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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春松居重建,燕行、鳳歧蠟燭多頭燒,親自監工進度,挑選建材擺設,調度收支及進貨數量品項,夜戰慶典名目以維持春松居名氣,更不時得花時間歸納相左的意見,再將手邊的事務下派。
又因春松居幾乎半毀,連合作多年的商家都怕血本無歸,紛紛要求白紙黑字,訂定合同。鳳岐不是孫悟空,學不來七十二變的本事,便與燕行分頭進行,為了服眾,就將燕行撥桌為副管事。
盡管事務繁重,常一忙就省了吃飯,每到酉時,不論燕行正與商家協議合同細節,抑或研擬節慶名目,一定放下手邊工作,親自燉煮補湯,顧爐煎藥,一匙一匙喂養歷劫歸來、體虛孱弱的心上人,未有例外間斷。
「我傷收口了,身體也調養得很好很順利,有能力照顧自己了,你別擔心我,淨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泥娃咽下一口金黃雞湯,滋味有甜有酸。燕行對她呵護備至,把她融成一灘春泥,但她更心疼燕行眼下的陰影。有時間替她燉湯熬藥,不如好好睡上一覺,眯盹兒也好。
她現在無力為他分憂解勞,還增加他的困擾……
「別咬,會疼。」燕行撫上她不知不覺間緊咬的下唇。這些話,她不是頭一回說了。「不能經手你的三餐,至少要親自調養你的身子。泥娃,我已經讓步了。」
「你胡說!我知道你疼我,但凡事不能太過。鳳大哥升你為副管事,責任不比以往,你又要廚房在為我送飯菜前,一定要先讓你試吃。你忙著春松居的事,還得煩心我的事,別讓我這件小事拖垮了春松居的大事,我真的很擔心你累倒。」她說著說著,不自覺紅了眼眶。
「春松居跟你比,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燕行將雞湯擱在床頭的茶幾上,再以手為她順發。「我會如此賣力,除了報答師叔的恩情外,就是為了實現對你的承諾,累積實力帶你回潛龍鎮開業。但少了你,我做這些就全然沒有意義了,你教我如何本末倒置,將自己最重視、最要緊的事情放到量後?而且我做的根本不夠。」
「阿行……這樣就夠了,夠好了,你不要再勉強自己,我寧願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如果要拿他的身體健康去換,她如何開心得起來?只要待在有他的地方就是家了,不用特意回到潛龍鎮尋根呀!
「我差點失去你。」燕行語氣一沉,攤開雙掌,忘懷不去的恐懼再度如黑幕罩下,毫無空隙地包裹著他。「有一瞬間,我真以為你走了,回不來了,我再也握不住你了,我好怕一轉身你就不見了。我恨我自己沒用,我恨我自己無能,我什麼事都做不好,留下的只有無比的悔恨,我想保護你啊……」
「我在這裡,阿行,我在這裡呀!」泥娃將手擱進他的掌心內,他的恐懼原來這麼深。「我哪裡都不會去,就在這裡,在你身邊。」
溫姊姊說燕行在事發後整整三天沒有合眼,事情忙完一個段落就會捱到她床邊,探她的呼息是否還在。她以為事過境遷,一切恢復往昔,就不去追究了,沒想到他擱在心裡擱這麼深,真讓她心疼。
燕行將她的手握得牢牢的,心裡踏實了點,像黑暗中透出的微微曙光一樣,讓人歡喜安心。「一時情緒激動,沒事了。」
雞湯涼了,浮上一層油水,燕行沒打算讓泥娃喝了膩味,取來一直在爐上溫著的補藥,細心吹涼,溫柔地喂著她。
這藥很苦,喝下喉頭卻滾出陣陣甘甜。泥娃透著氤氳水霧含淚凝望,所謂良人,便是如此吧?
