說。」雲斂鋒想著她還要整理儀容,便繼續背對著她走動,視線不期然被牆上一幅繡品吸引住了。

  那是一幅栩栩如繪的雲海繡品,最精巧的地方是繡著幾句似詞非詞、似詩非詩的短句。

  他忍不住念了出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是你做的嗎?是詩還是詞?」

  丁宣瑛被他的問題嚇了一跳。

  那是她祖父掛在診間裡的一幅字畫,她在那診間度過了無數時光。

  「就是……是這幾年在束香軒裡體悟到的。」她支支吾吾的隨口道。

  然而雲斂鋒卻被深深震撼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不就是在說她被他置於束香軒不顧的心情嗎?一字一句不就是在說他本來就不是屬於她的,她又有什麼好在乎的呢?如今已經心死,心如止水……

  這幾年他沒想過她的心情,卻沒料到,她仍舊心繫於他,還為他如此傷懷,莫非身形消瘦也是為了他……

  也不能怪雲斂鋒有此大男人的想法,他是雲家大房獨子,眾人一向以他為中心,素日裡妻妾又爭相討好他,他自然認定了丁宣瑛是為情消瘦.

  「外面有誰在?」丁宣瑛渾然不知有人在自作多情,揚聲道︰「進來伺候少爺淨面。」

  「奴婢在。」小紅、小青端了水盆進來伺候兩位主子漱洗,隨即有丫鬟來擺早飯。

  丁宣瑛正奇怪思秋和沁冬去哪了,就聽到寢房外傳來一聲「您不能進去」,那是思秋的聲音,她不由得和雲斂鋒對看了一眼,雲斂鋒微微挑起眉梢。

  「去看看外頭什麼事。」她吩咐小青。

  才說完,溫詠佩已經氣勢洶洶的推門進來了,後面跟著心腹丫鬟白蓮,捧著一套衣裳。

  她一看到雲斂鋒真的在丁宣瑛寢房裡,氣得火冒三丈。

  昨夜雲斂鋒本是答應了要去聽女兒彈琴,但卻在青霞軒喝醉了,坤弘怕小主子和溫詠佩會等主子,特意去煙雨軒回一聲主子在青霞軒睡了,頓時令溫詠佩又驚又怒。

  她可以接受相公不在她那裡過夜,因為她知道相公也沒上蕭姨娘和梅姨娘那裡過夜,但他竟上青霞軒去睡?府裡上下都認定她才是雲府的少奶奶,這不是打她臉嗎?

  夜裡她就匆匆來過一回,不想竟是院門緊閉,院子裡連個人影也沒有,連點燭火也看不到,又不能大力拍門,心裡知曉這裡可不是束香軒那般偏遠,若她大力拍門,可能連夫人都會引來。

  她無計可施,只好悻悻然回去,氣得一夜睡不著,好不容易天亮了,她原想一天亮就衝到青霞軒來理論,不想又發生大廚房幾個婆子打架之事,她忙去處理,此時才終於能來興師問罪。

  之前那什麼了不起的貴人來暫住時,雖然相公為免落人口實也是睡在束香軒裡,但她派去的眼線回報,他與丁宣瑛並無圓房,且丁宣瑛是睡在小偏間裡,根本無須擔心,可如今,也沒人逼著,他竟是自己直接上青霞軒來睡……

  「這是在做什麼?」雲斂鋒口氣既嚴厲又惱怒,他萬萬沒想到在外邊鬧騰的人是溫詠佩,還不由分說的闖進來。

  丁宣瑛也被這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嚇了一大跳,她從溫詠佩眼裡明白看到「捉奸」兩字,頓時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憐她。

  這吃人的妻妾制度就是如此蹂躪女人的,叫她看清楚了,如果她也一時動搖府上了雲斂鋒,也會淪為跟溫詠佩一樣的下場,為了他在別的女人房裡過夜而氣苦難當……

  「還能做什麼?當然是為夫君送換洗衣裳來啊!姊姊這裡沒有夫君的衣裳不是嗎?」見雲斂鋒臉色黑如鍋底,溫詠佩也不敢輕舉妄動了,看著情勢不利於自己,她立即變出笑容來,對白蓮道︰「在做什麼?還不快伺候少爺換衣裳。」

  她不會不知道她的舉動有多麼不妥,但她就是忍不住,一定要來親眼確認才肯罷休。

  但如今確認了,更大的不甘心與不滿卻是迅速在心底蔓延,讓她恨得胸口都發疼了,那個女人怎麼就入了相公的眼?她怎麼不繼續胖下去?這個女人為什麼要變瘦,還忽然懂得醫理,治好了貴人,又唬住了老太君,真真該死極了!是她輕敵了……

  「都給我出去。」雲斂鋒神色鐵青、劍眉豎起,惱怒不已。

  溫詠佩在這裡胡鬧,他擔心的是丁宣瑛怎麼看他。

  「夫君這是在叫我出去嗎?」溫詠佩面上笑著,但雙手在袖裡緊緊握成拳頭,她看得清楚,雲斂鋒眼裡有了丁宣瑛那賤蹄子的存在……

  「兩位都離開吧!青霞軒粗茶淡飯的,就不留兩位用飯了。」丁宣瑛下了逐客令,實在是宿醉的後遺症,她頭一陣陣的疼,想回床上去躺著,不耐煩看溫詠佩演戲。

  雲斂鋒的視線掃過丁宣瑛,見她臉色泛白,想必是昨夜過度飲酒了,需要好好睡一覺。

  「走吧!」他大步流星的走出去,守在門外的坤弘忙跟上去。

  「為什麼要走?究竟為什麼要走?」溫詠佩氣急敗壞的追著雲斂鋒的步子而去。

  「少奶奶,等等奴婢啊!」就像一場鬧劇,白蓮也忙不迭地追上去,懷裡緊抱著雲斂鋒的衣物,

  溫詠佩咬牙切齒的恨著,好啊!才一晚,相公竟是對丁宣瑛關懷備至了,那個賤蹄子要他們走,他便真的走,他何曾這般有求必應的對待過她了?

  他對她一向冷冷淡淡,連新婚時也沒有那濃情繾綣,當她和蕭姨娘有了身子之後,他便當自己責任已了,專注於雲家莊的經營上,她也曾渴望在他眼裡看到對她的愛意,但最後她死心了,明白他是一個不肯付出感情的男人,女人對他而言只是延續雲家的香火罷了,對她來說,那是多大的空虛啊!

  她曾經被愛過,因此在雲斂鋒身邊更強烈的感受著寂寞,曾有那樣一個人,溫柔愛憐的對待她,視她為珍寶、為她的一顰一笑怦然心動,小心翼翼的呵護著她,不讓她掉一滴淚,甚至……還因她而死。

  可那些輕憐蜜愛,她從沒在相公身上感受過,她對他交付了身子和心,他卻吝於付出一點點愛,沒看到她為了得到他的愛,做了多大努力嗎?為了他,她有多努力討老太君的歡心啊!那個老太婆是好相與的嗎?不知道有多難相處,可是她都忍下來了,雖是奉父母之命的媒妁之言,雖是她父親貪圖雲家龐大財富才將她嫁過來的,但她要他愛她啊!

  好!他既是不愛她,不愛蕭姨娘,不愛梅姨娘,那麼他就不該愛上任何一個女人,如果他自詡無心無情,她也會原諒他不能交出真心真愛的罪,可是他竟然對丁宣瑛那賤人動了心?那個棄婦!那個他曾經不屑一顧的肥胖女人,那女人撩動了他的心,她不能原諒這個!絕不能原諒!

  「少奶奶!」白蓮在後面追得氣喘噓噓。「您要去哪裡?要回煙雨軒嗎?可是少爺不是往煙雨軒去,是往馬廄去……」

  溫詠佩硬生生的停了下來,轉身瞪著白蓮。「你剛剛說什麼?」

  白蓮一句三喘地道︰「少爺往馬廄去了,好像是要出府……」

  溫詠佩愣住了。

  她在氣頭上,根本沒看他往哪裡走,一心以為他會回煙雨軒斥責她闖進青霞軒的舉動,因此就朝煙雨軒走,不想他竟然出府了?

  雲斂鋒在萬歲茶莊前勒住了韁繩,他俐落下馬,把韁繩丟給門口的茶莊小廝,徑自走進茶莊的品茶雅間,顯然是熟門熟路,連那守門的小廝也沒往裡面通報而是自動為他撥開珠簾。

  「瞧瞧這是誰?不是咱們雲大少嗎?」龍逍笑嘻嘻的看著眉宇緊皺的好友。

  「昨天我才從江南回來,今天你就上門來了,看你印堂發黑,是出了什麼慘絕人寰的事了?」

  「你才印堂發黑、四肢無力,一定是萬歲茶莊經營不善快關門大吉了。」雲斂鋒徑自坐下。

  小廝自是知道這位是他們大當家的換帖兄弟,很快上了一壺最好的雨前龍井。

  「真能關門大吉就好了,我就可以得償所願去雲游四海了。」龍逍哈哈大笑。

  「快說吧!你來不就是要我給你一個建議嗎?」

  雲斂鋒緩緩品了一口茶,才道︰「如果有一個人明明存在很久了,我卻突然對她上了心,這是怎麼回事?」

  龍逍笑嘻嘻地道︰「就是上了心了嘛,還假設個屁。你們大戶人家就是這點不老實,惺惺作態。」

  「我是來讓你給建議,不是來讓你踩的。」雲斂鋒沒好氣的說,但一方面也承認自己確實有那高高在上的毛病,明明在意,卻至今不肯拉下臉來向丁宣瑛道歉,自己確實冷落了她許多年。

  「你說的是你那正妻吧?」龍逍把玩著碧玉杯。「在世伯過世之前,還沒從你嘴裡聽過她,怎麼一辦完喪事,你心裡就有了她?」

  「這正是我不解之處。」雲斂鋒輕輕皺起眉頭。「如果她還像從前那般,我根本不會看她一眼,但她如今……可說和過去判若兩人。」

  「但你過去根本沒試著和她相處過啊,人家一過門,你就把她丟到冷宮去了。」龍逍笑看著好友,一針見血地道。

  「沒錯,我沒試著和她相處,確實先入為主的厭惡她,加之她極度肥胖的身軀,的確是入不了我的眼。」雲斂鋒坦率的承認了。「但她過門之後,我派了人注意她的一舉一動,那些回報總不會是假的,她是個只知道吃的吃貨,天大的事也不放在心上,即使被我棄如敝屣也無關緊要,每日依舊大吃大喝,除了吃,對其他事物毫不關心,吃飽了便睡,連動也懶得動一下,這種女人,叫我如何與她相處?」

  「的確,這些我都知道,過去你都告訴我了。」龍逍呵呵笑著把茶杯放在桌上,玩味的看著雲斂鋒。「那麼現在呢?她如何不同了?」

  雲斂鋒想起了丁宣瑛的繡品,那精巧的繡工,她那首菩提本無樹是如何的撩動了他的心,她的口舌一點也不笨拙,還能與溫詠佩針鋒相對,她面對自己時,態度落落大方一點也不扭捏,從不刻意討好他,也不與他的妻妾爭寵,甚至在他留宿她寢房時,還自動退避到偏間去,她房裡有很多書,那些書都有一翻再翻的痕跡……

  這些林林總總加起來,他發出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她一點也不無知。」

  龍逍嘴角揚起一抹神秘的笑。「看來有人動凡心了。」

  「我對詠佩、蕭姨娘、梅姨娘,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在好友面前,雲斂鋒也不掩飾自己的心情了。

