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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瑪奇朵 -【設局迎新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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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0 02:09:3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瑪奇朵 - 設局迎新婦

身為法醫的她穿越成了個意外失身有孕的丫鬟,
又被嫌貧愛富,嫌棄她只是丫鬟出身的未婚夫退了親,
雖然想自力更生,但這年頭誰會找個孕婦當仵作?
逼得她為了不餓死,只好重操舊業──
替這個被趕出家門的前國公府三少爺打理新家,
他在她的印象中就是個不受家人重視的小可憐,
如今看他砸大錢買了間在荒郊野外的破屋,
更讓她覺得他是個要人照顧的傻書生,實在放心不下,
只是說也奇怪,同居之後,卻是他打理所有家務,
又對她做出曖昧舉動,好比抱著孕吐到虛脫的她進房幫她洗澡,
還霸道的不讓任何異性生物靠近她,惹得她芳心大亂,
更詭異的是,他們意外捲入案件,得上衙門報到時,
縣令居然對他恭恭敬敬,就連王府世子都跟他有交情……
她該不會掉進了什麼陷阱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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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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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0 02:09: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已經過了中秋,蒲梓伶縱使身上多穿了一件褂子,卻還是忍不住將衣裳給扯緊些,試圖讓自己覺得更暖和一點。

  手上提了一個小包袱的她臉色並不好,像是生了病,急需有個地方歇息,可是站在這個小院門前,她卻提不起勁主動去敲門。

  有些事情,即使沒說出口,但是從一些跡象中也可窺得一二。

  蒲梓伶有些諷刺地扯了扯嘴角,終究是敲了院門,不一會兒,院子裡就傳出了一個些微沙啞的女聲。

  「誰啊?」秦氏推開門,詫異地看著門外站著的女子,眼裡先是閃過一絲不喜,等掃過她手中拎著的那一個包袱後,又掩緊了些門板。

  這些舉動做得不明顯,卻沒逃過一直觀察著她的蒲梓伶雙眼,足以讓她印證了自己之前的幾分猜測。

  她眼裡滑過一抹嘲弄,抬起頭來,又是一副柔弱模樣,配著她依舊蒼白的臉色、缺了血色的粉唇,眼角邊一顆淚痣更是讓她看起來楚楚可憐。

  若是個男子,見著這般姿態,心肯定已經軟了三分,但是對於本來就有別的打算的秦氏,反而更加深了一層對她的厭惡。

  「伶兒?你不是還在京城裡當丫頭嗎?怎麼回來了?」秦氏調整好表情,一臉驚訝的問道。

  蒲梓伶扯了扯嘴角,柔弱的回著,「嬸娘,我受主子恩典,得已贖身出府,我……我就……」

  秦氏心中咯咚一聲,像是已經猜到了她接下來要說什麼,連忙打斷了她的話,「伶兒啊,這一路從京城回來定是累了吧?來來!先進屋子裡坐,嬸娘這些日子正想著你呢!」說著,她伸出手想要拉蒲梓伶進門,那急切的模樣跟剛剛不小心流露出來的排斥厭惡可是半點都搭不上邊。

  蒲梓伶知道秦氏打斷她的話,急著在她把婚約的事情說出來前讓她進屋,就是不想讓旁人看到她們鬧起來的樣子,只是……誰說她就一定要配合她呢?她今日就是要把事情給弄得明明白白,也省了以後的麻煩。

  她向來是個討厭麻煩的人,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是。

  蒲梓伶看起來瘦弱,腳步卻穩穩地站在門外,秦氏回頭瞧了她一眼,發現她柔弱的神情慢慢褪去,一雙貓眼看起來似乎有些凌厲,但是秦氏只認為那是自己的錯覺,畢竟是一個無依無靠的丫頭片子,脫離了國公府,沒了靠山在,現在除了她這個嬸娘可以依靠,難道還能夠有別的出路?想狠,那也得她有本事才行。

  蒲梓伶當丫鬟的這些年,秦氏其實也沒見過她,對她的印象也留在好幾年前那個瘦得幾乎撐不起衣裳的小丫頭上,所以對於蒲梓伶,打從一開始就是輕視的。

  「嬸娘,我也不多說其他的,只問一句,當初我和文諾哥的親事到底還算不算數?」蒲梓伶也不管自己一個大姑娘,在可能的婆家門口直接開口問自己的親事到底有多驚世駭俗,她只要一個答案。

  原來的蒲梓伶七歲賣身,卻一直記得自已是已經訂親的人,對著府裡的爺兒們從不多看一眼、多說一句,認認真真的干活,一路當上了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然後扳著手指頭數日子,等著那個說取得功名之後就會來幫她贖身的良人,等著脫離這一潭渾水似的高門大戶,過回普通又幸福的小日子。

  可她等啊等,等到那人考上了秀才,又考上了舉人,雖說三年前沒能一舉考上進士,但她知道進士考取不易,也沒多苛求什麼,只含羞帶怯的寫了信暗示可以提起兩人的婚事了,可那一封書信卻像是石沉大海,等過了一年又一年卻再沒等來隻字片語,後來又出了那樣的事,她只能逃離那個錦繡牢籠,拚著最後一口氣,只想問當年的婚約是否還算數。

  只可惜,那一口氣不足以支撐她走到最後,在半路時,原本的蒲梓伶就已經香消玉殞了,取而代之的是擁有同樣名字,擁有了她的記憶,卻心冷果斷的她。

  原主能夠成為國公府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就算不是七竅玲瓏心,也絕對不會是個傻的,或許早在逐漸斷了音訊時就察覺出有異,只是執著了多年的心願讓原主不肯輕易放棄,即使知道自己的身子孱弱,也不肯好好靜養,而是堅持走上這一趟。

  而看著秦氏對她的態度,其實她心裡也早就明白一切,可她還是要逼著秦氏把答案給說出來—給自己佔據的這個身體的原主一個交代。

  秦氏沒想到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居然敢在這大門外逼問自己,愣了一下後,她才尖聲反擊著,「婚約?什麼婚約?看在你叫我一聲嬸娘的分上,你今兒個若是遭了難,我就是砸鍋賣鐵也會幫你一把,可你要是看我們孤兒寡母的想要賴上,那是門都沒有!」

  秦氏已經想好若是蒲梓伶又哭又鬧的,該用什麼法子來對付她。她的寶貝兒子現在可是在準備春闈,她可不能讓這丫頭礙了事!

  再說了,她兒子已經是舉人,哪裡是一個賣身為奴的丫頭可以搭上的,就算曾身為國公府老夫人的貼身丫頭也不成,哪怕名頭再怎麼好聽,畢竟也是做人奴婢的,哪裡有那些官家小姐來得優秀和規矩。

  蒲梓伶卻出乎秦氏意料之外,她不哭不鬧,只是勾起冷笑,白嫩的手指緊緊捏住手中的包袱,冷冷說道︰「嬸娘,看來當年的婚約您是不認了,既然不認,那當初訂親的時候給的那個簪子還給我吧!嬸娘家的釵子我也帶上了,自然也該物歸原主。」

  她早就預料到了會有如此結果,既不是一心盼望嫁人的原主,自然沒有半點傷心,然而當她冷靜地掏出那根細得好似一折就會斷的釵子時,還是忍不住往院子裡多望一眼。

  空空蕩蕩,沒有任何人影的畫面,讓她為原主不值。

  她找到韓家門前時問過了鄰居,人人都說韓家的舉人老爺幾乎是足不出戶的在家溫書,現在她和秦氏兩個人在門外一來一往說了這麼久,音量也不小,那個男人怎麼可能半點也沒聽見?

  韓文諾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未婚妻,還是也絕情的認為一個丫鬟配不上他如今的舉人身分了?

  蒲梓伶的冷靜和乾脆反而讓秦氏心裡警惕了起來,「你說的可是真的?不是糊弄我的吧?」她說著,卻不知道這句話變相地承認了那個婚約。

  蒲梓伶也不去挑這項錯處,只淡淡道︰「這東西我都拿出來了,嬸娘還有什麼好不信的?難道嬸娘以為我會巴著這門親事不放,非得要當著眾人的面鬧得雙方都沒了面子?」

  秦氏被說中了心事,有些沒面子,但還是硬撐著辯解了兩句,「我這不是瞧著你贖身出了府,也沒個親人可以依靠才……」

  蒲梓伶懶得聽她說那些虛話,聲音孱弱卻語氣堅定地打斷了她的話,「這婚約既然能夠說斷就斷,那我以後是好是歹,也不需要嬸娘操心了。」

  秦氏表情訕訕,「再怎麼說,畢竟還是有親戚情分在……」

  蒲梓伶但笑不語,只是那明顯的疏離感已經說明了她的不以為然。

  要真有親戚情分在,那怎麼會在她上門詢問親事的時候擺出這樣的臉色?

  她向來厭惡優柔寡斷拖泥帶水,尤其是這樣的事情,若要斷還是得斷了個乾淨才好,於是又開口催促秦氏去拿簪子來。

  秦氏接了釵子,扭身回屋子裡去,依稀還可以聽見她咕噥著罵蒲梓伶不識好歹,蒲梓伶懶得聽了,往回走到屋子前的一棵銀杏樹下等著。

  等了一會兒,一雙藍色布鞋走到她面前時,她抬眼一看,拿著簪子遞到她面前的不是秦氏,而是婚約裡的另一個主角—韓文諾。

  韓文諾長得好,那是附近幾個村子大家都知道的,秦氏打小就不讓他下田,所以比起其他的農家子弟,他看起來就多了幾分的文秀,疏朗的眉眼,白淨的膚色,搭上一身文人的長衫,像是話本裡的翩翩公子化身成真人走了出來。

  只是……無論再好,那都跟現在的她沒有關係了。蒲梓伶稍稍打量他後就收回了眼神,打算接過簪子就離開。

  只是簪子要換手的瞬間,韓文諾卻握住了她的手,聲音有些痛苦壓抑的說著,「伶兒……我們再去求求母親,母親她只是許久沒見你,不知道你是一個多麼好的姑娘,別這麼輕易的放棄了我們多年的感情,好嗎?」

  她抬眼望向他,韓文諾的一雙眼裡滿是痛苦和懇求,她的手能感受到他施加的力道,若這是一齣戲,她絕對會給這可憐的男人幾分同情,可是換自己成了那悲情的女主角,她就只想冷笑。

  她不急著抽回手,譏諷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反問了回去,「你說我們有多年的感情,那為何你中舉後就杳無音訊?若你真如你所說的情深意切,那為何懇求嬸娘的時候卻是要等我被嬸娘羞辱後再與我同去?韓文諾,讓我徹底寒心斷了這門親事的,不是你娘秦氏,而是你。你既然懦弱的沒有為這一份情意去爭取過,就別怪我放棄這份感情放棄得如此容易。」

  韓文諾白了臉,似乎不敢相信這個吐出一串串椎心之語的人是他記憶裡溫婉可人的女子。

  他鬆開了手,任由蒲梓伶抽走了那根玉簪,嘴裡喃喃道︰「不是那樣的,我也跟母親說過,這些年我一直放在心上的人只有你一個……我作夢都想著哪日功成名就時,能夠大紅喜服的迎娶你過門……」

  蒲梓伶確認了手中的玉簪的確是當年的那一枝,聽到他說的話,臉上再也不掩飾她的不耐煩。

  一個大男人,要爭也不敢爭,放手也不放得乾脆,就算真的讓他考上了功名,也是不會有什麼大出息。

  她收了簪子,看著他臉上那悵然傷情的模樣,毫不在意的給了他最後一擊。「若你真的有把我放在心上,那現在轉過頭去跟你娘說,若是我不能進門,這次的春闈你也不考了!你能做到的話我就認下這門親事,就是下跪求著嬸娘讓我進門我也無怨無尤。」

  韓文諾愣了下,結結巴巴的道︰「這……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這春闈一旦錯過就是三年,我娘……」

  蒲梓伶嗤笑著打斷了他的話,「就說你做不到吧!韓文諾,我是真心瞧不起你,只是讓你用一個三年去求我們的未來你就做不到,甚至我還不是認真逼著你,你就支支吾吾的,那你又有何顏面要求我要奮不顧身地為了我倆的未來而努力?」

  韓文諾臉色慘白,嘴唇顫顫,看著蒲梓伶眼裡毫不遮掩的鄙視,他突然有種被看穿的錯覺,似乎那些說不出口的卑劣和自私,全都赤裸裸地被攤開在她眼前,一覽無遺。

  蒲梓伶已經不想多費口舌了,畢竟除了今日,或許以後他們再也沒有任何的關係,她轉身就走。

  韓文諾看著她纖細的背影逐漸離開,心像空了一大塊,直到她快要走出巷子口時,他忍不住追了上去,在離她不過三步遠的距離卻又停了下來。

  她沒有停下腳步,但還是聽見了韓文諾那宛若嘆息的問話。

  「伶兒,你是不是心裡已經有了別人,所以今日才可以走得那樣決絕?」

  蒲梓伶幾乎要被氣笑了,為了這個男人的自以為是,可同時心底還湧上了一點點的酸澀,那是原主用了最好年華等待一個男人的心酸苦澀。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凡事都有個開始,卻很少有個好的結果,這句話我打第一次看見,就覺得有一天會用在我們身上,我們之間的事,只跟你我有關,所以別問那些話,那是看不起你自己也是看不起我。」

  不管如今的她顯得多麼的絕情,但是原主那一份心意卻是真的。

  韓文諾傻愣愣的站在那裡,看著她慢慢地走遠,心一陣陣的揪疼著,腦海裡一次次地重復著她說著最後一句話時泛紅的眼眶。

  他有種預感,或許他遺失了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

  蒲梓伶做完了這一件大事,孱弱的身體也幾乎快要受不住了,連忙趕回城裡,找了家客棧休息了兩天後,才多少恢復了一些精神。

  躺著休養的這兩天,她也才終於能夠好好地把自己穿越的事整理一遍。

  穿越這件事情,這些年不管是小說還是戲劇電影都多的是,她就算再怎麼不關心娛樂新聞,卻也多少看過的,所以對於這件暫時不能用科學來解釋的事她接受得還算快,只是……原主的身世,真是複雜又可憐得讓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原主幼年時全家皆亡,因為從小與韓文諾定了親,便投靠了韓家,但因為遇見了天災,原主咬牙乾脆自賣自身進了國公府,安安分分地從一個小丫頭升到了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也攢了一筆贖身銀兩,就等著良人高中時,替她贖身然後嫁人,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但是,現實總是不遂人願,尤其是這副身子的長相實在是不錯,柔柔弱弱的,看起來就是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

  所以在某個夜裡,原主被國公府裡的某個男主子給破了身子,她因為受到驚嚇而病了,決定忘了這件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有了孩子,加上又遲遲沒有收到韓家的回信,她牙一咬,乾脆自贖自身出了府,只是在回鄉路上卻因為體弱、沒有好好的調養又受了風寒,半路就走了,而她就穿越過來,佔了這具身體。

  蒲梓伶對於原主只覺得可憐,渣男根本就是一個接一個出現在她的人生中,最後連命都丟了。

  就她接收了原主的記憶後來看,韓家背信棄義根本就是不用懷疑的,可是原主殘留的執念就是想要知道一個確定的答案,她也就沒有改行程,直接找上韓家退親,拿回當初的信物,除了化解原主的執念外,也算是解了一個麻煩。

  只是退婚還算是簡單的,接下來要怎麼過日子才是個大問題……尤其她還不是一人飽全家飽,肚子還有一個呢。

  蒲梓伶坐在桌邊,一邊思索一邊摸了摸自己還十分平坦的腹部,忍不住搖頭。她沒想過要墮胎,一來是她不忍心,二來是這具身體十分虛弱,真要用藥墮胎,說不定孩子沒弄下來,她就已經先掛了。

  這般有風險的事情,她是不會去做的。

  蒲梓伶整理好了現在的情況,不免覺得前途有些堪憂。

  她穿越前是風評還算不錯的醫師,但是畢竟是看死人的法醫,在這個像是中國古代的時空裡,她可不認為會有衙門找上一個女子來幫忙驗屍,而要用其他方法賺錢,她一時也想不到。

  更別提她孤身一人沒有落腳處,她手上雖然有點錢,但是那點東西要是只出不進的話,能夠撐得了多久?

  蒲梓伶想著想著,一時也沒注意到天已經黑了,直到門口不斷響起敲門聲,她才回過神來。

  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她想,大約是送飯的小二吧!

  蒲梓伶想起自己從中午就沒取飯了,連忙整了整衣裳去開門。

  門板緩緩打開,門外那個男人也在一盞微弱燈火下展露了他的面容,蒲梓伶在看清了來人的面容後,忍不住恍惚了一陣。

  男人一雙劍眉入鬢,輕劃過那雙燦然如星的眼上,挺直的鼻梁下是不笑也帶著笑意般的唇,如果只論容貌,說得上好的人太多,但她卻覺得沒有一個能同眼前的男人比擬。

  他最出色的是他的氣質,在他抬眼的瞬間,唇角輕勾的剎那,整個空間都亮了,就像是水墨勾勒的畫瞬間染上艷色風華。

  蒲梓伶回過神來,忍不住失笑,自己這是怎麼了?穿越一遭還讓自己詩情畫意了起來?

  不過就是一個好看些的男人而已,在一個法醫眼裡,就算長得像天仙,掛點以後基本上都是一樣的,一條白布加上福馬林的氣息而已。

  這時,男人用著清冷如水的嗓音說著,「桑歌,我可算找到你了。」

  蒲梓伶一瞬間又被他這副嗓子給弄怔了,怎麼會有人的聲音會這麼好聽又誘人?而且重點是……他剛剛說了什麼?找到她?!

  他明明是國公府的三少爺,為什麼要找她一個已經贖身出府的奴婢?

  覺得她傻愣的模樣太過有趣,歐陽霄淡淡一笑,「我被逐出國公府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像是只不過是出府游玩一趟而已。

  蒲梓伶幾乎是反射性地開口問︰「怎麼會這樣?三少爺不是才要下場準備考舉人……」

  「我沒去考試。」

  蒲梓伶覺得這又是一個頗大的衝擊,整個人怔住了望著他,眼裡全是不可置信。

  雖然她跟眼前的男人沒有任何多餘的關係,可因為那一件事,她還是忍不住對這個男人多上幾分心。

  畢竟她身為一個丫頭,身不由己也就罷了,可他明明就是國公府的少爺,卻因為不受重視,又擁有一副美貌,而差點被自己的親人當作交易籌碼,成為孌童,想想的確也是夠可憐的了。

  可也只是多那幾分同情罷了,要她追根究底的追問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也不到那種程度,她現在在意的只有—為什麼他要說找到她了?

  蒲梓伶知道自己和原主的個性截然不同,相處久了一定會露餡,所以她果斷離開國公府且退婚,因為原主跟這兩個地方的人相處的時間太長了,她不想再有所牽扯。

  她可不想哪一天因為被發現自己和之前變得回然不同,而被綁上火架還是沉了塘。

  可沒想到,明明都已經躲得遠遠了,眼前這個男人卻又不知道怎麼的冒了出來。

  蒲梓伶在心中長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的運氣是不是已經在穿越前全用光了?要不然也不會穿越到這副身子不說,身後還跟了一串的麻煩。

  「那三少爺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蒲梓伶想著既然踫見了那就問一句吧,什麼都不說也顯得怪異。

  聽了她的話,歐陽霄顯得很開心,眼角本來就有點微挑,因為這青澀的笑,輕眯起眼讓眼角挑起的弧度更明顯了。

  「我想著我身上的體己不多,打算先置產,然後再圖以後。」

  蒲梓伶點點頭,覺得他雖然是國公府的少爺,但似乎也不是五谷不分的紈褲,起碼還知道要怎麼生活。

  「那很好,等三少爺安頓下來後,就能夠好好讀書了,錯過這次科考也無妨,下次考試肯定沒問題的。」

  歐陽霄眼裡滑過一抹曖昧不明的神色,隨後也跟著笑笑,「那都是以後的事了,桑歌,既然你也出了府,要不要到我那裡去?我那裡還缺個人幫我打理宅子。」

  蒲梓伶挑了挑眉,玩笑道︰「三少爺該不是為了找我幫你打理宅子,所以才追著我來的吧?」

  歐陽霄眼神慌亂的飄移著,「我……我只是想著剛好我們差不多時間出府,彼此可以多些照應……」

  蒲梓伶看著眼前容顏出色卻又一臉靦腆的男子,心中一軟,雖沒有馬上答應他,卻也沒有直接開口拒絕。

  她現在身上的銀子不多,更別提又要調養身體,又要存下一筆銀兩好迎接肚子裡的新生命,活了兩輩子,她還是第一次有這種被錢追著跑的感覺。

  要不,就去看看?

  似乎看出了蒲梓伶的心動,歐陽霄微笑著露出幾顆小白牙,讓俊美的臉上多了幾分傻氣。

  「桑歌,一起去吧!就在離這不遠的地方,山清水秀,著實是個好地方,再說了,你要是跟我走幫著我打理屋子,我還能夠給你每個月的月例銀子。」

  銀子,無疑是現在最能夠打動她的理由了,蒲梓伶眼睛一亮,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男子。

  就算被趕出家門,歐陽霄也還是個少爺,手上的財產一定比她多,長相不是她自己打擊自己,兩個人走在路上,一定是他比她顯眼多了,所以應該也不存在什麼劫財劫色的想法。

  想來想去,他的提議似乎沒有拒絕的道理。

  蒲梓伶不是個矯情的人,也不是真正的古人,倒也沒有太在乎名節的問題—比起孤男寡女同住一個屋檐下,她這個身子未婚有孕早就不能談清白了。

  在她看來,就只是把這個人當作自己的雇主兼室友,想了想後,便乾脆的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三少爺了。」

  歐陽霄抿著嘴笑了,「哪裡麻煩了,要我說還是我麻煩你了,還有,我已不是三少爺了,以後就喊我的字子川吧!」

  覺得直接叫字似乎太親近,蒲梓伶猶豫了一瞬,想著之後要怎麼稱呼較好,但也沒有直接反駁,只說︰「那以後也別喊我在國公府裡的名字了,喊我梓伶便成。」

  「梓伶,好名字。」他倒是一點也不在意禮數,說讓他喊就真喊了,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看起來有些傻,卻還是俊美得差點晃花了人的眼。

  或許笑容最容易感染人的情緒,蒲梓伶沉鬱了兩天的心情也不禁開朗了起來。

  有一個看起來很可靠的人一起搭伙生活,以後的日子應該是會越來越好的,對吧?

  但兩天後,蒲梓伶就想把因想得很美好而答應歐陽霄邀約的自己狠狠打上一巴掌。

  她冷冷地回頭看著一臉困窘的歐陽霄,他還穿著一身書生袍子,站在他們租來的馬車旁,連拉車的馬都看似不屑地直朝他噴氣,更顯得他一副小可憐的樣子,讓她本來想說的話卡在喉嚨裡,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眼前這副景象實在是讓她有點無言。

  房子是有,可是搖搖晃晃的,看起來就像是要垮的樣子,屋頂是鋪了稻草,但是顯而易見因為年久,一陣風刮過,稻草也隨風飄揚,中間夾雜了蟲子什麼的太過惡心,她就忽略不提了。

  再說地吧!除了前後那跟小花園一樣的菜園,旁邊的水塘和水井,還有來路外,屋子後頭是一座荒山,山上是濃密的樹林,跟屋子周邊的樹林似乎是連成一片的。

  兩人沉默地看了半晌,她才輕聲問道︰「這就是你說的屋子和田地?」

  歐陽霄白淨的臉上浮現了一大片的紅暈,看著那搖搖欲墜的屋子,他語氣帶著羞慚,吶吶低聲解釋著,「我也不懂,就托了中人幫我置產……」

  「那你是怎麼跟中人說的?」

  「我就說想尋一處屋產,地方大一點、清幽一些、經濟實惠……銀子不是問題。」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頭也跟著垂了下來,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動物一樣,讓蒲梓伶覺得額頭的青筋都要跳出來了。

  明明都已經考上了秀才,代表腦子還是有的,怎麼能夠對一個中人說什麼銀子不是問題?!

  這根本就是對人說︰我就是肥羊,趕快來宰我啊!