任憑燕行、鳳歧點子再多,總有瓶頸停滯之時,再說每年節日就那幾個,不會求神拜佛抽簽詩就能多一個中秋或端年,燕行索性就用上龍虎會的想法,先聯系銅安當地的商家攤販,再請商隊帶出消息,聘邀各地有志者參與。
泥娃一聽到春松居要辦龍虎會的消息,就一直央求燕行帶她出去瞧瞧。調養了好幾個月,怕吹風都不敢出門,快把她悶壞了。
她的身體不能說全好,至少體力跟精神恢復了八成,燕行便特意在龍虎會期中留了天空閑,帶她出來透透氣,散散心。
幣了一盞盞花燈下的湖徑步道,兩排皆是各地前來參與的商家展位。花燈一樣繪上不同故事圖畫,在在讓他們回味起當年在潛龍鎮裡搏龍虎的情形,兩兩比照著也有趣。
「以前有好多想要的東西舍不得買,每天總期待著龍虎會快來,現在幾乎沒什麼想要的東西,反而是思念起潛龍鎮來。不知道‘鳳來客棧’現在成了什麼樣子?」泥娃語氣充滿懷念,不是說現在的日子不好,只是經過這麼多的變故,以前被人追著滿街跑的日子反而顯得可愛。
「不管‘鳳來客棧’變成什麼樣,我們都有辦法變成我們想要的那樣。」燕行輕快愉悅的語調感染了泥娃。看著她的笑,順到她頸間的傷疤,心裡頭割也割不掉的疼,只能化作憐惜更加愛護她,替她著想。「我問過,蘇媚沒有把‘鳳來客棧’賣掉,過兩天我再請人打探她的下落。」
「嗯,蘇老板若無意回來,我在春松居磨練出來的本事,應該夠她承認我有能耐頂下‘鳳來客棧’,不然就抬出你春松居副管事的名號吧。」
泥娃走馬看花,一攤逛過一攤都沒上心,直到瞧見了寫著「桃花紫玉珠釵」的紅字條,才停下注目實體。
「喜歡?」燕行挑了只珠釵細看,做工不算精致,拿遠些看,倒挺襯泥娃清新的氣質。「攤主,這怎麼搏?」
「你是燕行副管事吧?夫人既然喜歡,這珠釵送二位,不用搏。」攤主認出來人就是當初與他打合同的燕行,燦笑搖手,神速將珠釵包好遞上。
「我不能帶頭壞了規矩,攤主不搏龍虎,這珠釵我買下——」
「別別別,受不起!我這攤位要搏龍虎簡單,猜錢幣在哪個杯子裡。」
攤位上三只酒杯,攤主將錢幣置於中間那只,飛快地交換移動,泥娃跟沒多久就昏頭轉向了,哪裡看得清楚。
「副管事請猜。」
泥娃看著燕行右手比過左邊,來到右邊,又返回中間。來來回回,她都緊張起來了。「怎、怎樣?猜得中嗎?」
「這三只,沒有一只蓋著錢幣。」聽得泥娃「咦」了一聲,燕行愛憐地笑了,順了順她因用頭而凌亂的頭發後才替她解答。「在你一開始蓋下酒杯的瞬間,就以小指將錢幣掃進衣袖裡了,在右手。」
「這是舞弊吧?要尋常人家如何猜得出?」混娃難得惱怒。又不是每個人都像燕行一樣身懷絕藝,再說看上珠釵頭飾的,不都是婦道人家嗎?要是影響了春松居的名聲,燕行提議的龍虎會不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夫人別惱,素聞副管事本領高超,我只是一時技癢想測試測試,切莫見怪。尋常游客我就照一般規矩走,不敢賣弄。」攤主畢恭畢敬奉上珠釵。
泥娃道謝收下,離開幾步後攤開包裹好的珠鉸。她本無意搏龍虎,卻因她留意注目,此時此刻就在她手心裡了。燕行為了討好她,根本就是把她當成娃娃疼了。
「我替你簪上。」他沒替姑娘簪過發飾,一時間不知如何下手,又怕手動重,戳疼了她。
「這裡。」泥娃不禁輕笑出聲。指著梳起的發鬢,給他明確的方向。「我本沒要這只玉釵,是想起有回我選木梳,問你桃花好,還是梅蕊好,你說桃花適合我,才停下來看看,可惜那把木梳燒掉了,想來真傷心。」
「走,再買把木梳給你。」燕行牽起泥娃素手,往前走去。龍虎會的展位全經他的安排,有什麼,在哪兒,他多半有眉目。
「欸?」他真把她當娃娃疼啦?她都重新換了把木梳了。泥娃笑意不止,這男人,干脆把她綁在身上跑好了。
泥娃愉悅的心情,在止步的瞬間如荼蘼花謝。燕行帶她來的木工攤子,攤後站著的,不正是她養父養母?