  「這是自然的了。」龍逍微笑。「她們雖是你的妻妾,你卻還未真正的愛過誰,此番初嘗愛戀一個人的滋味,也算是你的報應了。」

  雲斂鋒不悅的皺起眉頭。「你話一定要說得如此難以入耳嗎?」

  龍逍一笑,氣定神閒的問︰「現在你想怎麼做?」

  他僵著一張臉,「自然是不知道才會心煩來找你解悶。」

  龍逍搓搓下巴。「要如何才能令佳人釋懷呢?這真是個難題啊,不是嗎?」

  「什麼佳人?」雲斂鋒板起了臉色。「她是我的正妻。」

  龍逍是不會放過調侃好友的機會的。「瞧瞧,有人還真的很在乎呢!」

  雲斂鋒哼了哼。「盡管嘲笑我好了,難保有一天,你也會如同我一般。」

  龍逍苦澀一笑,「我呢,是再也沒有那個機會了……」

  他微微一愣。「都這麼久了,你還沒忘記那個人嗎?!」

  「置於心中許久之人,又豈是說忘便可忘記?」龍逍搖了搖頭。「罷了,不說我了,倒是一個人的前後變化如此大,你有沒有想過,她們或許不是同一個人?」

  雲斂鋒神色一變,「你的意思是……」

  龍逍點了點頭,「如同我一般,是穿越來的人。」

  雲斂鋒想起了自己當初其實很討厭龍逍,是因為生意上的事,不得不與龍逍接觸,但他那愛佔便宜又陰險狡詐、為達目的不惜傷害他人的手段,實在令他不齒。

  但是,就在他被仇家尋仇,砍成重傷、差點斷氣,最後撿回一命之後,他就變了一個人,變得嘻皮笑臉、玩世不恭,生意上只注重大原則,其餘不拘小節,他這才慢慢與龍逍交好。

  三年後,有一天龍逍在酒醉後告訴他,他並非這裡的人,是從一個叫唐朝的地方穿越時空而來,待他酒醒後,他追問他此事,他也不再隱瞞,承認了他確實不是真正的龍逍,真正的龍逍已經在被砍時就死了,他是借屍還魂,而他鐘愛的那個女子還在唐朝那裡,今生他們是無法再見了。

  「難道她真的是……」雲斂鋒驚駭得無以復加,當初知道龍逍不是真正的龍逍時,他也沒如此震驚。

  「這只是推測。」龍逍笑道,「若真是如此,自然最好,你便無須再去想破頭自己為何過去不屑她,現在又只想粘著她,她嘛,也自然不會去在意你過去怎麼對她,現在又怎麼對她,因為她根本不是你嫌惡的那個人嘛,哈哈,這樣也算得上是皆大歡喜了。」

  「我現在沒心情跟你開玩笑。」雲斂鋒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急促了。「你快說,要如何才能判斷她是否與你一樣,都是借用了他人的軀體?」

  「這個簡單。」龍逍笑了笑。「你好好想想,她過門之後,是否曾經病得快死掉?」

  雲斂鋒的心劇烈狂跳著,忽地感覺到口乾舌燥。

  他清楚的記得,丁宣瑛的大丫鬟曾有一次到主屋哭著跪求他,說丁宣瑛吃蜜棗不慎卡住,喘不過氣來,就快死了,求他去看看她。

  當時他聽了只有極度厭惡,連吃個蜜棗也如此猴急,真真讓人厭煩極了,若能吃蜜棗吃到送命,那也真是十足十的吃貨了。

  極度嫌惡之下,他並沒有去看丁宣瑛,只命坤弘去請了大夫,而事後坤弘回報丁宣瑛確實是斷氣了,但大夫妙手回春,又把她救活了,他也就沒放在心上了。

  「看你的表情……嘿嘿,肯定是有。」龍逍好整以暇的笑道︰「兄弟,你何德何能,身邊竟有兩個「奇人」,不過你切忌千萬不可驚動她,我們這種人,剛來的時候會很渴望得到幫助和理解,但時日久了,就會擔心被揭破,只想將自身的秘密隱藏起來,所謂事有反常即為妖,能夠如同兄弟你一般接受的人畢竟只在少數,若被有心人藉此妖魔化了,怕是連性命也不保,這點你可要牢牢記住了。」

  雲斂鋒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他匆匆起身。「我必定會讓她明白我不會傷害她,讓她全然相信我之後,自己將這個秘密告知我。」

  「這麼快就要走了?喝兩杯再走嘛,你這樣擺明了是過河拆橋……喂!雲斂鋒,你真的不回來?」

  龍逍罵他不夠義氣、重色輕友,後到的坤弘也一陣錯愕,他還沒喘口氣哩。

  「爺,現在就要走了嗎?不是才到……」

  雲斂鋒大步流星地步出茶莊,小廝已經把他的馬牽來了,他翻身上馬,也不管坤弘還在原地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徑自策馬朝雲府的方向而去。

  此時,他胸中情緒翻湧,急欲見到丁宣瑛,紛紛亂亂的腦海之中只有一個聲音——

  若她不是真正的丁宣瑛,若她不是真正的丁宣瑛……他真的希望她不是!

  一刻鐘之後,他回到了府裡,不想府內卻是一片熱鬧歡騰,廳裡擠滿了府裡女眷,原來是宮裡的賞賜來了。

  因皇帝病重,朝政不可荒廢,他很明智的退位了,太子已於日前登基,而順利回京的太子妃也被冊封為皇后,梁側妃封德妃,太后則被新帝送往凌雲寺安享晚年,再也無法危害皇后了。

  雖然接旨的是丁宣瑛,但所有女眷都鄭重地沐浴更衣了,簡直比過年還熱鬧,連被丁宣瑛「宣判」要好好臥床的雲老太君也到了,夏氏臉上更是掩不住喜色,這次護駕有功,夏成春連升了三級,她心中自是歡喜的,今生是無緣在一起了,她只願他平安順遂。

  而溫詠佩等人直到今日才知曉那暫住雲府的貴人便是現在的皇後后娘娘,霎時又驚又恨,這天大的功勞竟生生讓丁宣瑛搶去,這可是讓她的心裡像有根刺兒一樣難受。

  而那些賞賜之中,有個叫孟寒玉的侍衛竟隨著宮裡眾多賞賜也送來一個物件,這般有損婦德之事,豈能放過?

  見雲老太君也對此事面露不屑與不悅之色,她便揚了一絲笑。「姊姊與那侍衛究竟是什麼關係?竟還特地送東西給姊姊,這可真是從未聽聞的事,究竟送了什麼?姊姊不妨當著大家的面把盒子打開了,好解解我們的疑惑。」

  雲斂鋒也沒想到孟寒玉竟如此大膽,仗著皇后弟弟的身分,給丁宣瑛送東西來了,照他說,那東西該直接燒了才是,根本不必看。

  但是他又想到了龍逍的話,若她真的不是丁宣瑛,或許在她身處的那個朝代裡,對男女之事有著不同的規範,就如同龍逍常提及他們唐朝的女子是以胖為美的標準,在他想來極為不可思議,但卻是事實。

  「是啊,姊姊,你就快開吧!」蕭姨娘也在一旁敲邊鼓,她當然希望丁宣瑛被休,那麼她或許有再抬身分的希望。

  丁宣瑛面色沉靜,沒半點忐忑不安,只淡淡一笑,「既然妹妹都那麼想看,自然是要打開的。」

  她打開了漆黑的描金盒子,取出了盒裡的衣裳,頓時眾人都發出啊的驚呼聲。

  「好美啊!」梅姨娘忍不住讚嘆。

  那是一件繡工絕妙、針腳細密、衣料柔軟絲滑的衣裳,層層紗裙,裙面繡著點點紅豆實在罕見,還繡著詩句,丁宣瑛原本不以為意,待看到那詩句,她意外至極的瞪大眼。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擴,此物最相思。

  這不是王維的「相思」嗎?!她的心一顫,頓時像被雷劈到似的不能動了。

  她繡在娘娘鞋面的是王維的「雜詩」,而如今這衣裳上繡的是王維的「相思」,難道娘娘竟是……竟是與她一樣,穿越而來?!娘娘的手已經無法拿針線,這衣裳可能是孟寒玉繡的,是娘娘讓孟寒玉將這首詩繡在裙上的嗎?!

  她腦海裡突然冒出了一句話——

  「本宮閨名寒梅,因此也特別鐘愛梅花,何況這梅花還是我國的國花……」

  天啊!難道那時娘娘說的「我國」指的是她來的那個地方?!

  「入境隨俗」這四個字瞬間衝進她腦海裡,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拚命回想著娘娘對她說過的話,根本沒發現周圍已炸鍋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這、這是什麼?!」

  溫詠佩很快將那詩句念了出來,心裡直叫好,並且成功地讓自己面色變幻不定,指著丁宣瑛不敢置信的顫聲道︰「老太君、母親、夫君!你們瞧瞧,姊姊她簡直不知羞恥!竟和男人做這等……這等暗通款曲的苟且之事!」

  那件衣裳將雲斂鋒的心狠狠戳了一下,他眉頭緊緊擰成了一個結,望向丁宣瑛的眼神很複雜,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他自是不相信丁宣瑛和孟寒玉之間有什麼苟且之事,但是她與孟寒玉的關係竟是如此親密了嗎?

  隔衣傳情,這是多深的情意,看她那震驚的表情,是想插翅飛去京城會情郎嗎?自己沒有機會了嗎?思及此,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豈有此理?!」雲老太君的拐杖重重擊地,怒道︰「敗壞門風!家門恥辱!媳婦、鋒兒,你們在做什麼?還不把這賤蹄子給掃地出門!」

  溫詠佩忙過去扶著雲老太君。「老太君息怒啊,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雲老太君不依不饒的暴跳起,「快點把這賤人趕出去……」

  「你們都誤會了。」夏氏緩緩開口道︰「孟寒玉乃是女兒身,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女扮男裝是為了近身保護皇后娘娘的安全,皇后娘娘聖恩浩蕩,便是怕咱們會誤會了宣瑛,特許我將此事說出,以免損了宣瑛清譽。」

  眾人一陣錯愕,丁宣瑛早知道此事,臉上自然是半點訝異之色都無,只是感激皇后娘娘為了她的名譽,還將此事說出,果真是個體貼之人。

  若皇后真與自己來自同一個地方,與她一樣,根深柢固認同的是一夫一妻制,那面對皇帝擁有三宮六院的心情又會是多麼難受啊……她此時真是慶幸自己沒穿到帝王家。

  一時之間,雲斂鋒的心緒峰回路轉,他幾步走到沉思中的丁宣琰面前,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你早就知道了?」

  所以她才會做了鞋送給孟寒玉,原來是當對方是姊妹,如果真是男子,饒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她也不可能做鞋相送,自己卻糾結了這許多日子,甚至還做出冷落她的決定,真真是後悔莫及……

  「我是知道。」丁宣瑛坦蕩的點了點頭。「當日賞花時,娘娘便告訴我了。」

  她做給孟寒玉的鞋子格外細心的縫了數層棉料,因為孟寒玉的腳其實沒那麼大,是為了女扮男裝才穿了不合腳的鞋子,其實她還另外做了雙繡鞋給孟寒玉,那時先讓知曉內情的侍女收下了,請她回京後再轉交給孟寒玉。

  孟寒玉是否也知曉娘娘的秘密?像娘娘那般謹慎之人,是看了她繡的王維詩句,確定了她是穿越人,才會藉由這首「相思」告訴她,她也是穿越而來的秘密,想到自己當日還說那雜詩是自己做的,娘娘怕在肚裡笑翻了吧?

  如果娘娘不在宮中,她們或許還有見面之日,還可以聊聊她們共同的「故鄉」,可是娘娘如今貴為皇后,怕是再沒有見面的機會了,真是遺憾啊,好不容易遇到家鄉之人,卻是高不可攀的國母……

  「沒事了,都回房休息吧。」夏氏說道,「明日一早要祭祀,都警醒點,莫要起晚了誤了吉時。」

  眾人異口同聲的應是,夏氏又單獨對丁宣瑛溫言道︰「明日你也要一同參與祭祀,回頭花兒跟你回去青霞軒,會將細節跟你說。」

  不只丁宣瑛對夏氏的決定感到驚訝,溫詠佩更是恨得牙癢癢。

  丁宣瑛從過門後別說每年的年前祭祀了,她是連過年都待在束香軒裡的人,每年的初二,雲斂鋒都是陪她這個平妻回娘家,著實讓她在娘家很風光。

  而今,夫人當眾宣布丁宣瑛明日會參與祭祀,意思不言而喻,丁宣瑛在雲家的身分如今不同了。

  她滿含妒嫉的看向雲斂鋒,看看他有什麼表示,卻見他竟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丁宣瑛,而丁宣瑛雖然沒看著他,但那沉思的模樣可真是惡心至極。

  丁宣瑛根本不在意她能不能參與祭祀,對別人而言或許意義重大,但她對拜別人的祖先一點興趣都沒有,她滿腦子都被皇后是穿越人這件事給衝擊著,花兒跟著她回了青霞軒,對她講解了祭祖的種種規矩,但她都沒聽進去,如此輾轉反側,直到三更天才睡著。

  隔天一早,思秋喚醒她沐浴,今日需得換上新衣裳才能去祭祀,她便換上了孟寒玉送的那件繡紅豆的衣裳,秋思為她梳了個高高的天仙髻,插上一支純銀的步瑤,在她臉上上了淡妝。

  花兒昨天便是在青霞軒過夜的,跟著沁冬一起進房來了,一見她這身打扮便眼睛一亮,直笑道︰「瑛少奶奶真是好看極了!難怪少爺這陣子眼睛老是跟著瑛少奶奶轉呢!」

  丁宣瑛微微一愣。眼睛跟著她轉?雲斂鋒有那樣嗎?

