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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野櫻 -【穿越為妃(穿越做貴妻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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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11:4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春野櫻 - 穿越為妃【穿越做貴妻之一】

她實在有夠衰,閒閒在家看小說、吃零食也有事,
不僅穿越成古早人,還從胖胖小資女變成苗條王妃……失寵的,
不過沒差,反正她前輩子很歹命,換個人生過過正好,
也幸虧她夠樂天,不在乎王爺老公寵妾滅妻的行為,
只要能夠吃飽飽、睡好好,他愛寵誰寵誰去,
但最近,她發現那個無良丈夫似乎不像表面上那樣沒良心,
雪天想到外頭打雪仗,他擔心她會不會著涼,
她得意忘形從疾奔的馬背上摔下來,是他當肉墊接住她,
就算她出言頂撞,他也沒生氣,而是將她綁回身邊……
唉,她明明打定主意不愛他的,現在也只能認栽了,
可當她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在這裡找到幸福時,
他卻不顧禮法帶小妾一同參加年宴,讓她難堪,
在她失足摔下階梯時,他的反應居然是冷漠的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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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12:09 |只看該作者
父親的眼淚 春野櫻

我善又愛哭。

電影裡一個稍縱即逝的畫面、一首歌、一則新聞,別人的人生故事、一本書、一個眼神、一句話,甚至是我家十一歲半的柴犬白了頭,都能讓我掉眼淚。

可是,我幾乎不曾為自己所遭遇的困難、打擊或是傷害而掉淚,當然長這麼大也不是沒因為難過、沮喪、悔恨或是憤怒而哭過,但次數實在少之又少。

以前或許是倔強,也或許是偏執的認為眼淚會使我脆弱,帶來負面情緒讓的裹足不前,但現在的我已不再害怕。

在成長過程中,很常聽見父母親說的話,除了快起床、去讀書之外,應該就是「不要哭」了,尤其是對男孩,總會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可在我的成長過程中,父親卻從不阻止我們哭。他總說難過就大聲的哭,只是要記得就算再傷心,依然要往前行。

父親十三歲便離家當學徒,說起那段艱困辛苦的日子,他總是雲淡風輕,但光聽著人就知道那是我或多少現在的孩子根本無法忍受,甚至是想像的。

父親在師傅家不只要學做鞋,還要做家事,就連師母的貼身衣物都要洗,稍有不慎,師傅就會用鐵鎚柄敲頭;有一次師傅的手錶不翼而飛,兩人都冤枉他,之後卻發現手錶是被自己的小孩拿去玩。

但師傅夫妻倆沒有一句道歉,不還他一點公道,船過水無痕。

當時父親為了習藝、賺取微薄的薪水,他忍了下來最後終於出師了,他做的鞋車工漂亮、堅固牢靠。

當兵時,他認識了母親,母親娘家田地頗多,在當時便擁有兩間連棟樓房及寬敞的院落,以現在的話語來說,就是土財主。

母親的姊妹們都嫁了不錯的人家,可她卻嫁給了窮得只能帶著瓦斯爐搬家的小夥子,但父親從不倚靠嶽家,母親也是,不管日子過得多苦,從不曾回娘家哭訴或要求援助。

他們沒日沒夜的工作,攢錢貸款買了房子,也養大了我們三個小孩,父親最驕傲的就是他沒仰仗嶽家一分一毫,可以抬頭挺胸做人。

在我眼中及心裡,父親都是個堅強的人,他從不為自己的困境而哭泣,即使是在獲知罹患肺腺癌三期時,他也表現得堅強而從容;他的人生遇過太多的風浪、太多的衝擊及惡意的傷害,但他總是挺起胸膛,讓我們能看見他那毫無畏懼、堅忍剛毅的身資。

印象中,父親掉眼淚甚至哭出聲音,是在母親生病進加護病房且情況持續惡化的時候,那是他第一次在我們面前表現出脆弱無助。

有人說女人是水,眼淚總是令人生憐,但當時對像石頭一樣的男人掉下眼淚,那才真的讓人心疼。

父親一生中經歷了許多我們無法想像,或是根本遇不到的果頓艱辛,可他不曾退縮,他用自己的人生教會我不管遇到什麼事,就算沮喪、害怕也不能逃開,不能駐足不前。

就算邊走邊哭,也要往前行。我一直記得父親的教誨,記得他那直至長眠前也依然勇敢無懼的身姿。

作家華盛頓.歐文曾說過:淚水裡有一種神聖的東西,它不是軟弱而是力量。傳達了難以及受的非傷無無法言表的愛。

眼淚絕不是軟弱,更不代表失敗,只要將它轉化成功,便能繼續往前走。

只要不停下腳步,哭著哭著,我們也能抵達終點。給所有正遭遇困難的人,讓我們一起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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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12: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下班後,裴美樂提早一站下車,到她最常去的租書店租了幾本熱騰騰、剛上架的穿越小說。

她喜歡看書,不管是有營養、沒營養的都喜歡。

她也喜歡看電視影集,休假在家的時候,除了上廁所和睡覺,其餘的時間幾乎都是抱著零食跟飲料坐在電視機前。

半年前,她迷上了穿越小說,若要問她為什麼,應該是因為她一直幻想著一個全然不同的人生吧!

她媽媽是護士,在一個冬天的晚上,於返家途中被一名酒駕男子撞上而傷重不治,那年她三歲。

她十歲時爸爸再婚,繼母離過一次婚,在前段婚姻裡有一對龍鳳胎。

父親不在意,將兩個毫無血緣的孩子視如己出。

童話故事裡,繼母總是邪惡又殘忍的,她的繼母不殘忍不邪惡,不只沒打過她一下,也沒罵過她一句,但那是因為繼母的全副心思都在她自己的一雙兒女上,縱然沒讓她少吃一碗飯,少喝一口湯,卻也沒多看她一眼。

十六歲那年,父親心肌梗塞猝逝,繼母領了保險金、賣了房子,帶著她跟一雙弟妹搬回中部。

兩年後,繼母再婚,不久便又生了一個兒子。她的處境就更艱難了。

繼母本就視她如空氣,要不是基於道義又怕惹人閒話,她這個包袱早被一腳踢開,繼父呢……呃,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她的繼父,因為他們之間的關係有點小複雜。

總之繼母再嫁的那個男人也不喜歡她,這也不能怪他,畢竟她對他來說是個完全不相幹的人,至於她那對沒有血緣關係又正值青春期的弟妹更是從沒把她當姊姊看,從小就對她沒大沒小。

高中一畢業,她考上理想的大學,隻身回到臺北唸書,靠著打工跟助學貸款完成學業,畢業後也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

現在的她過著自父親猝逝後最快樂的日子,既不必看繼母臉色,也不必忍受那兩個可惡的屁孩,也許是因為心寬體就胖吧,這兩三年她整個人圓了起來,還被幾個壞心眼的男同事取了個綽號--小叮噹。

其實她長得不錯,不是她自我感覺太良好,而是大家都這麼說。

她有雙黑亮的大眼睛,小巧的挺鼻,漂亮的嘴巴,還有尖尖的下巴,而且她皮膚白皙,雖沒特別保養,皮膚卻是白裡透紅、吹彈可破。

她敢說,要是生在唐朝,她肯定能撈個貴妃來做做。

不過現在不是唐朝,而是時興「瘦就是美」的二十一世紀,因此她不過是圓了一點點,就成了別人口中的肉肉女了。

其實她不在意這件事,樂觀的她相信總有一天會遇到一個愛她的本質而不在乎她是圓是扁,且樂意接受並包容她所有缺點的男人。

回到家,她先洗了個舒服的澡,然後一邊啃著雜糧麵包,一邊迫不及待翻開剛租來的穿越小說。

明天就是週休,她已計劃好要看書看到眼抽筋。

剛看完一本讓她邊哭邊笑的穿越小說,她便聽見隔壁傳來物品重重摔在地上的聲音--

不消說,肯定又是隔壁那對半年前搬來的情侶。他們兩人整天吵吵鬧鬧,還老是摔門砸東西,而且時間大都是深夜。

裴美樂看了一下時鐘。九點,這時間還真是意外的早呢,只希望他們今天能早早鳴金收兵,讓她好好的、安心的睡一覺。

「啊!嗚~~該死的男人,啊!啊!啊!」女人像瘋了似的尖叫咒罵。

吵了約莫十幾分鐘,男人摔門而去,沒了吵架的對象,那女人應該會安靜下來吧?正這麼想著,裴美樂便聽見女人嗚嗚嗚的痛哭聲,過了大概半小時,哭聲突然停止了。

「謝天謝地!」雖然不信天主也不信耶穌,她還是學影集上的外國人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

她起身走到冰箱前,準備拿出稍早買的奶茶,再繼續窩回她舒服的懶骨頭沙發裡看書,沒想到才打開冰箱,突然砰的一聲巨響,接著便是一陣天搖地動。

裴美樂瞬間失去意識,當她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被壓在冰箱下面動彈不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因為頭不能動,她只能轉動眼珠子看看四周如何,只見屋裡一片狼藉,玻璃窗破了,窗框也整個變形。

外面傳來尖叫聲,公寓的警鈴大響,裴美樂卻覺得那些聲音離她越來越遠了。

她無法呼吸,意識逐漸遠去,最後終於跌入深層的黑暗中。

夜色濃黑如墨,天上的一彎新月被烏雲半掩,透著幽微的光,時值深秋,夜涼如水,幽房邃室,闃寂無聲。

岑語默拖著病體,歪歪斜斜地走出房間,扭頭一看,隔壁房裡不見半點燭光,也聽不見半點聲息,但不久之前,她隱約還能聽見自牆的那邊傳來的低聲笑語。

這拾翠苑本是屬於她一人的,可自從範嬌兒來了之後,她便再也享不得片刻清靜。

範嬌兒人如其名,年方十七,嬌嫩清麗,有著花一般的容貌,玉一般的肌膚,還有著美麗的、珠圓玉潤的身形。

她出身官家,父親範漢新是當朝議政大臣,她不但知書識墨還琴棋書畫俱通。

她岑語默是將門之後,雖是女兒身,但自幼便跟著兄長岑語浩一起修文習武,不敢說是滿腹經綸、學富五車,但絕對稱得上文武兼備,知書達禮。

十六歲那年,她在先帝指婚下,與三皇子--邢天與訂了親,當時他二十歲,是個臨風玉樹的翩翩少年。

只是邢天與不知道,早在先帝指婚之前,她便在禦花園見過他。

當時正值黃昏,一抹斜陽掛在樹梢,晚風吹來,滿樹葉兒擺動,他站在樹下,雙眼直視著眼前的一池秋水,佇立不動。

那樣的他好看得像幅畫,攫去了她一顆懷春少女心,因此得知此番婚配時,她自是欣喜萬分。

指婚不久,先帝因患疾臥病不起,宮中也因為帝位之爭掀起風雲,她和邢天與的婚事也就因此擱下了。

先帝擁有東、西二宮,東宮娘娘鄭後有一嫡子--邢天樂,西宮娘娘福姬則有二子--邢天修與邢天與。

因先帝未立儲君,他一病,宮中立刻興起兩派勢力,各擁其主。

東宮大皇子邢天樂平時廣結善緣,八面玲瓏,因此在宮中人脈暢通,早已拉攏了一幫擁戴他的大臣。

西宮二皇子邢天修為人仁厚,深諳經世濟民之道,在先帝心中,他早已是繼位人選。

至於排行第三的邢天與,則是個沈潛低調、謹小慎微的人。

他藏鋒務實,不愛出頭,英氣勃發而光華內斂,在表面風平浪靜,私底下卻是暗潮洶湧的宮中,他只懸心一件事,就是保護母親不受侵害,還有扶持他的兄長一登九五。

比起溫良仁厚、爽朗熱忱的邢天修,他顯得冷漠孤僻又深不可測,看似對朝政毫不聞問,私下卻替邢天修拉攏了一幫先帝跟前的重臣及良將,以助邢天修登上帝位,而其中包括守在西北重鎮的岑君山及岑語浩父子倆。

岑氏自先祖開始便佐國參政,擔起戍守邊疆之職,驍勇善戰、忠肝義膽;岑君山父子接獲邢天與的書信後,立刻快馬返京,加入擁護二皇子的行列。

不久,先帝駕崩,帝位之爭也正式浮上檯面。雖然先帝駕崩之前已傳口諭要邢天修繼承大統,登基為帝,但邢天樂在朝中的勢力仍未消滅,邢天修雖坐在龍椅上,卻隨時有被篡位的危機。

為了讓兄長穩穩的坐在那張龍椅上,邢天與私下運作並彙集著各股勢力,能者拉攏網羅;逆者則誘之以利,說之以理,動之以情;再有不服者,他也不惜背上惡名,盡其所能替兄長剷除異己。

經過整整三年的明爭暗鬥,邢天樂的勢力被逐出宮,由明轉暗。

雖然邢天樂的勢力未完全覆滅,但在邢天與的壓制下也未敢造次,至此,邢天修的帝位算是暫時穩固了。

到了岑語默終於出嫁這年,她已經十九,而他已二十三。

成親後兩人感情算是和睦。邢天與雖性情淡漠,不易親近,卻也十分禮敬她。

她不知道他愛不愛她,他對她若有一絲的好,她也會猜想是父親及兄長之故;不過,她是愛他的,深深的愛著他、戀著他、崇拜著他。

之後邢天與陸續迎回幾位侍妾,她們全是官家出身的小姐,年紀最輕的只有十五。

尋常男人都免不了三妻四妾,更何況邢天與位高權重,是權傾朝堂的碩親王,她早知道除了自己外會有其他妾室,可當那些女人一個個進了碩親王府,她就像是整天被針紮著般難受。

她開始使性子,耍脾氣擺臉色,跟所有人過不去,成了王府中最惹人厭的人。除了從小跟著她的婢女梨兒跟小貴,偌大的王府內沒人能跟她相處。

人人都避著她,不與她親近,邢天與在朝中事忙,也鮮少到拾翠苑來探望她,於是她越來越孤僻,越來越寡言,情緒也越來越陰晴不定。

一年前,邢天與迎娶範嬌兒進府,並讓她住進拾翠苑,與她比鄰而居。

從此,邢天與到拾翠苑的次數多了,可找的不是她,而是範嬌兒。

這時岑語默已經二十一,是邢天與所有女人中最年長的一個。

隔著薄牆,她總能聽見邢天與跟範嬌兒親暱的低語及歡笑聲,他們有時高聲談笑,有時低語呢喃,夜深人靜之時,她甚至能聽見他們燕好的聲息。

這一年對她來說,簡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她天天盼著邢天與能偶爾造訪她這裡,但期待總是落空。

她的性情越是古怪,他便離她越遠,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不惜弄傷或弄病自己,可他還是不曾憐惜過她。

終於,她的身心都生了病,躺在床上日漸消瘦,他卻鐵了心不理她;她想應是她年紀大了,又瘦了,不再是他理想中的樣子。

「邢天與……」她望著另一個女人的房門,哭得淚如雨下,「你真這麼狠心,如此絕情?」

罷了,既然不被心愛男人所愛,她也再無活著的意義。

岑語默虛弱不已,腳步不穩的往自己房間走,只是剛走到門口,她突然一咳,鮮血頓時染紅地面。

她無力的癱坐門邊,淒楚的、無聲的笑著,她漸漸感覺身體變得很沈,呼吸變得幽微,心跳也變得遲緩,最後失去了知覺……

「啊!」

清晨,一聲驚恐的尖叫聲劃破了清冷的空氣。

邢天與從睡夢中醒來,一個翻身,推開了靠在身邊、枕著他結實臂膀而睡的範嬌兒。

「誰啊?」範嬌兒被擾了清夢,一臉不悅。

邢天與沒回應她,立刻下床,套上便鞋,再抓起一旁的袍子穿上,大步走向門口。

打開門,他就看見岑語默的貼身侍女梨兒站在門口,臉色發白,全身顫抖。

他幾個大步來到岑語默房前,只見她倒臥在門邊,動也不動。他驅前抱起身形瘦削的她,發現她臉上有著血跡,地上更有一灘已經乾涸的血。

邢天與一驚,立刻探了探她的鼻息,卻已經沒了呼吸。

她死了?可她的身體還有餘溫,身體也還如此柔軟……剎那間,懊悔排山倒海而來。

過去一整年,她老是弄傷自己、弄病自己,就為了懲罰他的移情別戀,可這次她決定用死來結束一切嗎?看著懷裡消瘦的她,邢天與的心一下一下的抽緊。

這時,範嬌兒從隔壁房間出來探看,見他抱著動也不動、滿臉是血的岑語默,嚇了一跳,「她怎麼了?」

「她走了。」他說,臉上不見任何的情緒。

他早已習慣如此--在經過幾年的政爭之後。

政爭是如此殘忍又冷酷,稍有不慎,輕則權勢盡失,重則性命不保,為了在宮中活下來,為了輔佐他的兄長登基,為了清楚看見朋友跟敵人的差別,他總是不輕易表現出真正的情感及情緒。

王府本該是他可以卸下心防的地方,可這裡,對他來說仍然是個戰場。

為了洞燭機先,他絕不能讓任何人摸透他、看清他、瞭解他,欺騙敵人之前,他得先欺騙身邊的人,甚至是他自己,久而久之,他已經不記得也不在乎真正的邢天與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是嗎?」一抹竊喜在範嬌兒眼中閃過。

對她來說,岑語默從來不是對手,但卻是眼中釘,因為儘管早已失寵,岑語默仍是先帝賜婚予邢天與的正室,是名存實亡但名正言順的碩親王妃,而受到萬千寵愛的她卻只是個妾。

她曾想過總有一天邢天與會休了岑語默--當他不再需要岑氏父子替他們兄弟兩人賣命之時,沒想到那一天還沒來,岑語默就先玩死了自己。

真是愚蠢的女人,為了吸引邢天與的注意,為了跟一個不愛她的男人討愛,總是在做吃力不討好、損人不利己的蠢事,她的所作所為不只沒得到他的憐惜,反倒令他對她生厭。

如今倒好,這蠢女人死了,她總算可以名正言順的坐上王妃大位,今後不僅這拾翠苑是她的,就連邢天與也是她的。

「老天!」她假裝震驚,驅前一探,立刻掉下眼淚,「語默姊姊怎麼會這麼想不開?她……她……嗚~」

看她哭得梨花帶雨,邢天與心裡只覺得諷刺及厭惡。如果岑語默的死能教誰得到好處或是感到歡喜,那個人必然是範嬌兒。

一年前她一進王府,便要求與岑語默共享拾翠苑,隔鄰而居,說想跟「語默姊姊」培養感情,一起侍奉夫君;但她從沒有一天當岑語默是姊姊,而是她最想拔除的一根刺。

這些他都心知肚明,可卻視而不見,一切只因……

邢天與抱起岑語默,走進房將她放在床上,背對著所有人,他在心裡對她說:語默,我欠妳的,來世再還。

一旁,梨兒跟小貴哭得傷心,她們倆從小便跟著王妃,她對她們來說不僅是主子,也是姊姊。

王妃本是性情爽朗也愛笑的女孩,和王爺剛成婚的那一年也過得十分甜蜜。可自從六名侍妾跟範嬌兒先後進府後,王妃的性情越顯古怪,如同她的名字般,變得沈默寡言,即使是收到父兄從西北捎來的家書,也不能令她展顏一笑。

「嗚……」想起紅顏薄命的主子,兩人忍不住掩面而泣。

範嬌兒上前輕拍她們的背,假意安慰,「別哭,以後妳們姊妹倆就來跟我吧,我不會虧待妳們的。」

梨兒淚眼汪汪的瞥了她一眼,眼底滿是怨懟。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如今王妃死了,最大的得利者就是範嬌兒,說不定她現在正在心裡得意的笑呢。

邢天與轉頭吩咐道:「嬌兒,妳先回房吧;梨兒和小貴,妳們兩人替王妃把衣裳換了,還有叫東虎帶我令牌進宮傳喚高太醫。」

皇族成員死亡,不管死因為何,依律法都得由太醫查核無誤並開立證明後,才能著手辦理喪事。

「這兒就交給妳們了,我還得給岑將軍寫封信。」岑語默是他的妻子,也是岑君山的女兒,於理,他得立刻通知遠在西北的丈人跟大舅子。

踏出房門,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再望一眼,逝者不可追,不管他欠她什麼,只能待日後下了黃泉方能向她贖罪。

離開拾翠苑,他回到書齋開始寫信,提起筆,卻始終無法落下,他該如何說?他該怎麼告訴嶽父,他的寶貝女兒在芳華正茂之齡逝去?他無法想像岑君山會是什麼心情……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是世上最摧折人心的痛呀!

揉了一個又一個的紙團往旁丟,一眨眼已過了一個時辰,可他仍然一個字都寫不出來,把筆一丟,他索性站起來走出書齋,朝拾翠苑而去。

他該去看看梨兒跟小貴是否把岑語默打理妥當。她從前很愛漂亮,所以他一定要讓她美麗的死去,這是他最後僅能為她做的事。

來到拾翠苑,梨兒跟小貴已幫她梳好了頭,並換上一件雙層錦織綢緞的衣裳,安適的躺在床上,猶如睡著了一般。

兩人跪在床邊嚶嚶低泣,見他進來,立刻起身挪至兩旁。

邢天與走到床緣坐下,看著她,他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

他已經太久沒跟她說話了。自範嬌兒進王府之後,他的心思便在範嬌兒身上,因為他必須那麼做,沒想到卻會讓岑語默想不開。

他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梨兒,小貴,妳們兩……」話未說完,他突然感覺到有東西用力抓住了他的手。

邢天與陡地一震,往自己的手看去,即便是見多識廣,從容淡定的他,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只見已經死去的岑語默像是捨不得離開他似的,緊緊的抓著他的手。

他瞠瞪著眼睛,表情充滿難以置信,哭得淅瀝嘩啦的梨兒跟小貴也看到了,嚇得驚叫--

「啊!」

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裴美樂隱約聽見哭聲,教她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

那是氣爆吧?可惡,一定是那個隔壁的女人一時想不開尋死,才會……慢著,這麼說來,她掛了?

不知怎地,意識到這件事情並沒有讓她感到太多負面情緒。

或許是因為對人生沒有太多依戀,她沒有什麼未完成的夢想,也沒有非得去做的事或非得見上一面的人,硬要說有什麼放不下的,應該是她有五本書跟兩張DVD沒還吧。

就在她思考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扇虛掩的門,門縫裡透出微光。讓她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越靠近,哭聲越清晰,當她推開門,一陣強光教她睜不開眼睛,她伸手一抓,拉住了一隻手--溫暖的、厚實的、男人的手。

眼前開始出現模糊的影子,裴美樂努力適應光線,慢慢睜開了眼睛,目光所及之處,一張英俊的臉正驚疑不定的看著她。

看他一身古裝,難道是來接收她靈魂的鬼差?

濃密而修長的眉毛、炯炯有神的黑眸、直挺的鼻樑、豐潤飽滿的唇片,還有剛毅性格的臉部線條……如果他是鬼差,那一定是最帥的鬼差。

「你是來接我的鬼差?」她忍不住問。

看著眼前「還陽」的妻子,邢天與頓時說不出話來。這是真的嗎?是老天爺在開他玩笑,還是奇蹟出現了?

他濃眉一擰,神情凝肅的注視著她,「妳是人還是鬼?」

她愣了一下。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都下了陰曹地府,不是阿飄是什麼?「我不是死了嗎?我記得……咦?」慢著,這聲音不屬於她。

是她在說話沒錯啊,可那聲音卻是陌生的,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這時,原本嚇到躲得遠遠的梨兒跟小貴相互推著走上前,看著明明死了卻突然活過來的主子,她們眼底有著複雜的情緒。

「妳們是誰?」她看著也是古早人裝扮的兩人,又愣了一下。

如果那個英俊的男人是鬼差,那麼這兩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又是誰?

裴美樂這時才驚覺到自己在一間「古意盎然」的房間裡,就像古裝劇裡的場景一般,她摸摸自己的手跟胸口,發現是有溫度及心跳的,也就是說,她還好端端的活著。但怎麼會?

「王妃,」梨兒聲音顫抖的問:「妳、妳是人,還是……」

「王妃?」裴美樂瞥見「自己」的手--她那肥軟肥軟的奶油手竟變成了纖纖玉指?

這不是她的手、也不是她的聲音,可她還活著……莫非這就是穿越!

天啊,她還以為那只是小說跟電視劇的劇情,卻真實發生在她身上,想不到她裴美樂從前是個歹命女,死後穿越居然變王妃?不管這是哪位神明的傑作,對她都實在太厚愛了。

正想著,男子突然攫住她的肩膀,兩隻眼睛定定的看著她,迎上他的眸子,她的心跳頓時漏跳了一拍。

「岑語默,妳活過來了?」邢天與皺著眉問。

岑語默?那是她現在的名字吧?哇,連名字都好有氣質。裴美樂開心的想。

「王妃?」見主子一臉茫然,梨兒像是想到什麼,連忙上前,「糟了,王妃該不是失憶了吧?」

「老天!」小貴焦急的看著邢天與說:「王爺,王妃她好像真的什麼都記不得了。」

裴美樂暗暗驚訝。王爺?如果他是王爺,而她是王妃的話,那他豈不就是她的丈夫?天啊,胖胖小資女穿越成了窈窕美王妃,還有一個帥到爆表的王爺丈夫……她一直渴望一個不一樣的人生,現在老天爺真給她了?

「岑語默。」邢天與捧著妻子的臉,細細端詳,「妳真的什麼都忘了?妳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我,也不記得梨兒跟小貴?」

「王爺,」小貴怯怯地說:「王妃死而復生,或許已經不小心喝了孟婆湯也說不定。」

在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此刻,裴美樂考量現狀,認為失憶對她來說確實是最安全的應對方式。好吧,她就先裝失憶,再慢慢釐清這一切。

主意一定,她立刻裝出驚慌,一臉茫然地問:「你是誰?我又是誰?」

見她當真忘了自己也忘了他,邢天與心裡五味雜陳。讓她回魂,是老天爺給他的奇蹟,好教他還有機會補償她;教她失憶,是老天爺給她的恩典,好讓她忘了所有痛苦的事,重新開始。

想到這裡,他不自覺鬆了一口氣。

「王爺,高太醫到了!」

裴美樂乖乖坐在床上,讓床邊那位白鬍子、面容慈祥的老人家--高太醫把著脈。

「高太醫,她是否無恙?」一旁的邢天與問道。

「王爺,王妃的脈象並無任何異樣。」高太醫撚鬚笑著說,「就是身子清瘦了些。」

碩親王府遣人到宮中太醫院通報王妃猝逝時,真是嚇壞了一幹人等,就連在內殿的皇上都因為聽聞消息而派人過來查問,可當他抵達王府後,王爺卻說王妃死而復生,著實教行醫近五十年的他驚訝不已。

依他判斷,王妃應只是身子虛,氣息微弱,才會引發這樣的誤會。不過話說回來,一個已虛弱到氣息幽微的人,為何此時卻脈象正常、氣色紅潤?

但不管如何,王妃還好好的活著總是好事,否則他實在不敢想像若遠在西北的岑將軍聽聞女兒死訊,會是多麼悲傷。

「高太醫,她似乎什麼都不記得了,」邢天與瞥了她一眼,「她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這或許是王妃先前的病所引起,」高太醫其實也不理解這其中原因,只能大略猜測,「也可能是昏倒時撞了頭,目前無法斷定。」

「能好嗎?」

「老夫不敢斷言,不過王爺倒是無須擔心王妃的身體,王妃現在十分健康。」高太醫語氣和緩的說。

他們以為她是失憶,卻不曉得原本住在這身體裡的主人早就不知道去哪裡了,現在是她--裴美樂,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輕熟女在他們面前。

不過,她不能把這件事說出來,否則他們可能會因為覺得她病了、瘋了,而把她關起來。

「王妃,」慈眉善目的高太醫細細的看著她,「妳別怕,這失憶也許只是暫時的,會慢慢想起來的。」

「呃……喔,好。」

怕?哈哈哈,剛好相反,她現在不知道有多開心吶!

自己借屍還魂、死而復生,而且還一口氣穿越到古代成了什麼碩親王妃,徹底擺脫從前的人生,這根本是老天爺對她最大的安慰跟補償!

如今她身份嬌貴,鐵定能每天睡到自然醒,再也不會有起床氣,不只這樣,她再也不必上班受氣,每個月五號等發薪最棒的是她每天都能吃吃喝喝,看看閒書,然後……喔不,糟了,這兒沒電視可看。

唔,沒關係,她一定能找到其他樂子來填補空虛的心靈及空白的時間。

「王妃無恙,這兒也就不需要老夫了。」高太醫站了起來,「王爺,請容老夫告退回宮。」

「有勞了。」邢天與向他點頭致意,「我請人送你回太醫院吧。」

「謝王爺。」

邢天與陪著高太醫走了出去,喚來東虎,並吩咐他護送高太醫回宮。

之後,他又走了進來,坐在床邊跟她相望,看得裴美樂有點不安。

這時她想到了一個問題,這人是她的丈夫,也就是說日後她得跟他同床共枕,雖然他很帥,但她實在不認為自己能跟一個陌生男人發生關係。

看她兩顆眼珠子轉過來溜過去的,像是在思索著什麼,邢天與微微蹙起眉頭。她似乎不一樣了……

明明是他的妻,他卻覺得眼前的女人並不熟悉,難道是因為他太久沒接近她,所以對她的感覺及認知淡了、模糊了?