燕行聽過她的故事,見過她養父養母本人,除非沒把這事往心裡擱,否則不會認不出來他們的長相。這裡的攤位合同都是燕行出面協議的,他究竟打什麼主意?
泥娃不願細想,不敢多看。匆匆忙忙,轉身就想離開。
「泥娃,我是爹啊,你不認得我了嗎?」曾父老淚縱橫,看著女兒不諒解的目光,更是自責不己。「十幾年了,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找?你早就不要我了,還找我做什麼?你是在找你的良心吧?」她一直逼自己不要在意,過去的事就算了,為什麼還要來掀她的傷口?泥娃直瞪燕行。「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明知道我心裡的苦,為何還要來刺激我?」
「你慢點說,別急。」她聲音都啞了,嘶裂了,聽在他耳裡是無比的疼。「我就是知道你心裡的苦,才找回他們想解你的心結。」
「……你這話什麼意思?」泥娃故意不看曾老夫婦,還有他們身後一臉期待,又不敢靠近的弟弟、妹妹。盡管如此,在殘屋敗瓦不見天日又遭拋棄的回憶交雜之下,盈盈熱淚早已匯於下顎,落至黃土。
「解鈴還需系鈴人,就是他們當初不要你,你才會認為自己不管如何努力,最後都將遭到遺棄,即使我奉獻此生證明,到我倆白頭,你還是會心存疑慮。」燕行圈抱住步履不穩的泥娃,強迫她面對可稱為夢魘的曾家人。「聽聽你爹娘的說法吧,不然把你內心的不平發泄出來,讓他們知道你的感受,別一個人承擔。」
泥娃淚流不止。她不想哭,卻克制不住。燕行不讓她走,她不讓曾家人靠近,三方僵持不下,圍觀的人卻愈來愈多,不管怎樣,家丑不好外揚。她冷著聲道︰「回春撥樓談吧,這裡不適合。」
「好,你說什麼都好。」曾父與曾母兩人攤開布巾,兒女們幫忙把貨品全掃進去,包好打結,由曾父背上。
泥娃本想多嘴,要他讓給兒子背,卻在弟弟走出攤位時大吃一驚。
「你……怎麼會?」瘸了。
曾父嘆了一聲。「壓壞的。他傷得很重,流了滿地血,你妹妹也被砸中頭,兩個都昏過去不能吭聲。我跟你娘一人抱一個,就怕遲了救不回來。我們也想救你,也想挖你出來,可惜我們分身乏術,只能哭著跑下山再趕回來救你,誰知道我們把破房子清空了,都沒找到你的人。我跟你娘急壞了,不曉得你是不是讓人抱走,等你弟妹好了,我們就四處擺攤找你。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終究還是我女兒。」
「……是真的嗎?不會是說好聽話騙我吧?」如果他們真的找了她十幾年,真的還認她這個女兒,她是否能再喚他們一聲爹娘?
「當然是真的。」曾小弟從隨身行囊翻出一尊木造刻偶。「爹怕他忘記你的長相,刻了四尊你小時候的樣子,我們每人身上都放著一尊,也方便找你。姊,別跟爹娘賭氣了,為了找你,他們老了不少。」
以前吃不好、穿不好,瘦得跟猴子一樣,泥娃長大變了很多,刻小人偶只是思念的寄托罷了,起不了尋人的實質作用。
「我……」泥娃萬分躊躇,幸好燕行托著,不然她一定癱軟倒地。
「他們心裡一直有你,你也一樣。」燕行在她耳邊呢喃安撫。他知道泥娃怕,怕得到後又失去,但是不踏出這一步,她永遠走不出陰霾。「別怕,就喊吧。」
泥娃一霍,抬起汪汪淚眼,看著年邁的父母,已長大的弟妹,悲喜交錯惹得她一陣頭疼,差點就昏倒在燕行懷裡。曾父、曾母見狀,擔憂地趨上前去,看到泥娃頸間的傷疤,更是不住地喊著可憐的孩子。
「爹……娘……」泥娃終於喊出聲。十幾年了,她壓在心裡的結,總算松了。
「孩子啊——」一家子抱頭痛哭,就算遭人側目又何妨呢?高興都來不及了。「燕公子,真的多謝你,要不是你幫忙,我們每年四月十五還傻傻地跑到潛龍鎮裡打轉,逢人就問‘鳳來客棧’的泥娃今年有沒有回來……」
心酸的是,他們還不清楚「鳳來客棧」的「泥娃」是不是他們家的「泥娃」呢。
「幫你,也是幫我自己。我跟泥娃成親,總要有高堂見證主婚。」他最起碼還能向師叔、師嬸奉茶,泥娃呢?他們真的如願成親,恐怕心裡還是空了一塊吧?