  沁冬呵呵笑,「奴婢不敢說,花兒姊姊倒是都說出來了。」

  丁宣瑛又是一愣。沁冬也看見了?難道雲斂鋒真的像她們說的那樣?

  用過早飯,時間還早,丁宣瑛帶著思秋和沁冬、花兒到了正廳,轉過屏風,雲斂鋒已經等在那裡了。

  丁宣瑛先看到他頎長的背影,旁邊矮几上,一只青花瓷瓶裡插著幾枝梅花。

  他身著一襲象牙白滾金邊的錦緞棉袍,負著雙手,貌似在看窗外的雪景,丁宣瑛在心裡想著,以一個男人來說,他的身材算是拔尖的。

  前世她便知道騎馬可以雕塑身材,而雲斂鋒騎馬又騎得特別好,寬肩細腰,即便是背影也有英姿颯爽之感。

  雲斂鋒聽到幾人的腳步聲進入廳堂,於是回過頭來,見到想了一夜的妻子就在眼前,他壓抑住心跳,臉上揚起一記笑容。

  此刻他已全然采信了龍逍的推測,認定了眼前的丁宣瑛不是當日他娶進門的那個丁宣瑛。

  他想到派在束香軒的眼線回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丁宣瑛特別愛看雪景,有時坐在窗台邊,她可以看一天的雪。

  那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恐怕就是她成了丁宣瑛之時吧!

  他稍微往旁邊挪了一步,對她道︰「過來這裡。」

  丁宣瑛是有些奇怪雲斂鋒叫她過去要幹麼,但她很坦然的走過去,而思秋和沁冬、花兒都是有眼色的,忙垂下眼眸不敢亂看主子們的舉動。

  丁宣瑛姿態大方地走了過去,與雲斂鋒並肩而立,這才知道他只是要叫她賞雪。

  遠處看得到冬青和松樹,風吹雪落,那簌簌的落雪之聲從屋檐直下,滿院子厚厚的積雪,濃密的大雪讓丁宣瑛目不轉睛,她腦中跑馬燈似的閃過好多靈感,立領的衣裳,在領口瓖上珍珠或寶石,繡上大片雪景的裙擺,搭配外出的手提袋,這裡的女子出門似乎沒在提包包的,或許就由她設計出第一只手提包……

  想到這裡,她的呼吸急促了,體內的服裝設計之魂熊熊燃燒起來……

  「怎麼了?」

  聽到雲斂鋒的聲音,丁宣瑛回過神來,她微愣地抬起了眼眸。「我怎麼了嗎?」

  雲斂鋒看著她,微微挑眉,「你忽然攥緊了拳頭。」他可沒自作多情的認為只是與他站在一起,她便激動成這樣。

  丁宣瑛低頭一看,自己果真攥緊了拳頭,想來是想到了激動處,熱血澎湃、血液沸騰的原故……

  她失笑地鬆了鬆拳頭,「沒什麼。」

  「在想什麼?」雲斂鋒自認這點觀察力還是有的。「不像在生氣,倒像是挺興奮的。」

  丁宣瑛有些意外了,他看得出來?

  雲家莊旗下有好幾間大型繡坊,還有布莊,他便是雲家莊的主人,自己想到推銷服飾,還有什麼比他更好的捷徑?

  她抿了唇,試探地問︰「我能到雲家莊看看嗎?」

  這個時代還沒有女子出外工作這回事,什麼做自己、養活自己更是天方夜譚,只有被賣為奴婢是離家工作,便是繡娘,也都是簽了死契的,若自己跟他說想工作,對他來說……不,對所有人來說,肯定都是驚世駭俗之事。

  「你想到雲家莊看看?」雲斂鋒是很意外,便是連溫詠佩也不曾提過要到雲家莊,但他很快想到了龍逍說過的話,龍逍告訴他,初來之時,他因為人生地不熟,怕被人識破他不是真正的龍逍,因此根本不敢踏出門一步,足足把自己關了一年,直到摸清了大錦朝的一切才敢露面。

  如此說來,此刻那依附在丁宣瑛軀體裡的她從沒出過雲府大門,勉強算上有出門是出葬之時,她從來未曾好好的看過雲府外的天地。

  他想了想,便道︰「眼前便是年下了,要應酬的事多,府裡莊裡都忙,等年後我帶你去。」

  丁宣瑛沒想到雲斂鋒會爽快同意,而且還說過了年就去,距離過年也沒幾天了,也就是說,她很快便能一償宿願。

  思秋和沁冬、花兒都一臉的亢奮,兩個主子這樣多好啊,和樂融融好像一幅畫似的……

  「夫君跟姊姊這麼早就到了?莫非是約好了一塊兒來的嗎?」溫詠佩進廳裡來了,一臉的皮笑肉不笑,後面跟著大丫鬟白蓮、二等丫鬟紅桃,紅桃牽著雲秀儀。

  丁宣瑛在喪期是見過雲秀儀的,但小小孩子披麻戴孝的,又常累得在哭鬧,她沒看清楚孩子的樣貌,今日一看,雲秀儀與溫詠佩長得十分相似,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想到溫詠佩對她的敵意,她對孩子也沒了親近之心,也知道若她親近孩子,溫詠佩怕是會以為她有什麼企圖,所以先示好那種事就免了吧。

  誰知雲斂鋒竟斥責道︰「儀兒怎麼還不向大娘見禮?這般的沒規矩。」

  大娘?!

  丁宣瑛差點跌了下,這真是把她叫老了,她不想當大娘啊!

  溫詠佩哪裡肯女兒叫丁宣瑛一聲大娘,這一叫豈不是承認了丁宣瑛才是正妻,而她只是平妻?

  她使了個眼色,白蓮會意,便道︰「姊兒昨夜裡便有些發熱,晨起還懨懨的,怕是病了,這會兒精神不濟的,因此沒向……沒向那個……」

  白蓮一時間竟不知該稱呼丁宣瑛什麼才好,自己主子佔著少奶奶頭銜,府裡上下也都叫習慣了,若也稱丁宣瑛為少奶奶,自己主子肯定會不高興的,但若不稱少奶奶又要稱啥?學其他人叫瑛少奶奶?

  說話時,雲老太君、夏氏、蕭姨娘、梅姨娘也同時來到,各自帶了丫鬟和孩子,雲水惜照例是缺席的。

  「怎麼了?一早的在鬧騰什麼?」雲老太君一進廳裡便收到溫詠佩給的暗示,立刻沒好氣的發問,那話自是衝著丁宣瑛而去,直指一早讓廳裡鬧烘烘的人是她。

  雲斂鋒不理會祖母,沉聲道︰「白蓮,你把剛剛的話說完,想清楚了再說!」

  白蓮著實嚇了一跳,見雲斂鋒臉色黑沉,她硬著頭皮道︰「就是……姊兒夜裡有些發熱,這會兒精神不濟,所以才沒能向……沒能向……向……奶奶問好。」

  她終於是在雲斂鋒給的龐大壓力下說出了「奶奶」兩字,說完卻是頭也不敢抬,大氣不敢喘一下,戰戰兢兢的,生怕會被自己主子的眼神殺死。

  眾人這下也知道雲斂鋒為何要白蓮說完了,再看向溫詠佩,她板著臉,臉色十分的難看,白蓮那一聲奶奶無疑是踩到她的痛腳,別人如何稱呼她不管,但自己的丫鬟就得守她立下的規矩,這幾年她已然是雲府未來的當家主母,那丁宣瑛連奶奶都不是,不想白蓮現竟稱丁宣瑛奶奶!

  「如何稱呼宣瑛與詠佩,我看就趁今日定下吧。」夏氏淡淡地道,「宣瑛身為正妻,便稱正奶奶,詠佩為平妻,日後便稱平奶奶。」

  溫詠佩咬著下唇,憤憤難平,心中那個恨啊,已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

  她可以忍受雲斂鋒只將心思擺在雲家莊裡,待她淡如水,但她無法忍受丁宣瑛凌駕她之上!

  這會兒不等溫詠佩開口,雲老太君第一個不依。「這如何使得?佩丫頭可是……可是……平妻……」聲音漸小了下去,像是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要為溫詠佩出頭似乎站不住腳,誰讓那丁宣瑛是板上釘釘的正妻!

  丁宣瑛見雲斂鋒為自己出頭,不由得看向他,想跟他說真的不必這樣啊,她只想要平靜的生活,卻踫上雲斂鋒的目光也正好看向自己,她忙別開眼,一顆心卻莫名的小鹿亂撞。

  「雲總管!」雲斂鋒沉聲道︰「將此事通知府裡上下,若有什麼人再對正奶奶不敬,家法懲戒!」

  稱謂之事就此定下了,一行人到了祠堂,雲家的二房、三房、四房也到了,丁宣瑛見那黑壓壓的人頭,看了實在壯觀,雲老太君這是兒孫滿堂,多子多孫多福氣啊!

  須臾,由雲斂鋒的二叔雲水山開了祠堂。

  夏氏微笑著對丁宣瑛道︰「這些年委屈你了,現在讓鋒兒領著你祭拜雲家的列祖列宗,以後你便是雲家名正言順的少奶奶了。」

  丁宣瑛這才知道,原來沒祭拜過祖先便不算是雲家人,那她之前算什麼?這原主可真是冤啊,嫁做雲家婦,卻直到死前都還沒被雲家的祖先認可,真是悲摧啊。

  雲水山領著四個人進祠堂,除了雲斂鋒和丁宣瑛,還有三房長子與九月時娶的新媳婦,雲家的規矩,凡是正妻新婦只需在入門的第一年進祠堂祭拜祖先,往後便不用了,祭祖是男人們的事,女眷只需在祠堂外拿香祝禱即可。

  祭完祖,丁宣瑛看著雲水山把她的名字正式的寫進家譜裡,也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之前奶娘一直憂心忡忡此事,說她沒入家譜,便生不是雲家人,死也不是雲家鬼,哪天被掃地出門也沒理可爭,因為這可是名分大過天的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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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07: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祭祀後便是年底了,雲府上下都忙碌不已,就只有丁宣瑛最清閒,她看到送肉送菜送花的車川流不息的進府裡來,廚房從早到晚都在蒸煮炒炸,這些事過去都和她無關,因為她人在束香軒之中也看不到,她不知道大戶人家過個年那麼麻煩。

  偷得浮生半日閒,她便親手做了幾樣點心撿進食盒裡,帶上給雲水惜做的繡鞋,提著食盒到鎖秋軒去。

  「正奶奶來了!」螢兒見了她不知有多高興,自從她搬到主屋去,鎖秋軒就緊閉著院門沒再開過。

  「嘗嘗,是我親自做的點心。」

  螢兒忙提過食盒,擺出六樣點心來,有紅豆酥、綠豆糕、紅棗糕、蜜糖卷、白糖麻花和千層酥。

  螢兒當下便歡呼一聲,「正奶奶做的白糖麻花最好吃了!」

  雲水惜精神還算不錯,臉色已經不像喪期那時慘白了,正和芳菲、螢兒在剪窗花,屋裡用了四個炭盆,很是暖和。

  見她來了,雲水惜自然是高興的。「都年下了,你這正奶奶怎麼有空過來我這裡?」

  丁宣瑛笑嘻嘻地說︰「別笑我了,姑姑,什麼正奶奶歪奶奶的,虧婆母想得出來,我聽著都彆扭。」

  芳菲、螢兒也笑了。「聽說平奶奶氣得不輕呢。」

  眾人又笑了起來,好奇丁宣瑛在主屋的日子,丁宣瑛便跟她們講了個仔仔細細,直喝了一壺茶才解了渴。

  閒話說完,雲水惜便把丁宣瑛叫進繡房裡,說是要教她裁剪皮草。

  進了屋,雲水惜先試穿丁宣瑛給她做的鞋,忽然冷不丁地問道︰「你給鋒兒做過鞋沒有?」

  丁宣瑛一笑,「姑姑說什麼啊,我怎麼會給他做鞋?」

  雲水惜眉心一皺。「你們還沒圓房?」

  師父啊,你這問題好生直接啊。

  丁宣瑛臉一紅。「當然……沒有。」

  雲水惜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那麼,你還怪鋒兒嗎?」雲水惜指的自然是進門後雲斂鋒便冷落她一事。