高太醫說她只是氣息微弱,因此教他誤以為她已經死去。可他那時分明探不到她的呼吸,再說她原本病得只剩把骨頭,醒來後竟身體健康、精神飽滿,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岑語默,」他納悶地問:「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裴美樂發現他經常連名帶姓叫她。是怎樣,這個朝代流行連名帶姓叫自己的丈夫及妻子嗎?還是岑語默跟他感情不睦?

「你叫什麼名字?」

「邢天與。」

「怎麼寫?」

他抓過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了三個字。裴美樂覺得這還真像穿越小說裡會出現的名字。

「你是碩親王?」

「是,我與當今皇上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喔,那你哥……兄長叫什麼名字?」她好奇地問。

他皺起眉頭,「妳該稱他皇上。」

「抱歉,我一時忘了,那皇上叫什麼名字?」

「邢天修。」他說:「修行的修。」

「你們的名字都很好聽。」

邢天與沈默了一下,深深看著她,「妳有記得的事嗎?」

「沒有。」她裝出沮喪神情。

「也不記得妳的父親和兄長?」

「我有家人?」她訝異又興奮,「那我媽……喔不,我娘呢?」她得小心自己的措詞,絕對不能說些奇怪的、不合時宜的未來話語。

「妳娘在妳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妳父親是戍守西北的大將君岑君山,而妳兄長是少將軍岑語浩。」

「喔。」原來岑語默出身將門,家世不凡。哈哈哈,她真是走運,居然能成為一個如此貴氣的女子。

但話又說回來,岑語默是患了什麼病,怎會年紀輕輕就掛了?剛想著,她的肚子突然發出令人害羞的咕嚕聲。

她尷尬的看著他傻笑,「呵,我餓了。」

邢天與微微一愣,露出微妙的表情,「我叫梨兒幫妳備膳吧。」說罷,他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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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12: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邢天與離開後就沒有再回來,不過梨兒跟小貴卻帶來好幾道佳餚跟點心,還給她沏了一壺好茶。

裴美樂一邊吃吃喝喝,一邊看著她們兩人嘰哩呱啦的說了一些關於「岑語默」的事,企圖幫助她恢復記憶。

只花了一刻鐘不到的時間,她就知道了岑語默的種種。

原來岑語默三歲便死了娘,父親又長年征戰在外,就算是平平時期也是戍守邊疆,難得回家一趟,因此她幾乎是兄長岑語浩帶大的。

她從小跟著岑語浩讀書習武,是個允文允武的姑娘家。十六歲那年,先帝將她許給西宮娘娘所生的邢天與,因為帝位之爭,他們的婚期延後了三年,直到她十九歲那年才跟邢天與成了親。

皇帝賜婚,不管是岑家還是邢天與,大概都沒有說不的權利吧?裴美樂忍不住想,他們應該是在彼此都不熟識,也毫無感情的情況下成為夫妻的。

難怪了,她就覺得邢天與對她……喔不,對岑語默沒有感情。

吃完了主菜,她繼續吃著糕點,才咬了口,那甜而不膩的糕點便在口中化開,教她忍不住的想大叫一聲「歐伊細」。

見她吃得津津有味,梨兒跟小貴一臉欣慰,眼眶都濕了。

「怎麼了?」她疑惑的看著眼眶泛紅的兩人。

她們兩人不過十七、八歲,據她們說,兩人都是五歲上下便進到將軍府伺候,這麼算起來,她們跟岑語默在一起已經有十二、三年了。

「看王妃有這樣的食慾跟食量,我們實在太開心了。」梨兒說。

「我本來就很愛吃啊。」此話一出,她心頭一驚。

岑語默這麼瘦不拉幾的,搞不好一天吃不下半碗飯,哎呀,她這嘴巴真是太快了。

正心虛不安,梨兒一笑,懷念地說:「是啊,王妃從小就愛吃,還常常半夜叫我們去廚房偷拿東西回來呢。」

真假?岑語默也愛吃?她還真是誤打誤撞!「那我大概是吃不胖的體質吧?」

裴美樂傻笑問。

梨兒跟小貴互覷一眼,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讓她以為自已是不是又說了什麼又該說的話吧?

「王妃從前身形豐腴,不知道多漂亮,可自從嬌夫人住進拾翠苑後,王妃就鬱鬱寡歡,食不知味,一年下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小貴說。

聽她們的話,難不成這時代流行肉肉女?看著眼前體態也十分豐滿的兩人,她幾乎快確定了這一點。

每個時代果然都有不同的審美觀,她以前總幻想自己若是生在唐朝該有多好,沒想到這一穿越,居然真讓她來到一個「肉多便是美」的朝代。不過,她們口中的嬌夫人是何許人也?

「嬌夫人是誰啊?」她往嘴裡塞了一塊甜糕,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她是當今議政大臣之一,範漢新大人的掌上明珠,也是王爺的妾室。」說起範嬌兒,梨兒臉上帶著慍怒,「一年前,王爺娶她進府,她便向王爺要求住進拾翠苑,還非得住在王妃隔壁,她表面上敬您,可其實根本不把王妃當一回事。」

「梨兒說得一點都沒錯。」小貴也忿忿不平地說。「王爺不知道著了什麼魔,把她寵上了天,三天兩頭就往她那裡窩,直把王妃給冷落了。」

喔,原來邢天與態度之所以那麼淡漠,是因為他有新歡忘舊愛呀。

不過古代的女人也真是想不開,男人都移情別戀了,幹嘛還念著他,甚至把自己餓成了紙片人。

見她不說話,梨兒跟小貴有點憂心,怕是她們說得太多,教她一時難以承受。「王妃,妳千萬別胡思亂想,王爺對嬌夫人可能只是貪圖一時新鮮,總有一天他會回頭的。」梨兒安慰著她。

「是啊是啊,」小貴接著說道:「王妃跟王爺剛成親的那一年,不知有多恩愛呢!」

「欸?」原來岑語默跟邢天與恩愛過,她還以為邢天與會因為這妻子是皇帝老子賜的,根本不愛呢。

「我跟他恩愛過?」她好奇極了。

「是啊。」梨兒說:「王妃可是盼了三年才終於嫁給王爺的呢!」

「妳的意思是……我愛他?」

梨兒點頭如搗蒜,「王妃自從十四歲那年在禦花園見過王爺後,一顆心就都在他身上了。」

「沒錯,先帝賜婚時,王妃不知道多開心呢!」

這麼說來,是岑語默愛邢天與比較多。難怪他一不愛她,她便要死不活的。

「那王爺他愛我嗎?」那個「我」字讓她彆扭極了。

「這個奴婢無從得知,」梨兒說:「王爺他向來七情不上面,我們也推敲不出個所以然,得看私下相處時,是否曾對王妃說過什麼。」

「這個我也無從得知。」她咧嘴一笑,「妳們忘了?我失憶。」

看她笑得那麼樂觀、那麼爽朗,梨兒跟小貴都鬆了一口氣。看來,失憶這件事並沒有對王妃造成任何的打擊。

「也許王妃什麼都不意得了反而是件好事。」梨兒有感而發,「這兩年,王妃真的過得很不開心,以前您是個愛笑的人,可是進了王府,奴婢就很少看到王妃笑了。」

「放心,從今以後,我一定會是個愛笑又愛吃的人。」她說,「對了,我待會兒能洗個澡嗎?」

「當然,奴婢立刻給王妃打盆水來。」

打盆水?一盆水就能洗澡?不是吧?她以後都得洗這種克難的戰鬥澡?

「沒有大一點的,可以泡在裡面的澡桶嗎?」裴美樂試探地問。

「澡桶?」梨兒一笑,「王府有浴場呀。」

「欸?」她一怔,「既然有浴場,為什麼我得在房裡擦澡?」

梨兒跟小貴互覷了一眼,小貴怯怯地說:「這是王妃自己要求的,自從嬌夫人來了不久,王妃就不上浴場了。

天啊,這個岑語默是怎麼一回事?邢天與冷落她,她就糟蹋自己,讓自個兒變成髒鬼嗎?

「為什麼?」她口氣有點急地問。「我為什麼不去浴場?這跟嬌夫人有什麼關係?」

「因為王妃不想跟她一起入浴呀。」梨兒說。

「一起入浴?」裴美樂驚訝不已。

「沒錯。」梨兒續道:「為了不浪費多餘的人力物力,王爺規定所有女眷都一起入浴,所以王妃、嬌夫人以及幾位美人,都得在同一個時間沐浴更衣。

「王妃不想跟嬌夫人共浴,所以已經有一年時間沒去浴場了。」小貴接著說:「況且王妃現在如此清瘦,去了一定會被嬌夫人跟幾位美人比下去。」

「妳剛才說的『美人』是什麼?」她好奇的問。

「她們是王爺的侍妾。」梨兒說,「六位美人是在王爺跟王妃婚後一年陸續進王府的。」

「六個加兩個……哇噢。」裴美樂吐了吐舌,「王爺還真是好體力。」

聽她逗趣的話,梨兒跟小貴忍不住失笑。

「不,王爺幾乎沒碰過幾位美人。」梨兒說。

「咦?」幾乎沒碰過她們?難道他有不能說的隱疾嗎?

「幾位美人進門後便住在安樂苑,那兒王爺鮮少造訪。」梨兒又說:「王爺事忙,回到王府後不是待在書齋,就是在嬌夫人房裡,幾位美人早就被他冷落了。」

「不只這樣,」小貴像是知道什麼小道消息般,壓低了聲音透露,「我聽說許美人至今還是處子之身呢。」

「欸?」裴美樂十分訝異,「為什麼?」

她是沒見過什麼許美人,不過王府內有六名侍妾,邢天與就算是三個月輪一次也早該輪完啦,他在想什麼?把人家的黃大大閨女聚進門,卻置之不理?

「許美人進府時只有十五,王爺覺得她還太小,一直沒去找她,如今都已十七了呢。」

聽著這些事,裴美樂覺得古代的女人實在太可憐了,嫁給王親貴冑看似富貴榮華,但其實不過是隻關在黃金鳥籠裡的鳥,一輩子都逃脫不了。

「真是太可憐了!」她幽幽地說。

「可憐?」梨兒有點生氣,「王妃不必可憐她或是其他美人,她們表面上敬王妃,私底下卻對王妃的遭遇幸災樂禍,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是嗎?」這麼看來,這王府女眷雖然才八個,卻也是一場混戰呢。

不過,她對這種女人間的鬥爭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想洗個舒服的澡。

高太醫回宮後,邢天與也隨即入宮覲見邢天修,向他察報發生在岑語默身上的怪事。

「天與,你快給朕說說,語默到底是怎麼回事?」一見他,邢天修疑惑地問。他們雖是兄弟,個性卻大不相同。他較像母后,五官秀逸,身形清瘦,對武術沒有興趣,只愛鑽研書籍,氣質溫文儒雅。

至於天與則較像父皇,有著粗獷的臉龐,體魄強健,自幼習武的他既有皇族的氣質,也略帶江湖兒女的俠氣。

「高太醫回來後朕問過他,他說那只是一場誤會,語默還好好的活著。」邢天修語氣篤定,「但你不會開這樣的玩笑,尤其是拿生死開玩笑。」

「其實我也不確定那究竟是不是誤會。」邢天與神情凝肅,「我發現時,她確實已經沒有呼吸,可是過了兩個時辰,她又突然活了過來。」

聞言,邢天修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高太醫說她應該是身弱氣息虛,我才會有此誤判,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氣虛身弱的她醒來後,竟能吃能喝,精神煥發。」邢天與說著這事時,臉上明顯有著困惑。

邢天修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卻又百思不解,「這事確實罕見也奇怪。」邢天修鬆了口氣,露出微笑,「不過這是好事,否則語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如何跟岑將軍交代?」

邢天與沒答腔,邢天修睇著他,猶豫了一會兒,語帶商量地說:「這次總算是有驚無險,倒也是一個警惕,天與,你不能再冷落她了。」

聞言,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堅定,「皇兄,範嬌兒想獨佔我。」

邢天修聽了,眉頭深鎖,帶著抱歉,「天與,為了朕,你委屈了。」

「皇兄何出此言?」邢天與神情淡然,「皇兄與我是親兄弟,讓皇兄無後顧之憂治國理政,本是臣弟的責任及義務。

「可你卻賠上了自己的生活。」邢天修自責甚深,「岑將軍父子倆當初在政爭之時,不顧自身安危助朕登基,如今還得委屈他們的女兒及妹妹,只為一人而毀了那麼多人的人生,這究竟是--」

「皇兄不該有這樣的想法。」邢天與打斷了他的話,「這不是皇兄、臣弟或是岑將軍一家人的是,而是天下人的事。」

「皇兄才德歉備,深瞭經世濟民之道,皇兄登基乃是萬民之福,為成全天下人之福,就算犧牲幾個人的人生又如何?」

「可那是你的人生。」邢天修難掩難過的看著他,「你與語默成親已三年,至今仍未有子嗣,朕內心難安啊。」

「有皇兄在,邢氏的血脈是不會斷絕的。」他沒有子嗣不打緊,皇兄跟皇后及幾名妃子早已生下皇子及公主共八人。

「為兄希望你也能擁有完整的人生。」邢天修停頓了下,下了決定,「天與,休了範嬌兒吧!」

「皇兄,此時休了範嬌兒,先前的努力就白費了。」他神情及語氣都很篤定,「她有其存在的必要,她是制衡範漢新最好的利器。」

是的,當初他主動請求納範嬌兒為妾室,為的就是制衡她的父親--議政大臣之一的範漢新。

先帝在位時,範漢新就是大皇子邢天樂的人馬,表面上跟邢天樂沒有交集,私底下卻幫他拉攏了許多大臣及武官。

政爭開始時,他利用其人脈與邢天樂在宮中興風作浪,搞得朝堂烏煙瘴氣,而皇兄是溫和仁厚之人,明知邢天樂覬覦他的位置,他卻還是盡其所能的包容隱忍。

仁厚是皇兄的優點,卻也是其最致命的缺點,所以他必須出手,做盡那些皇兄做不來或是不想做的事,其中便包括親兄弟之間的鬥爭。

父皇生前總是說:「家即是國,帝家不寧便舉國難安。」於是,為了讓帝家安寧,他必須竭盡所能的壓制所有反皇兄的勢力,尤其是邢天樂。

因為當初他請求皇兄斬草除根時,皇兄堅持不允,說不希望手足相殘發生在邢氏一族,因此封了邢天樂為樂親王,賜給他一塊南方的封地,甚至允許他擁有當當數醒的衛隊;至於範漢新則是安了個議政大臣的位置,表面上看是賞識拉攏,實則是就近監控。

至於範嬌兒,他完全是為了制衡範漢新的勢力而娶,範漢新仍跟遠在南方的邢天樂有所聯繫,可是至今未有異常之處,但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為防範未然,他跟皇兄討論之後,決定納範嬌兒為妾以對範漢新施加相當的壓力。

他在朝堂上當面請求將範嬌兒嫁給他時,範漢新毫不猶豫的答應,還說這是範家的福氣。

他知道範漢新是將女兒當成一顆強大的棋子,目的便是攫取他的信任、癱瘓他的意志,教他徹底成為她的俘虜,於是他將計就計,寵著她、順著她,故意冷落岑語默並假裝為她著迷。

其實,他冷落岑語默也是為了保護她,她是他的正室,又是岑君山的女兒,很容易便成為標靶;婚後,他沒讓岑語默生下一兒半女,只因在他身邊蟄伏著不可知的敵人及危機,他不希望她或是他們的兒女遭遇不測。

「天與,她太可憐了。」邢天修深深感到愧疚,「她一直戀著你,可為了朕能安坐帝位,卻犧牲了她的幸福。」

「皇咷雨過終會天晴,我總有一天會補償她的。」

「是啊,朕深深期盼著那天趕快到來,」邢天修嘆了一記,「這件事也驚動母后了,她十分擔心你跟語默。」

他們兄弟倆暗地裡策劃著的事,福姬太后雖不知情,但對於邢天與跟岑語默夫妻失合之事卻有耳聞,身為母親及婆婆,她很為這小倆口擔心。

「過陣子有批代訓的軍馬進京,語默喜歡馬,你帶她進宮玩玩,順便讓母后瞧瞧你們兩個吧。」

「臣弟尊旨。」

終於等到入浴的時間,裴美樂興高采烈的在梨兒跟小貴的陪伴下,第一個抵達王府的浴場。

裡頭很大,但沒她原先所想像的那麼富麗堂皇,浴場之內有八座屏風,看來是供女眷更衣的隱密處。

偌大的浴池冒著熱氣,梨兒跟小貴先服侍她換上一件輕薄的白色絲袍,這是入浴用的,也就是說入池時,袍子得穿在身上。

這對她來說真是再新奇不過的體驗,換上薄如蟬翼般的絲袍,她等不及就往池裡跳,還濺起了水花。

「哇!」恰到好處的水溫讓她忍不住發出舒服的嘆息,「梨兒、小貴,妳們也下來吧。」

梨兒跟小貴搖搖頭,說道:「王妃,妳別害我們了,這兒可是王府女眷專用的浴場。」

「是啊,要是讓嬌夫人或是其他美人們看見了,我們可是要挨罰的。」

裴美樂想想也是。她不在乎,不表示邢天與的那些女人們不在乎,她們都是出身官家的千金,個個心高氣傲,眼睛都往頭頂上長,哪容得下跟奴婢共用一池水。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說話聲--

「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她該不是被什麼妖物附了身吧?」

「依姊姊看,咱們是不是該上佛寺去求個平安符什麼的?」

「我也這麼覺得……咦?」

話聲戛然而止,結伴而來的六名侍妾驚覺浴場裡有人,當她們發現在浴池裡的是一年不曾出現在浴場的岑語默時,個個露出驚恐的表情。

看著六個圓滾滾的年輕女孩,瞪著眼驚慌的看著自己,裴美樂也愣住了,但很快就恢復過來,笑咪咪的看著她們。

六個女孩妳看我,我推妳的,似乎在推舉某人代表她們請安問好。終於,一個看來年紀較長的女孩驅前代為施禮。「王妃,好、好久不見,妹妹們向王妃問安。」

雖然梨兒跟小貴說她們對岑語默向來無禮,但現在看來倒是挺客氣的;過往因怨是岑語默跟她們結下的,對她來說,她們都是可以試著結交的新朋友。

「各位妹妹免禮,快更衣入浴吧!」

六人面面相覷,猶豫了一會兒,最終硬著頭皮更衣入浴。

入池後,她們像冬夜裡互相偎取暖的小鴨子般全擠在浴池一角,安靜無聲的泡著。

裴美樂見狀正想開口說話,外面又傳來聲音,有三人走了進來,正是範嬌兒跟她的兩名奴婢--可兒跟露兒。

見池子裡有人,範嬌兒愣了一下。「這麼安靜,還以為沒人呢。」

發現一年不曾來過浴場的岑語默竟出現在此,她有點訝異。「原來是姊姊來了呀。」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難怪幾位妹妹如此安靜,」說著,瞥了擠在一角的六位侍妾。「怎麼,妳們怕嗎?放心,姊姊還好端端活著呢,可不是跟死人泡在一塊兒。」

裴美樂打量著她,心想這應該就是範嬌兒了,而且從她說話的語氣聽來,便可知小貴跟梨兒沒冤枉她,的確是個尖酸刻薄又囂張跋扈的女人。

想自己初來乍到,既沒搞清楚狀況,也還沒有「戰友」,縱使這態度令她感到不悅,她還是以和為貴。

「妳一定是嬌妹妹吧?」她笑咪咪的看著範嬌兒,「今天還沒見過嬌妹妹,不過倒是聽梨兒跟小貴提了一些妳的事。」

範嬌兒一怔。稍早她聽到幾個下人在嚼舌根,說岑語默病後失憶,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她本還懷疑,但現在看來是真的。

「妳……真失憶了?」範嬌兒半信半疑的睇著她。

「是呀。」裴美樂假裝一臉沮喪,「我連我爹跟兄長都不記得了。」緊接著又說:「我已經不記得幾位妹妹了,如果幾位妹妹願意,請讓我重新認識妳們吧。」她溫和的態度教範嬌兒跟六位侍妾都十分驚訝。

她們進王府後,岑語默雖不曾拿正室的身份欺壓過她們,但卻對她們非常冷淡,就算是過年過節也從沒有禮貌性的往來,可現在卻一副迫不及待想跟她們當朋友、當姊妹的模樣。

「喲,看來姊姊是真的失憶了呢!」範嬌兒瞥了那縮在一角的六名美人,語帶命令,「姊姊問妳們名字呢,不會說話嗎?」

範嬌兒使著自己得寵,父親又是位高權重的議政大臣,從一進王府她就目中無人,不把六位比她早進王府的侍妾當一回事。

因為在她眼裡,她們不過是被冰凍在安樂苑的六個怨婦,比岑語默還不如。

裴美樂隨便一瞥,便看出範嬌兒跟六名侍妾感情不睦。也是,她都不把岑語默當回事了,又怎麼會將地位不如自己的她們放在眼裡,想到六人被冷落在安樂苑已經夠可憐,還得忍受範嬌兒囂張的冷嘲熱諷,便越發同情她們了。

「幾位妹妹,」她轉頭看著她們,溫和地說:「我病得喪失記憶,是真的不記得妳們了。」

幾位侍妾看著面容和善、語氣親切地她,都十分訝異。她們都耳聞岑語默死而復生後失意,可沒想到她不僅是失憶,還簡直脫胎換骨,變了個人。

「妹妹,就由妳先說吧。」裴美樂看著跟她距離最近的女孩道,「妳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趙飛紅。」她說著,轉頭看著挨在身邊的另一人。

「我是李眠雲。」

「我是張楚霞。」

「我是李碧蕪。」

「周、周玉鶯。」

「許尋香。」最後一名女孩說。

許尋香?難道她就是梨兒跟小貴特別提過的許美人?

「各位妹妹,我記住妳們了。」她笑笑的說,「以後還要讓妳們多多指教。」

翌日,裴美樂主動出擊,帶著梨兒跟小貴,還有兩大盒糕餅前往安樂苑。

王府這麼大,平時又靜悄悄的沒有什麼娛樂,才兩天時間,她便已經快瘋了。她決定找點事情做,而認識新朋友、拓展交際圈就是其中之一。

對於她突然造訪安樂苑,許尋香等人都非常的驚訝,一開始,她們對她仍有疑慮及顧忌,言必稱王妃,可在她不斷釋出善意並嘗試與之交心後,她們慢慢鬆懈心防,還姊姊長姊姊短的喊她。

閒聊之中,她知道了不少關於她們的事。在她們之中,趙飛紅是最年長的,雖說是年長,其實也只有二十歲,李眠雲跟張楚霞則是十九歲,李碧蕪跟周玉鶯是十八歲,最小的則是許尋香,十七歲。

在岑語默跟邢天與成親後一年,她們陸續在半年之內嫁進王府,因為是侍妾的身份,無法擁有各自的居苑,因此六人便一起住在安樂苑中。

據趙飛紅說,邢天與到安樂苑來的次數不到十次,有時來了甚至是不過夜的,所以即便有夫婿,卻過著猶如寡婦般的生活。

裴美樂從她們的言談及表情,可以想像她們對邢天與有著某種程度的怨懟,同時也怨範嬌兒獨佔了邢天與。

大概覺得她亦是被冷落之人,態度又變得如此和善親切,原本對她還有戒心及防備的六人,慢慢對她打開了心房。相處幾天之後,裴美樂發現她們一點都不難搞,梨兒跟小貴之所以會那麼說,她猜想岑語默的不好親近應該是主因。

只是這也不能怪她,心愛的男人接連納了六、七名侍妾,她內心憤怒,但既不能對邢天與發洩,也因為自尊心強而不願自損形象,於是將氣悶在心裡,氣壞了自己,也趕跑了週遭的人。

眼前這幾個小女生對未來感到茫然,又無為改變自身的命運,實在值得同情,身為她們之中最年長且又是正室,她該為她們做些什麼。

「各位妹妹,」裴美樂提議,「我對這京城已經沒有記憶,不如明兒個咱們一起出府,由各位妹妹們帶著我到處遊歷一番?」

聽她這麼說,六人妳看我,我看妳,眼底有著壓抑的期待。

「姊姊,妳說的是真的嗎?」趙飛紅有點懷疑。

「當然是真的,」她興奮地說:「咱們出外踏青吧!」

「可是姊妙,沒有王爺的允許,我們是不能隨便出府的。」李眠雲說。

「姊姊有所不知,」趙飛紅補充說明,「在這王府之中,只有妳跟範嬌兒能自由出入……」

裴美樂一怔。要出門還得經過邢天與同意?也對,古時候都是男尊女卑,更何況他還是皇族,規矩想必更多。

「妳們從沒出過府嗎?」她好奇的問。

趙飛紅代表道:「我們只有在過年、端午、中秋及爹娘壽辰時,才能返回娘家探望父母,一日就得往返。」

「什麼?!」她驚呼。一年只准出府五趟,而且還得當日往返,這跟坐牢有什麼兩樣?「所以說妳們進府至今,出府的次數不過十次?」

裴美樂簡直不敢相信。這裡是碩親王府還是納粹集中營啊?

邢天與那傢夥會不會太嚴苛、太霸道了?他專寵範嬌兒也就罷了,至少該給予這幾位侍妾一點自由吧?不成,她一定要為她們爭取應得的福利。

「妳們不必擔心,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她拍拍胸脯,「放心,明天我一定能帶妳們一起出府!」

六人一聽,心中雖期待,卻又擔心她這個名存實亡的正室前去跟邢天與爭取不成,反倒連累了她們。

「姊姊,我看還是算了吧。」趙飛紅怯怯的說。

「是啊,要是惹得王爺不悅,恐怕……」張楚霞說著,尷尬的瞅了她一眼。

裴美樂隨即明白她們擔心的是什麼,她忙打包票,「各位妹妹們放心,這事就算不成,也絕不會連累妳們的。」

她這麼一說,幾個人都面露尷尬心虛。

這時,不多話的許尋香吶吶地問:「王爺會答應嗎?」

裴美樂看著她,從她眼裡發現一件事--她渴望飛出碩親王府這黃金鳥籠,就算只能偷得短暫時光。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十五歲進府,不只未能得到夫君寵愛,還得像是坐監般困在安樂苑,活脫脫是一隻被關在鳥籠裡的夜鶯。

「尋香妹妹,妳放心。」她笑視著許尋香,眼神篤定又自信,「我會說服王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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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13: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裴美樂突然想吃獅子頭,於是梨兒跟小貴便請廚子弄了一道回來,就在三人吃得津津有味時,邢天與突然進了門,見他進來,梨兒跟小貴趕忙跳起身子。

「王、王爺!」兩人嚇死了,慌張又狼狽的站在一旁。最慘的是梨兒,她一開口,半顆肉丸還掉了出來,滾到邢天與腳邊。

他看著腳下的那半顆肉丸,微微蹙起眉頭。

「王爺恕罪!」梨兒嚇得膝蓋一軟,咚一下的跪地討饒。

邢天與還沒開口,裴美樂已說了話。「恕什麼罪?快起來,肉丸子掉了撿起來便是。」

梨兒哪敢起身,她害怕的低著頭,快速抹去了嘴邊的肉汁。

裴美樂知道沒邢天與允准,梨兒必定不敢起來,於是看向他,「王爺該不會為了她掉顆肉丸子而罰她吧?」

看著她,邢天與沈默了下。從前的她對他總是十分恭謹小心,可現在說起話來卻有點不知分寸。

「起來吧。」他瞥了梨兒一眼。

「謝王爺。」梨兒連聲道謝。

裴美樂跟她使了個眼色,像是在對她說:沒事,天塌下來還有我頂著。

邢天與注意到她眼底那抹逗趣、狡黠,十分疑惑。他所認識的岑語默不是這樣的,在範嬌兒跟幾個侍妾未進門前,她是個開朗愛笑的女人,但舉止拘謹合宜,而範嬌兒跟幾個侍妾相繼進府後,她就變得陰陽怪氣,甚至焦躁易怒、沈默寡言。

可現在的她自在過了頭,還有種古靈精怪的氣息。

看桌上的獅子頭及幾碟小菜已所剩無幾,又看她嘴邊有著淺褐色的肉汁,他有點訝異。先前還以絕食對他無聲抗議的岑語默,如今卻像是餓死鬼投胎似的,不過這算是好事,如果她能在進宮前養一點肉,母后看了便不會那麼擔心。

「胃口如何?」

「不錯。」

「能睡嗎?」

「每天睡到自然醒。」

邢天與沈吟一下,「妳能吃能喝又能睡,真教人欣慰。」

「謝謝王爺的關心。」

他是真心感到欣慰、真心關懷她?抑或只是基於夫妻道義虛應她?過了這麼多天才來看她,實在有夠冷淡的。

算了,她也不是岑語默,幹嘛在乎這個?

「對了,過幾天妳跟我進宮,母后想看看妳。」

「母、母后?!」他說的是岑語默的太后婆婆吧?婆婆要見她不知是為了哪樁?還有太后為人如何呢?