燕行提及婚事,周遭全豎長耳朵細聽,就怕漏了第一手消息,十尺內突然噤聲,遠處不斷有人探問原由,人潮逐漸往這兒聚集,泥娃想跑也跑不了。
「你——你說哪兒去了?」與養父一家才剛盡釋前嫌,激動翻騰的情緒還沒消受完全,他又說什麼成親,是想一口氣窘死她嗎?
「正經事。」燕行再嚴肅不過,平時不苟言笑的他,霸氣再度上乘。
「我已經向師叔表明心意,他明言若我想昭告天下你是我燕家婦,最好趁著春松居落成之際一道迎娶,定為春宴,否則就要等到明年開春,擇日安排,才是妥當。」
他根本不想再多等一年,他想日夜守著泥娃,守著他到現在還無法安穩的心。
泥娃頸間的傷著實駭著他,恨不得把她拴在腰間,不論何時何地都帶著走。
「娶我女兒,為何非得春天不可?」曾父忍不住一問。好不容易找到女兒,三個月後就得送女兒出閣,心頭滋味是難以言喻的混雜啊!
泥娃也想知道,只是旁人遠比她殷切數倍的目光讓她無顏抬起頭來。雖然她與燕行早就是銅安城裡公認的一對,只差挑個良辰吉時拜堂成親,挽手交杯酒一飲而盡。不少熟客巴著她問過婚期,除了笑笑帶過,她從未正面肯定,其實心裡也盼望著這天到來,即使她嘴上說著不要緊、不在乎,都是打腫臉充胖子。
只是她不知道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確定花落之時……
「非春天不可。春宴,春燕,宴取燕意,對師叔來說是指春松居如春燕歸來,尾系榮景。對我來說是指……」燕行執起泥娃雙手,目不斜視,眼裡只容得下她。「春燕歸來,啣泥築巢。」
「啣……啣泥築巢?」泥娃心裡咚了好大一下,思緒被洗得一片空白。「你說的是真的嗎?我好怕……這一切,又是假的,轉眼間我又什麼都沒有……老天爺這回是真看我可憐,想彌補我過去的苦難,還是又想開我玩笑?」
「我不知道。」燕行這句話像潑火的水,縱然泥娃在心裡燃起幾千支、幾萬支名為希望及期待的蠟燭,這下也全滅了,可是他下一句話,又把泥娃扔到雲端裡,飄了起來。「但老天爺要收走你的一切,除非我死,否則它無法從你身邊帶走我。我賭命了,你呢?願不願意讓我衛泥築巢?」
「我……」泥娃窘死了,在外面他怎麼不繼續當他的石敢當呀?
「願意嗎?」他只要答案,明確的答塞。盡管他對泥娃有十足信心,還是想聽她在眾人面前親口應允。
「嗯。」泥娃低下頭,羞紅了臉。也因為多年願望一夕成真,喜極而泣。
看著燕行緊握不放的雙手,泥娃喟嘆一聲。以後就是這雙手領著她走一輩子的路,她想了好幾年才能牢牢牽上的手,不論有多辛苦、多艱難,她都不會放開。
她一旦握上了,就是她的。老天爺,別再來跟她搶了。只有這一只,她也只肯讓這一只春燕啣泥築巢呀!
