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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嫁妝滿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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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1:5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6
寄秋 - 嫁妝滿地

關於穿越這件事情,果然也是要講究一點運氣的,
雖然噎死穿越有點搞笑,但穿進蘇輕憐的身體裡,讓她想感謝各路神明。
身為最受寵的麼兒,家人的有求必應叫當然,對她言聽計從是天性使然,
在這兩然下,她幫助家人開店賺錢、換屋買地,號稱小福星,
就連隔壁家的小胖子齊正藤,也在她的傳授庇蔭下,學會如何避凶趨吉,
連帶激發奸商本性,裝小賣乖,只為吸引她的注意力,
而家境轉好讓她有錢就想花,都說有土斯有財,四處買地成為新興趣,
小富婆變成地主婆,十三歲就手握良田數百頃。
只是再有錢也得嫁人去,為躲避娘親的亂點鴛鴦譜,她逃回老家,
再次與小胖子成為隔壁鄰居,多年不見,他男大十八變,毛毛蟲異變成天鵝,
小胖子變成翩翩佳公子,讓她一看便直呼:「公子您哪位?」
不過他嫌減肥成功這個見面禮太寒酸,順勢丟下非卿不娶的震撼彈,
嚇傻了她卻敲開她的心,隨後投其所好,用五百頃良田當聘禮,
可惜她懶病沒藥醫,堪比八點檔連續劇的齊家內宅她是敬謝不敏,
卻讓一句「我不會變心」甜進心坎裡,龍潭虎穴也跟他去,
但要娶她這代價不便宜,要萬畝良田外加一顆永久保固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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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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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2: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食來運轉

  「小小,小小,你在幹什麼,別摔倒了,小心走路……啊!重,你別拿,姊姊幫你拿。」

  一個小小的,很小很小的小肉丸子裹著一身厚重的亮紫色棉襖,小小的腿肚包在加厚的棉布裡,很艱辛的邁開沒門檻高的小短腿,呼哧呼哧的小嘴兒噴出白色霧氣。

  那是一個不到三歲的小女娃,像個年畫娃娃,臉小、嘴小、鼻子小,全身上下什麼都小得精緻,唯獨一雙盈滿水色的瑩瑩杏眸黑又亮,大得宛若兩潭湖水映入眼簾。

  小姑娘生得秀氣,眼中有神,伶俐透黠,粉頰水嫩嫩地,似乎是能掐出一江春水般,嫩得叫人忍不住喜歡。可惜那身子骨弱了些,稍微走幾步路就喘得要命,臉色由嫩紅忽地變蒼白,一副病秧子模樣。

  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她是早產兒,她娘在花園散步時不慎滑了一跤,七個半月大不到八個月的她便提早出世,剛出生的那一年三災五難的,差一點挺不過去。

  事實上,還真沒氣了,在一歲三個月的時候,發育比同齡孩子遲緩的她剛在學走路,誰知當時的奶娘一時沒注意,青白的小腦袋殼撞上紅木床榻,當下就嚥了氣。

  可是輕忽的奶娘以為她睡著了,也就不在意地為她蓋上小毯子,逕自到廚房幫廚娘摘豆莢,閒磕牙。

  等到奶娘又回屋時,小小姐呼吸平順,睡得正熟,奶娘笑了笑,將她家姑娘抱上床,然後在一旁做起針線。

  殊不知姑娘還是姑娘,裡面的芯兒卻已換了,一抹現代的魂魄穿越時空,由一名正要奮起的小資女穿成牙牙學語的小丫頭,還是個體弱多病的早產兒,她也是很苦惱。

  「小小,你這是在做什麼?」輕輕取走小小手上的東西,蘇朧月好奇地問。

  「孵豆芽。」

  「孵豆芽?」那是什麼東西?小小的姊姊顯然很疑惑。

  「雞蛋是圓的,綠豆也是圓的,我用水去澆,長出白白的小豆芽,小小想吃。」嘶地一聲,她吸了吸口水。

  小名小小的蘇輕憐睜著好不喜人的大眼,一臉小饞鬼的模樣,看似瘦弱,面有病態的小身軀裡,其實藏著巨大的靈魂。

  至少對曾瘦到只剩一副骨架的蘇小妹而言,這位強壯到吃東西噎死的「外來客」的確比她強大,在她幾度瀕臨死亡之際,依然生命力旺盛的存活下來,努力地讓自己活著。

  在利用現代知識的自我療養,以及蘇家老小細心的呵護,原本被大夫估算活不到兩歲的蘇小小,終於脫離藥罐子生涯,雖然面色還有些蒼白,不夠紅潤,不過和一、兩年前比起來算是健康了,已經能在院子裡跑來跑去,與正常孩童無異。

  「豆芽不能吃,有毒。」比蘇小小大三歲的姊姊蘇朧月是活脫脫的小美女,唇紅齒白,柳眉桃腮,皮膚白得像紅梅花瓣上的細雪,水水嫩嫩的,美得有如畫中仙子。

  「誰說有毒,明明沒毒,我昨兒個就吃了好幾根,甜甜脆脆的。」蘇小小理直氣壯的聲音奶聲奶氣的,糯糯地,好像糯米糕似的。

  其實除了聲音奶聲奶氣了些,她的口齒還算清晰,一點也不像三歲的孩子,可那個頭真的不起眼,人如其名,小小的一只,任誰往她面前一站,都能徹底地擋住她,完全看不見身後的小人兒。

  「什麼,你快吐出來,不能吃、不能吃……爹,娘,你們快來,小小吃了有毒的豆芽……」一聽妹妹亂吃東西,身為姊姊的蘇朧月急得快哭了,細白手指就要往妹妹喉嚨裡摳,讓妹妹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

  豆芽有毒?

  一旁的蘇小小聽了之後很想翻白眼,可她忍住了,很盡責的裝出無辜的表情,表現出像個天真無知的孩子。

  「姊姊,你好吵,我吃都吃了……」要有事早就有事了,真中了毒,等她找人來時,黃花菜早就涼了。

  「誰?你說誰吃了有毒的豆芽,是小小嗎?這孩子,怎麼多災多難……」

  一股暖香襲來,蘇小小的身子落入一具柔軟的懷抱中,耳邊聽見低低的抽噎聲,來者將她抱得死緊,好似一鬆手她就會化成風,消失在漫漫黃沙裡,不復痕跡。

  「娘,不怕不怕,小小沒事兒,姊姊鬧著玩。」小手掌有點肉肉的,輕拍顫抖不已的肩膀。

  「小小吃了什麼,沒人看著她嗎?」

  「妹妹,妹妹,你不會死,二哥在,二哥保護你……噢嗚,誰打我腦袋!」

  「胡說什麼,小小是菩薩身邊的金蓮化身,好得很,少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他們家的小小會長命百歲,富貴雙全。

  「死」是蘇家最大的忌諱,尤其家中有個體弱但最受寵的心肝兒,這個字成了嘴上禁言。

  只見三個大男人、小男人神色慌張地從屋子跑出來,一個個衣著凌亂,圍著抱成一團的母女倆,臉上的憂心和著急簡直快滾成沸水,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吊著,眼眶都紅了。

  看到這麼多關心她的家人,蘇小小露出八顆潔白的小米牙,笑得好開心,彎彎的小嘴兒上揚。

  「爹、大哥、二哥,小小沒事啦,我只是吃了豆芽……」她話還沒說完,一陣焦急的驚呼聲驟起。

  「什麼,吃了豆芽!」

  蘇小小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知道她所處的世界並不是歷史所知的某一個朝代,而是叫大弘的國家,國姓魏,創國約一百五十年左右,國家版圖甚大,有凌駕他國之勢。

  但是有很多她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在這個年代並未發生,譬如豆芽菜,百姓們普遍地認知豆子發了芽便是壞掉了,就像馬鈴薯發芽是有毒的,所以從來沒有人敢去「試毒」。

  打從她由菜糊糊改吃乾飯後,她慢慢地發現到,餐桌上居然沒有以豆芽入菜的菜餚,經她迂回再迂回地問過一遍後,這才知道豆芽不是菜,難怪她吃不到脆口的口感,小有遺憾。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明明在前世是很尋常的菜,它也不見得多好吃,讓她非吃不可,可是現在因為吃不到的因素,反而更讓她惦記,越是去想就越想吃,時時在腦海轉著,沒吃到嘴巴裡就是不甘心。

  在這情形下,好死不死地,剛好被蘇小小瞧見廚房角落邊有一小袋綠豆,她一時興起拿了一半,依記憶中的綠豆發芽法也種上一盆子,沒想到長勢還很不錯呢,不到四、五日就有拇指長度。

  「爹、娘、大哥、二哥、姊姊,豆芽真的沒毒,你們被騙了,我昨天就吃了,一點事也沒有。」蘇小小拍拍包得很緊的小肚子,笑臉比春天的花朵兒開得還燦爛。

  「沒毒?」

  幾個蘇家人不放心,一再觀看她面上神色,確定她活蹦亂跳的,真的沒中毒才鬆了一口氣。

  雖然心一寬,不過該指責的部分還是免不了,蘇小小的身子骨實在太弱了,稍微起風就有可能致病。

  「小小,爹不是說過了,你腸虛胃弱,小小身子禁不起折騰,不是爹娘為你準備的東西不能吃。」蘇父年歲不大,約二十六、七歲,長相斯斯文文地,有股孜孜不倦的書卷味。

  「爹,這個能吃。」蘇小小現寶的高舉小肉手,手中握著一把豆芽菜,津津有味的吃給眾人看。

  驀地,蘇家人臉色微變,一個小心的取下她手心的豆芽菜,另一個仔細的端詳白中帶黃的細芽,看它哪個部位有毒,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蘇小小身上,很想挖出她口中咀嚼之物。

  「娘,你可以炒給小小吃嗎?小小想吃。」蘇小小仰著臉,以嫩皮的小臉直往娘親的面皮蹭。

  「這個……」趙玉娘遲疑。

  看著妹妹期盼的眼神,寵愛妹妹的大哥蘇承文一臉壯士斷腕的模樣,也吃了幾根豆芽菜,他咬了幾下,眼光忽地一亮。「爹、娘,能吃,不苦。」

  「不苦?」

  好奇心重的蘇二哥蘇承武也試著吃兩根,一入口,他的眉頭就皺了。「不是很甜呀!脆生生地。」

  看大家都吃了,也無異狀,趙玉娘為難的看著丈夫。「相公,這好嗎?我們不能太寵小小。」

  說不寵,但是蘇家無一人不寵著家中最小的幼女,看打小就受著苦的小女兒,趙玉娘比誰都疼寵,有好吃、有好玩的全往小女兒面前擺,一味的慣著,寵得不像話。

  不過其他人並不吃味,一樣無上限的寵著,唯恐一個照顧不佳,小小生命就沒了,他們寧願寵著,給她他們所擁有的一切。

  蘇正通看了看自家的孩子,接過妻子已經抱得有點吃力的小女兒,「小小是吃貨,是吧?」

  蘇小小偏了偏頭,在心裡淚奔,表面上卻要裝可愛的點頭,「嗯!吃貨,小小要吃很多很多。」

  他一笑,撫撫女兒的頭,「看來豆芽有毒是以訛傳訛,我家小小是小金蓮,她說的一定沒錯。」

  「相公……」他怎麼也跟著胡鬧。

  孩子們這會兒沒事,要是一會兒鬧起來了,他們做父母的還不心疼死,真是不讓人省心。

  「先少少的炒一些,咱們大人先吃兩口,沒事再給孩子吃,凡事要勇於嘗試。」蘇正通笑著朝小女兒小臉蛋香了一口。

  「爹,我幫忙,好吃的菜。」她得意地仰起鼻孔,好似廚藝好得有如廚神,隨便擺弄一番便是佳餚。

  「呵呵,你是越幫越忙,讓你娘忙活去。」他捨不得女兒和灶火為伍,要是傷著了她,他可就心口疼了。

  「我要幫忙。」小腿兒一蹬,很是固執的蘇小小從父親臂彎滑下,邁開短短的小腿跑向娘親,小手拉住她淺綠色裙擺。

  「唉,真拿你們父女倆沒辦法。」全是拗性子的。

  看兒子女兒吃下據說有毒的豆芽菜,過了許久仍未有「毒發」跡象,又在小女兒百般的糾纏後,趙玉娘勉為其難的點頭。

  原先趙玉娘的意思是隨便下鍋炒兩下,應付應付就好,誰知一鑽進廚房,她那沒灶台高的小女兒彷彿上了戰場的將軍一般,下起軍令了。

  一下子馬鈴薯切絲、一下子又要切肉絲,蘿蔔切細,還要準備花椒,油下鍋,熱鍋,先炒肉絲再下馬鈴薯絲、蘿蔔絲,炒得快軟時再下花椒和豆芽。

  說句不臊人的老實話,灑上鹽巴和少許醬油,盛盤後的賣相還真不錯,冒著煙的香味叫人忍不住發饞。

  可是讓人意外地,第一個伸筷「試菜」的人居然是不相信豆芽菜能吃的蘇朧月,她的理由是先替大家試試看有沒有毒,不能一家子都以身冒險。

  一盤菜被她吃了半盤,再想往下挾一筷時終於引起眾怒了,整盤菜都吃光了,別人吃什麼?

  那一次,蘇小小的一小袋綠豆種出十斤豆芽菜,在確定豆芽菜無毒,可以食用,而且大火炒過更好吃後,那十斤豆芽菜很快地消滅在蘇家人的肚腹中,他們用豆芽菜衍生了十幾道菜餚,目前還在增加中。

  「爹、娘,這麼好吃的豆芽菜能不能種來賣錢?我給姊姊買珠花,讓娘戴銀簪子,幫哥哥們買兩刀紙練字……」

  因為蘇小小「無心」的那一句話,蘇家人的鼻頭都發酸,一家六口抱成團,彼此取暖。

  蘇家家境小康,在蘇小小兩歲時,蘇正通夫婦為了女兒的身子花去不少銀兩,引來三弟及三弟妹的不滿,因此在老夫人過世沒多久,三兄弟協議分家,各顧各的小家。

  長子得了現銀和祖屋,身為秀才的蘇正通不用納糧繳稅,每個月還能得縣衙發放的二兩銀子,所以三十畝土地和一座莊子歸他;老三則是得到鎮上的兩間鋪子以及一片果園。

  說來,其中最吃虧的當數老二蘇正通,他一個文弱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除了書本外,他拿得動鋤頭嗎?分給他田地,他也下不了田,只能望著雜草叢生的土地興嘆。

  更別提他兩個兒子還小,根本幹不了體力活,所以荷鋤下田的莊稼事就甭提了,地再多再好,空無人力也只是擺設用。

  幸好蘇小小的身子一日一日的健壯,請醫用藥的花費減了不少,省下一筆開銷,蘇正通以四六分將土地租出去,再加上每月二兩的銀子,日子雖不富裕但也過得下去,但是真要過得好就有幾分勉強了。這些銀子讓一家六口嚼用只是剛剛好,若有旁的開支便捉襟見肘,顯得局促了。

  因為蘇小小無心的一句話,這一年冬天,蘇家人靠賣豆芽菜賺了一筆,只不過發豆芽是件極簡單的事,過不了半年就有人學會了,跟著賣起豆芽。

  而後,在「玩耍」中,喜歡喝豆漿的蘇小小「無意」地在豆漿內加入石膏,反覆了數次,終於做出了豆花和豆腐。

  在當時已有顏色較深的豆腐,以鹽鹵來點,因此豆腐的口感有點澀,微苦,並不是受歡迎的食材,少有人食用。所以當蘇家雪白如玉的白玉豆腐一推出,不澀不苦的綿密立即受到眾人的喜愛,紛紛下訂,搶著買來一嘗。

  掛在蘇正通名下的「蘇家豆腐作坊」在一年後正式開業,滾滾而來的銀子像江水一樣洶湧。

  於是他們將原來二明二暗的屋子換了,改買縣城內一處三進院的宅子,家裡也買僕買婢,漸漸走向小富之家。

  「小小,別亂跑,新宅子你還不熟,別走丟了。」成長得越發精緻的蘇朧月牽起妹妹的手,小心跨過月洞門門檻。

  「姊姊,我長大了,不會迷路。」而且在自己家中,能迷路到哪去,她還能鑽到老鼠洞不成。

  蘇朧月繃著如花小臉,替妹妹將散落前額的細髮撥到耳後。「你只長大一點點而已,還不夠大,要乖、要聽話,不可以亂跑,我們剛搬來什麼也不熟悉,不要讓娘操心。」

  「好。」嘴上說好的蘇小小,一雙靈動的黑玉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

  快六歲的她是有長高一些,但身上的肉卻沒多長幾兩,原本看起來肉肉的腮幫子瘦了,圓臉拉長,變成清靈秀逸的瓜子臉,芙頰多出小小的梨渦。

  不過在蘇家人眼中,她還是那個瘦瘦小小、弱不禁風的娃兒,胳臂無力,小腳兒卻愛亂跑,動不動就發熱傷寒,需要好好照顧,長得再大還是家中麼女的蘇小小。

  「不要只說好,你看你又要往哪裡跑了,每次只要姊姊不牽緊你,一回頭你又不知跑到哪野去了。」她家小小怎麼這麼可愛,小嘴紅咚咚的,兩眼又黑又大,真好看。

  蘇朧月是個疼妹妹的好姊姊,對她比對自己更寵愛。

  「我到那邊看看嘛,你看,有花從牆邊長過來,那是不是杏花?」真是一枝紅杏出牆來。

  「嗯,是杏花,你認識的花倒是不少。」她妹妹就是聰明,學什麼都比別人快。

  「會不會有杏果吃?」她嘴饞。

  「那是別人的,不能摘。」蘇朧月認真的告誡妹妹。

  「可是它攀過我們家的圍牆呀!在我們家的就是我們的。」鄰居的手沒有五尺長,搆不著牆另一邊的果實。

  「不行,你的想法是錯的,要改過來,不是我們的不能要。」未經允許而取之謂之偷。

  「什麼想法是錯的,說來讓爹聽聽。」這兩姊妹的感情真好,一到新宅子就手牽手的逛起園子了。

  「爹,小小要摘杏果。」蘇小小指著枝頭上指頭大小的青果。

  笑著抱起小女兒的蘇正通抬頭一看,小小的果實夾雜在盛開的花中。「尚未成熟呢,小心酸了你的牙。」

  「那等它熟了呢?」她一臉希冀。

  蘇正通的笑聲低沉,呵著女兒的胳肢窩。「好呀,等它熟了,爹摘它一籮筐,給小小這個貪吃鬼。」

  「咯……咯咯……好癢……」

  「爹,你不能教壞妹妹。」氣呼呼的蘇朧月瞪大了眼,鼓著雙腮,譴責父親的疼女無原則。

  「爹,吃杏,不給姊姊,饞死她。」蘇小小捂著小嘴賊笑,一副得意的賊樣讓人忍不住發噱。

  「好,不給姊姊,小小吃就好。」蘇正通寵孩子寵得沒邊,跟著捉弄一板一眼的大女兒。

  假意生氣的蘇朧月輕哼了一聲,偷拍妹妹的小腳。

  「爹,小小吃杏,你去讀書,考舉人、中進士,光耀門楣。」她爹有讀書的本事,她看過,有好幾次他偷偷地拿起書本,一看就廢寢忘食,沉溺其中。

  「考舉人?」他一怔。

  不是不心動,但是……他跟得上程度嗎?一度想放棄的蘇正通難捨心中的執著,小女兒的一番話又讓他重拾信心,學無止境,學海無邊,求學問是為了自己,試試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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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2: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隔壁家的小胖子

  嗚……嗚……嗚嗚……斷斷續續地,有類似小貓的嗚咽聲傳了出來。

  搬來快一個月的蘇小小對宅子的每一處摸得半熟,早失了探秘的興味,在她的要求下,蘇家的宅子裡又栽上桃李之類的果樹,果苗約有她的身高,種上兩年便能開花結果了。

  過午後,天氣不太熱,本該在屋子裡睡午覺的她不知為何老是睡不著,她避開娘親為她買的丫頭夏笙,繞過養魚的池塘走向後花園,她想起先前的那棵杏樹,應該結實累累了。

  可是蘇小小尚未見到青皮的果實,先聽見牆的另一邊傳來像是捂住嘴巴的哭聲,貓叫和人的哭聲很接近,她不確定是人或是貓,內心糾結了好半天,猶豫著要不要看一眼。

  在她考慮的當頭,哭泣聲一直傳進耳朵裡,雖然一再告訴自己不要多管閒事,可是雙手雙腳有意識的攀向垂生在自家的杏枝,還算俐落的手腳居然讓她攀上樹幹,整個人姿態不雅的坐在牆頭。

  這時,東瞧西瞧的蘇小小瞧見杏樹底下有個抱膝的肉丸子……不,是將頭垂在雙膝中,嗚嗚咽咽哭著,穿著天青色衣服的小少年,有點胖,耳朵很肥,一隻胳臂有她兩條大腿粗,坐在樹根上很像一顆圓球。

  「你在哭什麼?」哎呀,怎麼忍不住發出聲音了。蘇小小很討厭自己的心軟。

  「誰?」突然有人的聲音響起,身子一瑟縮的小胖子往樹根靠得更近,一副非常恐慌、膽小的模樣。

  他猛地抬起頭,蘇小小嚇得從牆上摔下去。

  「哎喲!我的屁股……我的骨頭快散了……」天哪,牆築那麼高幹什麼?想把人活活摔死呀!

  「你……你是誰?」顯然十分害怕的胖小子臉色發白,他一直退一直退,像見到一百條毒蛇似的。

  「我才要問你是誰呢!為什麼哭個不停?吵得我都不能好好休息。」大白天的嚇人,一點也不有趣。

  「我是藤哥兒……」一想到他為什麼哭,小胖子豆大的眼淚又往下滴,哭得不能遏止。

  「停,不許哭。」真是的,他不覺得噁心嗎?