「那個……太后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喜歡我嗎?」她疑怯地問。

「母后生活樸實底調,從不端架子,而且她很喜歡妳。」

「是嗎?」裴美樂一聽,不只鬆了一口氣,也覺得歡喜興奮。她還沒當過人家的媳婦,更甭說是當太后的媳婦了,若太后是喜歡岑語默的,那她這個宿在岑語默體內的「房客」就可輕鬆多了。

「我要不要帶什麼禮物給太后?」

「不用了,只是尋常的見面罷了。」

「不行,初次見面,空手而去豈不是太失禮了?」

邢天與沒想到她對此事如此重視,「妳跟母后不是初次見面,母后也不會怪罪妳失禮的。」

「太后雖不是初次見我,但對失憶的我來說,這卻是第一次面見太后呀。」她迫不及待的問:「太后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

「母后不華芋服首飾,只蒔花植草。」

聞言,裴美樂認真思索著,「原來太后喜歡這個呀,唔,我想想……」

看她專心思考的模樣,邢天與越發覺得她怪,但她雖怪,卻也變得開朗了,讓他安心不少。「我還有事要出去,妳們繼續吃吧。」說完,他旋身走了出去。

邢天與出去後,裴美樂這才想起她有事請求。

「哎呀,瞧我這腦袋,都忘了那件事了。」她懊惱地拍了額頭一下。

梨兒跟小貴靠過來,語帶憂心,「王妃,妳真想帶幾位美人出府?」

「當然。」她一笑,「難道妳們不想出去?」

「我們當然想,不過要是這事惹得王爺不悅,那王妃妳……」

「妳們別把他說得像洪水猛獸似的,不過就是出去走走,他不會計較的。」

梨兒跟小貴面面相覷,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裴美樂一直等著邢天與回來,可直到就寢時間,他仍未返回王府。

他似乎是個忙碌的人,早上一出門就幾乎得等到天黑,甚至是深夜才回來,她這個正室才剛在鬼門關前走一遭,他卻也沒特別珍惜這失而復得的妻子,看來岑語默是真的不討他歡心了。

她將堅持陪她等著邢天與回來的梨兒跟小貴遣回去休息,古人睡得早,看她們兩人一個直打噸,一個猛打呵欠,她實在不忍心。

遣她們回房睡覺後,她一個人走出房外,坐在廊下看著這偌大的庭院,誠如其名,拾翠苑是座綠意盎然的院落,儘管已是深秋,院落卻不見一絲蕭瑟氣氛。

隔鄰,範嬌兒的房間已熄了火。

抬起頭,她看著天上那一彎月眉,不管是現在,還是在二十一世紀,掛在天上的都是同一個月亮。

真是不可思議,「穿越」這樣的事情居然會發生在她身上,即使已經過了好幾天,她還是覺得不真實。

會不會這根本是一場夢呢?會不會她有一天醒來,發現自己其實要死不活的躺在病床上?喔,若真是那樣,她真寧可自己死了。

「妳在做什麼?」

想得正出神,突然傳來的低沉聲音嚇了裴美樂一跳,她猛地回神,聽出那是邢天與刻意壓低的聲音。是不想吵醒已經入睡的範嬌兒吧?

轉過頭,她看見身形高大、肩上披了件短裘的他。幽微的月色下,他的臉龐有著忽明忽暗的光影。

裴美樂呆呆的看著他,還沒想到該說什麼,他又說話了,「夜深露重,妳大病初癒,不該在屋外吹風。」

因夜間校兵而晚歸的邢天與,一進到拾翠苑便看見一個清瘦纖弱的身影獨自坐在廊下,在偌大的王府裡,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如此消瘦的身影了。

雖然高太醫說她的身體並無大礙,但是想起她幾天前氣息微弱到讓他以為她死了,就不禁打從心裡擔心,不希望同樣的事情再來一遍。

「放心,我有肉。」她脫口而出,可立刻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個瘦子。

邢天與微微皺起眉頭,「不必我提醒妳,妳也該知道自己現在瘦得前胸貼後背了……」

有沒有那麼誇張?她這幾天洗澡更衣時,總忍不住欣賞這纖細曼妙的身材呢!不過也對,在肉肉女當道的時代,現在的她是瘦了一點。

不過,他不會因為岑語默纖瘦而嫌棄她吧?

「你喜歡有肉的女人?」她好奇的問。

「妳就為了問我這個?」邢天與已不記得他跟岑語默已經有多久不曾在夜深人靜時說話了。

他們新婚時政局未穩,他總是早出晚歸,有時甚至好幾天不在家,可不管他回來得多晚,就算她已經睡著,還是會起來服侍他更衣卸甲,然後陪他說說話。

當時的他們雖不敢說是神仙美眷,但絕對是恩愛夫妻,可自從他為了收攏敵對勢力而陸續娶進六名侍妾後就起了變化。

他們的關係越來越疏離,在範嬌兒來了之後,更是糟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為了哄範嬌兒開心,他跟岑語默難得接觸,更難得說上話,即使看她因為憤怒傷心而不斷傷害自己,他還是冷眼視之。

見他冷著一張臉,裴美樂心想自己一定問了讓他不愉快的事,岑語默以前會這麼問嗎?是不是因為她老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邢天與才越來越不喜歡她?

算了,她才不在乎那種事呢,以現在來說,他冷落她反倒是好事,在他眼裡,她還是他的妻子,可對她來說,他只是個剛認識幾天的陌生人,若他突然說要睡她房裡,她一定會嚇昏。

裴美樂咧嘴一笑,「不是,我是要問你……」她邊說著,邊站了起來。

不知是坐太久,還是岑語默真的把這副身子搞得太糟,她一起身就整個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失去了重心。

看她柳條似的身子晃得厲害,邢天與一個箭步驅前將她撈進懷裡,穩穩地抱住了她。

裴美樂眼前慢慢見到了東西,當她定睛一看時,清楚映在她眼中的是邢天與那張英俊、嚴肅而又透出著憂心的臉龐。他在擔心她嗎?

不知怎地,迎上他眸光的那瞬間,她有種心悸的感覺。

這身體雖是岑語默的,但,當邢天與抱著她的時候,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手的溫度及力氣,而那些讓她心跳加速、臉紅耳熱。

「看妳,站都站不穩了。」他的語氣是責怪,可眼底卻有著關心。

他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下意識推開了他,「我沒事。」

被她這麼一推,邢天與忽然有些受傷的、受挫的感覺。她是愛他的,正因為愛他,才不惜傷害自己以換取他一個眼神關注及一句關懷話語。他們曾經恩愛過,曾經比任何人都還要親密過,可現在,她卻推開了他。

是因為她失憶忘了過往的恩愛,還是她已決定不再愛他?

在他胑上覷見一抹受傷,裴美樂心頭一驚,正想再仔細端詳,那表情已經消失不見。

「說吧,妳要問我什麼?」邢天與很快恢復平靜。

「喔,」她想起最重要的事,「我是想問你,我們可以出去嗎?」

邢天與濃眉微蹙,「我們?」

「就是我還有六位美人妹妹呀。」她說。

他有些驚訝,她幾時跟六名美人以姊妹相稱,甚至還相約出門了?

「我沒了記憶,也不記得京城的樣貌,所以想讓六位妹妹陪我一起出去走走,行嗎?」她眨著兩隻大眼睛望著他,像隻乞憐的小狗。

她那逗趣的表情,教他的心莫名一熱。

「是妳想出去?還是她們想出去?」他問,表情有點嚴肅。

「是我,是我想出去玩!」為免連累六位美人,她急忙與手承認是自己貪玩。

「妳該知道王府有王府的規矩,她們是美人,除了--」

「我知道!」未待他說完,她已打斷了他的話,「除了過年、端午、中秋跟爹娘壽辰,她們是不能離開王府的,可是你不覺得這太不通人情了嗎?」

迎上她清澄而堅定的眸子,邢天與的心微微一震。是的,他確實是不通人情,不過他之所以如此嚴格限制,是為了防患未然。

他的六名侍妾都是官家千金,而她們的父親分別來自攻部、刑部、禮部,其中許尋香的父親還是內禁隊的統領之一,他們在政爭時都傾向於支持邢天樂,雖然在邢天樂去了南方封地之後已轉向,但難保不會再有搖擺之時。

與其說她們是他的侍妾,倒像人質多一些。

他不讓她們外出,是避免她們跟某些忌諱之人有所接觸,一是提防她們跟娘家所追隨推崇的舊勢力有所聯結,二也是為了保護她們不捲入紛爭之中,一旦確定不會再有誰覬覦邢天修的帝位,他就會讓她們離開,開始另一段人生。

「在府裡,她們什麼都不缺。」他說。

「她們什麼都不需要,只要一點點的快樂跟自由。」她說。

「快樂跟自由?」他眉心微擰,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她。

「就算是隻黃金鳥籠,只要被關著,誰都不快樂。」

邢天與立刻意識到她口中的黃金鳥籠指的便是碩親王府。她是在替她們抱不平嗎?從前對她來說,就像是六根針插在她心上的六名美人,如今已成了她可憐的好妹妹?

對她們來說,碩親王府是黃金鳥籠,那麼她呢?她也覺得自己被困在這隻鳥籠裡,振翅難飛?

「我聽說你兩年來造訪安樂苑的資數寥寥可數,甚至……尋香還是個處子?」她語帶試探。

他眉消一挑,冷冷地說:「幾時妳也成了愛嚼舌根的女人了?」

「所以是真的?」她直視著他的眼睛問。

「妳希望我多多造訪安樂苑嗎?」他也試探著她。

她想了一下,「她們都是你的女人,你是該分一點關心跟愛給她們。」

聞言,邢天與微微瞪大了眼睛。那個眼睛裡容不下一粒沙的岑語默,如今竟轉了性情,變得如此大方?

「你娶了她們,卻將她們冷落在安樂苑,活像棄婦般。」她語帶責備,「你不覺得自己太殘忍、太可惡嗎?」

他十分震驚,內心的疑或也逐漸加深,從前的岑語默是個倔強驕傲的女人,不管多麼憤怒、怨恨,她也從不會在他面前說出任何不合身份的話語來,作為一個正室,一個妻子,她總是謹守分際,可現在她卻當著他的面說他可惡?

他伸出手端起了她的下巴,深邃而銳利的黑眸緊緊鎖住她,「妳是岑語默嗎?還是宿在這具皮囊裡的什麼東西?」

迎上他利如刀刃的目光,裴美樂陡地一驚。他看出來了嗎?察覺到她不是岑語默了嗎?

西媞他知道他的妻子已死,如今住在這身體裡的是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名叫裴美樂的女人,他會怎麼處置她?搞不好他會把她當妖怪、當女巫捉去燒……

「我當然是岑語默!」她撥開他的手,強裝鎮定,「而且說我是岑語默的不是你嗎?」

「妳變了。」看著難掩驚慌的她,邢天與淡淡的說:「妳變得不像我所認識的岑語默。」

「所以呢?」她不想表現出心虛的樣子,於是勇敢的迎上他的目光,「你不喜歡這樣的改變嗎?或是你根本不曾喜歡過岑語默?」

邢天與心頭一緊。不,他是喜歡她的。雖然他們的婚事是由父皇欽定,但他從未有過半分勉強。

岑氏父子受到朝廷重用,得到父皇的信賴,因此每逢岑君山與岑語浩回京時,父皇總會邀他們一家人到宮內作客。他見過她,當時她才十四、五歲,是個天真可愛的女孩,愛笑、愛吃,愛聽人說話,也愛說話。

她有著一張圓潤的臉、肌膚賽雪,眼睛又黑又亮,當她看著人時,總是帶著笑意……他當然喜歡她,也許不至深愛,但絕無貳心。

「你為什麼不說話?回答我呀。」

邢天與眉心聚攏,神情懊惱,就在這時,範嬌兒的房門突然開啟,從門裡探出一張臉。

「天與,你回來了?」睡夢中,她聽見外面傳來邢天與跟岑語默說話的聲音,立刻翻身下床,急急打斷兩人。

她從不讓他們有太多接觸機會,她要徹底的獨佔邢天與,絕不讓岑語默有一丁點介入的可能。

「我等了你好久呢!該就寢了吧?」說著,她瞥了岑語默一眼。

迎上範嬌兒帶著敵意的視線,裴美樂先是一怔,旋即一笑,「不打擾你們休息了。」

她話鋒一轉,「那明天能出去嗎?」

邢天與看著她,沈默了幾秒鐘。「去吧。」

裴美樂等了一晚,要的就是這句話,她興奮得跳了起來,「太棒了!」

歡呼過後,她轉過身子,興高采烈的回自己房間去了。

看著她歡喜離去的身影,邢天與在原地杵了一下,直到範嬌兒又喚他。

「天與?」她嬌嗔著,語氣裡帶著一點點惱意。

他這才回神,「來了。」

翌日一早,裴美樂便帶著梨兒跟小貴到安樂苑去,向趙飛紅、許尋香等人告知這個好消息,知道邢天與答應讓她們出府散心,不只她們高興,就連伺候她們的那些丫鬟也都樂不可支。

於是她們請廚子準備了一些茶點糕餅,又帶著泡茶的器具及幾款上好的茶葉,一行人便浩浩蕩蕩離開碩親王府了。

天子腳下的京城歌舞昇平、繁華昌榮,離開王府不久,便是一條熱鬧非凡的大街,街上人潮熙攘,兩旁店家林立,食衣住行應有盡有。

對裴美樂來說,這一切都太新鮮、太新奇、太有趣了,從前只能在電視或是書裡看到的景象,如今真實的呈現在眼前,讓她十分興奮。

在大街上逛了一回後,她們前往京城三大名園之一的蓬萊山,那其實是座庭園,之所以取名蓬萊山,是因為闥中有一人造的大型假山。

蓬萊山位在庭園的正中央,雖是假山,卻巨大到可以攀爬,上頭有瀑布流水,有奇石幽穴,還種植著許多稀有的花草,四季皆可見綠野展茵的風景。

園中有一座佛寺,四周有碧竹圍繞,十分雅致,她們一行人便來到佛寺參拜祈福,並選了個地方歇腳煮水沏茶。

她們吃吃喝喝,談天說笑,過了一個快樂又充實的下午,準備打道回府時,迎面來了幾個說笑的男人,見她們一大群女子,幾人頓時眼眸發亮,互相給對方使了個眼色,立刻很有默契的湊了上來,將她們攔下。

這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美人及丫鬟們一見陌生男人斯近,一個個像是遇到了老鷹的小雞,嚇得不知所措。

「我們兄弟幾人今天真是幸運,居然能遇上這麼一大群美人兒。」

「幾位美人兒,既然有緣,何不一起同遊共樂?」

「美人兒,妳們是哪家的姑娘?」

他們幾人依著華美,腰帶上還纏著美麗玉石,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家的公子,看一幫姊妹驚慌的擠成一團,裴美樂毫不猶豫挺身而出,「好狗不擋路,閃開。」

她現在的身份是岑語默,是碩親王妃,還是這票姊妹們的大姊,於情於理,她當然要站在前頭保護她們。

幾個男人上下打量著身形纖瘦的她,先是一頓,然後是訕笑。

「妳這柳條似的丫鬟可真大膽。」為首的男子趾高氣揚地嘲諷,「你可知道我是誰?」

「誰啊你?」怎麼?他身上有掛牌子嗎?誰曉得他是什麼東西。「妳這不長眼的臭丫頭。」這時,為首男子邊邊的狐群狗黨跳了出來,「我兄弟可是崔尚書的二公子,崔守義呢!」

崔尚書?敢情是個官呢!哼,他知不知道在他們眼前的她又是誰?裴美樂內心不屑。

看她不說話,崔守義囂張又得意,「臭丫頭,還不閃邊去!」說完,他重重推了她一把,教她一個重心不穩跌在地上。

「啊!」見她跌在地上,一票從小養在深園裡的官家千金跟侍婢們不知該怎麼辦,只會驚叫。

「王妃!」梨兒跟小貴見主子跌在地上,急忙上前攙扶。

「王妃?」崔守義先是一怔,然後哈哈大笑,說:「你們聽見了嗎?居然叫她王妃,哪裡來的王妃會瘦得跟支掛麵棍似的?」

這時,年紀最小,最沈默的許尋香提起勇氣,驅前喝斥,「大膽,你們可知道她是誰?」

她雖然帶著怒意,偏偏臉一點都不凶悍。反倒有種教人忍不住想抱抱她、親親她的嬌媚勁兒。

崔守義看著她,兩隻眼睛閃著異彩,「美人兒,光是看著妳就覺得銷魂,妳是哪家花樓的姑娘?」

「什麼?!」聽到他竟以為她是花樓裡賣笑賣藝的姑娘,許尋香羞惱至極。

「告訴本公子,本公子一定會去捧妳的場。」崔守義大手一伸攫住她的手臂。

見狀,眾女又是驚呼,許尋香更是嚇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

「放了那位姑娘!」突然,一聲沈喝傳來。

眾人循著聲音看去,只見一名身形高瘦卻精實的年輕男子站在不遠處,他快步走過來,一把掐住崔守義的手腕,疼得崔守義哀叫一聲,鬆開了許尋香。

男子一個振臂,崔守義腳步踉蹌的倒退幾步,要不是他的豬朋狗友們扶住他,準會跌個狗吃屎。

男子轉頭看著受到驚嚇的許尋香,溫柔又親切地問:「姑娘沒事吧?」

迎上他那清澈的、溫暖的目光,許尋香心頭一悸,竟面紅耳赤,說不出話。

這時,梨兒跟小貴已將裴美樂扶起,她拍了拍屁股,看向那英雄救美的年輕男子,兩人目光短暫迎上,他對她微微一笑。

「臭小子!」崔守義站定後,惱羞成怒的咒罵道:「你好大的狗膽,竟敢推本公司!有種報上名來,本公子絕對教你吃不完兜著走!」

年輕男子不卑不亡,抱拳作揖,「在下竇嘯天,是京捕處的副教頭。」

一聽到他是京捕處的副教頭,一票女眷露出了安心的表情,看她們的神情,裴美樂不難猜到所謂的京捕處應該是公家執法單位。

她小小聲的問梨兒,「京捕處是什麼?」

「王妃,」梨兒也小小聲回答,「京捕處是責負京城的治安及秩序的,副教頭的職責便是協助教頭訓練京捕的武藝。」

聽完梨兒的說明,裴美樂立刻明白了。原來京捕處就是京城的特警,而這個叫竇嘯天的則是負責訓練特警們的助教。

知道對方理然有官職,但地位遠遠不及他父親,崔守義有恃無恐地大放厥詞,「區區一個京捕處的副教頭,居然敢得罪我崔守義?」

不必崔守義自我介紹,竇嘯天也知道眼前的無賴是何方神聖。崔守義是禮部尚書崔崇景的二兒子,從小就不學好,雖然沒做出什麼大奸大惡之事,但成天惹事生非,也夠崔崇景頭大的。

「崔二公子,」面對高官之子,竇嘯天態度依舊,並未退縮,「卑職負責維護京城的秩序,若你若了事端,卑職定將你逮回京捕處拘禁候審。」

沒想到居然有人不買他的帳,崔守義怒不可遏,「你這不知死活的狗東西,看我不……」話沒說完,他已一個箭步欺上。

竇嘯天自腰間抽出軟劍,速度疾如閃電,眾人只來得及看到崔守義被冷冷的僉鋒抵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崔二公子別逼卑職動手,」竇嘯天直視著他,「這事要是鬧大而損及崔大人名譽,恐怕吃不完兜著走的是崔二公子。」

崔守義暗自思索了一下。確實,前不久父親已經警告過他休再惹事,還撂下狠話要將他送到南方去,好漢不吃眼前虧,他還是忍一下為好。

於是,他故作姿態,傲慢地說:「哼!本公子今天就放了你!」

竇嘯天收回了劍,拱手一揖,「卑職謝過崔二公子。」

崔守義指著他,語帶警告,「咱們走著瞧!」說完,他吆喝一幫兄弟離去。

趕跑了崔守義一幫無賴,竇嘯天轉身看著她們,「姑娘,在下護送各位到大街上吧?」

這幫女孩們出嫁前養在深閨裡,出嫁後又被困在王府裡,平時在眼前繞來繞去的全是一些奴僕侍婢,難得見到如此俊逸瀟灑又具有英雄氣概的人物,個個眉開眼笑,心花怒放。

裴美樂看在眼裡,笑在心裡。這也不能怪她們,她們能見的人、能知道的事,實在太少了!

於是,一幫女眷就在竇嘯天的護送下,來到了熱鬧的大街。

她沒讓竇嘯天知道她們的身份及來頭,因為一旦他知道她們是碩親王的妻妾,必定會將此事回報京捕處,而京捕處也必然會向邢天與說明此事,倘若邢天與知道這事,下回肯定不會讓她們出府了。

謝過他,大夥兒便打道回府,一路上,裴美樂叮囑大家回去千萬別對任何人提起今天發生的事情,免得從今以後再也沒有出府遊玩的機會。

一幫女孩們巴望著下次出遊的機會快點來到,毫無異議的同意了。

範嬌兒才剛走到浴場門外,便聽見裡面傳來歡聲笑語,她走進去,只見岑語默跟趙飛紅、許尋香等人在浴池邊說笑談天,好不融洽快樂。

見她進來,笑聲戛然而止,幾雙眼睛略帶防備的看著她。

這碩親王府裡只有八個女人,可卻分成了三股勢力,但她從不把岑語默跟六名美人當成足以與她匹敵的勢力;岑語默已經失寵,而那六名美人是自始至終未曾愛寵,如果她是塊寶玉,那麼她們不過是院子裡的石頭。

可現在看著岑語默與她們交好的樣子,不知怎地,她感到一股說不上來的威脅感。

據她所知,岑語默最近每天都往安樂苑跑,成天在那兒吃吃喝喝,說說笑笑,還得到邢天與的允准,領著一班美人出府遊樂,如今她不僅收服了六名美人,就連那班奴僕侍婢們都被她征服了。

從前總是板著臉,冷淡、孤僻,因為陰晴不定而惹人嫌的她,現在儼然已是府中最受歡迎的人物。

這一切全是因為岑語默失憶的關係嗎?還是她的反撲?

不,岑語默是鬥不贏她的,如今得寵的是她。忖著,範嬌兒揚起下巴,像隻驕傲的孔雀般走了過來。

「姊姊,剛才說到哪裡?」愛聽故事的李碧蕪催促著裴美樂,要她繼續剛才的故事。

「喔,好啊。」範嬌兒進來前,她正在跟她們說小紅帽跟大野狼的故事呢。雖是小孩聽的童話,可這幫美人跟侍婢們聽得很入迷。

「小紅帽發現她奶奶的聲音變得粗啞,伸出來的手又毛茸茸的,立刻知道床上的不是奶奶,而是大野狼。」

「哎呀,那她奶奶哪兒去了?」張楚霞急問。

「該不是被狼吃了吧?」李眠雲猜測著。

「沒錯。」裴美樂表情豐富的說:「大野狼已經把小紅帽的奶奶一整個吞到肚子裡去了。」

「呀!」大夥兒一聽,異口同聲發出驚呼。

裴美樂正要往下說,自她身後走過的範嬌兒突然把手臂一張,用力朝她後腦杓捶了一下。

「喔!」她的腦袋被打了一下,頭髮還被扯住,疼得她驚呼一聲。

她轉過頭,只見範嬌兒一臉得意又虛偽地道歉,「哎呀,姊姊,真是抱歉,我手長,不小心碰到妳了。」說著,她逕自邊脫著衣裳,邊往她的屏風走去。

範嬌兒要脫衣裳,應該等到了屏風後才脫,她邊走邊脫,無非就是想故意碰王妃一下,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是存心的。

「真是小人!」趙飛紅靠著她,悄聲抱怨,「姊姊,她分明是存心的。」

她當然知道,範嬌兒是故意的,擔心她聯合所有女眷一起對付她嗎?啐,器量真是有夠狹小的,沒關係,小女子報仇三年不晚,就別教她逮到機會。「來,我們繼續說故事……」裴美樂咧嘴一笑,繼續將故事說完。

看她們七人談天說地,好不快樂,範嬌兒覺得火氣全上來了。岑語默不來浴場的這一年裡,她跟六名美人雖每天同浴,卻從不交談。

她不跟她們說話,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的身份比她們尊貴,根本不屑與之攀親帶故;而她們不跟她說話,一是嫉妒她得寵,二則憂懼得罪她。

如今,岑語默改變了這情勢,她得到她們的崇敬,得到她們的信賴及歡心,這碩親王府已經因她而有了變化。範嬌兒感到心慌且不安,當然也感到憤怒妒恨,像是這池子裡有咬人的東西似的,她霍地站起。

「夫人?」可兒跟露兒一怔,連忙驅前,「怎麼了?」

「我洗好了。」她說著,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正在跟大家講另一個故事的岑語默。

可兒跟露兒伸出手,左右攙扶著她從浴池裡上來,服侍她換上乾淨的衣裳,著衣完畢,主僕三人便要離開。

這時,坐在池邊也正準備離開的裴美樂目露詰光,當範嬌兒走過她身後時,她突然把腳一伸--

「哎呀!」範嬌兒未料她會伸腳,一時不察絆了一下,要不是可兒跟露兒及時拉住她,她恐怕要跌個狗吃屎。

範嬌兒不笨,當然知道她這是在報仇。「岑語默,妳!」憤怒的瞪著她。

「妹妹,真是抱歉,我腳長。」她咧嘴一笑,一臉無賴。

一旁的美人跟侍婢們聞言全掩嘴偷笑。範嬌兒氣得滿臉漲紅,大大的眼珠子像是要蹦出來似的。

「妹妹該不是生氣了吧?」裴美樂笑視著她,「剛才妹妹因為手長打到我時,我可沒生氣呢。」

範嬌兒自知理虧在先,完全無計可施,理然氣得牙癢癢,卻也只能暫時吞下。

走著瞧,岑語默,我倒要看著妳能笑多久!

「我們走!」她冷哼一記身走出了浴場。

「姊姊,妳剛才那一腳真是大快人心。」範嬌兒一走,趙飛紅便等不及稱讚。

「是啊,看她氣得臉都綠了呢!」

「以後看她還敢不敢對姊姊不敬。」

美人們妳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臉上難掩興奮。對她們來說,王妃那招不只報了仇,也幫長久以來受氣的她們出了一口怨氣。

報了仇,裴美樂心裡有一絲得意,但冷靜下來之後,她又不禁有點後悔。

何必去招惹範嬌兒呢?她不是只求衣食無缺,平安喜樂嗎?如此莽撞其實很不智,範嬌兒是邢天與跟前的寵妾,她算什麼?

「姊姊在想什麼?」見她突然一臉愁鬱,悶不作聲,大夥兒疑惑的看著她。

「王妃,妳不開心嗎?」梨兒好奇地問:「看那個女人被妳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大家都很高興呢!」

裴美樂嘆了口氣,「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剛才也許太衝動、太意氣用事了。」

「姊姊可是王妃,不怕她。」趙飛紅說。

「是,我是王妃,不過妳們可別忘了,」她語氣有些無奈,「我是不受寵的王妃。」

頓時,大夥兒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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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13: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宮牆巍峨,殿角森嚴,一色黃瓦,畫棟飛簷,是從前只能在電視劇裡才看得到的景象。

看著眼前這一切,裴美樂像個剛進城的鄉巴佬,也像是逛大觀園的劉姥姥,一雙眼睛捨不得眨,再片唇也沒一刻閉上過。

坐在馬車裡,她手上抱著一株先前出遊時買回來的芍葯,這是要送給福姬太后的見面禮。

進到朝儀宮,在那兒候著他們的不只是福姬太后,還有當今聖上邢天修以及皇后慕華。

正如邢天與所說,福姬太后是個樸實無華、親切和藹之人。在她這個高度上頭的人,多少有點貴氣及驕氣,可她卻慈愛得像是鄰家大娘般,見面便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

依照宮中禮儀,她逐一向福姬太后、聖上及慕華皇后請安,並獻上她帶來的芍葯。

「太后,這是臣媳的一番心意,還請太后笑納。」幸好她穿越文看得不少,學古代人文謅謅的進話還算像樣。

福姬太后沒讓身邊的婢女替她接下,而是親自拿在手上端詳,然後歡喜的笑視著她,「哀家十分喜歡,謝謝妳了,語默。」

看福姬太后臉上堆著滿滿笑意,裴美樂鬆了一口氣。看來她沒搞砸,不過那或許也是因為福姬太后是喜歡岑語默的。

「哀家聽說妳先前大病一場,一直想去探望妳,可前些日子哀家染上風寒,所以無法成行。」

「太后無恙吧?」她關心地問。

福姬太后溫柔一笑,「好了,都好了,看妳如此健康,哀家什麼病都沒了。」

「語默,」邢天修笑視著她,「母后常叨念著妳一整年都沒進宮來,妳日後可要勤些,知道嗎?」

岑語默已經一整年沒進宮了?看來她跟邢天與的關係是真的糟糕透頂。「語默惶恐,還請太后原諒。」她歉疚不已,連忙請罪。

福姬太后看著媳婦如此消瘦,哪還忍心降罪她。身為皇太后,她雖不管事,可宮裡宮外大大小小的事也不會毫無所悉,自從天與納了範嬌兒為妾後,她便聽說他專寵範嬌兒而冷落了語默。

也許是小倆口鬧得太僵,而且語默看來吃了很多苦……想著,拉起了她的手,牢牢握住。「哀家不怪妳,瞧妳瘦成這樣,要是岑將軍返京時見了,不知要多心疼了。」說著,她轉而看向兒子,「天與你也真是的,為何沒好好照顧語默呢?」

邢天與微微低頭,「兒臣知罪。」

「知罪便好,哀家可不許你虧待語默。」福姬太后語氣溫和,卻略帶警告。

「兒臣明白。」

見福姬太后怪罪,在場唯一知道他苦衷的邢天修連忙為他解圍,「母后,難得天與跟語默一起進宮,您就饒了他吧。」

「是啊,母后。」慕華皇后也幫腔,「宮人們已備好午膳了,我們不移步前瀟湘閣呢?」

福姬太后頷首,「也好,咱們走吧。」

他們一行人移步往瀟湘閣用膳品茗,福姬太后因知道她病後失憶,席間聊了許多過往的事,只為勾起她的記憶。

福姬太后的溫柔、體貼及疼愛,讓裴美樂既感動又感激,雖然那些過往都是屬於福姬太后跟岑語默的,但以後她將會創造屬於她及福姬太后的美好回憶。

稍後,他們前往校場。據說出身將門的岑語默非常喜歡馬,而剛好有批代訓的軍馬剛到,於是邢天修便想讓她瞧瞧這些駿馬,順便試試能否找回一些記憶。

裴美樂發現邢天修及福姬太后對她相當的禮遇及照顧,或許是因為岑語默真的討他們喜歡,也可能是因為岑語默是岑君山之女。

不過這麼討他們喜歡的岑語默,怎麼討不了邢天與的歡心呢?