  不過契書都已經簽了,看來是沒有反悔的餘地,蒲梓伶也只能拎著契書眯著眼繼續問道︰「那這些總共花了多少銀兩?你身上又剩下多少銀兩?」

  「這裡花了兩百兩……很實惠的,中人說我們看到的這一片山頭還有邊上的樹林都是咱們家的了,這池塘可以養魚,山上也可以種果子,能夠有出產的……」他叨叨念著中人說服他的話,然後偷瞧著蒲梓伶的臉色。

  蒲梓伶冷冷地打斷了他,一眼就識破眼前像隻小兔子般的美書生的心虛。「直說吧!別跟我說這地裡能夠生產些什麼,我就想知道你手上還有多少銀兩。」這可是攸關了他們兩大一小接下來的經濟生活水準。

  「二十兩。」說完,他可憐巴巴的望著她,不敢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蒲梓伶定定地看著他,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覺得還是不能夠壓制住體內的怒氣,忍不住又多吸了幾口氣來平復心裡那股說不出的哀怨。

  二十兩?!一間根本就需要拆除重蓋的屋子,還有一大片野地,再加上一個有如單純小白兔的蠢書生要一起生活……她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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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0 02:10: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生活就是這樣的,你不能反抗,那只能接受。

  蒲梓伶那日本來是打算乾脆離開,她手上的銀兩都不止二十兩,何必跟一個傻書生生活在這荒郊野嶺裡,甚至還要倒貼自己的銀兩來養活兩大一小。

  只是最後,在那雙可憐兮兮的美麗眼睛的哀求下,她還是牙一咬留了下來,就當作是……提前養了一個孩子吧!她這麼安慰著自己。

  而當務之急是把房子修好,幸好現在還沒入冬,雖說人手難請了些,但是撒了一點銀兩出去,總歸還是能找到人的,一棟小屋子很快就建好了。

  四間房間的小屋,純粹用磚頭泥瓦蓋起來的,在她眼裡看起來簡陋得不行,卻是在方圓幾十裡內算得上體面的屋子了。

  屋子完工了,但裡頭還空蕩蕩的,她抓了那個只負責出銀兩,但沒什麼功用的傻書生又往鎮上去,從早買到晚,好不容易把一個家該要有的東西都買齊了,才終於鬆了口氣,打算明兒個就正式脫離了客棧,住進屬於自己的房子裡。

  這麼一想,似乎連這些天忙得團團轉的疲累都不算什麼了,蒲梓伶抱著終於能夠鬆一口氣的美好想法,安然入睡。

  而在隔壁房間裡的歐陽霄,則是坐在桌邊,臉色淡淡地聽著來客說話。

  「我說你啊……就是痴心種子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吧!」說話的是一個穿著白色衣裳的年輕男子,手上拿著折扇搖著,邊輕嘆邊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望著歐陽霄。

  「你自己說說,那個姑娘有什麼好的?」孫子璇嘖嘖兩聲。他本以為能讓俊美無儔的歐陽霄心動的女子美貌大概不遜於洛神,誰知偷偷見到真人後,真是失望透頂,簡直就像從天上落到地下,頓時管不住那張惡毒的嘴。

  「她很好。」歐陽霄淡淡一笑,說了一句有講等於沒講的廢話。

  「好什麼呀!就是長得跟天仙似的,也不值得你為她付出這麼多。這科考大事可是三年一次,你今年這舉人的資格本該是手到擒來的,結果卻因為在入考場前聽到了她離府的消息,就匆匆忙忙地趕回府,追著人一路追到這裡,還買了那荒山野嶺的地方,你自己說說,你圖什麼?!」孫子璇越說越痛心疾首,「別人怎麼想我是不知道,但是你難道不知道這次的科考對你來說有多重要?你要是沒個功名,在國公府裡就連下人都能夠對你擺臉色,你本意不就是想著要利用這次科考替自己掙個面子嗎?不說別的,就是以後婚事上……」

  歐陽霄倒了一杯水遞給他,然後打斷了他的話,「行了,國公府和我已經無關了。」

  「無關?怎麼會無關?」孫子璇連日趕路倒也是渴了,不客氣地接了就喝了一大口,還不解渴,乾脆自己拎著茶壺又倒了一大杯往嘴裡灌。

  誰知道第二杯茶水還沒嚥下,就聽到歐陽霄拋出了一個震撼消息,驚得他反應不及,一口茶水就這麼噴了出去。

  「你……你剛剛說什麼?!你被國公府從族譜除了名?」孫子璇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聲音活像是被勒住了脖子的公雞,只恨不得抓著眼前的人猛搖,看能不能把這個人給搖醒。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又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選擇?!」孫子璇不知道自己已經把這些話低吼了出來。

  歐陽霄還是那副淡漠的樣子,只側了側身子躲開他激動噴出的口水,不發一語地喝著茶。

  孫子璇抹了抹嘴,覺得自己要是不問個清楚,今晚是甭想睡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族譜除名那是多大的事,你怎麼能……怎麼能這麼輕易地做這種決定啊?」他氣得聲音都抖了,「不說別的,大齊律例裡,考科考至少要上查三代族譜,另外要有五位族人當保人,你如今出了族,要去哪裡尋五位族人擔保?這根本就是絕了你未來的科舉之路!就為了一個女人,你自己一輩子的前程都不要了?!」

  歐陽霄知道孫子璇是為了他好才說這些話,只是……有些東西他不懂。

  他不會明白,對他這種人來說,她代表了什麼意義。

  即使他從來不曾真正的接近過她,甚至她也不知道有一個人偷偷瞧著她,但是他願意為了這樣一個女子,拋棄了他所擁有的,追隨她而來。

  若他生活的世間是一片黑暗孤寂,那她就是曾照亮那個世間的唯一一道光。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會後悔。」歐陽霄看著牆,像是能透過牆看著屋子裡的人一樣,眼神難得的溢滿了溫柔。

  值不值,他從來沒有思考過這種問題,因為有些人有些事,永遠都無法被取代。

  況且,總歸是他虧欠她的,就算拋掉再多的東西也沒什麼。

  孫子璇還想說些什麼,可是看見他臉上帶著的淡笑,他就知道再說什麼都沒用了。

  他懊惱而沮喪的垂下頭,「罷了罷了!看來我是怎麼說都沒用了,你自己照料好自己吧,要有什麼困難就跟我開口,我總能幫上忙的。」

  歐陽霄但笑不語,輕啜了一口茶水,像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孫子璇也被他這態度弄得說不出話了,也跟著喝著客棧裡提供的便宜茶水,覺得這又苦又澀的茶很符合他現在的心情。

  唉,這情之一字,怎麼就這麼惱人呢!

  第二日一早,孫子璇早早的離開了,蒲梓伶也不知道昨日隔壁房裡有了一場怎麼樣的對話,更不知道有人偷窺過她,只是精神滿滿的盯著丟三落四的傻書生一樣樣把東西收好,然後點了點昨日買好的東西確定沒有遺漏,又拿了跟客棧訂的乾糧後,領著歐陽霄慢吞吞地往他們的「新家」而去。

  新蓋的屋子雖然只有四間房一個前廳和一間灶房,但是都收拾得很乾淨,采光也不錯,蒲梓伶前後看了看,非常的滿意,又看了看隨著他們一起來的家具鋪子的伙計忙著把東西往裡頭搬,她臉上終於綻出淺淺的微笑。

  只是一回頭,見著歐陽霄那個傻書生站在馬車邊上,撅著屁股,一挪一挪地從車廂裡拖著一個木箱子,她又想嘆氣了,那樣子除了一個傻字外,還真是沒有別的詞可以形容了。

  「你做什麼呢?」蒲梓伶把他從車上拉下來,看著眼前乖乖站好的歐陽霄,一股氣又憋在肚子裡,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了。

  他傻傻地摸了摸頭,看著自己剛剛拖出馬車的箱子解釋,「沒什麼,就是我帶來的一些筆墨,我想說我自己搬進去,也省得踫壞了。」

  蒲梓伶看著他笑,差點又被他俊美的容貌給晃花了眼,手下意識的撫上肚子,忽然有些擔心起跟一個這麼傻氣的人同住,以後寶寶也跟著傻了怎麼辦?

  歐陽霄的視線隨著她的手晃過而眼神微暗,但等蒲梓伶看過來的時候,他又是那副傻得有些可憐的模樣了。

  「你也別搬了,看你的樣子怕是沒拿過比硯台還要重的東西,等等手一抖,反而把東西都摔壞了,我看你才要哭呢!」蒲梓伶掃過他在長袍下看起來單薄的身體,半打擊的勸著。

  歐陽霄嘿嘿的傻笑,半點也沒有被看扁的不悅,看起來真是傻得不行,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人讓人無法真的對他生氣,也沒辦法丟下他不管。

  蒲梓伶想過,自己如果真的扔下他不管的話,說不定他真會帶著他的家當,窩在原本搖搖欲墜的房子裡。

  兩個人說話的時候,家具也安放差不多了,工人們拿了茶水錢連忙趕車回去,畢竟要從這荒山野嶺的地方趕回鎮上,至少也得要一個時辰,再不回去,只怕得走夜路了。

  歐陽霄和蒲梓伶一起走進屋子裡,兩個人似乎是心有靈犀的同時看向對方,微微笑著,眼裡都充滿了希望。

  不管前路如何,起碼從今天起,他們有了遮風避雨的家。

  搬進新家的第一晚,蒲梓伶發現這個傻乎乎的三少爺其實也沒想像中那麼沒用。

  在她還想著乾糧吃完後,該怎麼處理今天的晚餐時,他已經俐落地把爐灶的火給點了起來,淘米煮飯煮菜。

  蒲梓伶倒是想上前幫忙,卻被他給趕出灶房。

  「這我來就行了,你先去休息吧!等飯好了我再喊你。」似乎是看出她眼裡的擔心,歐陽霄一臉認真的保證著,「放心吧!不過是燒飯而已,我保證不會弄出差錯來。」

  蒲梓伶看著他自信的保證,想想自己穿越前連簡單的瓦斯爐都擺不平了,更別提這種燒柴火的土灶了,也就順勢回了自己的屋裡,想想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規劃才好。

  想著想著,或許是因為懷著身孕,這副身子又太過虛弱,她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連握在手中記帳的小冊子也不知道什麼落在了床下。

  歐陽霄踏進屋子裡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幅海棠春睡圖。

  她靠著大大的背枕,身子微側,長髮有些凌亂的披散在床上,床腳下落了一本小冊子,一張白皙的臉龐上帶著微微的疲憊。

  他靜靜地朝她靠近,停在床邊,若蒲梓伶睜眼瞧見,肯定會詫異此時的他,臉上哪裡有在她面前的傻氣,就連那一雙總是可憐兮兮的眸子此刻也深邃得宛如深井,讓人無法看透。

  他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滑過她的臉頰,順勢撫過長髮,鼻尖輕嗅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讓他忍不住沉醉其中,捨不得喊醒她。

  手指滑到髮尾處輕輕揪起一綹髮絲纏在手指上,他望著她的睡顏,心裡全是滿足。

  孫子璇認為他為了一個說不上特別的女子而放棄一生的前途,是自甘墮落、沉浸於男女私情,卻不知道,能夠走到今日這一步,除了天意,那也是他一步步算計而來的。

  如果不是那個意外,他只怕不會有勇氣走近她,或許只能看著她依照她的願望出府嫁人,過上她想過的普通幸福的日子。

  可既出了那個意外,那麼他就再也不願像之前的許多個日夜一般,只讓自己躲在暗處看著她就滿足。

  他想讓她成為她的妻,讓她的眼中再也沒有別的人存在。

  一想到這個,他的心就柔軟得不像話,連眉梢似乎都帶著化不開的歡喜。

  本以為她喜歡讀書人,他也學著她嘴裡說的那個人行事,甚至不顧府裡的阻攔,考中了秀才,甚至打算回祖籍地考舉人,卻沒想到她意外地提前贖身出府,讓他連想都不想直接就在考場外轉身離開,只為了追著她的腳步而來。

  他特地找了這個幾乎不見人煙的荒山野嶺落腳,就是想讓她一步步地踏進他為她所安築的小窩中,讓她再也無法逃脫。

  如此,總有一天,她會心甘情願的接受他吧?

  即使他是這樣一個陰暗又骯髒的人……

  他想得出神,不小心扯到了手中的髮絲,擾醒了躺在床上的人兒,發出一聲不悅的低吟。

  他不捨的鬆開了手,任由髮絲從他手指垂下,蒲梓伶也慢慢地眨眼醒來,看他像是做賊被抓包一樣受驚的往旁邊一跳,臉上滿是無措,手輕搓著看著她。

  「我剛剛在外頭喊你可以用飯了,可你都沒應我,我就想進來看看……我不是有意要闖入你房間的!真的!」

  蒲梓伶才剛醒來,腦子裡還一片混沌,根本就沒意識到他站在這裡有什麼問題,歐陽霄已經解釋了一大串,等到她徹底地回過神來,她才反應過來,這書生是害羞了?就因為看見她睡著的樣子?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除了睡覺時微微壓出的褶痕外,可沒露出半分肌膚,那他……是在害羞什麼?

  蒲梓伶在法醫這個男多於女的領域裡,除了專業知識外,大概學到最多的就是對於黃色笑話的接受能力了。

  沒辦法,在全裸屍體堆裡混久了,男女之別對他們實在無法造成影響。

  所以看著一隻只是看到姑娘睡著的模樣就臉紅無措的單純小兔子,蒲梓伶的惡趣味就不斷從心底冒出來。

  她眨了眨眼,咬著唇望著他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只是看看,什麼都沒做?」

  他和她對望了一會兒,等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她是在問他有沒有對她做什麼時,他一個兔子跳差點都要蹦到房外去,臉色紅得跟番茄似的。

  他幾乎慌了手腳,「我……我沒有……我我我……」他一句話都說不好就落荒而逃。

  看著他逃竄著離開的背影,蒲梓伶忍不住悶笑出聲,最後是壓抑不住的大笑,笑聲傳得很遠,甚至都驚走了屋外的夜鳥,在這荒山野地中,平添了幾分暖意。

  而倉皇跑走的歐陽霄則是早已不復剛剛的羞澀模樣,溫柔地看著蒲梓伶的房門,聽著那一陣陣笑聲,眼底滿是滿足。

  若能逗得美人一笑,就是每日裝傻扮痴又有何妨?

  好好的歇了幾天,好吃好喝加上一帖帖補藥補著,蒲梓伶覺得身體已經多了不少力氣,就連愛臉紅的男人也被滋補的紅光滿面,她便決定要親自去巡查自家屋子後的那一片荒山。

  先不說能不能種出果子來,但總可以先看看這荒山裡是不是有什麼野生的草藥可以摘來換錢吧。

  身為一個資深法醫,蒲梓伶覺得自己或許還能夠拿出來講的技能就是中醫。雖然不大能開方,但畢竟家裡以前是中藥房,辨認藥材、炮制藥材還有抓藥等等還是知道的。

  「走了!」

  蒲梓伶氣勢非常高昂的走在前頭,歐陽霄也只好背著個簍子,跟在她幾乎不停歇的腳步後頭,眼裡滿是擔心害怕。

  蒲梓伶可不知道後頭那個人擔心著她,她一路仔細的看著四周,一邊叮囑著後頭的人,「小心些,先用手裡的棍棒打打草叢,可別遇見蟲蛇就嚇得亂竄,你那身子可禁不起折騰。」

  「我知道了。」歐陽霄乖乖的應著,眼睛卻死死的盯著前方的人,似乎準備在她一個腳步沒踏穩的時候,可以馬上接住她。

  蒲梓伶也不是把目光全都擺在草藥上的,像是看見了蒲公英,想起這似乎也是能夠入口的野菜,也喊著他蹲下來摘上一點。

  「這蒲公英好像熱水燙過後拌點香油和鹽就能吃了,摘上一點,就當替我們省點菜錢。」

  歐陽霄乖得很,她說摘什麼馬上就蹲下來摘了一大把,只是那嬌嫩的白絨花卻禁不得他這粗魯的動作,一下子白色的花瓣散開,風一吹,那像是小羽毛般的花就散在空中飛走。

  蒲梓伶注意著他的動作,見他弄散了那一朵朵的小白花,忍不住噗哧一笑,「這花可柔弱著,你一次抓了一大把,難怪弄散了,說來這花也算你的同類,你怎麼說也該待它們溫柔些。」

  歐陽霄皺著眉看著手中的小白花,毛茸茸的一小團,吹了一口氣就都散了,只剩一根綠睫,怎麼看都不覺得跟自己哪裡相像。

  蒲梓伶看著他不解的模樣,打趣的解釋,「你體弱的樣子不就跟這花一樣,一吹就散嗎,呵呵!」

  歐陽霄也跟著呵呵傻笑,只不過捏著蒲公英的手卻緊緊地握了下,眼裡閃過一抹銳利。

  開著玩笑一路打鬧著上山,只可惜除了幾樣野菜和常見的草藥,並沒有發現什麼比較值錢的東西,就在蒲梓伶考慮著要不要到樹林比較茂密的地方去瞧瞧時,突然嗅到了一股氣味,她輕皺著眉頭,動了動鼻尖,似乎想確定那味道的來處。

  她皺著眉跟著味道往前走,歐陽霄忙跟上她的腳步,只是沒有走多遠,歐陽霄就察覺不對,臉色一變想要攔住她,卻看見她沉下了臉,停住了腳步。

  蒲梓伶眼神銳利的往林子裡頭看去,聲音冷靜而果斷地說︰「停下,前頭有問題。」

  歐陽霄有些意外她居然也能夠發覺前頭有問題,但仍不著痕跡的從她的身後站到她的身邊護著她,眼底也冷了幾分。

  蒲梓伶直接抽出帕子包住自己的口鼻,轉頭看著身邊的男人,想也沒想就伸手從他衣袋裡掏了帕子,「像我一樣捂住口鼻,我們往前頭去看看。」

  歐陽霄對她的話只有點頭的分,雖然她剛剛的動作有些驚世駭俗,卻一點也沒妨礙他全然的信任,想也不想的就接過帕子輕覆在口鼻之上,兩端在後腦杓打了個結。

  手上沒有專業設備,蒲梓伶也顧不了許多,只是踏著有些沉重的腳步往味道的來源處而去。

  這味道很熟悉,對於曾經在國外屍體農場中進修的她而言更是熟悉。

  那是大量屍體腐敗的味道,雖然不知道山上為什麼會出現這些屍體,但是,曾經身為法醫的她,卻不能就這麼任由屍體在那曝曬腐敗而不管,就怕會引起什麼問題。

  那讓人作嘔的味道越來越濃,蒲梓伶的腳步也逐漸加快,漸漸地她也顧不上身邊的歐陽霄了,而是急急的往前走,一邊思索著可能的死亡人數,還有死亡的可能原因。

  她沒有注意到身邊的男人一直小心地護著她,不讓她被樹林裡的枝椏還有長草給劃傷了手腳,腳步比她還穩健,完全不若剛剛上山的時候走兩步喘三步的虛弱模樣。

  兩個人走不到一刻鐘就已經到了目的地,沒有預先以為屍體遍地的慘樣,只有一棟看起來跟他們之前的屋子差不多的茅草屋佇立在一片亂草中,可是即使他們已經捂住了口鼻,那惡臭卻還是霸道的鑽入他們的鼻腔中。

  蒲梓伶本身並不覺得惡心,但生理反應卻還是讓她忍不住扯下了手帕,到一邊的草叢中一下下的乾嘔著。

  歐陽霄摟著她,看著纖瘦的手臂有力的撐著她的身體,手掌一下下的輕拍著她的後背。「若是不舒服的話我們就走吧。」他輕聲問著她,語氣裡沒有害怕,只是純粹的擔心著她。

  那些死人跟他可是半點關係也沒有,除了味道有些惱人外,他是不怎麼介意的,頂多找個時間一把火燒了便是,何苦讓她看見那些惡心的東西壞了胃口,又讓她傷了身子?

  歐陽霄沒有感覺自己的想法是多麼的冷酷,只是把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蒲梓伶的身上。

  對他來說,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能夠比得上她的平安重要。

  蒲梓伶搖搖頭,用袖子輕抹了嘴,還是把手帕給繫上,然後攙著他的手,往那屋子的方向走。

  「不是我愛多管閑事,實在是這荒山野嶺之中,有這樣的一間屋子本來就讓人覺得奇怪,更別說這屋子裡居然有超過一具的屍體,以這味道來看,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七天,如果我們不搞清楚的話,說不定……只怕有一還有二。」蒲梓伶眼睛直視著那扇已經搖搖欲墜的門板,解釋著她為何一定要一探究竟。

  她沒有注意到的是當她侃侃而談時,他那複雜的眼神,隱藏在袖子下的手緊緊的握拳又鬆開。

  其實不管她有沒有解釋這些歐陽霄也是會順著她的意思的,只是他覺得屋子裡頭的畫面可能不會太好看,他第一次裝不了害羞小書生的模樣,攔著她不讓她去開門。

  「我來吧!再怎麼說我也是一個男人。」他聲音平靜得不像話,終於引來了蒲梓伶懷疑的眼光。

  這個傻書生什麼時候這麼有男子氣概了?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蒲梓伶還抓不住其中的關鍵時,就看到他用著剛剛打草的木棍輕戳開那扇虛掩的木門。

  那木門本來就只是隨意用野藤綁住幾捆粗柴做的而已,裝飾意義遠大於實用意義,這麼輕輕一踫就應聲而倒,屋子裡頭的慘狀也全都一覽無遺。

  歐陽霄看到屋內的景象,難得地皺起了眉,蒲梓伶只是大略的先看了幾眼,正想要抬腳進去瞧時,身後突然傳來大喝聲—「你們光天化日之下,包頭蒙面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歐陽霄轉頭一看,一個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的捕頭,帶著一群懶懶散散的捕快包圍住了他們。

  蒲梓伶臉色一變,正想要解釋,站在最前頭的捕頭已經拿著刀逼近了他們,然後就看見了他們身後屋子裡的樣子,捕頭臉色一變,才正想要說話,卻忍不住一陣陣的惡心,彎了腰,把早上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一具具的屍體爛得流膿,不只發出了臭味也吸引了不少蛆蟲,那肥嫩的蟲子一下下的蠕動著,伴隨著一些落在地上的髒器,說是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了。

  其他捕快見到屋子裡的景象也都跟頭子一樣彎腰就吐,只有一個看起來有些歷練的中年捕快看過後臉色雖然有些蒼白,卻還是穩穩地拿刀對著他們。

  「還請兩位跟我們走一趟衙門,說說看為何要在這荒郊野嶺鬼祟行事,還有這一屋子的……」那捕快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裡頭那些東西,停住了話語。

  蒲梓伶沒想到自己只是上山找草藥,居然還會有需要去一趟衙門的時候,一時之間有些無措,抬頭看向歐陽霄不過是下意識的舉動,原也沒想他能夠給自己什麼安慰,可他卻像是一直都注視著她一樣,與她四目交會,同時他的手緊緊地抓著她的,即使不是那麼厚實,可是那溫度卻讓人充滿安全感。

  一個奇異的錯覺吧!她想。

  可她卻任由歐陽霄握著她的手,然後看著他單薄的身子站到了她的面前,用冷靜到甚至可以說是強勢霸道的語氣開口—「我跟你們走,但是她就不必了,她身子不好,禁不起這樣的顛簸。」歐陽霄目光掃過那些吐得幾乎腿軟的捕快,最後將眼神落在那個勉強還能夠說話的中年捕快臉上。

  中年捕快雖然覺得眼前這不過是個普通讀書人的年輕男人口氣囂張,卻也沒反駁,點頭答應。

  不過就是一個小娘子而已,翻不起什麼風浪,更何況看這兩人的樣子,也不像是會犯下這樣案子的凶手。

  蒲梓伶倒是不太擔心歐陽霄,再怎麼說他身上還有個秀才功名,反倒是這一屋子的屍體,讓她莫名覺得心有些慌……

  她的惶惶不安歐陽霄自然是感受到了,緊緊握著她的手,像是要給她力量,「別怕!我去去就來,這不關我們的事。」

  蒲梓伶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雖說不害怕,但是讓他這麼安慰著,心似乎也定了不少。

  「行,我在家裡等你。」蒲梓伶知道自己跟去也沒什麼幫助,果斷地接受了他的安撫,然後溫柔的回答。

  歐陽霄柔柔的笑開,眯起的眼裡滿是壓抑不住的喜悅,他連忙低下頭錯開她的視線,怕會嚇到她。

  聽她說兩個人住的地方是家時,內心瞬間漲滿的感動,讓他的情緒久久無法平靜。

  兩個人跟著中年捕快往山下走,中年捕快也沒有押解嫌犯的意思,只是要讓歐陽霄去說明一番,舉止言談還算客氣。

  蒲梓伶一邊走一邊回頭,對於草屋中那些屍體總覺得不對勁,看那個年輕的捕頭虛弱地吩咐手下把屍體給帶回去,她忍不住回頭叮囑了一句。

  「那些屍體有問題,你們要踫之前最好也掩了口鼻,並且不要直接踫觸。」

  年輕捕頭對蒲梓伶的話本來有些嗤之以鼻,但是看到她身邊的男人回頭直直地看過來的視線,已經到了嘴邊的嗤笑就乖乖地變成了應允。

  「知道了。」該死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那個文弱書生的眼神,就說出他一點都不想說的話來。

  蒲梓伶提醒過了也算是盡了道義,至於他們是不是真的會照辦,那就不是她能夠插手的事情了,也就沒再多說。

  年輕捕頭看著他們離開,本來想當作沒這回事,直接喊了人去搭了架子,就打算把那些已經可以說是一團爛肉的屍體運回衙門,卻忽然頓了頓,又朝著那些已經進屋的人喊著。

  「等等!都拿巾子把口鼻掩了,等等運東西的時候,別直接用手去踫,小心些!」

  其中一個捕快有些不滿的咕噥著,「趙頭,這都聞了這麼久了,還掩什麼口鼻呀?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嘛。」

  「我管你放屁脫不脫褲子,總之照著我的話做,少囉嗦!」被喊做趙頭的年輕捕頭不爽地又吼了幾句,確保自己手下的人一個個都聽見了,這才一臉不爽的背過身去,不願看那讓人作嘔的畫面。

  他自己心裡也咕噥起來,覺得這般作態真是莫名其妙,難道他還真的把那個小娘子的話給當真了不成?

  這時候的他沒有想到,不久之後,他十分感激自己曾經照著蒲梓伶的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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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0 02:10: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午門縣是一個小縣,依山靠水,也算是山清水秀,照理來說該是繁榮的一個縣城才是,可偏偏旁邊是玄清府,玄清府有運河通過,還有安王府的別院,有點腦子的都知道生意該往哪裡做才能賺錢,以至於午門縣始終是一個小縣,稅收普通。

  午門縣令在這小地方一窩就是十年,看起來沒有什麼升遷的希望,很有可能在這小地方繼續窩上下一個十年。

  縣令趙瑞芳少年時也是有雄心壯志,想要查清個大案或者是做出一番政績,以不辜負自己苦讀多年的聖賢書,只可惜午門縣平靜的跟世外桃源一樣,十年內他經手的大案大概就是偷了十頭牛的案子了,但是這種平凡百姓家的事真是他敢說旁人也不敢聽啊!