  被蘇小小很凶惡的一喝,藤哥兒的淚水被嚇住了。

  「你臉上的血不擦一擦嗎?」有這麼笨的人嗎?一直讓血流個不止,和著鼻涕和眼淚……噁!快看不下去。

  幹麼把自己搞得這般糟糕。

  「擦了還會流。」他肩膀一聳一聳地,抽噎著道。

  「你不會痛嗎?」實在沒辦法忍受他一臉噁心,蘇小小取出她剛學會刺繡時第一條繡成水鴨的帕子,幫他把臉上的髒污和血漬拭淨,再用乾淨的另一面帕面按住他的傷處。

  令人意外地,除了胖了些,小胖子打理乾淨後的臉龐相當俊秀,可是左臉從鼻子向下被尖銳物劃破了口子,橫過半張臉到耳朵處。

  下手之人有點狠,皮肉往外翻,他傷得不輕。

  「痛。」

  「那你為什麼不上藥?」遲了會留下醜陋的疤痕。

  「我娘叫我滾,說我讓她看了很討厭。」她不理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叫他到別的地方去。

  蘇小小問得很小聲,「你娘是後娘?」

  「親娘。」他是娘親生的。

  「咦!親娘?」她有沒有聽錯。

  「我娘只是不喜歡我,她比較喜歡雲哥兒,雲哥兒是小我五歲的弟弟。」雲哥兒會撒嬌,很愛笑。

  「再怎麼不喜歡你也要讓人幫你傷口上藥,你傷得很重耶!」哪有這樣做娘的,換成是她娘,早哭得淅瀝嘩啦了,一口心肝一口寶貝兒的抱著她輕哄。

  藤哥兒眼眶又紅了,吸著鼻頭,「我娘不要我,她……嗚……不要讓祖母瞧見,她會生氣……」然後跟娘吵架,大聲罵娘,讓娘在下人面前沒面子。

  「是你娘傷你的?」蘇小小指著他的臉。

  「不是。」他用髒了的袖子擦淚。

  「那是誰傷的?」在自個家裡也這麼危險,四處危機重重,真是不適合小孩子居住的環境。

  「是英哥兒,他是我大哥,是姨娘生的,他說要跟我玩比劍,我們各自折了一根樹枝當劍,我……長得胖,玩一會兒就很喘,跑不過他,他的樹枝戳向我……」他喊不要玩了,英哥兒還是往他臉上戳。

  小孩子受傷了,第一個找安慰的對象通常是娘親,捂著滿臉血的藤哥兒也不例外。

  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跑向他娘親的正院,他痛得止不住淚,只想娘親抱抱他,為他止血,說兩句心疼的話,讓他受傷後有個撫慰。

  可是正在替弟弟穿鞋的娘親背著他,口氣不快地叫他別來煩她,滾回祖母的院落,她忙得很,沒空理會他。

  母親無情的拒絕,對才七、八歲的少年而言,心裡的傷比身體上的傷更痛。

  娘親的喝聲一起,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藤哥兒哭得眼睛都花了,只好跑到無人的樹底下捂嘴低泣,因為他怕被人聽見了。

  娘親厭惡他,爹和他也不親近,每天在外忙著賺錢,一個月見上一面實屬平常,而唯一對他好的祖母身子骨不好,常常在生病,他不能加重她的病情。

  家裡很大,下人很多,可是他卻很害怕,沒有一個人可以保護他,他們都不喜歡他。

  「他大你幾歲?」姨娘生的,難怪了,嫡庶有別,庶長子嫉妒嫡子,存心要弄廢他也不奇怪。

  「一……一歲。」他又想哭了,他的臉好痛。

  聽到差一歲,又看他的體型,蘇小小有吐血的感覺,「他比你高,比你壯,比你胖?」

  「英哥兒很瘦,他比我高半顆頭。」祖母喜歡他胖乎乎的樣子,一直叫他吃,說吃胖點才有福氣。

  「那你還輸他,未免太沒用了,光用壓的你也能壓死他,你知不知道你體型上的優勢。」那身肥肉一壓,包管沒人敢再找他麻煩,一隻小胖腿一踩,都能讓人吐出昨天吃的菜了。

  他脹紅臉,「我……我們說好了只比劍,不、不可以賴皮,我的力氣比他大。」

  「所以說你是笨蛋,君子之風不是用在這裡,既然他都不怕你破相了,你還擔心他手斷腳殘嗎?比劍也能用手肘撞他胸口,這才兵不厭詐。」等等,她在幹什麼?居然在教小孩子打架的要領,她越活越回去了。

  「我不是笨蛋。」吼完的藤哥兒一看見蘇小小鄙夷的神色,不自覺地瑟縮他的胖身體,面色悻悻的,吶吶地道︰「真的能用手肘撞英哥兒的胸口嗎?要怎麼撞?」

  見他還不算太笨,懂得虛心求教,蘇小小將她學過的防身術傳授他一招。「這樣頂,懂不懂?用手肘的力量借力使力,而且你又胖,直接把人撞出去都成。」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她不是暴力狂,而是做功德,總不能老讓善良的孩子吃虧,心性太直得稍微掰彎些。

  只是這時的蘇小小不知道,她這一教,教出無窮後患,日後商場上多了一位心狠如狼,狡詐似狐的大奸商。

  「啊,不行!你的傷口還在流血,一定要上藥才行。」雖然血流量變少了,可是仍微量地汨汨流出。

  「我沒有藥……」藤哥兒聲音很小,低如蚊蚋。

  看他一副被欺負得很慘又可憐兮兮的樣子,蘇小小想到她以前養的一隻小白貓,她撿它時,它被雨淋得濕答答的,露出骨瘦如柴的小身軀,兩眼委屈的盯著她喵喵叫,好像她是它的貓媽媽,正尋求她的溫暖。

  「算了,算我做件好事好了,我那裡正好有一瓶止血化瘀的藥粉,我去拿……哇!這麼高,我怎麼回去?」回頭一抬,蘇小小這才發現兩家的圍牆築得很高,她沒摔死或是扭傷足踝真是幸運。

  「杏樹下那顆太湖石後頭有個狗洞,我以前常在那裡鑽來鑽去。」後來他變胖了,鑽不過去,會卡住。

  「狗洞?」讓她鑽……看看牆的高度,再瞧瞧自個的個頭,臉色有些不甘的蘇小小為不得不的形勢低頭。

  「你自己按緊,不要鬆開,我一會就回來……」咦,誰拉住她?

  「你要走了?」藤哥兒肥滋滋的手拉住她海棠色石榴裙,面上露出要被丟棄的表情,眼神好無助。

  長期被親生父母忽視,又找不到同輩的傾訴對象,身為嫡子卻享受不到出身所帶來的優越之處,長年遭受庶子的打壓及下人們的漠視,內心卑微的胖小子極渴望別人的關懷。

  即使只是一絲絲、一縷縷,他也猶如在沙漠中行走的渴水旅人,只要有那麼一口水都想緊緊地霸住,不讓那水從手中流逝。

  那是救命的水源。

  對於藤哥兒而言,蘇小小的出現無異是生命中的那口水,在他極度恐慌、缺乏關注的時候來到身邊,他感覺到溫暖,有人關心,便不自覺地產生依賴,捨不得她離開。

  「我要回家拿藥,不然怎麼替你上藥?」她拉了拉裙子,拉不回來便惡狠狠地瞪他。

  「你會很快就回來嗎?」他胖胖的圓臉很不安。

  她重重的點頭,「當然,總不能看你流血流到死。」

  「不騙人?」他好喜歡跟她說話,她好凶,但人很好。

  「騙你有銀子撿嗎?」沒安全感的孩子。

  他一點點地把手放開,「那你要趕快回來,我等你。」

  而「我等你」這句話,成了他們日後常用的親暱密語。

  「好啦!你乖乖地等著,我很快就回來。」她揮了揮手,朝靠牆的太湖石走去,在牆與石頭間真有個能容四、五歲孩子通過的小洞口,底下都長滿了青草,不過草長蓋住了沙礫,洞口沒有很髒。

  看了一眼狗洞,蘇小小嫌棄了一下,她彎下腰,將小小的身子往牆的另一端鑽。

  用帕子捂著臉的藤哥兒則站在牆根,淚眼蒙蒙的看著她一點一點的擠出牆面,終至消失。

  望著空空的狗洞,他的心也像空落了一角,心裡很空,似乎剛裝滿的暖意又丟失了,既孤單又失落。

  而另一端的蘇小小鑽出狗洞,從容不迫的拍拍衣裙上的草屑,她想幫人真是一件苦差事。

  驀地,一雙繡著蘭草的粉色緞面花鞋映入眼中,她僵了一下,輕吐粉舌,笑靨如花的抬起頭,輕輕喊了一聲,「娘。」

  淡淡的玉蘭香氣伴著一聲無可奈何的寵溺迎面而來,「野到隔壁去了,我們家小小到處都交得到朋友。」

  「娘,我下次不敢了,我沒有做壞事。」她是在幫助人,這是見義勇為、有俠氣,路見不平踩上兩腳。

  「娘沒說不行,可要注意自身的安危,平白無故的從屋子失蹤,你說娘擔不擔心?」剛才她想端碗百合蓮子湯到女兒屋裡,可是卻沒瞧見人,床上空無一人,叫她擔心壞了。

  趙玉娘身後露出年僅九歲的丫頭身影,她叫夏笙,是蘇小小第一個貼身伺候的奴婢。

  「娘,小小知錯了,我以後一定會改。」她很正經的認錯,黑亮的杏眸一眨一眨地閃著。

  趙玉娘失笑地搖著頭,「你呀,就那張嘴巴說得好聽,一轉身不知又丟到哪去,要是你像你姊姊一樣聽話,娘就省心多了。」

  「娘,你沒聽過兒女是父母的債,我們是生來討債的,你要看開點,別指望個個乖巧,總有一個讓你頭疼,要不,這日子難過。」一說完,她機伶的逃開,咯咯咯的笑聲如林風吹過,拂過每一寸陽光照射的土地,很是清脆。

  「這孩子……太皮了。」趙玉娘滿臉寵溺的笑著,回頭看了一眼不大的狗洞,心想︰一會兒讓兩小子把洞挖大點,敲下幾塊磚做個隱密的小門,省得硌著了女兒。

  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後悔做了這道小門,把女兒寵過了頭,最後寵成別人家的媳婦,悔之已晚。

  在趙玉娘走後,回屋子取了藥瓶的蘇小小又探頭探腦的來到牆邊,這次她不爬牆了,從狗洞鑽過去。

  「小姐……」

  「噓,小聲點,替我把風。」身後多了一根尾巴很不方便。

  「可是……」沒等夏笙可是完,她家小姐就往牆角鑽去,很快的失去身影,從另一頭出現。

  藤哥兒見到蘇小小很開心,一個用力,原本已不怎麼流血的傷口又開始冒出血珠子,把蘇小小氣得狠踹他一腳。


  「你又要到隔壁去了?」

  蘇朧月略帶責怪的聲音一起,裝扮簡潔、梳著雙丫髻的俏皮女童回頭咧嘴一笑,門牙旁的牙齒少一顆。

  「他在等我嘛,不去不行,你不曉得他多黏我,沒見到我會哭的,我去給他瞧兩眼就回來。」很聽話的小弟讓人非常有成就感,她說什麼就做什麼,比高空彈跳還暢快。

  「那個小胖子有什麼好的,不就是愛哭又膽小,滿身肥肉,我一瞧他就熱,感覺渾身的汗都冒出來。」圓滾滾的像一顆球,沒才識也看不出才華,就只會傻笑,傻不楞登的。

  對於和她搶妹妹的人,蘇朧月全都生不出好感。

  「哪裡好……」她想一下,想得頭快破了。「我也不曉得他哪裡好,大概是看得順眼吧,眼緣很重要。」

  「去你的眼緣,不許去,留下來陪姊姊刺繡,你上回那幅寒梅圖還沒刺完,姊姊教你新的繡法。」不拘著她不行,她都把心玩野了,從早到晚只想著往外跑,爹娘和哥哥弟弟把小妹寵壞了。

  「不要,我手痛。」

  一溜煙的,蘇家小女兒從屋子溜出,把她大姊氣得夠嗆了,只差沒捉住她一陣好打。

  隔壁小胖子家姓齊,他的大名叫齊正藤,是正室所出的嫡子,他母親方氏繼他之後又生了一子一女,共兩子一女。

  只是在方氏入門之前,齊家老爺已有一名表妹妾室,是老夫人的外甥女,深受老夫人的喜愛,原本是要娶做正妻的,可是和方家的婚約是自小訂下的,不肯毀婚背信的老太爺堅持娶方氏為兒媳,和老夫人大吵了一架。

  此事在當時鬧得很大,因此媳婦未入門已不為婆婆所喜,待一進門更是被吹毛求疵的挑毛病,讓方氏把規矩做到最好,不能有一絲的差錯,晨昏定省、伺候婆母用餐更少不得。

  方氏和周姨娘幾乎是同時有孕,可是在婆婆刻意的刁難下,方氏不到三個月的身孕流掉了,而周姨娘卻在七個月後順產了一個白胖兒子,那便是庶長子齊正英。

  雖然方氏在不久後又懷上孩子,但比庶子晚上一年,長子的位置被人搶了去,周姨娘為此大出鋒頭,氣焰高張,一度想升為平妻,取代方氏,母憑子貴的扳回一城。

  齊正藤在期待中出生,只是原本應該是最受寵的嫡子,卻得不到該有的寵愛。但至少在老夫人眼中,嫡子高於庶子甚多,她疼英哥兒,但最寵的是嫡孫,孩子一落地沒多久就抱到自己屋子養了。

  可是讓方氏不喜自個的親生兒子的最大原因,竟是她在生產中難產,穩婆問保大人還是保小孩時,老夫人毫不猶豫地說出保小孩,還用刺激孕婦的口吻說著,死了才好給我中意的媳婦挪位置。

  這句話讓方氏暗恨在心,也令方氏種下了兒子是來討命的陰影。尤其兒子越大越不像她,反而像極老夫人年輕的時候,她生而不養的怨起祖孫倆,認為是他倆毀去她的福分。

  而就在方氏和周姨娘誓不兩立、爭奪主母之位時,被兩女夾攻的齊老爺沒法待在府裡,他向外尋求安慰,悄然包下一名粉頭養在外頭,等生下一子一女後再接回,打破妻妾相爭的僵局,青樓出身的金姨娘擅長房中術,因此最為受寵。

  齊曉蓉、齊正風便是金姨娘所出。

  為此恨到不行的方氏便佔著正室之位將齊老爺留在屋裡,同時抬了她屋內的玉香為通房,利用少女年輕的身子和稚嫩留住了丈夫,她得不到的也不輕易讓人,就為賭一口氣。

  之後方氏和玉香同時有孕,為防萬一,兩人的飲食同在一處,玉香用過後無礙,方氏才肯食用。

  方氏生下次子齊正雲,玉香生的是女兒齊曉芙。

  又過一年,方氏再度有孕,有女無雙。已經有兒有女的方氏是不可能讓齊家再誕有子嗣,而她也有得是手段讓其它女人生不出孩子。

  因此齊老爺一共兩嫡子兩庶子,一名嫡女和兩名庶女,共七名子女。

  這些事,也是蘇家人在和齊府當了大半年鄰居後,慢慢地由其它街坊口中得知。為人潔身自好的蘇正通只有一妻趙玉娘,所以他不太想和妻妾眾多的齊家往來,怕帶壞孩子。

  門風不同,教養不同,一文人,一商賈,將來走的路線也不盡相同,定無交集的可能。

  偏偏出了一雙交情好到令人側目的兒女,秀才老爺家的聰慧稚女怎會和商人憨兒走得近呢?真是匪夷所思。

  不僅蘇家雙親想不通,蘇小小的哥哥姊姊們也十分納悶,小妹到底看上那個愛哭鬼哪一點,竟然替他出主意陷害……呃,咳咳,是教他如此整治齊府蠹蟲,讓他們有改過向善的機會。

  好在這件事只有蘇家人知曉,滿腦子銅臭的齊府上下毫不知情,他們甚至不曉得齊府哥兒和蘇家小女兒搭上線,小兒小女小脾氣,合力算計一府腦滿腸肥的大兒小婦。

  「我的心肝金孫,寶貝兒,你臉上的傷怎麼還沒好,不是抹了藥嗎?為什麼還留下這麼難看的疤痕,等你日後長大了要如何娶妻?」老夫人董氏心疼的撫撫愛孫左臉頰的傷痕,每見到這條袪不掉的淺痕,心頭就恨一回。

  當時「誤傷」齊正藤的齊正英被狠打了二十板子,打得大腿是皮開肉綻,足足休養了大半個月才下得了床,至今走路還有點一跛一跛的,看得出是下了狠手去打,不見血不罷休。

  而周姨娘也因管教無力而被關入佛堂半年,潛心修習,在抄寫金剛經一千本之後方可出佛堂,但出來的同時也為老夫人厭棄。

  這對母子一開始的目的便是弄殘齊府嫡子,讓齊正藤失去嫡子的繼承機會,再想辦法打壓齊正雲,他們便能以嫡子無才為由出頭,接下齊府家業。

  可惜他們遇到靈魂非幼兒的蘇小小,她以現代的企業理念和看過無數宅鬥小說的心得,一下子就把兩人打趴了。

  其實不用明著告狀,只要擺出忍辱負重的委屈樣就成了,表情越是可憐,越是不能說出為誰所欺,任由旁人去猜想、去臆測,不說比說更引人同情那個受到傷害又苦苦隱忍,不想打破家族和諧的少年。

  懷疑和猜忌的種子一種下,不論對方做了什麼都會以倍數被放大檢視,稍有風吹草動便全算在他們頭上。

  齊正藤真的按照蘇小小的話去做,什麼也沒說,不管誰來問,都以兄弟比劍為結尾,不說庶兄一句惡語,可是噙著淚的眼眶紅得扎眼,他又要哭不哭的忍住,其中沒有什麼貓膩,只怕說出去也沒人相信。

  而這種事瞞得了嗎?只要一打聽便可知前因後果,比劍是假,傷人為真,還不是壞心的庶子藉機欺負心性軟弱的嫡子,害了無知又單純的弟弟。不然僅用一根樹枝哪傷得了人,最多破皮而已,哪會傷到留下永難抹滅的傷疤。

  殊不知,這也是蘇小小叫齊正藤刻意留下淡疤的原因,不仔細看,疤痕還是看不出來的,不過每回往人前一轉左臉,大伙兒自然而然會想到周姨娘母子的惡行,對他也多了幾分憐惜。

  在戰術上,這叫欺敵,讓對方以為他是可欺的、懦弱無能的,自是不放在眼裡而輕易放過,不拿他當對手看待,可幼狐是會成長的,等它磨利了爪子、善用計謀的時候,看輕敵人的人就要在看不起的坑洞栽個跟頭。

  「祖母,不痛的,大哥真的不是故意傷人,是我們玩耍時不小心劃到的,你不要怪他,我……我會好好的,將來娶個不嫌棄我的媳婦孝順祖母。」他抿著唇,有意無意地以手捂住左邊臉頰,顯得欲蓋彌彰。

  「不要提那個畜生,提了祖母就心煩。都是齊家的子孫,哪來那麼深的仇恨,他的手再偏一點,你的眼睛就被他戳瞎了。」小小年紀便如此狠毒,長大了還得了。

  年齡不大的齊正英已知何謂嫡庶之別,他的確也想弄瞎齊正藤雙眼,可是力氣不夠,削尖的樹枝勉強劃破他的臉,要再補上一戳時,見齊正藤流血的老僕驚嚇的大呼出聲,把更多的下人引來,他這才罷手。

  此時的齊正英也很後悔出手不夠狠厲,再多給他些氣力的話,他會做得更完美,直接毀了以嫡子之名壓在他頭上的齊正藤。

  「祖母,大哥受到懲罰了,他以後不會再犯了,你原諒他好不好,我會把身子練好,以後不讓他傷著。」齊正藤說得很忍耐,好似為了齊家的百年興衰,無論如何他都會忍下來。

  「好孩子,委屈你了,祖母疼你,誰敢再動你一根汗毛,祖母把他趕到莊子去。」

  董氏每看到孫兒的傷疤就愧疚一次,是她的縱容才讓某人越來越無法無天,把手伸得太長。

  這個某人不用說,就是周姨娘,董氏由原本對她的喜愛變成厭憎,少了董氏這座大靠山,周姨娘再也蹦達不起來,她妄想當平妻,甚至是當家主母的機會也越來越渺茫了。

  「祖母,我想請一位先生教我學問,再聘一名武師傳授我拳腳功夫,不說可以南山打老虎,能強身健體就好。」他耍把戲似的揮動蓮藕粗的肥手,打得亂七八糟,不拳不掌地團團轉。

  「呵呵,你還南山打老虎呢!不被老虎把你一口吃了才怪。」董氏被他的逗趣動作逗得呵呵直笑,喝了一口溫茶後還忍不住發笑。「找先生和武師這回事,你娘沒替你安排嗎?」

  一提到幾乎將他放養的娘親,齊正藤的小圓臉露出一絲難過。「娘叫我去找爹,說找先生和師傅是外院的事,不歸內宅管,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方便出面會晤男子。」

  「哼!她倒是有搪塞之詞,上回上竹林寺上香,她還不是和外男聊了老半天,說是她姑姑家的表兄,她這兩套標準分明是針對……」她話說到一半便不說了,太傷人了。

  說來說去還不是惱她老婆子,明知她疼惜嫡孫便故意和她作對,寧可不要兒子也要擺出不低頭的姿態,把母子之情消磨個殆盡,以為撐得久的便是最後的贏家。

  呵呵,傻呀!為人雙親,日後不靠著長子養,難道要賴著小兒不成?方氏太自以為是,認為她對長子再壞,兒子也不敢不養她,想著一句孝道就足以壓死他,她是穩佔上風。

  可是她沒想過人有生、老、病、死,哪一天病了、倒了,沒有親情居中維繫是不行的,兒子的孝在表面上,到了纏綿病榻之際,無人床頭盡孝該有多冷清,除了僕婢成群,什麼也得不到。

  「罷了,藤哥兒,你的事就讓祖母勞心,不求你考上狀元光宗耀祖,能識幾個字也好,多聽、多看、多學總會有長進。」媳婦不管事就由她插手了,她倒要看看方氏能鬧到什麼時候。

  「謝謝祖母,孫兒會用心學習。」齊正藤小小的笑開來,眉眼間好不喜樂,彷彿有人疼愛是開心的事。

  「好,乖,去玩吧,祖母這兒有個小玩意,你拿去當鎮紙。」

  董氏揮揮手,身後的錢嬤嬤從箱籠中取出一物。

  「咦,這是……」一隻蟾蜍。

  「不值什麼錢,玩玩唄。」她面露倦色的托著腮,神情明顯力不從心,年紀大了撐不住。

  「是的,祖母,我先回屋了。」他捧著巴掌大、背鑲翠玉的金蟾蜍走出老人家居處後,腳步突然快了起來,後面的小廝差點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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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3: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兩小無嫌猜

  齊正藤並未回到他搬出內院所住的外院,而是一個拐彎來到杏樹滿蔭的樹底下,胖胖的身體靠著太湖石,靜靜地等著。

  我等你,不管等多久。

  八歲的齊正藤信守承諾,每一回都是他先來,他很喜歡很喜歡小小的小小,覺得她是世上最可愛的小姑娘。

  蘇小小一從小門鑽出來,雙眼立刻被齊正藤手上的蟾蜍吸引。

  「藤哥兒,你手上的東西是什麼,好像很有趣。」金子做的蟾蜍耶!還鑲上晶瑩透綠的翠玉,肯定很值錢。

  「你喜歡嗎?送你。」只要是她要的,他都可以給。

  蘇小小兩眼發亮的摸著蟾蜍背上突出的疙瘩,卻並未收下。「你先跟我說說,這隻金蟾蜍是誰給你的?」

  此時還沒什麼心機的齊正藤笑眯了一雙眼。「今兒個祖母剛給我的,她讓我拿著玩,挺沉手的。」

  蘇小小一聽,多摸了兩下,卻是道︰「那我不能要,你祖母給你,那是疼惜孫兒的心,怎能隨便轉讓?要是她突然想看一眼,你上哪兒弄來給她看?」

  不該她得的她不起貪念,以後她自己賺。

  「可是我想送給你呀,我不說,祖母不會知道。」他很老實地想把自己認為最好的一切給最好的朋友。

  她搖著頭,將金蟾蜍推回去。「我不能收,太貴重了,等哪天你會賺銀子了,再用你賺的錢買給我,到時我一定收。」

  齊正藤有些失望的把東西往懷裡塞。「嗯,小小你等著我,等再過幾年,我爹把家業交到我手中,我就能買簪子、珠寶給你,還有鴿卵大小的珍珠,串成鏈子很好看。」

  「為什麼要等到以後,你現在不行嗎?」這年代的孩子很早熟,十來歲就能獨當一面,當家做主。

  「咦!」他一怔。

  「不是讓你馬上做生意賺錢,而是邊看邊學,我前幾天才說服我爹我娘拿出豆腐作坊的盈餘,在城外買莊子置地,我們要養雞、養魚、種蓮藕、雇人種地,當大地主。」

  有地就不怕餓死,做生意,有賺有賠不妥當,她想得比較深遠,多種稻,開間米鋪,少了中間商的剝削,自產自銷反而賺得多,一有什麼天災人禍還能應應急,先填飽肚子。

  蘇小小沒什麼胸懷天下的野心,她也不想轟轟烈烈的幹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她的心很小很小,就像乳名一樣,小小的,她只要平安順暢的過完這一生,不用遭遇什麼波折、高潮疊起。

  她穿過來之前的生活也是很平淡,早出晚歸的小資女,父親早逝,母親再婚,她有一個小她七歲的異母弟弟,兩人的姊弟關係不近不遠,偶爾通通電話,平常並不往來。

  她想,她在另一世的死亡不會有人在意,她那兩份保險足以辦好她的後事,餘下的錢當是孝順母親生下她的恩情。

  仔細想想,這樣多好啊,一個人乾乾淨淨的來,又走得俐利落落,不給人帶來困擾,那個世界少了她,不會有什麼不同。

  可是當了蘇小小之後,她才知道有人疼愛是多幸福的事,她很珍惜這份無私的愛,想擁有它很久很久。

  「小小,你好厲害,你才五歲就想得這麼多。」他好像笨多了,沒想過不靠爹要如何自行創業。

  「我六歲了,不是五歲。」長得好慢,她想快快長大。蘇小小忘了成長的苦澀,她和普天下的孩子一樣,盼著早日長大成人,她能自己做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你還是小我兩歲。」他扳起指頭算,面上小有得意。

  「但我比你聰明。」至少現在比他聰明。

  然而蘇小小沒想過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她也只有這幾年能囂張了,更不會知道她這是在調教一頭狼,在不久的將來,將自食惡果。

  「……」齊正藤悶悶地垂下頭,沒有回嘴的餘地。

  這時的齊小胖子很有志氣,他暗暗發誓要學很多很多的東西,將來比聰明的小小強,不會老被她嫌笨。

  「對了,盂蘭盆燈會快到了,你們家出不出來看燈會?」熱熱鬧鬧的鬼節,她要買幾個鬼面具嚇人。

  一提到盂蘭盆會,齊正藤的臉色就黯了下去。「我娘沒帶我看過,我爹忙著做生意,沒空。」

  以往他很羨慕庶兄,每年的盂蘭盆會周姨娘都會帶著庶兄出門去逛,逛到很晚才回府,滿手是燈會上買的小玩意。

  「要不,你跟我們一起來,從石頭後面的小門過來。」她大哥、二哥把狗洞往下挖深了兩尺,又敲掉一尺左右的磚牆,她彎著身就能通過,不用爬來爬去弄得一身髒。

  「真的嗎?」他喜出望外,一副雀躍得快要跳起來的模樣,滿臉的歡喜遮都遮不住,比得到翠玉蟾蜍更高興。

  「我爹娘很寵我,我一說,他們準會同意的。」蘇小小很仗義的拍拍胸脯,一點也沒想到男女大防。

  在蘇小小眼中,齊正藤就是個發育過盛的小胖子,她是「大人」,犯不著對個孩子小氣。

  「小小,你真好,你爹娘也很好。」為什麼他的爹娘不像人家的父母一樣好呢,是因為爹納太多姨娘的關係嗎?