來到校場,看見幾匹黑色駿馬在場上奔馳,她覺得新奇又興奮。

在二十一世紀,摩托車跟汽車滿街跑,卻看不見馬在路上晃,而且騎馬是品貴的消遣及運動,一般人難以負擔。

「語默,」邢天修看她兩眼發亮,笑問:「妳擅騎術,想跑個兩圈嗎?」

裴美樂一怔。原來岑語默不只喜歡馬,還會騎馬?

「皇上,」慕華皇后有點擔心,「語默大病初癒,又失了記憶,臣妾擔心她已忘了如何騎馬。」

「皇后放心,從前母后不總是說『一旦學會了騎馬就不會忘了』嗎?」邢天修笑看著一旁的福姬太后。

福姬太后笑視著裴美樂,「語默想騎嗎?」她今日的裝扮還適合騎馬。

她老實的點點頭,她覺得騎馬是件很帥氣的事情,尤其能操控馬兒跳上跳下的更厲害,只可惜在二十一世紀要接觸馬並非易事。

「天與,行嗎?」邢天修徵求他的同意。

邢天與含首,「皇上作主便可。」

邢天修轉身喚來一名宮人,「碩親王妃想騎馬,你牽著走兩圈吧。」

「奴才尊旨。」

宮人牽來一匹花馬,讓她上了馬背,然後在前頭牽著韁繩繞著校場走。

裴美樂興奮得像個孩子似的,老實說,她覺得馬背上的風景很不一樣,特別遼遠寬廣。

在她身下的花馬非常溫馴,步伐也十分規律穩健,宮人牽著繞了一大圈後,她見花馬並不躁動,於是要求讓她自己走一圈。

宮人心想碩親王妃可是將門之後,馬術就算稱不上精湛,跑個兩圈應該也不是問題,於是放心將韁繩給了她。

裴美樂接過韁繩,自個兒走了一段距離,正想著騎馬原來也不是什麼難事時,花馬不知何因突然躁動。她一慌,急忙緊抓韁繩,並拍撫花馬的頸子,不拍還好,這一拍,花馬竟一陣驚狂嘶叫。快速往前狂奔。

「啊!」她驚叫一聲,驚個人趴在馬背上只能死命抓住韁繩。

「來人,快擋下那馬。」眾人都看見了這驚險的一幕。邢天修連忙對附近的侍衛命令。

未待誰反應,邢天與已縱身進了校場,他迅速拉了一匹馬便飛跨上馬背,急追繞著校場狂奔的花馬,當他接近,就聽見她因驚嚇而頻叫救命的聲音。

「語默!」他追上花馬,對她伸出了手。

裴美樂見趕來的是邢天與,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高聲求救,「邢天與,快……啊!叫牠停下來!」

因為邢天與靠近,受驚的花馬更激動了。牠又蹦又跳,幾乎要把馬背上的她給抖下來。

「抓緊韁繩!」邢天與大聲提醒。

裴美樂嚇得花容失色,朝他大叫,「不行!抓不住了,我的手好疼!」

眼見那花馬就要將她甩下馬背,他整顆心都揪緊了。她若墜馬,碰撞還好,可若遭亂蹄踩踏,恐怕牲命不保,她才差一點從他身邊消逝,可不許再來一遍。

正想著,她已驚呼一聲摔下馬背,見狀,邢天與縱身一跳抱住了她,滾到一旁的草堆。

「該死!」他忍不住咒罵。剛才見她墜馬,他的心臟在那瞬間幾乎要停了。

聽見他的聲音,裴美樂回過神來,驚魂未定的抬起臉,發現自己安全的在他懷裡。他救了她、保護了她,然後正懊惱的瞪著她。她感覺得到他在生氣。

「我……我……」迎上他那懾人的目光,她畏怯了。

邢天與一把撈起她,拉著她往校場邊走去,他走得好急好快,抓著她手的力道也好大,她想拜託他放手,可目光一瞥,卻看見他手背上掀起了一大塊皮,鮮血淋漓。

「王爺,你的手受傷了!」她知道那一定是剛才為了救她而受的傷。

可他像是聽不見似的,大步朝著邢天修等人的方向而去,而負責為她牽馬的宮人正跪在地上。

「語默,妳沒事吧?」福姬太后臉上猶有驚色。

「太后,我沒事……」讓大家替她擔心,還教邢天與受了傷,她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王爺,奴才該死!王妃要是有個意外,奴才就算掉了腦袋也不足以謝罪,奴才罪該萬死!」那宮人不斷磕頭,語氣充滿驚懼。

「長福,你怎麼會這麼粗心放開了繩子?」邢天修語帶責難,「不是讓你給王妃牽著馬嗎?」

「奴才知罪,」長福頭也不敢抬,「因為王妃說想自己走兩圈,於是奴才……奴才該死,請皇上、王爺恕罪。」

邢天與神情凝肅,不發一語,突然一把揪著裴美樂往跪地的長福走去。

「抬起頭來。」他低沉命令。

長福膽戰心驚的抬起頭來,卻不敢正眼看著他,「王爺請饒命……」

「你叫長福?」他問:「家裡還有什麼人?」

長福微怔,不知道王爺為何這麼問。不只是長福,就連在場的其他人也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回王爺的話,奴才家中有一高堂老母,由奴才的妹妹照顧著。」

長福話才說完,邢天與一把將裴美樂推到長福面前,怒聲喝令,「道歉。」

「天與?」聞言,邢天修及福姬太后等人都有點錯愕。

餘悸猶存的裴美樂一時沒弄懂他的用意,神情茫然的看著他,「王爺?」

「妳過度自信,罔顧自身安全,不只讓皇上、母后及皇后為妳擔心,還可能連累長福受罰。」他語氣嚴厲,「妳沒事便罷,若有事,這個人就得因妳而遭死罪,如此他家中老母無人供養,又是一條人命,妳賠得起嗎?」

長福一聽,心中感激卻也惶恐地說:「王爺言重,這是奴才的錯,不關王妃的事。」

「現在給我好好的道歉。」邢天與濃眉一擰,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妻子。

裴美樂這時終於明白他的用意,也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確實,她太得意忘形了,根本沒想到自己一時興起會連累別人丟了腦袋,她現在是碩親王妃岑語默,不是小資女裴美樂。

看著跪在地上的長福,再看看為她擔心的邢天修等人,她歉疚又自責,忍不住紅了眼眶。

「哎呀,天與,你把語默罵哭了。」福姬太后捨不得,急忙幫著說話,「語默不是故意的,既然大家都沒事,就別再--」

「母后,」邢天與神情堅定的打斷了她。「不管是貴為九五之尊的皇上還是享有特權及榮寵的皇族,都是因為百姓擁戴才得此尊榮,正因為如此,皇族更應該體恤萬民,以民為本、以民為尊,語默錯了就該道歉。」

福姬太后還想再說話,裴美樂已彎下腰,誠心誠意的向長福道歉,「對不起,長福,對不起,是我錯了,對不起。」

尊貴的碩親王妃向自己彎腰鞠躬,連聲抱歉,教長福受寵若驚,連忙磕頭道:「王妃言重,奴才受不起。」

邢天與驅前拉起長福,神情認真而誠摯,「王妃是本王的事,她的錯便是本王的錯,本王也向你道歉。」

「王爺……」長福一個激動,不禁落下了男兒淚。

邢天與回頭,裴美樂低頭不語,雖看不見她的表情,而她也沒出聲,但那一滴滴掉落在地上的水珠,也知道她在哭。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後,平心靜氣地說:「皇上,時候不早了,請允許臣弟告退。」

邢天修蹙眉苦笑,點了點頭,低聲交代,「別太苛責語默。」

「臣弟自有分寸。」他又向福姬太后及慕華皇后告辭,便拉著事子離去。

看著兩人離去的身影,福姬太后不知想到什麼,突然一笑。

「母后笑了?何故?」邢天修好奇的問。

「皇上,大家都說天與跟語默感情不睦、夫妻失合,可在哀家看來他們小倆口沒那麼糟呢。」說著,她深深一笑。

馬車上,邢天與一言不發的閉目養神,裴美樂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冷肅的側臉,再看著他手背上的傷,內心十分內疚。

他在生她的氣吧?因為她不只讓自己置身危險之中,還差點害了別人,她真的覺得很慚愧,不該忘了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

不過發生這事,倒也讓她見識到邢天與的另一面,他看來嚴厲冷峻,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感覺,可他表現出來的氣度及胸襟卻令她驚訝且敬佩,他身份尊貴,權傾朝堂,卻放下身段為她的錯誤向一介宮人致歉。

她以為他不過是個喜新厭舊、沉溺女色的王侯,看來是她錯了。

「王爺?」她戰戰兢兢地輕聲喚他,他沒回應,依然閉著眼睛。

她猜想他是真的在休息,於是從腰間拿出手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當她輕碰到他的手時,他陡地睜開眼睛,疑惑地看著她。

迎上他灼熱的黑眸,她心頭一陣狂悸。「你的手……」她說著,試著去抓他的手。

他已經不愛岑語默了,她怕他連手都不讓她碰,但他只是沈默不語的看著她,沒抽手也沒拒絕。

她稍稍放心後,謹慎的用手絹綁住他的手掌。「對不起,我再也不會做出這種事了。」

邢天與凝睇著她,沒有說話。

「你還生我的氣嗎?」裴美樂怯怯的問。

他還是不說話。是,他是生氣,他氣她讓自己深陷危險,氣她讓他在那一瞬間感到驚慌恐懼。她根本不知道他有多麼擔心,多麼害怕再次失去她。

不可諱言的,當他看見她委屈落淚時,他心疼了,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不說話、不理她,就怕自己一個衝動便抱住她。

「你別生氣,好嗎?」她低聲下氣的請求,「我知道自己不該貪玩,不該害太后他們擔心,又害長福心驚膽顫,我真的知道錯了。」

她真心誠意的向他道歉,可他卻還是冷著臉,連氣都不吭一聲,得不到他的諒解,她不知為何覺得在意又難過,一個鼻酸,又忍不住落淚。

看她又一次流淚,邢天與胸口猛地一緊,他深吸一口氣,想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可手卻不由自主伸向她,當他楷去她眼淚的同時,裴美樂心裡一陣顫悸,莫名歡喜的看著他。

他的手好溫暖,他的眼神在這一瞬間是溫柔的,讓她不禁臉紅耳熱,呼吸及心跳也變得急促。

他不是不愛岑語默了?可為何這一刻,他卻是這麼的……老天!他看著她的眼神讓她有種快融化的感覺。

「王爺……」她忍不住喚了他。

聽到這聲呼喚,邢天與像是被什麼驚嚇到般,猛地抽回了手,神情懊惱,接著恢復了冷酷而淡漠的表情,將頭別開。

自從那日在浴場挨了岑語默一腳後,範嬌兒的心情就一直不好,總是想著要怎麼報復岑語默,只是還沒想出辦法,邢天與便帶著岑語默進宮去見福姬太后了。雖說這是福姬太后的懿旨,作為兒子的邢天與拒絕不得,可她還是為此感到不悅。

就在盤算著要怎麼倒打岑語默一耙的時候,她聽見邢天與的聲音,於是立刻躺在床上,假裝虛弱不適的樣子。

邢天與走了進來,看見她躺在床上,他的腳步稍稍停頓了下,連忙上前關心。

「嬌兒,妳沒事吧?」他走到床緣坐了下來。

範嬌兒翻了個身,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眨著濕潤的眼睛,癡癡地望著他,「天與,我不舒服。」

「哪兒不舒服?要不我讓東虎到太醫院請太醫吧。」

「不,這病太醫治不了的。」她拉著他的手往自己起伏著的胸口擱,「天與,我好怕呢。」說著,她突然看見他手上綁著手絹,上頭還沾了血。

「這是怎麼回事?」她驚疑地抓起他的手,發現那竟是女人的手絹。

邢天與暗惱自己竟忘了取下手絹,可表面上仍是從容鎮定,「沒什麼,皇上驗收一匹代訓的軍馬,讓我跑了幾趟,結果一個不注意讓韁繩給纏住了手掌,脫了層皮。」

「這是女人的手絹,誰的?」她語氣不善。

「岑語默的。」這事不能騙她,否則要是她認出這是岑語默的手絹,反倒會引起她的懷疑。

範嬌兒一聽手絹是岑語默的,立刻垮下臉,「哼,原來我不在的時候,你跟她這麼恩愛。」

「瞧你說到哪兒去了?」他拆下手絹往旁邊一丟,「當時皇上跟母后都在,我能拒絕嗎?妳又不是不知道他們都向著她。」

「你呢?」範嬌兒柳眉一挑,「你沒向著她?」

「我向著誰妳不知道嗎?」為免她起疑,他盡力安撫。

邢天與將範嬌兒抱入懷中,可鑽進他腦海裡的竟是岑語默,他想起今天在她墜馬時,他緊緊抱住她那纖瘦的身子,她是那麼的柔弱、那麼的……驚覺到自己的心思,他深感懊惱。

「嬌兒,」他端起她的臉,話鋒一轉,「妳剛才說妳怕,妳怕什麼?」

範嬌兒讓他一抱,心裡疑慮稍減的同時,也想到了一個報復岑語默及試探邢天與的妙計。

「天與,我怕語默姊姊。你不覺得她不一樣了嗎?」她面絡懼色,一臉惶然。「你說,她會不會是被什麼東西給附身了?」

邢天與蹙眉,「子不語怪力亂神,妳讀過吧?」

「可那天早上她明明已經斷氣,卻又活了過來,你不覺得可怕嗎?」

「高太醫說過,那是因為她身弱氣虛,才會讓人誤以為她沒了氣息。」

「可她醒來後變了個人,又該怎麼說?」

「她失憶了,也許她忘了自己從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絕不是那樣。」她又偎進他懷裡,嗲聲嗲氣地說:「我喜歡語默姊姊,可是現在的她好邪門。」

他懷疑她說了這麼多,究竟意欲為何?

「我想……」她兩位狐媚的眼望著他,說出自己的計劃,「讓語默姊姊搬到秋聲苑去,你覺得如何?」

秋聲苑臨近安樂苑,已經許久未有人居住,堆了許多雜物。好個範嬌兒,光是要求與岑語默共享這拾翠苑,如今竟想鳩佔鵲巢,將拾翠苑真正的主人趕至秋聲苑去?他在心裡冷哼。

「天與,秋聲苑安靜,其實也適合語默姊姊養病不是?」範嬌兒偷偷瞅著他,想解讀他臉上的表情所代表的意義。

邢天與知道她在試探自己,為了解除她心中疑慮,他決定順其意。只不過要趕岑語默到秋聲苑,勢必又要再傷她一回了。

「妳說的對,秋聲苑是幽靜許多。」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她,「明天我就派人去把秋聲苑整理整理吧。」

一聽他答應了自己無理的要求,範嬌兒難掩臉上喜色,粉臂一勾便抱住了他的脖子,迎上自己的唇。

入王府一年,雖得到邢天與的寵愛,可她始終不敢大意,當初他主動提及納她為妾室時,爹就告訴她邢天與恐怕是為了拉攏、制衡,甚至是試探或堅視範家,但碩親王親口提出婚事,範家當然拒絕不了,於是爹便將計就計將她嫁進王府,一方面取信於他,二方面收集可能的情報。

她入府後,立即要求跟岑語默共享拾翠苑,邢天與答應了她,此後他對她寵愛有加,有求必應,直將岑語默拋到腦後,視若無物,甚至在岑語默病重時,他也沒到她床前探望關心過。

爹在她出嫁前曾提醒過她,千萬別對邢天與動了真心,說他是個高深莫測、城府極深之人,可她覺得爹高估了邢天與,也低估了她。

不管邢天與是英雄還是梟雄,他終究是有著血肉之軀的男人、終究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贏了,她打敗了邢天與,打敗了岑語默,打敗了那些不值一提的女人,也打敗了她爹。

一直以來,爹都為自己未有兒子而遺憾,她雖然從小便知書識墨,是個人人讚許的才女,可爹總在露出欣慰笑容之餘,又幽幽的說了句,「嬌兒好,但若是個男孩就更好了。」

不管她多出眾、多優秀,爹期待的還是個兒子。而現在,她要爹知道--她是個女兒,比兒子還要優秀、還要教他驕傲,還要有用的女兒。她成功的擄獲了邢天與的心,那是兒子辦不到的事情。

想著,她不禁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

沒多久,她下床假意喝水,不動聲色的將岑語默的手絹丟出門外……

裴美樂不知道一向好吃好睡的自己為何失眠了,她躺在床上,滿腦子想著今天在宮裡發生的事,也想著邢天與。

怪了,他是岑語默的丈夫,又不是她的,怎麼她心裡卻牽掛不已?她在床上翻來思去又咳聲嘆氣,羊都數到一千八百八十八隻了,眼睛卻還啵兒亮,索性下床走出房間。

一出房門,她就隱約聽見範嬌兒在說話,那聲音嬌柔甜膩,一聽便知道她正跟邢天與撒嬌討愛。

不知怎麼,想到此刻他們正在房裡卿卿我我,她胸口竟瞬間竄出火來。

為什麼她會這麼在意、這麼生氣,這麼嫉妒呢?

正想著,一條染血的手絹映入眼簾,裴美樂幾個步伐上前拾起一看。那是她為邢天與綁上的,可現在卻被遺棄在花盆邊……

她的心情頓時激動起來,又氣又惱,忍不住想做些什麼來回敬他跟範嬌兒。

她跑到距離房門幾步距離的地方,深呼吸、清了一下喉嚨,接著拉開嗓子--

「左手鑼,右手鼓,手拿著鑼鼓來唱歌!別的歌兒,我也不會唱,只會唱個鳳陽歌……得兒隆咚飄一飄,得兒隆咚飄一飄,得兒飄,得兒飄,得兒飄得飄飄--得兒飄飄得一飄!」

她一唱歌,範嬌兒房裡頓時安靜了,想必是她響亮的歌聲打斷了他們恩愛,光是想到範嬌兒此刻會有多麼抓狂,她就開心得想哈哈大笑。

唱完了一首,她繼續高歌,「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耳朵,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三輪車跑得快,上面坐著老太太,要五……」

就在這時,範嬌兒的房門突然打打,惡狠狠的瞪著她,面孔猙獰道:「妳這是在做什麼?!」

「當然是唱歌!」

「唱歌?」正要寬衣解帶將邢天與拉上床,卻硬生生被她的歌音打斷,範嬌兒怒不可遏,「妳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半夜三更的,根本是擾人清夢!」

這時,穿著中衣,隱約露出結實胸膛的邢天與出現在範嬌兒身後,他輕搭著範嬌兒的肩,看著站在院裡的她,兩人的視線一對上,她不知怎地竟有點畏縮。

他很火大吧?她打斷了他們的好事,他一定惱得想把她宰了。

「嬌兒,妳先回房去歇著。」邢天與話聲冷冷的,聽不出是什麼情緒。

範嬌兒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腳一跺便轉身回到房裡。

他走上前,看著方才大聲唱歌的她。「故意的?」

「興之所至。」

「好個興之所至。」邢天與真沒想到她會回這一句。她真是越來越有想法,越來越幽默了。

從前聽見範嬌兒在床第之間刻意發出的聲音,她大概只會在房裡咬著棉被哭,並在心裡咒罵。而現在她竟想出大聲唱歌這種方法來反擊,本以為範嬌兒要求他將她移至秋聲苑可能會傷了她,看來他的擔心全是多餘。

她已不是從前的岑語默……現在的她,不再像從前那麼死心眼又倔強,她變得堅強、變得樂觀了。

裴美樂上下打量他,目光不經意的停留在他結實的胸肌。真是賞心悅目呢!難怪範嬌兒老是眉開眼笑,一副神采飛揚的模樣。除了政務,他其他的時間、體力及精神大概都用在範嬌兒身上了吧?

想到這兒,再想起白天裡發生的事,她的胸口不知為何一陣悶痛。

她有種非常非常不舒服的感覺,像是有什麼心愛的東西掉了,明知道在哪裡,明知道誰拿去,但怎麼都討不回來。

「壞了王爺的好事,語默真是惶恐。」她心情煩躁,酸溜溜地諷刺,「您還是快點回去吧,衣不蔽體的小心著涼。」

邢天與唇角一勾,「妳嘴巴還真厲害。」

「不敢。」

「天一亮,我會命人去整理秋聲苑,妳搬過去吧。」他淡淡的說。

「欸?」裴美樂一怔。秋聲苑是什麼鬼地方?他要她搬出拾翠苑,就因為她在這兒唱歌壞了他跟範嬌兒的好事?

哼,他嫌她礙眼礙事也沒關係,她不是岑語默,不管是對他還是對拾翠苑,都沒有依戀。

搬就搬,她還開心耳根清靜了呢!

「好呀,秋聲苑在哪?」她負氣地說:「離拾翠苑越遠越好。」

邢天與深深地凝視著她,觀察、解讀著她臉上的表情。她是真的不在乎吧?不在乎這屬於她的拾翠苑被範嬌兒強佔,也不在乎他寵溺範嬌兒了……他的心猛然一揪,莫名地感到疼。

一直以來他忽視她,不完全是為了作戲給範嬌兒看,也是為了她的安全。敵人總是會想方設法奪走你所珍愛的東西,一但你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渴望,就沒有什麼能被奪走,也不會有任何的弱點跟要害。

他對她越是冷淡無情,她便越安全。可如今,她滿不在乎的態度卻讓他不悅,想到她今天在馬車上睇著他時的眼神,還有輕輕抓住他手的觸感,他忍不住又有些悸動。

他得說,在那當下,他覺得她還愛著他--儘管她失憶。

「妳是真的不在意?」他的聲線不自覺一沈。

迎上他的目光,裴美樂毫不遲疑的點頭,「我沒差,拾翠苑雖大,但三個人太擠了。」說罷,她轉身便要回房。

見她掉頭就要走,邢天與胸口莫名一緊,腦袋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手已伸出拉住她。

裴美樂一愣,猛地轉頭看他。「幹嘛?」

她的臉龐清瘦,更顯得兩隻眼睛圓亮,她張著大眼,直勾勾地睇著他,那眼底沒有絲毫留戀或憤怒,就像她根本什麼都不在意。

他幾乎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問她是不是對她遭到威脅的地位、對這拾翠苑、對他都不在意?

可下一瞬間,他便打消了這樣的念頭,他的意志必須貫徹,他有著終極目標,在那目標未完成前,他不能有一絲動搖。

於是,他放開了她,冷淡依挈,「回房去吧。」語罷,他連多看她一眼都不的轉過身子,大步邁進範嬌兒的房間。

一個上午不到,秋聲苑已整理得差不多了。

梨兒跟小貴收拾了東西,不甘不願地跟著主子移往秋聲苑居住。而這事,也在碩親王府傳開,成了大家私下議論的事情。

趙飛紅、許尋香等人未待她安頓好,便急著到秋聲苑來探望,並且,為她打抱不平。

其實,她在意的不是搬離拾翠苑這事,而是邢天與真的不要她了。

當她墜馬時,他不顧自身安危救她,還有在馬車上為她拭去淚水時的溫柔,她真的以為他對她就算沒有感情,至少是有感覺的。

可她錯得離譜,她一廂情願以為他對她有情,他卻視她如無物,那方被他丟在花盆邊的手絹,她洗淨後便揣在懷裡,活像根針一下一下戳著她,彷彿在提醒她只是個棄婦的事實。

可話又話回來,被冷落的是岑語默,為何她卻如此心痛難受?難道她對邢天與有感覺?想到這兒,她忽然好氣自己。

她怎麼能對邢天與動情?他不只不要她、不愛她,還把她逐出拾翠苑,這種沒有心肝的男人,她裴美樂才不……

「姊姊?」一道夜鶯般優美的聲音喚回了她。

她回過神,看著身邊的許尋香,她不們知道從哪兒得知京裡來了雜戲團,又看她心情鬱悶,便找她出府散心。可看著那些教人瞠目結舌、驚呼連連的表演,她卻心思全無。

「姊姊沒事吧?」許尋香憂心地看著她。

她搖頭一笑,「我沒事。」

「姊姊自從搬到秋聲苑後,似乎不常笑了。」許尋香幽幽地說,「妹妹跟幾位姊姊們都很為您擔心。」

見她如此關心自己,裴鉣樂胸口一熱,笑著握住她的手,「我真的沒事,秋聲苑跟安樂苑緊鄰,每天能跟妳們玩在一起,我不知道多上心呢。」

「兩位姑娘……」突然,她們的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

兩人回過頭去,發現在她們身後的男子,竟是那天在蓬萊山為她們解圍的竇嘯天。

「竇副教頭?」裴美樂十分驚訝。

「在下冒昧,還請兩位姑娘莫怪。」竇嘯天拱手一揖。「哪兒的話,能遇上恩人實在太好了。」裴美樂說。

「不敢,姑娘言重了,身為京捕處的一員,那本是在下的職責。」說著,竇嘯天眼睛不自覺地望向害羞得躲在她身後的許尋香。「今天就只有二位姑娘?」

「不,我們的姊妹正在那頭看著雜耍呢。」裴美樂說。

「兩位姑娘的姊妹還真不少。」

「是啊,我爹娘一個不小心就生了一窩。」她話鋒一轉,「對了,竇副教頭也來看雜耍嗎?」

「不是,是京捕處的兄弟們剛才逮了個偷兒,所以我過來看看。」

「人多是會發生這種事的。」她說著,注意到竇嘯天又看了許尋香一眼。

她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竇嘯天對許尋香有好感。她回頭瞥了許尋香一記,發現她怯怯的臉蛋漲紅著,含羞帶怯的偷瞄著竇嘯天。

竇嘯天俊逸非凡,確實有其迷人之處。許尋香十五歲進府,雖是美人,但其實還不諳人事,如今兩年過去,十七歲的她想必情竇已開。

只可惜她已碩親王府的侍妾,就算他們郎有情、妹有意,今生也是無緣,想著兩情相悅、互有情愫的兩人卻無法續緣,裴美樂突然覺得感傷。

「在下冒昧,能請教二位姑娘閨名嗎?」

「喔,我叫……我叫美樂。」

岑語默是威震西北的大將岑君山之女,又是碩親王妃,竇嘯天就算沒見過她的本尊,應該也聽過她的名號,為免洩露身份,她索性拿自己的真名當假名。

「她是我最小的妹妹,名叫尋香。」

「原來是美樂姑娘跟尋香姑娘。」

「姊姊,」許尋香拉了她一下,「我們該走了。」

她轉頭看許尋香一眼,發現她眼底有著複雜的情感及思緒。

「竇副教頭,我們的姊妹們還在另一頭等著,得先告辭了。」裴美樂說。

竇嘯天眼底有一絲失望,「那在下就不耽誤二位姑娘,後會有期。」

「嗯,後會有期!」說完,她跟許尋香轉身便鑽進了人群之中。

一路走著,許尋香雖走得急,卻好幾次回頭去看。

裴美樂一眼便覷出她的心思,「竇副教頭真是個不錯的人,是吧?」

許尋香皺著眉,勉強勾起笑意,似是無奈,又似惆悵。

「尋香,我覺得他對妳有意。」裴美樂直接指明。

她一思,臉頰羞紅,「姊姊別尋我開心了。」

「我看得出來,妳也--」

「姊姊!」許尋香打斷了她,神情激動又悲傷,「那是不可能的,我是碩親王的侍妾。」

「我知道,但王爺從沒碰過妳,對吧?」她低聲地問。

許尋香神情平靜,「是又如何?我生是碩親王府的人,死是碩親王府的鬼,任何妄念都是多餘,只會害人害己。」

「尋香,妳還年輕,有機會追尋自己的真愛及幸福。」裴美樂心生一計,「我雖不得王爺的寵,倒是可以幫妳去跟他求情。」

「不,千萬不要!」許尋香一臉焦急,「姊姊的好意,妹妹心領了,可是這事萬萬不可。」

「尋香,妳真的不用……」

「姊姊不知道吧?」許尋香苦笑,「我跟幾位姊姊的父兄都曾經在政爭時幫助過大皇子,政爭結束後,我們的父兄雖然已歸順皇上,但我想王爺之所以納我們為妾,只是想藉由我們來懲罰政敵,他壓根兒就討厭我們。」