  難道他能夠在送給皇上的奏折裡寫著,他破了一個偷了十頭牛的「大案」,覺得自己很有功勞?

  十年光陰雖然已經磨掉了他當初剛授官時的雄心壯志,可也還沒磨掉這一層臉皮。

  趙瑞芳其實早覺得自己可能要在這個地方致仕了,也就乾脆的提拔了自家的麼子當了衙門的捕頭,反正午門縣裡也不會出什麼大案,就當作給自家小兒子磨磨性子也不錯。

  結果就在他還等著自個兒的麼兒又氣呼呼回家說沒遇上什麼大案子的時候,他派去小兒子身邊的一個老練捕快就一臉苦相的奔了進來。

  「大人不好啦,出事啦!」

  「呸呸呸!大人好得很,也沒出事!」趙瑞芳摸了一把小胡子,看著奔進門的羅百子,忍不住往他背後探了探頭,「出什麼事了?怎麼沒瞧見你們趙捕頭?難道是惹了禍要他老子去收尾?」

  羅百子唾沫吞了好幾口才好不容易能順暢說話,「大人,咱們今兒個跟著趙頭四處巡查,誰知道就在風口崖那,見著了一屋子的屍體!那死狀……我活了幾十年了,還是第一次見著那慘樣!」

  命案?!趙瑞芳驚得跳了起來,「什麼命案?!等等,該不會是那臭小子見了屍體就誑我說出了命案吧!」

  那傻小子也不是沒幹過這種事,一想到這裡,趙瑞芳就忍不住用懷疑的眼神睨了羅百子一眼。

  羅百子也想起之前趙頭那不靠譜的事情了,可這回是真不同啊!那樣慘烈的景況他也是頭一回見著,虧他之前在別處也是見過幾次死人的,這才能夠穩住心神,要不然肯定也跟其他人一樣,先吐再說了。

  「大人,這回可不是趙頭鬧著玩的。」羅百子一回想起那畫面,臉色又白了幾分,就連背脊寒毛都豎了起來,「那一屋子的屍體,男女老少都有,有些都爛得不成樣子了……」說著,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驚恐的神色遮都遮不住。

  趙瑞芳也認真了起來,知道這不是自家屬下配合著他家麼兒來糊弄他後,沉默著左右來回轉了兩圈,確定這回是自己的地盤上出了大案了。

  稱不上自己到底是該驚還是該喜的複雜情緒,他開口問道︰「就你們瞧見了?還有誰看見沒有?那地方是哪戶人家的?屋子又是誰的?打聽清楚了沒有?」

  羅百子想起自己帶來的男子,神色有些尷尬地說︰「大人,在我們到那時倒是看見了兩個可疑人士……」

  趙瑞芳皺著眉開口催促,「那就把人給押下去,好好審問一番,羅百子,難不成是咱們這裡安逸久了,你也忘了該怎麼辦差不成?!」

  羅百子也是滿肚子的苦水說不出,皺著一張臉,眼裡全是委屈,「縣老爺,這可不是我不懂得辦差,那其中一人可是有功名在身的。」

  「有功名又怎麼樣?這嫌疑犯就是嫌疑犯,難道殺人還會分有沒有功名不成?」趙瑞芳都快氣笑了。羅百子是跟著他那個不靠譜的麼兒久了,也跟著糊塗了嗎?

  「不是……」

  羅百子臉露為難,最後還是把那人給的信物拿出來給趙瑞芳看了一眼,趙瑞芳一開始還以為羅百子拿出來的是證物,結果一看到那東西,嚇得差點又跌回椅子上。

  「這、這……」趙瑞芳連話都說不好了,顫著聲音連接都不敢接那東西。

  「大人,人還在外頭呢,您說這審案……」羅百子苦笑著問。

  話還沒說完,趙瑞芳就像針刺了屁股一樣跳了起來,「趕緊把人給好好地請出去!這事怎可能是人家做的?快些快些,別讓人惱了咱們才好,快快!」

  能拿這信物的人哪裡可能做這等案子,那些煞星……豈會把區區幾條人命放在眼裡?

  羅百子了解的退了下去,徒留下趙瑞芳,在書房裡平復了呼吸後,他又忍不住頭疼了起來。

  這下可好了,他都想安安分分在這個位置上待滿致仕,卻突然出了這樣一個案子,若是弄不好,只怕想好好的辭官都不成……

  唉,那倒霉孩子真是會給他老子找麻煩!

  那一屋子的屍體在蒲梓伶心中留下疑問,但歐陽霄安全的從衙門回來了,也沒多提那件事。

  幾天過去,鎮子上似乎也沒有傳出什麼風聲來,她也就把這件事情慢慢放下。

  生活,永遠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根據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生存永遠是人類的第一目標,蒲梓伶雖然第一次行動就失利,還差點把兩個人都送進衙門裡,但是她也沒放棄。

  山不轉路轉,後山有問題不去就是,她走遠一點,往另一邊走也是山,山上的草藥也不少,而且山腳下也有個不小的村子,偶爾還會有市集,他們平日缺了些菜肉什麼的,也不用一走兩個時辰往鎮子還是縣城裡去了,可以說是一舉多得。

  只是跟人往來對生活的確是有利,但是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小麻煩也多了,例如打從他們跟村子裡有交集開始,他們的餐桌上就常常有一些沒買過的菜或野果子出現在上頭。

  蒲梓伶剛晾曬好一些切好的草藥,一看到桌上有一籃柿子,橙紅的色澤令人食指大動,便嘴饞的想吃。

  看到端了早飯出來的歐陽霄,她忍不住調侃他,「今天這果子誰送來的?是里正的女兒,還是豆腐西施?」

  歐陽霄俊朗的臉上染了一層薄薄的紅暈,還是故作鎮定的說︰「我也不知道,今兒個一早,剛打開院門就瞧見放在門口了。」

  蒲梓伶噗哧一笑,看了看歐陽霄即使身上舊衣因為做飯沾上了油煙,卻不礙那仙人般的俊臉,加上滿身的書卷氣和國公府出來的貴氣,就忍不住搖頭嘆息。

  「看來又是一個拜倒在你長袍下的痴心女子!」

  歐陽霄替她添好了飯,有些尷尬的吶吶道︰「我、我也不是……」

  蒲梓伶知道他要說什麼,他只是隨便上街逛一圈就勾了一群少女的芳心了,要真是存了那個心,大概可以開後宮了。

  「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可是那些姑娘們這樣日日來送東西也實在不好。」蒲梓伶倒不是想阻礙人家姻緣,而是那些姑娘們每日早起跑到他們這荒郊野外,人身安全實在沒什麼保障,要是真出了什麼事情……

  她似乎可以模擬出捕頭來敲門抓人的樣子了。

  「我知道了,你既然不高興,那我會讓她們以後都別再來了。」歐陽霄點點頭,不用人吩咐就自動地把話給接下去。

  他臉上沒露出其他情緒,只是看著她輕蹙眉頭的樣子,忍不住猜測,莫非她是因為自己受了這麼多女子青睞而不悅?

  那他是不是能猜測她也喜歡他這身皮囊,所以才會有這番吃味的言語?

  蒲梓伶點點頭,總覺得他的話好像有哪裡不對,但是又說不出來,只眯著眼想著要怎麼吃這些柿子。

  唉!果然是一孕傻三年嗎?蒲梓伶在心中感嘆著,忽然腦子裡閃過一件事。

  對了,她有跟他說過,其實她已經有孕這件事嗎?

  這個傻書生要是知道了這事會是什麼反應?會不會嚇傻?還是覺得她不守婦道跟她劃清界線?

  蒲梓伶托著腮看著對面優雅吃著飯的男人,莫名的糾結了起來。

  到底該說還是不該說呢?

  因為這個問題,蒲梓伶恍恍惚惚了大半天,給園子裡的菜澆水的時候,差點把水灑到正在晾曬的藥草上,手忙腳亂的收拾好那些差點慘遭她毒手的藥草後,緊接著又差點讓髒衣服全都順著水塘裡的水漂走。

  歐陽霄終於看不下去,阻止她繼續幹活,把她拉進廳裡坐著歇息。

  雖然家裡的重活他都盡量承包了,但是誰知道她接下來會不會用繡花針把自己的手給扎成了篩子?

  蒲梓伶也覺得自己的狀態不對,嘆了口氣放棄繼續幹活的打算,抬頭看著眼前擔憂地看著她的男人,她腦子一個空白,就把自己猶豫了許久的話給說了出口。

  「我一直都沒說,其實我有孕了……可能是三老爺的……」

  蒲梓伶把壓在胸口上的大石拿掉後,果不其然看見眼前的美男傻住了,忽然又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對他來說,三老爺也算是他的叔父,這個孩子也算是他的堂弟,如今卻跟著他一個被趕出國公府的人一起過活,怎麼想都不是很容易接受的事實。

  兩人沉默的對望,蒲梓伶默默數了數覺得大概也有一分鐘,他就算愣也愣過了頭,忍不住伸手往他眼前揮了揮,結果他猛地站了起來,淺淺一笑,「啊!我剛剛好像熱過了頭,頭忽然暈了下……你剛剛說了什麼?」

  蒲梓伶覺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要不然怎麼會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絲危險的氣息?

  「我說……」

  蒲梓伶話還沒說完,就瞧見屋子外頭來了人,頓時打住了話,眼神一亮,嘴角未語就先笑三分。

  歐陽霄的眼微眯著,見到她的表情,臉色忍不住沉了沉,接著就瞧見她起身迎向門外一個又黑又壯的農家漢子。

  「高大哥,你怎麼來了?要不要先進來坐坐,我幫你倒杯水?」蒲梓伶渾然不知後頭有一個男人臉色陰沉沉的,兀自笑得嬌俏的要歡迎人進門。

  站在門口的漢子高壯得跟鐵塔一樣,穿著簡單的布衣,或許是天氣太熱,胸膛露出了不少,結實的胸肌上還淌著些汗水。

  「不了,等等還得去別村送點農具,就不進去了。蒲娘子,你點點看這是不是你訂的鍋子還有刀具。」那漢子嗓音雖然粗嗄,但慢慢的說著話卻也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蒲梓伶這才發現男人身後還有一輛小推車,上頭堆了不少東西,她走近了瞧,很快就從裡頭找出她當初讓人打制的東西。

  「高大哥真是麻煩你了,我們就這些小東西,還讓你跑上這麼遠的一趟路。」

  「不遠,還要往別村去就順路了。」漢子言簡意駭地回著。

  看她點過沒錯了,他就一把拿起那些東西,照著蒲梓伶的指示把東西全放到該放的地方,看著他手臂肌肉的起伏,蒲梓伶的眼裡閃過一絲欣賞。

  她還是比較喜歡這種有肌肉的身體,不蒼白的膚色看起來也比較健康。

  但是這樣純粹的欣賞目光,看在一直關注著她的歐陽霄眼裡,那就百般不是滋味了。

  打從這個山野村夫出現之後,她的視線就再也沒有放在他身上過,而是全都擺在了那個粗鄙的漢子身上。

  難道她受了退親的影響,現在喜歡的居然是這樣的男人?!歐陽霄滿心的不痛快,心裡的妒嫉像是萬蟻鑽心一般,啃嚙得讓他心裡頭又癢又疼。

  幸好那漢子自己識相,東西放著就走了,歐陽霄快要掛不住的傻秀才面具沒崩壞,只是看著她站在門外目送著那漢子,他還是忍不住咬牙。

  蒲梓伶遠遠的看著高大哥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才心滿意足地回頭,卻沒想到一回頭就看到歐陽霄拿起斧頭準備砍柴,頓時大吃一驚,連忙阻止他。

  「趕緊放下!三少爺,這斧頭你是拿不動的,要是閃了腰可怎麼好?」蒲梓伶一驚,就依照了原主的習慣脫口喊了他少爺,等看著他把斧頭好好地舉起又放下,這才鬆了口氣。

  歐陽霄其實一點也不覺得重,但是看著蒲梓伶一臉緊張的模樣,也只能訕訕的把斧頭放下來,只是她說的話怎麼這麼彆扭呢?

  為什麼剛剛那粗漢子拿了一堆東西她只是滿眼的欣賞,他不過就是拿了一把斧頭,她卻擔心怕他閃到腰?

  難道是他裝過了頭,她真把他當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了?

  「哪會閃到腰呢,我怎麼說也是一個男人……」他吶吶的反駁著。

  蒲梓伶長吁了聲,認真又嚴肅的說著,「可男人和男人之間也是不一樣的,所以以後這等粗活你還是別做吧,要不若真傷了腰,還得請大夫,又得多花一筆藥錢了。」

  她是擔憂兩個人不怎麼飽滿的荷包,還有出自於對他身體的擔心才這麼說的,可卻不知道這話哪裡不對,話一出口,她就看見傻書生忽然換了一個風格,整個人面無表情。

  歐陽霄輕輕地抬腳走向她,蒲梓伶抬頭看著他,不由得退了一步,就在忍不住想要再退一步時,他卻突然抬手攬住了她的肩膀。

  「所以是哪裡不一樣呢?難道我就比不上那個男人嗎?」他的聲音很輕,如琴般的嗓音撓過耳際,帶著呼出的熱氣,讓人忍不住臉紅,卻又感覺危險。

  饒是蒲梓伶性格再怎麼冷靜自持,此刻也忍不住恍惚了下,這人……突然從傻白甜走向邪魅風,讓她一時有點難接受。

  這也讓她不禁懷疑,到底是他本來就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還是傻白甜只是一層偽裝?

  他靠得太近,讓她忍不住抬手抵在他的胸上,不讓兩個人太過靠近,可是沒什麼用,明明看起來瘦弱的手臂卻有著出乎意料之外的力道,將她緊摟在他的身前,讓她無法掙脫。

  對一個人印象的改變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直到剛剛,她對於歐陽霄的印象就是一個需要人照顧的傻書生,可現在她卻覺得這根本就是一個披著傻白甜外皮的腹黑男。

  蒲梓伶被他摟得死緊,忽然間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她用力的推著他,「歐子川,快點放開我!你是不是已經忘記我剛剛跟你說什麼了?!我可能有了三老爺的孩子,你……嘔——」

  她情緒一激動,那惡心的感覺就再也忍不住,一股酸臭味就這麼從嘴裡衝了出來。

  她吐得很慘,或許是要補齊之前的沒反應,這次的嘔吐一開始就很難停下來,她吐得胃都空了,卻還是不停的乾嘔。但她整個人因為用力過猛,都覺得頭暈目眩的時候,她還是能夠感受到自己不曾被放開,一直被緊緊地摟在一個懷抱中。

  蒲梓伶本來已經略有血色的臉又變得蒼白得可怕,她也沒力氣去掙扎了,渾身無力的靠在他身上。

  他就像是沒感覺到那些沾到身上的穢物一般,一手緊緊地摟著她,一手輕拍著她的後背替她順著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的動作太容易讓人放鬆戒備,蒲梓伶靠在他懷裡,居然還有開玩笑的心思。

  「我都已經這樣髒了,你居然還能對我這麼好?」她一語雙關地問著。

  歐陽霄輕撫著她,就像是撫著一件最重要的珍寶,那樣的珍惜溫柔,就連眼神裡也沒了剛剛質問她的邪氣,半點停頓也沒有的直接回答——「在我心裡,你沒變過。」

  蒲梓伶勉強的笑了笑卻不答話,怎麼可能會沒變過呢?靈魂都換一個了。

  歐陽霄沒有多說,只是神色繾綣地望著她,輕撫著她的背,看著她病弱蒼白地依偎在他的懷中,嘴角綻出一抹笑意,好似感覺無盡的滿足。

  在國公府的時候,他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婢生子,而她卻是老夫人身邊伺候的人,就算一開始她不過是三等丫頭,但也是他不能輕易靠近的。

  那段日子裡,他只能遠遠的看著她的一顰一笑,留心著她的喜怒哀樂,幸運的話,可以在向老夫人請安時貪婪的多看她幾眼,甚至能夠聽到她喊一聲三少爺好,可更多時候,他甚至不能踏進後院裡,只能靠著每次走在前後院之間的回廊時,祈禱著能夠剛好見她一面。

  就算只是錯身而過,那也是他日日夜夜的想望。

  後來她出了府,所有人都不知道為什麼,他卻是早知道理由的,這對他來說是個機會,讓他感到欣喜,即使要放棄這次的科考,即使為了擺脫國公府的桎梏,被從族譜中除名,他仍然是欣喜的。

  情之所起,不過是那一夜,他最狼狽的時候,她給的一件衣裳和一塊餅子而已。

  蒲梓伶平靜了一陣,接著又開始乾嘔,直到連胃裡的酸水都嘔出來幾次,虛脫的都快走不動路了,惡心感才終於完全停止,而兩個人渾身的臭味讓她無法忍耐。

  她輕扯了他的衣袖,「扶、扶我進去……然後幫我打盆水……我稍微擦擦。」

  激烈的嘔吐後,她的聲音沙啞又虛弱。

  歐陽霄知道她愛潔,渾身弄成這髒污的樣子,肯定不只想略微擦擦身子而已,也沒有回答她,而是直接攔腰把她抱了起來就往屋子裡走。

  蒲梓伶驚呼了聲,身體有些僵硬,雖說他的腳步目前看起來還滿穩的,但是誰知道下一秒會不會就突然沒力把她摔到地上去?

  可顯然歐陽霄的力氣是真的比她想象中還要大,就這麼把她抱進房間裡,依然臉不紅氣不喘,腳步都沒踉蹌半下。

  將人放下後不到一會兒,他馬上又提了一桶熱水和冷水進來,然後倒在房間裡頭的澡桶中兌好。

  「好了,可以洗了。」

  蒲梓伶看著還冒著微微熱氣的溫水,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跳進水裡好好洗一洗,忍不住瞪了還杵在旁邊的歐陽霄一眼,「那你怎麼還不出去?」

  「我要出去了,你該怎麼才好?」歐陽霄像是在看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眼裡的溫柔寵溺像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那快要膩死人的溫柔配著那輕柔的嗓音,會讓人有種以為被他真心寵愛著的錯覺。

  他說著,脫下外袍,扔在一邊。

  什麼叫做怎麼才好?難道她已經成了生活無法自理的人了嗎?不過就是洗個澡而已,哪是什麼難事?

  等等,明明是她的房間她要洗澡,為什麼是他脫衣服?!

  蒲梓伶搗住了眼,手指縫卻大得很沒說服力,氣虛的嚷著,「你……你脫什麼衣服?!歐子川,你、你要是想做什麼的話,我……我就……」

  她嗓子還沒好,力氣也不足,明明是該義正詞嚴的質問,卻大概只比小貓喵喵大一絲聲量,然後緊接著就看他往前走兩步,一下子就單膝跪在她的面前。

  如果不是她渾身無力,只怕整個人都要跳起來了!蒲梓伶覺得自己現在就是那案板上的魚肉,除了乖乖讓人擺弄外,好像也做不了什麼了。

  這男人騙她騙得好苦!怎麼以前就沒看出他是這種危險人物呢?!

  他捧著她的腳,輕柔的褪下她的鞋子,也不管她使勁的想蹬腿踹他,反而柔聲說著,「這鞋子剛剛都踩到你吐出來的東西了,我等等就拿去洗,放心,這上頭的繡花我會仔細的,肯定不會壞了圖案。」

  蒲梓伶愣了,看著這個男人就這麼單膝跪在地上,溫柔的褪去她的鞋襪,甚至褪下來的鞋子也沒因為髒了就亂扔在一邊,而是仔細地放好,像是捧著什麼珍寶一樣,心裡頭突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忽然發現自己似乎看不懂眼前這個男人了。

  乍看是個只會讀書的傻瓜,傻白甜的性子讓人放不下,今天卻發現他有邪氣的一面,又霸道又溫柔,甚至能像現在這樣,低下頭、彎下膝,為她脫下沾染了穢物的鞋,又細心的叮囑。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她看著他發愣,對於自己剛剛誤會了他的舉動而有些尷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的視線。

  兩人沉默不語,可是偶爾眼神交錯中,饒是蒲梓伶粗神經,也在他柔情似水的眼眸中慢慢地羞紅了臉。

  心跳逐漸加快,曖昧慢慢升溫,若是有一種味道叫做愛情來了,那麼她想,大概就是這帶著他呼吸的溫熱氣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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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0 02:10: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很多事情似乎從那天起就都不一樣了。

  直到今天,蒲梓伶回想起那天的事情,還是忍不住臉色微紅。

  她以前看著那些光裸的大體也不覺得如何,可是那個溫柔的男人只脫了外袍,就讓她心臟怦怦跳。

  那天他幫著她把沾染到穢物的頭髮給洗乾淨又擦乾,還打水為她擦了手腳,又抱著她坐在浴桶邊,讓她可以擰帕子好好的擦了身子、換了衣裳,才又抱著她上床躺好休憩。

  在這之前,她對於歐陽霄的心意只是有些猜測,但經過了這一回,她若是再佯裝什麼都不知道,那也太過虛假了。

  可讓她遲疑的東西太多,就算這人再溫柔,她也不敢放下心,坦然的面對兩人之間的曖昧。

  不說別的,光她肚子裡的孩子就是一個大問題。

  原主的記憶其實也有些混亂,畢竟那一夜對於一個一心想要出府嫁人的女子而言說可以說很是不堪。

  原主並沒有清楚的看見那男人的容顏,只是在第二日一早她依稀聽見外頭喊著三老爺的聲音,才猜測動手的是三老爺,但她也不敢求證,只能咬著牙把這件事情埋在心底,直到後來她發現自己似乎有孕,這才急急出府。

  而她穿越以來,本來是想著以後再也不要跟國公府裡的人扯上關係,退了親事後她也會想辦法好好養大孩子,可偏偏事與願違,即使已經躲出了京,回到離京城有些遠的午門縣,卻還是躲不了歐陽霄這個有心人。

  嗯……就憑著他這幾日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她就不得不懷疑當初那個幾乎砸下身上所有銀兩買了荒山破屋的傻書生,是不是他故意演出來給她看的套,當初他如果不是露出那種傻乎乎的樣子,她絕對不會跟著他搭伙過日子。

  仔細想想,他這一身爐火純青的演技,穿到現代都可以拿奧斯卡影帝了!

  不過,如果說他的演技已經爐火純青的話,那他挑動女人心的技巧就是登峰造極,無人能出其右了。

  例如現在……

  「在想些什麼呢?該喝藥了。」

  歐陽霄彎著腰,溫醇的聲音如風般從耳旁掠過,有些微涼的手指輕踫她的肩膀,明明不帶任何情欲色彩,但卻還是讓她忍不住有些窘迫,敏感得連腳趾都要不自覺蜷曲。

  「知道了。」她側過臉,沒直接對上他的眼,看著他端來的補藥,輕皺了眉頭後,忍著微微的惡心感,一口喝了下去。

  剛喝完,手邊就出現了一小碟的飴糖,那是他特別準備給她喝完藥後吃的,她臉紅紅的趕緊塞了一塊到嘴裡,不去看某人的失望眼神。

  含著糖塊,她心裡輕哼,眼角掃過他失落的樣子,嘴角不由得噙著一抹得意笑容。

  同樣的錯若再犯第二次,她可就是傻瓜了。

  上回因為怕衝了藥性,所以對著那碟糖視而不見,結果惡心的感覺不斷上湧,最後又是吐得無力,渾身冒冷汗,只能讓他好好地幫她收拾——從頭到腳,從裡到外。

  就算他替她換衣裳的時候感覺不到什麼不良心思,但是當一條無力的鹹魚被人翻來翻去的……她想這樣的經驗最好還是不要有第三次。

  歐陽霄收好了藥碗,轉身出去的時候,也留意到了她得意的笑容,眼裡滑過一抹溫柔,才走了出去。

  即使屋外陰雲密布,沒有一絲陽光,但是對他來說,這樣的日子卻是宛如仙境般美好。

  能夠守在她的身邊,能夠這麼近的影響她的一顰一笑……歐陽霄輕撫過剛剛沾過她唇瓣的碗沿,嘴角也忍不住浮現一抹笑容。

  這樣的日子,如果能夠就這樣長長久久的下去,那該有多好?