  齊正藤心裡想著,他以後一定不要像他爹,他要學蘇家伯父只娶一個妻室,然後一世只對她好,一家人和和樂樂,不會有爭吵和永無休止的謾罵,他喜歡小小的家。

  「知道我對你好,你要對我更好才是回報我的好,朋友有通財之義,你要是賺得比我多,記得要分我,不可以獨吞。」不論他將來會不會富甲一方,以齊府的家產,在她的教導下,只要不被人奪產,他總窮不了。

  多一條退路總是好的,沒人嫌富家朋友多,蘇小小想得多,未雨綢繆的想到以後,卻不知老天爺有時也會扯人後腿,拋出個難題,考驗妄想事事順心的世人。

  「嗯。」他重重地點頭。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人有約而星月無約,悄然地隱身雲幕後。

  曾經結滿果實的杏樹,枝葉未剪,如今長得更茂盛了,橫跨兩家的牆頭,猶似從牆中間長出一般,不分是蘇家或齊府,它是兩家共有。

  牆這邊的蘇家,在杏花紛落下修了一座秋千,每當在花開季節中輕輕搖崗,撲鼻而來的花香盈滿一身。

  一年一度的盂蘭盆會是縣城的重大節慶,每年都會匯集各地百姓前來參觀,千盞燈、萬盞燈地連成一片燈海,整座縣城亮如白晝一般,令人目不暇給。

  最熱鬧的幾條街擠滿攤販,一攤接著一攤,一望無際,綿延數裡,每個攤位前都站滿了人。

  「施主,化緣嗎?」

  肩上被人一拍,猛一回頭的蘇承文先是一怔,繼而發笑的頭一低,看看戴著小狐仙面具的「方外大師」。

  在「大師」身側跟著一個胖胖身軀,臉上是白兔精面具,左手還很應景的拿了一根胡蘿蔔,上頭有咬了一大口的缺口,雖看不到面具後的臉,但從眯起的眼睛一看,肯定笑得嘴都闔不攏,配合著小狐仙裝神弄鬼,討個吉利。

  「大師要化金還是化緣,若要飯菜,請到茶樓酒肆,小生沒掛著飯桶出門。」

  蘇承文屈身一回禮,逗得身後性格大刺刺的二弟蘇承武哈哈大笑,只差沒捧著肚子在地上打滾。

  「不化金,不化銀,給我十個銅板就好,我要買五串冰糖萌蘆。」大哥一串,二哥一串,大姊一串,小胖子一串,她一串,五串剛剛好。

  「小小,你忘了,剛掉牙,不能吃甜的。」

  小狐仙面具後發出很不滿的抗議,「我不是蘇小小,我是狐狸精,你懂不懂盂蘭盆會的精神呀!」居然揭穿她,太沒意思了。

  蘇小小目前的痛腳是換牙,到了她這年紀,乳牙一顆接一顆的掉,新長的牙又長得慢,愛美是人的天性,不分幾歲,她一張開口,就有幾顆牙是沒有的,所以她正處於換牙彆扭期。

  戴上面具一是好玩,讓別人猜猜她是誰;二是遮缺牙,不想讓人家看見她不美的醜態,小姑娘想要美美的見人。

  「哈,哪有人喜歡自稱狐狸精,那是罵人的話,不要學。」蘇承武往前一跳,模樣很滑稽的倒著走。

  「二哥,不要揉我的頭,我好不容易編好的辮子被你揉亂了。」壞哥哥,老愛蹂躪妹妹。

  「亂了才像狐狸呀,你有見過編辮子的狐狸嗎?」他取笑她,但適合練武的手掌卻很輕柔地將妹妹微亂的髮梳攏。

  「就有,天下無敵美艷無雙法力無邊江河倒流的蘇小小是也。」蘇小小故做張狂,齜牙咧嘴的,咧開自以為很強大的下顎。

  可惜個頭小,毫無威脅性,反而像極逗人的吉祥物,幾個哥哥姊姊笑成一堆,紛紛伸出手揉她雙髮旋的頭頂。

  「不要揉了,你們好壞,欺負人……」蘇小小瞪著眼,一副很生氣的樣子,小嘴微噘。

  「就欺負你,誰叫你是家裡最小的孩子,趁你沒有反抗能力前,能多佔些便宜就絕對不要吃虧,再等幾年,你就是大姑娘嘍,我怕你咬我。」蘇承武覺得妹妹發脾氣的模樣真可愛,讓人心發癢地想逗逗她。

  「二哥!」她又不是狗。

  「好了,你們兩個別鬧了,那邊有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小小最多只準吃兩顆,多了不行。」為了她的牙著想,少吃為妙。

  嫌吵的蘇朧月擰著眉,拉開愛鬧的弟弟妹妹,在他捫額頭一人賞一顆栗爆,只不過蘇承武那一下敲得比較重,對妹妹顯然寬和了幾分,輕輕落下,不痛不癢,搔癢似的。

  但兩人都很滿意這樣的力道,男孩子皮厚,下手重些才守規矩,小姑娘家是花做的,得細心呵護嬌養,不能傷了細嫩的小花苞。

  反正姊姊的偏心皆大歡喜,沒人在意。

  「好吧,我有打手,讓他多吃幾顆。」蘇小小很吃力的拉過一直傻笑的白兔精,她的小手幾乎巴不住他的肥胳臂。

  「嗯,我替小小吃。」其實齊正藤一點也不愛甜食,他會胖的原因是愛吃肉,尤其是燉得軟爛的肥豬肉。

  蘇朧月看了妹妹小小的一隻,很是趣味討喜,再看看一旁尺寸大了好幾倍的「巨物」,那臃腫的身軀活似會走路的丸子,覺得慘不忍睹的搖頭,這一小一胖的兩道人影,怎麼看怎麼不協調。

  不過他們還小倒也無所謂,兩小無猜,不解世事,玩在一塊算是彼此解悶。

  燈會人很多,到處擠來擠去,賣冰糖葫蘆的販子看起來很近,可是要擠過去卻是不容易,幾個孩子在人群中被推來推去,年紀較大的蘇承文很小心的顧著幾個調皮的小孩。

  通常在節慶中,拍花子會在其中穿梭,每年一到這時節,都會丟失幾個孩子,還有扒手也會在周遭出沒。

  帶著孩子出來的蘇正通夫婦正在不遠處的酒樓等候,他倆坐在靠窗的二樓往下看,不錯眼的盯著自家娃兒,大人不在身邊他們才玩得開心,孩子們的體力旺盛,當父母的是遠遠趕不及,不如坐著賞燈。

  「我們要五串……」

  咦,怎麼有兩道聲音?

  「誰要五串冰糖葫蘆?」小販瞧著左手邊幾個衣著華麗的孩子,又看向右手邊看來教養良好的小公子、小小姐,一時為難的頓了一下,他紮的稻草架子上也就剩五串了,賣給誰好呢?

  「給我,我給你錢。」蘇小小把從大哥那裡要來的十枚銅板遞過去,沒取下的狐狸面具看上去十分喜人。

  「好,小姑娘你等等。」小販正要收下銅錢好取下糖葫蘆串,一隻不知哪來的手卻拍掉他手心的銅板。

  叮隆,叮隆,十枚銅板掉了一地,被人踩來又踩去。

  「我們先來的,憑什麼賣給他們?我們有的是銀子,給你。」開口的是一位穿著茜紅色衣裙的小姑娘,頭上的小髻插了一朵緞做的頭花,墜著小米珠流蘇,盛氣凌人的以眼神睨人,完全不講理。

  一兩銀子往前一遞,看了心喜的小販想收又有些不自在,小孩子吵架殃及池魚,他收是不收?

  「把我們的錢撿起來,一枚不準少。」

  蘇小小的語氣很少這麼嚴厲,她的哥哥姊姊們都嚇了一跳,但仍是不發一語的力挺,一字排開站在她身後,以聲勢嚇唬人。

  「不過是幾枚銅板……」小姑娘的表情很是不屑。

  「幾枚銅板也是我爹娘辛苦賺來的,一米一粟當思來之不易,你要是不一枚一枚撿起來還我,我就到衙門告你行搶,把你關進大牢。」哼,看你怕不怕,看你拿什麼囂張。

  沒……那麼嚴重吧!幾個孩子面面相覷,認為蘇小小小題大做了,幾枚銅板而已,有必要大陣仗的鬧上縣衙嗎?

  「你……你在胡說什麼,銀子我們家多得是,誰要你的臭銅板。」茜紅色衣裙的小姑娘脹紅臉,氣憤不已。

  「你家有錢是你家的事,可是眾目睽睽之下,你把我的錢搶了過去,不管你是自己花用還是丟棄在地,都犯了大弘律法中的搶奪罪,理應處三年刑期。」她爹書房裡正好有一本大弘律,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讀書是有用的,多求學問多長智慧。

  「你……你……」她急得快哭了,又驚又怕的白了臉,「你」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這位小姑娘,是舍妹無狀,做出無禮之舉,請你不要見怪。」穿著一身天青色的衣袍少年拱手一揖,端的是行止得宜,容貌秀逸。

  「她真的是你妹妹?」蘇小小一臉不信。

  「是的,正是舍妹。」少年憋著氣,拉住想衝上前抓人臉皮的妹妹。

  「你們不是同一個爹娘吧?」她想。

  「同父同母所出。」他回答得很誠懇。

  「怎麼差那麼多,一個溫文有禮,一個野貓上街,你娘懷你妹妹時品的是花椒還是爆竹?」一說完,她自覺好笑的笑起來。

  「這……」少年的面皮迅速的泛紅。

  「你才是臭狐狸,敢嘲笑我,我抓破你的臉,讓你沒臉見人。」不知是性情烈還是脾氣壞的小姑娘,使盡一把蠻力,惱到不行地想掙開兄長的桎梏。

  「小蟬,別鬧了,出門之前我們明明說好了,不準鬧事。」他這妹妹受不得氣,總愛爭強好勝。

  聽不進任何話的方玉蟬有些魔怔了,非要找人算帳,「我不管,今天我不抓花她的臉我不甘心!」

  盛怒下的小姑娘力氣特大,她用力踩了大哥一腳,把他推開,一個箭步衝上前,留著長指甲的十指往前一撓——

  「不許你傷害小小!」

  就在眾人以為方玉蟬真要傷著人,被人群推著走的蘇家兄姊急得要命時,一道胖胖的身軀往前一站,一節一節如蓮藕的胖胳臂朝前一推,把急奔而來的小潑婦推出去。

  所有人都驚呆了,望著跌坐在地的小姑娘。

  突地,失了面子又跌疼的方玉蟬放聲大哭,見狀大家都很尷尬。

  「小貓笑,小狗哭,你就耍賴著吧!銅板不用你撿了,不過買冰糖葫蘆的錢還是由你出,誰叫你弄掉了我的銅板。」蘇小小踩了人家的痛腳後,只取走兩串冰糖葫蘆。

  一串冰糖葫蘆有五顆,兩串十顆,他們五個人一人分兩個,嘻嘻!剛剛好。

  「死胖子,你給我記住!」方玉蟬不甘的大吼。

  死胖子?正咬著山楂果的齊正藤僵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比別人圓的肚子。「小小,我很胖嗎?」

  她看了一眼他沒有腰身的圓桶身材,不想太傷他的自尊,「胖是福氣,有人想胖還胖不起來呢。」

  他一口吞掉一顆冰糖葫蘆,正要吃第二顆,「可是我好像圓了些。」他有胖的自覺,卻沒想過要瘦下來。

  「是圓了點,不過你家養得起。」小時候胖不是胖,長個子時就會抽長,圓肚子會變小,不用太擔心的。

  「他……他們……呃,我認識。」他咬著下唇,吞吞吐吐地說著,表情不太自然。

  「你認識?」喔,遇到熟人了。

  「嗯,是我舅舅的小孩。」他的表哥表妹,他們常常到府裡玩,只是嫌他胖,從不找他玩。

  「哦,下次遇著了,你要裝沒遇見,打死不能承認,說他們認錯了,你沒出門。」

  那個凶殘的小姑娘看來不好惹,肯定是有仇必報的主兒,少去招惹她為妙,他可不是她的對手。

  「好,我聽小小的。」他笑著取下面具,放在手上耍玩。

  蘇小小和兄姊們走過一間客如雲湧的酒樓,她忽生感慨的拉住大哥,「大哥,我們也開間酒樓好不好?」

  「開酒樓?」年僅十一的蘇承文為之一愣。

  「不是現在,再過個一、兩年,等爹買了地,我們蓋農莊,養上雞鴨、種上菜,滿地的稻田黃澄澄,我們用自家種的糧食釀酒,將養殖的牲畜送到酒樓,自給自足不用跟販子買,肯定會賺很多很多……」她看到滾滾而來的銀子。

  「你呀,鑽進錢眼裡了。」他笑道。

  「好不好嘛,大哥,算是幫姊姊和我攢嫁妝,等我們要嫁人時,就有良田千頃,白銀萬兩,陪嫁鋪子和莊園。」她想的不是自己,而是讓蘇家更富裕,有足夠的銀兩揮霍。

  「攢嫁妝呀……」蘇承文陷入思考。

  因為蘇小小今日一席話,原本打算走科舉的蘇家長子一頭栽入商場裡,在酒樓茶肆中成就一番事業。


  劈裡啪啦,劈裡啪啦……鞭炮聲響徹雲霄,街坊鄰居奔走相告。

  中舉了、中舉了,秀才老爺中舉了,考上舉人,秀才老爺不再是秀才老爺,要改口稱舉人老爺了。

  在蘇小小七歲時,家境日漸寬裕的蘇正通有錢又有閒,他重拾課本,一有空閒便有書裡鑽,閒人閒事一概不管,全交由妻子及長子打理,全心全意在科考上。

  十年寒窗苦讀,終於梅自苦寒來,熬出頭了。

  「舉人老爺,恭喜了,你這一身紅衣真大氣,給你老討喜氣來了。」紅包紅包,快拿來。

  「調皮。」人生正得意的蘇正通呵呵直笑,滿眼喜色地看著故作討賞人,插科打嘩的小人兒。

  「爹呀,你不給紅巴還打人,沒意思,自家人報喜也是福氣,你怎麼大小眼,想省那幾兩銀子。」蘇小小取下頭上的大紅花,故作著惱的嘟著紅咚咚小嘴,流露小女兒嬌態。

  他笑著摟過女兒,往她粉嫩小臉一羞。「多大了還這麼淘氣,我們家小小是小小地主婆了,還看得上這幾兩銀子?」

  「沒人嫌錢多的,多多益善。」

  她驕傲的把頭一仰,一副大老爺模樣,把蘇家老小逗得開懷。

  蘇正通把豆腐作坊一年的盈餘拿去買地蓋農舍,依著小女兒的要求挖塘養魚、養螃蟹、種起蓮藕,另外也買下一座山頭養雞,近湖邊的地方圈了一塊地,養上水鴨和大白鵝。

  他事先言明,這是給兩個女兒攢的嫁妝,兒子沒份,全年所得盡歸蘇朧月、蘇小小所有,包括養雞養鴨的地。

  得到分紅的蘇朧月存著不花,嫁人的事還太遙遠,她沒想那麼多,一部分存下來當私房,一部分用在胭脂水粉和布料上,也買了幾根金釵銀簪,準備好好裝扮自己。

  蘇小小剛好相反,雞鴨一年能賣好幾次,魚是半年一次,蓮藕和螃蟹是一年一次,因此她只要一拿到銀子,二話不說的叫她爹幫她買地,一買就停不了手,身無分文。

  短短一年間,蘇小小名下約有四十五畝地,她自己當然種不了,特意請人來種,她用娘每個月給她的零花錢發工錢。

  所以表面看起來她很富有,其實家裡她最窮,只在田裡作物收成時才有入帳。

  不過在她爹中舉前,她終於收到第一筆田獲的銀兩,足足有一百二十兩,她笑得可樂了,不時在爹娘、兄姊面前炫耀她是地主婆,等今年的田地全收成完,她最少能進帳五百兩,由地主婆進階大富婆,歡迎他們來借。

  只是銀子剛一到手,她又想花出去了,土地越多越好,只要不遭遇天災人禍,土地的升值會越來越高,她買到算是賺到,年年生產的糧食和蔬菜有的賣,有的她打算拿來釀酒,烈酒在北方的銷售一向供不應求,尤其是大寒天。

  因此,她又要變窮了。

  「你哥說的沒錯,都鑽進錢眼了,見錢眼開,沒瞧見爹娘養你的辛勞。」趙玉娘故意打趣小女兒的貪財。

  「娘這話冤枉人了,我不依,瞧我兩眼長得天大,哪會瞧不見最疼我、最寵我的美女娘、俊朗爹,我哭,嗚嗚嗚……」她裝哭的揉眼睛,抱著娘親的腰一個勁撒嬌。

  「少埋怨老天了,就你這小搗蛋老來挖娘的心窩,小孩子快快長大就好,不要憂煩銀子的事,這些讓娘來操心。」她的寶貝女兒長高了些,雪白的小臉多了點血色,玉雪聰明得惹人憐愛。

  看到女兒日益康健,趙玉娘比什麼都高興,一度她和丈夫以為這個女兒養不到三歲,沒想到老天爺垂憐他們一片父母心,不僅把女兒還給他們,還如此慧黠機伶。

  現在才七歲她已經很捨不得了,若是等女兒嫁人時,她肯定哭得不能自已,那簡直跟割心沒兩樣。

  「我是捨不得娘太累,要為娘分憂解勞,想想我們都辦妥了嫁妝,娘不是省事多了,只要替兩個不肖子憂心他們的聘禮呀,唉,好不苦惱……」她老氣橫秋的說著。

  「不肖子?」趙玉娘氣笑地往她白玉臉龐輕掐。「讓你兩個哥哥聽見,他們不剝了你的皮才怪。」

  「不怕,有爹護著。」

  蘇小小做了個鬼臉,俏皮又天真,看得蘇家兩夫妻好笑又好氣,笑啐小滑頭。

  「小小,你先跟姊姊學針線去,爹有話和你娘說。」蘇正通摸著女兒滑嫩小臉,滿臉笑意。

  「什麼話小小不能聽?你們說悄悄話。」她一臉小奸詐的看看爹娘,靈活的眼珠子轉來轉去。

  他失笑,輕拍女兒小手。「你不是老嚷著要開酒樓,去找你大哥,爹準了,但是不可胡鬧。」

  她一聽,先是怔住,繼而歡喜的大叫,「耶!爹真好,我最喜歡爹了,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

  「那娘呢?」趙玉娘吃味了。

  蘇小小誰也不偏心地抱住娘親的脖子一陣猛親,又跑到爹那邊用粉嫩小臉蹭了蹭父親的老臉皮,咯咯咯地笑聲如銀鈴。「最喜歡爹、最喜歡娘,你們是我最愛最愛的心肝寶貝。」

  「呿!巧言令色,就會說甜言蜜語哄人。」

  難怪全家人都無法不寵她,一張小嘴甜起來會讓人浸在蜜罐裡。

  「別理你娘,爹愛聽,我們家小小快要是大姑娘了,爹要抱不動了。」記得她剛出生時才那麼一丁點大,一轉眼都有他的腰高了,粉粉嫩嫩地,像玉琢的人兒一般。

  蘇正通十分感慨歲月不饒人,曾經是少年的他已為人夫、人父了,四個孩子乖巧活潑,不若當年想上個學堂還得七求八求的求老父同意,考上了秀才卻無力進學,從此荒廢了學問,也在兄弟的要求下分了家。

  如今有兒有女、有田產、有功名,他也算意氣風發了,要不是小女兒無意間搗鼓出的白玉豆腐,他也不會有閒錢和閒暇重拾書冊,在女兒的童言童語下奮發向上,決定參加科考。

  有今日的榮耀,小小要記頭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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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3: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合資開酒樓

  蘇小小一離開後,蘇正通頗為欣慰的握住妻子的手,「多謝你為我生了幾個好兒好女,這些年苦了你。」

  驀地,趙玉娘紅了臉,「夫妻間說這些幹什麼,是好是壞不都跟你一輩子,你還能把我捨下不成。」

  「不捨下,不捨下,這輩子就你趙玉娘是我蘇正通的妻子,我們要走到滿頭白髮,相守一生。」娶到她,是他最大的幸運。

  老夫老妻了,她還是羞紅了雙頰,「你不是說有事要跟我商量,趁著孩子不在身邊你就趕緊說吧!」

  知道妻子怕羞,蘇正通笑了笑沒揭穿,「平陽縣的縣衙有個典史的空缺,陳縣丞有意讓我過去。」

  「你不是要等三年後的科考?」兩邊兼顧吃得消嗎?