聞言,裴美樂一驚。若真是如此,便說得通邢天與為何冷落她們,並將她們困在安樂苑了。

可若納她們為妾只是想徵罰政敵,是否意指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她們自由呢?想著,她又替許尋香發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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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13: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城南範府。

書齋中,範漢新正與一名穿著素樸的男子低聲交談,此時外面傳來有人走過的聲音,兩人立刻停止交談,神情警戒。

「大人,小姐回來了。」家丁在門外稟報。

「什麼?」一聽女兒回來,範漢欣竟不覺欣喜,而是露出了懊惱的神情。「知道了,我馬上出去。」

「是,那小的退下了。」家丁說完便轉身離開。

確定外面沒人,範漢新與男子才又小聲說話--

「你先出去看看吧,女兒回娘家,你這個當爹的是該歡迎她。」男子說。

「這丫頭就愛壞事,明明叮嚀過她沒事別回來的。」範漢新神情不悅。

「嬌兒的犧牲不算小,你別對她太過嚴厲。」男子一揮衣袖,「去看她吧。」

「明白。」範漢新點點頭,轉身走出書齋,步往大廳。

在邢天與的妻妾之中,範嬌兒是除了正室岑語默之外,唯一可以隨時離開王府並回娘家探訪,不過嫁進王府一年餘,她回娘家的次數卻不及三次,因為範漢新不准。

而他不准,是擔心引起邢天與的懷疑及猜忌。

儘管昔日擁戴邢天樂的勢力已經式微,但他知道邢天與沒有一刻鬆懈過,至今仍嚴密監控著往昔那些與邢天修敵對的勢力。

來到大廳,只見僕婢們正費心伺候著範嬌兒,有人給她送茶水點心,有人幫她按搥肩。範二夫人坐在一旁涎著笑臉討好她,可她卻毫不領情。

範嬌兒的母親兩年前病逝,妾室於是扶正,可範嬌兒自幼便因爹喜歡範二夫人多過正室,因此從不給好臉色看,即使範二夫人放低姿態,低聲下氣討她歡心也一樣。

「爹!」一見範漢新出來,範嬌兒立刻興奮地走向他。

範漢新板著臉,低低問了聲,「妳回來做什麼?」

他的冷淡讓範嬌兒一臉沮喪,「爹難道不喜歡女兒回來?」

「妳該知道妳有正事……」

「爹,女兒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正事』。」她眼底有著得意,急急邀功,「邢天與已經是女兒的囊中物,任女兒擺佈了。」

廳裡除了他們父母倆,還有一些僕婢,範漢新急急跟她使了個眼色,要她別再多說。

範嬌兒抿了抿嘴,覺得爹有點謹慎過頭了。「爹,這是在咱們家裡。」

「跟我進來。」範漢新沒多說什麼,轉身便走。

她不以為然的咕噥了兩句,卻還是乖乖地跟在身後,隨他來到一旁的小偏廳。

「妳說他任妳擺佈是什麼意思?」一進小偏廳,他開口便問。

「爹,他為了我,把岑語默趕出了拾翠苑。」她臉上藏不住得意。

範漢新蹙眉,「那代表什麼?」

「那表示他為了我,已經不在乎得罪岑君山父子了。」範嬌兒笑說:「爹,您想想,岑君山可是替邢天修穩固帝位的功臣之一,若他知道邢天與是這麼對待他女兒的,您說他會怎麼想?」

聞言,範漢新若有所思。說得沒錯,邢天與此與確實極可能觸怒岑君山父子。

「爹,這一年來煤邦天與是怎麼寵愛我、依順我,很多人都知道,幾個月前,岑語默還病得差點死了,這事您應該聽說了吧?」

岑語默病重,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事早在宮中傳開。雖然大家沒公開談論,私下卻耳語不斷,每個人都知道邢天與因為專寵妾室而冷落正室,使得岑語默傷心抑鬱而病。

當時,他曾想過邢天與是真的被女兒給迷婚了頭,可邢天與是個深不見底、無法看透的人,他實在不敢冒險行事,可如今,邢天與竟將岑語默驅離,讓嬌兒這個妾室堂而皇之獨佔整座居苑,難道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縱使是冷酷果斷、行事毫不留情的邢天與,終究也拜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

「爹,他不惜得罪岑家,也要依順女兒的要求,這還不足以證明他已是女兒的傀儡嗎?」

範漢新沈默不語。邢天與深不可測,而他則是老謀深算,雖然事情明擺著在眼前,他還是不敢貿然出手。

「皇宮的年宴,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臣子武將,都只能帶著正室出席……如果妳能讓他舍下岑語默而帶妳出席的話,那就表示他是真的不在乎了。」

範嬌兒挑眉一笑,「爹,您著著瞧吧!女兒不會讓您失望的。」

「但願如此。」

子夜,邢天與回到王府,進了書齋,他剛點亮燈火,便聽見腳小聲接近。那腳步聲輕慢,一聽便知是個女子。

他掩上門,在靠窗的案前坐下,不一會兒,窗上映出了一個女子的剪影。

「說。」他神情平靜。

「今天幼狐回巢了。」女子說道。

「可說了什麼?」他問。

「應是王妃搬出拾翠苑之事。」

「還有什麼特利的嗎?」

「聽府中老婢說,這兩日老狐差人將早午晚膳送到書齋,菜色及份量都異於平常。」

「是嗎?」邢天與沈吟片刻,「想是巢中有貴客臨門吧?」

「奴婢未敢揣測。」

「做得很好,退下吧。」他說。

「是。」女子答應一聲,身影便消失在窗框之中。

邢天與坐在原處,臉上波瀾未興,不久忽然一笑。

「終於還是動了……」他喃喃自語。

將邢天樂封到南方時,一開始雖言明不准他擁兵自重,但一年前,他卻以南蠻部族屢犯為由,向皇上請求擁有千人衛隊,皇上應允了他,他便開始徵召幫地之內的男丁。

從皇上答應讓邢天樂擁有衛隊的那一天起,他便開始監控南方封地內的一切,也就是在那時,他納範嬌兒為妾以制衡範漢新。

早在邢天樂前往南方封地前,他便已在當地安排了探子,以便隨時回報消息,據他所知,早在邢天樂求擁有衛隊之前,便以屯墾名義練兵多時。

皇上認為他遠在南方,不致造成威脅。可他卻認為一個野心勃勃的人不該擁有武器,更不該擁有軍隊,否則一旦其勢力壯人,就有反噬之險。

邢天樂雖受封樂親王,又擁有封地自治,但其實是帶罪之人,若要離開封地,必須先向朝廷報備,一旦離開還得每日回報行縱,以便監控。

過去三年來,邢天樂只離開過封地兩回,每次都是在年節時回京參加年宴,以表忠誠。

如今在範府之中的貴客是誰,他還未能得知,不過肯定非尋常之人。

若那貴客正是不得隨意離開封地的邢天樂的話,那代表他派駐在南方的探子已不能完全掌握邢天樂的行蹤,他就得有全新的佈局及布線以做回應了。

碩親王府,秋聲苑。

一轉眼,裴美樂搬到秋聲苑已有兩個月了,她雖然偶爾還是會因為想起邢天與而覺得憂鬱,但已慢慢能說服自己那只是她一時犯像而生的情愫。

午膳後,她帶著梨兒跟小貴,準備到安樂苑去串門子,一踏出房門口,就看見天上飄著細細的、白白的東西,她還沒弄清楚那是什麼,只聽身後的梨兒跟小貴嘆了一聲,「哎呀,是初雪。」

「咦!」她一怔,瞪大眼問:「妳們剛才說什麼?初雪?這裡會下雪?」

梨兒跟小貴困惑地望著她,「這裡每年都下雪。」

「喔?」她眼睛發亮,難掩興奮,「能打雪仗嗎?」

「當然行。」

裴美樂一聽,興高采烈的衝向庭院,伸手接下從天上飄下來的雪,可那雪一落在她掌心便化了,但她還是很開心。在台灣想見到雪景得上山、碰運氣就算了,還得忍受塞車之苦,可這兒卻能在院子裡看到雪、摸到雪,真是太棒了。

「耶!耶!」興奮得在院子裡跑來跑去、蹦蹦跳跳,高興得像是個孩子。

見狀,梨兒跟小貴互看了一眼,都覺得奇怪,因為從前的岑語默是不喜歡雪的,每到這個時節,手腳冰冷的她總是窩在暖爐邊,哪兒都不肯去。

「不妃不過是失憶,怎麼連體質也變了嗎?」梨兒小小聲的問著。

小貴聳聳肩,「也許吧,我又沒失憶過。」

「那倒是。」梨兒一笑。

「梨兒、小貴,妳們也來玩啊!」

裴美樂拉著她閃兩人,三個人手拉手圍在一個圈,繞啊繞的跳著。「雪霽天晴朗,臘梅處處香,騎驢把橋過,鈴兒響叮噹,響叮噹,響叮噹。」她胡亂的哼唱著歌曲,快樂得像是樹頭的小鳥。

這時,梨兒跟小貴發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佇立在秋聲苑門口,兩人嚇了一跳,急忙掙開了主子的手,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

見狀,裴美樂疑惑地看著她們,只見兩人猛使眼色,示意要她往門口方向瞧。她一轉頭,就見邢天與穿著一襲深藍色的朝服,肩上披了件短裘,看來英氣逼人,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定定的看著她。

她不知道他在那裡已經多久了,有看見她蹦蹦跳跳、聽見她高聲歌唱嗎?

裴美樂稍稍斂起臉上的笑意,收拾一下雀躍的心情,「早。」

邢天與走了過來,看著穿得不多的她,微微皺起眉頭,「妳又想生病嗎?」

他在擔心她?少來,她被趕到秋聲苑後,他從沒來探望過她。「王爺放心,我不會生病的。」

他聽得出來她有點火氣,他想那是因為他將她逐出拾翠苑,而且近兩個月毫不聞問。其實他不是沒想過找個藉口過來看看她,但為了解除範嬌兒心中的疑慮,他得比以前更加小心,今天是因為範嬌兒出府,而他又剛好提早回來,才會偷空過來探望她。

「只要是血肉之軀,就會受傷生病。」

「王爺不是來訓我的吧?」

「我只是不希望妳又像上次那樣。」

像上次那樣?他指的是體弱氣虛到像死掉嗎?他在乎嗎?若岑語默真的病了、掛了,他不正好藉機將範嬌兒扶正?

「王爺不必擔心,我不會給您添麻煩的。」她冷冷地道:「之前是我傻,才會把自己搞到病得半死,王爺儘管放心,那種傻事我再也不會做了。」

邢天與瞇起眼。言下之意是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他?在她心裡,他已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她再也不會為了想引他注意或挽回他而做任何的怒力?

突然,他有種被拋下的感覺,讓他莫名覺得生氣。

可這能怪她嗎?縱然是有難言之隱,但先冷落她、虧待她的確實是他。

這一刻,他能體會她先前所經歷的……不,她經歷的恐怕比他現在感受到得還要多更多。

光是感覺到自己不被她需要、不被她眷戀,他的胸口就有種揪緊的、悶痛的感覺,他不敢想像這一年來,被徹徹底底冷落、拋棄的她,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他深深注視著她,眼底竄著隱隱的火苗,「妳現在已經不在乎了?」

裴美樂微怔,一時沒弄懂他的意思,愣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問的是什麼。

「是啊,我現在已經不在乎了。」她沒想太多,誠實卻帶點挑釁意味的回答,「我的人生裡除了王爺,還有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呢!」

「是嗎?」他莫名的上了火,沈聲道:「那妳現在在乎什麼其他的人、其他的事?」

裴美樂能感覺到他的火氣,可她卻覺得他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王府裡有很多我可以關心在乎的人啊,像是幾位妹妹們,還有梨兒、小貴她們。」

「原來我邢天與在妳眼裡,已是整座碩親王府裡最微不足道的了?」他眼底閃動銳芒,迸出火花。

身為局外人的梨兒跟小貴察覺到他隱藏壓抑在冷酷表面底下的怒氣,驚惶不安的退開。

「王爺不愁沒人關心。」裴美樂直視著他,「苑嬌兒可一刻都離不開您。」

「範嬌兒是範嬌兒,妳是妳。」

「王爺說得極是。」她理直氣壯地反擊,「範嬌兒是範嬌兒,我是我,她把您當作天,不表示我也得……」

「岑語默。」邢天與沈喝一聲,猛地攫起她的手腕,「縱使妳失憶,也別忘了我是妳的夫君,是妳的天,是妳的一切。」

迎上他帶著怒意的黑眸,裴美樂悍然回視,「王爺若要我在乎您,您就得在乎我,否則我有什麼道理在乎一個根本不在乎我的人?」

「誰說我不……」話幾乎衝口而口,卻及時打住。

邢天與懊惱極了,兩隻黑眸像是快噴火,而她察覺到他的懊惱不悅,仍卻不畏縮。

「王爺要我搬到這兒來,不就是為了成全您跟範嬌兒的好事嗎?我都不礙著王爺跟範嬌兒了,為何王爺要來礙著我過日子?」

聽見她這番話,感到震驚的不只是邢天與,連梨兒跟小貴都背脊直發涼。

「王妃……」梨兒試著想阻止她繼續厥詞,可一開口,邢天與便冷冷的瞥了她一記,教她脖子一縮,噤聲不語。

「嶺語默,妳今天說的話,我當妳是沒了記憶,不與妳計較。」他語帶警告,「往後別再對我說這種話,不管妳心裡怎麼想,只要妳還是碩親王妃,就要把我放在心上。」

看著他強勢的眼眸,她隱隱感到畏怯,可她不服氣,他到底把女人當成什麼?所有物嗎?他明明不愛她,卻不許她心裡沒他,這是什麼心態啊?

她知道自己不該多說,不該出頭,身在這陌生的年代、藉著別人的身體還魂,低調、沈默及順從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可她真的很氣,氣他把她趕出拾翠苑,難過他將她的手絹棄如敝屣,更不開心他喜歡範嬌兒。

天啊,她竟然這麼在乎,她以為不管他如何冷落她或是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都不能傷她分毫,但原來她全放在心上了。

她覺得不甘心,覺得自己又傻又笨,她怎會在乎他、喜歡他?

「王爺真是個自私又殘酷的男人。」她氣恨的瞪著他,「您把女人困在籠子裡,卻連正眼都不瞧她們一眼,如果不要她們,就放她們自由,她們是人,是別人的寶貝女兒,不是您的……啊!」

邢天與將她整個人一提,大手用力的扭著她的手,教她疼得皺起眉頭,他那冷冽的目光像是兩把利刃般射穿了她,彷彿她再多說一個字,他便會扭斷她的手。

「這話,妳是替別人說的?」

「我是替自己說的!替我這種被王爺這樣的男人禁錮著身體及靈魂的女人說的!」因為不甘心,她幾乎快失去了理智,「您生什麼氣?您根本不在乎我。」

「妳這是在激我?」他唇角一勾,冷冷一笑,「因為我不要妳,我要妳搬出拾翠苑?」

「我才不在乎王爺要不要我,至於拾翠苑,我也不稀罕。」這話絕不真心。她在乎,在乎得快要死掉。

「王爺!」梨兒跟小貴驚懼得眼眶泛紅,急急上前跪在他腳邊懇求,「請王爺息怒,別生王妃的氣。」

「是啊,王妃她病了,失憶了,她不是真心這麼說的。」

看見她們兩人跪在邢天與腳邊替她求情,裴美樂整個人冷靜下來。身為主子,身為姊姊,她不該讓妹妹替她擔心、替她煩憂的。

她一時衝動意氣用事,卻忘了自己身處在男人至上的年代,而且這個男人還是權傾朝堂、身份尊貴的皇室成員。她激怒了他,弄不好會牽連一拖拉庫的人跟著遭殃呢!

裴美樂,快跟他道歉!她心裡明明這麼想著,可嘴巴卻倔強得不肯張開,不肯示弱。

此時,她感覺到他將她的手腕抓得更緊更牢,還來不及喊疼求饒,就聽他冷冷的說:「梨兒、小貴,將王妃的物品送回拾翠苑。」

「王爺?!」梨兒疑惑地問。

邢天與眼裡彷彿竄著火光,深深地注視著裴美樂,「反正碩新王府是個鳥籠,住在哪裡都無所謂吧?」

邢天與一聲令下,裴美樂搬回拾翠苑了。

但這不是施恩,而是降罪,除了命她搬回外,他還下了一道無人性的命令--原本她可以自由出府,甚至帶上一幫姊妹到處吃喝玩樂的,如今她不得再帶大夥兒出遊,而且到安樂苑找姊妹們串門子的次數也受到限制。

「妳只能在初一跟十五到安樂苑,其他日子不准妳踏進安樂苑一步,更不准私下往來。」

聽見他這麼說,裴美樂氣得發抖。初一、十五?他當是拜拜嗎?

可即使不滿、不服氣,她又能怎樣呢?她知道他說到做到,要是她敢違命,肯定會再受罰。甚至可能殃及身邊的人,為了保護她們,她決定當個乖寶寶。

可是當乖寶寶真的很無聊,不只不能隨意離開拾翠苑,還得面對隔三差五就登門拜訪的範嬌兒。天啊,她真的快崩潰了!

「王妃,您不能再吃了啦!」看著堆得滿滿的盤子及掉在桌面的糕點殘屑,小貴擔心地看著她,「您吃了一整天,會病的。」

有什麼辦法,她只能用吃來排遣無聊及鬱悶,還以為這樣天天吃飽睡、睡飽吃,不用十天半個月就會把自己養成一隻小肥豬。

可沒有。她沒多長一兩肉,還是之前那清瘦的樣子,她想大概是岑語默真的把這身體搞壞了,所以再怎麼吃都於是無補。

「梨兒、小貴,我真的很無聊呀。」她趴在桌上唉聲嘆氣,「再這麼下去,我真的要病了。」

「這也沒辦法,誰教娘娘忤逆王爺呢。」梨兒一嘆。

「忤逆?」她只不過是跟他溝通,算什麼忤逆啊?

「娘娘雖然是岑將軍的千金,但王爺可是當今聖上的親弟弟,孰輕孰重,孰尊孰卑,您該知道的。」小貴說。

對啊,她該知道自己置身在一個什麼樣的年代和境地,幸好岑語默是岑君山的女兒,要不她可能會害岑語默再死一次呢。

「喲,姊姊真是好胃口呢!」突然,門外傳來範嬌兒的聲音。

三人往門口看去,只見她披著一件狐毛披風,貴氣逼人的站在那兒。她身形豐腴,披著那件狐毛長袍時更顯份量。

梨兒跟小貴見她來了,立刻起身站在兩旁,她們雖對範嬌兒不滿,但也不敢給半點臉色。

裴美樂冷淡的睇了她一眼,不想搭理。自從她奉命搬回拾翠苑後,範嬌兒便三天兩頭跑來尋釁。

她真的不想跟範嬌兒一般見識,不過偶爾被激到要是心情不好,她還是會反擊回去,現在她正無聊得很,正好拿她來打發時間。

「今天又沒颳風,居然能將妹妹這笨重的身子吹來?」她先開了第一槍。

範嬌兒冷哼,「哼,妳是嫉妒吧?天與就愛我這豐腴的身形。」

「豐腴跟臃腫可不一樣,妹妹要小心,要是哪天一個不注意在床上壓傷了王爺,那可真是笑話了。」她從不知道自己講話可以這麼尖酸刻薄,這一定都是跟範嬌兒學的。

範嬌兒一聽,惱得柳眉直豎,「姊姊還是擔心自己吧!吃了那麼多卻還像根竹竿似的,以前體態豐腴時都不得天與歡心,現在就更別奢望他會多看妳一眼了。」

「哈哈!」裴美樂挑了挑眉地反擊,「搞不好他要我搬回拾翠苑,就是為了能多看我兩眼呢!再說,本小姐根本不稀罕得到誰的歡心,我不像有些女人只知依附著男人,像條狗似的拚命對男人搖尾乞憐。」

「妳說我是狗?!」範嬌兒快氣瘋了。

「我說的是『有些女人』,可沒說是妳。妹妹何必往那位置上蹭?」裴美樂咧嘴笑笑,一派輕鬆。

「岑語默,妳只不過是個棄婦,竟敢這麼囂張!」範嬌兒指著她的鼻子大罵,「要不是因為妳爹是岑君山,天與早就休了妳!」

「求之不得。」她涼涼地說:「如果皇朝律令允許,我還想休了他呢!」

聞言,範嬌兒氣得臉色漲紅,嗆道:「妳……妳竟敢說這種話?我一定要告訴天與!」

「隨妳高興!」

「走著瞧!」範嬌兒眼見佔不了半點便宜,氣得跺腳走人。

她前腳一走,梨兒跟小貴立刻靠過來,「王妃,怎麼辦?要是她在王爺面前告狀,若王爺真打算休妻怎麼辦?」

裴美樂負氣地說:「他真要休我更好,咱們姊妹三人就能回去給我爹養了。」這話她說得言不由衷,她一點都不希望邢天與休了她,她只是氣範嬌兒仗勢欺她,氣她得邢天與歡心,氣他們老在她面前放閃光、曬恩愛。

抓起幹貝肉包,她活像要噎死自己仈的往嘴裡塞,看著她的模樣,梨兒跟小貴雙雙一嘆。

當晚,範嬌兒一聽說邢天與回來,便幹如矇在棉被裡哭。

他未走近,便聽見她嬌柔造作的哭聲,步入房間,可兒跟露兒便驅前問安。

「奴婢向王爺請安。」

他瞥了兩人一眼,逕自走向床邊坐下,拍了拍窩在被子裡假哭的範嬌兒。「嬌兒,怎麼了?」

範嬌兒掀開被子,抬起淚濕的雙眼,可憐兮兮地望著他,「天與,您……您要為我作主。」

邢天與在內心鄙夷,表面卻裝作無比深情的看著她,「怎麼了?」

「是語默姊姊,嗚……」說著,她又嚶嚶地哭起來,「今天我好意去探望她,沒想到竟吃了她一頓排頭。」

「喔?」岑語默從前總是只有挨打的份,如今卻能搞得範嬌兒灰頭土臉,佔不到一點便宜?

「她笑話我的身形,說我笨重,又說我像隻狗似的對您搖尾乞憐,還說我……嗚……」

在這個女子以豐腴為美的年代,瘦巴巴的岑語默不但不覺得自卑,居然還笑別人腫?忖著,邢天與不禁覺得好笑。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柔弱無骨的她有著另一種讓人說不上來的美感。再說,他根本不在意她是圓是扁,她吸引他的是那爽朗樂天的性情。

她曾經因為氣恨他而失去那份爽朗天真,可失憶後,她又找回原本那直爽率真的個性,而且現在的她除了爽朗率直外,還多了一些有時令他難以招架的強悍,更讓他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她笑話我、侮辱我便算了,居然還說出大逆不道的話……」範嬌兒淚眼婆娑的看著他,「天與,她居然說她想休了您。」

聞言,邢天與不自覺得擰起濃眉。

見他神情僵硬,沈默不語,範嬌兒內心竊喜只要是男人,聽聞此事一定十分震怒。她乘勝追擊,繼續搧風點火。「她說您對她而言是個可有可無的男人,還說她早就想離開這兒。」

明明知道這也許是範嬌兒胡謅以誣諂岑語默的話語,但他卻認真了。因為這真的像極了失憶後的岑語默會說的話。

從前,她即使失去寵愛、失去尊嚴,也不願放棄她擁有的地位跟身份,可如今卻毫不隱藏那副「我什麼都不要」的態度。

「她說她不稀罕您,不稀罕這王妃的位置,根本不把您放在眼裡。」範嬌兒拭著眼角的淚水,「我聽著生氣,便跟她吵起來,可我吵不過她。」

確實,如果是現在的岑語默,範嬌兒在她身上是佔不了半點便宜的,只是這樣反倒讓他擔心。

假若她一路挨打,範嬌兒便不會將她視為對手,她也就能安穩度日。但現在的她就像是一隻躲在草叢裡的蛇,不犯到她便罷,一旦踩到了她的尾巴,她便會反過來一口咬下。

其實在這個非常時刻,他其實是不該將岑語默弄回拾翠苑的。但當時聽見她說那些話,他真的氣了、惱了,失去理智做下衝動又魯莽的決定,不成,他得好好收拾這局面。

現時他已成功鬆懈了範嬌兒的心防,想必範漢新那老狐貍也正在觀察著他的表現,此時若有個閃失,就前功盡棄、功虧一簣了。

於是他濃眉一蹙,神情憤怒,「她真說了這種話?」

「嬌兒不會騙您,」她又嗚嗚的哭著,「她真是太過分了!」

「她太放肆了!」邢天與故作惱怒狀。

見狀,範嬌兒垂著臉,幸災樂禍的偷笑,「天與,您為何讓她回拾翠苑呢?」

「那是皇上的意思。」邢天與將此事推給了她絕不敢有意見的人,「皇上不知從何得知我將她逐出拾翠苑,還把我找去訓了幾句。」

範嬌兒一怔。原來讓岑語默回拾翠苑是邢天修的旨意?他是如何知道王府裡的家事?難不成是岑語默去告狀?一定是這樣,她父親可是將邢天修送上帝座的功臣之一,邢天修絕計不想得罪他。

好個岑語默,還以為她是隻羊,原來根本是扮豬吃老虎。

哼,敢跟她範嬌兒鬥,看她怎麼對付她!

「原來她有陛下在後面撐腰啊,難怪那麼大膽囂張!」範嬌兒滿臉委屈的看著他,「岑君山雖是皇上的愛將,可您是皇上的親弟弟呀,皇上怎忍心委屈您?嬌兒真替您不值。」說著,她偎進他懷裡。

邢天與假意一嘆,「皇上惜才重情,怪不得他。」

「天與,您……可想過休了岑語默?」她試探地問。

「無時無刻不想著。」他毫不遲疑地承認。

「真的?」範嬌兒眼睛一亮,「那您為什麼不做?」

「皇上不會准的。她既是岑君山的女兒,又是由父皇許婚,我怎能休她?除非她犯了七出。」

「對你不敬不就是七出之一,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她不但不從你還羞辱你,罪該萬死。」

「不管如何,這事還是得要皇上說了算。」邢天與笑視著她,「不過我倒是可以替妳教訓她,讓妳出出這口氣。

聞言,範嬌兒大喜,「真的?」

「真的。」他霍然地站起,「我現在就」說罷,他轉身就走。

此時岑語默的房間已熄了燈火,邢天與來到她門前,不自覺的停了一下。他得做個樣子給範嬌兒看,讓範嬌兒聽見他訓斥岑語默的聲音,即使他一點都不想那麼做。

不過現在的岑語默應該禁得起,再說,他也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說了那些想休了他之類的話。

主意已定,邢天與抬起腳來,一腳踹開了她的房門,大聲喊了她的名字,「岑語默!」

裴美樂睡得正香,突然被一聲巨響驚醒。她嚇得坐起身,看見在幽暗之中,大步朝她走過來的邢天與。

他在她床前站定,房裡幽暗一片,只有少許的月光透過窗紗,映在她床邊的地上。

她的腳已下了床,月光映著她白嫩的腳丫子讓他看著竟莫名的一陣心悸。他趕緊移開視線,執行自己該做的事、該說的話。

「岑語默,妳好大的膽子。」他故意拉高音量,好教隔壁的範嬌兒能清楚聽見他的訓話內容。

裴美樂立刻明白他的來意。「敢情是有人跟你告狀?」

「所以妳承認妳欺負嬌兒、承認妳說了那些話?」

「我欺負她?」剛才還睡眼惺忪,這會兒兩隻眼睛瞪得跟火眼金睛一般。「明明是她先來招惹我的!」範嬌兒這個小人,居然打人的喊救命。

「所以妳認了?」

「我認什麼?」她氣呼呼的瞪著他,認為自己真是瘋了,居然會喜歡上這個沒心肝,有了新歡忘舊愛不說,還淪為新歡打手來打擊舊愛的男人,可惡!

「認妳要休了我。」他沈聲道。

裴美樂一聽,頓時沒了話,她咬了咬唇,一臉心虛。

這事範嬌兒沒冤枉她,她是真的說了,她可以想像他聽了有多抓狂。可她那時是被範嬌兒激得有些惱了,才會亂說話,她不是真心的,她明知他不愛自己,卻還是想待在這兒。

這瞬間,她明白了岑語默的心情,先前她總覺得岑語默傻,不該強求一個不愛她的男人,甚至做出傷害自己的事,但現在她終於能領悟那種矛盾的心情了。

愛是何其矛盾之物,當你愛到痛時,就再也感覺不到痛苦,而只有更多的愛。她忘了是在哪兒看見這句話,當時她覺得說這句話的人肯定瘋了,可如今才知道真要愛得痛了,才能理解個中意涵。

岑語默一定愛他愛到痛了,卻又忍不住付出更多的愛,最後才會走上絕路。她呢?她要走這條路嗎?明知他不會愛她,卻還要放任自己愛他嗎?