  當意識到歐陽霄的曖昧,蒲梓伶起初有些彆扭,但是時間久了,粗神經的她也就放開了。

  她知道歐陽霄是真的對她好,可除了起初那一絲絲噯昧外,似乎又沒有更積極的動作,加上她的愛情經驗值為零,根本無法猜透他複雜的心思,他不挑明,她也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時間久了,也就拋到腦後。

  總之,如果有緣分,那自然會在一起吧?她不是很有自信地想著。

  兩人的日子過得很平靜,一開始讓人很嫌棄的地理位置,這時候就成了一個優點,周遭沒有別的人家,除了偶爾幫著送貨過來的人,還有一隻偶爾來蹭飯的貓大爺以外,彷彿這世上就只有他們。

  吃飯的時候,抬眼就是他;出去走走,回頭一望,也是他溫柔微笑地站在身後。沒過多久,她就已經適應了他在她生活中無所不在的情況。

  如果不是她的肚子越來越明顯,如果不是他原來的身分太顯赫,如果不是她有著穿越來的秘密……她幾乎都想要厚著臉皮,問他何時把曖昧變成戀愛了。

  蒲梓伶以為這樣平淡的日子會持續下去,所以再次看見熟悉的捕快人影站在他們家院子外時,她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縣太爺的小兒子趙耀庭看到院子裡的那個女人轉過身時,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大聲吼著,「怎麼又是你們?」

  蒲梓伶沒好氣地看著他,只覺得他們這屋子大概風水真的不怎麼樣,別人一年說不定也見不到捕快找上門一次,偏偏他們家才幾個月就已經見到第二次。

  「趙捕頭,這話可得說清楚,什麼叫做又是我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呢!」

  趙耀庭還沒說話,身後就傳來一陣尖銳的喊聲——「你們害得我女兒病了,難道還不算傷天害理?!」

  女人刺耳的聲音和滿滿的惡意讓蒲梓伶忍不住皺眉,側眼看去,發現還是個熟人,就是他們常去采藥的山腳下村子的里正媳婦兒。

  她說的女兒肯定就是之前跑來他們院子前放吃食的女孩其中之一了。

  蒲梓伶現在也算是身為人母,可以體會裡正媳婦兒的心情,可卻不代表她能夠容忍隨便一個人往他們的頭上潑髒水。

  她沉下臉,「這位大娘好不講理,你女兒病了怎麼能夠推到我們的頭上?又不是神仙能讓人染病。沒有證據,光憑你一面之詞,就是上了衙門我們也不怕,到時候就在縣令面前說道理,分出個是非曲直!」

  里正媳婦兒眼睛發紅,髮絲也有些亂,看起來是有些熬過頭的疲累,可反駁的聲音卻還是氣勢十足,「就是你們這狗男女害的!也不知道做了什麼齷齪事讓我家妮兒瞧見了,回到家就暈了過去,醒了之後整日渾渾噩噩的,發起高熱,這都已經燒了兩三天了!那一日大早,她只來了你們這,要說不是你們那還能有誰?!」

  蒲梓伶怒極反笑,敢情當事人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女人就要把事情推到他們頭上?

  「也就是說你根本就不知道生病的原因?要是你女兒打從我家門前走過,回家病了我就得負責,那打從我家屋子門前走過的沒個上百也有幾十了,難道每一個要是生了病都得要找我們不成?」

  趙耀庭在一邊聽兩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頭疼,正想要出聲打斷,卻有另外一個聲音比他更早一步打斷了兩人的爭執。

  「這是怎麼回事?」

  歐陽霄沒想到自己今天不過去縣城裡多買些藥材,回來就見到一群人圍在院子外頭,還有一個不知從哪兒來的婦人指著蒲梓伶罵,讓他瞬間冷下臉,直接站在蒲梓伶身前護衛著她,眼神寒得像是凝起冰霜。

  直接面對著他的是趙耀庭,他比任何一個人更能感受到眼前這個看起來有些瘦弱的書生氣勢上的改變,也比其他人更能體會被那雙深邃冰冷的眼眸掃過的瞬間感受到的輕微恐懼。

  就像……他看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東西,或是一個死人。

  趙耀庭甩甩頭,把這一堆突然出現的亂七八糟想法給抹去,他乾咳了兩聲,站了出來把這件事給好好分說一番。

  「是這樣的,那位是里正媳婦兒,她說前幾日他們家的姑娘大清早的往你們這來了一趟後,回去整個人就不對勁,喊了大夫來也沒用,這幾日病得人都迷糊了,所以才讓我們今曰走上這一趟……」他頓了頓,看眼前男人面無表情,頗有些尷尬,但還是不得不繼續說,「其實我們今兒個來就只是問問,畢竟這又沒個證據的……」

  「怎麼會沒證據?!」里正媳婦兒忍不住尖聲叫著,打斷了趙耀庭的話。「除了他們還有誰,一對男女無緣無故住在這鬼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肯定是打著什麼歪主意!看著人模人樣的,誰知道做的竟是這等害人的事!」

  趙耀庭被那高亢又尖銳的嗓音給刺得頭都疼了,忍不住暗罵起自家老娘,這里正媳婦兒也不知道是哪個拐彎親戚,居然人家求上門就讓他走這一遭,也不知道正是查大案的時候,還讓他得分神來管這宗莫名其妙的事。

  不過……這家子怎麼老是攪進這種事裡,前回那一屋子的屍體現在都還摸不著頭緒,現在又是被人告說禍害了姑娘。

  嘖!這該不會是人家說的什麼流年不利吧?或許該建議他們去前頭的娘娘廟好好的上炷香?

  歐陽霄表情變都沒變,冷冷看著那婦人撒潑,最後淡淡問上一句,「那又關我何事?」

  蒲梓伶站在後頭撫額,她覺得自己已經夠不會說話了,沒想到還有一個更不會說話的。在這種時間說這樣的話,不就是火上澆油嗎?

  果不其然里正媳婦兒又哭又罵,說的話髒得連趙耀庭都聽不下去,後頭跟著那婦人一起來的幾個漢子也是一臉不善的走上前來吵鬧,如果不是看在趙耀庭這個吃公家飯的人的分上,只怕早就撲向歐陽霄了。

  趙耀庭看著一片亂象,乾脆拔刀大喝,「吵鬧什麼?!今日本就只是來問話而已,要是再繼續吵鬧下去,乾脆就一起上衙門的大堂,到時候是非曲直讓你們辯個明白!」

  一提到要上公堂,那票漢子不敢再鬧了,就連里正媳婦兒也收了聲,被家裡的男人給往後拉。

  看場面平靜了不少,蒲梓伶也吁了口氣,倒不是她怕了,而是她這胎好不容易才安好,要是在爭執中不小心踫了還是摔了,那後果真是不敢想象。

  只不過既然人家找上門來,乾脆就把事情好好地弄清楚,以免村鎮裡的人還真的以為他們兩個人使了什麼手段害了人家小姑娘。

  她才剛要站出來,就被歐陽霄給攔住,她拍拍他的手,「這事還是得好好說清楚才行,我們沒做的事情就是沒做。」

  「不用你去解釋。」歐陽霄看她的眼神跟剛剛看著那些人的冰寒不同,在她的面前,那就只有柔聲呵護的樣子。

  歐陽霄這段日子雖然時時都跟在她的身邊,可不代表他不關心這附近出了什麼事,尤其是最近這周遭村鎮出現不少陌生面孔,那一群人看起來可不像是普通的鄉下人,雖然他只在上街采買時見過兩次就沒再見過了,但仍存了一份心思留意著。

  如今里正媳婦兒鬧這一出大戲,頓時讓他又想了起來。

  「前幾日?可是初五的時候?」歐陽霄頓了下問著。

  「是!就是初五那日,那日村裡本來有小集市的,結果我家妮兒一大早就不見人影,我以為她不過是去摘果子,也沒放在心上,誰知道回來後整個人就暈了過去,這幾日都昏昏傻傻的,沒有半點好轉!要不是問了幾個和她相熟的姑娘,我也不會知道她居然已經偷偷來這好幾趟,說是摘果子,大半都是往你們這送的!」里正媳婦兒一想到不省人事的女兒,忍不住啜泣了起來。

  趙耀庭無言地看著那婦人,他一個小伙子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好又轉過頭去問歐陽霄,看能不能得到更清楚的線索。

  「你仔細想想那姑娘那日是否有什麼古怪?還是後來有注意到些什麼?」

  如果這人知道什麼是最好,若不成……也只能說那姑娘運氣不好,生了一場怪病。

  歐陽霄細細地想著那天的事情,的確是有一絲古怪,當日因事不關己就不放在心上,如今想來卻是疑點之一。

  「要說疑點也不是沒有,那日我是見到一個姑娘在我們屋子前放了東西就走,然後沒過多久,我就瞧見一輛騾車打從屋子前頭過,以那個速度來看,那個姑娘應該會和那輛車錯身而過。」

  趙耀庭皺著眉,「這算是什麼疑點?這路上行人雖少,卻也不是沒有,這來來往往的交會又算得了什麼?」

  歐陽霄被反駁也不惱,只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才慢慢開口解釋,「如果只是單純的騾車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可那輛車滿是屍臭味,明明是趕集日卻往反方向走,還是在一大清早的時候,趙捕頭,如此還不可疑嗎?」

  趙耀庭被那一眼掃得忍不住打了個機靈,也顧不得被直白的鄙視了下腦子不好的事,而是思索起一個問題。

  現在已經入冬,今年天氣比往年還冷上幾分,如果是一般正經的喪家,在這樣的天氣趕路的話,那屍臭味肯定不會太明顯的,但那車子上的屍臭味居然已經明顯到讓人注意到了,那豈不是代表車上的屍體不是已經放久了,就是屍體太多……

  趙耀庭瞪大了眼看著歐陽霄,蒲梓伶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同樣扭頭看著他。

  歐陽霄淡淡的道︰「所以,趙捕頭何不在這幾座山頭上再找找,是不是又跟那日一樣,又是一屋子的「懸案」未解了?」

  趙耀庭早上吃的是一碗鹹豆腐腦,最愛在上頭撒上紅紅辣椒醬,吃起來好不爽快,可現在被歐陽霄一提,突然想起了上回那一屋子的東西……

  他忍不住一陣反胃,臉色由白轉青,一股酸氣不斷的往上湧。

  「嘔——」

  等趙耀庭吐完振作起來吩咐手下去調查,又派人去告知了村中里正,里正也知道這事情不是他媳婦胡亂推測的那樣簡單,就主動號召了自己村子裡的漢子們,兩三個人一組,分頭進附近的山裡頭搜尋了。

  大伙都知道距離初五已經隔了許多天了,騾車和車夫肯定是找不著的,能夠找的就只有那一車屍臭味的來源。

  歐陽霄沒跟著上山,只守在想要上山卻被他攔下來的蒲梓伶身邊,里正媳婦兒明白自己可能是弄錯了,尷尬得不知道該怎麼是好,又想到自己女兒的病況,只一個勁的在旁邊哭。

  蒲梓伶可憐這個愛女心切的婦人,卻也沒心情安慰她,她現在急迫地想要知道最後會找出什麼東西。

  她身為法醫的直覺告訴她這一切不是那麼單純。

  根據原主的記憶,她知道這時代說不上是什麼太平盛世,有幾個地方偶爾會有一些武裝沖突,但都是在國與國的交界處,又或者是山匪之類的,而他們這裡一向平靜,也不在國境邊,突兀的出現這麼多屍體,第一次可以說是特例,第二次再發現呢?

  一個地區突然出現大量的屍體,這種狀況讓蒲梓伶心裡有好幾個猜測,但是目前最懷疑的只有一個,也是她最不願意證實的一個猜測。

  雖然缺乏證據,但是當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即使最後的答案再匪夷所思,也極有可能就是答案。

  等待的時間讓人覺得漫長,隨著去搜山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中餐時間到了,她沒有食欲,可歐陽霄還是替她準備了一碗雞湯麵,半強迫的讓她吃下去。

  蒲梓伶覺得這碗麵吃起來真是味如嚼蠟,一部分是因為她有心事,一部分的原因是歐陽霄把麵端出來的時候,屋子裡不管男女全都看著她。

  要說餓了也不像,反而像是看到什麼稀奇的西洋景一樣,尤其是她一開始不想吃,歐陽霄還拿了碗筷要喂她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都快要被那些眼神給戳成了篩子。

  勉強地吃了半碗,她就直接挪開碗,不再吃了。

  歐陽霄忍不住皺眉,「是不好吃嗎?還是我重新幫你弄碗甜的雞蛋羹?你還懷著孩子,可不能只吃這麼一點東西。」

  趙耀庭剛回來就聽見這番話,不禁沒好氣的道︰「我說這位公子,您瞧瞧我們這一屋子的人連碗水都沒有,您的娘子有肉有白麵可吃,這都還吃不好要吃雞蛋羹?也太過奢侈了吧。」

  趙耀庭不知道他根本就是把一屋子裡的人的心聲給說出來了,而且有了一個開頭的,幾個本來跟著里正媳婦兒來討公道的婦人也都相繼開了口。

  「就是,女人家就是有了身子也沒這麼矜貴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伺候哪家的夫人呢!」

  「那白麵就是過年也不見得能夠吃上,更別提麵裡還有肉,這還說吃不好,那可真是太過橋氣了。」

  蒲梓伶心思不在這裡,倒也不覺得如何,可歐陽霄也就在蒲梓伶的面前才是一副好說話的樣子,豈容這些閑雜人等來置喙他和蒲梓伶之間的事。

  他輕笑一聲,所有人的眼神就瞬間集中到那張一笑就顯風華的面孔上,就連里正都五十好幾了,也忍不住尷尬的錯開了眼去。

  歐陽霄的聲音本就醇柔得像綢緞般勾人,尤其他一字一句地說著話時,偏偏他此刻是用這麼撩人的聲音說著刺人的話——「我自己的人,我就是喜歡這樣捧在手心裡寵著,不說是吃魚吃肉,就算吃一碗倒一碗我也心甘情願,又關你們什麼事?」

  一番話直接又銳利的回擊,那些原本還沉溺於美色的婦人們頭全都低了下去,臉皮漲紅不敢再多說話了。

  畢竟誰讓她們沒那個命遇上一個這樣的男人,願把所有好的都捧到自個兒面前這樣寵著?

  幾個回來的男人則是轉過了頭,當作沒聽見,心裡卻不由得慶幸剛剛自個兒沒開口說話,要不這下子丟臉的也有自己了。

  只有趙耀庭剛剛跑了一趟山,什麼都沒搜到已經一肚子火,回來又看人家光明正大的膩歪,刺了一句,卻被人家扎了一嘴,忍不住齜牙咧嘴的想繼續找碴。

  只是話還沒開口,就讓收到消息連忙趕過來的羅百子給拉住了往外走。

  「做什麼,做什麼?大男人拉拉扯扯的也不害臊啊!」趙耀庭本來就不高興,讓羅百子這麼一拉,乾脆就把氣都給發到這個倒霉蛋身上。

  羅百子倒是不在意讓他出這麼一口氣,反而還慶幸自己來得及時,才沒讓自家捕頭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趙頭,裡頭那人……大人說了,咱們得罪不起!」羅百子小聲地說著,一想到上回縣太爺的反應,就知道這話不真實。

  他瞧著不是得罪不起,是根本就不能踫上一踫,要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才對。

  可趙耀庭一身的反骨,一聽他這麼說,反而咬著牙更想要進去找碴了。

  「我就不信了,不就是一個窮酸書生,整天服侍著個女人,跟窩囊廢一般,把男人的臉面都給丟光了!」

  「呸呸!」羅百子連忙捂著他的嘴,不讓他繼續發豪語,「趙頭,您快住嘴吧!再說下去,連大人都要罵進去了。」

  趙耀庭一聽還真閉嘴了,想起自家娘親在後宅裡,說要讓他爹往東走,他爹就不敢往西邊多瞧一眼,要讓他往前走,是打他都不敢倒退……

  嘖!想到就讓人牙疼!這男人成親後怎麼就連膽子都沒了?

  趙耀庭總算是安分下來了,可他也不想再進去瞧那一對男女,就怕他又看不順眼,乾脆站在外頭,對著羅百子把這事情的前因後果給說了一回。

  羅百子是有點閱歷的,當下就覺得這事難辦,心裡頭也有不好的預感,可還沒說出口,就聽見雜亂的腳步聲逼近,和趙耀庭轉頭一看,就看到派出去的人回來了,屋門本就開著,屋子裡的人聽見聲音也都連忙走了出來。

  只見派出去搜村子旁邊一座山頭的三四個人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了回來,幾個人臉色慘白,好不容易奔到了門前,驚魂未定的喘著,連話都說不出來,趙耀庭拉住其中一人的手,錯愕的發現那人的身子居然還在微微的發抖著。

  到底是見到了什麼才會讓幾個大男人露出了這樣的神情?!

  「緩口氣,慢慢說,跟捕頭說說到底是見到了什麼!」裡正皺著眉頭看著村子裡向來以大膽著稱的漢子那窩囊的模樣,忍不住嚴肅的大聲斥喝。

  那漢子深呼吸幾下,開口聲音卻還是忍不住打著顫,「是坑……裡頭全是死人,不少於百人……」想起剛剛他們瞧見的東西,他背脊還是忍不住一寸寸的發冷。

  話音一落,周圍瞬間都沒了聲音,只能聽見彼此粗重的喘息。

  幾乎所有人都露出恐慌的眼神,就連趙耀庭這個一心想要辦個大案的年輕人也忍不住倒抽了口氣,感覺冷氣從腳底板一路往上竄到天靈蓋。

  最後打破這片寂靜的卻是蒲梓伶。

  沒有驚恐,沒有害怕,甚至沒有太多的訝異,她被歐陽霄小心的攙著,無比冷靜地說︰「走吧,去看看,無緣無故出現了這麼多屍體,還特意掩人耳目,事情絕不單純。」

  趙耀庭不敢相信這還是一個女子會說的話,他瞪大了眼,結巴地道︰「你一個有孕的婦人能夠做什麼?你……」

  蒲梓伶走過他的身邊,唇角冷冷一勾,「趙捕頭,我會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把死人想要說的話,一件件的告訴你,包括他是怎麼死的……想知道的話就跟上吧。」

  所有人都被蒲梓伶的話給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那陰惻惻的口吻像是真的能夠跟死人說話一般。

  其實不用蒲梓伶講,趙耀庭和羅百子都肯定要去瞧瞧的,還有剛剛那趕著回來報信的人,也至少要挑一個人帶路。至於其他人,那些婦人是沒有半個願意去,里正倒是有打算跟著一起去。

  只是想到一個坑裡有上百具屍體,幾個人還是面面相覷……說是要走,可走了半天了,幾個人還是在門口站著。

  趙耀庭看著有孕的蒲梓伶回屋去拿了個包袱出來,問了問方向便毫不遲疑地往山上走,加上才被自己鄙視過的歐陽霄,臉上表情也是絲毫未變,就跟聽見發現一個螞蟻窩一樣淡然,護著蒲梓伶走,他咬咬牙,覺得自己可不能被小看了,手一揮,率先走了出去。

  「走!就讓小爺看看那婦人到底有什麼本事,難不成是能通靈了,還能讓死人跟小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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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0 02:10: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群人在山腳下會合,然後一路上山,誰也沒有多說話,直到快到了目的地,領頭帶路的人不願再往前走,僅僅指了個方向讓他們自個兒過去。

  其實到了這裡,就算那領路人不說,其他人也能夠自己尋過去了,因為那屍臭味已經蔓延開來,只要朝味道最濃的地方走,就不會走錯了方向。

  只是在繼續往前走之前,蒲梓伶從包袱裡拿出布口罩,一人發了一個,自己也先掛在臉上當作示範。「不說別的,這屍臭味容易生瘴氣,先掛著這個,多少能擋擋。」蒲梓伶自然不會說什麼細菌病毒之類的,就隨口謅了一個古代人能夠接受的解釋。

  第一次發現屍體之後,她就覺得有些衛生用品還是要準備,以備不時之需,便趁著空閑的時候做了些口罩,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而眼看趙耀庭這個官爺都識趣的戴上了,其他人自然也不會自找麻煩,追根究底的問明白這是什麼東西和功用,也都紛紛戴上。

  又是一路無話,最後眾人穿過一條藤蔓樹枝交錯的小徑,就看到駭人的一幕,除了蒲梓伶和歐陽霄兩個人臉色不變外,就連見多識廣的里正還有羅百子也都忍不住露出驚惶的神色,連連退後好幾步,差點就腿軟得摔在地上。

  至於趙耀庭早先才吐過一次,這下就算想吐也沒東西吐了,只是臉色蒼白,手也忍不住打著顫,牙關咯咯直響。

  蒲梓伶冷靜地環顧四周,看得出這坑洞挖得很急促又隨便,深度不夠,這幾日下了幾次小雨,才會略微衝開了上頭的泥土,露出了下面的屍體。

  歐陽霄看著她輕皺著眉的模樣,忍不住輕撫開她的眉頭,「怕嗎?」

  蒲梓伶搖搖頭,很想嘆氣,「我並不怕,只是卷進這樣的事情……覺得有些麻煩。」

  她是真的不覺得自己能夠在這個朝代發揮專業技能還有經驗的,也做好了過種田日子的準備,可為什麼屍體卻像搞大批發一樣一次次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歐陽霄看著她無奈的臉色,輕輕地笑了笑,手撫過她的髮絲,「覺得麻煩就算了,這些人與我們無關,把麻煩丟給真正該頭疼的人就是了。」

  他護在手心裡的人,不需要為了這等小事而傷神。

  蒲梓伶搖搖頭,看著眼前的慘況,眉頭越揪越緊,「我倒是想丟開,只是……我做不到不管。」

  她穿越前看過不少死人,有些是支離破碎的,有些是看起來跟自然死亡沒有兩樣的,有些則是只剩下一堆骨骸,但不管是什麼狀況,靠著一些儀器和專業知識,慢慢的抽絲剝繭總是能夠發現他們死亡的真相。

  即使到了這裡,除了她自制的口罩和手套,沒有太多的工具可以運用,她也始終相信,死者若有話要說,肯定會在一些細節上留下線索。

  剛剛她稍微看了下,那些人的身上都有奇怪的紅斑,如果一個兩個還能夠說是個人的胎記或者是其他理由,但是當一眼望去,超過五具屍體都有一樣的特徵時,那只代表了一件事——

  這些人的死亡原因只怕是她最怕的疫病傳染。

  「別擔心,一切還有我在。」歐陽霄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個人坑裡頭的問題,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懼怕,只是溫柔地望著她。

  蒲梓伶終於從那堆屍體裡頭分出一點餘光給他,看著他從容淡然的樣子,蒲梓伶心中微動,「你不怕嗎?」

  「怕什麼?」

  「這些人恐怕是染病死亡的,你不怕也染上一樣的病?不怕因為這事情又要被衙門給找上門?或者該說……你不怕死嗎?」

  他直直看著她,看著那張他日日夜夜描摹思想的面容,所有的答案早在心中,無須懷疑猶豫。

  「若這世上還有事情值得我害怕,那我怕的是再也見不到你,或者是再也無法陪在你的身邊。」他低喃著,「如果你先死,我會跟著;如果我先死,那我也要生生世世陪在你的身旁。」

  他的語氣像是最虔誠的教徒,就像他的信仰就在她的身上,只有她才是他唯一的救贖。

  蒲梓伶從來沒聽過這樣的情話,與其說是柔情浪漫,不如說像是枷鎖一般,他用他深沉的愛,緊緊地將她纏繞著。

  他的愛有多深,似乎無法斗量,讓她有些害怕……害怕這樣的深情無法回報,而且她更怕的是,當他知道他原本愛戀的靈魂其實早已逝去的話,他又會如何?

  她咬著唇,心裡有些緊張恐慌,眼神卻還是直接坦蕩地望著他,似乎想看穿他眼裡的那份認真有多濃厚。

  她第一次感激口罩這個發明,才能在這樣的男人面前遮掩掉她的表情。

  他們的對望沒有能夠持續很久,因為聽見了他們談話內容的其他人已經全都嚇瘋了,趙耀庭默默地退了兩步,再也不敢上前查看,而里正退得比他更遠,似乎已經準備轉身逃跑。

  趙耀庭嗓子乾澀的問︰「這……當真是疫病所致?」

  他不曾經歷過疫病的可怕,可卻也從書中知道疫病席卷過村鎮,那所謂的十室九空,十不存一等等可怕的結果,絕對是他想象不到的慘烈。

  不!眼前的百人屍坑就已經告訴了他,這疫病的殘酷。

  羅百子雙腿也是打著擺子,死死的看著那些露出坑外的殘肢,只覺得連吞嚥口水都覺得困難,抖著聲音說︰「這……再加上上回那一屋子的人……一些小的村子大約也就是這個人數吧?」

  蒲梓伶沒說話,只是上前去,用帶著手套的手,輕抓起一個男屍的上肢,又仔細的看了看附近的幾具屍體,才慎重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只怕……這個數字還得多算。」看著羅百子等人,蒲梓伶嚴肅的說著,「這病如此嚴重,我們卻沒有聽到半點消息,所以肯定是被有心人給壓了下來。」

  在場的除了趙耀庭以外,哪一個不是人精,一聽到蒲梓伶的這個猜測,臉色都瞬間慘白一片,還能鎮定的也就只有歐陽霄。

  壓下病情,只有兩種原因。

  一種是在疫病還沒大規模的擴散之前就已經解決,所以不需要上報;另外一種是根本無法壓制疫情,死亡人數過多,所以才會出現用騾車把屍體給往外運的事情,而等到疫情再也壓不住,那麼就是疫病大規模擴散之時了。

  羅百子馬上想到了這件事情的危害之處,看了一眼還傻楞著的趙耀庭,忍不住催促道,「趙頭,這件事情咱們兩個處理不了,得趕緊跟大人回報才行啊!」

  趙耀庭白著臉點頭,只是看著里正還有其他兩人,又忍不住吩咐道︰「茲事體大,也不能只聽你片面之詞就確定是這樣一回事,回去還得找正經的仵作來驗,在這之前,這等大事可不能流傳出去……」他銳眼掃過里正,擺明是在警告他。

  里正自然明白,表情沉重地點點頭,趙耀庭這才忍著惡心又看了一眼,最後所有人連忙下山。

  半路上遇見那個引路的漢子,不管他怎麼追問,趙耀庭等人就是不說話,那漢子大約也知道事情不對,到後來也安靜了下來。

  當所有人全都離開歐陽霄和蒲梓伶的屋子時,天邊已垂暮,歐陽霄關上了院門,還沒回頭,一雙手就已經從背後緊緊纏繞住他的腰。

  「你知道誰是我肚裡孩子的爹,對不對?」

  她的臉靠著他的背,臉色淡淡,感受到她問話後,他背部瞬間的緊繃,她的臉也慢慢僵硬了。

  蒲梓伶是個戀愛經驗值為零的女人。

  以前是因為一心讀書,對於所有男人的示好視而不見,後來則是因為選了法醫當作職業,每天看到的男人只有三種。

  同事,屍體,和凶手。

  久而久之,在老朋友一個個結婚生子,包了無數的紅包後,她還是掛著曾經系花的稱號,繼續刷新著保持單身的年齡紀錄。

  雖說這樣的她,對於聆聽死者的聲音比了解男人的心聲還要來得厲害,可這也不代表她對於一個男人的溫柔能夠完全的無動於衷。

  本來這個男人一直不斷的提升在她心裡的好感值卻又從不主動進攻,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但今天聽見他說肯陪著她死,她覺得是該有所改變的時候了。

  雖然她可能還無法回報同樣的情感,可戳破那一層曖昧的泡泡卻還是可以的。

  想到就做的性子,讓她根本還沒有來得及想太多,就在看著他關上院門的剎那間上前緊緊的抱著他。還沒有想好該說什麼當作開場白,脫口冒出的一句問話,就像一個直球狠狠地砸破了兩個人之間的曖昧。

  或許也砸破了他想隱藏的某些秘密。她想。

  她問那句話其實只是想表達他介不介意這肚子裡的孩子有可能是三老爺的而已,可他古怪的反應,卻讓她發覺不對勁了。

  蒲梓伶慢慢的鬆開了手,表情有點錯愕和茫然,沒想到自己的一句無心之語,就戳穿了一個連原主都不清楚的秘密。

  難道,那一夜對原主動手的是他?