  「在縣衙做事也能學些實務,我邊看邊學著,哪日真讓我考上了也不致手忙腳亂。」

  做得上手了就心不慌,他得學一些用得上的東西,腹中有物,不能滿紙空談。

  「你自個好好斟酌,反正我是跟著你,你到哪兒我就跟到哪,你這人不會照顧自己,沒有我在一旁盯著,準是笨手笨腳。」夫妻是綁在一塊的秤砣,誰也離不開誰。

  「玉娘……」她是個好娘子。

  「就是幾個孩子費思量,你才剛答應老大留在縣裡開茶樓,小小興匆匆的趕去報訊,你放心他們留下嗎?」她是沒法撒開手,心口沉著,老是擔憂他們鬧出事兒。

  「老大是要留下的,偌大的宅子總要有人顧著,朧月嘛,看她的意願去留,兩個小的肯定要帶走。」他不放心。

  趙玉娘苦笑著輕嘆。「小小肯嗎?她呀,打小就不像個孩子,人小鬼大得很,她和隔壁的藤哥兒走得挺近的,怕是不想離開,你說她這麼聰明伶俐,怎麼就和那憨小子投緣。」

  「就是聰明才看中人家老實,她欺負起來才不心虛。」只是蘇正通沒想到老實的孩子也會受環境所迫,漸漸走向狡猾的奸商之路,讓人大吃一驚。

  「怎麼這麼說女兒,不是你肚子出來的不心疼。」小小最乖最聽話了,哪會欺負人。

  聽著妻子的埋怨,他面色柔和地將她摟入懷中,嘴巴隨即覆上,「不如咱們再生一個?」

  「你……沒個正經,都幾歲了,哪有氣力養孩子。」她半推半就的,大白天的好不臊人。

  「你生,我養。」他一把將妻子推倒在床榻,春日正好,一晌貪歡。

  不知分別在即的蘇小小十分興奮地衝向兄長的院落,二話不說的便拉著他往外走,把一頭霧水的蘇承文又搞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小小,你拉著大哥要什麼?」

  「你跟我走就是,妹妹會害哥哥嗎?」他可是她將來嫁人後的大靠山,當然要越強大越好。

  兩兄妹出門沒坐轎,出了大門往東走,繞過三條街,往支子胡同拐了個彎,又前行了三個街頭,最後停在一間紅燈籠半破的樓房前,落葉飄飄,很是蕭瑟。

  「你看這裡怎麼樣?」她興致勃勃的問道。

  蘇承文又抬頭一看斜了一邊的朱紅色匾額,再低頭看看妹妹純然無邪的粉色小臉蛋,他欲言又止,停了好久才勉強吐出一句艱澀的話,「你曉得這是哪裡嗎?」

  「飄香樓呀。」她指著傾斜牌匾上的三個大字。

  「你知道它原來是幹什麼營生的?」他妹妹很純真,活潑可愛,一定不會知曉……但是,他失望了。

  「青樓。」它之前做什麼不重要,她要的是以後。

  蘇承文撫額呻吟,很想當沒聽見,「小小,這兒不適合你來,你暈了頭,來,大哥帶你回家。」

  「大哥,我沒弄錯,就是這裡,這間樓房正是我想要的。」空間大、格局好,樓高三層,一共有三大院、六小院,後面還有隔開的二進院,環境清幽,造景優美。

  他是寵妹妹,但不是無底線,這……這就太過了。「小小,你要置屋可以另購,這裡不行。」

  蘇小小很固執的和兄長拉拔,明亮的雙眼黑如星辰。「大哥,你搞錯了,我不是要自己住。」

  「不是自住?」喔,還好還好,尚可商量。

  「你看這左右各有一條街道,街面又大又寬敞,左邊有一排樹木足以停放馬車,來往方便,不會擋道或無處可停轎子、馬車,你說把酒樓開在這裡如何?」開鋪子看客源,四通八達的街道人來人往,不愁生意不上門。

  「開……開酒樓?」他目瞪口呆。她在開玩笑吧!

  「爹答應我們開酒樓,我們莊子產的雞鴨魚肉不用往外賣人,直接載到自個鋪子,我們省下被人賺一筆的費用,還能保證產地的新鮮,無病禽,讓客人吃得安心。」一條線的直產直銷,質量上不成問題,也不怕人家哄抬價錢。

  「小小,你忘了大哥今年才十二歲。」壓力很大,他才考上童生沒多久,就要成為一個酒樓的東家?

  蘇小小使勁吃奶的氣力,往大哥抽高的肩頭重重一拍。「大哥,我相信你,妹妹的全套花梨木嫁妝就靠你了。」

  蘇承文一聽,頓時感到雙肩好沉重,背也彎了。「你相信我,我不相信自己呀!小小,你給大哥丟了個好大的難題。」

  「有我幫你怕什麼,人要先立志才會成功。」不能還未開始就先退縮,敢於嘗試的人前途無量。

  有她幫忙……蘇承文看了一眼妹妹不及他肩高的小身板,心裡好不喟然。「你知道買下這個飄香樓要多少銀兩嗎?」

  「三、五千兩跑不掉。」她估算過了,若無意外的話,盡量壓低價碼,她預估三千兩便能成交。

  「你認為我們有三、五千兩嗎?」他猜想爹不曉得妹妹有這般大的胃口,竟一眼挑中佔地二十畝的飄香樓,爹大概以為開酒樓一千兩左右便頂天了。

  蘇承文猜得沒錯,蘇正通的預算是八百兩到一千兩,預留三百兩當裝修和食材費用,以及廚師、跑堂的工錢,他看中的是城東的小鋪子,不到飄香樓三分之一的大小。

  「呃,這……」她的確忘了這回事。

  「看開點吧,小小,我們買不起。」雖然有點心疼妹妹的沮喪,但她的異想天開是不成的。

  「不,要買就買這裡,否則我不甘心。」要賣地嗎?她好不容易才買下的,實在放不開手。

  「小小……」她這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到底像誰?說是性情隨和,偏又執拗得很,凡事不輕易妥協。

  「大哥,你想想辦法,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哥哥,你忍心讓你可愛又嘴甜的妹妹失望?」她睜著好不委屈的眼睛,很有技巧的擠出盈盈淚水,讓人打心裡頭軟化。

  「這……」看到妹妹淚光盈盈的懇求表情,他的心都化成一灘水了,根本就不捨得。

  「哥哥,小小想要。」快點頭,快點頭,她要撐不住了。

  「還有一個法子……」就在蘇小小快破功之際,心疼妹妹的蘇承文忍受不住的敗下來。

  「什麼法子?」她急切地捉住兄長手臂。

  「合資。」

  「合資?」這麼簡單的事她居然沒想到,在現代少有獨資的企業,大多都以股份方式營業,她大哥果然聰明。

  「你不曉得齊府是本縣首富嗎?」她和齊府的嫡子好得像手心、手背,難道毫不知情?

  「你是說藤哥兒?」他家是首富……好衝擊,她知道他家有錢,但不知道這麼有錢啊!

  沒多久,兩人找上正練武練出一身汗的齊正藤。

  「銀子?我有呀。」

  「你有?!」

  「一千兩百多兩左右,從小到大,我祖母給我的,我沒什麼用到銀子的地方。」他有吃、有穿,不太用得到錢。

  「什麼?!一千兩百兩……」好多!蘇小小心裡的算盤打得快,湊一湊應該夠用。

  「小小,你要用銀子嗎?我可以先借給你,不用算利息。」是她才有的交情,別人不行。

  借?怎麼聽起來怪怪地。

  蘇小小沒發覺在她耳濡目染的傳授下,齊正藤沒有初識時的憨直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慢慢地有了主見,也會去思考,更不會傻傻的相信別人,有自己的判斷力。

  要是以前,他肯定會說︰「全拿去,不用還,我的就是小小的,你不夠用我再向祖母拿。」

  這就是差異,蘇小小百思不得其解的關鍵點。

  「我們要開酒樓,你算是二東家,賺的錢分你兩成。」她覺得夠優厚了,他只出銀子不用幹活。

  「為什麼只有兩成?我是二東家,起碼要有三、四成。」他學了一段時間算術,一算就算出不合理處。

  蘇小小很火大的以小指頭戳他胸口。「你不讓我分紅嗎?雖然我出的銀子比較少,可我出菜單,我大哥是大東家分三成,你兩成半,我兩成半,我爹是幕後金主抽一成,剩下一成分成兩份給兩位大廚,不下重金是留不住好廚師的。」

  「好啦好啦,小小,我不知道你也有份,兩成半就兩成半,我跟你一樣,可是可以讓我跟蘇大哥學著經營酒樓嗎?我想看看我有沒有做生意的天分。」畢竟他是商人之子。

  齊正藤雛鳥試飛,勇於踏出第一步。

  她愣一下,好像眼前站了個不太認識的人,他的轉變讓她感到陌生。「你行嗎?不要逞強。」

  「小小比我小都會賺錢了,我不可以比你差。」他想著的是不能比小小差,要跟她一樣厲害。

  「喔喔,那你試試,不準喊累,不準哭鼻子。」她記憶中藤哥兒很愛哭,動不動就雙眼一紅。

  「嗯。」他重重一點頭。

  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三名半大不小的孩子,其中兩個還不足十歲,他們不假他人之手擺平一切,沒讓家中長輩出面。

  從議價開始,他們直接找上飄香樓的老板,三人三張嘴好不厲害,把五千兩高價一路往下壓,你一言、我一語地把飄香樓數落得一無是處,不讓老板有開口討價還價的餘地。

  「是我們有一根筋的傻氣才肯買下你這個破地方,別看我們年紀小就想抬價,欺負孩子,要不是實在錢不夠,你送我養貓都要考慮考慮,你看那漆掉得多嚴重。」

  「就是嘛!我大哥說的一點也沒錯,掌櫃的,你自個摸著心窩想一想,青樓耶!有幾個正經客人會上門,我們還得從裡到外粉刷一遍,拆掉不堪入目的擺設,牆面起碼要拆掉一半,雇工砌牆、上新漆,那樓台咱們也用不上,你要是用得著可以拆回去,不收你拆除費。」

  「我爹姓齊,我是齊府嫡子,你若是不賣,我們就不買了,我爹說他那裡有幾間鋪子……」

  「等一下,齊少爺,我賣了。」

  拍板定案。

  蘇小小和大哥蘇承文費了多少口水說服,最後竟不如齊正藤短短的幾句話,以預估的三千兩買定。

  齊家的富有眾所皆知,齊老爺名下的鋪子沒有上百間,最少也有七、八十間,他大手一揮要送自個兒子幾間有何難,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唯恐賣樓一事生變的掌櫃自然趕快應允。

  出門看實力,也要靠家世和背景,若非齊正藤有個叫齊向遠的爹,誰會買他的帳?

  想買樓再等等吧!

  不過不管是誰的功勞,飄香樓還是買了,幾個孩子也很實在,居然拒絕家裡人的幫忙,他們寧可樣樣自己來,不但一桌一椅皆要親自過目了才行,還要和人一根木頭少十文的斤斤計較。

  蘇小小負責畫圖紙和設計菜單,蘇承文找工匠,商討器具的打造和整修,令人意外地,齊正藤不僅是監工,還是出面商討價錢的人,他一手帳簿做得比誰都清楚,又是信得過的人,所以他掌錢。

  在酒樓開幕前這段時間,田裡的糧食都收上來了,三大米倉都裝得滿滿的地主婆也不想空等,她先取出一部分的糧食作釀酒的前置作業,以她參觀過酒廠的心得,試著釀了三種糧食酒,還請人打造出蒸餾器具,她一個人慢慢的實驗。

  蘇正通就任典史一事已定,原本要帶兒女舉家上任,可是為了小女兒的酒樓大業,他只好先行帶妻子和小兒子赴任,把長子和兩個女兒暫且留下,另聘兩名老嬤嬤照顧女兒的衣食起居。

  至於長子嘛……那就是放養,讓他吃飽就成了。

  只是他只給小女兒三個月時間,等酒樓的布置告一段落就得去與父母會合,蘇朧月不走也是放心不下妹妹,等妹妹手邊的事一了,她馬上帶著妹妹啟程,絕不多逗留。

  畢竟以她倆的年紀,不宜在沒有長輩的照料下和爹娘分別太久,雖然嬤嬤很盡責,終究是外人,比不上親爹親娘。

  當三個月的期限到了時,最不捨的當數眼圈紅腫的齊正藤。

  「小小,你別走,我家很大,你可以來我家住……」為什麼一定要走,他們不是好朋友嗎?

  「別說傻話了,你家和我家哪裡一樣,你都是「飄香酒樓」的二東家了,不能哭。」

  她最怕送別的場面,一堆人哭哭啼啼,依依不捨的一留再留,想走也走不了的耽誤時間。

  「飄香樓」和「飄香酒樓」只改一個字,一目了然,這是她的意思,其它兩人沒意見,想打酒用膳的人一經過,只需抬起頭一看便能明了其意,不會錯將酒樓當青樓。

  其實蘇小小根本不想離開,她不是依戀故土或是捨不下認識兩年的知交好友,而是不甘心她花一番心血在裡面的酒樓卻無法親眼見證它的成長,只能憑著想象去窺探它日後的繁榮。

  也只有在這時候,蘇小小才真正了解男女身分上的不同。她大哥是男子,即使年齡再小,還是能在外行走,行事皆由他出面,而她才七歲卻不得再「拋頭露面」,得謹守男女的分際,安於本分的待在家裡,學起女紅,刺繡。

  穿針引線的活她不是做不了,在姊姊的督導下,她也能有模有樣的繡出鴛鴦戲水,模樣還不錯,只比幹這一行討生活的繡女差一點點,哪天落魄了缺銀子用,還能繡兩幅去賣。

  但是她更想做她大哥在做的事,酒樓有她的一份,菜單有她的設計,連其中有幾道大菜都是她教給大廚的,這般的付出像養一個孩子,她希望能看他蹣跚學步,一步步茁壯。

  「可是我鼻頭很酸,兩眼熱呼呼地,我忍不住……」齊正藤說著說著,兩行淚水湧出。

  他又哭了,不過這是發自內心的不捨,他也控制不了。

  「算了算了,你想哭就哭吧,反正你本來就是個愛哭鬼,哭一哭也舒服些。」抑制著不讓他哭,若回頭有個頭疼腦熱的還不算在她頭上,她都要走了,不要欠下一屁股爛帳。

  「我不是愛哭鬼,這叫真情流露。」本來想哭的,被蘇小小沒好氣的取笑,他反而哭不出來了。

  「喲,把我的話全學走了,我才說你情感豐富呢,你就來個真情流露,還真是現學現用,沒白教你。」

  蘇小小的體內是成年女子的靈魂,她看齊家小胖子的眼光有如在看鄰家小男孩,有親近有憐惜,但其它錯綜複雜的情緒就沒有了,單單是體態橫向發展的壯小子,給些鄰居大姊的疼愛,再多就沒了。

  她沒想過自己此時的羸弱外表比胖小子更惹人憐愛,虛不受補,裊裊若柳,不只個子小還一副長不大的模樣,誰瞧了都同情她多一點,不會有人憐憫小胖子。

  她在可憐別人,別人卻覺得她更可憐,身為典史的女兒卻養不胖,瘦得像竹片,不知她爹娘是怎麼養的。

  「小小,你會回來吧?」齊正藤擔心她一去不復回,眼中的糾結比萬丈深谷還深幽。

  「當然會回來呀!你當我爹只能當萬年典史嗎?等他高中進士申請外調,我就讓他回縣裡當老爺,你可不能學壞了,若讓我瞧見你做奸犯科,非逮你入獄蹲苦牢不可。」

  哎呀!為何鼻頭酸酸地,有點澀然。

  果然不論在哪個朝代,離別總令人難受。

  蘇小小不承認她難過,只是略微感傷而已,表示她這個人重感情。

  「你爹什麼時候考上進士?」他要等多久。

  「很快。」三年一科考,總不會撐過三七二十一年吧。

  考試這種事除了靠實力,也要看機運,誰也沒法預料,能中是好事,錦上添花,若是真的落第就再努力了,年年有人登科,只要不放棄就有希望。

  「很快是多快?」他吸著鼻子。

  「我爹十天一休沐,一有空就會回來看看,何況酒樓在這裡呢,我能走得遠嗎?每隔一陣子我可是要查帳的,你們可別動手腳,虧空我的錢,否則我會翻臉。」她醜話說在先。

  「小小,你會不會想我?」他一定會很想她,很想她,想到晚上睡不著,飯也吃不香。

  「不想。」她會很忙很忙,沒空想他。

  「……你好無情。」虧他對她那麼好,有什麼好的都只想給她,她一走,就把過往的交情全拋向腦後。

  「我十天半個月來一趟,想什麼想,你還沒想我,我就站在你面前了,有這麼難分難捨嗎?」頂多不像以往走小門相會,三、五日踫一次面,她教他如何應對冷漠的親娘,以及滿肚子壞水的小妾間的陰謀詭計。

  齊正藤一聽為之一怔。「咦,真的嗎?你十天來一次,最多十五天?」

  「我跟我爹說好了,起碼酒樓開業的頭一年我定要常來常往,看看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五十道菜色也要隨時調整,加入新菜色,等我投入的銀子回來了,再視情況做安排。」她就怕賠本,要時時盯著。

  別人有不如自己有,凡事掌握在手心才不會遺漏,這年頭人心難測,靠自己比較妥當。

  蘇小小還是改不掉現代人防備的心態,她受文明社會的荼毒太深了,即使這輩子有寵愛她的爹娘兄姊,但仍擺脫不掉根深柢固的防備心。

  聞言齊正藤笑開了。「那我等你來。」

  她瞪大琉璃似的大眼,佯怒。「不僅是等我,還要幫我賺銀子,不許中飽私囊,我的錢只能多,不能少,你要牢牢記在腦子裡。」

  「嗯,我會賺很多很多的銀子,我們分錢。」他傻樂傻樂的,笑呵呵地立志賺大錢。

  「你怎麼不說全給我?」他以前乖多了,她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對她的話無一句不信服。

  他睜圓被肥肉擠扁的眼,「是小小說的,親兄弟明算帳,自家兄弟都會算計自家人,外人更不用說了,你要我留三分心眼對自己好,不可以把手中有的全交給別人,自己要保留一點,做人什麼東西都能吃,就是不能吃虧。」

  「啊!原來我是搬石頭砸腳,早知道就不教了。」他學得太好了,簡直就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實例。

  「小小,你……」

  「夠了沒,你們要聊到什麼時候,再聊下去天就黑了,今兒也不用走了。」輕軟的女聲微帶責意。

  「好呀,別走了,明天再走,我幫你們把行李拿進去。」他樂意得很,又可以和小小多相處一天。

  看胖乎乎的身軀飛快的移動,掀開馬車後的遮布,取下捆綁好的行囊,蘇朧月沒好氣的一使眼神,車廂內的杜嬤嬤出聲喝斥小胖子的胡鬧,揮手趕蚊子似地將他趕走。

  「小小,天色不早,該啟程了。」到平陽約半日車程,平穩的行駛,約到黃昏時分才能抵達。

  「喔,再等我一會兒。」聽到姊姊的催促,蘇小小回頭應聲,旋即又道︰「要乖,要聽話,除了賺錢什麼也不要想。」

  除了賺錢什麼也不要想……他聽進去了,「小小,我比你大,你不要用拍弟弟的方式拍我的頭。」

  「啊,我忘了。」對哦,他身體的年齡比她大。

  「以後不要再忘了。」他一臉「我原諒你」的神情。

  她一哂,「我盡量……」

  倏地,齊正藤的身後探出一顆黑色頭顱,猛地讓沒提防的蘇小小嚇了一跳,捂著胸口往後退了兩步。

  「大……大哥,你幹麼嚇人。」又不是多好玩的事兒,她吁了一口氣。

  「小小,你真狠心,我一直站著等你來招呼一聲,你始終沒發現。」蘇承文覺得他被忽略了。

  「大哥,爹留你下來是要磨練你的處事能力,你是我們蘇家的長子,要更有擔當,更有魄力,我們底下幾個弟弟妹妹就全靠你了。」她賦予他責無旁貸的信任。

  蘇承文苦著臉,頓感責任重大。「小小,別嚇大哥,大哥只有一個人,雙肩難承重擔。」

  「過幾年,等二哥大了些再叫他來幫你。」家裡的男子是勞力,要做牛做馬,供養她和姊姊兩朵鮮花。

  「這才像句人話。」他假抹虛汗,大大鬆了口氣。

  「二條,索子,要好好照顧你家少爺,順帶關照我家大哥,別讓他們相偕做壞事。」

  得找人盯著他們。

  齊正藤左後方並立兩個十一、二歲大的男孩,他們中氣十足的應了句,「是的,小小小姐。」

  二條和索子是蘇小小替齊正藤在人牙子那挑來的小廝,實在、肯幹,有點小機伶,有別於家生子,這兩人的性子較靈活,不刻板,不會死惦著老主子的恩惠,對新主子絕對盡忠。

  沒辦法,齊正藤的娘不喜這個兒子,下面的婢僕勢利眼,見他不受待見便有些怠慢,即使有老夫人護著,可老人家上了年紀,還能護多久呢,等人一死了,他就真的失去依靠了。

  所以他必須趁老夫人尚且健壯時培養自己的勢力,掌控住齊府一半的實權,他要做到不受人約束,能掌握自己的人生,這樣才不致受制於人。

  「小小,走了。」蘇朧月在馬車內再喊。

  「好,就來了。」一隻手勾著門框,蘇小小像隻輕盈的小鳥攀向馬車,她笑著朝馬車外揮揮小手。

  這一別,路迢迢,然而千山萬水總會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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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3: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再聚首

  六年後。

  「到了哪裡了?」

  「青江。」

  「再探。」

  「是。」

  一道青色影子如風一般,眨眼間消失。

  黑檀木雕石榴蝙蝠書桌後,一名凝脂紅唇的錦衣少年端坐在鋪上厚墊的黑檀木寬椅上,一整排大大小小的狼毫倒掛在青玉筆架裡,江煙墨、潮川硯擱在一旁,最醒目的是磨得發亮的翠玉金蟾蜍,蟾蜍背上的疙瘩似乎變小了。

  俊逸少年手裡拿了一本書,別人看的是打發時間的文史典籍,他拿的是賬本,一頁頁新墨的氣味猶在鼻間縈繞,一行行的帳目令人怵目驚心。

  不是傷天害理的驚心,而是高得嚇人的數目,這些年來累積的金額,足以買下半座城池。

  「少爺,你要用膳了嗎?」穿著雲青色服飾的小廝上前詢問,淡然無波的眼中透著一絲精明。

  「再等一會。」若帳沒算完,那人又要怪他怠惰了。

  「少爺,小小小姐說,銀子永遠是賺不完的,但飯一定要吃。不吃飯便成仙,白骨一堆葬崗頭。」他可是很盡責的小廝,不忘時時提醒主子用飯,不要餓著自己的肚皮。

  「二條,有沒有人說你話很多?」擾人。

  正經八百的二條忽地咧開一口白牙。「少爺明察秋毫,百忙之中還注意到小的,小的太開懷了。」

  「少在那耍寶,飯呢?存心餓死你家少爺不成。」光會耍嘴皮子。

  「來了,少爺,你的南煎丸子、炒肚片、糟溜魚片、鍋塌豆腐和核桃雞丁,一盤炒青菜是開陽翠蔬,湯是蓮藕燉排骨,清肺補……」

  「夠了,不用念出菜名,你當在酒樓點菜嗎?」他真當他是跑堂的,把菜名背得滾瓜爛熟。

  「少爺,小的是怕你吃得不開心,若有一道不稱心的,小的馬上替你換下。」他小廝兼丫頭,替主子布菜。

  紅袖添香?