泥娃開始裡外忙了,溫尋蝶也是,初一、十五撫琴不夠,現在天天都來找泥娃商討婚事細節,布置嫁妝,討論刺繡花樣。泥娃的父母也樂在其中,龍虎會的攤子索性讓兒女顧,全天轉著大女兒的終身大事。
「當年我嫁給鳳歧,梓姨開心到差點沒奔月了,給我試這試那,可沒累死我,不過今天我總算能體會她當時的心情了。」溫尋蝶挑著玉鐲金飾,試聞胭脂水粉,務必要把她的泥娃娃打扮成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別太華麗,典雅就好了,我爹娘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這幾天看來挺落寞的。」爹娘本想拿出多年積蓄替她張羅婚事,可是連溫姊姊手上一只最平凡不過的戒指都買不起,心裡頭難過失落,甚至差愧難當,開不了口只能咬牙忍著。她看了不舍,卻想不出法子安慰,畢竟連她一月收入都足以報過爹娘一年。
「燕行不是請他們做一組衣櫃嗎?親手做的,心意可抵千金。再說,讓他們知道你有錢可以讓你弟妹讀書、醫腳,以後說什麼都不會離開你,你就不用時常惦記著會被丟下、會被拋棄,連我待你再好都覺得著不了根……唉,真教我難心傷過呀!」溫尋蝶按按眼角,可她哪裡想哭。
「都是我不好,溫姊姊別難過了。」泥娃晃著溫尋蝶衣袖,就怕被當成忘恩負義的人。「春松居裡大大小小待我可好了,是我自己過不去,才整天疑神疑鬼。」
「知道就好。依我看,待你最好的還是燕行那尊石敢當吧?可惜我沒親眼看見他在龍虎會當眾求親,說要啣泥築巢的畫面。」跟當年與她刀劍相向,不通人情世故的夙劍截然不同。「不過男人是要看婚後,不是看婚前,如果他欺員你,盡管跟我說,溫姊姊絕對替你出一口氣。」
「說哪兒去了,溫姊姊就會取笑我。」自從龍虎會後,她不知道被取笑多少次了,都怪燕行那家伙,私下講就不作數嗎?非得當著那麼多人的面!
泥娃愈想愈害羞,腦門都快起火了,只好作勢收拾舊衣,清出空間擺放明後天就會送來的新衣裳。
「好舊的護身符呀,又大又厚,你從哪裡求來的?」溫尋蝶從地上拾起護身符,估計是從泥娃的舊衣裡掉出來的。
「啊?這是我前東家送我的護身符,都忘了還有這東西呢!」蘇老板替她求了支簽,要她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再開,可是再苦再難她都咬牙撐過來了。
泥娃接過護身符。擔想沒什麼時機能派上用場,現在開也一樣,便取出裡頭一迭厚紙……厚紙?一般廟裡的簽詩不可能這麼厚吧?老板是替她求了幾支呀?
「這……這不是地契嗎?」溫尋蝶一眼就認出,哪像泥娃還迷迷糊糊。
她仔細一看,驚叫聲不亞於溫尋蝶。「這是‘鳳來客棧’的地契呀!」
裡頭還有一張紙箋,泥娃抖著手,差點握不緊。
這是最後一項我能送你的東西,要頂下,要售出,全聽你的意思。你一直想有個家,我就算替你買,幫你蓋,你得到的只有更多無法承受的空虛。不管你什麼時候打開護身符,「鳳來客棧」就是你的,希望這張地契能成為你的後盾,能幫你找個好婆家,能解決你生活上的困境。別以為我離開潛龍鎮就真的拋下你不管了。
泥娃哽咽無語,爹娘如此,蘇老板也是如此,大伙兒都待她不薄,是她自己胡思亂想,以為她這一生最終命運,只有飄零一途。
「你該不會想離開春松居吧?我會很孤單的。」溫尋蝶陪她看完紙箋,笑著問,任憑誰都能輕易聽出她語氣裡的不舍。
「溫姊姊,我……確實有這個念頭。」泥娃將她與燕行的計劃跟溫尋蝶說了一遍。她也有掙扎,但事情總無兩全的時候。雖然跟燕行到哪兒,只要兩個人相知相守,再辛苦都甜蜜,只是能有共同的夢想作為前進的目標,像溫姊姊跟鳳大哥一樣共同努力經營一間茶館,不也吸引人嗎?
「泥娃娃,你長大了,溫姊姊怎麼會阻攔你的路呢?只是鳳歧好不容易栽培出可以信任的左右手,你們可以等到落成後,業務穩定了再回潛龍鎮嗎?」她總要替丈夫說說話,省得他的苦瓜臉愈拉愈長。
「當然。我想燕行不會辜負鳳大哥的栽培,一定會盡心盡力的。」他們重整「鳳來客棧」的資金也是從春松居裡賺來的,說走就走未免太過現實。
「是是是,我知道你們家燕行最好!」她都快翻白眼了,拼命褒自家瓜甜!