不行!她裴美樂絕不能重蹈岑語默的覆轍,她得趕快抽身,拔除那已然萌發的情苗。

「妳不回答是默認嗎?」看見她的表情,他心裡不由得一陣火起,語氣不自覺加重,「岑語默,我是看在妳父親對朝廷有功的分上才留著妳,可別給妳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了。」

「我警告妳,不要再惹是生非,更不準妳與嬌兒過不去,若是再犯,我絕不饒妳。」說罷,他轉身便要離開。

聽到他絕情的話,裴美樂自嘲一笑。他果然一點都不愛她,這是早知的事實,但她還是難過、心痛。

不過她已經決定了,要切斷自己對他的情愫及愛戀,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要愛邢天與這口人。

「絕不饒我?」望著他的背影,裴美樂冷冷的吐出一句。

聞聲,邢天與停下腳步。他以為戲就演到這兒結束,未料她竟又……

「說說看,你想怎麼整治我?」她目光一凝,直視著站在月光下的他。

「岑語默,妳可真是學不乖。」回過身,他真的有點氣惱,為什麼要逼他傷害她?

「乖?我可不是您養的狗。」她毫無畏懼地迎上他銳利的目光,「您根本不知道對一個女人而言,尊嚴比生命、比貞節還要重要!」

「什麼?」

「您不斷將我的尊嚴踩在腳下,還要我隱忍退讓?」她恨恨地說:「就休了我吧!」

若休了她,她還有岑語默的娘家可去,若無處可去而得到廟宇修行她也不怕,再怎麼樣都比現在強。

邢天與沒料到她真的說出這番話,頓時進退維谷。可惡的女人!此時範嬌兒鐵定豎著耳朵在聽他們的對話。為了引蛇出洞,他勢必得說出範嬌兒想聽的話。

「本王會順了妳的意,明日上朝,我便會向聖上稟明此事!」撂下狠話,他轉過身,飛也似的逃了出去。

他不給她再開口的機會,因為他不想再說那種違背自己感情,也傷害她的話。

看著離去的他,裴美樂木木地在床邊坐了好久,她的心彷彿被掏空,淚水不聽使喚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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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14: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皇宮,禦書房。

「什麼!!」邢天修訝異的看著邢天與,「範嬌兒居然要你休了語默?」

「我想這是她對我的試探,範漢新至今未有動靜,或許是因他對我還提防著,即使這一年來我表現出專寵範嬌兒,冷落語默的樣子,他還是不能放心。

「天與,」邢天修眉頭一擰,「你該不會真想遂了她的意吧?」

「若有必要。」

「朕不答應。」邢天修堅決反對,「一直以來,咱們讓語默受了太多委屈了,現在她好不容易忘記過往的委屈,我絕不允許你再繼續傷害她。」

「皇兄,她是整件事情裡無可避免的連帶傷害。」

「天與,她是你的妻子。」邢天修有點生氣,「有時我真的覺得你很冷酷。」

邢天與不否認,也沒因為他這樣的批判而感到不滿憤怒。他平靜依舊,像是什麼事都沒有,什麼話都沒聽見。

邢天修自知這句話說重了,有點懊悔道:「天與,你知道我很相信你,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大皇兄早已打消爭奪帝位的念頭,如今他在封地擁有衛隊及自治權,而且三年來也未有叛變之心,你何不……」

「皇兄。」邢天與忽地屈膝一跪。

見狀,邢天修一震,「你這是做什麼?」

「臣弟不才,還請皇兄堅持下去。」他話聲內飽含請求。

邢天修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他比誰都明白這個弟弟對他多麼忠心,但正因如此,與犧牲太多。

他眉心一攏,無奈一嘆,「天與,你該好好過日子。」

邢天與抬起頭,神情堅定,「皇兄,父皇在世時常說家國一體,天家不寧則舉國難安。皇兄的位置若坐不穩,苦的可是黎民百姓。」

「但他也是我們的兄弟。」

「皇兄別忘了,他曾經要取你的性命。」邢天與提醒著他。

當年先帝駕崩前傳下口諭,由西宮二皇子邢天修繼承大統,邢天樂得知後居然立刻封鎖消息,甚至命令他的部隊埋伏在皇宮西口的懷安門,預備暗殺得令回宮的二皇子。

要不是他早一步調回在西北的岑君山及岑語浩,親自護送皇兄回宮,恐怕皇兄早已是邢天樂的刀下亡魂。

這些事,邢天修當然都記得,也還記憶深刻。

「皇兄,不會拖太久的!」邢天與向他保證,「縱觀我所獲得的信息,我相信邢天樂跟範漢新已動起來了。」

聞言,邢天修瞪大眼,「你是說……」

「我的探子回報,範府來了一個神祕貴客,但似乎沒什麼人知道,我懷疑這個神祕貴客就是邢天樂。」

邢天修驚訝又懷疑,「這怎麼可能?他若離開封地,為何沒有通報?再說,你的探子不是一直監視著南方封地的動靜嗎?」

「邢天樂雖只是個親王,但自皇兄允他擁有衛隊後,他便在封地的王城中進行早朝。」

「早朝?」那可是帝王才能實行的啊!

「皇兄,他稱帝之心未滅。」邢天與續道,「近一個月來,早朝雖未間斷,但據探子回報,他是以臉上起了嚴重的疹子,不便見人為由,在簾後主持早朝。」

「你懷疑簾後的人不是他?」

「正是。」

「可你的人嚴密監控著,他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

「這正是我憂心之事,若他真逃過探子的監控而離開封地,甚至來到京城,那麼他肯定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危險。」

邢天修知道邢天與說話向來有憑有據,絕不胡辭猜測,他神情凝重,思考半嚮後重重嘆了口氣。

「天與,朕真的厭倦了這樣的事!」他無奈的看著弟弟,「你打算怎麼辦?」

「我需要皇兄的配合。」邢天與說。

邢天修有些困惑,「配合?」

他頷首,「咱們兄弟倆得唱雙簧,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

「你的意思是要那樣做?」邢天修明白了他的想法。

邢天與一笑,「皇兄跟我是有默契的。」

「恐怕岑將軍對此事會有所誤會,要不先知會他一聲?」

「不,岑將軍不知道的話,反應會更真實。」他說:「欺敵之前,得先騙倒身邊最親近的人,所以請皇兄也別跟母后及皇后娘娘談及此事。」

「天與,這是步險棋呀。」

他一臉從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邢天修沈沈一嘆,「希望我們都能熬過。」

所有守在外面的宮人及士兵都聽見從禦書房裡傳來的爭吵及咆哮,沒過多久,大家就看見怒氣衝衝走出來的邢天與。

從此,邢天修與邢天與因某事一言不合之說不脛而走。

邢天與返回王府,鐵青著一張臉來到拾翠苑,一進範嬌兒房中便怒不可遏地坐下,不發一語。

見狀,範嬌兒立刻吩咐可兒跟露兒沏來一壺上好的碧嫘春,偎著他身邊坐下。

「天與,先喝口茶吧。」她親自注滿一杯熱茶,送到他嘴邊。

邢天與喝了茶,仍舊怒氣未消,臉上滿是不悅。

「什麼事讓您氣成這樣?」範嬌兒關心地問。

「還能是什麼事!」他悻悻然道:「因為不想得罪岑將軍,皇上竟然不允我休了岑語默。」

範嬌兒不意外。岑語默是由先帝賜婚,又是岑君山的女兒,邢天修就算能推翻先帝所決定之事,也不敢貿然的得罪擁有兵符的岑君山。

這結果在她的預料之中,她沒有太多情緒,讓她意外的是……邢天與竟然如此生氣,語氣中還透露出對邢天修的不滿。看來,邢天與真的對她十分上心。

她內心竊喜,幾分得意盡露臉上,勾著他的胳臂,緊貼著他說:「別氣了,您的心意嬌兒都知道、都明白。」

邢天與看著她,眼底滿是歉意,「嬌兒,委屈妳了。」

「不,我知道您盡力了。誰教他是皇上,而您只是個王爺呢。」

「他不該如此對我,我為了他可說是盡心盡力。」他語帶不滿及怨懟。「飛鳥盡,良弓藏,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

範嬌兒見縫插針,挑撥離間道:「如今樂親王被眨南方,唯一威脅著皇上的就是您了。」

他臉色一變,「我對皇上絕無異心。」

「但功高震主呀,誰不知道皇上的帝位及江山是您幫著穩下來的,論才能,您一點都不輸給他呢。」

「我們是親兄弟。」

「也許這麼想的只有您。」範嬌兒說完,假意驚慌地掌了自己一個嘴巴,「嬌兒該死,不該說這種話,我絕不是在挑撥您跟皇上的兄弟情誼,只是捨不得您吃虧委屈……」

邢天與將她攏入懷中,「傻嬌兒,我當然知道妳是為了我好。」

偎在他懷裡,範嬌兒露出了勝利的笑容,「天與,您明白我的心意就好了,我啊,一直擔心您不信我。」

「為何這麼想?」

「因為我爹在政爭時是支持大皇子的……」她揚起臉,眼角泛著淚光,「所以當初您要納我為妾時,還以為是要拿我當人質。」

「傻嬌兒,妳怎麼會這麼想?」他寵溺一笑,「我是因為對妳傾心已久,才向皇上要求納妳為妾的。再說,妳爹在政爭最後已轉而歸順皇上,還讓他擔任議政大臣,我怎麼會拿妳當人質去要脅他呢?」

「真的?」她內心止不住的狂喜。

「當然是真的。」邢天與點了點頭,在她臉上印了一吻,「我決定了,今年的年宴,我要帶妳進宮。」

「咦?」範嬌兒瞪大眼,難以置信,「可宮中內規規定,參加年宴必須帶正室出席啊!」

「我會帶岑語默出席,可內規沒言明不能連妾室一起帶上。」他在她鼻子上輕輕一擰,「趕快做件漂亮的衣裳吧!」

隔日,範嬌兒再次返回娘家,未等人通傳,她便往父親的書齋闖。

看到她,範漢新眉頭一擰,「妳怎麼又跑回來了?」

「爹,這次您可真要好好誇獎我了。」她難掩得意,語氣十分興奮。

「誇妳?」

「是啊,爹。」她喜不自勝地說:「邢天與要休了岑語默。」

聞言,範漢新一愣,「真的?」碩親王要休了王妃可不是件尋常的事呀,可他怎麼沒聽見風聲?

「當然是真的,只不過皇上沒準。」她臉上掩不住笑意。

範漢新有些疑惑,「既然皇上沒準,妳為何還如此欣喜?」

「因為他為了此事跟皇上大吵一架,不歡而散呀。」

聽她這麼一說,他想起了這幾天在宮裡聽見的流言--邢天修跟邢天與在禦書房爭執。難道他們兄弟倆吵的就是這件事?

「爹,邢天與因為此事非常不諒解皇上,他還說今年年宴除了岑語點,連我也要一起帶上呢。」範嬌兒眨著大眼看著父親,期待他給她一句讚美。

「真是如此?」範漢新十分驚訝。邢天與真的西跟邢天修撕破臉?

他總遺憾沒有兒子,可這女兒似乎也沒教他失望。再說嬌兒若不是女子,還擔當不了這迷惑邢天與的任務呢!

「嬌兒,若邢天與真的跟皇上還有岑家槓上,妳可是最大功臣。」範漢新說。

「一點都沒錯。」突然,書齋後的藏書室傳來男人的聲音。

父女倆一個震驚。範漢新沒料到「那個人」會出聲,而範嬌兒則根本不知道書齋裡還有別人。

一名身著青衫的男人自後面走出來,面上堆笑。「嬌兒,妳做得太好了!」

範嬌兒看見來人,整個人呆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驚慌失措地跪下,「嬌兒見過樂親王,不知王爺在裡面,嬌兒失禮了。」

邢天樂驅前扶起她,「起來!起來!真是辛苦妳了,妳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嬌兒不敢有半句虛言。」她低著頭,語氣恭敬。

「所以邢天與真的要休了岑君山的女兒,還為此跟邢天修起爭執?」

「是的。」她頷首,「嬌兒進碩親王府一年有餘,邢天與確實對我寵愛有加,幾個月前,岑語默還因為鬱鬱寡歡而病得差點丟了命。」

邢天樂微怔,「竟有此事?」

「確有其事。」範漢新說:「這在宮裡早已傳開。」

臉上浮現一抹微笑,邢樂天滿意地看著範嬌兒,「看來妳是真的把邢天與迷得暈頭轉向了。」

「邢天與終究是個男人。」範漢新一笑,「若他真為了嬌兒而跟邢天修起了衝突,咱們倒是可以見縫插針,離開他們的兄弟情誼。」

「你說得一點都沒錯。」邢天樂十分贊同。

範嬌兒一聽,立刻自告奮勇地擔下任務,「王爺,這事嬌兒會盡力而為的。」

邢天樂轉頭看著她,眼底滿是激勵與賞識,「嬌兒,拜託妳了。」

她眼中黠光一閃,自信一笑,「嬌兒定不讓王爺失望。」

邢天與那天說要休妻,但事情卻再沒下文。

裴美樂鬆了口氣,她真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他明明是一個囚禁她身心的壞東西,她卻一點都不想離開他。

此時已是年節前夕,好一陣子足不出戶的她終解決定外出走走,邢天與雖不讓她跟許尋香等人聯絡感情,也不准她再帶她們出府,但並沒有限制她不准出府。

她悶壞了,也不想每每踏出房門就擔心會碰到範嬌兒,於是儘管天上還飄著小雪,她仍帶著梨兒跟小貴出府。

主僕三人來到大街上逛了一圈,裴美樂回程時買了一些熱騰騰的豆沙包子,準備待會兒讓梨兒跟小貴送到安樂苑去。

才付完帳,有個人走了過來,「大娘,給我兩個豆沙包子。」

她聽那聲音有點耳熟,不自覺看了一眼,「竇副教頭?」

「美樂姑娘?」竇嘯天見了她,臉上立刻漾起笑意,「真是太巧了。」他邊說邊看向跟在她身邊的梨兒跟貴兒,微微露出失望的表情。

裴美樂沒錯過他的表情,在心裡嘆了口氣,好單純的感情呀!不過打了兩次照面,竟如此難以忘懷,仔細一看,他跟許尋香真的很登對,只可情,許尋香是邢天與的侍妾,雖無夫妻之實,卻完完全全地屬於他。忖著,她不禁為兩人感到遺憾及難過。

「美樂姑娘,在下冒昧問一句……」竇嘯天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鼓起勇氣,靦腆地問:「尋香姑娘可有娘配了?」

「呃……」慘了,真的是愛到卡慘死,唉,這莫非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再見難忘嗎?

她該不該告訴他事實,讓他死了這條心呢?可是這對有情人難道真的完全沒有可能嗎?如果邢天與願意放手,也許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只是邢天與要怎樣才肯放人呢?她根本不得寵,又還在挨罰中,不管她說什麼他都當是個屁,自己去求情肯定得不到好結果,唯一有可能改變他心意的範嬌兒又絕對不可能幫這個忙,早知如此,她實在該好好跟範嬌兒培養一下感情的。

「美樂姑娘?」見她發愣,久久都沒回應,竇嘯天疑或地看著她問:「妳怎麼了?」

裴美樂猛地回神,「尋香她……她還待字閨中。」她終究不忍滅了他的希望之火。可是這樣對嗎?她明知不可能。

怎還能給他這種虛幻的希望?想到這裡,她有些後悔了。

「真的?!」竇嘯天難掩歡喜,旋即警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斂起笑意,「讓美樂姑娘見笑了。」

她的心情十分複雜,她不忍許尋香就這麼獨守空閨,虛擲青春,也不忍教竇嘯天美夢破碎,她真心希望有情人能終成眷屬。

可事實是殘酷的,她根本無能為力。

「美樂姑娘,那能否告知在下妳家住何處,好讓在下擇日拜訪,向令尊令堂提親?」竇嘯天嚴肅地問。

「咦?」她一驚。擇日拜訪?提親?媽啊,古代人的動作怎麼這麼快,他才見過許尋香兩面,連話都沒說上呢!

見她瞪著兩隻眼睛,像看見怪物般瞪著自己,竇嘯天有些失望,「不成嗎?」

「不,只是……呃,不需要這麼急吧?」她笑得尷尬,「你跟尋香都還不瞭解對方,不覺得--」

「美樂姑娘,」竇嘯天目光一凝,神情嚴肅地打斷了她,「妳曾經有過那種雖然素昧平生,卻有種『眾裏尋他終得見』的感覺嗎?」

好個眾裏尋他終得見,天啊,她都被他的真心及癡情給感動了。

「我對令妹就是那種感覺。」竇嘯天坦言道:「我竇家雖非富貴人家,但身家清白,三代都為朝廷辦事,我的俸給雖不多,但足夠養家活口,絕不會讓令妹吃到半點苦頭。」

看著深情又認真的他,好一會兒她才支支吾吾地說,「這事太突然了,我……我恐怕得先稟報家父,所以……」

「在下願意等!」他對著她爽朗一笑,「如果美樂姑娘能在令尊面前替在下美言幾句就更好了。」

「我,我盡量。」裴美樂乾笑著,「啊,我得走了。」

「竇嘯天拱手作揖,道:「若事成,美樂姑娘可到就捕處給我送個信,我等姑娘的好消息。」

「……喔。」她點頭,趕緊拉著梨兒跟小貴離開。

走了一段距離,梨兒終於忍不住了。「王妃,您怎麼可以答應他?」

「是啊,許美人可是王爺的侍妾呢!」小貴滿臉憂急。

「王爺不愛她,甚至沒碰過她的侍妾呢!」裴美樂氣勢不足的回答。

「就算到死都是個處子,許美人還是碩親王的侍妾啊!」梨兒不能理解,亦不能認同她的處理,「王妃,會出亂子的。」

「我、我不忍心讓他美夢破碎嘛。」

「您該告訴他實情,教他死了這條心。」小貴說。

「我知道,可是尋香好像也對他有意思。」

梨兒一臉嚴肅地問:「王妃該不是覺得他們兩情相悅,所以想幫忙吧?」

「我是很想。」她誠實點頭,「可惜我沒那個能力。」

「王妃可萬萬不能有這種荒謬的想法,就算您行也不能做。」梨兒語氣堅決地阻止,「弄不好是會出人命的。」

「梨兒說得一點都沒錯。」小貴深表贊同地力勸她,「王妃,這件事您想都不要再想了。」

她們兩人雖然跟她親近,但向來謹守分際,不敢有半點無禮冒犯。如今卻如此嚴厲的警告她,裴美樂不得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也對,這裡不是平等自由、男女平權的二十一世紀,這麼看來,她真的是太天真了。

自從得知範漢新府中有神祕貴客後,邢天與便派人日夜監視,終於確定藏在書齋裡的貴客便是私自離開南方封地的邢天樂。

但他沒打草驚蛇,因為他想知道邢天樂進京除了範漢新,還接觸了什麼人,可十多天下朳,邢天樂並未離開過範府半步。

經過那次政爭,邢天樂想必也變得更小心冷靜,比起皇兄跟他,邢天樂是個衝動的人,當年他想奪位時若不是過於急躁,等不及想在邢天修回宮時暗殺,也不會露出馬腳,反教人搶了先機。

那之後,皇兄將他遣送至南方,不只沒對他抄家滅族,還給了他封地及衛隊,已是仁至義盡。

然而,看樣子邢天樂並未感謝皇兄的仁慈及忍讓,反倒利用皇兄的平和善良,假藉各種名義養精蓄銳,意圖再起。

上次,他因為拗不過皇兄,只好眼睜睜看著皇兄縱虎歸山。可這次,他要緊緊抓住邢天樂的辮子,讓天下人都看見他有著什麼樣的賊心賊膽。

一次謀反,皇兄還能因為只弟情誼而選擇原諒;二次謀反,就算皇兄能釋懷,恐怕黎民百姓、文武百官也難以再容忍。

年前,關外數族遣了使節進京覲見,邢天修在早朝時接見了他們,並允他們說明來意。

使節們此番上京,為的正是希望能開放放境,允許他們的族人入關活動,並將獵區及屯墾區擴及人止關外。多年前,關外數族聯軍侵擾人止關失敗後,便簽下了和平條約,言明要退至人止關外百裏之遠,若要越界,得先向人止關守軍報備並獲得書面允許後,方可越過警戒線。

但這兩年,關外長期缺糧,獵物減少,因此各族才會派出使節前來求見,並請求得到修改部分條約的特許。

可當他們一在朝堂上提出要求,立刻遭到數名臣子及武將們以「有引狼入室之疑慮」為由反對。

使節之事,原先是在邢天修跟邢天與的計劃之外,但邢天與認為這是一個混淆敵人視聽的機會,早在前天晚上密會皇兄時,便已商量過對策。

因此就在數位重臣及良將反對之際,他提出了相反的意見。

「啟稟皇上,」邢天與上前,「臣認為有修改當年和平條約的必要。」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懼驚地看著他,包括範漢新。

「碩親王,」議政大臣之一的郭淨現難以置信地問:「您何出此言?」

在所有人的急中及認知裡,邢天與向來是個行事謹慎的人,開放邊關、修改條約是何其嚴重的事情,他怎會贊同?

「是啊,王爺,此事非同小可!」老將軍傅嚴花白的長眉一擰,「關外數族侵擾我邊關多年,好不容易才將他們驅逐至人止關外百裏,如今怎能縱放他們越過界線,靠近邊關?」他跟關外數族有過多年的交鋒經驗,深知那些馬上民族是如何剽悍善戰,雖然如今已被驅離,但當年守軍也吃過他們不少悶虧,死傷無數。

「郭大人、傅老將軍,」邢天與有些高傲的看著兩人,「我國乃泱泱大國,陛下又以仁養治國,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如今關外數族缺糧飢荒,我國放寬規定,讓他們能在較肥沃之處捕獵屯足有何不可?」

「王爺,這是引狼入室啊!」郭淨硯說道:「若他們再次集結並侵擾邊界,甚至滲透入關,將會後患無窮。」

「正是如此。」傅嚴續道:「王爺的嶽丈及舅子是人止關的守將,難道王爺不擔心兩位將軍的安危?」

「武將執掌兵符,本就該負起保家衛國的責任,這是他們的天職,就算是犧牲了也是光榮,難道就因為他們是本王的姻親,便要特別維護?」邢天與唇角一勾,語帶揶揄,「傅老將軍昔日在戰場上殺敵,軍足以駭目,有『常勝將軍』之稱,如今許是年事已高,膽子也變小了。」

聞言,傅嚴臉色丕變,「王爺,末將為保國護主,向來肝腦塗地,無所畏懼。從前是,現在亦是!」

「碩親王。」這時,邢天修開口了,語氣稍顯嚴厲,「傅將軍護國有功,不許你如此無禮。」

「皇上,」邢天與氣惱不悅地反駁,「臣只是說出實情,關於修改條約的事,應該……」

「別說了。」話未說完,邢天修制止了他,「這件事我贊同郭大人及幾位大臣的看法。」他轉而看向數名使節,「條約乃先帝在位時所簽署,不宜更動,不過朕倒是可以開倉撥糧,以解各族的燃眉之急。」

使節們對這個結果顯然不是太滿意,但也只能接受。

早朝結束後,邢天與步出殿外,幾名大臣們斜眼看著他,在背後議論紛紛,似乎還為他剛才的發言感到不可思議及不以為然。

這時,範漢新走了過來,「王爺,剛才的事可別放在心裡呀。」

邢天與看著他,無奈一笑,「就算我想放在心上又如何?皇上就是皇上,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聽他雖說得毫無怨尤,眼裡卻隱含著不滿,範漢新眼中精光一閃。「其實我也贊同王爺的看法,我國乃大國,既然關外部族已向我投誠,實在不需要對他們如此嚴厲。」

邢天與彷彿找到知音般,「範大人也是這麼想?」

「是的,不過我原以為皇上會贊同王爺的看法。」

「為何?」

「因為皇上一向信任也重用王爺,再說你們還是親兄弟呢。」

邢天與唇角一撇,無奈一嘆,「範大人,天家無情啊!」

聽見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範漢新一怔,難道真如嬌兒所說,他們兄弟之間已有了嫌隙?

「前些日子,嬌兒提醒我飛鳥盡,良弓藏……」

「微臣惶恐!」範漢新一聽,立亥低頭作揖,「小女愚昧,居然對王爺說出這種冒犯天威的話。」

「不,嬌兒她沒說錯。」邢天與又是一嘆,「也許我在皇上眼裡已是不需要的人了。」

「王爺千萬別妄自菲薄。」範漢新勸慰,「皇上能一登九五,王爺可是厥功甚偉呀。」

「範大人,」邢天與一臉感慨,「恐怕皇上已忘了那些事。」他知道範漢新還在試探他,若不能讓範漢新完全相信,這老狐狸是不會掀底牌的。於是,他故意面露沮喪,「範大人可聽說我前些日子與皇上在禦書房爭執之事?」

範漢新點頭,「略有耳聞,不知王爺跟皇上為何爭執?」

「正是為了嬌兒。我想休了岑語默,讓嬌兒扶正,可皇上因為不想得罪岑將軍而反對,為了討好岑將軍,皇上不惜犧牲我的人生,實在令我無法諒解。」

儘管這些事範漢新早已從範嬌兒口中得知,但聽見邢天與親口說出,還是感到驚訝。「王爺,小女哪及得上岑將軍的千金,請王爺千萬別--」

「我根本沒喜歡過岑語默。」邢天與打斷了他的話,「她是先帝所賜,我拒絕不了娶她也只是為了向岑將軍交代,可你知道嗎?跟一個不愛的女人在一起是多麼痛苦的事情。」

「範大人,我是堂堂王爺,卻連一介平民都不如。」他語帶怨懟,「尋常男人可以娶自己喜歡的女人,而我,只能接受別人給予的。」

聽見他這番掏心挖肺的話,範漢新竊喜,但仍未放下全部戒心,「王爺,這些話可不能隨便說呀。」

「我不在乎。」邢天與看著他,「範大人,你我難得如此深談,我也不怕你笑話,自從跟嬌兒成為夫妻之後,我的想法真的變了許多。」他倚欄而立,眼神惆悵地看著遠方,「當年政爭時,我年輕氣盛,以為如今這一切都是我所追求的,可是現在我不再那麼想,如果可以,我想拋下這一切,只求跟嬌兒長相廝守。」

「微臣聽了王爺這番話,真是替小女感到高興。」範漢新持續觀察,「王爺對小女如此情深,實是小女之福。」

邢天與轉頭看著他,神情憂慮,「範大人,若我不再是碩親王,嬌兒還會願意跟著我嗎?」

「當然,嬌兒需要的是一個有情郎,而不是王儲。」

聞言,邢天與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那我可以放心了。」他知道,多疑的範漢新已動搖了。

雖然心中還有疑慮,但只消再給他幾個證明,便會落入陷阱之中。

邢天與從邢天修那兒得知此次年宴,回京的將軍是岑語浩。岑語浩年輕、直言敢衝,不似他的父親岑君山那麼沈著嚴謹,他非常疼愛唯一的妹妹岑語默。

他相信岑語浩若看見消瘦的岑語默,又聽聞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必然對他這個妹夫無法諒解,屆時若又在年宴上看見他帶著範嬌兒出席而冷落岑語默,必然會按耐不住跑來質問。

無論如何,他會盡可能讓範漢新及邢天樂看見岑語浩的反應,親眼看見他與岑語浩衝突,再確定他與邢天修不睦後,邢天樂及範漢新必然會拉攏他。而他,等的就是這個。

不會太久,等這一切結束後,他便能正大光明擁抱岑語默,全心全意的愛她。想著,他腦海裡出現了岑語默的身影,胸口不禁一陣抽緊……

碩親王府來了一名貴客,正是返京省親並參加富廷年宴的岑語浩。

他來時,邢天與不在府中,裴美樂自然得親自接待這位「哥哥」,她猜想岑語浩回京後應該多少聽聞了一些事,他此趟來除了給予她關心及安慰,最主要應是為了找邢天與興師問罪。

忖著,她忍不住慶幸邢天與這兩日出京校兵。

來到大廳,看見全然陌生的哥哥,她有些緊張。

這時,原本低著頭若有所思又略顯焦慮的岑語浩抬起頭來,看見她時愣了下,像是在懷疑什麼。

「大、大哥……」她不曉得岑語默從前是如何稱呼他的,怯怯的叫了聲。

聽見她的聲音,岑語浩終於確定自己眼前的清瘦女子便是寶貝妹妹,頓時感到痛心不捨,也感到憤怒。回京後,他從其他人口中得知所有發生在妹妹身上的事,他原本還不信,可現在眼見為憑。

「語默,大哥聽說妳病了一場,失了記憶,是真的嗎?」岑語浩兩隻眼睛上上下下的檢視著她。

「是的,大哥,語默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雖是初次見面,但她對岑語浩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及親切感。她想,一定是因為岑語浩跟岑語默是一對感情融洽的兄妹吧。

「語默,我可憐的妹妹。」他萬萬沒想到邢天與真的如此殘忍的對待他妹妹,不只讓她原本豐腴的身子變得如此消瘦,還讓她病得失了記憶……想到罪魁禍首,他難掩怒意,想教訓那人一頓。「邢天與在嗎?」

「王爺不在。」裴美樂感覺得到他的憤怒,急忙安撫,「大哥,我知道你一定聽聞不少事,也對王爺略有微詞……」

「略有微詞?」岑語浩冷哼,「如果可以,我想揍他一頓,問問他是怎麼照顧妳的!」

「大哥,千萬不可,他是碩親王呀。」她是真的擔心岑語浩會做出讓自己及岑家深陷風暴的傻事。

她跟邢天與之間是夫妻倆的事,不該將兩邊的兩人牽扯進來。再說,岑家雖護主有功,可邢天與畢竟是皇上的親兄弟,要是岑語浩真對邢天與說出或做出冒犯之事,不僅傷了兩家和氣,也會讓夾在中間的皇上為難。

「大哥,我跟王爺是家事,我若能解決是我的本事,若解決不了也是我的命,語默絕不讓大哥或是爹捲進這場是非中。」

「傻語默!」岑語浩憤慨卻也知道她的話是正確的,「大哥怎能眼睜睜看著妳受這樣的委屈?我聽說範嬌兒常仗勢欺妳,還--」

「大哥,傳聞不能盡信。」她打斷他,嫣然一笑,「語默不是傻子,不會乖乖挨打,放心吧,範嬌兒在我身上討不到任何便宜的,不信你問問梨兒跟小貴。」

聞言,岑語浩看著她們,「語默說的可是真的?」

梨兒跟小貴毫不遲疑的點了頭,兩人都是從小跟著語默的,有她們為證,他稍稍放心。

「語默,」他輕搭著妹妹瘦削的肩,不捨地嘆息,「別忘了有爹跟大哥給妳依靠,若真覺得委屈,就回家吧。」

「大哥不必憂心,語默會照顧自己的。」她說。

凝視著她堅毅的表情,岑語浩只能無奈點頭,「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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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14: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正月初二早,文武百官及王親貴族全都進宮賀年,一整天,宮裡有各式各樣的表演及娛樂,還有隨時供應的酒膳,處處可聽見歡聲笑語,一派祥和。

掌燈時分,只餘部分重臣武官及皇族留下,而這些人正是年宴的賓客。

年宴在景和宮舉行,賓客們早已入座並等待皇上、皇后及太后親臨。此次從西北回來的岑語浩帶著妻子李氏坐在十分靠近主位的位置上,而邢天樂及她的王妃張氏則坐在與他們相隔兩個位置的地方。光看位置安排,便可知道這些人在皇上心裡的地位。

難得回京與家人團聚,岑語浩寔滿心歡愉的,可此時他臉上卻是微帶慍惱。今天他跟郭淨硯、傅嚴等人聊過,得知邢天與近來性情丕變,已不只一次與皇上發生爭執,他雖難以相信,但郭、嚴等人都是耿介正直之人,絕不會誣諂或是造謠以汙蔑邢天與。

他所認識的邢天與從來不是沉溺女色的糊塗蟲,難道他真的被範嬌兒迷得是非不分?先是冷落他的妹妹,現在又為了皇上不允他休妻而處處跟皇上作對?