  可要真的是他,那他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要……隱瞞她?甚至還裝作錯愕的表情?

  她開始回想起從客棧裡兩人再次相遇後的種種。

  除了一開始傻白甜的表現外,無論是後來的溫柔體貼,還是偶爾的邪氣霸道,他似乎都不喜歡有別的異性靠近她,甚至是常來的貓大爺多待在她身邊幾分鐘,也很快就會被拎走。

  可是上回她說了肚子裡的孩子可能是三老爺的時,他的反應卻有點微妙,似乎並不在意,那時候她就覺得有些奇怪……

  如果他早就知道了這所有的種種,那麼他的這些行為,包括放棄科考,包括那些溫柔得讓人心醉的許多,是不是都只是一種補償或者只是為了孩子?

  她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一句像是玩笑般的問話,沒讓曖昧往愛情的方向發展,卻戳破了美好生活的假象。

  她看著他緩緩轉過身,眼神裡仍有些不可置信,輕輕地問道︰「你真的知道是誰?該不會就是……你?」

  歐陽霄沒有作聲,他背著日暮的橘紅色光芒,臉上的表情大半落在陰影處,剩下的地方被橘紅色光芒點綴著,那容顏依然俊美如仙,不似真人。

  他的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蒲梓伶的心就像那逐漸落下的太陽,一寸一寸,冰冷如灰。

  「啪!」

  在夜色完全降臨之前,她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抬起手,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他被打得臉側了過去,沒有轉回臉站在那裡,眼中沒有任何的情緒。

  蒲梓伶覺得原主曾經隱忍的痛苦還有憤怒全都湧了上來,她甚至恨不得想要上前去撕扯他的衣服、大聲的質問他,可她終究是那個冷靜的蒲梓伶,她只是冷冷地問︰「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嗎?」

  如果她是只想和未婚夫好好過日子的原主,那麼她現在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或許就不只是這一巴掌了吧,會痛苦大罵哭泣,因為眼前這個男人是毀掉她所有美夢的惡人。

  可蒲梓伶在接受這段日子他對她的好後,她是有憤怒不解,可怨恨卻是沒有那麼多的。

  她只想要個說法,聽他解釋當初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不是她要替他說話,而是根據這些日子以來對他的了解,他可不像是那種看到自己喜歡的丫頭就直接拉上榻胡來的人。

  「是我的錯,我無話可說。」他緩緩的轉過頭,眼神低垂不敢直視她的眼。

  他能夠說什麼呢?說那不過是兩個人都不小心陷進去的陷阱?

  說到底,她也是受了他的拖累,如果不是他對她的心思被人看出來,他三叔也不會拿她來引他入甕。

  那一夜,她被人騙進點了情香的廂房,而他本以為又是他那三叔想要對她出手,跟了過去,誰知卻是針對他設下的局。

  或許是那情香太過誘人,或許是鬼迷心竅,他終究還是放肆了一回。

  是他太過卑鄙,放縱的時候,還想著或許這樣就能夠長長久久的留下她,只要她不出府,那他就能夠永遠懷著自己那說不出口的心思,悄悄的望著她。

  只是千想萬想,卻還是想不到就在他入考場前,收到了她還是離府的消息,讓他再也無法安心考試,果斷的讓人繼續跟著她,他則是回府處理離開國公府的最後一件事。

  尋到她後,他寧可裝傻求同住,也寧可放下自尊為她脫鞋下廚,他只是希望若是有朝一日,她知道了當初他那卑鄙的心思時,能夠……不要恨他。

  誰先愛上了,誰就是卑微的那一個。

  可他甘願為她跌落成泥,只要能夠陪在她的左右。

  她願意留下孩子是意外之喜,可他也不願用孩子逼著她跟他在一起,能夠靜靜地伴在她的身邊,看著她溫柔的孕育著他們的孩子,他有時都忍不住想,那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風吹過林子,發出颯颯的聲音,蒲梓伶覺得身子發冷,看著他,許多話想說想問卻又說不出口。

  他也不說話,似乎那幾句話就已經是全部的解釋。

  她諷刺地笑了笑,想著自己也真是傻,她還想要什麼解釋呢?最開始,也不過就是少爺和婢女的身分而已,她是被這些日子他所展現出來的溫柔給沖壞了腦子吧!

  「既然如此,那我們沒什麼好說了。」她定定的看著他最後一眼,那一眼看不清他的容顏,不知是夜色漸深,還是因為眼眶裡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孩子生下後,我會考慮搬出去,以後誰也都別再見了,你這樣的人我受不起。」

  她轉身離開,回到房間裡拉起被子蒙頭就睡,只是到底是不是真睡了,卻是不知,只知道枕巾上打濕了點點水痕。

  歐陽霄站在院子裡至深夜,他靜靜的看著她房間的方向,神情漠然。

  他臉上還帶著紅痕,說明了她的那一巴掌用力得很,可再疼也比不過心中的痛。

  如果一開始就不曾溫柔相伴,那如今她帶著厭惡憤怒的眼神似乎也不會那樣的傷人。

  可是沒有如果,她終究還是發現了他的卑鄙心思,也果不其然對這樣的他感到厭惡。

  他抬頭看著那一輪明月,眨去眼眶的酸澀。

  呵!不是早預料到了嗎?這樣骯髒污穢的他,又有誰會真心的接受呢?

  可是為什麼明明早就想過會有今日,心裡一陣陣的疼卻還是讓人無法忍受?

  一大早的,趙耀庭和羅百子兩個人就匆匆趕了過來,臉色嚴肅,雖然看出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可是現在事態緊急,哪裡管得了人家夫妻間的小事——經過昨天,眾人都認為歐陽霄和蒲梓伶是兩口子了。

  「那些屍體的確全都是染病而亡的。」趙耀庭也顧不得其他了,一坐下來就先把結論給說了。

  羅百子雖然想攔,但卻沒來得及,想起自家縣太爺昨兒個還吩咐了讓他這幾日要千萬攔著自家捕頭別再亂跑了,誰知道今兒個日頭都還沒升起,就讓他給抓了直接衝出城往這裡來了。

  蒲梓伶眼睛有點紅,但是一臉的平靜,對於趙耀庭帶來的消息,並沒有太多的意外。「所以呢?接下來縣太爺打算怎麼做?」

  趙耀庭也不知道接下來他爹會怎麼做,因為昨天消息出來,他就看他爹那臉色黑得跟墨汁似的,嚴肅的表情是他前所未見,還直接讓人把他趕回屋子裡去了。

  他一沉默,蒲梓伶就知道這件事情他知道的也不多,轉而看向羅百子。這個中年捕快看起來可靠多了,與其說像跟班還不如說像是個隨身保母。

  「之前應該有出過疫症吧?這種時候縣衙都是如何處理的?」

  羅百子沒想到居然話題會轉到他這裡來,臉色也有些難看,因為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了,也因為昨兒個聽了趙瑞芳的吩咐後,輾轉了大半夜都睡不著覺。

  「舊例……要看這疫症有多嚴重了。」羅百子有些含糊地說著。

  趙耀庭腦子再簡單也聽得出他是故意把話說得含糊,忍不住罵了聲,「好好說話,知道就知道,什麼叫還得看有多嚴重?!」

  羅百子被罵了一句,知道今天不老實交代了,只怕身邊這個活祖宗是不會輕易罷休的,也只能苦著臉說道︰「這輕一些的,自然是派大夫施藥,盡量控制住就沒事了,若是嚴重些……就要把得病的人和沒得病的人給分開。」

  「就這樣你剛剛支支吾吾個什麼勁兒?」趙耀庭沒領悟到他話裡隱藏的意思,忍不住咕噥著。

  蒲梓伶淡淡地幫著解釋,「因為他不好跟你說,那些得病的好一些的是放著讓他們自生自滅,糟一些的可能是圍起來放把火燒了,一乾二淨,大火之下,多大的疫病也都沒事了。」

  趙耀庭臉色一白,終於明白了有多殘酷。

  羅百子想著自家捕頭雖說幹了幾年捕頭的活計,可也沒真正看過幾件大案,性子還天真的很,這才不想說得太明白,沒想到這秀才家的小娘子倒是半點也不怕,說得這樣直白,只怕自家捕頭接受不了啊!

  話說昨兒個縣太爺找他商量後續時,獨獨先把趙頭給打發走,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人呢,有時候活得天真些也不是一件壞事,起碼沒學到這人世間的殘酷,也算是一種幸福。

  「羅百子,你說,昨兒個我爹是怎麼交代的?是打算派藥,還是……」趙耀庭咬著牙,遲遲不敢問出另外一個可能。

  羅百子這下可是左右為難了,這要說這次的疫症輕微施藥就能好,那肯定沒人信,可要真說了縣太爺最後的打算,誰知道旁邊這活祖宗會鬧出什麼事情?

  「這……大人還沒決定好呢!」羅百子看著三人不信的神情,連忙拍胸脯保證,「我說的是實話,大人覺得茲事體大,所以往上頭的玄清府還有周邊的縣令報信去了,接下來該怎麼做也不是大人一個縣令說了算的。」

  這事情要是處理得好了自然是政績,可沒瞧見幾個月就已經出了一屋子的死人還有一大坑的屍體,這代表發病的地方上頭的官快遮掩不住了,這才急著把屍體往外遷。

  趙瑞芳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要不然也不能平平安安順順當當地當官當到了現在,眼前這事很明顯他是處理不了的,不果斷地往上報,難道還要等到午門縣也被疫病給弄得民不聊生後再來上報?

  到時候別說政績了,只怕沒落個滿門抄斬都算是他祖上積德了。

  蒲梓伶其實不怎麼關心接下來衙門那裡要怎麼處理,她的重點是放在屍體上。

  「那麼……仵作有沒有驗出來到底是什麼疫病?知道是什麼病,也才能夠讓人有所防範。」

  羅百子嘆了一口氣,想到這個也是頭疼,「昨兒個晚上縣太爺就把仵作還有縣裡有名的老大夫們都請來看了,說是聞所未聞,只知道身上有發紅點,但是看起來也不像天花,而且有些人明顯的是瀉肚而死,至於別的,卻是沒再多看出什麼來了……畢竟您也知道那東西都爛得差不多了……」

  蒲梓伶其實也沒有真的冀望能夠檢查出什麼來,如果是一般能夠查出來的病症,那事情也不會演變到這種地步。

  可讓她什麼都不做就這麼乾看著,她又覺得對不住自己的良心,畢竟附近的村子雖然還沒有發現疫病的流行,但是這種事情是最不好說的,特別是還有人把屍體往他們這裡扔,疫病要爆發恐怕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若不能趕緊把握先機,等真的疫病爆發了,死的就不是一兩個人了。

  而且,如果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他們又要到哪裡找安身之所?

  她皺著眉,覺得自己想提的要求可能會讓趙耀庭和羅百子有點為難,可她想了又想,還是覺得不管多難,她總要試上一試才甘心。

  結果她還沒開口,一直站在背後不出聲的歐陽霄,卻搶先她一步開了口。

  「我要看看那些屍體,馬上。」

  她錯愕的回過頭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卻馬上又轉過頭看向羅百子。

  羅百子知道這人是拒絕不得的,可那些屍體已經都運了出來,讓人特別看管了,這人突然說要看,是要找什麼理由?

  「這……」

  歐陽霄沒想到上回他都已經把腰牌給拿出來了,眼前這個小吏居然還敢猶豫,臉色一沉,正想要說些什麼時,一陣吵嚷聲從院門外傳來,屋子裡頭的人全都看了出去。

  屋門沒關,只見屋子外頭人頭鑽動,不知道聚集了多少人,而里正一臉掩不住的焦急,匆匆走了進來站在他們面前。

  「這該如何是好?!午門縣城已經是許出不許進了!這是活生生的要逼咱們這些城外的人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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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0 02:11: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里正這也是沒法子了才找上了蒲梓伶他們,昨兒個他吩咐了協助搜山的人把嘴給閉牢了,不能亂說話,可這世間就算是死人都不能完全的保守秘密,更何況是好幾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

  以至於昨兒個里正還沒回去,族裡長輩就已經都在里正家等著了,里正好不容易才要打發了人走,卻又聽到女兒燒得不省人事了,正要送人去看大夫,他家那個壞事娘兒們就哭喊著該不會是染上疫症了,一語既出加上剛剛發現的那死人坑,幾個長輩可比他還有見識,馬上就知道了些什麼,結果第二日一大早起來,這出了疫症的事情就已傳得五里八鄉都知道了。

  這也就罷了,一大早他緊趕慢趕的想把女兒送進城裡去看大夫,卻發現城門封了不說,鎮子外頭也有官兵守著,還是他塞了銀兩問才知道這是縣太爺最新下的令,說是只許出不許進了。

  里正當場就懵了,幾乎是發愣著回村子裡,這消息肯定是蓋不住的,每日進鎮上還是去縣城的又不只有他一人,他剛回了村子不久,村子裡就因為這消息鬧起來了。

  最後大家都說,住在風口崖的那一對秀才夫妻像是跟捕頭和縣太爺都有交情,肯定知道些什麼,這才拱著他一起過來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突然封了城鎮,難不成是真的打算把他們這些不住在城裡的百姓給放棄了?!

  趙耀庭正想要跳起來反駁,他爹才不可能幹這樣沒良心的事,卻讓羅百子給捂住了嘴,人也被壓著,不讓他出去說話。

  蒲梓伶皺著眉,沒想到事情惡化得這麼快,他們才剛接到了消息,縣令就已經封城鎮許出不許進了。

  歐陽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一屋子的人全都看著他,就等著他說些什麼,蒲梓伶也是,只是她倒是怕他一開口反而刺激了這些本來就已經惶惶不安的民眾。

  「那些屍體已經運走了,你們怕什麼?」歐陽霄對生死本來就不甚看重,看著這一群人為了根本就還沒有影的事情倉皇至此,是滿心的無法理解。

  里正被他這麼直白的問話給一噎,他說得像他們一群人沒見識似的,全都是大驚小怪。

  「這……歐秀才,這疫症有點年紀的都知曉,那嚴重起來,一村子裡的人恐怕都沒留幾個活口,更別說昨兒個才瞧見了那一坑的屍體,這讓咱們怎麼能夠不慌?再說了,要是不嚴重,縣太爺怎麼今兒個就下了一個許出不許進的官令,咱們這些鄉下人要是沒弄個清楚,這顆心就這樣吊著,還怎麼過日子?」

  歐陽霄對於里正說的這一番話可說是嗤之以鼻,難道就因為一個到目前為止還沒個蹤影的疫症,這些人就連飯都吃不了了?!

  只是他還沒說話,手就讓一雙軟嫩的手掌給輕壓著,他渾身一僵,不敢看站在他身邊的人,只怕這是夢。

  她不是說以後要各自生活了嗎?不是已經厭惡他這樣卑鄙無恥的人了嗎?為什麼還會輕握著他的手?

  如果這是夢的話,那他希望這樣的夢能夠再更長一點。

  蒲梓伶不知道自己只是輕握住他的手就能夠讓他激動成這樣,她只是想要在他說出任何把里正刺激得發怒的話之前,先讓他安靜下來。

  歐陽霄有些試探的反握住了她的手,她抿抿唇不去在意,那個男人就果斷的打蛇隨棍上,緊緊的抓住了她的手,再也不撤手。

  在大事之前,她還是先把兩個人的恩怨放一邊吧!

  「這事情我們也是剛聽說,只是您也先別急,畢竟這疫症您也知道,若是發作也不會如此快,我知道您擔心您家的姑娘是染了疫症,可是都好幾日了,除了她也沒有其他人跟著發病不是嗎?再說您也見了昨日山裡那樣子,如果一個姑娘家不小心看了,被嚇出病來也是正常的,還是尋個大夫開幾副安神湯藥可能會好些。」

  「至於鎖了城鎮的事,那些屍首都被運到縣衙了,目前鎖了城鎮,說不定對咱們反倒比較好,先把村民都勸回去吧!若是我們得了新的消息,肯定會再通知您的,您說如何?」蒲梓伶畢竟也是在職場打滾過的,這一番話說得幾乎沒有漏洞,總而言之就是希望里正先讓人散了,至於後續那則是再說。

  畢竟現在他們知道的消息並沒有多多少,她也不敢隨便打包票,也只能半哄著,要不然她這屋子裡還有一個縣令家的人,若真出了事,她可擔不起。

  里正想想也是這個理,要真是什麼容易死人的疫症,他家閨女都病了好些天了,家裡也該有一兩個人跟著病了才是,可如今也沒半個人有徵兆,說不定還真像秀才娘子說的,閨女是被嚇病了……

  他想了想,最後也決定先把人都給勸回去,但也不忘留人看看城裡和鎮子上到底是準備怎麼做。

  好不容易勸退了一群人,蒲梓伶也不期待歐陽霄說話了,直接跟羅百子挑明了說︰「現在別的不說,這事情肯定是壓不住的,我就是看看那些屍體,希望能夠找出可能的線索。」她臉色凝重,「我們總不能以為只要不讓那些運屍體的人再進出,就可以當成沒事。」

  那些人帶著因病身亡的死者屍體不知道從哪裡來,也不知道是往哪裡去,他們剛好攔了這一次,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這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的好運氣。

  羅百子自里正把人帶走後,就放開了趙耀庭,聽到蒲梓伶的話他心裡是有些動搖,可這有關性命的大事……

  即使這個秀才娘子說得似乎很有道理,但是他還是沒辦法完全相信。

  蒲梓伶抿緊了唇,她知道要說服羅百子並不容易,可是如果連一個捕快都無法說服,那又該怎麼說服縣太爺,甚至是真正有權力能夠攔阻這些事的人?

  「伶兒,你是真想要看那些屍體?」歐陽霄靜靜打量她一會,終於開口道。

  「嗯。」蒲梓伶點點頭,可也不覺得他能夠有什麼辦法。

  畢竟一個秀才而已,如今也不是國公府的少爺了,沒有官階沒有背景,想要讓一個縣令聽他的話……怎麼可能。

  「那我們走吧。」歐陽霄輕輕一笑,語氣就像是找她一起去後山看看一樣的輕鬆。

  「走去哪?不是說不能進城了?」蒲梓伶其實不想在兩人已經鬧翻之後還要這樣故作無事的說話,可偏偏事情緊急,讓她不得不把握任何一絲機會。

  歐陽霄打斷了她的話,「只要你想要,我就會幫你辦到。」他的眼神滿是討好,像是等待誇獎的小動物。

  「可是……」她對於他期待的眼神視若無睹,還是有些猶豫。

  「沒有可是,你就等著看吧!」歐陽霄心中有些失落,但臉上還是笑著,自信地誇下了海口。

  他們談好了,卻忽略了還在一邊的羅百子和趙耀庭。

  趙耀庭對於能不能去看屍體這件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他現在只想知道他爹是不是真的做出那種沒人性的事情,真的要把得了病的人都擺在一起自生自滅,甚至還封了城鎮。

  羅百子則是知道歐陽霄可不只是一個秀才而已,看著他淺笑著帶著蒲梓伶往外走,邊上還跟著一個看起來就是準備找麻煩的捕頭,他只覺得腦子都疼了。

  可就算覺得麻煩,他還是得追上去,要不真要讓這些人鬧出什麼大麻煩,他就更倒霉了。

  「欸,等等我啊趙頭——」

  趙瑞芳板著一張臉坐在廳堂裡,聽到守門的衙役拍門,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頭疼了起來。

  打從昨晚麼兒讓人帶回來那驚天的消息後,他就沒能扎實的闔上眼好好的休息。

  一坑的屍體,加上之前發現的那些,還有推測是疫症的可能性,都讓他不敢大意,連忙讓仵作連夜驗屍外,也請了一些老大夫去看看,看是不是能看出到底是否有疫症的可能。

  雖然沒有其他具體的症狀,又是腐爛的屍體,但這些老大夫們也是經驗豐富了,即使不能確定到底是什麼原因而成的,但是外邪入體卻是不會錯的,跟仵作那裡驗證出來的也吻合。

  大半夜的確定了這個消息,他就提筆寫了一封信,加上自己的官印,讓人連夜送信至玄清府,還有聯絡周邊幾個縣城。

  這樣的事情壓不下去,也不可能壓下去,若是不及早防範,只怕還得鬧出大禍來。

  結果一大清早的,玄清府那裡不只來了人,甚至連安王世子也跟著來了,說是要瞧瞧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說的那般嚴重。

  他一早就帶著來人看過那一屋子的屍體,還一個個問過那些老大夫和仵作們,到了下午才以為終於能夠休息一會兒,誰知道屍房那裡又鬧出了事情來,讓守門的衙役把門敲得震天響。

  「行了行了,這種敲門法,死人都要讓你敲醒了!」趙瑞芳一臉疲憊,隨手理了理皸巴巴的官服,沒好氣地把人叫進來,「出了什麼事?」

  「有人拿了鎮輔司的腰牌上門,說是要查案!」那衙役抖著聲音道。

  混官場的誰不知道這幾年赫赫有名的鎮輔司,鎮輔司的人神出鬼沒,可是大家都知道要是讓鎮輔司的人找上門來,那就是要有麻煩上門了。

  趙瑞芳一聽這話,也忍不住腿軟,他苦笑想著,這前陣子才見了一面腰牌,現在又來一個,他都甘於當個小縣令到致仕了,就不能夠留給他一點清靜嗎?

  原本聽說鎮輔司監察天下百官他還不信,但疫病的事情他也才剛有點頭緒,這鎮輔司的人就找上門來了,看來所謂的「監察百官」還真不是開玩笑的。

  罷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人都來了,他難道還能夠躲著不成?

  拍了拍官服,試圖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些,他整了整臉色,然後跨步而出。

  「走吧!」

  說不定過了今日,他這烏紗帽就得摘下來了。

  蒲梓伶看到歐陽霄拿出一塊腰牌的時候,還不懂這有什麼用,直到他們兩個被迎進府衙,縣太爺居然還對著他們彎腰行禮,她才明白這腰牌的不簡單,對於他的身分,忍不住又抱了一個大大的疑惑。

  一個國公府的婢生子,又只有秀才的功名,卻能憑一面腰牌讓縣令折腰?

  這其中要是沒什麼鬼她是不會信的。

  她睨了他一眼,然後在他轉過頭來時錯開了視線,表面上風平浪靜,其實內心卻是咬著牙,只等著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一了,就好好拷問他。

  兩個人同居這麼久了,卻發現他的秘密一個接一個。

  她倒是很想知道,這男人身上到底什麼是真實的,什麼又是虛假的?

  歐陽霄感覺到她的視線,連忙欣喜地轉過頭,可是卻只見到她冷冷地別開眼神的樣子,目光忍不住一黯,但隨即想著她還願意讓他陪在身邊,這樣就好了,總比她跑得遠遠的再也不和他見面好上許多。

  兩個人的互動沒有人注意到,因為所有人都讓他們所提出的要求給嚇了一跳。

  「看屍體?可是仵作都已經看過了,也請了許多老大夫看過了……」趙瑞芳有些為難的說著。

  言下之意是,屍體都被許多老手看過了,一個婦道人家還要看什麼呢?難道還能找出病因不成?