  丁宣瑛天地良心地說︰「姑姑,我真的從沒怪過他。」

  她早設身處地的想過,如果她是雲斂鋒,也會嫌惡原主,如果當時的雲斂鋒歡天喜地的迎了原主過門,還肯跟原主圓房,那才不正常,哪個帥哥有辦法跟恐龍妹上床?除非為了錢,雲斂鋒不缺錢,自然無須委屈自己。

  「其實鋒兒也是個可憐的。」雲水惜嘆道。「嫂子心裡有人,卻奉父母之命嫁給了大哥,只生了鋒兒一個孩子,養育鋒兒時,嫂子常抱著鋒兒沉思發愣,待鋒兒長大一些,她同樣是望著他出神的時間多,不管大哥怎麼待她好,總不能令她開懷,以至於大哥最終變本加厲的留連煙花之地,鋒兒在這樣的環境之下長大,他也成了一個無心無情的人,他不知道如何付出感情,別看他如今已是幾個孩子的爹,他根本不懂得如何與孩子們親近,他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心情,雖然身邊有妻妾子女,心卻是空的。」

  丁宣瑛用她現代人的思維想了一下雲斂鋒的情況,一個沒有從父母那裡得到愛的孩子,如今也不懂得如何對自己的孩子付出愛,長期看著母親鬱鬱寡歡,看著父親討好母親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自己也成了無心無情之人。

  她是把雲水惜的話擱在心上了,但自己能為雲斂鋒做什麼呢?她目前還想不到。

  幾日後,丁宣瑛迎來了她在古代的第一個熱鬧新年。

  今天她穿了一件桃紅色鑲邊的圓領棉袍,袖口處繡著幾株臘梅,下著紫紅百褶裙,領口與袖口皆鑲了灰鼠毛,髮髻裡插著一支蓮花白玉簪,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既高貴又俏麗。

  大錦的女裝是以對襟為主,因此看見的人都對她這圓領設計感到新奇,每個人都多看了她好幾眼,讓她頗為得意,梅姨娘更是直接讚嘆,忍不住輕輕觸摸。

  「姊姊這衣裳好美啊!是咱們繡莊的衣裳嗎?」

  年節,府裡女眷要麼穿了大紅繡牡丹富貴,不然便是鵝黃繡百蝶穿花,頓時都被丁宣瑛的衣裳給比了下去,還顯得俗氣萬分。

  丁宣瑛微微一笑。「你覺得好看嗎?是我自己做的。」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愛美更是女人的天性,梅姨娘又是個愛打扮的,自然會對別人的打扮格外注意了。

  「自己做的?!」梅姨娘又是一聲驚呼,同時心裡也冒出了許多疑問。

  丁宣瑛根本不會女紅是府裡人人都知道的事,怎麼現在連衣裳都會做了?真是她做的嗎?太難以置信了……

  「姊姊是何時學會做衣裳的?」蕭姨娘側目打量著她,有點嘲弄的意味,她是半點也不信丁宣瑛會做衣裳。

  丁宣瑛也知道蕭姨娘不信,不過那關她什麼事?她又沒有要取信於蕭姨娘的義務,她信也罷,不信也罷,根本影響不了她。

  於是她輕描淡寫地說︰「以前在束香軒裡無聊,便學著打發時間。」

  「是這樣啊。」蕭姨娘不懷好意地笑道︰「那麼改天妹妹到姊姊那裡去,咱們一起做衣裳如何?」

  丁宣瑛笑了笑。「自然是好的。」

  這朝代的女人還真是吃飽了撐著,沒事找事做,她會不會做衣裳,照理與蕭姨娘也無關,若抓住了她不會做衣裳又如何?還能怎麼做文章呢?她真是不解。

  除夕一早,雲府下人便個個忙得腳不沾地,貼春聯、掛燈籠、剪窗花,大廚房裡不時飄來食物香味,真真有年節的氣氛。

  往年過年她都是在束香軒裡和奶娘、思秋和沁冬一塊吃頓飯了事,今日卻是在主屋裡與雲家人一起過,不禁讓她憶及了前世的家人,眼裡不由得有了幾分惆悵。

  雲斂鋒便坐在她旁邊,將她少見的落寞看在眼裡,記起了某年中秋和龍逍對飲時,龍逍也曾出現過同樣的神情,他說不知道他在唐朝的親人怎麼樣了,望著滿月,就讓他想起了親人。

  丁宣瑛是否也是如此?!闔家團圓的景象讓她想起了再也見不到的親人,因而惆悵感傷……

  「今日開始,連續六日是花燈節,你願不願意隨我去賞燈?」他悄聲問她,不想讓她旁邊的溫詠佩等人聽見。

  丁宣瑛正覺得悶呢,能夠出去走走太好了,她在《大錦遊記》看過花燈節的記載,很是熱鬧,她想買一隻花燈送給足不出戶的雲水惜。

  她朝他點點頭,眉眼裡頓時有了幾分興奮。

  「我在馬廄等你。」他仍舊壓低了聲音說道。

  她再度點了點頭。

  怎麼回事?怎麼會心跳加速?好像前世第一次約會時的感覺……

  團圓飯後,各處都放起了煙花,雲老太君心情很好,一邊發紅包,一邊命下人備下牌桌和甜湯,那紅包是人人有賞,在孩子們和下人們的歡呼聲中,沒人注意雲斂鋒和丁宣瑛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丁宣瑛告知了思秋才到馬廄赴約,不然她不見了,青霞軒不翻過來才怪。

  聽到她要與雲斂鋒兩個人單獨去賞花燈,思秋不知道有多高興,還叫她不要太早回來。

  那丫頭,是多怕她獨守空閨啊!真的是太好笑了,跟她娘親沒兩樣啊。

  天色已黑,幸而沒下雪,她披了件厚點的披風,打了燈籠尋到馬廄去,果然已有燈火在前方,雲斂鋒也打了燈籠在等她。

  走近,看著前方雲斂鋒那頎長瀟灑的身影,披著深紫大氅,還真是俊美非凡,與他身邊那匹黑得發亮的高大駿馬,以及馬上金光燦爛的馬鞍十分相襯。

  她朝他走過去。「我們要騎馬出去嗎?」

  雲斂鋒迎視她那雙星辰般的眸子,心跳如擂鼓。

  適才在這裡等待她之時,竟有一刻他在想著,若當初沒有同時娶了溫詠佩、蕭姨娘、梅姨娘進門就好了,他直到如今才嘗到了情愛的滋味,只是不知她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即便她真不是丁宣瑛,也像龍逍一樣,有著真正龍逍的記憶,有著真正丁宣瑛記憶的她,會覺得他是個寡情之人吧?

  「今日街上人多,騎馬會方便些。」

  他輕而易舉地把丁宣瑛抱上馬背,讓她側身坐好,自己再俐落上馬。

  這是丁宣瑛第一次坐在馬背上,但身後有他,自然是不需要擔心害怕的。

  雲斂鋒動手為她戴起了披風的連帽,三兩下繫緊她頸下的帶子,隨即一扯馬韁,一夾馬腹,便從後門出了雲府。

  在大錦朝,除夕夜到初五是花燈節,南泉的城門整夜大開,街道兩邊是鱗次櫛比的店鋪,老百姓吃完年夜飯後都會出來看花燈,看完花燈再回去守歲,因此熙熙攘攘的人流擠滿了大街小巷,小攤子更是數不清,吃的玩的、首飾胭脂水粉、說書的、變戲法的、賣藝雜耍的,街道兩邊密密麻麻的擺著很多小吃攤,熱氣騰騰、人聲鼎沸、火光處處,真是林林總總,應有盡有。

  護城河兩岸植滿了梅花,風吹花瓣落,在夜空下竟是無比的詩情畫意,令丁宣瑛想到了前世與家人到東京賞櫻的情景,那時風吹櫻落,也是同樣景致。

  「南泉最繁華之處便是城北這裡了,這條街道叫民安街,是城裡最寬敞整齊的街道,橫貫東西,店鋪林立,貨品應有盡有,也有洋人的玩意兒,綢緞莊子都在百延巷,咱們雲府在那裡有六間鋪子。」

  雲斂鋒把馬交給雲府鋪子裡的小廝,與她踩著青石板路逛燈會,簡單對她說明街道結構。

  重要的街道上都搭著燈樓,燈樓上都嵌著大大小小的燈盞,另外還有梅花燈、荷葉燈、海棠燈、孔雀燈……方的圓的,宮燈、龍燈、鼠燈、兔燈、蝴蝶燈、蚱蜢燈、飛鳥燈,丁宣瑛看得目不暇接,眼睛都快不夠使了,只覺得這大錦朝真是富饒,眼前是一片天下太平、萬民同樂的景象。

  照說前世只逛百貨公司的她,對這些簡陋的小攤子應該是毫無興趣才對,可或許是宅裡待久了,她竟看得津津有味,還不由自主的被吃食攤子給吸引了。

  雖然雲府的團圓飯有百味珍饈,跟滿漢大餐沒兩樣,菜色豐富又奢華,但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滿足感,如今看到油炸糕就吞口水了。

  她這才想到自己竟是分文未帶。

  仔細想想,她還沒看過這大錦朝的錢幣長什麼樣子,月銀發下來便由思秋分派用處,剩餘的也由思秋存起來,她從沒經手過銀錢。

  雲斂鋒不等她開口便攜著她的手走過去,從錢袋裡拿出幾文錢,買了一包油炸糕遞給她。

  「還熱著,小心燙。」

  「這東西就是要燙口才好吃。」她笑著拿了一塊給他,自己也吃了起來,饒是燙得直吸氣,但還是吃完了一塊又吃一塊。

  吃完了油炸糕,又買了一份煎餅裹牛肉,後來她又被炸肉丸子給吸引,照樣是雲斂鋒取銀兩出來買了一包炸肉丸子給她。

  皓月當空,街道兩旁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彩燈,隨著夜風輕蕩,他們邊吃邊逛,人也越來越多,幾乎到摩肩擦踵的程度,雲斂鋒緊緊握牢她的手,兩人才不致分散開來。

  變到了六層高的彩雲燈樓時,街上已是人山人海,從彩雲燈樓望去,每條街上的彩燈閃閃爍爍,燈海連成一片,很是壯觀,兩人來到燈樓下,才走了幾步,前方便傳來一陣騷動——

  「眾人讓道!」

  突然有十幾輛馬車駛進了萬頭攢動的街道,華麗的馬車上也不知道坐了哪個王公貴族,一臉橫肉的車夫個個使勁揮動手中的馬鞭逼迫眾人讓出通道來,行徑委實乖張霸道又惡劣。

  「馬要踩死人啦!」

  「馬車要碾死人啦!」

  臂燈的人群一陣大亂,在陣陣尖叫聲中,人們四處奔逃,你推我搡,街上亂成一片,人們向四面八方跑,丁宣瑛被人潮擠到了一邊,和雲斂鋒相握的手也被迫鬆開,沒幾秒她已經看不見雲斂鋒的身影,耳邊只聽到有孩子在哇哇大哭著找爹娘,有人靴子掉了,有人錢袋掉了、頭巾掉了,連高喊有扒手的聲音都來了,四周亂糟糟的,混亂的人海中有人跌倒了,還沒爬起身就有人踩過來,痛呼聲立起。

  丁宣瑛一直被推擠到了最後方,人群不斷推擠著她,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她身不由己地向後一直退,跟著人潮隨波逐流,頓時讓她頭皮發麻的想起前世看過的新聞,巴西因為大型活動太擁擠,遇到突發狀況時,發生人踩人踩死人的情況。

  待她極為狼狽的站穩腳步之後,發現與彩雲燈樓已經有段距離了,眼前人擠人、人推人,那晃來晃去黑壓壓的全是腦袋,人流堵塞,她分不清楚方向,不可能逆著人流回去彩雲燈樓,更不知從何找起雲斂鋒,這裡可是沒有手機也沒有廣播的古代啊!

  她頓時有些害怕,已經這麼晚了,自己又身無分文,也認不得路,要是回不了雲府怎麼辦?等大家都走光了,遇到壞人怎麼辦?這可不是她擁有現代人的智慧就可以克服的啊!

  她看著彩雲燈樓,摸索著方向拐過了幾個街角,然而明明是朝彩雲燈樓的方向前進,一抬頭卻不知為何離更遠了,燈樓只剩下一個小點,她到底是走到哪裡了?!

  前世她就是路痴,到外縣市總要依靠衛星導航,如今到了古代,方向感更差了!

  巷子裡暗,她忙摸索著要走出去,一邊慌張的找尋有無巡邏的衛兵,若請衛兵送她回雲府應該不是難事吧?雲家怎麼說也是南泉第一富商,衛兵不可能不認得,但是她這個雲府大婦要怎麼開口說出自己連回夫家的路也不認得?沒臉啊!