  啐!那是什麼玩意,少爺的書房從不興那一套,整個「敬月軒」除了幾個打掃的老婆子外,看不到一個正值花信的嬌美俏婢,清一色是男的,長得還不怎麼能入眼。

  不過這是主子的怪癖,下人不予置評。

  看慣了妻妾之間的爭寵,深受其害的錦衣少年不願重蹈覆轍,他把心房關得緊,只允許一人進出。

  「索子在幹什麼,我交代他的事辦好了嗎?」這些年來,跟著他最久的這兩人算是他最得用的左右手。

  「索子還在莊子上呢!少爺的吩咐他哪敢聽一是二,絕對辦得妥妥當當,不讓少爺你失望。」少爺的心思,他們多少知道些,但只能放在心裡,不能言之於口。

  「你這幾年越來越油嘴滑舌,是我性子太好了,慣得你越發輕率了。」現在想想,的確是太縱容了。

  二條裝出很惶恐的表情,「少爺,小的只踏踏實實的做人,本本分分的做事,老實的像根木頭一樣。」

  「有你這樣的木頭,有哪間屋子蓋得起來。」他每道菜都淺嘗幾口,不太有胃口,僅吃七分飽。

  「是的,少爺說的是。」他恭敬的一彎腰。

  「你還有事?」拭了拭嘴,他放下筷子。

  「少爺,小小小姐過了青江了,我們要不要十里相迎?」有幾年沒見到那位神采飛揚的小小小姐了,她總是在笑,眼神散發出溫暖的碎玉光采,又透著柔和的慧黠。

  「到底誰才是你的主子?」吃裡扒外。

  「主子說誰是誰就是,小的絕無異議。」二條機伶地拍起馬屁,好不誇張地把主子當成神仙來膜拜。

  「哼!算你會說話,備馬。」每次都是他等她,這次也不例外,去迎接這位遲遲歸來的嬌客。

  打從蘇小小離開後,頭一年她倒是照約定,來往得很勤快,十來天來一回,一回住上個幾天然後再離去。

  有時是趙玉娘陪著她,順便探望老是寫信訴苦的蘇承文,有時是蘇朧月陪妹妹來走動走動,甚至是蘇承武也來了不少回,幫大哥處理一些酒樓上的瑣事,他一個人忙不過來。

  因為飄香酒樓剛開張不久,有些東西在供應上難免手忙腳亂,酒樓內的人手和兩位小東家有磨合上的困擾,在了解彼此性子前,磨擦和衝突不時發生。

  畢竟他們一個十二歲,一個才九歲,兩人年紀加起來還沒二廚的歲數大,要令他們服氣得拿出實力。

  好在蘇小小拿出的食譜鎮得住人,客人貪鮮愛吃,廚房的師傅們心服口服,時間久了,他們也漸漸接受東家的年幼,總之只要有能力者居之,能撐起大場面的就是酒樓主人。

  一、兩年後,飄香酒樓打出了名號,上下一心未再起紛爭,一切照蘇小小當初所想的,自產自銷自經營,養殖場擴大了一倍,魚、蝦、蟹養得又肥又大,最後還種上果樹,水果拼盤也深受客人喜愛,飯後來一盤能消食。

  酒樓的經營如預估的成功,有兩位東家的鎮場和管理,覺得沒她的事的蘇小小也就漸漸的少來了,頂多每隔半年推出幾道菜色,原則上她已經很少出現,形同甩手掌櫃。

  沒辦法,齊正藤和蘇承文都太忙了,十次有九次都沒空招呼她,她來了也是發呆,翻翻做得比她完善的賬本,更多的時間無所事事,她都不曉得為什麼而來,便有點意興闌珊。

  尤其是齊正藤,齊向遠瞧他酒樓打理得不錯,有經商天分,遂將旗下的部分產業撥給他處理,不負所托的齊正藤一接手後,竟將手中的產業擴充一倍有餘,生意蒸蒸日上。

  於是,他更沒有時間於小兒小女的打打鬧鬧,就連飄香酒樓也丟給蘇承文一手處理,他專心在自家事務上。

  慢慢地,兩人越來越少見面,除了信件往來。

  蘇正通參加三年一次的春闈沒考上,又準備下一回的科舉,在這段期間,閒來無事又手邊有閒錢的蘇小小,在買了地後又不安分,她搭起棚子,弄了十幾座溫室種反季節蔬果。

  也該說她運氣吧,其實一開始她是一竅不通,不知怎麼隨便一弄就成,花了一年時間真的種出反季節蔬果,又用了一年搞出櫻桃、蘋果、草莓、香梨等果類,幾十畝地就用來種水果,成果斐然。

  才十三歲的蘇小小真的成了名符其實的地主婆,她名下只有兩間米鋪和一座酒坊,可是擁有的土地已有四、五百頃,還在持續增加中,預估等她出嫁時,定有良田千頃的嫁妝。

  因此你忙,我也忙,蘇小小和齊正藤這對自幼感情好的知交,有將近兩年沒見到面了,不是她來了,他剛好出城,便是他去平陽縣尋她撲了個空,她又到外地買田了。

  種種的陰錯陽差,兩人錯過了彼此最重要的成長期,如今已十五歲的齊正藤悄然無聲的接下父親手裡大半的產業,儼然有當家作主之勢,齊家其它人見狀有點急了,包括方氏。

  「呃!少爺,小的……呵,還有一件事沒來得及稟報。」他會不會被剝去一層皮,往亂葬崗一扔餵狗?

  正欲起身的齊正藤睨了他一眼,「說。」

  二條乾笑著,硬著頭皮開口,「方才小的送膳途中,遇見夫人身邊的彩絹姑娘,她說夫人有事請少爺過去一趟。」

  「有事?」他眼中快速閃過一抹嘲諷。

  「聽起來似乎很急,彩絹姑娘一再強調夫人很想念少爺,你若不到「茗芳院」盡孝,夫人便會親自來尋你聊聊。」夫人的性子也太極端了,不是喜便是惡,沒見她對二少爺和顏悅色過,總是板著一張苦大仇深的面孔。

  方氏很少主動找她的大兒子,像是早已放棄齊正藤這個嫡子,將他歸於與她水火不容的婆婆那邊,似乎他於她不是母子關係,而是債主,她只要一見到他便面露厭惡。

  相反地,方氏對小兒子齊正雲相當溺愛,連帶地也很疼愛長相肖她的女兒齊無雙,在她心目中,這一兒一女最為重要,旁的庶子、庶女她一概不理,放任他們自生自長。

  方氏的想法與天底下的母親並無不同,只要不觸及她兒女的利益,她可以睜一眼、閉一眼的放過,但是敢有非分之想的,她一個也不饒過,在萌芽之際先硬生生的掐斷。

  「嗯哼,她一日不找我麻煩便不痛快。」他對所謂的親情已不奢望,她再瞎折騰只是毀了薄弱的母子之情。

  「少爺……」你別生氣了,要心平氣和,氣壞了身子不是自己吃虧,劃不來。

  「去叫安盛把馬匹準備好,一會兒我就走。」除了那些她自個兒爽快的糟心事外,她還能找他做什麼。

  齊正藤冷靜的面容上有深惡痛絕,以及不易發覺的不耐煩,眼睛銳利有神。

  「是的,少爺。」果然還是小小小姐魅力大,城牆也擋不住,少爺沸騰的心飛奔而去。

  安定、安盛是外院小廝,他三年前才收的家生子,由莊子來的,和齊府盤根錯節的關係涉入不深,專管外間的事務,而二條、索子是真正的心腹,隨時跟在主子身邊聽候差遣。

  除了這四人還分有內管事、外管事,他們全是齊正藤的人,他用他犀利的手段收服了他們,在一番的整頓後,齊府的下人再無一人敢小看行事作風雷厲風行的藤二少。

  「你還真是個大忙人呀,忙得想見你一面都得三催四請,連我這個被人遺忘的母親也得往後壓,等你八百年有空再來問安一聲。」他那張臉,長得還真叫人討厭。

  齊正藤的面容說是肖父,其實更像他祖母,老夫人年輕時是江浙一帶的大美女,當年的老太爺對她一見傾心,打敗了不少對手才娶到美嬌娘,他們曾經也有一段如膠似漆的甜蜜生活,可惜因為老夫人想親上加親,毀婚另娶,強迫唯一的兒子娶她的外甥女,也就是如今的周姨娘,老太爺是商人,不肯違背誠信,因此恩愛夫妻撕破臉,一直到老太爺幾年後過世,兩人都未和好,成為彼此的遺憾。

  「既然娘曉得我人忙事多,有什麼事就直截了當的說,犯不著拐彎抹角。」迎面而來不是關懷言語,而是令人寒心的冷嘲熱諷,不抱任何希望的齊正藤也冷了臉,口氣不快。

  「怎麼,娘找你說一句話也這麼不耐煩,你到底還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我生你、養你可不是讓你來忤逆我的。」養不熟的白眼狼,果真是來討債的孽種,生來壞她運道。

  「請娘長話短說,我很忙。」他肯站在這裡聽她惡語連篇是出自孝道,她最好不要把他最後的底線給踩了。

  方氏惱怒地放下手上的茶碗,「反了你,翅膀硬了就想飛是不是?早知道你是來吸我血、刮我皮肉的孽胎,當初就該狠下心掐死你,省得日後來造孽,給我難受。」

  聞言齊正藤神色未變,聽多了也就麻木了,「娘教誨得是,一時不察悔誤終身。」

  「你……你這個孽子……」方氏氣得十指發顫。

  「哥,你不要再氣娘了,你們不能好好的說話嗎?又不是仇人。」軟嫩的嗓音來自一旁坐在圈椅的明麗少女,她一身嫣紅色衣裙繡著蝴蝶,滾銀邊的袖子有松花紋。

  齊府唯一的嫡女生得嬌俏可人,年僅九歲已能看出日後的絕代風華,她嘴小如菱,瑤鼻挺翹,一雙長睫掀呀掀,有如兩把羽毛扇子,睫毛下鑲著細長眼尾的丹鳳眼。

  傾城傾國不敢說,但一定是美人,小小年紀的她已有芙蓉般姿色,再過個幾年長開了,必定如花綻放。

  「你說,叫我如何不動怒,我難得找他一回敘敘母子情,你看看他是什麼態度,活似我會害他一般,防我防得像外人。」他是她生的,他就得聽她的話,別想自做主張。

  「娘,你消消氣嘛,雙兒會怕的。」齊無雙做出害怕的表情,細白無瑕的小手拍拍胸口。

  看到小女兒稚嫩的嬌態,盛怒中的方氏輕哼一聲,表示兒子忤逆她的事暫時揭過。

  「二哥,娘不生氣了,你好好跟她說,不要再吵架了。」齊無雙仰著嫩白小臉說著,他們好愛吵,每次都鬧得不歡而散。

  看著妹妹眼中的純真,齊正藤緩和面無表情的神色。「娘說,我聽著。」

  「你……」見他仍板著臉,一點也不服軟的樣子,方氏心中的火又往上揚,她想起還有重要的事,這才勉強地壓下去。「藤哥兒,你今年十五了吧,再過幾個月便是你的生辰了。」

  他一聽,眼眸深處閃過一絲防備。「是的,娘,我八月中出生,離中秋團圓夜僅三日。」

  他是八月十八出生的,現在卻是春天,離他生辰還久著呢。

  「這年紀不小了,該娶房妻室了。」方氏話中有話地暗示,臉上並無太多的喜悅,彷彿長子成親跟過府做客沒兩樣。

  聽到成親,面上肌肉立刻繃緊,齊正藤目光如炬,如臨大敵。「長幼有序,娘應該先替大哥挑一門好親,我不急。」

  一提到周姨娘所生的庶長子,方氏的臉色變得難看。「他又不是我生的,我管他死活,自有你祖母為他張羅。」

  不是要親上加親嗎?就讓他們一家親自個兒去打算,她為什麼要惹人嫌,管起別人的閒事。

  與齊向遠自幼相處,有深厚感情的周姨娘,年輕貌美又極受寵的金姨娘,以及生下一女,由通房丫頭抬舉為妾的陳姨娘,方氏無一不妒恨有加。

  丈夫的妾室是正室的眼中釘,肉中刺,她沒有一天不想著將她們拔除。

  可惜她們一個個厲害得很,各有依恃,就連她親手提拔的陪嫁丫頭陳姨娘,她也奈何不了,眼睜睜地看著一隻又一隻的騷狐狸勾走丈夫的心,冷落髮妻,她僅剩最後的尊嚴。

  「娘,他們喊的娘親是你,你就是他們的娘。」這是她逃不開的責任,不論她如何否認、如何自欺欺人都不會改變。

  方氏瞪著他,眼裡有恨。「我只管我的兒子,玉蟬十四了,只小你一歲,她也到了議親的年紀。」

  「我不會娶她。」他用一句話表明立場。

  「我沒說讓你娶她,只是先相看,看對眼了再做決定。」她說得漫不經心,事實上早有定論。

  齊正藤語氣冷漠的看著方氏,「我只說一遍,娘聽仔細了,不要妄想操控我的婚事,方家也好,或是娘的世交好友也好,全都一樣,娘不喜我,我可以接受,但別將你的想法硬塞給我。」

  方氏面皮一顫,怒色大盛,「你祖母要的不是親上加親嗎?表哥表妹湊成一對,我順她心意還不成,你怎麼不說娘孝順,一心孝敬婆婆,連你的親事都順著她?」

  她有做錯嗎?沒有。

  蟬兒有什麼不好,是她親大哥的嫡女,明艷大方又嘴甜,是方家最受寵的女兒,他憑什麼不滿意,她還覺得蟬兒委屈了。

  方氏冷眼輕眄兒子左臉頰若有似無的淡疤,她心裡怒多於氣,惱這個兒子不識相,膽敢拒絕她的苦心安排。

  「所以表姨成了周姨娘,娘也要玉蟬表妹為妾嗎?」她對祖母有怨,凡事都想壓祖母一頭,但……他不做傀儡。

  傀儡,身上掛滿細線,你拉一下,他扯一下,全在別人的掌控中,全無自主能力,他不可能讓別人掌控自己的人生。

  「你……你……你這是存心氣我!我……雙兒,你看看你二哥,我沒有這種兒子……」

  齊無雙很急,但不知該幫哪一個。「娘,二哥……」他們怎麼又鬧翻了。

  「娘若沒事我先走了,還有事要忙。」不能說無情,而是漠視,齊正藤一轉身,走出茗芳院。

  「你……你……你敢走……」看著兒子遠去的挺直背影,方氏第一次有自己老了的感覺。

  兒子已經大到不受控制了。

  「娘,你不要難過,二哥有太多的事要做,他只是不想太早成親,玉蟬表姊那麼好,二哥一定會喜歡的。」齊無雙安慰道。

  「你還小,你不懂,你……你四哥才十歲,他將來怎麼辦,藤哥兒的能力越強,表示雲哥兒得到的越少,要是他全拿走了,你四哥還剩下什麼……」她不能不為雲哥兒做打算,齊家的財產不能盡落藤哥兒手中。

  「嗄?」娘在說什麼,為什麼她一句也聽不懂。

  方氏的用意很可悲,但也可惡,她不喜長子,厭惡他,把他當成她一生最不幸的絆腳石,所以她想盡胳法要搬開他。

  可是他越來越強大,有目共睹的經商天分猶勝過其父,成為齊府最有可能的下一任當家,他的才華出眾如同一座山,壓住其它人的光芒,日益茁壯的實力更是所有人眼中的陰影,有他在的一天,誰還有出頭天?

  方氏很恨,因為她還有個小兒子齊正雲,從小資質平凡,不愛看書,對做生意不感興趣,論玩樂他是跑第一,胸無大志、庸庸碌碌,若是再過個十年、八年仍無長進該如何是好?

  她很憂心,所以也提早做了準備。

  方玉蟬是方家的嫡女,也就是方氏的娘家人,她的想法和天底下的母親沒兩樣,用自家的姪女去牽制她的兒子,利用夫妻間的枕邊細語吹吹枕頭風,讓大兒子主動讓渡財產。

  可是她沒想過,就算齊正藤看在同胞血緣的分上讓出一部分家產,原本是「自己的」財產方玉蟬肯捨得出去嗎?方玉蟬比方氏所想的自私,方氏千方百計的打算根本是一場空。

  小叔能親過自己的丈夫嗎?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方玉蟬又不傻,怎麼可能將自家的銀子給了別人,姑姑是很親,但能替她過日子嗎?

  這些方氏都沒有想到,徑自打著她的如意算盤。


  「小姐,馬車要不要再趕快點?我們把時辰都耽擱,到入了城天都暗了。」好像快下雨了。

  穿著淺綠色比甲的曼麗丫頭掀開綢緞垂穗窗簾,打量車外往後倒退的風景,以及瞧瞧外頭的天候。

  「你有事?」一道慵懶的軟嗓輕揚。

  春芽一怔,把頭縮回。「沒事。」

  「那你急什麼?」毛毛躁躁地,不如款冬沉穩。

  「小姐,奴婢是怕你淋到雨,這天候變化無常,要是小姐受了風寒,奴婢們吃罪不起。」小姐就不怕淋成落湯雞,日日與苦藥為伍?

  春芽的性子是坐不住,太跳脫了,她寧可用兩條腳走路,也不願一整天窩在哪兒也去不了的車內,她覺得悶。

  「你認為小姐這馬車會讓你淋到雨?」杞人憂天。

  旁的不敢說,光是用鐵木打造的馬車車身,再鋒利的箭也穿不透,她還做了雙層木板的改造,底下有透氣的小孔,四面是堅硬無比的夾層,一遇到危險升起內板,遇著了攔路盜匪也無懼會攻上車,這可是攻不破的銅牆鐵壁。

  當然,她還做了防火功能,不怕火攻,車上還備有食物和飲水,以及被褥、衣裳等用品,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所以有了這輛馬車,她們可以在裡頭待個十天半個月也無礙,天南地北四處遨遊,逍遙賽神仙。

  春芽被堵了嘴,小小不滿的跺著腳。「小姐,奴婢是不想你上下馬車時濕了一身,奴婢的好心成了驢肝肺了。」

  小姐的嘴太可恨了,總說不過她。

  「難道你不給小姐我打傘?」

  「這……」她滿臉沮喪,好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春芽,你也消停消停,就快到地頭了,不要擾了小姐看書的興致。」再忍也不過大半日。

  「款冬姊……」馬車真的走得太慢了。

  「叫款冬娘也沒用,你好好跟款冬學一學吧,瞧瞧人家多沉靜,從一進馬車就端坐著,沒見她動過。」這才是一等丫頭的風範,笑不露齒、坐不搖裙,靜動皆宜。

  膚白勝雪,指若春筍般鮮嫩,背靠著軟枕的清妍女子斜著身子,半躺半坐的斜倚在鋪上三層軟被的坐墊上,一手拿著書,一手拈著紅艷的櫻桃,一口含著櫻桃一邊看書,神情悠閒得宛若在自個家裡。

  「小姐,奴婢只是知趣。」笑得含蓄的款冬低頭咬斷線頭,一件繡著蝶戀花的胸衣完成,只不過……

  說是胸衣並不妥當,它是兩塊布做成的罩子,罩住女子胸前……呃,那兩塊肉,上頭一條帶子繞過頸部吊著,後頭是繫帶的,兩頭一拉緊,細帶繫於後,前面便托高了。

  她們家小姐說這叫胸罩,又稱內衣。

  為了讓自己更舒坦,罩衣下方還塞實了棉花,代替一種叫鋼圈的東西,托在兩塊肉下頭,使胸型更豐腴,更有看頭。

  「聽聽,多會說話,知情識趣,同樣是小姐我的丫頭,怎麼差那麼多。」她倆是差不多時期買進,前後差不了幾日,可是兩個人的情緒南轅北轍,一個喜靜,一個好動。

  「小姐,你幹麼拿我和款冬姊比……」一聽到小姐的嫌棄,春芽急得快哭了,一張臉脹成紫紅色。

  「春芽,別把小姐的話當真,她開玩笑,逗你的。」一杯香氣四溢的碧螺春往前一遞,紅泥小火爐上還燉著藥膳。

  黨參紅棗雞,補血的。

  「夏笙姊,你真好。」春芽抽著鼻子,一臉感動。

  年長她兩歲的夏笙笑著摸摸她的頭,以示鼓舞。

  和她們家小姐在一起要有非凡的定力,小姐那腦子不知裝了什麼東西,隨時會蹦出讓人哭笑不得的玩意兒,要被磨久了才知道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正理,小姐永遠有新鮮事考驗她們的耐性,她是被奴役已久的過來人。

  「她好我不好?」當她的面搞小團體,太不應該了。

  春芽打了個激靈,諂媚地替小姐將茶吹涼。「小姐更好,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景仰你、愛戴你,當你是心目中的佛塔,佛光普照,拯救萬民,你是活菩薩。」

  「噁,把這個嘴上抹蜜的傢伙拉開,我這一身的雞皮疙瘩呀!嘖,全是她惹的。」

  她抬起纖纖玉腿,作勢要踢人。

  噗嗤的笑聲一聲連著一聲,不知是誰的手伸出,將寶裡寶氣的春芽拉到一旁,那一腳踹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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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4: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不著痕跡探心意

  馬車上坐了一主四婢,四個婢女分別是擅膳的夏笙、懂醫術的秋嵐、精女紅、刺繡的款冬,以及擅於打探內宅私密事,和誰都合得來的小探子春芽,春夏秋冬四季全到齊了。

  一個主子有這四個奴婢,那真是走遍天下無敵手,如魚得水般快活,無論身在何處都有得力的下人服侍。

  驀地,馬車驟地停下。

  「陳四,你尿急了嗎?」

  車夫陳仲達,排行老四,人稱陳四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快刀手,擅使雙刀,精拳腳功夫。

  馬車前頭傳來低低的笑聲。「小姐,有人擋路。」

  小姐很是不耐的翻白眼,「你是今天才出來混的嗎?如果有人找麻煩就撞過去,你還怕撞不死人。」

  「有三匹馬。」三匹都是好馬。

  「那又怎樣,你敢說你沒吃過馬肉?」他是皮癢了不成,看見人家的馬兒就軟了腿?

  「是熟人。」而且很熟。

  「熟人?」

  就在不解之際,車外傳來清朗的男子低啞的聲音——

  「車上可是蘇家二小姐蘇小小?」

  一雙靈慧的水眸閃著輕笑,胭脂紅朱唇微勾。「不是。」

  「你不是小小?」來者滿是疑惑。

  「本小姐姓蘇名輕憐,閣下認錯人了。」哪來的蘇小小,那是陳年的老醬油,過時不賣。

  「咦!真不是小小?」這輛馬車明明眼熟得很,連車夫都是幾年前見過的那一位……等等,不對,他記得小小是乳名,她有個很柔美的本名,似乎叫……輕憐!

  馬上的兒郎翻身下馬,大笑著走向馬車,他身後跟著的是學過兩年拳腳功夫的小廝二條和安盛。

  「小小,你怎麼連我都捉弄,幾年不見更頑皮了。」他連聲招呼都不打,自來熟地掀開門簾。

  「誰捉弄你了,我真的不是小小……啊!你是誰?」蘇小小……不,蘇輕憐大叫一聲,將手中的書丟向「登徒子」臉上,準確無誤的命中目標,那張錯愕的臉很……好笑。

  「你問我是誰?」捉著書,他滿臉的慌張。

  「陳四,你是死人不成,還沒死就動動你快廢掉的手腳,把這頭豬給本小姐打下去。」她的馬車是人人能攀的嗎?回頭得用烈酒拭上三回,再放上三天香花袪味。

  陳四聞言,悶聲低笑。「小姐,他是齊二少。」

  蘇輕憐的表情像吞了一隻水蛭般的驚嚇,「等一下,你再說一遍,是我聽錯了還是你老眼昏花,你說他是誰?」

  「齊二少,小姐的鄰居。」他跟了小姐五年,一雙識人無數的老眼還不至於出錯,雖然藤少爺的模樣有些變化。

  「假的。」她不相信。

  「真的。」可憐的小姐,受驚過度。

  「他……他是那個走起路來全身的肉會抖的齊小胖?」她要去洗眼睛了,問問這世道是發生了什麼事。

  「如假包換。」陳四不介意再打擊她一次。

  「……很古怪的夢。」這是不可能的事,比天塌下來還離奇,她想她穿回去的機會很大。

  果然天底下無奇不有,時時顛覆人的理解力。

  「小姐,你沒有在作夢。」自欺欺人是不好的習慣。

  聽出陳四話裡的取笑,出了個大糗的蘇輕憐很不是滋味的撇嘴。「為什麼你認得出是他?」

  難道她一雙明眸大眼比他那眼睛還瞎?沒道理呀!一定是瞎貓踫到死耗子,蒙上的。

  「因為齊少爺臉頰有道不甚明顯的疤痕。」他兩眼明銳,能視三里外一片樹葉上的細小脈絡。

  原來是習武之人特有的眼力……

  「哼!沒什麼了不起,你也就能捉捉耗子、夜裡溜達,我只是太意外了……」

  蘇輕憐說得有點酸,不甘心還不夠沉著應變,被突發事件給亂了陣腳,要做到處變不驚真是不容易。

  「要辨別真身嗎?小小。」見在陰影處若隱若現的嬌柔身影,齊正藤心中萬馬奔騰,狂喜不已。

  「停,你給我停在原處。」馬車內發出嬌喝。

  「小小,你不會真不認我吧?我可是在官道上等候已久了。」他現在能把假話說得流利,讓人聽不出破綻,事實上他才剛到而已,快馬狂馳,馬兒的呼哧聲依舊,猶在喘息中。

  「你不是說要辨認辨認嗎?你不站在日頭底下我哪看得清楚,我認識的齊小胖並非長成這副難民樣。」蘇輕憐刁難的左顧右盼,一口茶、一口紅棗桂仁糕的端詳再三。

  遇到她耍起小性子,黑髮如墨的齊正藤只好認命地由她擺布,深邃的眼眸噙著一抹寵溺。

  須臾後——

  「你怎麼變得這麼瘦,你爹不給你飯吃嗎?」要不是她很清楚他面頰上的傷疤是如何來的,她真的不敢認他。

  「上回你見我時我已瘦了一圈,只是適逢大雪天寒,襖子穿得厚實些,你才沒發現我瘦了。」這些年他一直持續不斷的練武強身,早把一身痴肥練得精壯,骨肉均勻。

  蘇輕憐的腦子有些混亂,她還是沒辦法把記憶中的小胖子和眼前秀雅飄逸的修長男人融和,他變了好多,多到她以為不是同一人。「我頭暈,讓我抹下驅風油。」

  淡淡的茉莉香氣飄來,乳白色的膏狀物出現在秋嵐手中,她指尖輕沾米粒大小的膏狀物,輕抹蘇輕憐額頭兩側。

  又過了一會兒,只見她笑靨如花的露出一張瑩白小臉,朝不遠處的齊正藤招手,水蔥般的小手跟白玉一樣晶瑩。

  「你變得比以前好看了,我終於看到你有一雙好眼睛了。」深邃幽遠,帶了點明媚春光,滿天的星辰跑到他眼裡閃爍。

  沒人不希望聽到讚美,聞言齊正藤拉開上下兩片嘴皮子,一口白牙亮得刺眼。

  「哈哈,小小你……你居然認不出正藤,他是變瘦了,但也沒差到哪裡,你怎麼眼拙了,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還會看差了,你這雙眼睛該用明月泉洗洗了。」

  明月泉位於岐陽山下的明月洞口內,水質甘醇而帶有一股甜味,早先被路過的蘇輕憐發現,她用極少的銀子買下這座山頭,並在泉洞附近蓋起山莊,私人土地不許他人隨意進出,以維持水質的純淨。

  她的酒坊便是取自明月泉的泉水,如今能釀十幾種酒類,悉數供應飄香酒樓所需,用量甚大。

  「大哥,你笑夠了沒,把牙笑掉了成無齒之徒,妹妹我可是不認你。」笑什麼笑,人有失足,馬有失蹄,猴子都會從樹上掉下來,她一時失誤算什麼,瞧他笑得肚皮都在抖動,太過分了。

  「不行,不行,我肚疼,一向伶俐地叫人招架不住的小小也會出錯,我大概要笑上三年才停得下來……啊,咳咳!什麼東西?」他把什麼吞進喉嚨裡了?