  歐陽霄最見不得人看不起蒲梓伶,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不過就是幾具屍體,看就看了,也在那邊推三阻四,若不是接下來還有些事情要讓他們去做,他根本就不會跟他們浪費這些口舌。

  「我看的方法和他們不同。」蒲梓伶怕嚇到了眼前這個看起來還算好說話的縣令,斟酌的說著。

  其實來之前她已經想過了,既然透過外觀找不出問題點,那問題可能就是在一些看不見的地方,或許是體內的寄生蟲或者是其他的細菌。

  但她猜測應該是寄生蟲,因為若是細菌的話散播速度應該會更快,而且像她這樣已經近距離接觸過兩次的人被感染的可能性更大,不大可能兩次都這麼幸運,半點事情都沒有。

  趙瑞芳懷疑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就感受到歐陽霄的殺氣,逼得他連忙收回視線,強笑著問道︰「那可否說說是哪裡不同?畢竟還要找出這些死者到底是哪裡人,盡早讓他們入土為安……」

  「不可!」蒲梓伶皺著眉連忙打斷了他的話,「得疫病而亡的人絕對不能就地掩埋,我的意思是至少要先火化過後,才能夠入土,否則只怕後患無窮。」

  蒲梓伶只是按照現代的基本常識建議,卻忘了在古代火化是離經叛道的概念,她這一句話,就連歐陽霄聽了也微微皺眉,其他人的反應更不只是如此而已。

  趙瑞芳站了起來,看了歐陽霄一眼,還是梗著脖子把自己想說的話給說了出來,「這位娘子不知道是有何依據才說出這樣的話來?要知道那些人受疫症所累而死已是不幸,若能夠查明身分,由親人帶走入土為安那自然是最好,怎麼能夠還用火燒之刑讓已死之人不得安寧?」

  「若能夠好好的入土為安,我又何必建議大人多此一舉?」蒲梓伶不生氣,可還是要堅持她的想法,「至於要用什麼為依據,大人何不等我去看一看屍體,把證據找出來?」

  「好,既然如此,那本官就等著瞧了!」趙瑞芳一點也不認為一個柔弱的小娘子能夠拿出什麼證據來,他氣哼哼的說完,轉身就要走,「如果沒別的事,本官就先……」

  「等等。」歐陽霄站了起來,攔住了他的腳步。

  趙瑞芳停了腳步,心裡直苦笑,想著果然鎮輔司的腰牌既出,怎麼可能就只要求一些小事呢,重頭戲這不就來了!

  歐陽霄本來是不想摻入這件事情裡的,只是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壞了他安安靜靜生活的打算,那他就不得不好好查查,到底是哪一個人膽敢在老虎頭上拔毛了。

  「趙瑞芳,這死了上百人,到現在你還沒查出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看來你這縣令也是要當到頭了。」

  這肯定的語句,讓趙瑞芳冷汗都打濕了裡衣,可他的確是到現在還沒查出個頭緒來,說一句失職和失察之罪都不算冤枉。

  「這……下官是辦事不力,還請都督赦罪,再給下官一些時間……」趙瑞芳低著頭,不敢找藉口,只是祈求能給自己多一些的時間去查,雖然他也不知道該從哪裡查起。

  那輛騾車早已經不知所蹤,午門縣小歸小,但是來來往往的人也不算少,若是專挑山野小路走,這難度也無異於大海撈針了。

  「再給你一次機會去查,好好查查到底是誰一次次的用這些把戲來惡心人。」

  歐陽霄淡笑,但趙瑞芳只抬頭看了一眼,就嚇得連忙又低下頭去。

  那哪裡是笑,眼裡的殺意看起來像是要活剮了那些把屍體往外運的人。

  趙瑞芳吶吶的保證,差點連軍令狀都立了,這才得了歐陽霄揮手讓他退下的命令,他頓時如蒙大赦,拎著袍子三步並作兩步地奔了出去。

  蒲梓伶看歐陽霄不過淡淡的說了幾句,就把縣太爺給嚇得屁滾尿流,有些詫異的同時,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國公府待久了,不提那個花心好色的三老爺所惹出來的事情,就連大老爺和二老爺,原主也是知道幾件齷齪事。

  那些事情其實大家都隱隱約約的知道,只是她們這些受到重用的大丫頭知道更多罷了。

  就如《紅樓夢》所說,國公府大約也只有外頭那兩尊石獅子是乾淨的,裡頭看起來富麗堂皇、花團錦簇,可裡面卻是藏污納垢,更別提歐陽霄又擁有這樣的容貌了,若是沒有一點手段,怎能在國公府裡活下來,還逃過那個心中沒有半點禮義廉恥的三老爺的毒手?

  想到這裡,蒲梓伶突然一愣,原主的記憶裡冒出一件事情。

  那是在原主剛進了老夫人院子的時候,有一日老夫人氣得狠了,把三老爺壓下去打了一頓,緊接著院子裡鬧哄哄的,而那時候也是原主第一次見到歐陽霄,他明明比原主大了兩歲,看起來卻比她瘦弱,衣衫略有不整的站在那兒,然後就被老夫人給關在了後頭的屋子裡,不能出去。

  那時候原主還以為是他犯了錯受了罰,心裡還有些可憐他,在他被關進屋子裡的時候,拿了一件衣裳給他,又把自己本來藏在懷裡當點心的餅用帕子包了,也一併給了他。

  蒲梓伶怔怔的看著歐陽霄,那背影此刻看起來已經和記憶中的不同,雖然也單薄,但看起來卻能支撐住一方天地,他再也不是那個需要原主來同情憐憫的人了。

  歐陽霄回過頭,就看到她愣愣的望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眼角一瞄,看見她的手指正不自覺地磨著裙子,他試探的牽起她的手,見她沒有拒絕,眼眸微彎,漾出藏不起來的喜悅。

  「剛剛他說的那些話,你也別放在心上,不管有沒有找出什麼證據,你既然說要燒了那些東西就燒,總有我站在前頭幫你頂著。」

  他這明顯討好她的話讓蒲梓伶回了神,她低頭看著兩個人握著的手,先是怔愣了下,然後像是被火灼燙一樣,倏地抽開了手。

  這一刻,她確切的意識到,他們之間,除了他的隱瞞,另一個問題才是更重要且不知怎麼解決的。

  她垂下頭,感覺剛剛被握住的手好像還殘留了他的溫度,可他想握住的,真的是她嗎?

  一開始,她以為他真的是只會讀書的傻瓜,所以心軟留下一起生活,後來,發現他其實不傻,傻的從來都是她。

  但她以為他是真心愛上自己,在他的寵溺之下,她第一次明白了被個人牽掛在心上的感覺,然後,卻發現他只是用深刻的溫柔隱藏著秘密。

  他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卻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的隱瞞,那才最讓人心寒。

  蒲梓伶腦子裡只想著兩個問題——他對她所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是真心的嗎?

  他如果對她是真心的話,那麼……他應該早發現她和原主的不同,那他為何什麼都不說,就像什麼都不知道一般?

  她從來沒有這麼感激自己是個理智大於感情的人。

  明明知道抽絲剝繭地去發現真相會讓自己傷痕累累,卻還是寧可撕開那層甜蜜的外衣,讓自己直接去面對或許很不堪的真實,畢竟這總比全心投入到最後,卻心碎要來得好。

  如果愛情是讓人瘋狂的毒藥,她選擇退開。

  她看著他,他因為她抽開手的動作,眼神看來有些受傷,讓人忍不住心疼,可她卻只是淡淡一笑,帶著些苦澀。

  「你明明就已經注意到了吧。」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雖然說出這句話,讓她覺得自己是摧毀美夢的惡皇后。

  歐陽霄臉色突然一變,眼裡閃過驚惶,可馬上又故作鎮定地道︰「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她拿出孤注一擲的勇氣說︰「我說……你早就發現了吧,我不是她,即使用著同樣的名字,同一個身體,有著相同的回憶,可……」

  「別說了!」他深邃的黑眸裡逐漸卷起瘋狂的風暴,整張臉冷了下來,抿直了唇,讓他看起來冷酷而危險。

  蒲梓伶看著他的樣子,想著這才是他一直都沒有展露出來的真面目吧。頓了下,她還是決定把話都說清楚。

  「你還要自欺欺人嗎?我不是她,不是你一直放在心上,願意傾盡所有溫柔愛著的那個女子,你明明早就發現了,甚至還在上回幫我沐浴的時候特地確認過了吧?」她咬著唇,不讓自己流出懦弱的淚水。

  「你知道你自己說了什麼嗎?」他的聲音輕得像是會被風吹散,可他那微微的沙啞卻說明了他同樣也不是那麼的冷靜。

  他的手輕撫上她的臉,手指輕滑過她泛紅的眼眶,然後是臉頰,最後停在她的頸項上,他的手輕踫著她脆弱的咽喉,忍不住緩緩收緊。

  「把那些話收回去,我今天就當作沒聽見,你乖乖的不好嗎?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你就算不和我一起過了也不要緊,可是……不要說……」

  她聽著他自欺欺人的話語,感覺到他越來越重的力道,她的眼淚再也無法控制地從眼眶滑落。

  如果可以,她也想要把那個足以把她逼進死路的秘密藏在心底一輩子。

  可是,她是個認真的人。

  她沒辦法下半輩子都在猜測眼前這個溫柔又冷酷的男人,看著她的時候是不是在想著另外一個人,她也無法假裝自己是另一個女人待在他身邊。

  心疼,疼的是她,又何嘗不是他。

  她打破了他的謊言,也阻斷了自己的退路。

  在愛還沒深入骨髓,在只有一點點曖昧、一點點心動時,直接挑明了所有,才是對他們都好的吧?

  「她死了,活著的是我,是我。」她想輕描淡寫的說出這個事實,可是無法停住的淚水卻讓她的聲音多了幾分哽咽。

  歐陽霄猛然收緊手,腦子裡像是有口鐘,不停地敲著,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讓他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死死的盯著她,看著她在他的手下臉色發白,表情痛苦,可眼睛卻始終望著他,眼淚也不停的流。

  可當他看進她的眸子裡,才發現淚流的不只有她一個人。

  他放開了手,輕抹上自己的臉頰,那裡也早已是一片濕漉。

  原來,愛情裡,傷心人從來就不會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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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0 02:11: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次日,蒲梓伶不曾再見過歐陽霄。

  一來是她忙著驗屍,想要證明自己的猜測,二來是兩個人在那之後,總是相對無言。

  蒲梓伶既然決定了把話說出口,自然就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即使兩個人最後就此成陌路,甚至把自己送上了死刑台,她也認了。

  只不過在這之前,她還是把所有的心力都獻給工作,打算要找出確切的證據後,看有沒有辦法也找出解決的方法來。

  人力有限,她也只能盡量去做,只求問心無愧而已。

  而另一方面,歐陽霄則是失神的坐在了安王世子的對面。

  安王世子華紹懿看起來跟一般的世家子弟不大一樣,小麥色的肌膚看起來像是常在外頭奔波,身材高壯,就算是穿著華服,也掩不住那股豪邁灑脫的味道。

  他帶著玩味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歐陽霄一遍,才調侃似的開了口,「這是怎麼了?我還是頭一次看見咱們鎮輔司威風凜凜的右都督失魂落魄的樣子。」

  歐陽霄沉默著不搭理他,沒想到越是這副樣子,反而讓華紹懿越是想要鬧鬧他。

  這小子那張美人臉老是同一副表情,掛著淡笑一副從容樣,他看久也膩了,現在倒好,難得他有灰心低落的時候,不好好的嘲笑一番可就浪費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對了,聽說你放棄了科考就為了追你之前家裡的一個丫頭,前陣子又聽說你喜當爹了?難不成就因為這個而失魂落魄?嘖嘖,這可不像你的性子。」

  「世子難不成是無事可做了?」歐陽霄板起臉,抬起冷淡的黑眸,語氣沉沉的質問著。「難不成已經找到是哪個官知疫症而不報,甚至還隨意拋屍?」

  華紹懿呵呵兩聲,揮了下折扇,蹺起二郎腿,一臉從容的道︰「這不是已經讓手下人去查了?不過你真不說說出了什麼事?這些年不管出了什麼事,也不曾見過你這副樣子,莫不是……跟那丫頭有關?」

  歐陽霄臉色不變,只是熟悉他的人還是看得出他情緒上的微微動搖,華紹懿覺得更有趣了,忍不住繼續追問。

  「還真是?嗯……就往常來看,哪有女子不受你這張臉吸引呢,如果真有,那不是心有所屬就是真瞎了眼,就不知道你家裡的那個丫頭是哪一種了?」

  歐陽霄聽著他越來越亂七八糟的猜測,終於出聲打斷。

  他不愛把自己的事情說與人聽,可是現在的他,腦子裡一片混亂,心也空蕩蕩的毫無著落,讓他頭一次有想說說的念頭。

  「我和她第一次真正的見到面是在那次我那好三叔做的好事之後,老夫人一方面想保我,一方面又覺得我丟人現眼,就把我給關在屋子裡,不給吃喝,也不知道是想要讓我死了乾脆,還是只是做個樣子給府裡人看。」

  想起以前,他忍不住輕笑出聲,不像是回憶痛苦,反而像是覺得有趣。

  那時候他那好三叔為了博得一個富庶之地的地方官位置,四處找關係,只不過那樣的好位置,哪裡能這麼輕易被一個沒落的國公府的三老爺得了,自然是要花功夫。

  而他在受「高人」指點後,跟一個能說上話的皇商搭上,對方能夠替他從中周旋,只不過錢和名人家都看不上,唯一的一點愛好就是孌童。

  他那好三叔腦子一轉,居然直接就看上了在家裡完全不受重視的他來,但三叔沒想到的是,他可不是那樣逆來順受的性子。

  在逃走後,他就乾脆把事情鬧大,讓老夫人即使厭惡他也必須要保著他,而三叔的盤算自然也全都落了空,甚至還讓老夫人拘著,不讓他有往外求官的機會。

  依三叔這樣連自家人都敢下手的性子,要真縱著他往外去,誰知道本來就已經搖搖欲墜的國公府會不會哪天就讓他給玩完了?

  想想,或許國公府裡最有遠見的就是老夫人了吧,要不這國公府敗落的速度可能還要更快。

  不過,如果不是他那好三叔當初豬油蒙了心對他使了那樣的詭計,或許他還不會認清自己的處境比一個下人還不如,讓他自力救濟,認識了安王世子,也不能有今日的地位。

  那些當初施予他痛苦的人,如今不是死了,就是落魄地活著,相較之下,他這個當初任人宰割的魚肉,卻是暗中爬上了鎮輔司右都督的位置,雖然見不得光,卻也是位高權重,誰又能夠想得到今天?

  到現在,那些陰暗的過去他早已忘得差不多了,經常想起的是有一個比他還小的丫頭偷偷摸摸的替他披上了衣裳,還給了他一包吃食。

  她像是陽光,讓他在對這個世間已經完全沒有希望,恨不得毀掉所有,包括自己的時候,拉住了他。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所謂的情愛,他只是想一直看著這個好心的小姑娘,想著如果可以替她做到什麼那就太好了。

  就這樣看著,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他早已不是那可以隨便讓人拿捏的孩子,雖然在國公府裡,他看起來似乎還是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子,不過是大老爺一時色迷心竅下的產物,但是在老夫人的強力鎮壓下,又有三叔這個前例在,終究是沒人敢再打他的主意。

  而她也從一個小丫頭升到了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也引來了三叔的覬覦,趁著老夫人剛過世沒多久,屋子裡的大小丫頭還一片亂,就想著把人引來成就好事,只是被他看破手腳,暗中阻擋了。

  他三叔也沒想到,不過是一個丫頭而已,居然也能夠引得他出手,後來便抓住了機會設了個陷阱。

  這世上哪裡有真正隱密的事,就如同他對她的情意,他覺得自己已經藏得夠好了,卻還是讓人看出端倪。

  「明明以為是看著就能夠滿足的……可想到她已經打算贖身出府了,那天就忍不住想多看一會兒。」歐陽霄臉上有著一點懊悔。

  他還記得自己快要失去理智前,聽到他那個好三叔的得意笑聲,還有張狂的言論。

  「孝期內睡了老夫人生前的丫頭,別說是想考功名了,就是考了功名後,也得因為這個把柄繼續受我的控制。」

  隔日一早,他幾乎是倉皇而逃,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即使兩個人都是被算計的,可總歸是他佔了她的便宜。

  「所以問題在哪兒?」

  華紹懿是真心不懂,就他看來,大家公子和一個小丫頭,因為被人設計而成就好事,後來兩個人把話說開,原來互相有情,這不就跟話本子一樣嗎?就該有個好結局,有什麼好失魂落魄的?

  如果沒有那個「意外」出現的話,這樣的確是很好的結果了吧!歐陽霄嘴裡苦溫,說不出話來。

  做為一個一直看著她的人,在兩人重逢後的第一天他就知道她的不同。

  一開始的猜測被一些相同的小習慣打消了,但那日在後山上見著了那一屋子屍體後,他心中那些不安的猜想全都化作了真實。

  就算只是遠遠的看著桑歌,但是他也知道她不是膽子如此大的女人。

  他怔愣了下,然後嘴角勾著一抹苦笑,「問題比那還複雜得多……起初是沒有男女之情的,只是記掛著當初她對我施的一點援手,想著以後定要讓她順心如意的過一輩子才好,可偏偏又鬧出了那樣的事來,說來是我虧欠了她……」

  「就算是虧欠,你不也犧牲了前途一路追了過來?」華紹懿輕皺著眉,不懂他怎麼就鑽進了死胡同裡。

  男女之情哪裡有虧不虧欠的說法,就算真的有,當日他欠她一分,今日為了她也還了她一兩,說穿了早已互不相欠,又何必自尋煩惱?

  歐陽霄苦笑,覺得為了隱藏那說不出口的秘密,就怎麼都解釋不明白。

  或許他最在意的是,明明他早已經知道了她不再是之前他所默默看著的那個人,卻還是不想承認吧!

  一旦承認現在的她和以前的她是不同的兩個人,就好像承認自己是個寡情又容易遺忘的人。

  明明越來越在意的是如今的這個靈魂,卻不想承認自己早已把當初那個決定要一直放在心上的人給逐漸忘記。

  只想著只要不戳破最後的那一層窗戶紙,那麼他愛著的寵著的,自始至終就都是同一個人。他也可以騙自己,那個在他前十來年的記憶中曾經佔據重要地位的女子,依然安好。

  但沒想到的是,這個謊言卻是由她來拆穿。

  華紹懿覺得自己已經弄不懂他在想什麼了,明明就是一樁美事,被他一說,就像是打了一個複雜的結,讓人霧裡看花,怎麼也看不明白了。

  「罷了,這感情的事你自個兒頭疼去吧!現在還是得說說正事了。」華紹懿正了臉色說著。

  「疫症之事可大可小,雖然現在看起來午門縣還有玄清府似乎都沒有疫情,可也不能輕忽了,因為派去四周搜尋的人傳回了消息,在鄰近的山頭也找到了幾個人坑,只怕那些人幹這件事不是一日兩日了,死的人恐怕比我們想的要多更多。」他一改剛才不羈的模樣,沉下了臉,剛毅的臉上滿是殺氣。

  如果只是一兩個村子遭災,絕對不會演變成這種局面,能把事情藏得這麼嚴密,想來是上上下下不管是村長或者是當地縣令都知道,卻刻意隱瞞不說。

  他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人為何隱瞄,今年吏部考缺,可是有不少的好位置,有些人就等著升官了,可要是在這緊要關頭,管轄的地方出了什麼問題,就別奢想什麼好位置了,怕是連頭上的烏紗帽都不見得保得住。

  哼,這些沒用的飯桶,為官求財也就罷了,不只無法護住自己治下的百姓,甚至還禍害到別人的地方來了,這是想著天高皇帝遠,以為就沒人能出手管了?!

  歐陽霄在鎮輔司裡,什麼齷齪事沒見過,為了求官欺上瞞下,說不上什麼大事,只是這次影響太大,這才需要徹查罷了。

  「這疫症到底是個什麼症狀目前還說不好,可就目前看來,死的人肯定不少,不妨查查哪處近日來少了過多的人口,比無頭蒼蠅似的查要好。」歐陽霄情事上有些糊涂,但是在辦差上卻不傻,馬上就抓了重點。

  華紹懿點點頭,「自然是如此,只是若有心想瞞,只怕也查不出什麼。」

  歐陽霄冷笑,「死人不說話自然是好隱瞞,可這糧食卻是實打實的,少了這麼多人口,先前秋收後點糧入庫,玄清府那裡肯定有造冊,就查查今年糧食來得最晚的地方,要不就是莫名少了許多糧食的地方,搞鬼的人肯定就沒得跑了。」

  華紹懿讚賞的瞄了他一眼,「那我趕緊讓人去查,把那些龜孫子給我挖出來,我倒是要看看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鬧出這樣的事來!」

  歐陽霄點點頭,「您就等著吧!那些人……一個都別想有好下場。」

  他輕笑,看起來一臉的無害,可眼裡那抹嗜血的狠戾卻是半點也遮不住。

  這一個個的壞了他的事,現在又讓他如此苦惱,若是不從這些人身上討回幾分,還以為鎮輔司是誰都可以招惹的了?

  「怎麼辦?縣太爺,上頭怎麼無緣無故要查糧了?還有那午門縣封城封鎮又是怎麼回事啊?!」

  幾個村子的村長和里正聚集在縣衙裡,看著一個儒雅中年人,通通表情驚慌的想討個主意。

  不是他們聽到點風吹草動就慌了手腳,而是他們不久前剛去了午門縣一回,心裡發虛,就怕哪天衙差就到了門口來拿人。

  那儒雅的中年人皺著眉看著眼前手足無措的漢子,眼裡閃過一抹厭惡,嘴上卻是和藹的很,「哪有什麼事,聽說是安王世子下榻午門縣,又聽說路上有了攔路的,這才封了城鎮查找那些歹人,至於查糧……也不過是做給上頭看的,那跟著安王世子的可有戶部的人,今年吏部大考,這糧食的多寡也是有關的,自然有人下來察看,避免造假。」

  他這一說讓那些莊稼漢先是鬆了口氣,旋即想到什麼又提起心。

  「那……縣太爺,咱們人手不足,糧是收了,卻來不及運到玄清府,這是不是要想個法子?」一個顯得特別乾瘦的老頭,搓著手,意有所指地往縣太爺的方向瞧。

  「那是,是本官疏忽了,胡二,取些銀兩給各位村老們,辛苦大伙兒收糧,只是還請各位在外人來查訪時說是收成不好,這才少繳了。」

  那些村老們一個個感恩戴德,狗屁不通的馬屁拍得是一個接一個,縣令略略謙虛就受了下來,接著那些人拿著銀子高興地走了,縣令卻露出一臉陰狠神色。

  「老爺,那些村夫也太得寸進尺了,這已經是第二回了!」胡二生得高頭大馬,看起來憨直,可眼裡的戾色卻說明了他不像外表那麼簡單。

  縣令胡仲直冷冷一笑,「無妨,那些銀兩給就給了,在吏部大考的結果下來前,我們不可輕舉妄動。那些人眼皮子淺,一次拿也不過數十兩,這點銀子我還拿得出,就讓他們自以為已經挾持住了咱們,等到時候咱們離開這,再處理掉這些人也不遲。」

  胡仲直說得輕描淡寫,字字卻都帶著殺機。

  一開始他下手時還有些猶豫,可這一段日子來,手裡沾的人命多了,似乎也逐漸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一個人是死,一群人也是死,只要別擋在他升官的路途上那自然事事好說,可若是擋住了路……那也別怪他斬草除根了。

  胡二自然也聽懂了自家老爺話裡的玄機,嘿嘿乾笑兩聲,眉頭又很快的攢了起來,「可老爺……聽說最近不只山邊周遭的村子有人發了病,就連鎮上也開始有人發病了,咱們是不是得先離了這裡再說?」想要熬到升官,那也得有命才行。

  看著那些好好的人一染上病後,一個個瘦得不成人形,一個個掙扎哀號死去,他心裡不是不怕的。

  想到這個將他逼到如此地步的疫症,胡仲直也忍不住沉了臉,若不是這個突然冒出的疫症,他怎麼會下此毒手,又為了掩蓋此事,最後還讓那些泥腿子抓住了把柄?

  若是可以,他也巴不得趕緊離了這窮山惡水,可他知道他現在不能有什麼動作。

  因為那些莊稼漢是看他還繼續鎮在這裡,才相信他給的說法,而不是鬧出什麼事來。若是他也避走了,這事情就不同了,別說疫症的事情肯定會鬧大,就連殺人拋屍那些事情只怕也壓不住。

  到時候就別想著升官了,只怕項上人頭都保不住。

  「不能走,一走,這兒就亂了。」他撫了撫下巴上的短須,皺著眉定了主意。

  「現在也不知道那病到底是怎麼回事,總之這幾個村子裡的吃食、水都不能用了,胡二,在咱們走之前,這一屋子的人能夠不出去就不出去,吃喝用度你走遠點去采買,一次多買些,寧可吃得差些,也不能再動這些東西了,就怕這病是從食物來的。」

  胡二也知道利害,忙不疊地應了。幸好當初來就任的時候,老爺沒帶家眷,只要打理幾個人的吃喝就好。

  胡仲直看著外頭帶著紅暈的落日,皺起眉,總覺得看起來似乎有些不祥,但念頭一過他忍不住嗤笑一聲。

  不祥?還能有什麼比這疫症更不祥?無聲無息,就一寸寸的收割了人命。

  只要熬過這一關,他還有什麼可怕的。

  蒲梓伶埋首在屍房裡幾個日夜,連身上都帶著點味道了,可她卻沒有喊過一聲苦,反而越看越是心驚。

  等終於確定了結果,吩咐等在外頭的衙役通知了趙瑞芳等人,也不去換衣裳,就站在外頭慢慢的透口氣。

  這幾天她除了必要的休息外,幾乎不走出屋子,好不容易有了結論,她也不必委屈自己繼續待在那屋子裡了。

  畢竟一屋子裡全都是那種腐爛的臭味,就算到最後她也有些習慣了,可終究還是沒那麼好聞的。

  她站在那兒,對於守在一邊的男人卻是視而不見。

  歐陽霄也沒有主動靠近,兩個人就這麼隔著一段距離站著,沒有說話,關係比陌生人還不如。

  她咬著唇不去看他,可是氣氛太尷尬,她終究忍不住用眼角餘光偷瞄他。

  他看起來有些憔悴,但是神色算平靜,站在月色下,看起來還是美得跟一幅畫一樣……嘖!她為什麼又注意起他來?他氣色好不好關她什麼事?