「溫姊姊又取笑我!難道你們家的鳳歧管事不好嗎?」她自個兒不也是幫夫挺夫?她們兩個彼此彼此。
「好呀,敢笑話我?翅膀硬了是不是?看我怎麼教訓你!」溫尋蝶曲起十指,往泥娃腋下攻擊去。
「啊——哈哈哈哈哈……好癢呀……好姊姊,饒了我吧——」泥娃笑躲著,兩人繞著圓桌瘋狂打轉。
忙裡難得偷閑,回潛龍鎮後,這機會情景更加難得,泥娃豈不珍惜當下。
回首過往,其實,她是個幸福娃。
春松居落成開幕,各地賀客將銅安擠得是水泄不通,靠著春松居人潮賺錢生活的小販更是笑得合不攏嘴,春燕也飛入尋常百姓家。
盡管春宴己過,人潮清散許多,然城裡走動的人數比起過去數個月,確實收有倍數之效。有道是有人就有錢,鳳歧請回先前整修時遣走的說書先生們,在銅安城的東西南北,橋頭橋尾設說書茶棚,將春松居前後沿革改編了一遍,從焚光、沁蘭,鳳歧、溫尋蝶,一路說到燕行、泥娃,各有各精采絕倫的故事。其中最有共鳴的便是啣泥築巢的橋段了,因為有來參加春宴的人,都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呢!
素聞管事鳳岐在春松居重建期間受了不少燕行死板個性的氣,每天七竅都要生煙一回,總嚷著有天要加倍討回來,讓他吃苦當吃補。大伙兒猜測燕行娶妻絕對談不上平順二字,不料卻無風無雨地來到了迎親當天,風平浪靜得讓人好失望。
正當大家以為沒好戲可看時,新娘卻離奇失蹤,燕行怒發沖冠,直奔縣衙提起彭縣令的衣襟逼問泥娃的下落,雙眼像要迸出兩條火柱燒死對方,就是探問不到任何消息。全銅安城裡像要發動戰爭一樣,全城戒備,因為燕行肚裡像埋了無數炸藥,板長臉挨家挨戶搜,任誰都不敢靠近他一步。最後發現新娘被帶到剛落成的冬藏院屋頂上,跟台柱琴姬溫尋蝶在一塊兒,幫忙找人的民眾都不知道繞幾圈銅安城了。
話說燕行準備一躍而上救下泥娃時,第一個跳出來阻止的竟然是鳳岐,令他臉色瞬然一變。
「師叔,你這是何用意?」
「放心,我只愛蝶兒一個,天地可表,不是來跟你搶親的。」鳳岐呵呵笑,一雙丹鳳眼閃著算計精光。「只是泥娃追求者眾,連本城縣令都拜倒在她裙下,最後花落你掌心上,難免落人口實,說你近水樓台先得月。他們輸得心不甘情不願,還揚言此生不上春松居,免得憶景再傷情。我們是自己人沒錯,客人的心思總要顧及不是?所以你想娶回美嬌娘,除非你能過關斬將,讓他們心服口服。」
「放馬過來!」燕行仰天一嘯,看得在冬藏院屋頂上的泥娃是心驚膽顫。
「溫姊姊,你請鳳大哥別多刁難燕行,讓他順利過關吧。」
「別心急,鳳歧懂得分寸,我們倆看戲就好。」溫尋蝶安撫著她。
挑戰琳瑯滿目,活似在搏龍虎,從對句、猜戲曲,到搬貨比快、比力氣。燕行從頭到尾不苟言笑便罷,眼神越發有殺氣,近一點看的小娃娃還被嚇哭了好幾個。
「最後一關,就由我出馬。」鳳歧笑呵呵地半走跳到燕行面前。許多年沒活動筋骨了,以前扣人脖子的手指,現在撥算盤說不定還比較靈活呢。「在思齊洞時,我們每天過招,今天就好好回味一下。」
「就請師叔指教幾招了。」燕行先揖一禮,隨即往鳳岐右頸削去一掌,動作快如閃電。原先兩人起碼有十步之遙,才眨個眼,便己近身對打。
燕行出招嚴謹沉穩,拳腿交錯使用,攻勢綿密未有間歇;鳳岐則多變難測,專門見縫插針,往往不按牌理出牌。雖然師出同門,卻有兩道截然不同的氣勢。
兩人由春撥樓踩回廊頂,一路戰到秋收台還未分出勝負。溫尋蝶靈機一動,拋出袖內絲帶圈住回廊梁柱飛身而下,命樂師們奏起戰樂。眾人看得目不轉睛,嘖嘖稱奇。連琴姬都深藏不露,難怪春松居不請武師,更難怪鳳管事獨鐘燕行。