  「哈,天要罰你了,對自己妹妹幸災樂禍會被雷劈,你出門小心點。」果然有報應。

  蘇承文一臉狐疑地看向同桌的兩人,他不相信巧合,這兩個人的生肖都屬狐狸。

  「誰弄我?」

  相當然耳,沒人承認,他問也是白問。

  「大哥,老天爺是有眼的,明察秋毫,你瞧現世報來得多快。」她看到那隻蒼蠅還在掙扎著,被他一口吞了。

  「小小,大哥相信不是你所為,你不會這麼殘忍對待大哥。」他眼角一斜,看向一臉平靜的齊正藤。「肯定是你,你這小子越長越偏了,一肚子陰險狡詐,腹中裝了比墨還黑的黑水。」

  飄香酒樓三位東家全到齊了,也就三個人,扣掉他本人,誰會下手一目了然,不容狡辯。

  「凡事要講求證據,捉人要捉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起壞心眼了?」他兩手一攤,很是無辜。

  「聽聽,這小子忒壞的,你以後離他遠一點,他這人壞在骨子裡,遲早把你賣了。」

  兩人相處久了,蘇承文太了解齊正藤這些年的轉變,隨時都在算計人。

  沒把大哥的話當真,蘇輕憐頗為得意的自傲。「那是我教得好,把傻小胖教成聰明小子,腦袋瓜子也換了一顆,要是像以前傻愣傻愣的任人欺負,你哪來的好幫手。」

  飄香酒樓會經營得如此成功,有他的一份功勞在,三人齊心,合力斷金,他功不可沒。

  「是呀,青出於藍,更勝於藍,論起做生意,小小,你不如他。」這是一株經商的好苗子。

  江山代有才人出,她不爭這鋒頭。「我做好我的地主婆就好,也許你們銀子賺得比我多,可是誰能比得上我的田地廣,平陽縣附近能買的地我差不多買完了,手上有餘錢。」

  「所以說你是回來買地的?」她還真是不遺餘力呀,為了土地東奔西跑,一點也不像溫柔婉約的大家閨秀。

  她輕點螓首,「這是其一。」

  「其一?」還有其它原因?

  「大哥,你是不是太不關心我們姊妹了,你知道姊姊今年幾歲了嗎?」她眼露不屑的輕哼。

  「她……呃,十四……不,十五……」他記得之前辦了及笄宴,可他沒趕上……

  「姊姊十六了,正在議親,娘看中的是縣令家的管大哥,兩家還在相看,但八九不離十,我快要有個姊夫了。」管家門風嚴謹,男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姊姊很中意這一點。

  「什麼,這麼快?」蘇承文的訝異不是假,他真的沒注意大妹妹已到了議親的年紀,他記憶中的蘇朧月似乎還是挽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故作嚴肅的裝大人,喜歡鮮艷的珠花……

  蘇輕憐笑得有點賊,看向猶在感慨中的大哥。「大哥,你也不遠了,娘挑中了幾家姑娘,先看看品性,今年底或明年開春先定下來,交換庚帖,等你滿二十再行迎娶。」

  蘇承文一口茶噴了出去,差點嗆到。「不……不會吧!」

  「連我都避不了,大哥算什麼,娘這一、兩年十分熱衷為兒女挑對象,她一直擔心她年歲大了,心有餘而力不足,沒法子好好操辦咱們幾個的婚事。」所以她不逃不行。

  她才十三歲,又不是三十歲,真不曉得娘親的心裡在想什麼,十來歲嫁人太小了,骨架還沒發育完成呢。

  蘇輕憐一邊在心裡埋怨古代的早婚,一邊玩著手指,渾然沒發現在她說出那句「連我都避不了」時,坐在身側的齊正藤眼底閃了閃暗光,兀自想著該如何逃過這場災難。

  蘇承文好笑的搔搔耳朵。「娘也想太多了,朧月也就算了,她都十六了,你才幾歲呀,有什麼好急的。」

  蘇家小妹的個頭是長高了一點,可是在哥哥姊姊眼裡,她還是那個比貓兒大不了多少的小娃兒,體弱多病、面色蒼白,喘口氣來都會臉色發青,一副快要斷氣的模樣。

  即使事隔多年,他們也忘不了她五歲前的羸弱,小小的臉兒、小小的手、小小的腳丫子,一切小得令人心疼。

  「就是,就是,大哥趕緊寫封信給娘,讓娘不要亂點鴛鴦譜,姻緣自有天定,該來的總會來,她在一旁瞎攪和是無濟於事。」她點頭如搗蒜,將一切希望寄托蘇家長子。

  「為什麼不是你去說,娘最疼的人是你。」女兒是寶,兒子是草,他有深刻的體會。

  蘇輕憐很認真的輕啟朱紅色唇瓣,「因為你是我大哥。」

  「……」蘇承文頓時啞口無言。

  這個理由太好了,好到他無力反駁,身為長兄,他有責任照顧年幼的弟妹。

  蘇承文都想哭了,被妹妹反將一軍。

  「小小,你要回來幾天?」暗暗盤算的齊正藤如平日一般,不顯山不露水的探問,面色如常。

  「看情形。」她自個也不確定。

  「你還要買田置地嗎?」他問。

  一說起買地,她的精神就來,十分振奮。「買,為什麼不買?我手中的銀兩能再買一、兩百畝。」

  「未逢災年的年頭,賣地的人少,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這些年我也結識不少人。」

  齊府名下的土地不在少數。

  「真的嗎?那我要先謝謝你了,你是良朋益友,我的及時雨……」忽地瞧見比她長的睫毛,再看見相當陌生的俊秀臉孔,說實在話,她非常不習慣,總覺得是另一個人。

  「小小,你怎麼了?」

  看他看得出神,眼中有瞬間茫然的蘇輕憐覺得耳根有點發熱,「藤哥兒……不對,要叫你齊二少,可是又怪怪的,明明是很熟悉的人,忽然間卻不知要如何稱呼,人一長大,煩惱也跟著來。」

  「叫我齊二哥好了,省得你苦惱。」他笑得無害。

  黛色的眉頭一蹙,「有種被你佔便宜的感覺。」

  他看似隨意地曲指輕扣她秀額,「我本來就大你兩歲,喊聲二哥不吃虧,好處還在後頭。」

  「有好處?」她懷疑。

  「你不是要買田?」他的意思是多巴結巴結他,他幫她多挑幾塊好田,保證物廉價美,物超所值。

  「嗯。」蘇輕憐兩眼亮如寶玉。

  「這不就是好處了,我能讓你買到爛田嗎?」他一副自家人的神情,不用跟他客氣。

  「這倒也是,不信你還能信誰,你要是敢騙我,我大哥就會敲破你的腦袋。」有兄長靠就是不一樣,底氣足。蘇輕憐想起從小到大,受盡爹娘和兄姊的寵愛,她全身溢滿幸福感,身為家裡最受寵的孩子,她有任性的本錢。

  被賦予重任的大哥蘇承文只差沒苦笑了,他妹妹還真信任他。「小小,你買那麼多地幹什麼?等將來嫁了人,你還管得來嗎?光是相夫教子就足以讓你忙到雙眼發黑。」

  她振振有詞的回道︰「有備無患嘛,要是哪天來個大洪水,顆粒無收,我種在高處的糧食好歹能搶收一、兩成,比別人多一些機會,在無糧可食的時候能多撐些時日。」

  蘇承文一聽,失笑,但齊正藤卻頗為認同的點頭,身為生意人,眼光看得長遠,他認為這想法不錯。

  「小小,你的未雨綢繆未免太荒謬了,這幾年風調雨順的,哪有風災雨禍,年年豐收的稻米價低傷農。」買田是好事,但積糧防災不切實際,要等到哪年才用得上。

  此時的蘇承文並未想到,妹妹的烏鴉嘴還真的言中,在連著多年的豐衣足食後,數年後一場連月的暴雨沖垮了堤防,蘇輕憐趁雨勢不大時搶收了部分糧食,也就是那些糧食讓他們度過洪水侵襲的艱難日子。

  蘇輕憐不理會兄長的短視。「反正糧積多了自賣,又不虧本,咱們有米就不愁荒年了。」

  「這……」好像有幾分道理。

  糧吃不完可以賣嘛,又不是放到壞,是他迂腐了。

  「對了,齊二哥,你們家的人面廣,你幫我把糧倉蓋在通風良好的高處,最好連我要買的土地也要地勢偏高,不能買在低窪處,地低容易積水。」她真的很怕水災。

  齊正藤好笑她的憂心忡忡,刻意的取笑她。「是,蘇二小姐,你的吩咐莫敢不從,我很怕蘇大哥打爆我的頭。」

  她不能少操心一點嗎?老是這般憂國憂民。在已能獨當一面的昂藏少年心中,昔日的蘇小小便是小娃兒愛裝大,老氣橫秋的教訓人,如今年長了幾歲,愛托大的臭毛病還是改變不了,仍是想得太多的小老太婆。

  「少嘲笑我,你真跟大哥說的,學得忒壞,你小時候憨憨地多可愛,又愛哭又膽小……」那時調教他多有成就感,一塊不起眼的石頭雕琢成璞玉,琢磨個數年成為美玉。

  真是的,變化太大了,有種地老天荒的滄桑感。

  齊正藤舉起手求饒,一臉我不壞的老實樣。「做人不揭人瘡疤,我只是不傻了而已。」

  愛哭、膽小不過缺乏憐愛,在他得知不可能擁有爹娘關愛後,他的心境有了巨大的轉變,他知道他若不變,不僅周姨娘會為兒子謀權奪利而對他不利,就連他娘親也會看他不起,繼續忽略他。

  在不斷的歷練中,齊正藤學到唯有自己變強,別人才不會輕看他,他不壓過別人,別人就要吞掉他,只有靠實力說話,自己強大了才能立於不敗之地,並有能力去保護想保護的人。

  「是呀,不傻了,感覺好寂寞……」蘇輕憐伸出手想摸他的頭,像小時候一樣,兩小無嫌猜,可是手伸到一半才發現他長高了,她的手根本構不到他頭頂,他們都長大了。

  油然而生的落寞讓她一怔,略帶遺憾地把手收回。一切都不同了吧,她想。

  「有什麼好感嘆,你都成了地主婆,比大哥還富有,哪天大哥缺銀子就找你調。」

  他不說借,兄妹談錢傷感情,心知肚明就好,自家人調錢周轉是情理之中,用不著生分。

  蘇輕憐假意惱怒的嗔道︰「在大財主面前打我主意幹什麼,首富嫡子就在你面前,你還愁天上不掉下銀角子嗎?捨近求遠,真是腦袋裡裝米糊了。」

  「好呀,敢調侃大哥,看來你是長大了,不把我放在眼裡了。」蘇承文把臉一拉,佯怒。

  「是不放在眼裡呀!可是放在心裡。」她調皮的一眨眼,粉舌輕吐,模樣靈慧又討喜。

  「你……」

  「小小累了吧,我看你坐了一整日的馬車,眼眶下方都有明顯的陰影。」瞧她掩著口輕打了哈欠,面帶倦色,齊正藤搶先打斷蘇家老大未竟之語。

  「是有點累了。」馬車改造得再好也是會顛簸的,她一路上喝茶提神,就怕白日睡多了,夜裡難眠。

  「我……」蘇承文剛一張口,又被搶過去。

  「我送你回去。」

  這小子是怎麼回事,老跟他搶話,蘇承文不豫地看向一再多事的齊正藤,怪他把自己身為兄長的責任搶了去,他這個想好好愛護妹妹的大哥該做什麼,看螞蟻搬家嗎?

  看出他眼底的狐疑和納悶,齊正藤不疾不徐的解釋。「順路,我剛好也要回府,順便帶上小小。」

  勉強能接受的理由,「好吧,兩家住得近,就讓你送我妹妹回家。」

  本來是要查帳、對帳的,不過在三位東家的同意下暫緩,蘇輕憐被大哥送出酒樓,坐上鐵木打造的馬車。

  齊正藤騎著馬,跟在馬車旁邊,不時和車裡的人說話。

  「小小,你買那麼多田就為了種糧嗎?沒想過別的用途。」土地廣泛的活用,比耕種獲利更多。

  譬如蓋樓建屋,整批整批的賣,或是只租不售,把房子租出去,每年光收租金就收到手軟。

  商人想的是利益,白花花的銀子,他認為糧食再好也不及腰纏萬貫,有了銀子什麼都買得到。

  看他整個人快靠到馬車上,手臂搭著車窗,蘇輕憐噗哧一笑,「我就喜歡一望無際的土地,綠油油的稻田,黃澄澄的稻穗低垂,一粒粒谷子脫殼碾成白米,手捧白胖胖的米糧,我覺得人生好充實,整個心窩都富足起來。」

  深邃的黑眸因她滿足的微笑而暈開笑意。「你喜歡土地,我就幫你買很多很多的良田,讓你歡喜到忘了煩惱。」

  綻開一笑,小小梨渦忽隱忽現的,「齊二哥,你真好,能認識你是我莫大的福氣……」驀地,她一頓,眼神有幾分複雜,「真奇怪,從小看到大的臉,竟有些怪彆扭的。」

  她沒想過他瘦下來會這般清俊,如青玉在清泉中濯洗過百年、千年,漸露玉質光澤。

  「我變醜了?」他摸摸臉上快淡掉的細疤,甚為在意。

  「恰恰相反,是太好看了,好得我都要替你擔心。」她幾乎可預見齊府門檻被媒婆踩扁的盛況。

  「擔心什麼,我都不敢問你會說出什麼驚人的話。」從她櫻桃小口說出來的話,十之八九是消遣人的。

  「我像是滿嘴胡言的人嗎?齊二哥太瞧不起人了,你由一顆人見人愁的圓球變成人見人愛的翩翩佳公子,滿街的姑娘閨秀還不看直眼,爭著要攀上你這門親。」哪天他成親了,昔日的情誼也就淡了吧,他有自己的妻小要照顧……想到此處,她有些淡淡的鬱悶。

  「那你呢?」他脫口而出。

  「我?」她不解。

  齊正藤面上發熱,清了清喉嚨,「我是說,你娘不是在替你相對象,等你姊姊出閣了就輪到你,你想嫁什麼樣的人?說來參詳參詳。」

  一提到婚事,蘇輕憐小臉一皺,好不苦惱。「能由著我挑的話,第一個是不能納妾,什麼通房、侍婢通通不行,他娶我一人,就得老老實實地守著我,別想心生惡念。」

  「若是長得醜呢。」他十分顧憂面上的疤。

  「美醜不重要,我要的是他一心待我好的那顆心,不過一身疙瘩和滿臉麻子除外,夫妻是一輩子的事,我可不想一到半夜就被枕邊人嚇死。」醜一點無妨,但不能嚇人。

  「你的要求還真低。」不看家世和地位,只求真心。

  她輕輕一睞他,眉間已有少許風情。「哪裡低了?這年頭要找個不拈花惹草、三妻四妾的男人有多難,就算不出去招蜂引蝶,男人只要有錢,自會有大把的美女投懷送抱。」

  有不吃蜜的蝴蝶嗎?人家都送上門了,嘴邊的鮮肉不嘗上幾口豈不是對不起自己,沒幾個男人把持得住。

  「我不會。」他對花花草草不感興趣。

  蘇輕憐咯咯發笑,「那是你還沒遇上,等你遇著了,我們這些打小的玩伴就要往後退,給別人挪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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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人是不能比較的

  蘇輕憐「挪位置」的話才剛說完沒幾天,還真應驗了。

  在一番休息後,她讓人收拾了馬車,打算出門去,春光明媚,風和日麗,正適合踏青野遊,看看郊外風景。

  誰想她才一踏出門口,尚未上馬車,隔壁傳來熱熱鬧鬧的聲響,好幾輛馬車並停,堵在出入的街頭,肆無忌憚的霸佔別人的行走權,而且沒有移位的打算。

  一個又一個的箱籠從馬車上卸下,鼻孔朝天的下人將其抬入齊府,幾個花枝招展的丫頭立在一旁談笑,神情倨傲的老婆子仰高下巴,似在等人來迎接,神態不可一世。

  也許是該出來的人沒出來,原本想擺高姿態的嬌客面子下不來,不一會兒,其中一輛最華麗的馬車內步出一位裝扮妍麗的女子,她穿著棗紅色妝花緞衫,下身是月白雲綾長裙,髮上插著嵌寶石花蝶珠簪與喜雀登梅花鈿。

  很富貴的一身打扮,就像銀子堆砌成的華美,手腕上的鏤花金鐲子也有幾兩吧,應該很沉手。

  「看什麼看,沒看過富貴人家嗎?」一名綠衫丫頭氣焰甚高的怒罵,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瞪人。

  平白被罵的春芽、夏笙等人也有些不快,斜眼睨了回來。「狗咬人不稀奇,像狗的人倒是不常見,這邊吠呀那邊吠,唯恐人家不曉得她是一隻搖頭擺尾的狗畜生。」

  「你說誰是畜生,是不是想討打?」綠衫丫頭挽起袖子,氣呼呼地想找人打架的樣子。

  「我們家老爺是讀書人,向來詩書傳家,是書香世家,哪來的山野莽夫學狗叫,端不上台面。」

  蘇輕憐的丫頭個個伶牙俐齒,罵起人來毫不含糊,不帶一個髒字。

  「你們才是鄉野莽夫,知不知道我家姑娘是誰,是本縣首富齊府的親戚,主母是我家姑娘的親姑母,識相的就滾遠點,不要想來攀關係。」

  低調的奢華尋常人是看不出來的,方家的奴婢只看見對方主僕數人素淨的衣著,卻不知隨便一個丫頭身上穿的雲羅錦緞都是名家精品,不比他們家小姐差,根本不在同一個等級上。

  「親戚也有分遠近香臭,姑表姪女又如何,還不是窮親戚來投靠,有錢是人家的,關你們什麼事。」打秋風的親戚不是沒有,仗著關係頤指氣使的就過分了。

  「你說誰是窮親戚?」氣急敗壞的綠衫丫頭指著春芽鼻頭,那一臉氣的,快把牙咬碎了。

  「瞧瞧這搬家的陣仗多浩大,還不把家底都搬來,一般到人家家裡的客人會這般勞師動眾嗎?一看就知是打算長住不走,賴著人家吃喝。」被她說中了吧!羞得都講不出話來了。

  「你……你……」綠衫丫頭憋得難受,她總不能說出她家小姐是為了議親而來,的確有長住的打算。

  在婚事尚未明確的定下來前,兩家人會有共識地不向外聲張,以免婚事有變,傷了彼此的顏面,也讓兩家的兒女在聲名上有了污點,日後再找人家時增添困難,所以就算是板上釘釘的事也要三緘其口,有教養的人家不會四處宣揚。

  這點身為下人的都知道,不敢亂說話,以免壞了自家姑娘的好姻緣,姑娘家的名節勝過性命。

  「茵草,你在跟一個外人囉唆些什麼,還不過來扶著姑娘。」比綠衫丫頭略大些的女子輕斥,她看向蘇輕憐主僕的眼神充滿不快,好似她們是擋路的野貓野狗。

  「宣蔻姊,她們太過分了,我一時氣不過才和她們對罵。」茵草小步的跑回姑娘身邊,面上的怒意未消。

  「你理她們做什麼,不過是一群輕狂的浪蹄子,何必與她們一般計較。」名叫宣蔻的女子往她額頭一戳。

  「浪蹄子?」很輕很輕的軟嗓從風中飄過。

  忽地,某道黑影掠過,扶著自家主子的宣蔻忽然腿腳發酸,無力的一軟,整個身子往她家姑娘身上一壓。

  就像骨牌似地,所有人跌成一團,慘叫聲、尖叫聲、咒罵聲並起。

  「你們這群做不好事的賤婢,還不給我起來,想把我的腰骨壓斷不成。」想做出賢淑閨秀模樣的方玉蟬忍不住破功,張牙舞爪的跋扈性子瞬間現形,放聲大罵。

  「姑娘,是奴婢突然腿軟……」也不知道被什麼一點,腳上一麻,她連步子也邁不開就軟倒了。

  「誰管你腿軟不軟,不會走路就滾一邊去,要你這個廢物做什麼,只會讓我丟臉。」

  狼狽的從地上爬起,覺得丟人極了的方玉蟬氣得牙癢癢的,雙手發狠地推開靠近的丫頭。

  「姑娘,不是奴婢的錯,肯定有人搞鬼,不然奴婢的身子向來好得很,怎會突然腿軟。」急著挽回姑娘對她的寵信,宣蔻看向幾步之外的主僕,禍水東引,話有隱喻。

  其實她沒猜錯,確實是蘇輕憐的人所為,車夫陳四凌空點了宣蔻腿上的麻穴,她站不住就往旁邊一倒,兩腿不受控制的軟得像棉花,不用推就倒,讓嬌貴的主子當了墊底。

  奴才壓主可不是小事,往大的一鬧她可站不住腳,輕則挨幾下板子、罰月俸,重則有可能被打死,或是發賣。所以她靈機一動,找起替死鬼,不論是不是他人所為,先推了責任再說,讓別人去擔這個罪名。

  「你說是她們做的?」方玉蟬脾氣不小的一瞟,正好看見蘇輕憐坐在下人搬出來讓小姐歇腳的玫瑰椅上,氣定神閒的邊喝茶邊嗑瓜子,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她一把火由腹中往上燒。

  未結識,先結仇。

  「姑娘,你看看她們那樣子,不像嗎?」宣蔻說得模稜兩可,但更有挑撥之嫌,把自家主子的火撩得更旺。

  本就疑心生暗鬼,現在越看越像,方玉蟬心中有了認定。「給我過來磕頭賠罪,讓本姑娘消氣。」

  給我……她指的是誰?春芽、夏笙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曉得方玉蟬在指誰,她們互視一眼後當沒聽見,眼觀鼻、鼻觀心的立於一旁。

  可是她們不作聲不代表事情會過去,遇到被寵壞的刁蠻女,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沒事也能惹來一身腥。

  「我說的話你們沒聽見嗎?別以為擺出事不關己的模樣我就會饒過你們。」見她們無動於衷的漠視,方玉蟬更加生氣,遷怒她們的主子。「你的下人是怎麼教的,一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