  因為總會忍不住注意起他,讓蒲梓伶在心裡恨得想甩這樣沒用的自己好幾個巴掌。說好了兩人各走一邊,斷了這種把誰當替身似的感情,可她這樣留戀又是什麼意思,歐陽霄好像也注意到她偷偷摸摸的看他,對著慌忙把視線移開的她溫柔的淺淺一笑,像是之前兩個人那樣激烈的爭執不曾發生過。

  幸好這樣尷尬的時候並不長,雖然已經入夜,但是趙瑞芳等人聽說可能找出了疫病根源,還是連忙披了衣裳過來,就連華紹懿也帶了幾個老大夫一起來。

  一下子停屍的小院子裡頭站滿了人,正確來說,是除了院子中間那具屍體周邊的空地,其他地方站滿了人。

  趙瑞芳絕對不承認自己是怕了,只是大半夜的,院子裡雖然點了幾盞燈籠和火把,把院子裡照得很亮堂,但是一個死人擺在那裡,夜風還吹得嗚嗚響,就算是一個大男人,往後退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蒲梓伶看人都到了,讓所有人戴上口罩,進屍房拿出一個盆子,走到大家可以看清楚盆子裡的東西,又不會太過靠近的距離就停下。

  「這就是這次疫症的開端了。」蒲梓伶先說了結論,然後讓所有人都看看盆子裡的東西。

  趙瑞芳還沒探頭去看,一邊早就按捺不住的趙耀庭就搶先上前一步打量。

  「這一條條白白的是……蟲子?」趙耀庭皺著眉,沒想到盆子裡居然是一條條蠕動的白色蟲子,看起來細細的一條,如果不是特別注意看了,可能還看不出來。

  趙瑞芳拉開沒點眼力的兒子,請華紹懿上前看,自個兒也抽空看了下,看著水裡一條條白色的蟲子蠕動著,忍不住一陣陣的犯惡心。

  「這就是疫症的原因?」華紹懿皺著眉頭,側過頭問著身邊的老大夫,「要是蟲子造成疫病,不是有專門打蟲子的藥?怎麼會沒有半個大夫看得出來是什麼毛病?」

  那老大夫也是眉頭緊皺,嘴裡喃喃的念著一些醫書的片段,可怎麼想都不明白,畢竟這些屍體他和一眾大夫都是看過的,雖說不能把脈可能會失了點準頭,但被蟲子纏身的病者他們也不是沒見過,也不見有哪個人會有這些病症,甚至還死了這麼多的人。

  所有人都用懷疑的眼神看著蒲梓伶,蒲梓伶不發一語,只拔出了一把刀子,走到了屍體邊,輕輕的劃開肌肉組織,然後在所有人驚恐的眼神裡,拿了把工具把已經半腐的內臟給夾出來,放進準備好的瓷盆裡,從頭到尾沒有直接用手踫觸。

  看著這一幕,趙耀庭和羅百子兩個人首先撐不住窩到旁邊吐,趙瑞芳則是腿軟了,最後能站著還臉色不變的,也只有華紹懿和歐陽霄兩個人而已。

  只不過華紹懿也是皺緊了眉,看著那一塊大約只能稱得上是腐肉的東西,不解的問︰「你不是已經讓我們看了那一盆子的蟲子了,又何故要把人剖開?」

  所謂死者為大,即使是他們這樣不把人命當作一回事的,也鮮少會在死人身上做文章。

  她這番動作,可以說是驚世駭俗了。

  蒲梓伶面不改色的往盆子裡的內臟劃了一刀,那塊腐肉幾乎是整個散開,而更加惡心的是,眾人剛剛看過的白色蟲子一大坨的從那些腐肉中奔散出來,那畫面讓趙瑞芳也撐不住了,和老大夫互相攙扶著跑到旁邊吐。

  而華紹懿的臉色也有些白,是硬撐著一股氣才站在那兒不往後退,「這……」

  蒲梓伶語氣冷靜地把這些天她得到的結論說出來,「這就是我的發現,目前我也不知道這叫做什麼蟲子,就簡單的稱它為蝕心蟲吧,這蟲子一入體,就會在人體內生長,而最重要的是會產卵在腸胃之間,以至於患者一開始可能會腹痛,甚至腹瀉不止,這個時候若吃了驅蟲藥,或許能夠有幾分成效,但卻是短暫的,因為這蟲子在侵入人體時,就已經把卵產在體內,藥物無法撲殺,最後等到成千上百的蟲子一次在體內孵化,便會以人體為食,使人死亡。」

  她把話說完,整個院子裡靜得似乎只剩下風聲的響動,華紹懿和趙瑞芳等人一個個臉色不佳,看著那一盆還在蠕動的蟲子,像是看見了什麼妖物一般,尤其是趙瑞芳更是死死的抓住了還想往前看的趙耀庭,嘴唇顫得發不出聲音來。

  最後還是一個見多識廣的老大夫先回神,皺著眉提了最重要的問題,「若是持續的灌下驅蟲藥呢?難道這些蟲子還真的殺不死不成?」

  蒲梓伶也不賣關子,直接就回答道,「這幾日我也試過幾次,這些蟲子潛伏在體內臟器時,幾乎是無敵,就算是整個臟器泡在藥水裡頭,也無法完全的撲殺。同時只要有水,它們就能存活。你們現在瞧見的是已經死去好幾日的屍首,可血肉尚存,那些蟲子就不死,除非屍體被焚毀,否則無法滅了這些蟲子。」

  蒲梓伶把那兩個盆子都扔在一起,往裡頭放置了一點桐油,緊接著引了火,直接燒了起來。

  「趙大人,這就是我為何說最好把那些屍首燒了的理由,我無法確定那些蟲子到底是怎麼進入人體的,可若是按照一般入土為安的想法,只怕那蟲子不知道何時又會卷土重來,到時候只怕……會一發不可收拾。」

  趙瑞芳見了那蟲子的厲害,哪裡還敢堅持之前的說法,猛點著頭,「燒!是該燒!就該燒得乾乾淨淨的!」

  歐陽霄在一邊看完全部,臉色不變,只定定地望著她,至於那些惡心的蟲子,他只給了一眼後就不再留心。

  華紹懿沉默了會兒,看著沉默不語的蒲梓伶,突然開口問道︰「那難道就沒有其他救治的辦法了嗎?」

  蒲梓伶搖了搖頭,坦承了自己的不足,「人力有時盡,我對於治病並不是那麼擅長,我只能把病因找出來,並且告訴大夫們,可要我想法子……我目前是無計可施。」

  華紹懿點點頭,心裡倒覺得這樣才是正常的,畢竟一個丫頭出身的人,要是能夠比長年鑽研醫術的老大夫們還要厲害,他倒是要懷疑她的來歷了。

  趙瑞芳和華紹懿商議了一下,各自領著人走了,得了這樣重大的消息,只怕今晚他們大約都是無法成眠,要立即尋求解決之道。

  擺放在院中的屍體已經被抬走了,蒲梓伶也不打算繼續待在這個小院子裡,只是走到門口時,看到歐陽霄就站在那兒一副在等人的樣子,讓她的腳步忍不住一頓,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

  只是夜已近三更,許多天沒好好休息的她只想趕緊回縣衙為她安排的房間裡洗一個熱水澡,把身上的屍臭味洗掉,再好好睡一覺,她便牙一咬,打算不理會他,直接從他的身邊走過。

  可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僅僅是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她居然屏住了呼吸,心也急促地跳了起來。

  直到他伸出手攔住了她的去路,她也分不清楚自己的心裡到底是什麼情緒,只是仰著下巴看著他。

  歐陽霄看著她久久,原本有許多話想說,可是看著她這副倔強的模樣,所有的話卻突然都說不出口,只能吶吶的道,「你……畢竟有了身子,還是早些歇息,少踫那些陰晦之物才好。」

  蒲梓伶等著他說話,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個。

  她冷笑,話裡帶著刺地說︰「我想我早已說明白了,你自己去心疼你心裡那個人,可別把那些溫柔用在我的身上,白費了心思和力氣,我也還不起。」

  歐陽霄無奈的苦笑,望著她的眼裡全是苦澀,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清楚兩個人在他心中的差別。

  他的心裡有兩個女子,一個是曾經帶給他希望的人,一個是走入他心房的女人。

  兩個人像是同一個人,卻又確實不一樣。

  他輕聲嘆息,拉著她的手,「是我不對……是我說錯了話,你若真不想見我,那我就不再出現在你的面前了。」

  聽到他低聲下氣的說話,就更顯得剛剛她的話有多麼的得理不饒人,她甩開他的手,不想再去看他臉上的表情是不是如同她所想象的一樣受傷。

  她低著頭,低低的說著,「別對我低頭,那讓我覺得自己像個惡人。」讓她覺得自己像是個強盜,讓她覺得自己掠奪走的不只是重來一回的生命,還有一個男人的深情。

  「你不是。」他溫柔的反駁著。「那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只要你想,我就願意去做。」

  「可我不想。」她終於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他俊美溫柔,就像所有女人曾經幻想過的真命天子一樣,可他的溫柔是因為從她的身上看到另外一個人吧?

  就算她已經狠狠的撕開了那一層謊言,但他還是習慣了用這樣的溫柔對她,是不想承認?還是打算繼續這樣自己騙自己?

  歐陽霄看著她冷靜的眼神,莫名的有些心慌,緊扯住了她的手,讓她再也無法逃脫。

  「放手。」她淡淡地看了兩人握住的手,語氣平靜。

  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他先鬆開了手。

  蒲梓伶收回手,轉頭離開不再看他一眼,他則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直到看到她進了房間,直到熄燈,他依然不曾離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黑暗之中,蒲梓伶也同樣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

  即使不流淚,可是難過還是讓人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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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0 02:11: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趙瑞芳昨晚看了那一大群白色的蟲子,又看了那些蟲子是從哪裡爬出來的,一早別說是看到麵條都臉色發青,就算是看見了白粥也是吃不下去,只能拿了幾塊乾硬的大餅混著水硬啃,然後連忙讓手下人去把那些屍體都裝進一個又一個的袋子裡,準備全都拉到郊外去燒了。

  城裡的百姓看到衙門的異狀,打聽出原因後都議論了起來。

  「這可是大不敬啊!這人都死了不讓入土為安就罷了,怎麼還能燒了呢?」

  「聽說那是一個小娘子說的,說是不這麼做不行。」

  「女人家懂些什麼?隨意燒人家的屍首那是得遭天譴的!」

  「你們懂什麼?這幾日封了城鎮,許出不許進,就是因為那些屍體都是得了疫症的,也不知道是哪個沒天良的扔來咱們這兒,縣太爺是怕疫症傳開來才這麼做的。」

  一聽說跟瘟疫有關,許多人都偏向了縣太爺這頭,可還是有一群學子義憤填膺,認為趙瑞芳這是違了天道,打算聯名上書勸諫。

  鎮子外的客棧老板這些日子可是數銀兩數得樂開懷,許多人因為不得進鎮或進城,都不得不在外頭住宿,別說是兩個人一間房,就是一間屋子裡睡上了三四個人那也是正常。

  而和書院朋友參加文會回來的韓文諾,也是其中之一。

  他家就在午門縣城再過去些的村子裡,穿過縣城回去是最近的,要不就得走山路,可附近的山勢都又高又陡,他一介文弱書生根本就沒法子,最後也只能和幾個同窗湊了分子,一起在客棧裡窩著,可沒想到才剛住了兩天,就聽到要燒屍首的事。

  韓文諾平日雖然不怎麼開口,可他的成績卻是有目共睹的,明年的科考若是沒有什麼問題,他肯定是榜上有名的,所以幾個同窗也都暗暗的奉他為首,希望他出頭。

  韓文諾做事謹慎,也不是幾個同窗吆喝了就會草率上書的人,而是打算看看情況再做打算。

  只是當衙役押著一車又一車的東西往城外送時,在一旁圍觀的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看著跟在車隊最後方,挺著肚子的那個女子。

  「伶兒?!」韓文諾看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容貌,也顧不得身邊還有同窗正義憤填膺的討論等等該寫些什麼勸告縣令,他像失了魂一樣追著車隊的尾巴而去。

  他腦子裡一片混亂,忘記了兩人早已經解了婚約,也忘記他早就沒了權力去干涉她的生活。

  他只是傻傻的追著,然後在山坡下追上了車隊,他一步步走近,越是看清了她的樣子,表情就越顯震驚。

  當蒲梓伶注意到他時,他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驚駭地看著她微凸的肚子。

  「你……居然有孕了?!」

  蒲梓伶有時候會想,穿越帶來最大的好處和壞處就是讓兩輩子的桃花都開了,只是這兩朵桃花開得都有些歪。

  她本以為把婚約給解除後,自己和韓文諾就再也沒關係了,可看他震驚中又帶著悲憤的表情……韓文諾大概不是這麼想的。

  她看了眼山坡上正準備挖坑焚屍的衙役,皺著眉,不想和他浪費太多時間,有些不耐地問道︰「有什麼事嗎?若沒有的話我就先走了。」

  韓文諾像是看不見她的不耐煩,反而認定她是因為有了身孕而羞於見他,瞬息萬變的臉色在蒲梓伶看來大概跟七彩霓虹燈有得比。

  「你、你怎麼會……」他眼神飄向她的肚子,嗓音有些啞,像是不敢確定。

  「我怎麼了?有話就說,我還有事。」蒲梓伶實在不想跟他廢話。

  「伶兒,我說過的,若你生活有困難,能夠幫襯的我還是能夠幫襯的,你又何必……」韓文諾輕嘆了口氣,像是她做了什麼錯誤的決定一般,可惜又可憐的望著她。

  蒲梓伶不用細想就可以猜到他的想法,她只是為了方便,也怕弄髒了好的衣服而穿了普通的布衣,落在他眼裡大概是隨便找個人嫁了,過著苦日子吧。

  她心裡已經怒火滔天,可臉上反倒掛著笑,雖然那笑容冷得讓人打顫。

  「幫襯我什麼?」蒲梓伶眼裡滿是嘲諷地望著他。

  比起剛解除婚約時,原主殘留的心酸難過,現在的蒲梓伶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除了不屑外,就只有對原主滿滿的不捨。

  說什麼幫襯她,退親時他沒有幫她,這幾個月過去了,他也沒任何行動,算哪門子的幫?

  這樣一個只會說空話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值得托付終身的對象,只可惜原主那樣一腔的真心了。

  韓文諾仔細的看了看她的穿著,舊的衣裳洗得都有些發白,頭上簪環盡去,只隨意在腦後挽了個髻,然後用一根木條簪住,就連手上也光禿禿的,臉上更是素淨得找不到半點脂粉的痕跡。

  許久之前,他在國公府外見她的那一次,她一身的打扮比起村子裡大戶人家的千金也毫不遜色,就是她來退親那日,即使看起來憔悴,但衣裳不是這種普通的棉布,頭髮也是精心的梳過,她怎麼會落到這種境地?

  他越看越是覺得痛心,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跟我回去吧!我的日子就算說不上大富,可也不會讓你再這樣受苦的。」

  「受苦?呵!」蒲梓伶最近因為歐陽霄的事情,本來就情緒不佳了,聽到他這白目的話語,更是忍不住怒火中燒。

  可是大抵是人在怒到極致的時候,反而會冷靜下來,她也不抽回手,只冷眼看著他,淡淡問著。「喔?跟你回去難道我就不受苦了?我現在畢竟有了別人的孩子,就這樣沒名沒分的跟你回去又算是怎麼回事?再說了,嬸娘就不會有半點意見?」

  她的問話讓韓文諾欣喜若狂,也沒留意她的口吻太過冷淡,都要轉起圈來。

  「沒事的,娘也不是那樣心硬的人,見你過得這般不好,肯定也會贊同我的決定。」

  「還是不了。」她輕笑。「我這樣上門,嬸娘還以為我是要纏著你不放呢,我們婚約都解除了,這樣上門可不好看。」

  韓文諾像是沒聽明白她話裡的意思,連忙接口道︰「不會的,娘肯定不會這麼想,你就安心地跟著我,現在家裡也寬裕了許多,不過是多一雙筷子的事,娘肯定不會說什麼的。」

  有時候,蠢蛋真的會讓人很生氣,蒲梓伶心裡的那把怒火已經有快壓抑不住的趨勢了。

  這個人是裝傻還是真傻?她一個穿越來的都還懂得什麼叫做聘者為妻,奔者為妾,而他一開口就是讓她沒名沒分的跟著他?

  他是真的有把她這個人放在心上過嗎?如果有的話,又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出這樣不尊重的話!

  「韓文諾,不管我過得怎麼樣,我很確定,我不會跟著你走。」她掙開了他的手,臉色平靜的說著。

  韓文諾的臉僵硬了下,笑容尷尬地收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為什麼?伶兒,別再倔強了好嗎?你知道就算看在我們多年的情分上……」

  她一個字一個字緩緩說︰「多年的情分?」她扯出諷刺的笑容,「原來,你還覺得我們之間有這種東西?」

  韓文諾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伶兒,你……你怎麼這樣說話,你說這樣的話不就是在挖我的心嗎?我們這些年即使沒見過幾面,可之前我們那些情分難道是假的?」

  「呵!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這麼慶幸我們已經解除了婚約。」她看著他陡然瞪大了眼,卻狠心地繼續說了下去。

  有些話,之前沒有說明白,一直壓在心裡,如今也算是找到了機會,終於可以一吐為快了。

  「如果你有半點對我的尊重,你又怎麼會要我沒名沒分的跟著你走?」她搖搖頭,「至於說起往昔我對你的情分……你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可曾想過,當初如果不是我賣身進國公府,加上我把月錢不時地送回韓家,你今日又怎麼能夠用舉人身分來和我說話,表達你高高在上的憐憫?」

  韓文諾被她問得不禁後退了一步,臉上有著震驚和狼狽,像是被拆穿了一直隱藏的那一面,把真實赤裸裸又醜陋的掀開來。

  「不……我只是……我只是想幫你,就算我們不成夫妻,可……」

  「可還能什麼?不能成妻,還能成妾,是嗎?」她輕聲說出了他沒說出口的話。

  她眼裡的嘲諷明顯得讓他幾乎無法正視她,韓文諾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只覺得今日或許他根本就不該追過來,就不該說那些話,把最後那一點情分給消磨得不留任何痕跡。

  韓文諾沉默了會兒,紅著眼看著她,到了如今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要跟著他走的打算,再說下去,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可明知道如此,他還是忍不住想問最後一個問題。

  「伶兒,說了這麼多,說穿了,不就是你已經對我沒了情分嗎?」

  韓文諾能夠考上舉人,也不是真的傻,在她把話說得這麼明白後,他多少也感覺到她不是欲拒還迎,而是真的對他沒有了半點情分。

  「是。」她回答的果斷,事實上這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他的眼裡滑過一抹傷痛,明明還是那樣熟悉的臉,可為什麼能夠說出這樣傷人的話?她是單純因為沒了婚約所以才如此,還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心裡已經有了別人?

  他將眼神投向她的身後,那裡不知道何時站了一個男人,那男人冷冷地看著他們的方向,他即使不問,也知道那男人肯定和她有所關係。

  即使隔了一段距離,但是從那人的氣質還有穿著來看,肯定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韓文諾想起自己家那座已經許多年的小院子,又想起之前曾經見過的國公府,一種莫名的情緒啃噬著他的心。

  伶兒能夠這麼乾脆俐落的承認對他沒有了半絲情分,是不是因為已經把心思都放在那個男人身上?

  「你那日離開後,我總是想,若是你能夠再堅持一下,說不定我娘就會支持我們的親事……看來,一切果然是我多想了,你的心早已不在我這裡,就算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留戀那樁婚事的。」他有些苦澀的說著,好像他才是那個被拋棄的人。

  蒲梓伶看著他,忽然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可憐又可笑。

  明明就跟他娘一樣,覺得原主的丫頭身分已經配不上他了,忘了這些年是誰供著他念書,忘了是誰耗了花樣年華等著他,就指責是她早就變心,才想解除婚約?

  「如果你要這麼想,就這麼想吧!我還有事,就不多說了。」蒲梓伶不願再和他瞎扯。

  這樣的人她見得多了,懦弱得永遠只往別人身上找理由,卻從來不去想想這世界上哪裡有無緣無故的好,和無緣無故的恨。

  她現在只希望這真的是最後一次見到他了。

  唉!總覺得午門縣和她大約是有些相剋的,要不然怎會事情接二連三地來,就連想避開的韓文諾也離這不遠,遇見的機會太高了,總讓人不是那麼高興。

  她轉頭準備去看看那些衙役事情辦得如何了,卻在轉身的時候,見到歐陽霄站在遠處看著她。

  她以為他會走過來,可是他只是在原地靜靜的看了她一眼,就轉身離開了。

  蒲梓傳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可是他沒有走過來詢問和她說話的人是誰這樣的問題,讓她心裡不由得鬆了口氣。

  說實話,如果兩個人直接踫面,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她可以坦白的說自己是放不下這個活了兩輩子,她第一次抱有好感的男人,同時也是自己肚子裡孩子的父親。

  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想,何必要這樣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他?就這樣裝著什麼都不知道,不是很好嗎?難得穿越了時空踫上這麼一個人,難道就要讓她的那一點堅持毀了一切嗎?

  她試著說服自己,可是每次感覺到他的溫柔,她總忍不住想問︰他是看著她的嗎?他看著的是那個他不惜放下一切追來的她?還是現在的這個她?

  她苦笑著往前走,撫著有些發疼的胸口,知道這是個不能再深究的問題。

  燒屍首這樣大的事,終究還是瞞不了,而隨著這件事情一起鬧開的,就是有越來越多的地方,出現了類似病症的人。

  除了午門縣以外,其他的地方陸陸續續有人發病,並且症狀跟蒲梓伶當初分析的差不多,有些病重的連吐帶瀉,不過幾天就去了。

  蒲梓伶看這場病比想象中來得猛烈,明白是因為處理不當的關係。

  趙瑞芳今日招集了大夫,又請蒲梓伶來,就是想商議是不是有什麼好法子能夠解決。

  這段日子以來,其他地方的村長里正,甚至他縣的父母官都派人上門求教,問他們縣裡是不是有什麼好藥能夠防住這病,要不然怎麼其他地方都已經開始死人了,就午門縣裡沒有動靜?

  那屍首的事情是大家都知道的,午門縣還是最早發現的地方,大伙兒怎麼想都不明白為何其他地方出現了問題,卻偏偏跳過了這裡。

  趙瑞芳每日光應付這些人就忍不住頭疼。

  自從見了那些蟲子從屍首裡被挑出來還活蹦亂跳後,他就馬不停蹄地派人將那些屍首都給燒了,也不管那些書生們的上書了,能夠保得了小命才是最要緊,同時他也送信給周邊的村鎮,甚至鄰近的縣衙,可這毀人屍首可是大不韙的事,那些人會不會照做他是不清楚,只能說是盡人事聽天命。

  然後現在疫症已經傳開,他總不能說他們這是自作自受,肯定是沒按照他說的法子來處理那些屍首的關係吧?

  結果就是他怎麼說都招埋怨,怎麼做都有人懷疑他是不是留了一手。

  天可憐見!這樣攸關百姓的事兒,哪兒還能夠私留一手,他只恨自己不能多長幾張嘴好說得更詳細些,每次解釋的時候,都還得舉手發誓,證明自己說的話絕對沒有半分的虛假。

  仔細算算,要是這些毒誓要都應驗的話,光天打雷劈的次數都能夠把他給劈成了渣。

  「蒲娘子,你瞧現在真的不是我特意找你的麻煩,可是當初蟲子的事情還是你查出來的,現在就不能幫幫忙,看能不能滅了這蟲子嗎?」趙瑞芳苦著臉,嘴邊都長了一圈泡,可見真的是心急如焚了。

  聽完了趙瑞芳的話,蒲梓伶對午門縣接下的情勢並不看好。

  午門縣除了早先封城封鎮外,另外就是先燒了那些帶原的屍首,其次就是讓趙耀庭等人按照她所說的清除消毒可能的傳染源,尤其是著重於水域的部分。

  可是……以目前疾病傳播的狀況來看,午門縣淪陷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趙大人,不是我不想幫這個忙,而是我實在是無能為力。」蒲梓伶無奈地說。

  趙瑞芳也知道自己這是在強人所難,可是這個女子似乎是唯一的希望了,他也只能扯了面子試試看。

  一邊的老大夫們一個個的也是苦著臉,他們行醫以來,哪裡見過這種刁鑽的蟲子,蝕人血肉不說,就是死人也得把最後一滴血肉榨乾才肯罷休。

  用藥也是只能勉強維持一線生機,卻無法根治。

  蒲梓伶想起現代眾多的藥物,如果有其中一種的話,只要在剛發病的時候就開始服藥,就能連蟲卵都驅除,成蟲也不用畏懼,只是現在沒有西藥,對中藥她又只是半桶水,就算想改用中藥來取代西藥,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其中一個老大夫在斟酌了半天以後,忽然小心地開口說︰「老夫倒是見過一種說法,說毒物七步之內必然是有解藥的,如果能夠找到這蟲子最初的來處,那又何嘗不能找到解藥?」

  其他人先是一愣,覺得這個說法似乎也有道理,只是最一開始發現的屍體現在大多都成了灰了,要尋到源頭又哪裡是這麼簡單的事。

  縣衙大堂裡又陷入了一陣沉默,蒲梓伶也抿緊了唇,像是低頭思考著,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說到要找寄生蟲的來源,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個已經多日不見的男人。

  他雖然不說,但是她見過幾次他去安王世子的院子,要說他和安王世子沒有關係,她肯定是不信的。

  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扯上關係的,但讓那兩個人去查的話,肯定沒有什麼困難的。

  蒲梓伶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對他們這麼有信心,或者說是對歐陽霄很有信心。

  可他打從那天在郊外踫面後,就沒了消息,不知道怎麼地讓她有點不安,總覺得胸口有些悶——尤其這幾日,她總夢到他對著她笑,可嘴角卻邊笑邊滲出血來,每每都讓她驚醒。

  她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這是一個好兆頭。

  罷了!如果是她多心倒好,總之,她是該去安王世子那裡走一趟了。

  蒲梓伶這麼一想便向趙瑞芳告辭,往華紹懿住的院子去,華紹懿這時候卻是難得的有些坐立不安。

  「廢物,都是廢物!好好的人居然丟了,你們還敢回來?!」他壓不住怒氣,忍不住把回報消息的下屬給罵得狗血淋頭。

  「不過就是去押人審問而已,你們也有辦法把人給搞丟?讓你們押解回來的人沒帶回來,還把自己的頭兒弄丟,你們怎麼不把自己也給扔在那兒別回來!」

  火發完了,華紹懿咬著牙思索著,現在不是罵人的時候,最重要的還是先把人找回來才行。

  現在外頭疫症已經開始蔓延,偏偏歐陽霄那小子也不知道是腦子哪裡不對,居然搶著往外跑,也不想想自已算是有家眷的人了,若是出了意外,難道還要他幫他養老婆孩子不成?!