雙方對峙如火如荼,未有一方顯露敗跡,掌抵拳,腳拼腿,出招拆招,流暢如風,氣氛情緒洶涌澎湃,連泥娃都看得入神,忘了登高恐懼。
「別打了,再打就過吉時了!」喜婆吼了好幾回,都快啞了還是捉不著新郎官的注意,只好冒著被眾人唾棄白眼的危機,中止戰樂演奏。
鳳管事要她挑吉時,再往前數五個時辰告知燕行,果然另有安排。來客能見到這等盛事,也不枉千裡迢迢趕來銅安城內一睹春宴風采。
「好!好久沒這麼痛快了!」鳳歧收手整裝,喚起掌聲如雷。「你別誤了吉時,快去迎娶美嬌娘吧。」
「多謝師叔指教!」燕行一扭,立刻躍至冬藏院頂抱下泥娃,終結秦晉之好。
這一段,真讓人津津樂道,足足三月不退燒。
「師叔,夠了吧?你還要人說多久?」燕行站在春撥樓三樓露台向外看,光是他雙眼能及之處就可點出六處說書茶攤,雖然他聽不見說書先生嘴裡的故事,但瞧他們比劃的方向從冬藏院到春撥樓,又指到秋收台,相去不遠就是他娶親的橋段。
「是呀,鳳大哥,把茶攤收了吧?再說下去,我都不好意思出門了。」泥娃為燕行端來熱茶潤喉。她這幾天出門,都有生人指著她竊竊私語,不時聽見有人說她幸運,能嫁到好人家。
「你們夫妻倆今天請我來,就是要說服我收茶攤嗎?」鳳岐逗著賴在溫尋蝶懷裡的兒子吃餅,等泥娃的肚皮有好消息,這小家伙就有玩伴啦!
泥娃與溫尋蝶互看一眼,了然於心,還是放他們師叔姪自己去溝通吧。
燕行攤開「鳳來客棧」的地契,走進廂房,放在鳳歧身旁的檜木桌上。「我跟泥娃打算回潛龍鎮生活,頂下‘鳳來客棧’。」
「……」鳳岐一度無語,好像家被拆成兩半一樣,苦澀難言。「從我這裡偷學完功夫,就想拍拍**走人?」
「我知道師叔苦心栽培,是希望我能分擔春松居的事務,然而我與泥娃無法忘情潛龍鎮,那裡可說是我們兩人的故鄉,我們想返鄉歸巢,還望師叔成全。」他與泥娃討論好幾夜,想了幾種說詞,最後還是決定開誡布公,挑明了講。
「什麼返鄉歸巢?講得真好聽,不然春松居給你頂一陣子,我帶蝶兒幫你顧三個月的‘鳳來客棧’!」明明就是嫌事情多想跑路嘛!要他頂回所有工作?門都沒有!
「師叔,你可以認真點嗎?」燕行只差沒眯起眼了。
「那你可以別這麼認真嗎?」鳳岐看來相當焦躁,連拿來逗孩子的餅都送進嘴裡沒滋味地嚼著了。「你們要離開……這……頭疼呀……」
「請師叔成全。」燕行退後一大步,作揖低首,久久不抬。
泥娃見狀也跟著放下杯子,鞠躬請願。
「你左一句成全,右一句成全,我要成全了你,我自己就不全啦!」
也不是不能讓燕行離開,燕行還沒來春松居成為他的助手前,自己不是也挑大梁挑得好好的?就是吃味他能半隱於市,做他的樂活神仙,與嬌妻雙宿雙棲又不怕底下的人少賺錢嘛!鳳歧連嘖數聲後,突然雙眼一亮,賊賊地笑了起來。「你要離開,成,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燕行忽感不妙,但是在他向師叔開口前,就已經做好被刁難的準備了。丘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有辦法化解。
「讓‘鳳來客棧’成為春松居的潛龍分部!」
「什麼?!」燕行與泥娃同時驚呼,「鳳來客棧」的規模連冬藏院的一半都不到,怎麼當春松居的分部?
難道,又要改建擴增?之前才剛忙完一陣的事,又要重來一輪?
這……這不是捉弄人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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