  「咦,你在跟我說話嗎?」蘇輕憐姿態優雅的端著茶碗,眼神如煙似霧地抬起頭。

  看她漫不經心的樣子,方玉蟬更氣了。「不是你難道這裡有別人?你不要在我面前裝蒜。」

  「哪裡有蒜,我只聞到很濃的脂粉味,這位紅臉姊姊,你打翻了胭脂水粉嗎?這味道濃得嗆人。」她拿著條繡了朵半開荷花的素面帕子在鼻子前一揮,好像受不了濃嗆的氣味。

  「你得罪我還敢反諷,誰給你的膽子敢跟我作對?」她今天不出這口氣不行。

  和齊府的財富一比,方家就真的不算什麼,他們雖然有錢,卻是小蝦米中的大魚,有點小勢力,可不到隻手遮天的地步。

  可是傍著齊府這座靠山,又有方氏私底下的撐腰,在眾所寵愛下長大的方玉蟬就養成嬌蠻的個性,不知天高地厚的以為齊府就是她家的,就算闖下大禍也有人收拾,完全是肆無忌憚,仗著齊府的勢,擺足高人一等的架子。

  「你才是哪來的膽子,竟敢對典史大人的千金大呼小叫,民不與官鬥,你一個平頭百姓也敢在官家小姐面前叫囂,真以為自己長臉了嗎?」春芽氣勢洶洶的往前一站。

  典史再小也是官兒,和平民百姓比起來,那可是遙遠而不可及的。

  被人當眾甩臉子,方玉蟬的臉色憋屈的發紫。「典……典史了不起呀,你能以官壓民嗎?」

  「是沒什麼了不起,但要以無中生有的小罪名,捉你去關大牢卻是不成問題,人呀,是不能比較的,一比較就傷心了。」蘇輕憐嘴裡說著勸慰人的話,可句句戳人心窩。

  「你……你……」方玉蟬很想回嘴讓她難看,可是想到對方有個當官的爹,那念頭就熄了。

  「你什麼你,原來你有口吃,鄰裡鄉親的,我也不為難你,我看你那些箱籠還要搬一會兒,那並排的馬車就先駛到一旁停放,別擋了人家的出入。」蠻橫的佔道惹人怨。

  「我偏不,我為什麼要讓道?你要看不慣就閉嘴,我也就一些首飾、衣服。」她有些炫耀的說道。

  看她自認為扳回一城的張狂樣,好笑的蘇輕憐神情輕懶地吃著夏笙剝好皮、去了籽的葡萄,嘴角噙著笑。

  不過是虛張聲勢的小丫頭罷了,理她幹什麼,現在不知收斂,以後有她受的了,齊府的親戚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你們在吵什麼,一大群人圍在門口還讓不讓進出?這齊府可不是廟口,由著你們喧嘩吵鬧。」代主子出言的二條嚴詞厲色,架勢十足,一擺起臉來像個威風的小管事。

  一瞧見站在小廝後頭的挺拔身影,先前耍橫驕矜的方玉蟬臉色變得極快,嬌嬌柔柔地像受了委屈的賢良姑娘,矯柔作態的擠出兩滴眼淚,「表哥,我被人欺負了,你要為我做主……」

  方玉蟬錯愕地看著與她錯身而過的表哥,那兩滴眼淚欲滴不滴的掛著,她羞惱他的不識趣,但更多的是怨慰,氣他居然不給她面子,視若無睹地從她身旁走過,但是更令人氣憤的事還在後頭。

  冷著臉的齊正藤對方玉蟬不理不睬、神色冷漠,可是面對蘇輕憐卻是另一張臉,不僅軟言溫語的,還百般討好,一張笑臉如春天的花盛開般燦爛多姿,令人迷眩。

  「小小,你要出門?」看她這身簡單的打扮,去的地方必定不近,行走上多有不便。

  「被人堵住了。」她娟秀的下巴一努。

  「你等著,我來趕。」齊正藤朝小廝打了個手勢。

  意會的二條有模有樣的趕起人,將擋路的馬車趕到旁邊。

  「表哥,那是方家的馬車,車上還有我的東西。」方玉蟬氣得直跺腳,攔著不讓人動。

  齊正藤聽若未聞,當她是吵雜的麻雀,對著蘇輕憐問道︰「小小,你要去哪裡,人手帶足了嗎?」

  「出城。」她想出城去走走。

  「雖然縣城近來平靜,並無猖狂盜匪,可是在沒人陪伴的情況下還是不宜單身出遊。」匪徒不一定有,但誰知會不會遇上登徒子或採花賊,她出落得像朵花似的,娉婷生姿,容易遭人覬覦。

  「聽起來有人在自薦做護花使者。」她輕笑著睞了他一眼。

  齊正藤心中的一根弦被她的眼波輕輕撥動,震蕩不已。「唉,捨我其誰呢,誰叫我剛好撞上。」

  「啐,還裝委屈了,能讓你隨行是你的榮幸,我可是典史大人的千金,可不是小老百姓。」她故作張狂的說道。

  「是是是……蘇大人的千金小的不敢開罪,小姐請上馬車,由小的一路護送。」她愛玩就陪她玩吧,齊正藤的眼裡有寵溺,黑眸深處映著一抹清靈倩影。

  她忍笑,把下巴抬高。「齊府的少爺是吧?我會跟我爹提一提你,若有跑腿的活不會忘了你的。」

  還真玩上癮了,「是,小的齊府老二,小姐別弄錯人了。」

  一上了馬車,蘇輕憐忍不住捂嘴悶笑,在人前扮生疏他們不是沒做過,但頂多裝互不相識,從沒有像這次這麼好玩。

  「表哥,你要去哪裡,我才剛來……你要陪陪我。」方玉蟬拉住正要上馬的齊正藤,面色脹紅。

  「我要去哪裡,需要向你報備嗎?」他揮開她拉著衣服的手,神情漠然的跨上馬鞍。

  「可我是客人。」他怎麼能棄她於不顧。

  「是我請你來做客的嗎?」他說得氣人。

  「你……」她氣悶地想給他一巴掌。

  「離我的馬遠一點,踩傷了概不負責。」他一拉馬韁,馬聲嘶嘶的揚起脖子。

  馬車駛遠,坐在馬上的兒郎尾隨其後,跟著走遠。

  「不過是個破相的,要不是姑姑極力撮合,我才看不上他。」

  「噓!姑娘,輕聲,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說出口,這攸關姑娘的終身大事。」宣蔻在一旁提醒。

  方玉蟬忿然,卻也噤了聲,讓下人把東西快快抬進齊府,自己在丫頭們的簇擁下進了門。

  出了城,向北走了約二十里,在湛藍的晴空下,滿是砂土飛揚的道路像蒙上一層水霧,反照出刺眼的日頭。

  繞過小路又往西走了約五里路,入目一片鬱綠,幾棵高大的樹木擋住陽光,帶來一絲絲涼意。微風輕送,讓人有昏昏欲睡的感覺。

  出了林子,遠眺是一塊雜草叢生的山坡地,頗有高度,行走的路被雜草淹沒,到處是芒草和蔓藤,其中隱隱可見幾棵結果稀疏的果樹,很是寂寥地與野草共生。

  「這裡是我爹當年分家,我小叔分得的果園,當時的果樹收獲甚豐,我小叔看中現成的利益不肯鬆手,我爹看在自家兄弟的分上不與他爭,便讓給他了。」爹他退讓了很多,為了兒女的將來,他把吃虧當磨練。

  「怎麼會荒蕪成這樣?」放眼望去,除了雜草還是雜草,荒廢地了無人煙,只有兔子、松鼠穿梭其中。

  「這幾年,我小叔一心放在鋪子上的經營,對果園就不太上心,前年和果園管事因理念不同吵了一架,管事一氣之下就走人了……」

  小叔以為只是果樹而已,放著也會自己開花結果,根本不需要人來管理,時候一到派人來採收就是,他還能省下一筆銀子另做他用,既省事又不用聽人在耳邊嘮叨。

  誰知那一年特別炎熱,雖不到無水可用的地步但也幾乎快熱死了,疏於看顧的果樹因無人澆水而枯死了一大半,另一小半也蔫蔫地,開了花卻結不成果,有也是小小的一顆,和以往豐碩的果實不能相提並論。

  小叔見狀氣得破口大罵,原本想請人重新整理一番,可是一聽到樹苗的價格和整地的費用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而且還要等果樹長成才能採果,起碼要兩、三年後才能回收成本,當下便打了退堂鼓,決定廢園。

  「你看這裡的地勢不錯,土壤也很肥沃,廢棄了非常可惜,既然它曾經結出碩大的果子,表示適合栽種,我費心弄個幾年也能成氣候。」她想要自己的果園很久了,果子成熟了還能釀水果酒、水果醋,做果醬。

  她想起酸酸的蘋果醋,糜爛成糊的梨醬,還有桃子酒、杏酒,李子釀的蜜餞和酸梅、酒釀青果……

  「所以你想買?」齊正藤聽出了她的意思。

  蘇輕憐輕聳雙肩。「不是每個人都有經商的才能,我小叔的心太大,想要的東西太多,可是又太過急躁,不夠穩定,他把全部的身家投注在鋪子裡,以為能大發利市,誰知道一本萬利成了賠本生意。」

  這就是她只想買田置地而不開鋪子的主因,因為變量太多了,不光投入的心血能不能回收是個問題,還要防地方上的勢力介入,同行間的嫉妒和陷害,紅眼者的心機與算計,還有進貨、出貨的通路……林林總總的煩心事可不少。

  她自認沒有做生意的天分,也懶得與人交際,應付形形色色的客人,還得穩住店裡掌櫃和伙計的心,讓他們沒有二心、任勞任怨的為鋪子打拼,這些太費心了,她做不來。

  種田就簡單多了,只要不遭遇天災人禍,地一整好就播種,種子長大就施點肥,除除草、捉捉蟲子,一季一季的收成是可以期待的,有米有糧就豐衣足食,不用求他人,不需要和人鬥智,爭權奪利拚個你死我活,人的一生很短暫,她不想重活一世又為這些事傷神。

  「……剛好酒坊的管事給我送來三個月的營收,我爹來信問我手頭上有沒有餘錢,說小叔想要賣果園,終究是自家的地,一筆寫不出兩個蘇字,我能幫就幫,反正我也愛買田,買誰家的不都一樣。」她真被她爹逗樂了,明明是救窮,還說得像上市集買根蔥,誰家的蔥不是蔥呢!

  「要我出面替你洽談嗎?你小叔怕撂不下面子。」壓低價錢嘛,肯定是不肯,若是哄抬價碼,她也是不喜。

  畢竟是叔姪,沒必要為了一塊雞肋似的山坡地而鬧得不愉快,血緣關係斷不了,親戚還要長長久久做下去。

  聽到齊正藤的主動提議,蘇輕憐喜出望外的笑眯眼,「謝謝齊二哥了,你真是救我於水火的大恩人。」

  她真的不願與自視甚高又自私自利的小叔打交道,他那人的眼睛長在頭頂上,嫌她爹的官小,不能提拔兄弟,又怪大哥不照顧自己人。不讓他在賺錢的酒樓插股,還瞧不起她買地買田的行徑,認為她不安於室,窮忙活。

  反正沒有一個人他看得上眼,好高騖遠的小叔總認為他有一天會出人頭地,把所有人都踩在腳下。

  「要下來走走嗎?」以她的個性,怕是已經待不住了。

  「等著你開口呢,老窩在馬車內,把人都窩懶了。」正好起來鬆鬆筋骨,活動活動四肢。

  車簾子一掀開,葫蘆雙喜紋紗衣,翡翠撒花洋縐裙的娉婷女子一露面,明霞骨,沁雪肌,鴉鬢半垂,半是淘氣半是俏皮的擠眉弄眼,巴掌大的小臉盈滿朝氣。

  齊正藤驚艷的怔了一下,略微失神的一恍,隨即走上前,扶住正在下馬車的頑皮姑娘,手指一握住腴嫩小手便不放開,裝作不知的牽著她往前走了好幾步。

  「齊二哥,你的手……」是不是該鬆開了?

  「怎麼了?」他一臉坦然。

  是她想多了嗎?蘇輕憐覺得交握的手心有點熱熱的。「齊二哥,男女授受不親,你不好牽我的手吧。」

  一回頭,他頗為驚訝的睜大眼。「路不好走,我牽著你不會滑倒,我們之間還需要這麼客套嗎?」

  「我可以讓夏笙、秋嵐扶著我。」她幾個丫頭又不是當擺設用的。

  跟在後頭的夏笙、秋嵐等人直點頭,她們也認為讓齊少爺牽著小姐甚為不妥,若讓旁人瞧見兩人如此親暱,小姐的名節就毀了,沒人會相信兩個人之間沒有一點什麼。

  齊正藤狡猾的把話堵死,帶她走最不平的上坡路。「要是你摔倒了,這麼陡的山坡地,她們有氣力拉住你嗎?」

  「這……」好像不太行。

  看著丫頭們的細胳臂,輕輕一折就斷的腰,再瞧瞧近在眼前賁起的肌肉,齊正藤的粗臂還是比較可靠。

  一番思索後,蘇輕憐決定妥協。

  「想想看,小姐和丫頭滾成一團的往下跌,還沒滾到底下就一身傷了,你要想再爬起來就困難多了。」他半真半假的嚇她,這時剛好有寸長的蟲子從頭頂飛過,雜草叢裡也有東西在移動。

  很怕死的蘇輕憐一想到他說的情景,連忙反手握緊他大出她好多的手。「齊二哥,你拉緊我,可不能鬆手。」她可不想變成一顆球滾下去。

  「小小別慌,有我開路,你跟著我就好。」齊正藤順手折下一根樹枝,邊走邊打草,以防蛇鼠鑽動。

  「嗯,我跟著你。」她絕對無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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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4: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追妻要趁熱

  山坡地雖然不高但佔地遼闊,又有雜草野樹擋道,他們走到山頂時約過了一個時辰,越往山上走果樹存活率越高,粗壯的樹根牢牢捉住地面,有幾棵果樹還意外的結了果。

  站在最高處往下看,底下的馬車變小了,面前的視野也變廣闊了,看著這一片即將屬於她的土地,蘇輕憐的心中已浮起一幅規劃好的藍圖,她想種什麼,在哪裡種,種成什麼樣子,還要留塊地蓋莊子,閒暇時能來此遊玩採果。

  她喜歡與土地親近,更享受豐收時的滿足,能吃的食物都是上天的賞賜,要知福、惜福,將所得的恩惠回歸大地。

  說穿了,她就是個務實的人,不被繁華假象迷丟了眼,腳踏實地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用汗水去換取成果。

  「你想種什麼?」這片山林能種上千棵的果樹。

  她說了幾種,水霧般的雙眸溢滿神采,「你聽過嫁接嗎?可以提高水果的質量和產量,我還希望冰天雪地的冬天能吃到夏天的水果,酷熱的暑氣中也能嘗到冬日的滋味,整個果園裡不只有一種水果,讓它們有季節差……」

  這樣她什麼時候想吃什麼水果便能隨想隨摘,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水果,不用等到季節替換。

  越說越興奮的蘇輕憐彷彿看到滿山遍野掛著累累果實,風一吹來,空氣中布滿濃濃的果香,香甜的紅柿、微酸帶甜的柑橘,迎風搖曳的成串葡萄,美人一笑的荔枝,汁多清甜的蜜梨,紅得艷人的石榴,清脆的甜棗……

  她很貪心,腦海中三、四十種產量多且少見的果樹,一株一株成形的種在她的土地上,東邊一片細白花,西邊滿是胭脂紅,南邊的紫色小花,北邊是白中帶黃蕊,清香撲鼻。

  很美的遠景,一如她此時給齊正藤的感覺,有如百花盛開,紅的、白的、紫的、黃的、粉紅的,開遍她周遭,然而花兒開得再美也奪不走她冰蓮般的光采,璀燦而耀目,勝花三分。

  「小小,你上次說,你娘正在為你和你姊姊相看對象,她挑中了哪戶人家?」

  一說到掃興的事,她面上的開懷頓然全失。「我和我娘周旋了許久,她同意我及笄後再說,十五歲訂親,十六歲出嫁,用一年的時間備嫁,不過我姊姊倒是定下了。」

  「是平陽縣令的嫡長子管項陽?」看來他還有兩年。

  「嗯,管大人很提攜我爹,兩人的交情不錯,像這次我爹赴京趕考,他找了不少歷屆考題讓我爹參考。」這是父親中舉後第二回科考。

  「那他們的婚禮要等你爹考完後再舉行嘍?」從張榜到回鄉,也要一、兩個月,若是中了進士的話……

  「應該吧,我娘和管夫人挑出三個吉日,分別是五月初九,六月二十一,七月不宜嫁娶,改到八月初八,我姊姊待在家裡的時間不長了。」她很想回平陽縣陪姊姊,但又擔心娘親不死心,在她耳邊叨念哪家的公子心地好,誰家的少爺才華洋溢,誰又孝順又懂事,好友的兒子跟她很匹配。

  她從不曉得娘親的話幾時變得那麼多,一張口如萬朵蓮花,滔滔不絕,一提到兒女親事就來勁,把她嚇得臉發白,耳朵長繭,唯恐避之不及的逃之夭夭,生怕被涎沫洗臉。

  「那你呢,你想嫁什麼樣的丈夫?還是打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著別人去安排?」她不是這種人,她太有主見了,怕是蘇家二老也是百般苦惱,因為要為她挑個如意郎君太難了。

  蘇輕憐眼帶探索的睨了他一眼。「我之前就說過了,起碼不納妾,沒有我以外的女人,其它好說,如果上無長輩,下無姑叔更好,小兩口關起門來過無人管束的快活日子。

  沒爹沒娘雖然孤單,可省去不少麻煩,否則若踫到難纏的婆媳關係,光一個「孝」字就足以壓死媳婦。

  聞言,俊目染上笑意。「不要求家產萬貫、良田千頃,華屋美宅無數,店鋪、莊子大而財源廣進?」

  「要那些幹什麼,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外在的條件固然吸引人,但比不上一顆真心,只要夫妻同心,財富唾手可得。」能吃飽穿暖就好,她的物質欲很低。但是手中有錢,她不介意寵愛自己,女人要先愛自己才有餘力去愛別人,不懂愛,何生愛。

  齊正藤咳了兩聲,耳根微微泛紅。「有句話說做生不如做熟,熟客較知彼此的性情、好相處。」

  「生張熟魏?」她想到的是皮肉生涯。

  他一愣,差點笑出聲。「你想到哪裡去了,滿腦子古裡古怪,我的意思是說,與其嫁給不知根底的陌生男子,不如選個在你身邊、熟悉你一切的人,他懂你、知你,不會讓你難過。」

  「哪有什麼身邊的人,我娘在這方面防得緊,從不讓我和外男走得近……」突地,她呼吸一窒,視線落在兩隻交疊的手上,她先是覺得不可能,漸漸地粉頰有點發熱。

  「我不納妾,通房、侍婢一概不收,就守著你一個人,你想買地,我就陪著你買,你想藏糧,我幫你藏,你要闢果園,我來栽果苗,讓你日日夜夜都歡喜。」他能做到全心全意。

  「齊、齊二哥,你突然這麼說,我、我沒想過……」他這是被牛踢到了嗎?存心讓人受驚嚇。

  蘇輕憐被他突如其來的話驚著了,有些不敢直視他的眼,她覺得太荒謬了,他怎會對她有那方面的想法?

  記憶中的藤哥兒是個胖乎乎的受氣包,愛哭又沒膽,他總要她開導再開導才能積存自信,在她的獻策下討好他祖母、應付親娘,打擊對他別有用心的姨娘,重塑他在他父親心裡的印象,逐步的蠶食齊府這塊大餅。

  後來胖小子不見了,出現個俊哥兒,兩種樣貌,兩種體形,他變的是外在,但他還是她親近的藤哥兒,這一點對她而言是不變的。

  她沒想到小小兒郎也有長大成熟的一天,他變得俊逸挺拔,有了個人思想,他會去表達感情,親近友善的人,開始計劃將來,他變得沉穩,變成是即將轉換身分的……男人。

  「你離及笄還有兩年,可以好好地想一想,我就在一牆之距,夠你看清楚了。」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彼此,也沒人比他更適合她。

  經他一說,她心口抽得發慌。「你讓我心慌了,你離我那麼近,我卻……不管,你嚇到我了,我得回去琢磨琢磨,你我太熟了,熟到你把眼淚、鼻涕抹在我衣服上的樣子我都記得。」

  這就是太熟的壞處,全無秘密。

  齊正藤舉高兩人相握的手,牢牢握緊。「我說過,不急,我不會逼你,你慢慢的想,把我放進你心裡。」

  把我放在你心裡……她的心嗎?

  蘇輕憐感覺胸口熱熱地,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熱流流過心窩,微燙,慰得人心發暖,帶了點輕微的澀。

  她能把他當男人來愛嗎?她自問。

  「看好了嗎?小小,時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城。」在外面耽擱太長的時間對她的名聲不好,會引人非議。

  神情恍惚地點頭,她回看天邊的流雲,一抹紅霞掠過。「齊二哥,你剛說的話,我會考慮。」

  做生不如做熟,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哪及得上長年往來的青梅竹馬,選擇了他,最大的好處是娘家就在隔壁。

  此時心很亂的蘇輕憐不願多想,她想順其自然,若是有緣自會在一起,無緣,說再多也無益。

  兩年啊……

  「小心腳下的石頭,別分神。」看來她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齊正藤小心翼翼的將發怔中的蘇輕憐送上馬車,囑咐夏笙、秋嵐等人照顧好她,他如來時的跨鞍上馬,亦步亦趨的跟在馬車旁邊,回程的路上安靜無聲,無一句交談。

  一上車,蘇輕憐便閉目佯睡,可是腦海裡不斷播放著和他有關的畫面,從兩人相識之初開始,到不間斷的通信時日,再相見的意外驚喜,酒樓、土地、兩小無嫌猜,四目相望的瞬間……

  陳四駕的馬車很平穩,不一會兒就回到城內,但是假寐中的蘇家小姐卻被一長串鞭炮聲驚醒。

  劈裡啪啦、劈裡啪啦——

  「發生什麼事?」誰家娶媳婦?

  「奴婢也不曉得,街上有人敲鑼打鼓,奔走相告……咦,春闈的榜單出來了,我們縣裡有人考中進士……」原來是金榜題名了,難怪鄉親們這般興奮。

  聽說發榜了,蘇輕憐立刻派人去打聽,結果讓人萬分驚喜,蘇正通竟然考中了!