「碩親王及王妃到!」

聞聲,岑語浩立刻朝大門望去,只見邢天與走了進來,但跟在他身邊的卻不是岑語默,而是一身錦繡衫裙,打扮得珠圍翠繞、紛光紅艷的範嬌兒。

原本充斥著歡聲笑語的四周頓時安靜下來,每雙眼睛都因為範嬌兒的出現而驚訝得瞪大看著此景,範漢新眼底有著笑意。

這時,一個清瘦纖細的身影隨後跟著進到熱鬧的殿內,眾人看見岑語默纖瘦的模樣,更是難以置信。

內侍領著三人入座,正好在岑語浩夫妻的對面,看見大哥大嫂,裴美樂對他們點頭微笑,露出「我很好」的表情。

她從梨兒跟小貴那兒得知,年宴只能帶著正室出席,若帶妾室出席便是犯忌之事,也因此往年邢天與不管情不情願,都得帶她一起進宮,這次他挑戰內規,將妾室一起帶上,不知又會掀起什麼軒然大波。

沒多久,皇上、慕華皇后及福姬太后抵達景和宮,宴席之上,大家享用佳餚美酒,欣賞歌舞表演,十分盡興,但裴美樂感覺得到有幾雙眼睛一直瞪著邢天與及範嬌兒看,除了岑語浩,還有皇上及福姬太后。

邢天與違反內規將範嬌兒帶來,想必皇上跟福姬太后都十分不悅,要不是不想壞了所有人的興致,恐怕他們早已將邢天與喚到跟前訓斥一頓。

酒過三巡,賓客開始離座走動並與其他賓客寒暄交際。這時,岑語浩邁開大步朝他們三人走了過來。

看他一臉憤怒,裴美樂知道她擔心的事就快發生了。「大哥,」她起身攔他,笑咪咪地說:「帶我過去見見大嫂吧!我應該很久沒見她了吧?」

看著她強顏歡笑,岑語浩感到十分難過。邢天與明年年宴只能帶正室列席,卻將妾室範嬌兒一同帶來,而且還讓範嬌兒早她一步進到殿內,分明是故意羞辱她。

她從前是個好面子的女孩,怎受得了這樣的屈辱?

目光一瞥,他看見邢天與正幫範嬌兒挑魚刺,還將一大塊白嫩魚肉往她的嘴裡送,再也壓抑不住滿腔的怒火。

邢天與好整以暇地餵範嬌兒吃了魚肉後,慢條斯理地轉頭看著岑語浩。「岑少將軍,別來無恙?」

他看得出來岑語浩有多麼憤怒,而這正是他所期望的,他要所有人,尤其是正在暗暗觀察他的邢天樂及範漢新看見。

他轉頭吩咐範嬌兒斟上兩杯酒,遞給了臉色極其難看的岑語浩,「來,本王敬少將軍一杯,感謝少將軍在西北為--」

「王爺是這樣感謝我岑家忠心報效朝廷及陛下的?」岑語浩冷冷的打斷了他的話,「有了新歡忘舊愛,王爺寵愛妾室,還如此體貼對待,卻讓我妹妹瘦成了柳條兒,這便是王爺感激我岑家的方式?」他聲音雖不大,但仍舊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一旁的邢天樂及範漢新看似盡興的喝酒吃菜,與旁人閒聊,其實全都注意著這邊的動靜。

「少將軍這是什麼話?語默瘦了是因為她先前大病一場,本王可沒讓她少吃一頓,」他表現得十分伽傲,「少將軍肯定是聽了什麼謠傳,才會誤會本王。」

「我本也不信,可今晚親眼得見。」岑語浩心疼的看了妹妹一眼,「年宴向來只准正室列席,可王爺卻帶著妾室前來,語語默像個婢女似的跟在後面,這一切已不言可喻。」

聽他說到了自己,範嬌兒假裝委屈道:「讓少將軍如此誤會及憤怒,嬌兒真是罪過,這不關王爺的事,實在是……」

「這兒有妳說話的分兒嗎?」岑語浩冷冷地瞪著她,「妳恐怕忘了誰才是真正的碩親王妃吧?」

挨了岑語浩一頓削,範嬌兒更加可憐兮兮了。「天與,我看我還是先回王府好了。」說著,她便要起身。

「妳坐著。」邢天與拉住她,不悅地看向岑語浩,「少將軍,不管是正室還是妾室,她們都是我的女人,再說嬌兒是範大人的千針,你該對她尊重一些。」

「哼。」岑語浩不以為然的冷哼,「我不想在這裡給王爺丟臉,到外面去說話吧。」語罷,她邁開大步朝殿外走去。

「天與,」範嬌兒繼續假意勸解。「您別跟少將軍爭了,我走便是。」

邢天與冷著一張臉,「不,今天我就要跟他說清楚。」話落,他也跟了出去。

看兩人先後離席,裴美樂慌了。他們該不會跑到外面打架吧?天啊,岑語浩是個性急又耿直的人,為了維護妹妹,他搞不好真的會動手。

他是個武將,也許不只武功高強還力大無窮,要是真動起手來,邢天與肯定掛綵。先不論誰是誰非,誰有理誰又理虧,邢天與再怎麼說都是個王爺,要是岑語浩真傷了他,輕則摘去少將軍頭銜,重……哎呀,她得趕快去阻止悲劇發生。

殿外,岑語浩倚欄而言,惡狠狠地瞪著正走出來的邢天與,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就是這點讓岑語浩更加氣憤。

「王爺究竟想怎麼處置我妹妹?」他直白地問。

邢天與淡淡表示,「我曾經向皇上請求休了她。」

聞言,岑語浩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說什麼?休了她?!」

「少將軍,我已經不愛她了。」他繼續說著會激怒岑語浩的話語。「她說碩親王府像只黃金鳥籠,也說她想離開,我這是成全她。」

「邢天與!」岑語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他瞪大眼眸,氣憤怒吼,「你還是個人嗎?」

邢天與揮開了他的手,「岑語浩,別忘了我可是碩親王。」

「你不是我所認識的碩親王,現在在我面前的,只是個寵妾滅妻,無情無義的渾蛋!」

「注意你的措詞!」邢天與沈喝。

「語默她有多麼愛你,你豈會不知!」

「看著她現在那個鬼樣子,」他冷笑,「你說我還能怎麼愛她?」

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沒良心的話,嶺語浩再次揪住他的衣襟,拳頭高高舉起。

「岑語浩,你現在放手的話,我便不與你計較;若你不放,後果自負。」邢天與語帶警告。

「我要是怕事,就不會來找你了。」為了他心愛的妹妹,他跟他槓上了。

隨後跟出來的裴美樂遠遠便看見這一幕,嚇得邁開大步朝他們跑來。「大哥,快放手。」她拉住岑語浩緊緊揪著邢天與衣襟的手,苦口婆心地勸著他,「哥哥,王爺不是我們惹得起的,正所謂民不與官爭,臣不跟君鬥,小蝦米不要對抗大鯨魚。他身份尊貴,要是你不小心傷了他,那可怎麼辦啊?」

她一急,也顧不得其他,想到什麼說什麼。

「大哥,語默已經習實這種被冷落的日子,一點都不覺得苦。所以請你別生氣了,快放了王爺吧!」她苦苦哀求。

「語默,哥哥絕不容許任何人欺負妳,就算他是皇親國戚也一樣!」說著,他將邢天與抓得更牢。「我今天一定要他給個交代!」

裴美樂一手拉著岑語浩,一手拽著邢天與,急得直跳腳,「不用不用,我不用他給我什麼交代。」

「他說他要休了妳!」

「這件事王爺說了很久,可我還沒被休啊!」她努心勸慰,「大哥,王爺說的是氣話,他只是……」

「語默,妳不要再替他說話了!」

裴美樂搖頭,努力想扳開他的手,「大哥,我求你不要這樣,快放手!」

「別阻止我!」岑語浩手臂一振,將她甩開。

說時遲,那時快,她整個人重心不穩,滾下階梯,事情發生得太快,邢天與跟岑語浩根本來不及拉她,她躺在地上,疼得發出呻吟。

「語默!」岑語浩猛地推開邢天與,幾個箭步便到了她身邊,他扶起她,既歉疚又心疼,「妳沒事吧?是哥哥不好,妳哪裡疼?」

「我……」她想動,卻發現自己動不了。她抬起頭往上望,只見邢天與站在那裡,毫無表情地看著她。

在他們目光交會的那瞬間,她以為他會念在夫妻一場的分上,下來看看她、關心她,可他卻轉過身,毫不留戀地離開。

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裴美樂胸口揪緊,疼得快喘不過氣。她難過得眼淚直掉,卻不知道是因為疼,還是痛心?

何必呢?她早知道他對她無情無愛,她早要自己切斷對他的愛戀及情愫,明明預料得到的事,卻還是深深傷了她的心?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他的感情已經這麼深?誰說愛到痛了就再也感覺不到痛?她好痛,痛到不能呼吸,痛得沒有力氣。

「語默別哭,大哥馬上帶妳去太醫院!」岑語浩抱起她,快步朝太醫院跑去。

一路上,裴美樂的眼淚沒停過。

此事在宮中引起騷動,在她被送去太醫院的同時,皇上、慕華皇后跟福姬太后都來關心,可邢天與卻帶著範嬌兒拍拍屁股走人了。

高太醫說她骨頭錯位,要上藥固定不宜走動,但裴美樂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從前一直以為「心痛」只是小說裡的文字敘述,根本言過其實,可現在,她發現心是真的會痛的。

「皇上,請讓末將將語默帶回府中靜養吧。」岑語浩對著一旁的邢天修說。

他愣了一下,「這事是不是要跟天與說說?」

「末將鬥膽。」岑語浩屈膝一跪,「皇上已看見王爺是如何對待語默的,身為兄長,我實在無法忍受她受此羞辱。」

他曉得岑語浩在年宴上跟天與是如何的不愉快,更知道岑語浩此刻對天與有多麼不滿,他多希望自己能替天與辯駁,可是……

「唉!」他無奈一嘆,「少將軍,朕讓語默受苦了。」

岑語浩抬起頭,疑惑地睇著他,「此事與皇上何幹?」

邢天修不知從何說起,他話鋒一轉,詢問高太醫,「太醫,王妃的傷勢得多久才能復原?日後會不會影響行走?」

高太醫恭敬一揖,回道:「陛下請寬心,王妃的傷只要好好休養,按時換藥,兩三個月便能復原,只不過這幾日最為關鍵,不宜移動,老夫認為王妃最好先留在太醫院。」

「是嗎?」邢天修點頭,看向岑語浩,說:「少將軍應該聽到太醫的話了,這樣吧,就讓語默先待在宮裡,我會派幾個謹慎的宮女過來,你就別擔心了,至於回將軍府之事還是過幾天再說吧。」

皇上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再堅持,再說高太醫也表明語默的情況,為了她日後能走能跳,也只能暫時將她留在太醫院了。

「一切就由皇上作主吧。」岑語浩轉頭看著雙眼又紅又腫的妹妹,「語默,妳就先待在太醫院吧,大哥明天再來探望妳。」

裴美樂噙著淚,點了點頭。

回王府的路上,範嬌兒靠在邢天與身邊,緊緊勾著他的胳臂,十分志得意滿。

今晚發生的事,她相信爹跟邢天樂都看見了,邢天與為了她,竟不惜得罪岑語浩,甚至在岑語默失足摔下階梯時斷然離去,他對岑語默冷酷絕情,卻不惜一切愛著她,這些已再明白不過。

她瞥了他一眼,發現他正閉目養神。

「天與,」她試探地問:「語默姊姊受了傷,咱們若就這麼回府,會不會引起岑少將軍更大的不滿?」

「是他把自己的妹妹推下了階梯,不是我。」邢天與沒睜開眼睛,淡淡地說。

他不睜開眼,是怕自己的眼睛會洩露真正的情緒,看見岑語默摔下階梯的時候,他的心就像是被千刀萬剮般的痛,差點就要往下跳了。

可他知道有人在暗處窺伺,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疼得眼淚直落,卻轉身漠然離去。

雖然她說已經不在乎他了,但還是會恨他吧?在她心裡,現在的邢天與恐怕連頭禽獸都不如了。想到這兒,他就心痛如絞。

「話雖如此,可您也看見岑少將軍對您有多不滿,現在發生這事,恐怕……」範嬌兒十分滿意這個回答,但她想聽到更多。

「岑家父子雖深受皇上的信任及重用,但我可是王爺,難道還怕他?」邢天與語氣仍是淡淡的。

「您說說得太篤定,您跟他在皇上跟前誰有份量還不一定呢。」

「嗯?」邢天與睜開眼睛,疑或的看著她。

「天與,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嬌兒認為您還是要替自己打算打算。」範嬌兒語帶暗示。

她敢說出這種話,必定是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掌控了他,也掌控了情勢。正好,他就加強她的信心吧!

「我是皇上的親弟弟,難道比不上岑語浩這個外人嗎?」他面露慍色。

她蹙眉嘆氣,「正因為您身上流著邢氏的血,才真正是皇上該提防的人呀。」

「此話怎講?」

「您想,當今天下有什麼人能直接威脅到皇上的帝座?樂親王已被遣至南方,想是成不了氣候了,可您呢?眾人皆知你的能力不在皇上之下,他能登上九五之位也是靠您幫忙,要我說,皇上是顧忌您的。」

範嬌兒說話的同時,妁子也動了起來。是啊,她何必配合爹幫邢天樂呢?邢天樂當上皇帝,爹鐵記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可她呢?什麼都沒有。

但如果登上帝位的是邢天與,情況可就不一樣了,他疼她、寵她,肯定會休了岑語默讓她扶正,到時她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了,與其人抬轎,她何不讓自己出頭?

「天與,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她怯怯地睇著他。

「妳跟我有什麼不能說的?」他攬著她的肩,將她抱進懷裡。

「嬌兒深深覺得您比皇上更具帝相。」

看著她,邢天與搖頭嘆息,「妳這傻瓜,我拿什麼跟皇上爭?我手中能調動的兵馬只有區區一萬,怎敵得過皇上?」

「爭帝位,何必非要兵馬?」她目露狡黠,「幾位皇子還年幼,皇上若有什麼閃失,同是太后親生的您必然是不二人選。」

說到這兒,邢天與已知道她在盤算什麼。看來比起宰相千金及王妃,皇后這個頭銜更吸引她。

在他身邊,她的野心跟慾望都被養大了吧?範漢新絕想不到這頭小母狐,有一天竟會反咬老狐一口。這樣也好,他便利用範嬌兒回頭倒打範漢新及邢天樂一耙。

「孤掌難嗚啊!」他一臉無奈,「當年大皇兄之所以失敗,正是因為他沒有其他兄弟的支持。」

「樂親王如今在南方有封地及衛隊,您何不拉攏他?」她馬上提議。

「大皇兄昔日跟我可是死對頭……更何況,對旁位最渴望的正是他,妳說若有機會登上九五之位,他會讓嗎?」

「不必他讓。」範嬌兒覺得自己聰明絕頂,「你拉著他一起合作,事成之後再將他一腳踢開不就得了?」

「此事談何容易?」

「也不難。」範嬌兒唇角一勾,「夏至正是皇上往西北祭祖之時,皇上自登基以來,祭祖之行的兵馬調度都是由您主導佈署,除了您,誰最接近皇上呢?到時你拉攏樂親王並讓他出兵,讓所有人以為皇上遇襲是他所為。」

邢天與假意心動卻又猶豫,「可我跟皇上是親兄弟……」

「自古以來,帝王將相哪個不是踩著別人的腦袋往上爬的?」她目光一凝,「天與,寧當梟雄也不當狗熊,那才是真男人呀!」

他忖了一下,「可大皇兄恐怕沒那麼容易信我。」

範嬌兒挑眉一笑,語帶保證,「這個就讓我來想辦法吧!」

天未亮,一道黑影竄進了太醫院中,一名黑衣人沿著牆邊前進,不一會兒就摸進了一間房內。

進到昏暗的房裡,黑依人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床上躺著的正是因腳傷而暫留太醫院的裴美樂。

邢天與站在床緣,定定的注視著她。

他知道自己不該冒險進到宮內看她,但他分分秒秒都惦記著她,因此明知道在宮中她會受到很好的照顧,卻還是想見她一面。

回到王府後,他在範嬌兒的水裡下了一點藥,等她昏睡後他便離開王府,速速趕回宮裡,只為親眼見到岑語默平安無事。

她的腳包覆著厚厚一層斷續膏,看來摔得不輕,一定很疼吧?她身上又沒幾兩肉,這一摔肯定傷筋動骨。想起她在階梯底下望著他時的表情及眼神,他的心揪得死緊。

為了能得到徹底瓦解邢天樂勢力的確鑿證據,為了恐固皇兄的帝位及這個國家的長久和平,他做了很多不被諒解的事情,也被許多人怨恨,可他從來不曾像現在這般害怕被一個人怨恨。

當她病得失去記意時,他真的感到慶幸及高興,雖然經經了一場虛驚,但他感謝老天讓她忘了他這一年多來是如何傷害她的;失憶後的她變得那麼開朗、那麼勇敢,她跟以往不睦的人成了好姊妹,不再因為他專寵範嬌兒而生氣難過,她又重拾了笑容,甚至笑得比以前還燦爛。

可現在,她有了新的記憶--他冷漠的撇下跌落階梯的她。

幽微的光線下,他看見她浮腫的雙眼,她應該哭過了吧?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他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又因為意識到這可能會驚醒她而立刻抽手。

但她沒有醒,甚至連動都沒動,她的呼吸規律而平穩,顯然睡得很沈。他想,大概是高太醫怕她疼得睡不著,所以給她服了一些止痛安眠的藥吧。

忖著,他不覺稍稍鬆了一口氣,並放心的伸手輕握住她的手。「語默,別恨我,」知道她什麼都聽不見,他緊繃的情緒放鬆了許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天下能長治久安,以後妳會明白的。」

「我知道妳聽不見,但我還是要告訴妳,在我邢天與的心裡,從來沒有妳以外的女人,妳是我的妻子,永遠都是,除了妳,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人,所以請妳給我時間,我會補償妳,一定會。」說著,他彎下身,在她的手背上輕輕一吻。

他從來不是會說甜言蜜語的人,尤其是面對自己喜歡的女人,他對範嬌兒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在別人耳裡或許是甜言蜜語,但只有他知道那全是謊言,沒有半句是真。

待了一會兒,邢天與不捨地放開了她的手,幫她將被子拉好。

他不能久待,即使想留在這兒陪著她,也必須趕在範嬌兒醒來之前返回王府,他又看了她幾眼,才起身走了出去。就在他輕輕關上房門的同時,原本沉睡的裴美樂倏地瞪大了眼睛,心臟也跳得厲害。

剛才在床邊對她說話的人是邢天與?不會有錯,就是他!儘管她不敢睜開眼睛,但她認得他的聲音,也許得他身上的味道。

她在他伸手碰她臉頰的時候就已經醒了,她本以為自己在作夢,還因此心悸了一下,在確定是他以後,她曾猶豫要不要睜開眼眸。可這樣的念頭只一秒就消失在她腦海中。

她不知道他為何又摸黑回到宮裡,甚至進到太醫院來夜探她。因為不知道,也因為想知道,她在當下就決定了一件事,裝睡。

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對的。

在我邢天與的心裡,從來沒有妳以外的女人,妳是我的妻子,永遠都是,除了妳,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人。

天啊,她聽見的真是這樣嗎?他心裡只有她,除了她沒愛過別人?雖然這話是對著岑語默說的,但如今她就是岑語默。

他從前喜歡的岑語默是岑語默,但現在喜歡的岑語默是她。

糟糕,她的腦子有點打結了。什麼從前、現在的,她現在已經是岑語默,也就是說……天啊,她還是很難相信這是真的。

突然,她想起剛才除了這些令她難以置信又心花怒放的話外,他還說了一些別的。

他說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天下能長治久安,還說將來會補償她,說他的妻子永遠只有她,這麼聽起來,他並不愛範嬌兒囉?

既然他不愛範嬌兒,為何在納她為妾之後,冷落了岑語默而專寵她呢?他說這一切是為了天下能長治久安,意思是他寵溺範嬌兒是為著某種政治目的?

這麼看來,這裡面隱藏著某種祕密,甚至是一個天大的計劃;這件事除了他還有誰知情呢?邢天修肯定知道,那岑語默的哥哥呢?唔,他應該不知情,如果他告訴了岑語浩,就沒理由瞞著岑語默。

許尋香曾經說過邢天與納她們六人為妾,可能是為了懲罰曾是邢天修政敵的父兄,那麼他納範嬌兒為妾是為了什麼?

之前她以為老天爺讓她死後穿越是為了教她擁有一個全新的人生,可現在她相信不只是那樣。邢天與為了天下犧牲自己、傷害心愛的妻子,不知情的岑語默雖因他的變心而痛苦,但想必他內心所承受的煎熬並不亞於岑語默。

岑語默若死,他恐怕直至長眠之前,都得在無人能懂的沈默中懲罰自己,想到他差點就要一輩子活在深深的懊悔及愧疚之中,她不禁感到心疼。

是老天憐他吧?才讓她穿越並進了岑語默的身軀,好教他有著為終極目標前進的動力。

以前她不知道,現在既然明白了,從今以後她會陪著他、支持他。不管他經歷什麼,她都將與他同在。

三日後,裴美樂終於在高太醫的允許下離開了太醫院,岑語浩親自來接她,並要帶她回娘家小住,可她一心只想回碩親王府。

自從無意間聽到邢天與的真心話後,她幾乎每天都是處在興奮……喔不,根本是亢奮的狀態,一直以來,所有的人,包括她,都以為邢天與是個有了新歡忘舊愛的薄情郎,可如今卻發現他不是。

他甘願背上罵名,接受一切誤會和指責,就為了個她還不清楚的目的,她想知道他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當然,以他的地位及背景,肯定跟政治脫不了關係。

岑語浩讓人備了頂小轎,將她從太醫院抬至宮門處,宮門外,將軍府的馬車正候著。

「大哥。」她出聲,「你能送我回王府嗎?」

他停下腳步,不解地看著她,「妳嫂嫂已經讓人把妳以前的房間整理好了。」

「可是我想回王府。」

「回王府誰照顧妳?」他有些氣惱,「邢天與嗎?妳沒看見那天他是怎麼對妳的?」

「哥,他沒那麼壞,只是……」

「妳還替他說話?我真覺得妳病得腦子壞了。」岑語浩氣呼呼地瞪著她,「他如今被範嬌兒迷得七暈八素、是非顛倒,怎麼連妳也不辨是非?」

「哥,出嫁從夫,不管如何,他還是我夫君,所以我想回王府。」

「回去看他跟範嬌妡恩愛?」他越說越有火氣,「哥聽說了,範嬌兒搶著跟妳同宿拾翠苑,還曾經將妳趕出去,妳為什麼要受這種屈辱?」

「哥!」

「我告訴妳,我已經寫了信給爹,將邢天與如何虧待妳的事逐項報告。」岑語浩續道:「邢天與之前不是要休妳嗎?如果爹同意,我就請陛下准了這事。」

「欸?!」她一驚,急著大叫,「不行!千萬不行,我……我想繼續當王妃!」

「為什麼?!」他濃眉一蹙,「妳何必戀棧一個名存實亡的頭銜?邢天與已經變心了,如今的他,我已經不認識了。」

裴美樂直視著岑語浩,「如今的我,也是大哥從來不認識的。」

這話一點都不假,她雖是岑語默的樣子,但跟岑語默有著不同的思維、不同的性情、不同的習慣、不同的愛情觀。

「哥,如果我現在退讓了,不是反倒便宜了範嬌兒?」她眼底燃著鬥志,「我要繼續坐在王妃的位置上,讓她知道咱們岑家的人不是軟柿子。」

這番話教岑語浩為之一震。岑家三代征戰沙場,幾時在遇敵時退縮過,如今他怎能教他的妹妹不戰而降,夾著尾巴逃回娘家呢?

他臉上的怒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激賞及激動,頻頻點頭,「妳說得對,妳是岑家的女兒,該是個天生的鬥士及勇者,哥哥不該教妳退讓的。」說著,他捧起了她的臉,笑著道:「岑家一直以來都是忠肝義膽,怎能輸給範家那種見風轉舵之輩?妳既然決定回去,可得好好撐著,嗯?」

「嗯!」裴美樂用力點頭,「對了,哥說範家見風轉舵是什麼意思?」

「妳不知道……喔,我記記妳失憶了。」岑語浩微皺著眉,「沒人告訴妳這段往事嗎?」

「梨兒跟小貴只說了我的事。」她有些孤疑,「範嬌兒的爹不是議政大臣嗎?皇上怎會讓一個見風轉舵的人擔任如此要職?」

「一切都是為了平息風波。」他神情一凝,嚴肅道:「先帝纏病於榻時,宮內便形成兩股勢力,一方擁載東宮娘娘所生的大皇子,另一方則推崇西宮娘娘所生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先帝駕崩前傳口諭欽定二皇子繼任大統,當時二皇子在外視察,接獲消息後便立刻趕回京城,可大皇子卻派人在懷安門埋伏,準備暗殺他以奪帝位。」

「當時的三皇子邢天與早在暗潮洶湧的宮中替二皇子佈了局,先帝病危時,他便快馬傳書通知我跟爹回京護駕,所以當二皇子返來時,是我、爹,還有邢天與帶著上萬兵馬護送進宮的。」

「原來如此,」她消化了一下,又問:「那範嬌兒的爹又是什麼角色呢?」

「範漢新是隻老狐狸。」說起範漢新,岑語浩語帶不屑又咬牙切齒,「他一直是大皇子的人馬,他拉幫結派,迫害忠良,可卻因為懂得借刀殺人、借力使力,始終沒人能掌握直接證據將他送入大牢,看大皇子大勢已去,他便倒戈投誠,背棄主子,皇上不想再生風波,於是給了他一個議政大臣的職銜好安撫他。」

這麼說來,邢天與跟範家本來是敵我關係,那他究竟為什麼要納範嬌兒為妾?

「邢天與跟妳成親後一年,便陸續納了侍妾,她們都是當初政爭時立場暖昧的大臣及文官的女兒,他說要納範嬌兒為妾時,我也以為那只是為了制衡範漢新,沒想到他卻被範嬌兒迷惑了。」岑語浩冷哼,「我還以為他是個腦袋清楚的人,沒想到終究為美色所惑。語默,妳可要好好養點兒肉,不論是才情還是樣貌,妳都不輸範嬌兒!」

裴美樂差點要笑出來了。他以為她不受寵是因為太瘦?