  「玉娘!」

  有個中年漢子不知打哪跳出來,竟一把抱住了她,哇哇怪叫了起來,「玉娘!我的玉娘!你去哪裡了?我找你找得好苦……」

  丁宣瑛被抱住她的高大莽漢嚇得半死,她死命的推開他,「快放開我!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玉娘!」

  那中年漢子根本不聽她在說什麼,他把她緊緊的抱在懷裡,哽咽道︰「你是玉娘,你是玉娘沒錯,你不要再離開我了,我以後都聽你的……」

  「我真的不是玉娘!」她急道,任憑她怎麼掙扎都掙脫不了,他的雙手就像鉗子似的,牢牢的扣住了她。

  「你是!」中年漢子把眼睛瞪得滾圓,忽然把她往一間民宅裡拖。

  丁宣瑛很是害怕,自己不會遇上人口販子了吧?!假裝認錯人,把她拖進屋囚禁起來,再把她賣掉,或者先奸後殺……

  「放手!」她手腳並用,拚命的踢他踹他,用沒被抓著的一隻胳膊徒勞無功地在那中年漢子身上打著,被抓著的那隻手臂好像快斷了,雖然可能根本不會有人聽見,她還是放聲高喊,「救命啊!救命啊!」

  聽到她的呼救聲,那中年漢子忽然回頭對她陰森森的一笑,握住她手臂的力道加重,他慢吞吞地道︰「玉娘,你聽話,咱們回家,我不會再讓我娘欺負你了。」

  丁宣瑛這才察覺對方可能是神經病,自己若被他拖進屋去,怕是性命不保,被他煮了吃都有可能……

  想到吃人魔的分屍手段,她激靈的打了個冷顫,驀地張口往他的手背上用力咬下去,咬著還不夠,還左右狠甩。

  「啊!」中年漢子嘶嘶地呼痛起來。

  趁他手背吃痛鬆脫,丁宣瑛拔腳就跑,不想他竟馬上追上來。

  「玉娘!」

  那聲玉娘令她毛骨悚然,她拚命跑,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裡,更沒有人來制止這個瘋子……

  「玉娘你停下來!你別跑!」

  那中年漢子還在她身後追,她真的快累死了,剛剛才拚鬥一番,她早就沒什麼氣力了,現在再跑下去她會休克、她會死掉,雲斂鋒,你到底去哪裡了,是自己回府了嗎……

  混亂之中,驀然一隻手伸過來牢牢的握住她的手臂,她嚇得又要尖叫,以為那中年漢子追來了。

  「別怕,是我!」

  丁宣瑛一愣,緩緩回頭,瞪著那抓住她手臂的人,眼神顯得有些渙散。

  是雲斂鋒……

  是雲斂鋒沒錯……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遠處的萬頭攢動仿佛都消失了,街道房子仿佛往後退去,她髮絲凌亂,滿身的狼狽,眼裡湧出熱熱的霧氣,只看到那梅樹下的雲斂鋒,她再也遏止不住激動的情緒撲進他懷裡,緊緊的抱住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兩世為人,她還沒這麼害怕過……

  雲斂鋒還沒反應過來,丁宣瑛已經撲進他懷中了。

  他的腦袋一下子空白了,心跳似乎也停止了一般。

  梅花原來也有香氣嗎?怎麼四周的空氣瞬間變香甜了起來?

  他緊緊的回抱著她,輕輕撫摸她的長髮,一時間只覺得心裡一團火熱,竟是希望時間永遠在此刻停住。

  「怎麼怕成這樣?」他心中蕩漾,輕輕的將她攬在懷裡,粗著嗓子說道︰「不過是迷路罷了,我定然會找到你,若沒找到你,我也不會回府,難道你信不過我?以為我會自己先回去?」

  丁宣瑛吸了吸鼻子,在他懷裡搖了搖頭,微啞地道︰「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他憐惜地抬起她的下巴,凝視著她蒼白的小臉。「好,我們這就回去,你看起來真是累極了,究竟跑了多久?」

  雲斂鋒挽著她的手,怕跟她再度走散,還刻意挽得緊了些。

  她輕呼一聲,「好痛!」

  雲斂鋒臉色一變,立即鬆了手,「怎麼回事?」

  丁宣瑛不想回想適才那些經歷,便輕描淡寫地道︰「沒什麼,推擠之間磕踫到罷了……

  「玉娘!」

  那聲音一來,丁宣瑛整個人驚跳了起來,連雲斂鋒也感覺到她受到很大的驚嚇,臉色變得更蒼白。

  中年漢子喜出望外的看著她,沒注意到她身邊多了個護花使者,徑自喜孜孜地道︰「玉娘,我可找到你了,你跑那麼快,我差點追不上。」

  雲斂鋒眉宇一挑。「他是什麼人?」

  丁宣瑛無奈地道︰「我不認識他。」

  雲斂鋒見微知著,已經聯想到她手臂受的傷八成跟這中年漢子有關,他聲音一冷,「是他弄傷了你?」

  丁宣瑛還沒開口,那中年漢子便不由分說的動手動腳了。「玉娘,跟我回去,我不會再讓娘欺負你了……」

  他伸手就要拉丁宣瑛,雲斂鋒豈會讓他踫丁宣瑛一根手指,他迅雷般的抓住了那中年漢子的手腕,使了內力。

  「啊啊啊!」中年漢子哇哇地怪叫了起來。「你放手!你快給老子放手!」

  中年漢子提起右腿向雲斂鋒踢去,雲斂鋒輕輕一閃身,躲過那一腳,但他抓住中年漢子的手可沒鬆開,反而又加上了幾分力道。

  生意人需得遊走黑白兩道,沒有幾分拳腳功夫護身是不行的,他是雲家承接衣缽的嫡長子,自小廣習武,武藝精湛不在話下。

  「啊啊啊啊啊啊——」中年漢子疼痛難忍,呼痛連連,大冷天的,他竟流汗了。

  雲斂鋒大聲怒喝,「知道你調戲的是什麼人嗎?今天本少爺就廢了你這隻手臂……」

  那漢子突然跪地求饒,「爺、爺,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的有眼無珠,不知道是尊夫人,求爺恕罪,饒小的一命……」

  這等裝瘋賣傻趁機揩油之人,雲斂鋒見多了,倒是丁宣瑛驚訝極了。

  原來他不是瘋子?還演得真像啊,神經兮兮的,她真把他當瘋子了,還不想跟他計較的。

  如果不是瘋子,那就太可惡了,這樣明目張膽的欺負良家婦女,這行為就是隨機擄人,今天放他走,明天他還會重復這等惡行,要是有人被他拖進屋裡,不知道他會行何等下流的勾當……

  「不行,不能輕易饒恕,要讓他吃牢飯才行!」

  雲斂鋒原以為她會息事寧人,不想她反應如此激烈,不過她說的倒是恰合他的心意,這種心術不正之人,一定要讓他嘗到苦頭才會受到教訓。

  「牢、牢飯?!」那中年漢子了口口水,忙不疊連聲求饒,「不要啊!夫人!夫人你高抬貴手,饒小的這一次,小的再也不敢了!」

  「不敢?」丁宣瑛不以為然的盯著他。「我不信你,你要怎麼證明你再也不敢?」

  那中年漢子一怔。「啊?」怎麼證明?他怎麼知道?不就是嘴上多說幾聲再也不敢就可以了嗎?

  丁宣瑛咄咄逼人地說下去,「是啊,證明,你怎麼證明?你要如何取信於我?讓我相信你的鬼話?」

  如果不是場面嚴肅,丁宣瑛又那般的義正辭嚴,雲斂鋒真的會笑出來。

  宣瑛啊宣瑛,他在心中嘆道,願你真的不是原本的丁宣瑛,那麼我便可以毫無顧忌的向你表白,往後的歲月與你共效於飛……

  「爺!」

  坤弘心急火燎的尋來了,後頭還跟著六名家丁。

  雲斂鋒要出府前只告訴了他一人,後來老太君在找人,他只好硬著頭皮說出爺和正奶奶賞花燈去了,很無辜的承受了平奶奶怨毒的眼光。

  不多久,又傳來城裡因為馬車進入鬧街而起了暴動,好多人受傷了,還有人被踩死了,老太君這下可不得了,馬上叫雲總管派人出來找人,而他也一併出來尋人。

  「來得正好。」雲斂鋒下巴一抬。「把這人押去府衙,告訴府尹大人,他企圖擄走雲府的少奶奶,定要嚴刑拷打,問出他犯案的動機和目的,沒招供之前,絕對不能放了他。」

  「是!」六名家丁齊齊向前,輕易便押起了中年漢子。

  看來雲斂鋒和那府尹大人是有交情的,丁宣瑛對這結果很是滿意,這隻禽獸短時間之內是無法出來為非作歹了。

  大年初一,天還黑著,丁宣瑛便讓思秋喚起,梳妝妥當之後先到沁芳軒給雲老太君磕頭拜年,夏氏、雲斂鋒、溫詠佩、蕭姨娘、梅姨娘及孩子們,還有二房三房四房也都來了,一時熱鬧極了,直把雲老太君樂得開心得闔不攏嘴。

  丁宣瑛對於昨天自己主動「投懷送抱」,今天見了雲斂鋒便有些彆扭,一直回避著他的眼光,心跳加快的現象卻也是不曾消停。

  「正奶奶,怎麼少爺老是往我們這兒瞧啊?」沁冬小聲地說。

  聽沁冬這麼一說,她心跳更快了,想到自己昨夜作的那個春夢,起來時腿間甚至滑膩著……不由得臊得滿臉通紅,饒是她擁有現代人的靈魂,但春夢這種事即便是在現代也是令女人難以啟齒的事,何況她夢裡的男主角雲斂鋒便站在她眼前,想到夢裡肌膚相親的感覺,她怎能直視他?

  「正奶奶,您是怎麼了?怎麼臉這般紅?是太熱了嗎?」沁冬猶自天真地問。

  她說這句時並沒刻意壓低音量,雲斂鋒就站在她們對面而已,便看了過來,眼神若有所思。

  丁宣瑛低垂著眉眼,心裡直叫苦,我的好丫鬟沁冬,拜托你就不要再注意我了……

  她正巴不得自己會隱身術,不想雲斂鋒卻幾步走了過來。

  「手臂還疼嗎?」

  「不疼,你快回去你的位置。」丁宣瑛小聲趕人。

  昨夜回來之後,他要請大夫,她硬是不同意,要他別張揚,府裡已經因為他們去看燈會,有人很不高興了,她可不想在風頭上再引人注意,她都想低調做人了,他偏生在眾目睽睽之下朝她走來,這不是想害她變公敵嗎?

  「我的位置在哪裡?」雲斂鋒失笑地問。

  「就是……」她瞪著他,他這是明知故問。

  雲斂鋒也不為難她,淡淡一笑便走回去了。

  他那颯爽的笑容令她一時湧出了怦然心動之感,說他渣男並不公平,他是這時代的男人,又怎能對他擁有三妻四妾苛責什麼?

  「正奶奶,奴婢覺得少爺好像很喜歡你。」沁冬喜孜孜地小聲道。

  丁宣瑛很無言,心道︰你這丫頭就不要再來添亂了,沒有你多嘴,我的心也夠亂的了。

  一行人在吉時浩浩蕩蕩的移師祠堂,因為這裡的風俗初一照例要開祠堂祭拜,這次丁宣瑛就不必進去了,這年代的女人若不是名字要進祖譜時,平時是沒資格進祠堂的,但卻必須在外面三拜九叩也挺折騰人就是。

  她與一干雲府的女眷在外面三拜九叩,耳邊聽到雲老太君在向祖宗們輕聲禱告——

  「雲家列祖列宗,請諸位保佑咱們長孫斂鋒能在今年延續香火,讓雲家後繼有人……」

  丁宣瑛看過去,雲老太君雙手合十,十分虔誠,但蕭姨娘臉色可就黑如茄子了,她明明生了一對雙生子,老太君話中之意卻是當雲斂鋒還沒有兒子似的,叫她怎能不氣結?