  一個穿著黑衣的男人低著頭,滿臉慚愧之色,「都督一開始只尋了個地方說是暫住,後來好似發現了什麼,出去後就沒再回來,等屬下察覺不對,都督已經消失了兩日,而胡縣令我們的人也是日夜盯著,可在都督消失之後,那人也躲過了我們的視線,不見了。」

  華紹懿壓抑著怒火聽完全部,從裡頭找不出什麼線索來,只能焦躁的轉來轉去,過了好半晌,才又開口,「再派人去查,只要人沒死,總會留下蹤跡,那姓胡的暫時不管他,先找到你們都督再說,反正那姓胡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總有能夠收拾他的時候。」

  他正打算揮退了人,就看見蒲梓伶捧著肚子站在門外,她臉色微白,看起來像是站了一會兒,恐怕已經聽見了。

  真是,那些部下是幹什麼的,隨隨便便的讓個女人闖進來!

  要是守在外頭的部屬知道華紹懿的想法,肯定都要喊冤了,他們都知道蒲梓伶是歐陽霄心尖上的人,而歐陽霄又是華紹懿的好友,更別提她還挺著肚子,誰敢攔她,踫壞了可就倒霉了。

  華紹懿揮揮手讓人先下去,看著眼前直盯著自己的孕婦,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才好。

  「他出事了?」蒲梓伶覺得自己渾身發冷,但卻異常的冷靜。

  華紹懿朝著她點頭,然後說歐陽霄不過就是失蹤個幾天而已,也許是在秘密調查什麼,語氣很輕描淡寫,和他剛剛的暴怒不同,似乎覺得這樣能夠安慰她。

  但她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世子,我們也不說那些場面話了,您只需告訴我,他是不是查出了那些蟲子是從哪裡來的?人是不是也是在那裡沒了消息?」

  她直視著他,不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那認真的眼神也讓人無法欺騙。

  華紹懿覺得真是見鬼了,他居然覺得這個女人此刻有幾分歐陽霄把人看透的樣子,忍不住覺得發毛。

  看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就這氣勢,就算是丫頭出身,跟歐陽霄那也是配得上的。

  「我要去找他。」

  「喔,這件事情我已經讓人盯著了,也派了人去尋,你這肚子月分也挺重了,就別操心了,小心地讓自己別染上疫症就行,少讓他操心……什麼?!」華紹懿叨念到了一半,才反應過來她剛剛說什麼,頓時拉下臉,「你這不是胡鬧嗎?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也知道外頭現在是什麼狀況,你還想著往外走?你就是不把歐陽霄放在心上,難道連他這一點骨血也都不放在心上嗎?!」

  「我要去找他。」蒲梓伶又重復了一次,挺直了背脊站在那裡,眼神沒有任何的退縮,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不是征詢他的意見。

  華紹懿忍不住皺眉,覺得之前以為這姑娘好性子的自己果然是眼睛瞎了。

  她根本就跟歐陽霄一樣是執著倔強的硬石頭,軟硬不吃啊!

  「你自己說說,你挺了一個大肚子能夠做什麼?找人?我派了那麼多的人手去,難道還差你一個?行了,別搗亂,這段日子你也跟著住在縣衙中吧,我再另外撥幾個人手照顧你……」他自顧自地說著,不打算再跟她廢話了。

  蒲梓伶知道自己挺了一個大肚子,不管說什麼都不會有人願意幫她的,可她還是要去。

  對於歐陽霄,對於她對歐陽霄的感情,她本來還有一些不確定和不安,可她在聽說他失去了消息之後,心中的不確定就全都變成了同一個聲音——去找他!

  她不發一語地轉身就走,華紹懿還以為自己真的把這個女人給說服了,也就不管她,繼續思考著該從哪裡調藥材,來想辦法壓制住現在這股看起來快要失控的疫情。

  結果不到一會兒,守在外頭的小廝就急急忙忙來報,「世子爺不好了,蒲娘子乘了馬車走了!」

  華紹懿手中的玉筆頓時折成了兩半,他咬著牙,臉色比烏雲還黑,覺得心肝肺都疼了起來。

  「歐陽霄,看看你找的女人給本世子添的麻煩!」

  而被一堆人掛在嘴邊的歐陽霄,此刻則是窩在一棵樹上,他衣衫沾滿了塵土血跡,水袋中的水所剩不多,嘴唇乾裂得脫皮,即使他的附近就有一潭湖水,他也不敢喝。

  他還記得她剖屍的時候弄出來的那一堆蟲子,也記著她說過那蟲子只怕是依水而生,如果不能完全煮開,不要說喝進肚子裡,就是踫也最好不要踫。

  自己在鎮輔司許多年,還是頭一次遭了這樣的大罪,而原因居然是一堆的蟲子,想想也真是夠不可思議。

  歐陽霄和華紹懿的想法沒有錯,清查之下,的確有兩三個地方,在秋收送糧時晚了,扣除掉地處偏遠以及收成不好的可能性,他們就把目標鎖定在這個叫做遠山縣的地方。

  遠山縣的縣令胡仲直說不上有什麼特別的政績,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這人上任後不久,這裡的山匪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只是沒了山匪的騷擾,這地方似乎也沒因此而繁榮起來,甚至每年的稅收越來越低。

  那時歐陽霄看完了資料,覺得就算不提那些屍首的事,這人肯定也有些古怪,就鎖定了他打算好好的查查。

  結果一查,不只是查到了那些屍首的來源,甚至還不小心動了這佔據山頭的山寨,他一個人挑了半個寨子,身上的衣裳也被染紅了大半,最後暫時躲進樹林裡,一躲就是兩日。

  他早發覺自己因為胸口被劃上了一刀燒得厲害,有幾次都覺得自己眼前出現了幻覺,但他還是咬牙撐了下去。

  他要回去,即使沒人等著他也要活著回去。

  他在神思恍惚中,想起那日最後見到她的樣子——她站在那個男人的身邊,他知道那是她退了親的前未婚夫,兩人說著話,他甚至還牽起她的手,而她卻沒有立即甩開,看起來像是默許了。

  那時他覺得自己幾近瘋狂,直想將那男人的手剁了,甚至想把自己所有知道的酷刑都往那人身上招呼。

  可他終究是沒有動,只是站在那裡,眯著眼看著他們,然後他終於明白了之前一直不明白的事。

  桑歌在他最狼狽的時候給了他溫暖,所以他一直記著,甚至在那場意外之後,即使被逐出家門,也要尋到她,娶她為妻。

  但直到看見蒲梓伶跟那男人親近,他才知道,他為桑歌做的那一切,跟男女情愛無關。

  如果真的是愛,就像面對如今的她,他光只是想象有另外一個男人站在她的身邊,日夜相依,他就覺得自己無法忍耐。

  她想要的答案,其實他早就心裡有數,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夠讓她明白,但到了現在,他知道那些都已經不重要,她的那些疑惑,他願意用一輩子來回答她。

  他看著的人,一直是她,願為她屈膝,願意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給她。

  只要她不離開他的身邊,即使是強硬的禁錮著她,即使她對他會有恨,他也會去做。

  歐陽霄想到一半,忽然瞧見樹林間有人影晃動,他撐著身子站了起來,緩緩地抽出了刀,眼裡閃過一抹陰冷,不確定自己今日是否能夠全身而退。

  然而他也只能一搏。

  輕薄的刀身上閃過他清冷俊美的面容,他微微一笑,當那些人逐漸包圍了他所在的這棵大樹時,他輕輕躍下,刀隨人轉,劃落一地血花。

  「我還想回去見她,所以我不能死——」那就只有你們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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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0 02:11: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根據趙瑞芳之前給的消息,蒲梓伶知道外頭已經逐漸亂了,幾個疫病蔓延的區域有許多的百姓出走了,可親眼見到,她才明白現況不是一個亂字能形容的。

  她從午門縣往遠山縣走,一路上見到許多人背著包袱逃難,然而路上死屍眾多,幾乎讓她覺得自己是不是回到了美國的屍體農場,一具具的屍體在太陽下曝曬,讓研究員們可以觀察它們的腐爛情況。

  可是她知道這並不是,她也很清楚的知道情況有多危急。

  她懷著身孕只得選擇搭馬車——她去縣衙馬房時,遇到了趙耀庭,對方聽說歐陽霄查到線索卻失蹤,而她要去找他的事情後,便表示要跟來,也幸好他在,才有人能夠駕馬車,可是馬兒在路上喝了水,也開始有上吐下瀉的症狀時,她也只能下車開始步行。

  幸好遠山縣並不遠,趕了一日的馬車,她和趙耀庭又走了一個多時辰就進入遠山縣的地界。

  而她本以為一路上看到的景象已經是人間地獄,可到了遠山縣,她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地獄。

  遠山縣如果真的是最早出現病例的地方,那也不怪這裡的情況比外頭還要糟糕十倍以上。

  蒲梓伶和趙耀庭兩個人都戴著口罩,手上也戴了手套,盡量不讓自己踫到任何可疑的物體,走在路上,越看心裡越是沉重。

  趙耀庭那跳脫的性子,在經歷疫病的事情後已經穩重許多,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路上看到了太多的慘狀,現在根本就是不發一語,沉默的讓人擔心。

  蒲梓伶雖然也受到了不少衝擊,但終究是法醫出身的,調適得比任何人都快,更何況她的心還掛在消息不明的歐陽霄身上,還得分心思考如何找人。

  她沒有去找客棧,而是準備直接上山,一旁趙耀庭還是有在關注她,看她一路走了過來臉色已經蒼白如雪,皺著眉攔住了她。

  「就算是急著找人,也得先打聽打聽,你這樣莽莽撞撞的要上山,哪裡找得到人?再說你也該歇息了,也不想想你自己可是有孕在身的人了。」

  她喘著氣,總覺得入了遠山縣後,心裡頭的不安越來越重,就像是一種奇怪的預感催促著她繼續往前走一樣。

  「不,我還可以……放心吧,我還撐得住。」說著,她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唇。

  他們帶的水有限,且大多放在馬車裡,必須省著點喝,她一次最多也只喝兩口水袋裡的水,達到潤喉的目的就行。

  一路上雖然忙著趕路,可是她也發現了一些東西,只是還需要更多的證據確認才成。

  因為蒲梓伶的堅持,兩個人只在陰涼處略微休息了下,就繼續往山上出發。

  她覺得自己根本就像瘋了一樣,明明不知道歐陽霄在哪,卻還是順著直覺一直走,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指引一般。

  汗水浸濕了她的衣裳,甚至她的肚子微微的有些抽痛,她知道這是因為運動過度的關係,可她沒辦法停下腳步,至少在看見歐陽霄安全之前,她不能停。

  趙耀庭走在後頭護著她,看著她汗流浹背,忍不住開口問︰「你不是和那個酸秀才鬧翻了,怎麼還像連命也不要的找著人?」

  「誰說我們鬧翻了?」蒲梓伶喘著氣,一臉疑惑地回頭看著他。

  「啊?難道沒有?你們這些日子連話都不說了,大伙兒都瞧出來,還都以為你們夫妻兩個鬧脾氣了。」趙耀庭回想著說,「可我知道不是,那天……就你給我們看蟲子那晚,我瞧見了,他就傻傻地站在你屋子外頭,站了幾乎大半夜。」

  趙耀庭那晚因為受到的刺激過大睡不著,乾脆起來走走,沒想到經過他們住的小院時,赫然發現一個黑影杵在屋外,差點把他嚇得連面子都不要了的放聲大叫。

  後來看清楚是誰後,他好奇地等著看歐陽霄想幹麼,誰知道歐陽霄倒是好耐性,這一站就是大半夜,什麼事都沒做。

  「說實在的,當一個男人當到像他那樣,我覺得可真窩囊了。」趙耀庭好像很懂的說著。

  「哪裡窩囊了。」蒲梓伶有些不高興地瞪著他,聽不得有人說歐陽霄的壞話。

  「哪裡不窩囊了。」他隨便都能夠舉出一堆的例子來,「是個男人,要進自己的屋子就進自己的屋子,哪裡需要思考大半天,難道就因為跟自家媳婦兒吵架,這覺就可以不用睡了?還有上回我瞧你出門,他還跟前跟後的護著,這難道是個有氣概的男人該做的?另外我還瞧見他燒飯了,明明有女人在家,卻自己下廚燒飯,嘖嘖!要是以後我媳婦兒這樣,那肯定是休回家的。」

  蒲梓伶冷笑,拿著當拐杖用的樹枝敲了他背後一下,「是啊!最好娶一個休一個,看到最後還有姑娘理你嗎!」

  趙耀庭被他爹給敲慣了,這一棍子下去也不痛不癢,繼續說著,「還有我瞧著他每次看你的那樣子……渾身的雞皮搭瘩都要站起來了。」

  「你一個毛頭小子懂什麼,那是溫柔。」朝他丟了一個大白眼,她覺得自己不能繼續聽他說這些廢話了,否則可能會氣死自己也說不定。

  趙耀庭本來就多話,這幾日看了一堆屍體讓他的心情很是沉重,好不容易抓到一個比較輕鬆的話題,哪肯就這麼停下,他咕噥著說︰「什麼溫柔,都那副窩囊樣了,也沒瞧你把他當回事,所以說男人還是得要有男人的樣子!」

  「你倒是挺有男人樣子的,就別看一次蟲子吐一次,比縣太爺還不如呢!」她諷刺著。「再說,我和他之間的事你不懂。」

  蒲梓伶一點也不想和外人討論他們之間的那些糾葛。

  「我……」趙耀庭一時無話可說,但很快又重振旗鼓,「說起來那個秀才也是有挺男人的時候。」

  蒲梓伶不理會他,他也無所謂,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你也知道這大姑娘小媳婦兒們就愛他那樣的,看起來白白淨淨的,帶著書卷氣,像是大戶人家的少爺,穿著打扮也不俗……總之,在你忙著弄那些屍首的時候,多少姑娘成天找藉口往他面前飄啊!差點把衙門的門檻都給踏平了,可他別說多跟她們說話了,就連哼都不哼一聲,直到前頭巷子裡的許寡婦出馬……想知道嗎?」

  他的話故意斷在這重要的地方,得意看著被他勾得轉過臉的蒲梓伶。

  「愛說不說隨你便。」蒲梓伶臉上一派平靜,可心裡早跟貓撓牆一樣,差一點就把整面牆都給抓花了。

  「我這不是要說了。」一想起那一幕,趙耀庭還是覺得挺好笑的,「許寡婦硬要貼上你家的男人的時候,他臉一板,眼神就跟刀子一樣,直接就把人給踢出去了。這可不是我誇張,他是真的把許寡婦給踢出去了,現在許寡婦還躺在家裡養傷呢!」

  像刀子?歐陽霄有時候眼神是冷了些,可是……應該還不至於到這種地步。蒲梓伶聽到這個形容詞就不怎麼信了,而且一腳就把一個人給踢出去,那可是人,又不是小皮球,他要真有那麼厲害的話,還會是那副弱不驚風的樣子嗎?

  蒲梓伶覺得趙耀庭就是誇大其辭。

  趙耀庭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不信,嘖了聲,還想要說些什麼,卻被她攔住了。

  「噤聲,好像有人過來了。」蒲梓伶蹲進草叢裡,靜靜的看著有動靜的方向。

  趙耀庭連呼吸都放輕了,蹲在她身邊,眼睛瞪得老大,看著遠處晃動的草叢,肌肉緊繃了起來,打算只要情況有異,他就趕緊帶著人跑。

  草叢裡的東西慢慢露出身影,趙耀庭聞著那濃重的血腥味,還沒看清那到底是人還是什麼受傷的動物時,原本蹲在他身邊的女人突然站了起來,他想拉都來不及,嚇了好大一跳。

  「你——」瘋了?

  他的聲音快不過她的動作,不過只是一眨眼,她就奔向了那個身影,她明明還挺了一個肚子,人倒是跑得比兔子還要快。

  蒲梓伶心裡又是驚又是喜。

  就算滿身血跡,她還是能夠認出來,那就是她要找的人。

  她還沒跑到歐陽霄的面前,就看到剛剛幾乎是拖著腳步走路的他突然抓起刀,還滴著血的刀鋒就直直地指著她的面容,如果不是她腳步停得快,說不定她腦袋就破了。

  因為只隔了一把刀的距離,所以她更清楚的看見他現在的狀況。

  他穿的是一種她沒見過的款式的衣裳,幾乎被染紅了,他的視線看起來有些渙散,整張臉沾滿了血跡,唇緊緊的抿著,身體也有些搖晃,胸前的布料破了,似乎是被利物劃破的,分不清他身上沾的到底是他的血還是別人的。

  蒲梓伶知道他現在幾乎是已經憑著本能在行動了,她柔著聲音喚著他,然後慢慢地朝他靠近。

  「是我……」她咬了下唇,決定喊他最熟悉的名字,「我是桑歌,三少爺你認得我嗎?」

  他眼裡閃過一抹疑惑,手裡的刀尖微微地往下垂,她就站在那兒和他對視,直到他慢慢的把刀收起,她才連忙走到他的身邊,不管他身上燻人的血腥味,摟住他在瞬間就倒下的身子。

  血腥味直沖鼻腔,讓她有些受不了,可是她咬著牙,還是硬撐著他的身體,然後往後喚著從剛剛開始就只知道發呆的趙耀庭。

  「還不來搭把手,我們必須趕緊離開這裡才行。」

  趙耀庭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那血人一樣的人居然是他剛剛才嘲笑活得有些窩囊的男人。

  他一手撐起了歐陽霄的身子,不過一下子他就感覺到自己的衣裳也有點濕漉漉的,他不禁打了個冷顫,不敢去想他到底是沾了多少的人血才能夠這樣。

  歐陽霄雖然半暈了過去,可是一只手還是一直抓著蒲梓伶的衣裳,囈語著,「不是……不是桑歌……伶兒……」

  蒲梓伶咬著唇,不敢相信即使在快失去意識的狀況下,他居然還能夠喊著她的名字。

  趙耀庭聽得糊塗,忍不住嘟囔著,「這桑歌又是誰啊?該不會是他在外頭的心頭好啊?」

  蒲梓伶瞪了他一眼,心裡頭所有的感動瞬間都飛到九霄雲外,可現在也不是跟他吵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把歐陽霄給送下山,然後趕緊找個地方處理他的傷勢。

  「閉嘴!趕緊走吧,要不然有人來攔,那就……」

  「誰都走不了了。」他們的背後突然出現一個聲音接了下面的話。

  蒲梓伶和趙耀庭兩個人猛地回頭,這才發現不只後面,四周的樹叢裡全都是人,他們兩個不禁面面相覷,浮現同一個念頭——完了,這下逃不掉了!

  胡仲直領著剩下的人來抓捕歐陽霄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再損失一批手下怕也逮不到人的準備,可結果卻出乎意料,不只逮到了人,還多出兩個傻瓜。

  一個是有了身孕即將要臨盆的女子,一個是看起來就傻呼呼的小伙子。

  雖然他不相信他們有什麼能力能夠從嚴密的看守中逃出,可是為了避免麻煩,他還是把三個人都一起綁了,浸在湖水裡。

  「老爺,這兩人看起來不像是朝廷派來的人。」胡二用著不熟練的官話說著。

  「我知道,可現在咱們沒有時間理會他們,就讓他們在這裡自生自滅就行,反正那鎮輔司的人看樣子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比如把往年四處掠奪得來的金銀挖出帶走。

  一聽說鎮輔司在調查時,胡仲直就開始安排退路,本來想著若是鎮輔司不直接找上門來,那麼他就按兵不動,不急著將自己的老底給掀出來。

  誰知看起來一臉書生樣的歐陽霄居然直接剿了他們的老巢,讓他不得不痛下殺手,甚至還遁走地道,只為徹底地擺脫那些監視的人。

  只是自此之後,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別想再做官了。

  因為鎮輔司既然已經查到這裡,那說明了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很快就會被弄出「證據」來定罪。

  他被發派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來當什麼縣令,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條錢路,可不能因為鎮輔司的插手,官位沒了,錢路也丟了。

  胡二點點頭,「就留兩個人看著,等到時候這些人要是還沒死,再一人補上一刀就是了。」

  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離開,不少人是抬了木箱子的,全是那些搶來的金銀。

  可趙耀庭三個人目前可沒有這個閑情逸致去關心那些,他們現在最擔心的還是該怎麼逃跑。

  趙耀庭一半身子在水裡,一半在水面上,雖說不至於喘不過氣來,但是想到這水裡可能正有著那些細細白白的蟲子,試著穿過布料往他身子裡鑽,他就全身不對勁,恨不得整個人從水裡蹦起來。

  相較之下,蒲梓伶則是冷靜了些,她用自己的身體撐著歐陽霄,努力不讓他受傷的部位沾到水,她擔心的事跟趙耀庭差不多,只是現在事情已發展至此,她也只能努力的讓他少受些罪。

  見被留下看守的兩個人只是遠遠的看著,不敢靠水邊太近,她猜想自己的那些推測這些人應該也知道了,怕感染疫症,所以對這水源才避之唯恐不及。

  而這點倒是方便了他們,討論該怎麼逃走時也不用擔心那兩個人偷聽。除非他們是順風耳,否則就他們監看的距離,頂多只能從他們的嘴形猜測著他們說的話。

  「現在該怎麼辦?」趙耀庭平日看起來挺有一個捕頭的氣勢,但和惡人正面交手還是第一次,像剛剛被一群人包圍,一個個手中都拿著刀,看起來凶神惡煞的,他馬上就氣虛了幾分,直至現在仍然惶惶不安。

  蒲梓伶其實也怕,尤其是聽見那些人說,若是僥幸不死回頭再一人補上一刀的話的時候。

  還有昏迷的歐陽霄,他身上的傷不容許他們再浪費太多時間,而眼下水裡的蟲子也是一個大問題。

  所以無論用什麼方式她都一定要逃。

  瞥了一眼遠處的監看者,她忍不住輕呼了口氣,偷偷摸摸的從荷包裡頭拿出一塊小刀片來。

  自從看到那一坑坑的屍體後,她就對個人安危特別的注意,所以準備了防身物品藏在身上,這個小刀片是仿造修眉刀,平日可以放在小荷包裡,或是藏在腰帶之間,既不怕會劃到自己,也隨時能派上用場,根本就是居家生活必備。

  她試了試角度,不小心在手腕上留下幾道刀痕後,終於找準了方向,一下下的把繩索給切開,然後再把刀片傳給趙耀庭。

  不過一會兒,三個人就已經脫困,只消躲過那兩個人的視線,就能逃離這個地方。

  可是他們雖然不敢靠近水邊,視線卻是不曾移開過,他們若是爬出水裡,馬上就會吸引他們的目光。

  蒲梓伶正思索著怎麼脫身,視線卻被湖邊一片樹叢給吸引住。

  那些樹並不高大,看起來大概是灌木,可看看他們周遭的水裡,偶爾有長得像是寄生蟲的白色小蟲游過,唯獨那幾棵灌木的邊上,飄著落葉的水面,乾乾淨淨。

  她瞬間靈光一現,覺得自己真是走狗屎運了,還真的讓她發現了那種蟲子的剋星了。

  他們待的地方偶爾也有幾片落葉隨著水流漂過來,她伸手撿起,然後看著湖邊的一個凹洞,那裡水質混濁,一條條的蟲子看起來更加的明顯,她深吸了口氣,把一片葉子放下。

  一剎那,那些蟲子像是被放置在滾水裡一樣,翻騰起來。

  有用!她把剩下的葉子都給放下去,蟲子很快就僵硬漂浮在水面,等確定那些蟲子死亡後,她又把那葉片拿起來仔細觀看,發現上頭有動物的啃咬痕跡,這代表這個樹葉應該是可食的。

  她讓離那灌木叢較近的趙耀庭摘了一大把葉子,然後悄聲說著自己的計劃。

  「既然他們不敢靠近水邊,那我們就往水裡游,我看過了,只要我們能夠游過湖面的一半,那裡有顆巨石可以讓我們稍微歇腳,再從那石頭後轉向往蘆葦蕩的地方去,借著蘆葦的掩蔽脫身,唯一要注意的是,從石頭到蘆葦蕩的地方都不能探頭換氣,行嗎?」

  趙耀庭會水,對於她的計劃沒有什麼問題,他比較擔心的是蟲子的問題,還有她的肚子。「你真的沒問題嗎?」

  她看了靠在自己身上的歐陽霄一眼,眼裡有著果決和信心,「沒問題!別擔心我,等那兩人錯開眼的時候,我們就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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