「大哥,你別擔心,快送我回王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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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00:14: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回王府的路上,裴美樂不斷思索岑語浩跟她說的那些事,仔細消化並整理了一番,漸漸理出頭緒了。

冷落其他侍妾,甚至將她們形同軟禁,卻獨獨專寵範嬌兒,邢天與所做的一切都有其道理,在她看來,顯然他認為範漢新還是個不確定的變動因子,而且具有一定的危險性。

他在放餌釣魚,他這些反常又誇張的行為,全都是為了「引蛇出洞」。

這猶如八點檔的一切,根本就是一場血淋淋的宮廷鬥爭。

她一返回王府,擔了三天心的梨兒跟小貴激動得熱淚盈眶,聽她說餓,兩人立刻幫她弄來一桌好菜。

稍晚,梨兒帶了一封許尋香等人一起寫的信,信中提到她們聽聞她在宮裡受傷都非常擔心,但因為不能未經邢天與允許到拾翠苑來探望她,所以只能寫信慰問,並衷心期盼她能早日康復。

看完了她們一起寫的信,裴美樂感到十分喜悅及安慰。這次受傷還真是因禍得福,除了知道她有一票知心的姊妹淘,也明白了邢天與真正的心意。

想到邢天與,她臉上突然一陣熱,心臟也撲通撲通直跳。

「王妃?王妃?」

梨兒的叫喚讓她猛地回過神,「嗄?」

梨兒跟小貴困惑地打量著她,「王妃沒事吧?您在傻笑呢。」

「真的?」她有這麼開心?

「王妃在宮裡這三天有遇上什麼好事嗎?」小貴好奇地問。

「呃……沒有啊。」不妙,她光是想著邢天與就笑得這麼失控,要是見到他那還得了?

現在想想,難怪邢天與不惜惹人厭、教人惱、招人咒也要騙盡天下人了。他如果不騙倒所有曾經相信他、愛著他的人,又如何騙得了窩在他枕邊、最靠近他的範嬌兒?

這樣她日後可得小心,要是她看他的眼神從氣憤不滿變成含情脈脈,一定會引起懷疑,他準備了這麼久的大計,絕不能讓她給壞了。

「王妃,您沒想過回將軍府嗎?」梨兒問:「您在這兒本來就得不到王爺的照顧,現在受了傷更是諸事不便,如果回將軍府,或許日子還過得舒心些。」

「我喜歡我大哥跟嫂嫂,可是我還是想待在這裡。」她笑得溫柔說。

「為什麼?」梨兒有些激動,「王爺對您薄情寡義至此,您還留戀他什麼?」

「是啊,王妃,您都已經失了記憶,難道還對王爺餘情未盡嗎?」看著她這一年多來所受的待遇,小貴也為她不平及不值。

「我們自知人微言輕,所以一直不敢多說什麼。」梨兒眼眶泛淚,「可是看王妃如今傷成這樣,王爺卻不念在夫妻一場給予關懷,梨兒實在替您難過。」

裴美樂伸手揩掉梨兒眼角的淚,柔聲安慰,「我知道妳們都愛我、惜我,不過我沒事的。」

「王妃,梨兒跟小貴都希望您幸福快樂,但在這裡、在王爺身上,您是找不到幸福的……」

「妳回來了?」

三人都被嚇了一跳,轉過頭,臉上寒霜幾乎比屋外積雪還厚的邢天與走進來。

「王爺!」梨兒跟小貴立刻起身行禮,不敢抬頭。

邢天與走過她們面前,淡淡地說:「妳們仗著有人撐腰,居然在背後對我說三道四?」

聽見他冷冷的聲音,兩人急忙跪下,「王爺恕罪,奴婢只是--」

「只是說出實情?」他打斷了兩人,兩隻眼睛卻是望著坐在床緣的妻子。

迎上他的黑眸,裴美樂發現他其實並沒因為聽見梨兒跟小貴說的話而生氣。

「王爺請饒了奴婢,我們……我們真的……」

「聽說少將軍要接妳回將軍府住,怎麼回來了?」他轉而對妻子說話。

「你就那麼不想看見我?」這話像是在抱怨,可她臉上卻帶著笑意。

邢天與很訝異,他以為她會隨岑語浩回娘家暫住,不想面對他,畢竟他重重傷了她的心,就算她不難過,至少也感到憤怒。

可她回來了,而且臉上、眼底都覷不見一絲怒意,她神情輕鬆、眼神溫和……究竟為什麼?

「我不在的這幾天,你跟範嬌兒應該過得很愜意吧?」說話的同時,裴美樂跟梨兒及小貴使了個眼色,要她們趕快出去。

邢天與看見了,卻沒有阻止,反而將背在身後的手微微揮了一下,算是允准兩人離開。

梨兒跟小貴先是一愣,旋即起身退了出去。

邢天與走到床邊,低頭看著她被斷續膏裹得緊緊的腳。「嚴重嗎?」

「瘸不了。」她語氣輕鬆道:「高太醫說只消兩三個月,我就能活蹦亂跳了,怎麼?你在關心我嗎?」

看著一派悠閒的她,他真的很驚訝,失憶後的她已經很不同了,但在太醫院住了三天后,她讓他更驚艷了。她總是有令他震驚的改變,而那些都是好的。

他希望她快樂,希望她永遠不要對他灰心失望,希望她可以對他抱著一絲可能及期待,好教他在日後能得到她的諒解。只是有時,他不知道她的快樂是因為她想開了,還是根本不在乎了?

他逃避了她的問題,「怎麼不回娘家住一陣子?」

「因為這兒才是我的家。」她唇角帶笑。

邢天與心頭一震。在他對她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情後,她還是覺得這兒是她家嗎?

「我以為妳想離開這只黃金鳥籠。」他以冷淡的語氣試探。

若是以前,裴美樂會覺得他在酸他,但現在她知道他只是想以冷漠掩飾內心的火熱。

這個冷得像冰的男人,或許骨子裡根本就是座火山,還是隨時會爆發的那種,他表現得越是冷漠,她就越是歡喜。「我曾經想離開,但現在不想了。」她老實回道。

「為何?」

「因為我不想輸給範嬌兒。也許你只是一時迷失,難保那天不會浪子回頭,我願意等你回頭。」

她還沒放棄他?還沒心死?老天,這真是他這幾年來聽過最令他雀躍及歡喜的話了。

「妳真的想等我回頭?」他心裡越激動,神情就越冷漠,「我還是你從前喜歡的那個男人嗎?妳還認識我嗎?」她不覺得他是個薄情寡義、可惡至極的男人?

裴美樂噙著淡淡的微笑,「你呢?你覺得自己認識我嗎?或許我也不是你以前所知道的那個岑語默了。」

邢天與困惑蹙眉。他聽不懂她的意思,只覺得她似乎在暗喻什麼。

她和從前的岑語默不同,現在的她有點神祕,有點難懂;她時而直接,時又迂迴;她有一點點的古靈精怪,有一點點的頑皮,更有一點點桀驁不馴,這是他不曾在她身上看見的特質。

「妳確實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他說。

「那麼……你會喜歡現在這個跟以前不一樣的岑語默嗎?」

被她的話弄得心中一震,他連忙穩住心神,「妳不知道我現在喜歡的是誰?」

「知道。」全世界除了邢天修,大概只有她知道。「如果我豐腴一點,你會重新喜歡我嗎?」

「與此何幹?」他說:「如果我真愛著一個女人,不管她長什麼模樣、不管『她是鈅是瘦,不管她叫什麼名字,來自何方,我都會愛她。」

聞言,裴美樂眼睛一亮,難掩興奮,「是真的?你沒說謊?」

邢天與皺起眉頭,「是又如何。」

「那就太好了!」她咧嘴一笑。

現在的她除了這身皮囊,其他沒有半點與岑語默相同,可他那天晚上的話證明即使她跟從前的岑語默是如此迥異,他還是喜歡她,那表示不管她是不是岑語默,他都喜歡她吧?

其實她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就算他愛的是從前的岑語默,她也不會因此患得患失、自尋煩惱,只不過聽他這麼說,她更開心。

「岑語默,」對她的態度茫然不解,他困惑地看著她,「妳在太醫院時,他們餵妳吃了什麼嗎?」

「嗯?」她認真的想了一下,「沒吃什麼,就是一些止痛的藥。」

「是嗎?我倒要問問高太醫是什麼鎮痛的藥能教一個人這麼快樂無憂。」他低下頭喃喃自語。

意識到自己流露太多情緒,他連忙噤聲。

「妳歇著吧。」邢天與說著,轉身便要走。

他一轉身,裴美樂反射性的伸手揪住他的袖口。

邢天與一震,轉頭看著她。警覺到自己有點失控,她急急忙忙的抽回手,尷尬的笑著,提醒自己得謹慎,否則要是一個不小心讓範嬌兒發現了什麼,他的苦心就全都白費了。

她的存在應該對他有著實質的幫肋及意義,絕不是為了扯他後腿。

「沒事,你慢走。」她把臉一別,以掩飾自己內心的波動起伏。

看著滿臉漲紅的她,邢天與胸口一陣騷動,有股熟悉卻又不知名的火在他胸腔裡燃燒,瞬間便延燒至他的四肢百骸。

他好想將她擁入懷裡,告訴她自己是喜歡她的,他從來沒嫌棄過她,更想告訴她自己好喜歡現在的她。

看她垂首斂眉,麗顏上有著薄羞。他的心情激動起來,不管如何壓抑、隱忍,都再也制止不了那想新近她的衝動。

邢天與一手攫住她纖細的肩頭,一手端起她的下巴,情難自禁的迎上她柔軟的唇瓣,只一碰,他彷彿被雷劈中似的彈開,他從不曾表現得如此不知所措,就像個毛頭小子。

心神一定,他懊惱地沈下臉,卻隱藏不住眼底的熱情。

裴美樂望著他,唇角微揚。不管他是情之所至還是一時衝動,她都很開心,掩不住眼中的喜悅,她直勾勾的望著他,「為什麼?」

邢天與心頭一震,更顯尷尬,冷冷地說了句,「不為什麼,一時興起罷了。」就快步離開。

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裴美樂笑得更深了。

為了對外營造兄弟不和的假象,邢天修與邢天與在祕密商量後,決定讓岑語浩暫留京城,並接手部署西北祭祖兵力的事情。

於是年後首次早朝時,邢天修當著滿朝文武撤了邢天與的職,讓他難堪至極。

此事在宮中引起了軒然大波,沒人料到他們兄弟之間的不愉快竟已擴大至此,大家都在討論著這決定必然與岑語默失足摔傷之事有關。

那晚,邢天與帶著範嬌兒出席年宴,無疑是打了岑家一巴掌,之後岑語默摔傷他又不聞不問,態度冷淡,岑家三代皆是忠良,深受朝廷信任,邢天修為安撫岑家而懲罰邢天與,也並非難以預料。

早朝結束,邢天與冷著一張臉步出朝堂,立刻趕往宮門,準備驅車離開。「王爺請留步。」範漢新一路跟著邢天與來到了懷安門前,喚住了正要坐上馬車的他。

聞聲,邢天與停下腳步,轉身,「範大人?」

範漢新驅前,未語先嘆,「王爺心裡不舒坦吧?」

邢天與沒回應,只抬起頭來看著那巍峨宮門,臉上寫著憤慨。「三年前,我在這兒救了皇上一命,如今卻落得這般田地,兔死狗熟,鳥盡弓藏,果真是千古不變之理。」

「王爺,皇上只是一時氣憤,你終究是他的親兄弟。」

「我在皇上心中恐怕已不及岑語浩。」他低哼一記,「岑家兵符在手,我如今卻連部署祭祖兵力的主導權都被奪走,看來,血緣這東西還真是不可靠,範大人說是嗎?」

範漢新沒有搭話,邢天與又繼續抱怨,「我最近常常在想,當初我支持的若是大皇兄,不知現在又是何種光景?」

「王爺,氣話可不能亂說。」

「不,這是心裡話。」他話中難掩氣憤,「我一直以為皇上與我血濃於水,是最親近、最知心的兄弟,可他為了自己,終究將我一腳踢開。」

「王爺,小人鬥膽問件往事。」範漢新語帶試探,「王爺的才德都不在皇上之下,為何當初沒有爭嫡之念?」

邢天與一嘆,「自幼,父皇及母后就教誨我們兄友弟恭,手足間不可鬩牆更不能相殘,我一直以為支持、擁戴兄長便是我的職志,甚至是天命,可如今卻……範大人,難道我當初的決定是錯的?」

範漢新搖頭,「王爺禮讓兄長,哪能是錯?只能說皇上辜負你了。」

「辜負?」他面露怨恨道:「他對敵人仁慈寬厚,卻待我如此,恐怕不是『辜負』二字就能道盡。」

範漢新若有所思半晌後才開口,「王爺,何不到府上喝一杯呢,酒醉能澆愁,今天就讓我陪王爺大醉一場吧?」

邢天與眸光一閃,深深吸了口氣,「也好,我順道將嬌兒接回王府吧,她回娘家這麼多日,本王也想她了。」

範漢新聽了,深深一笑。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在傾力醫治之下,裴美樂的腳傷康復神速。

這些日子以來,福姬太后常遣人送來一些補品跟湯藥,還幾次派車接她入宮相聚,婆媳二人十分親暱。

自她意外得知邢天與那不能說的祕密後,她的心情起了很大的變化,從前只要範嬌兒惹她,她就會跟她唇槍舌劍的鬥,可現在她不氣也不惱了。

因為她知道,範嬌兒看來是贏家,但最終的正主兒是她。

邢天與被罷去職務,原本屬於他的職權落在暫駐京城的岑語浩手中,在京裡引起不小的喧騰,人人都說邢天與這碩親王爺已然名存實亡。

可從他頻頻接觸範漢新,再加上岑語浩之前的話,她已經略知一二了,而這處置想必也是他跟邢天修的計劃之一。

她開始放低身段,低調行事,盡量不與範嬌兒接觸或起衝突,為的就是不教邢天與感到為難,國事已夠他憂煩,她絕不拿家家來添亂。

這日,許尋香的侍婢送信來,約她在秋聲苑碰面。

她立刻前往,一進苑門便看見坐在花台邊,低頭嚶嚶啜泣的許尋香。

「尋香?」她快步朝她走去。

許尋香抬起哭得梨花帶雨的臉,無助又悲傷,「姊姊……」

裴美樂將她攬入懷,輕聲安慰,「別哭,發生什麼事了?」

「姊姊,我好苦啊!」許尋香哽咽。

她捧起許尋香的臉,揩去她臉上的淚,憂心問:「到底怎麼了?妳快跟我說,我才好幫妳啊。」

迎上她關懷的目光,許尋香又是聲淚俱下,「姊姊,尋香一時糊塗,做了不該做的事。」

「糊塗事?」裴美樂目光一凝。「先別哭,快把事情說給我聽。」

許尋香抽抽噎噎地說:「今年王爺准大家回娘家三天,我……」

邢天與今年准她們回家三天?他大發佛心?還是另有用意?莫非這是他的計劃之一?他在試探幾名侍妾及她們的父兄嗎?若真如此,許尋香是否做了什麼?

「尋香,難道妳爹想謀反?」裴美樂驚急的抓著她問。

許尋香一愣,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是啊。」

「那究竟是什麼事?」

「我遇見竇副教頭了。」

裴美樂哭笑不得。她還以為發生什麼大事了呢!

「尋香,妳真是嚇死我了!」她好氣又好笑的輕捏了許尋香的臉頰一下,「不過為什麼遇見他,妳要哭得這麼傷心,又說好苦呢?」

「姊姊,我是碩親王的侍妾,是與他無緣的人,可是我偶遇他之後,卻忍不住又跟他見了面,他說他想娶我。」

這竇嘯天果然是個癡情種,自他上次拜託她幫忙至今也好幾個月了,她沒有任何回覆,還以為他終會死心,沒想到他還惦念著許尋香,居然還在她回娘家過節時巧遇。

唉,難道他們倆真有著超級強颱也吹不散的緣分?

「妳如何回答他?」

「我知道我不該答應他什麼,我知道我該告訴他實情,可是我……我……」許尋香說著,又嚶嚶哭了起來。「姊姊,我也喜歡他呀!」

「尋香……」可憐的孩子,這恐怕是她初次動情吧?

她是個女孩,當然嚮往愛情,可卻因為她爪親曾是邢天修的政敵,她的青春必須葬荈在這座王府,對她來說,碩親王府不是座宅子,而是一壞黃土「一座塚。

看她這樣,裴美樂的心都揪起來了。

「尋香,」她將許尋香輕攬在懷中,柔聲安慰,「別哭,別哭,姊姊替妳想想法子。」

「不,我們注定是沒結果的,我根本不該給他希望,」許尋香啜泣,「姊姊,她還癡癡等著我,可如今兩個多月過去,他等不到我的消息,一定會以為我騙他,姊姊,我怕會傷了他呀。」

裴美樂一邊輕拍著她的背,一邊思索著。許尋香說得沒錯,若她真回應了竇嘯天的感情,那麼他必然還滿懷希望的等著,可若繼續這麼等下去卻又希望落空,竇嘯天恐怕會以為許尋香騙了他,他或許會傷心,或許會憤怒,不管是什麼,終究會影響他對許尋香的想法,甚至會毀了他對愛情的憧憬。

這事她也有分,當初要是讓竇嘯天知道她們的身份,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該來的總要來,該說的總要說,也許該是讓竇嘯天知道真相及實情的時候了。

「尋香,把實情告訴他吧。」

「什麼?」許尋香一愣。

「一昧的逃避不是良策,只會造成更多的傷害,我們把實實告訴他,若他真的對妳有情,或許願意等妳。」

「等我?」許尋香困惑不解。

邢天與正在策劃將叛黨一網打盡,待他擒了叛亂分子,便沒有理由將當初作為人質的侍妾留在身邊,許尋香不過十八,若竇嘯天真願意接受她,那麼他們還有好長的幸福日子能過。

不過這些事她不能對許尋香說--即使她們是好姊妹。

「我想總有一天,王爺會放妳自由的。而且妳跟竇副教頭都還年輕,只要他願意等,你們一定能開花結果。」

「姊姊,妳說的是真的?」許尋香半信半疑。

「我幾時騙過妳了?」裴美樂溫柔一笑,「乖,別哭,姊姊給他送個信,約他出來把事說清楚講明白。」

「我不知道如何跟他說,我沒臉見他。」

「不怕,姊姊替妳說去。」她輕輕揩去許香臉上的淚,拍拍胸脯,「這事包在我身上。」

裴美樂在房間來回踱著步,還不時走出門外查看。她差小貴到京捕處去送信至今已經過了三個時辰,此去來回也不過就一個時辰左右的路程,怎麼到現在還沒看見那丫頭的人影呢?

梨兒端著剛沏好的茶走過來,見她在門前繞來繞去,不禁笑道:「王妃,邦門廊都快讓您給踏平了。」

「小貴為何到現在還沒回來?」她急問,「都已經三個時辰了。」

梨兒將茶端入房裡,一派輕鬆地回道:「我看她八成順便去哪裡溜噠了,王妃別急,先喝杯茶,安心的等吧。」

梨兒跟小貴都知道她為了許尋香而打算約竇嘯天出來見面,然後將實情告訴他並確定他的心意及想法。雖然她們都不贊同她蹚這渾水,卻又勸不了她。

裴美樂只得走回房裡,在桌旁坐下,讓梨兒給她倒了一杯熱茶,「王妃趁熱喝吧!」

她端起茶杯,才剛就口,便聽見苑外傳來一陣騷動。

她立刻放下茶杯,走出房外,梨兒也趕緊跟上,兩人才走到廊下,就看見幾個人影鑽動,還夾雜小貴的哭聲。

她心頭一驚,正要循聲前行,幾個人已走了進來。

鐵青著臉的邢天與,一臉得意的範嬌兒,緊跟在後的可兒跟露兒,還有被東虎像抓小雞般拎著,嚇得淚流滿面的小貴。

裴美樂整個人呆住,直到他們來到她跟前--

「王爺,發生什麼事了?」她內心忐忑地問。

邢天與臉上覆著寒霜,不發一語,倒是一旁的範嬌兒開口了,「姊姊,我這兒有樣東西是從小貴手上拿到的,妳瞧瞧是否眼熟?」她從袖裡拿出了一封信。

只一眼,裴美樂便認出那是她寫給竇嘯天的信,她心裡暗叫不妙,看向哭得直發抖的小貴。

範嬌兒唇角一揚,「看來姊姊認得這信呢。」說著,她抽出了信,逐字念出,「竇公子,明日午時初識之處,不見不散……姊姊,這信是妳寫的?」

裴美樂啞口無言。

她下意識望向邢天與,只見他直勾勾地看著她。她發現他的眼底有著懷疑、有著掙扎,顯然以為她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

「王爺,事情不是那樣的……」她急著想解釋,卻又突然噤聲。

若她為了自清說出實情,豈不陷許尋香於危險之中?

她不知道邢天與對那些侍妾究竟是何想法,若他納她們為妾是想要懲罰她們當年站在對立的父兄,那他怎肯放她們自由?

再說政局詭譎多變,至今邢天與究竟掌握了多少情報,她仍毫無所悉,若許尋香的父親真的涉入叛變,而許尋香曾經私會竇嘯天,瓦訴情衷之事又被揭發,就算她並未參與政變,也會因為私通而遭到刑罰。

「不是那樣是怎樣?」範嬌兒冷哼一聲,「難道這信是小貴寫的?」

「不是!」她連忙否認。

「所以是妳寫的?!」範嬌兒像是審問犯人般,臉上有著藏都藏不住的得意。

雖然岑語默在她眼中是手下敗將,是根本無法與她比擬的棄婦、輸家,可她從沒有一天不想徹底擊垮她,甚至是毀滅她,她說過總有一天要教她笑不出來,而現在正是時候。

說來真是老天幫忙,她正要出府時,見小貴也急急忙忙的出府,她原本也沒多想,誰知小貴見了她卻一臉心虛害怕,教她心生疑竇。

她攔下小貴查問,意外搜到了這封雖沒署名,卻疑點重重的信,她厲聲循問,但小貴口風極緊,抵死不招,而除了岑語默,小貴沒有第二個必須維護的人。

於是她押著小貴在府外候著邢天與回來,她要讓邢天與看這封信,要他知道表面正經端莊的岑語默,卻是在背地裡幹著見不得人勾當的女人,她還要邢天與親審岑語默、要他休了她!

「岑語默,」範嬌兒冷笑,「竇公子是誰?初識之處是哪裡?妳又為何與他不見不散?」

裴美樂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解釋,只能焦急地望著邢天與。

「岑語默,」邢天與直視著她,「我要聽妳的解釋。」

他一回王府,範嬌兒便押著哭得岔氣的小貴到他跟前,並將這封信交給了他,這幫信上裡沒署名,但小貴是岑語默的侍婢,這信若不是小貴自己的,便只可能是岑語默的。

他審問小貴信出自誰之手,又將送往何處、交付何人,可小貴卻緊閉嘴巴,一個字都不說,信若是小貴的,她不必抵死不認。而唯一能教她即使豁出性命也要掩護的,除了岑語默外再無第二人。

竇公子是誰?她與他初識何處?他們見過幾次面,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

她曾對他說王府是她的家,她不想輸給範嬌兒,願意等他浪子回頭,甚至在他情不自禁吻她之時,露出嬌羞靦腆的表情……他以為她還是愛他,即使他做了這麼多傷她的事,她還是沒放棄他,可難道她的心早已屬於另一個人?

「這姓竇的是誰?跟妳是什麼關係?」他沈聲問道。

裴美樂痛苦又為難,遲遲不敢說出實情,「王爺,請您相信我,我絕沒有……」

「說!」未待她說完,邢天與劍眉一豎,沈聲喝問:「此人是誰?」

她不能說。

竇嘯天雖然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她跟許尋香的真實身份,但他與碩親王的侍妾私下相會卻是不爭的事實,若她供出他,他一定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這事若只有邢天與發現,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偏偏發現此事的是範嬌兒。範嬌兒一直視她為眼中釘,如今抓到她的把柄,絕不會輕易罷手,將傷害降到最低,除非她一人攬下。

這時,範嬌兒突然一把將小貴推到前頭,一腳往她膝後踢去--

「啊!」小貴痛叫一聲,跌倒在地。

「小貴!」裴美樂見狀,連忙伸手欲扶。

範嬌兒伸手一擋,哼了一聲。「姊姊不說,那就讓王爺問問小貴吧,說不準這事真的跟姊姊無關,而是小貴這丫頭自己……」

「範嬌兒!」裴美樂氣恨地瞪著她,「妳有什麼就衝著我來!」

她冷笑一聲,「喲,現在被逮著小辮子的是妳,可不是我。」她轉頭看向邢天與,「王爺,這事攸關王爺及皇族的聲譽,依嬌兒看,王爺應該好好審問小貴,教她吐實。」

邢天與沈默不語,他心裡清楚,這信確實是岑語默寫的,他也確實非常在意,不管信中人是誰,端看岑語默信中所寫便可猜出她與那人已有某種程度的交情。

若是由他發現這事,他雖然覺得受傷,卻絕不會怪罪於她,因為她不知道真相,一心以為自己負了她。可現在攔下這封信的是範嬌兒,她是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整治岑語默的機會。

他花了那麼多的時間,做了那麼多的犧牲,終於取得範嬌兒及範漢新的信任。若對此事輕輕放下,定會引起範嬌兒的懷疑,那麼過往所有的努力便將付諸流水。他得做出裁決,縱使那將使他痛不欲生,甚至又傷她一次,他都必須做。

「把小貴拖出去,打到她吐實為止!」心一橫,他冷酷下令。

「是。」東虎抓起癱跪在地上的小貴,就要將她拖出苑外。

「不!」裴美樂向前拉住小貴急呼,「不關小貴的事,是我,信是我寫的,是我要小貴替我送信,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

見她為了保護自己而認了此事,小貴難過又自責,「王妃,不要呀,這不關王妃的事,王妃根本……」

「小貴。」裴美樂一把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語,「絕對不能供出她們,不管發生什麼事,也告訴尋香一個字都不准說。」

「王妃!」小貴多想供出許尋香與竇嘯天,可看主子如此堅決,「王妃,都是我不好,是小貴該死。」

「不,不是妳的錯。」裴美樂輕聲安慰,轉過頭望著邢天與,「王爺,這事跟任何人都無關,要罰就罰我一人吧。」

「罰?」範嬌兒哼一聲,「王妃私通男人,豈是一個『罰』字就能了結?」

「我沒跟誰私通!」她只認信是她寫的,絕不認私通男人的罪。「王爺,我沒對不起您,請您相信我,我沒有。」她字字堅定。

邢天與內心掙扎,他深深吸了口氣,目光一凝,「若妳與他真是清白,就說出他的名字,讓他到本王面前對質。」

迎上他的黑眸,裴美樂胸口一緊,淚水猶如斷線珍珠般落下。

為了保護許尋香,她無法供出竇嘯天的身份,而她也知道邢天與縱使相信她、想維護她,也有他的難處。

他已經取得範嬌兒的信任了,不能在這個時候縱放她。

禍福相依,這事看來禍,但或許是福,若他重懲甚至休了她,必定能讓範嬌兒、範漢新及邢天樂等叛黨對他更加信服,她不能壞了他的事。

下定決心,裴美樂瞬間平靜、冷靜下來。

「我絕不會說出那個人的名字,王爺要罰我、要休我……」她直視著他,「悉聽尊便。」

聞言,再迎上她那堅定而澄澈的眸光,邢天與心頭一緊。她寧可受罰,寧可他休了她,也要保護那個姓竇的?難道她的心真的已經在別人身上了嗎?

「王爺,」範嬌兒見獵心喜,立刻請示,「她已經承認了,王爺這就押著她進宮,到皇上跟前做個定奪。」

邢天與知道範嬌兒心裡有何盤算,她打算將此事上呈邢天修,認他用皇朝律法來懲治岑語默,王侯之妻私通男人,這是必死重罪。

但不管岑語默是否真背叛了他,他都絕不休她。她是他的妻,永遠都是,縱然她真的愛上了誰,他地會在日後努力補償她、挽回她。

「嬌兒,」他靠近範嬌兒,低聲道:「如今我與皇上鬧得正僵,他又拔除我的職權並交付到岑語浩手中,若此事鬧到皇上那兒,我未必得利,沈住氣,別讓這無足輕重的女人壞了我們的大事。」

範嬌兒一聽也覺得有理,但又不甘心,「難道就這麼饒了她?」

「本王答應妳,事成之後,妳想怎麼整治她都行。」他給了她承諾。

她眉一挑,逕自轉身瞪著跪在地上的裴美樂,「王爺,這事就算不以皇朝律法來辦,至少也該行家法,岑語默貴為王妃,卻與男人曖昧,於法不容,王爺今日若不懲戒她,難以立威信。」

這話便是將邢天與逼得他毫無退路,勢必要責罰。

「將岑語默杖責三十,囚禁牢房,王爺意下如何?」範嬌兒藏不住她那囂張勁兒,當著邢天與的面便發號司令。

杖責三十?她那瘦弱的身子就算挨上五個板子都難以承受,更遑論三十大板,可他不能心軟,他得順著範嬌兒的意,遂其所願。

「東虎!」他冷然喝令,「上家法。」

東虎接令,轉身離去。

「岑語默,妳服嗎?」邢天與忍受著彷彿千刀萬剮般的痛楚,以冷酷而無情的眼神瞪視著她。

裴美樂抬起淚濕的眼,深深的凝望著神情冷漠的他。她知道他不想傷她,卻不得不傷她。而她,欣然受之。

「岑語默,服。」她含笑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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