  第二日,丁宣瑛又是一早讓思秋喚醒,她不免有些哀怨了。「又什麼事啊?」

  這才知道「冷宮」的日子多自在、多逍遙,府裡的什麼事都不必參與,每日睡到自然醒。

  思秋臉色很緊張也很嚴肅。「少爺在等正奶奶,正奶奶就別賴床了,快起來吧!要準備的事還很多。」

  「雲斂鋒在等我?」丁宣瑛霍地坐了起來,心髒開始怦怦亂跳。「他為何要等我?」

  思秋一臉怪她不懂事的道︰「哎呀,今日是初二啊,少爺要陪正奶奶回門。」

  丁宣瑛瞪大了眼。「他要陪我回門?!」

  嫁入雲府後,她從沒回門過,每年初二都由夏氏備了厚禮派雲總管送到她娘家,再說一個她身體違和、不宜遠行之類的爛理由輕輕揭過,而雲斂鋒向來是陪溫詠佩回娘家的,這個她知道。

  「少爺一早便來了,知道正奶奶還在睡,特意吩咐讓正奶奶再睡會兒,說是不急,如果晚了來不及回來,便在開陽睡一夜也行。」思秋微笑說道。

  「那煙雨軒那位怎麼辦?」丁宣瑛蹙眉,不是她假好心想到了溫詠佩,她是不想成為雲斂鋒妻妾的公敵,而且這麼做,老太君也會不高興,她更不想招惹那位難搞的老人家,對於她來說,回不回門根本沒差,她又何必為了回門惹得一身腥?這樣哪時能恢復過去安逸的小日子?

  「正奶奶還擔心那位不成?」思秋嘆氣。「老爺和夫人不知多想看您能在今天這樣的日子攜著少爺的手回門,那位過去也沒為正奶奶著想過,正奶奶又何必想那位什麼處境,如今您是正奶奶,少爺自然是要以您為優先了。」

  丁宣瑛凝神不語。

  思秋說的沒錯,為了原主的爹娘,她是該帶著雲斂鋒回門一趟了,好叫原主的爹娘放心。

  「去準備吧。」

  見主子被自己說動了,思秋很是歡喜,忙風風火火的去準備行頭了,這是主子第一次回門,務必要風風光光的才行!

  一個時辰後,三輛馬車由雲府出發,一輛最雅致的是雲斂鋒、丁宣瑛所坐,車裡鋪著厚厚的羊毛毯子,還放了個小炭盆,一輛是普通的青幃馬車,給思秋和沁冬、奶娘和小青、小紅坐,最後一輛則裝滿了滿車的禮物,其中不乏許多名貴的藥材,還有手掌大小的人參,坤弘與第一輛馬車的車夫同坐,十名護院騎馬同行,目的地是鄰縣開陽。

  丁老爺乃是開陽城的縣令,為官清廉正直,是一位深得民心的父母官。

  馬車在瑟瑟的冬陽裡前進,約莫要走上大半天才會到開陽,幸好走的都是官道,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憑著原主的記憶,丁宣瑛對娘家還有些印象,而且不久前也見過原主爹娘,此行沒有壓力,就當出遊看風景。

  起程之後,她便懷裡揣著暖和的手爐,微微掀開厚厚棉簾子的一角看路邊的風景,車廂裡很安靜,只有車輪不斷碾壓地面的轆轆聲。

  已經出了城,又大冬天的,也沒下雪,北風呼呼的刮著,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不過是一望無際的荒野,加上一望無際的路延伸到看不見的盡頭,因此她看了半刻鐘就開始困乏了,而且雖說官道是比較平坦,但車裡也顛簸得讓她渾身骨頭難受得很,有些頭疼和耳鳴。

  她會開始看風景不過是逃避與雲斂鋒眼對眼的機會罷了,心裡已經有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了,她與他怎麼好像男女剛開始互有好感時的曖昧期,在這種飽含著某種期待的心情之下,要怎麼與他在這小小車廂裡待下去,開陽城到底還要多久才會到?

  不知不覺地,她便迷糊的睡過去,還開始斷斷續續的作夢,醒來時,竟是整個人歪膩在雲斂鋒的身上,兩人貼得好近,一發現這個事實,她驚嚇得馬上支起身子坐好,佯裝若無其事的又掀開車簾子繼續看風景,假裝剛剛沒睡著,沒靠在他身上,好像那不曾發生過……

  「外面有那麼好看嗎?」雲斂鋒早看破她的不自在了,他似笑非笑地道︰「據我所知,那外面應該是沒什麼好看的。」

  她不禁臉燙了起來,手是放下了簾子,卻是正經八百地道︰「我覺得不錯看。」

  「不錯看?」他玩味地咀嚼著她的話,而後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笑得了然。

  那一眼弄得丁宣瑛心驚膽跳,猛然驚覺自己說了前世慣用的通俗語法,但話已出口,也來不及收回。

  不要自己嚇自己,不過隨口一句,他哪裡就能猜出她是穿越而來?

  她學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緩了一緩,若無其事的道︰「我們這樣突然回去,怕會嚇到我爹娘……」

  畢竟之前都沒有回去,他們不會預期到今日她會回門吧?

  雲斂鋒一笑,往她挪近一些。「我前兩日已差人通知岳父岳母,今日會陪你回門,恐怕岳父岳母如今已在倚門等待了。」

  她微微揚了揚眉。「那就好。」原來他不是臨時起意,是早有打算今日要陪她回門。

  不過,他怎麼不回去坐?是打算這麼坐到開陽嗎?她怕自己會因為心跳太快而死……

  雲斂鋒突然伸手,她一顆心瞬間又蕩漾得怦怦狂跳。

  他要做什麼?

  誰知他沒做什麼,只是從懷裡拿出兩張銀票塞給她。「你收好。」

  丁宣瑛打開了,是兩張各兩千兩的銀票。

  兩千兩?!

  她已經對大錦朝的幣值有所認識了,自然知道這是一筆巨款。

  她愕然的抬眼看著他。「給我銀票做什麼?」

  她想到自己除夕夜賞花燈沒帶半文錢出去,吃食都是他付的帳,他不會以為她缺錢花用,所以給她這麼一大筆錢吧?

  「岳父為人清廉,只用俸祿要維持一家子的生活,肯定是吃力的,你暗地把一張銀票拿給岳母,讓岳母補貼家用。」

  見她久久沉默不語,他心裡也亂了,怕自己這一片示好之意看在她眼裡反倒成了用錢在侮辱她,情急之下,他忽地握住了她的手,懇切地道︰「我知道這些萬萬彌補不了過去我對你的忽視,只懇求你不要拒絕我。」

  他那情意切切的眼神撩動了她的心弦,她凝視著銀票,不置可否地問︰「另一張呢?」

  見她不像著惱,他這才放心了。「另一張你好生收著,當用就用,放在身邊傍身。」

  其實他早不當她是他娶的那個丁宣瑛了,因此這銀票也不是要彌補她,他之所以給她銀票是他曾聽龍逍說過,來這裡之後相當惶恐,生怕哪天會被揭穿是借屍還魂,被掃地出門,之後人人恐怕會當他是妖孽,他會流落街頭,每每想到此,他便極為沒有安全感,如此忐忑不安的度過很長一段時間。

  後來,他開始投入茶莊的生意,也把生意越做越大,發現只有賺錢才踏實,財富給了他安全感,也給了他膽量,現在除了公中的財產,他還秘密的擁有一個私人金庫,再也不怕被人發現他來自唐朝,因此他才想,她會不會也是如此?需要一筆錢來當她的後盾,讓她無後顧之憂的在此安生立命。

  丁宣瑛拿著銀票,雖然凝眉不語,但心中百感交集,百種滋味在心頭繚繞,最後竟是感到一股暖流滑過。

  兩世為人,這是她第一次拿男人給她的錢。

  前世雖然與方晉安半同居,卻從未從他手中拿過半毛生活費,日常生活的開銷都是她支出,相反的,他還常向她調頭寸,當時她也很不解,高薪的他把錢都用到哪裡去了?現在想來,是用在另一個女人身上了……她真是傻,要說渣,方晉安比雲斂鋒渣了一百萬倍不止。

  原來被一個有能力的男人照顧的感覺這麼好,難怪前世那些年輕美眉都要找金主了……

  呸呸呸,她在亂想什麼?雲斂鋒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他給的錢當然能拿、當然能用,她還要理直氣壯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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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07: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下午到了開陽城,丁府早開了大門在等,丁老爺和丁夫人安氏看到女兒女婿自然是歡喜得沒話形容,丁宣瑛幾個出嫁的姊妹也在今天回門了,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吃了晚飯,雖不似雲府有珍饈百味,但丁宣瑛反而喜歡,還吃了兩碗飯。

  飯後,她爹找雲斂鋒下棋,她娘拉她到房裡細細問了她在雲府的生活,她全說好的,壞字一個沒提,安氏這才放心了,丁宣瑛又拿出銀票一定要她收下,她才總算相信女兒真的過得很好。

  夜裡,不能讓她爹娘起疑,她和雲斂鋒自然是要用同一個房間的,睡的是她姑娘時的閨房,那閨房可沒有像束香軒那般,還有個小偏間可以讓她去睡,換言之,他們今夜一定要睡在一起了。

  房裡打掃得很乾淨,還換了新被褥,屋角放了兩個炭盆,寒意去了一半,睡前再把厚厚的床幃放下就很暖了。

  晚飯時雲斂鋒與她爹喝了兩杯,她知道以他的酒量,那點酒醉不了他,所以也不怕他藉酒做什麼,只是兩人要同榻而眠,不免有些怦然心跳。

  回房之後,小青和小紅分別打好了水來,伺候兩人淨面、泡腳,又把床褥整理了一番便退下去了。

  雲斂鋒早已和衣上了床,丁宣瑛則坐在銅鏡前,慢慢地把釵環首飾卸了,又極慢極慢地梳了梳頭髮,也說不出這是什麼心情,就是隱含著期待吧,她也期待會發生什麼,不然她要懷疑自己沒有女人味。

  刻意磨蹭了許久,她終於走向了床。

  床帳只放了一邊,還有一邊沒放下,她站在床前看著他,他那英挺的眉毛和長長的睫毛……是個道地的美男子沒錯……

  也不是沒與他同床過,甚至還熊抱了,怎麼見了他那隨便披了件月白棉袍就躺下的樣子,她會感到口乾舌燥?是因為他僅著中衣,還露出一片胸膛來?還是因為他散了髮的原故?

  天知道她可是個「散髮控」,每每看到劇裡古代君王散發的模樣,她就會心動,此刻也差不多,看著他,心裡像放了一團火似的燃燒了起來,不免又想到那個春夢,夢裡他抱著她對她做這做那……

  再想下去還得了?她可能要撲上去了。

  她忙上了床,放下床帳,睡到裡面,拉起被子蓋上,豈料床帳裡這暖洋洋的一方小天地卻叫她更加心猿意馬了。

  雲斂鋒也沒睡著,只是閉了眼在等待她,不想她竟磨蹭了這麼久,讓他委實哭笑不得,他有那麼可怕嗎?不過是上床躺著,竟是思前想後,猶豫了如此之久,最後才下定決心似的上了床。

  他也不是那麼不體貼之人,今日舟車勞頓,又與她久違的家人相見,定是耗去了許多體力,如果她頭一沾枕便睡去,他也不會有旁的心思,然而他察覺到了她也如同他一般輾轉反側,他是極度的愛戀情深了,哪裡還能若無其事?

  他一隻手伸過去,摟住她的腰肢,將她往自己懷裡帶。

  丁宣瑛低呼一聲,雙手推拒在他的胸前,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剛剛還在胡思亂想,怎麼瞬間就落入他懷裡了?!

  看到他那竄著火苗的眼神,她心跳如擂鼓,他胸前的肌肉不可思議的結實,自己在他懷裡這個事實令她全身酥軟無力。

  忽然,一個疾速的吻覆上了她的雙唇,原來是雲斂鋒被她那迷蒙的眼神刺激到自制力全消失了,胯下的火熱已然腫脹,他想要她!

  丁宣瑛豈會不知道他的硬挺代表什麼,她不經意的踫著了,渾身發熱的他像要爆炸似的。

  他一個翻身,那副撩動她心的偉岸軀體便覆住了她,她見到了他眼中的意亂情迷,他已解開她薄薄的羅裳,而她自己並不知道,此時她也處在激情之中,臉頰艷若桃花,眼裡灘瀲蕩漾。

  雲斂鋒小心翼翼地動作,生怕弄疼了她,一顆心猛地劇烈跳動起來,他與溫詠佩、蕭姨娘做夫妻之事時,心裡從沒湧現過如此愛意,也從沒有這濃烈感受,像是想要將一個人揉進自己骨血之中,與她融在一起……

  他緊緊抱住了身下的人兒,一下一下的往她身子裡推進,兩人的喘息,交織了一室的旖旎,直折騰到三更天方雲歇雨收,相擁著聽彼此起伏的輕喘睡下。

  丁宣瑛心裡很慶幸自己在穿越之前知道了方晉安的真面目,否則這等情濃時刻,她腦中不免會想到那曾擁有她身心的男人,不免會為了再也無法相見而傷懷。

  此刻,她是全心全意的將自己交給雲斂鋒,再無一絲的猶豫。

  夜裡,她又被雲斂鋒那雙不安分的手給擾醒,透過月光,她看到他熠熠有神的眸子染著情欲的顏色,就像個初嘗情欲的小伙子,那苦惱看著她的模樣,竟還有幾分呆萌,她不禁啞然失笑道︰「你不是還有她們幾個嗎?怎麼如此……」

  她原想講精力旺盛,又覺不妥,一時不知如何說才好。

  雲斂鋒也懊惱自己竟然克制不住自己,擾得她不得好眠。

  想想這種事對她也無須隱瞞,便直言不諱地道︰「很久沒跟她們同房了。」

  這話丁宣瑛愛聽,忙問︰「多久?」

  「自從蕭姨娘生產後就沒上她那裡了,至於煙雨軒……」雲斂鋒苦笑一記。

  「我竟想不起上一回與她同房是什麼時候。」

  丁宣瑛也是意外得很,但她心裡是相信他的,他的眼神讓她相信了……

  「梅姨娘呢?」照她來看,他那三個妻妾,弱不禁風、性格柔順,又有一雙水汪汪大眼的梅姨娘是男人最喜歡的典型,尤其在她前世的世界裡,女強人太多了,需要男人保護的女人才得人疼。

  「梅姨娘……」雲斂鋒很是沉吟了一下才道︰「梅姨娘她……還是完璧之身。」

  丁宣瑛訝異地瞪大眼睛。「完璧之身?你說完璧之身嗎?這是什麼意思?」

  「她無法同我行房,她會痛,她承受不住。」

  他沒說的是,在梅姨娘的要求下,他試過不顧一切的衝刺,最後仍是徒勞無功,倒是梅姨娘痛得直冒冷汗,後來便昏了過去,之後梅姨娘便再也不敢要求他試了。

  丁宣瑛知道這種病,前世她的表姊便是患有此症,導致離婚了,醫學上叫「慢性性行為困難」,是一種身心症,原因複雜,因為還有心理上的毛病,要治療也不是那麼容易,想必梅姨娘是直到圓房那日才知道自己有此症。

  在古代,女人患有此症便是沒救了,因為鐵定生不了孩子,也無法承歡丈夫,定然會被掃地出門,這是無庸至疑的。

  她頓時同情起梅姨娘來,身為女人,不論在現代或古代,只要生不出孩子似乎就是一種罪。「既然如此,你為何沒將梅姨娘休離?」

  「在你心中,我是那麼薄情之人嗎?」雲斂鋒又是苦笑。

  丁宣瑛忙解釋道︰「也不是……只是覺得,老太君容不下這種事。」

  人家是「對事不對人,挺理不挺人」,而老太君偏生是「對人不對事,挺人不挺理」,若是知道梅姨娘不但生不出孩子,連雲斂鋒都服侍不了,這不是米蟲是什麼?老太君肯定將梅姨娘當成眼中釘、肉中刺。

  「我沒讓老太君知道。」雲斂鋒的神色凝重。「這件事,除了我與梅姨娘,便只有你知道了。」

  她忙道︰「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

  以他的立場,他絕對可以拿此事大作文章,但梅姨娘都過門多久了,他卻一直守密到現在,她真要喝一聲采了。

  「梅姨娘肯定很感激你。」她相信她的眼神已經寫著「表揚」兩字了。

  「對我的觀感好點了嗎?」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他好心情地微揚起眉。「我知道那不是梅姨娘的錯,她也很遭罪,若休了她,她只有死路一條,你不是這裡的人,你可能不知道,在這裡,被休離的女人會被當做不貞不潔之人,還可能被她娘家的父兄給囚禁起來,最後被毒死。」

  「反正府裡不差她一口飯,她又是個安分守己的,不會惹事出頭,想來她會視你為雲家的大婦,因此你也無須在意她的存在。」

  「你適才說什麼?!」丁宣瑛一個震撼,忽然遍體生寒,她撐起身,驚恐的看著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有辦法開口,「我不是這裡的人?你說我不是這裡的人是什麼意思?我為何會不是這裡的人?」

  她真是太輕率了,難道大錦朝的男女行房時會有什麼特殊的姿勢嗎?而她沒做那姿勢,以至於他一下就知道她不是這裡的人……

  「你先別慌。」雲斂鋒也撐起身子坐了起來,他凝目的看著她。「或許,你並不是原來的丁宣瑛?」

  事實上,此刻她驚弓之鳥的反應更加確定了他的猜測,若她是丁宣瑛,對他說的話只會疑惑不解,不會如此驚恐。

  丁宣瑛心裡一涼,她顫聲問︰「你為何會如此問?!」

  這會兒自然也無心情行那雲雨之事了,兩人皆擁被坐起,丁宣瑛的大眼裡滿是驚懼,見她嚇得臉色慘白,雲斂鋒自然是極想將她擁入懷中憐惜一番,但知道此時並不是時候,需得等她對他的戒備之心消除了之後。

  他不知道這時的一分一秒對丁宣瑛來說都是折騰,他越慢說,她越驚懼,即便他只是看著她,都令她膽戰心驚。

  她憋不住了,吞了口口水,心跳加快的催道︰「不要再看著我了……你,你快說。」

  雲斂鋒神情肅穆了起來。「首先,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會做任何傷害你之事,我……甚至希望你不是原來的丁宣瑛。」

  這句話間接傾訴了他對她的愛慕之意、心動之情,她的心一跳,再看他的眼光,那眼裡澄淨,確實是無害的,自己似乎太過緊張了,他並不是提著斬妖劍而來,她卻已經嚇得魂飛魄散。

  「我這是自亂陣腳了。」她嘆了口氣,看向他,再也忍不住滑下了淚水,這才知道她穿來後其實每一日都過得不安生,每一日都怕自己不是丁宣瑛之事會被揭穿,她會被當成妖孽處置。

  這句話無疑就等於承認了,雲斂鋒把握時機,連忙趁勢將她擁入懷裡,輕輕拭去她的淚水,丁宣瑛掙扎了兩下便由他抱著了,他溫熱的嘴唇貼上來時,她自然也是沒拒絕的,任由他吻著,吮著她的唇。

  她的身心都是他的了,還拒絕什麼呢?他對她這樣輕憐蜜愛、情真意切,自然是不可能加害於她,而自己在這時空裡總是要找一個依靠的,他是她名正言順的夫君,已是最好的選擇。

  雲斂鋒一顆心全被她此刻的脆弱和依順給融化了,原來對一個人上了心是這種感情,被她的一舉一動牽動著,一心只想為她分憂解勞,拂去她眉間的擔慮,而他心中也滿溢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兩人耳鬢廝磨了一陣,待丁宣瑛漸漸恢復平靜,雲斂鋒這才將她摟在懷裡,輕輕撫著她的秀髮,細說從頭。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與丁宣瑛的性格差距甚大,即便身形能夠改變,性格也是難以改變,加之,我識得一個借屍還魂之人,他也是如同你一般,在經歷了一次生死交關之後便前後判若兩人,在我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為何對你動心之時,他的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若你根本不是原本的丁宣瑛,我對你產生愛慕之心也合理了。」

  丁宣瑛頓時感覺到口乾舌燥,腦袋一片混亂,胸口熱烘烘的,連話都說不完全了。「你、你說……你識得一個借屍還魂之人?是那人自己告訴你的?他告訴你,他借屍還魂?」

  怎麼會有如此大膽之人啊?她尚且不敢告訴任何人這個驚天秘密,那人卻說給雲斂鋒知曉?

  雲斂鋒淡淡一笑,伸指輕繞她一綹發絲。「都說酒後亂性、酒能誤事、酒後吐真言,他便是在酒後將這秘密說了出來,待他酒醒,我追問他,他也沒有加以隱瞞否認,或許在他心中,我雲斂鋒還算是個可信之人吧。」

  丁宣瑛知道他這也是在輾轉告訴她,自己可以信任他。

  「那麼,他有告訴你,他來自哪裡嗎?」她想到了皇后娘娘與她一樣來自台灣,而雲斂鋒也踫上了一個穿越魂,真不知道這大錦朝裡還有多少穿越魂?

  「他從唐朝而來。」雲斂鋒緩緩地道。

  丁宣瑛真是再也鎮定不了了。「唐朝嗎?!」

  「你知道唐朝?」雲斂鋒也是訝異不已。「莫非你也是來自唐朝?」

  她愣了一下。「不,不是,我只是知道唐朝而已。」

  片刻後,雲斂鋒那低沉中帶著磁性的嗓音響起,「那麼,你現在可是願意告訴我,你是從哪裡來的?」

  「我來的那地方叫台灣,是個四季如春的寶島,要看雪景還得上山去……」

  談起自己前世居住的地方,她竟是欲罷不能,細細將寶島的風土民情說與雲斂鋒聽,最後是何時睡去都不知曉,這一夜她睡得格外踏實,夢裡不再出現前世的景象,而是與他踏雪尋梅。

  雲斂鋒足足陪丁宣瑛在開陽城住了十日才返回南泉,丁老爺和安氏自是老懷寬慰,臨走時丁宣瑛也有了依依不捨之情,他們讓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父母,雲斂鋒雖然知道她不是真的丁宣瑛,但也看得出來她對丁老爺和安氏有了感情,他承諾明年會再陪她回門,丁宣瑛這才一步三回頭的上了馬車。

  馬車裡,自是春意融融,雲斂鋒將妻子抱在懷裡,讓她坐在他膝上,不時吻吻她、親親她,動不動便在她臉上啄一口,問她前世的事,直到馬車進入了南泉城門,兩人都訝異怎麼這麼快就到南泉了?明明去時就走了很久啊?

  兩人正是情濃,自然是一時半刻都不願分開,回府向雲老太君和夏氏請安之後,雲斂鋒便又跟到了青霞軒,她有點倦了,也沒在意他,便讓小青伺候她漱洗、泡腳、卸妝,小青伺候完便端著水盆退下了,不想雲斂鋒竟還沒走。

  「你要留宿嗎?」丁宣瑛半開玩笑地說,「今夜睡這裡,以後便都要睡這裡,不能上別處去睡,你可要想清楚了。」

  雲斂鋒想到她說的一夫一妻制,初聞時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仔細一想,也不難明白,他不願與別的男子共有他心愛的宣瑛,宣瑛若是心中有他,自然也不願與別的女子共有他,即便是他的平妻和姨娘也不行,她也不願與她們共有他。

  丁宣瑛見他凝眸不語的望著自己,一顆心也是狂跳不已,自己這玩笑話可是帶了十足的真心啊,他明白嗎?

  她知道他在大男人主義的父系社會浸潤、成長,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他能接受一夫一妻制的觀念實屬難得,要他實行,那更是難得之中的難得,但他能理解、體會她的心情嗎?

  其實她很清楚,他若能做到以後不再納新人就很不容易了,要他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強人所難,不說那與他有名無實的梅姨娘,就說溫詠佩與蕭姨娘好了,她們都為他生了孩子,豈是可以輕易捨去的?

  只是她仍過不去自己心裡那關啊!與他已有了那肌膚之親的銷魂,又怎能接受他的雨露施與他人?

  雲斂鋒從她眼中看到了極大的情緒波動,這表示她心中已有了他,他心中又喜又滿足,又怎麼捨得讓她受此煎熬?

  他走向她,將她擁入懷中,緩緩說道︰「回頭便讓坤弘把我慣用的東西搬過來,日後都在這裡睡了,不去別處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他會答應,她閉了閉眼,清了清嗓子,終於能說出話來,「我可沒逼你。」

  多不討喜的話,明明心裡的大石落了地,可要她說感謝夫君這種話,她也說不出口。

  說也奇怪,與他做了真夫妻,她這才感覺心放在了實處,心和靈魂都安定了下來。

  雲斂鋒撫著她的髮,將她抱得緊緊的。「是是是,姑奶奶,你沒逼,是我自願的,甘為妻奴。」

  「不過,宣瑛,你們寶島的女子會為丈夫生孩子嗎?」她口中的寶島,風土民情與大錦多所不同,不免讓他有些擔心。

  丁宣瑛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沁冬進來了,不想卻撞見兩人抱著,她忙遮了眼喊道︰「奴婢沒看見!奴婢這就出去!」

  「站住!」丁宣瑛好氣又好笑。「什麼事?把手放下,把眼睛睜開來說。」

  沁冬站住了,她慢吞吞地放下手,又慢吞吞的睜開眼,見兩位主子已經分開了,不免懊惱自己不長眼,進來壞他們的好事。

  「老太君派人來說明兒個在沁芳軒吃晚飯,讓少爺跟正奶奶過去。」

  丁宣瑛心中大致有譜,忖度著是老太君十日沒見到孫子,想孫兒了,也可能是不滿他陪她回開陽城住了十日,要替溫詠佩出氣,這些都是宅裡的女人要面對的,她也不多想了,想也無益,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何況最大的靠山就在身邊,她又有什麼好怕的?

  雲斂鋒也明白老太君袒護溫詠佩的小心思,他握住了丁宣瑛的手。「有我在,你不必擔心。」

  丁宣瑛朝他一笑。「我不擔心。」

  隔日,要到沁芳軒之前,她取了鑰匙開衣箱,取出幾樣物件來,又讓思秋好生將她妝扮了一番。

  所謂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除了從容氣度,一個人的穿著會深深影響他人的觀感,不可輕忽了。

  見了她的妝扮,雲斂鋒竟是看得目不轉睛,他由身後摟住了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身。「好美,都不想讓你出門了。」

  丁宣瑛故意喟然長嘆,「唉,等我年老色衰時,這份情就會變得淡薄,最終消失不見。」

  雲斂鋒笑道︰「姑奶奶,你年老色衰時,我亦已年老色衰,到時恐怕是你不瞧我一眼吧?不成不成,待現在把你辦了,讓你不能胡亂思想。」

  他摟著丁宣瑛往床裡去,直把她折騰得哭笑不得,輕輕拍了下他交握在她腰前的雙手。「別鬧了,要大家等我們不成?」

  雲斂鋒這才罷手,但又實在想要她,便將她扳過身來對著自己,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堵住她唇瓣深深一吻。

  丁宣瑛沉醉地任他吻著,心中思忖著他這古人的吻技也太好了吧?根本是法式熱吻來著,說是沒有愛過,但卻像個調情高手啊。

  吻罷,雲斂鋒那大手又緊緊地將她頭顱壓在他胸膛上,深深的嘆息一聲,那嘆息聲聽在丁宣瑛耳裡是代表了滿足,她的心也熱了,小手不由自主的伸出去環抱住他的腰,兩人就這般親暱依偎了許久,無聲勝有聲。

  晚間,雲老太君的沁芳軒熱鬧的擺了一桌,除了夏氏、溫詠佩,二房的洪氏和兩個女兒雲彩霞、雲朝霞也是貴上賓,她們是雲斂鋒的堂妹,都到了議親的年紀。

  此外,雲老太君還破天荒連她素日裡瞧不上眼的蕭姨娘、梅姨娘都找來了,蕭姨娘生的那對哥兒也來了,他們與雲秀儀年齡相仿,但長得大頭方臉、粗眉大嘴又皮膚黝黑的,委實與玉樹臨風的雲斂鋒半點不像,與他們的娘親蕭姨娘也沒一點相像之處,丁宣瑛看了便再次理解了雲斂鋒不親兒子的原因,兩個哥兒活脫是兩個小小莊稼漢,哪裡有半點富家貴公子的影子?

  兩個哥兒都懼怕雲老太君,縱然夏氏對他們很和善,他們還是坐不住,沒一會兒便吵著要睡,蕭姨娘便讓大丫鬟先帶他們下去了。

  「親家身子安好嗎?」夏氏閒話家常,向丁宣瑛問起了丁老爺和安氏。

  丁宣瑛低眉順眼地道︰「多謝母親關懷,我爹娘身子都很健朗,要我代他們向老太君及母親問好,直說母親準備的年禮太貴重了,讓母親費心了。」

  夏氏輕輕一嘆,「那些哪能及得上我對親家一半愧意?」指的是丁宣瑛過門後便獨守束香軒,她卻無法說動兒子去親近她,讓她虛度了青春。

  「鋒兒媳婦這也算苦盡甘來,大嫂就不必太自責了,我看小倆口親熱得很,適才還手挽著手進來不是?倒像新婚模樣呢。」雲家二房的宅第就在隔壁,洪氏對大房的情況自然也是了解的,便笑著湊趣。

  雲彩霞和雲朝霞都笑了起來,「娘親說得極是,堂哥和堂嫂看著便是天生一對,有夫妻相呢。」

  這話雲斂鋒愛聽,他微微一笑。「兩位妹妹也該議親了吧?看上什麼人家,盡管告訴堂哥,堂哥為你們做主。」

  兩人羞得臉都紅了。「堂哥慣會取笑人,不同你說了。」

  幾個人說得很歡,卻也有三個人臉色黑沉,溫詠佩憋著氣,根本笑不出來,初二雲斂鋒丟下她陪丁宣瑛回門,已經重踩了她一把,讓她臉上無光,回來後竟堂而皇之的搬到青霞軒去睡了,叫她怎能不恨?

  蕭姨娘雖然沒溫詠佩那麼恨之入骨,但也頗不是滋味,原來巴望著雲斂鋒時日一久會休了丁宣瑛,將溫詠佩扶正,到時自己便可以母憑子貴,升為平妻,沒想到之前是屈居老二,現在卻是淪為老三,這地位直直落是怎麼回事?這樣她何時才能將雲家莊的銀庫鑰匙掌握在手裡?

  溫詠佩、蕭姨娘之外,還有一個人板著臉,那便是雲老太君了。

  其實雲老太君當初是因為孫兒不喜歡丁宣瑛,所以才跟著不喜歡,而她喜歡溫詠佩的原因不過是她親自挑的親家,寧安城的首富可比開陽城的窮縣令高了不只一點兩點,現在明知道孫兒已經對丁宣瑛由厭轉愛了,她卻還是無法摒除偏見去喜歡丁宣瑛。

  「咳!」雲老太君咳了一聲,正要發難。

  丁宣瑛早一步起身,走到雲老太君身邊,打開手裡的錦帕,恭敬的呈上給雲老太君,說道︰「這是宣瑛織給老太君的手套和襪子,上回瞧病時,發現您似乎有手腳冰冷的毛病,這手套襪子的保暖效果極好,老太君可以穿戴了睡。」

  大錦朝還沒有手套和五指襪,因此大家看了都嘖嘖稱奇。

  雲朝霞看了十分喜歡,她又是挺得雲老太君寵愛的孫女,便撒嬌地連聲催道︰「老太君快戴上手套瞧瞧,看這細細的線密密的織,堂嫂肯定是花了心思。」

  洪氏也笑道︰「是啊,老太君就快戴上吧!水紅很襯您的膚色呢。」

  雲老太君原想棄之不理給丁宣瑛難堪,見拗不過,也只好戴上了。

  一戴上,她便打心裡喜歡了,這羊毛手套果然是極為保暖又柔軟,不似手籠那般不便,要喝個茶,手也要拿出來,戴這手套直接端茶杯也是可以的。

  「太方便了!」雲朝霞直呼不可思議,連聲贊道︰「堂嫂真是心巧!我也想學織羊毛手套,嫂嫂可願意教教我?」

  丁宣瑛看著熱情的小堂妹微微一笑。「當然了,堂妹得空便過來吧,我教你。」

  「我也要學!」雲彩霞也忙道。

  前世她最喜歡主動學習的員工了,如今看雲彩霞和雲朝霞的眼光就像在看上進的員工一般,充滿了讚許之意。

  不過是雙手套就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溫詠佩更氣了,她素來就不喜歡雲彩霞和雲朝霞,嫌她們相貌跟琴棋書畫都太過普通,如今看著是更討厭了。

  接著丁宣瑛又往夏氏那裡去,再度打開另一個錦帕,錦帕裡是一雙繡鞋,只在繡面繡了簡單的如意雲紋,雖然外表不華麗,但她用了心思做,內裡襯了羊皮,穿起來肯定舒服。

  她恭恭敬敬的呈給夏氏。「宣瑛也給母親做了雙鞋,請母親笑納。」

  夏氏本就是素雅之人,平日裝扮也以簡單為主,她見了鞋面花樣便喜歡,當場一試,合腳又暖腳,便眉開眼笑地道︰「這鞋我當真是千金不換了,太合腳了。」

  雲彩霞和雲朝霞又嚷著要學納鞋,其實刺繡、做鞋、編織都難不倒她們,她們也都會,只是丁宣瑛做出的物件都太別致了些,她們看了喜歡,自然就想學了。

  「你是何時做了那手套和鞋的?我怎麼不知道?」待丁宣瑛回來坐好,雲斂鋒便低聲與她說笑,還握住了她的手一捏。

  丁宣瑛揚揚秀眉,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她邊說邊掙脫了他的手,示意他別鬧了。

  其實她沒事就愛織些前世裡才有的小物件放著,箱裡還有幾個織好的髮圈呢,她覺得淨面時就是要戴髮圈才方便,思秋和沁冬也對她織的髮圈讚不絕口,她便織了兩個給她們,也織了幾個送到鎖秋軒,讓雲水惜和芳菲她們使用,這次送給老太君的手套和五指襪,是她在開陽時閒暇裡織的,既然已是雲斂鋒的人,視他若寶的老太君自然是要討好的,她知道夾心餅乾的男人最痛苦了,前世她姊姊和婆婆失和,姊夫夾在兩人之間好辛苦,如果能搞好自己與老太君的關係,雲斂鋒自是少煩惱一些。

  兩人低笑調情,全落入溫詠佩眼裡,她臉色黑得難看,氣都氣飽了,一口都吃不下,蕭姨娘看到她那樣倒是幸災樂禍,溫詠佩過去仗著平妻身分可沒少給她小鞋穿,尤其她生了兒子後,溫詠佩幾個月便克扣月例銀子一次,存心讓她不好過日子,如今看她被丁宣瑛壓得死死的,她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暢快啊!況且丁宣瑛這正妻,如今深獲雲斂鋒的寵愛卻也沒仗勢欺壓過她,現在一想,她反而希望丁宣瑛掌家了。

  「堂嫂你這衣裳也甚是別致,是你自個兒做的嗎?」雲朝霞又膩到了丁宣瑛身邊來,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如今正是愛美的時候,衣裳的款式穿來穿去都大同小異,不由得對丁宣瑛的衣裳產生了興趣。

  丁宣瑛微微一笑。「是我自己做的。」

  因為雲朝霞的話,大家又朝丁宣瑛看過去。

  她今天穿的其實也很普通,就是白緞的腰帶勒的那叫一個緊,顯得小腰盈盈,衣領上的纏枝臘梅繡得甚為精致,嫩綠緞子的衣裙和坎肩是尋常可見的樣式,裙上的紋飾也一般,就是把另一塊鵝黃緞子剩下的邊邊角角腳料瓖在衣領、袖邊和裙擺上而已,卻平添了不少貴氣,很適合她這樣年輕的少婦。

  「你自己做的?」夏氏拉過她細細一看。「樣子可真不錯。」

  雲彩霞插嘴道︰「是極好看啊,大伯母!」

  雲朝霞和雲彩霞這兩個花樣年華的女孩兒都讚不絕口,夏氏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會後,忽然對雲斂鋒道︰「前些日子水織坊不是來位拔頂的繡娘把咱們的生意搶了大半嗎?你想,宣瑛做的這衣裳如何?稍加變化,可以做出許多樣子來。」

  雲斂鋒點了點頭,「母親所言極是。」

  他早答應過宣瑛,年後會帶她到雲家莊看一看,如今正好,讓她到雲家莊去指點繡娘一二。

  其實這些都是其次,他並沒有將生意上的事寄托於宣瑛身上的想法,他只是想要帶著她一塊出門而已,除了雲家莊,還想帶她到別處去逛逛,讓她看看雨水之鄉的南泉有多美,另外,她說過想見龍逍一面,他也有意安排他們見面,讓這兩個天涯淪落人好好敘話一番。

  「姊姊還真是咱們雲府的寶啊,轉眼就成香餑餑了,真是羨慕死我了。」溫詠佩陰陽怪氣地笑著。

  盡管去折騰吧!她就不信憑丁宣瑛一個小小縣令的女兒能折騰出什麼名堂來,憑那賤蹄子難道還能做出廣受青睞的衣裳嗎?別作夢了,早早洗洗睡吧!

  飯後,雲老太君興致來了,要大伙陪她打牌,丁宣瑛對打牌完全一竅不通,只跟著瞎打,大家對她的打法笑個不停,連雲老太君也忍不住笑出來。

  敢情她這是變成丑角了?無妨,討了老太君歡心最重要,誰讓老太君是相公重視的人呢,她也只能一樣重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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