  「你……你這個死丫頭,給我這個幹什麼?」待嫁新娘子羞忿地捶打笑不可遏的妹妹。

  「添妝呀,不然拿來當扇子握風不成?」給了這些她也很肉疼好不好,她攢了好久的私房。

  「你沒別的東西好送嗎?一副頭面、幾根簪子,或是自繡的屏風也成,你……你給我這玩意我怎麼能收。」這個傻妹妹呀,存心要讓她心疼死,她的眼淚止不住了。

  「別人有不如自己有,我全換成你的名字了,你要藏好,別讓人看見,以後若婆家待你不好,你還有翻本的本錢,不用看人臉色過活。」凡事要預留後步。

  原本任職平陽縣典史的蘇正通考上了進士第四十五名,在平陽縣令管大人的舉薦下,又剛好本地縣令出缺,很快有了令人驚喜的結果。

  在等了六、七個月後,蘇正通回原籍就任,是頭戴翎帽的七品縣太爺,蘇家全家又搬回原來和齊府相鄰的宅子。

  不過因為升官了,須增人伺候,還得準備幕僚的住所,因此買下另一邊的宅子,兩邊打通成一家,蘇府的宅邸寬敞又明亮,由前堂走到後院要多出一刻,燻風送香的荷花池應景而生。

  由於蘇正通的遲歸,所以長女蘇朧月改在來年的三月初七出嫁,這一年她十七歲,正是花開得正艷的年紀。

  而長了一歲的蘇輕憐也來湊熱鬧,她嚷著要給姊姊添妝,姊姊不收還硬塞,姊妹為了這件事差點翻臉。

  她不送金也不送銀,更沒有昂貴的玉器和寶石,與眾不同的送了兩百畝良田的地契,以及與田地相連的莊子,地裡種了金黃的麥子和稻米,蘇朧月只要等收成就好。

  這禮太重了,價值約三千兩銀子。

  可是土地再貴重也不及妹妹的心意重,不肯收的蘇朧月在妹妹的一番說服下,含淚收下,兩隻眼睛紅通通的、布滿淚水,她沒想過妹妹會送她這麼重的禮,她受之有愧。

  蘇輕憐說︰「你是我最愛的姊姊,我把我最愛的土地送給最愛的人,雖然心疼地要命,跟割心沒兩樣,但是我姊妹情深嘛,給了就給了,忍痛割愛,姊姊不收便是不愛妹妹。」

  蘇朧月被她說得又哭又笑,想打她?捨不得,欲開口罵人已哽咽,只能抱著妹妹說︰「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姊姊不會忘了你的深情厚愛。」

  「娘,眼淚雖然不要錢,可是你也別流個不停,人家會以為你捨不得嫁女兒,女兒一出門就成了別人的。」她的姊姊呀,原來家裡少了個人,心會這般的空蕩蕩。

  「是捨不得呀!孩子是娘親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她這一嫁人,娘的心窩就挖了塊肉似的,疼得沒法說……」朧月打小就乖巧,從不需要人操心,安分守禮地令她窩心。

  蘇輕憐一臉淘氣的故意逗她娘親。「捨不得就叫回來唄,我去叫花轎往回抬,說我們蘇家不嫁女兒了,要招上門女婿……」

  「你這瘋丫頭給我站住,都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還盡胡鬧,你想讓你爹你娘被人笑話不會教女兒嗎。」真讓她出門嚷嚷,他們蘇家也別做人了,直接把臉皮丟在地上任人踩吧。

  她像隻蝴蝶似地飛回娘親身邊,笑著挽起娘親的手臂撒嬌。「所以說女兒不能太早嫁,要多留幾年,你好不容易將心頭肉養大了,怎好便宜那不知底細的臭小子……哎喲!」

  趙玉娘淚中帶笑的輕掐女兒鼻頭。「說來說去還不是不想嫁,你這心眼呀!娘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娘呀,你既然知曉女兒的心事,咱們商量商量,等我買足了良田千頃再將我配人,很快的,頂多二十歲。」能拖一年是一年,她不想成為被摧殘的小幼蕊,花未開先凋零。

  「隔壁那小子肯等?」她取笑。

  忽地一窒,她笑不出來。「娘,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誰家少年偷鑿光嗎?」

  趙玉娘往女兒眉心一點,微板起臉。「還裝傻,你是我生的,我還看不出你這點伎倆嗎?」

  「娘,我是真傻,你看我傻乎乎地,腦子不靈光,你得多疼疼我,以你慈母的光輝照護,讓我安穩地活在你的庇護下。」蘇輕憐像個孩子,直往娘親懷裡鑽,在她胸口蹭呀蹭的,好不天真爛漫。

  「是呀,娘的傻小小,從小你就身子弱,娘的一顆心就揪著,這也擔心,那也擔心,唯恐你養不活,我恨不得時時抱著你,摟在懷中輕哄……」當時她總青白著一張小臉,多嚇人啊。

  「娘……」怎麼有點鼻酸了,她不是拐著彎哄娘不要早早打發女兒出閣,留著她盡孝嗎?

  趙玉娘撫著女兒的頭回想過往,眼神顯得遙遠。「那一年你幾乎沒了氣,娘哭了一整夜,心裡不斷地向佛祖求,只要你能平安的活下來,折我幾年壽都沒關係……」

  這就是為人母的心思,孩子好她就好,孩子是一個母親的命,甘願折壽也要保全,全然無私。

  「娘,你看看我,白嫩可愛又善解人意,能逗你笑,陪你開懷,你是多大的福氣才有我這珠玉一般的心肝,你要往前看,拋掉過去,把我留在你身邊一輩子。」她悄悄吐了丁香粉舌,不承認偷偷地在洗腦。

  留在身邊……一輩子?回過神,趙玉娘打了個激靈,怪罪的瞟著自幼鬼靈精怪的小女兒。「你是長大了,也活潑健康,所以娘更要為你挑份好良緣,讓你過得舒舒心心,你這懶性子最叫娘頭疼。」

  「娘,我都能自給自足了,哪還能讓你憂心得著,你瞧咱們府裡的米糧、瓜果菜蔬、魚蝦雞鴨,哪一樣不是我莊子出產,娘少了我可就少了時鮮菜蔬,你不心疼也肉疼,那能省下多少銀子。」她是娘的貼心小棉襖。

  「就你貧嘴,沒了你那些土地和作物,爹和娘就會餓死不成。」她還沒孤老到要未出嫁的女兒奉養。

  蘇輕憐耍出無賴的絕招,哼哼唧唧的賴皮。「積少成多嘛,好歹是女兒的孝心,你想,我若多陪娘幾年,娘的日子過得多滋潤呀!我還能替娘捶捶背,捏捏腳。」

  「去去去,少來煩我,哪邊涼快哪邊待,我等著媳婦孝順。」她假意推了女兒一下,嫌她膩人。

  「媳婦再親有女兒親嗎?知冷問暖的,娘呀,你變心了,移情別戀,不再喜愛你的心頭肉了。」

  她被推開又賴過來,纏得趙玉娘又好笑又無奈。

  「你呀,就是被我和你爹慣壞了,寵出了任性和無法無天,你看看你的哥哥姊姊們多聽話,有哪一個像你這般胡鬧,成天往外跑。」就因為她天生體弱,他們才縱著她由著自個性子,不去約束她規矩和禮教。

  當初怕是養不大她,所以趙玉娘和丈夫特別縱容這個生來受罪的幼女,他們不去想她還能活多久,能快活一日就讓她活得舒坦一日吧。

  一日復一日,弱質纖纖的小娃兒雖沒多長幾兩肉,但好歹也養出精神,面頰紅潤、兩眼有神、神采飛揚,他們也就放心,不改以往的繼續寵溺,希望她的將來能更多彩多姿。

  蘇輕憐由鼻孔輕哼了一聲。「孩子生得都一樣多無趣,白羊堆裡總會有一、兩頭黑羊,兒養九十九,母憂一百年,沒我讓你操心,你這日子要怎麼過,太平淡無味了。」

  「又胡說。」趙玉娘邊笑邊拍打女兒上臂。

  「是金科玉律才對,娘心裡是贊同女兒的話,可又不好說出口,我了的,我和娘心意相通。」哈,沒打到,還好她閃得快,身手利落。

  一巴掌落空,趙玉娘也笑了,女兒太聰慧,她想管也管不了。「了什麼了,有點姑娘樣,女孩家長大了總要嫁人,留來留去留成仇,娘不擋你的姻緣,省得成了你的大仇人。」

  一想起剛嫁出門的大女兒,趙玉娘心裡就難過,養了那麼多年的女兒成了別人家的,心中不失落是騙人的。

  可要是小女兒出閣,她肯定是更不捨,那是她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擔心被風吹走的寶貝,她多想她一輩子不長大,只當賴在娘親懷裡撒著嬌的小人兒,整日嘻嘻哈哈沒煩惱。

  蘇輕憐故意睜大一雙秋水般的眼瞳,剪剪雙眸俏麗生動。「哪是呀,女兒不怨娘,反過來還感激你,婆婆、妯娌、小姑小叔的,我最受不了了,娘要是疼我就別趕我,把我養成老姑娘吧,我給你綾羅綢緞,珠光寶氣,把你供成老菩薩。」

  聞言,趙玉娘氣笑了,捨不得掐女兒就橫瞪一眼。「藤哥兒呢,你把他往哪擱?」

  「藤哥兒誰呀?我不認識。」她裝不熟的眨眼。

  還裝?這丫頭打小鬼主意最多,老是出其不意給人驚嚇。「咱們隔壁齊府的二少爺,別說你不認識。」

  她「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喔,是齊二少呀!有點印象,他生意打理得不錯,在大哥的酒樓有參股。」

  見她打死不承認,趙玉娘輕輕掀了她的底。「年年吃人家的杏子,一壇子杏脯也不知打哪來的。」

  「娘……」蘇輕憐不依的輕拉娘親衣袖。

  「還有杏樹下那道小門……」當她毫不知情嗎?

  窗戶紙被戳破了,她也沒轍了,東窗事發,趕緊嬌聲告饒。「娘呀,你有大神通,要替女兒保密,不可以告訴爹……」

  話說蘇大人,蘇大人就到了。

  穿著一身官袍的蘇正通大步地走進正廳,面上盡是掩不去的喜氣和歡愉,但眼中微微泛紅。

  那是嫁女兒的不捨。

  「什麼事不可以告訴我?」兩母女有秘密了。

  耗子見到貓跳得有多快,蘇輕憐蹦起來就有多迅速。

  「爹,你辛苦了,快坐下來喝口茶,你每天日理萬機的操勞公務,你的身體要緊,別累著。」一邊說著,一邊遞上一杯溫茶,態度勤快地令人傻眼。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你又做了什麼讓你娘煩心的事?!」蘇正通攏了攏垂至胸口的鬍子,官威十足。

  爹呀,你是蘇青天嗎?眼睛這麼利。

  「爹,女兒乖巧順從又婉約賢淑,哪會做出什麼讓爹娘操心的事,今天是姊姊嫁人的日子,也不知道婆家會不會對她好,當了人家媳婦有沒有受委屈,她這一去要再見上一面多難呀!」

  「少轉移話題,顧左右而言他,你要是心中無鬼怎會面帶虛色,快從實招來,少你皮肉痛。」他拿出公堂上辦案的表情,嚴謹凌厲,一絲不苟。

  蘇輕憐暗暗叫苦,她爹也太認真了,裝得派頭也夠嚇唬人了,她忙向娘親一使眼神,求救去了。

  「還不是看朧月嫁了,她捨不下咱們兩個老的,正鬧著不想嫁人呢,還說養咱們到老。」這丫頭呀,盡會拖她娘下水。

  一見逃過一劫,蘇輕憐又調皮的吐吐舌。

  「就她那幾畝地?」板著臉裝嚴肅的蘇正通裝不下去,面色一柔的笑出聲,取笑女兒人小心大。

  「不是幾畝地,有六、七百畝了,要不是給了姊姊兩百畝地添妝,我快有一千畝地了。」大地主婆的願望啊。

  「胡鬧,哪有姊妹拿土地添妝,你以為朧月跟你一樣嗎?」送銀子最實際,他準備了陪嫁兩千兩。

  「有地多好,想吃什麼就種什麼,靠老天爺賞飯吃,不用看人臉色,田裡的收成不比鋪子,不會有人惦記著。」沒人會去搶田裡的粗活,可是鋪子的生意火紅,人人都會眼紅的盯著這塊肥肉,婆婆小姑、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都想來插手,分一杯羹。

  蘇正通聽了,直對著妻子道︰「聽聽,滿嘴的胡言亂語,小小的年紀也不小了,趕緊把她嫁出去,省得留在家裡當禍害。」

  趙玉娘附和的點頭。「是該相看人家了,相公心中可有人選,說出來咱們合計合計。」

  蘇正通想了一下,「徐家的老三不錯,知書達禮又上進,還有陳縣丞的兒子,文采一流……」

  趙玉娘打斷他的話,「你沒想過隔壁的齊府?」嫁得近才不必時時憂心。

  他面露為難,「不過是商賈人家……」

  「你三弟不也是生意人,也沒見你嫌棄他滿身銅臭呀。」趙玉娘拿丈夫的兄弟來堵他的嘴,她是看不起蘇家老三的。

  一提到不成器又愛擺闊的三弟,蘇正通不由得揉揉發疼的額頭,生意做得不順的老三居然找上他,要他幫忙關說,疏通疏通關係,想仗他的勢大幹一回,真是讓人頭疼。

  而之前齊正藤以極低廉的價格幫蘇輕憐買下她小叔那果園,請人來除草整地了之後,施了一次肥,等肥吃進了土裡,一株株腰高的果苗栽入泥土裡。

  如今一年過去了,有了精於果園管理的管事細心看護,果樹已比人高,沒多久便會開花結果,只是數量不會多,得等三年果樹完全長成才能迎來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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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4:4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我不會變

  「說好了給我時間考慮,你怎麼出爾反爾、不守信用,到我娘面前說三道四……」

  蘇輕憐的嗔惱還沒抱怨完,一道含笑的清逸身影立於身前,手指輕輕的滑過她鬢邊碎髮。

  「這個給你。」

  金燦燦的流光閃過眼睛,她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什麼東西?」咦,他送她一對金耳環。

  「你再瞧仔細了,我送你的絕非俗品,肯定是你喜歡的。」投其所好,得她歡心的並不多。

  聽他一講,她又多看了兩眼,驚喜地笑眯了眼。「是土地公公、土地婆婆,面容好逼真。」十分慈祥。

  「我仿著廟裡的神像畫的,再讓手工精良的師傅打造而成,把土地的守護者帶在身上,保你年年風調雨順,田裡的作物全都大豐收。」瞧她樂不可支的樣子,他知道他送對了。

  蘇輕憐對珠釵、簪子的興趣不大,兩大盒的首飾沒見她戴過幾回,由著丫頭去裝扮,以簡潔明快為主。

  「不愧是生意人,真會說話,明明是平凡無奇的奉承也被你說得像朵花似的,你拿這套油嘴滑舌去哄騙女人肯定無往不利。」這對土地公、土地婆打造得真傳神,像活了似的。

  蘇朧月出嫁時,蘇承文、蘇承武以娘家的兄弟送嫁,陪送到平陽縣,到了三日回門又親自接妹妹回府,一來一往甚為波折。

  蘇朧月回門後,母女又抱頭哭一回,蘇輕憐在一旁負責看著她們。吃飯時父兄們灌姊夫酒,翁婿舅兄鬧了好一會兒,依舊規矩,女兒回門不能在娘家過夜,小兩口又早早啟程回平陽。

  送走了蘇朧月,靜下心的蘇輕憐才想到要找人算帳,她一得空就留了紙條,讓人來見。

  原本的小門還在,以她的個子還鑽得過,可是對身長又抽長的齊正藤而言,那真是小了點,他頭過肩不過,打算把門鑿大些,進出也方便,爬牆太費勁了。

  「生意人講誠信,要哄也只哄你一人。」旁的女子他看不上眼,全是俗不可耐的庸脂俗粉。

  「哼,口蜜腹劍,我是看清你了,不是老實人,把我也算計在內。」她著實小看他了。

  老虎再小也有牙,何況他是體形壯碩的成虎。

  齊正藤淡笑如常的望著芙蓉般的嬌容。「我做了什麼惹蘇二小姐發火,你說了,我一定改。」

  他一副百依百順的樣子,好似全由她做主,但事實上那個「順」是順著他的心意,他「讓」她歡喜一回。

  「你還有臉說呢!誰讓你送我娘美顏嫩肌的白玉膏,還左一句伯母、右一句伯母的把我娘拐得暈頭轉向,笑得嘴都闔不攏,直說你的好話。」她失寵了,耳朵裡一直聽見齊府老二多懂禮,得體大方,又說什麼恭謹謙和,敦厚老實……都誇到天上去了。

  「喔,原來小小是在生氣我沒送你白玉膏,你怎麼想岔了,我哪會少了你那份,白玉膏是上了年紀的女子在用,我特意讓人調制的百花玉肌丸才是給你的。」

  變得油滑的齊正藤從懷裡取出一只銀制鑲具嵌金絲絞花胭脂盒,輕輕旋開盒蓋,淡雅的清香味撲鼻而來。

  「算你識相。」她聞了一口香味,覺得氣味宜人,淡雅的幽香沁入鼻間,便很不客氣的收下。

  他低笑,「給你的當然要最好的,哪敢馬虎,看似不挑的你其實最挑剔了,非是極品則不喜。」

  很多東西她都抱著隨和的態度,能用且用,可無可有,似乎不放在心上,讓伺候她的人很省心。

  可實際上她要的才多,因為得不到最好的,她才退而求其次,像吃食她一定要吃自己莊子產的,要新鮮健康的,每樣都肥美甘甜,嫩得一咬就化開,她對美食的要求勝過老饕。

  還有,他從未見到她在外頭買過胭脂水粉,大多摘自園子裡的花或是果園裡的果花自制,雖在品相上不如鋪子裡賣的,也擱不久,但一身勝雪肌膚看得出功效,嫩白得吹彈可破,白裡透紅。

  她不反駁的睞了他一眼,似是滿意他對自己的了解。「你最近幹麼老往我家跑,鬼鬼祟祟地,把我娘的心也拉到你那邊,你說說,是何居心?」

  他跑得太勤她爹會看出端倪的,她爹是何等精明之人,豈會看不出他的企圖。

  「鄰居串串門子哪來那麼多大道理,有來有往才是街坊,我能當家了,當然要和你家走動走動,不看兩家比鄰而居的情分,也要瞧瞧你爹是當官的,我來問聲好是情理之中。」

  因為兒子太能幹了,齊向遠慢慢地在放權,齊府大權已有一半在齊正藤手中,他儼然是半個當家。

  如今齊正藤手裡有個綢緞莊、胭脂鋪子、首飾鋪子、南北貨和油鋪子,正打算朝鹽業發展。

  等他拿到允許販鹽的鹽票後,勢頭更銳不可擋,齊府家業不交給他還能交給誰,就算他庶兄齊正英在身後奮力直追也追不上他的萬分之一,只能得到幾間小鋪子經營。

  「少打官腔,說兩句刻板話就想打混過去,我是誰呀,由著你敷衍。」他的官方說詞瞞不過她。

  忽然不說話的齊正藤靜默了一會兒,面上的笑意為之一凝。「我祖母的身子骨拖不了多久。」

  「你祖母?」怎麼話題又扯到老夫人去了?

  「她最多兩年,不超過三年。」他也想她長命百歲,可是世事不由人,時候到了總要走。

  「你是說……」老夫人要死了?忌諱的話蘇輕憐說不出口。

  「我必須在她去世前定下親事,不然我娘不會讓我娶你。」她一心為小兒子著想,屬意娘家姪女嫁他。

  說實在的,說起方氏的偏心,他已經不難過,在被親生母親傷過一次又一次後,他的自愈能力比別人強,也知道他在她那邊得不到什麼,無緣無故的恨成為她的魔障,至死方休。

  齊正藤對娘親沒有任何期待,他只盼著她別扯他後腿,大家各過各的日子,彼此也能少了磨擦。

  蘇輕憐一聽,立即明了他的意思。「所以你把主意打在我頭上?」

  「我說過等你到及笄,我並未失信。」他只是沒明明白白說清楚,那是最後的期限。

  「你騙我。」她忽然覺得心口被什麼堵住似的,悶悶的,很不舒服。

  「小小,你認為我騙你嗎?你終究要嫁人,你娘不會留你一輩子,你們蘇家一向是十六歲議親,十五歲相看是正常程序,不是我也會是別人,你是不可能隨心所欲的。」

  他沒騙她,不過用話誤導了她,讓她以為過了十五歲再考慮終身大事,她還有一、兩年的時間逍遙,不用被爹娘逼嫁,也不必趕鴨子上架的被抬上花轎。

  她沉吟了好一會兒,仍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你那個一住大半年不走的表妹呢?」

  蘇輕憐和方玉蟬兩個人是相見兩厭,兩人常在大門口踫見,一個輕車簡從,率性而行,一個聲勢浩大,非要帶足了丫頭、婆子、家丁方肯出門,把所有人折騰得人仰馬翻。

  方玉蟬是擺足了派頭,盛氣凌人,可蘇輕憐卻是不屑一顧,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幾乎落她面子揚長而去。

  雖然沒有大紛爭,小紛亂可就不時上演,導致兩府的氣氛越來越僵硬,下人們的往來也不太自在。

  「又不是我留她的,好幾次我明示暗示她該走了,她一回頭就向我娘告狀,說我趕她,你說臉皮這麼厚的女人上哪找。」齊正藤說得無比憋屈,好像他才是外人。

  「可你娘想要她做兒媳婦呀!人一固執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姑表通婚血緣太近,容易生下痴憨兒。

  「小小,全靠你了。」以她的聰明腦子,沒有想不出的辦法。

  她神情一變,全身繃緊,有些刻意地和他拉開距離,一臉不屑的防備,「全靠我是什麼意思?」

  見她防賊似的表情,齊正藤好笑的勾起嘴角。「早點嫁給我,事情就解決了。」

  蘇輕憐輕啐了他一口,柳眉倒豎。「哪有你說的那麼簡單,你娘是何許人也,豈會輕易點頭。」真是痴人說夢話。

  養兒防老是天性,可方氏不知是怎麼想的,明明有兩個兒子,她眼中只看得見年幼的小兒子,認為大兒子是來要她命的妖魔鬼怪,小兒子才是她將來的依靠,她無論如何也要護住幼子那份家產,不讓大兒子侵吞了。

  「我娘那一關不用理會,只要說服我祖母,由她出面便水到渠成。」他娘不敢違逆老人家。

  她沒好氣的橫睇他一眼,「你說得倒輕鬆,不用理會,日後我若真嫁入齊府,和婆婆相處的時間是從早到晚,若她有意拿捏我,光是一堆規矩就足以整死我,我可吃不消。」

  男人的嘴是擺著好看的,中看不中用,盡出些餿主意。

  「小小,幫幫我。」齊正藤換上小時候憨憨的可憐相,雙手一張包住小小的身軀。

  「放……放開。」她掙了掙,他雖然抱得不緊她卻掙不開。

  「不放。」他無賴的抱著,唇畔微微上揚,細聞她髮間的香氣。

  「你流氓呀!這種不著調的事也幹得出來。」蘇輕憐發狠地往他腳面踩下去,頭頂上方傳來一聲悶哼。

  「我的妻子只能是你,不會有別人。」他頭一回表明心跡,明白的說出心裡住的那個人是誰。

  「你……」聽到他在耳邊的低語,感受他身上傳來的體溫,掙脫不了的蘇輕憐有些心軟。「想要把人送走並不難,就是有點陰損……哎呀,還是積點德,別做缺德事。」

  她和方玉蟬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犯不著害人。

  「你說,我聽。」他來做。

  心中天人交戰,她的心和理智是分開的。「呃,那個……你娘的本意是讓她嫁入齊府,而你有好幾個兄弟。」

  他了然的眯起眼,「你是說……」

  「我什麼都沒說哦!你別把髒水往我身上潑,是你心腸壞,一肚子壞水,你做了什麼都與我無關。」她很正大光明的撇清,表態不涉入別人的家務事。

  「那你認為誰最適合,年齡適當的只有我大哥……怎麼了,不合適?」她一雙水盈盈大眼瞪圓了,真可愛。

  蔥白素指往他胸口狠狠一戳,「你是沒大腦還是缺心眼?我還沒入你家大門你就給我樹個大敵,我和府上嬌客的交情有多好你不是不知情,在這種情況下當了我大嫂,她還不把我往死裡整得死去活來,你沒事往我頭上壓座大山幹什麼,嫌我太閒,給我找事做嗎?」是想見識一下她所向披靡的戰鬥力嗎?

  「小小……」被她這麼一戳,齊正藤不惱反笑,反過來要她多戳幾下,雖然她口頭上尚未應允兩人的婚事,但心裡已有念頭,他離抱得美人歸的日子不遠了。

  「滾開,別摟著我,熱呼呼得像座暖爐,你想熱死我呀!」她一轉身,在他的放縱下退開兩步。

  「小小,你一及笄我就來提親。」他迫不及待想娶她入門,他打小就喜歡隔壁這個個頭小小的小姑娘。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神色微鬱,「等我及笄了再說,誰知道你會不會變掛,男人的心說變就變。」

  「我不會變!」他語氣堅定。

  蘇輕憐把手一揮,表示不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語,她只看他做了什麼,「人心是最大的變數。」

  「小小……」她太多疑了。

  「別再提無聊的事了,聊聊正經事吧。」她不想多提令人煩心的事,出聲打斷他的話。

  一生一次的終身大事不是正經事?她一遇到婚事就逃避,齊正藤也很無力,「你想談什麼?」

  微風輕吹,枝椏搖曳。一朵杏花從枝頭飄落,被風一吹,轉了好幾圈才掉落地面,芳草鬱鬱,承接著落地的芳華。

  春日明媚好風景,喜邀少年遊,一樹桃花千朵紅,枝頭春意鬧,再踏芳草碧連天,照在綠波中。

  「咱們的飄香酒樓已打出名號,遠近馳名,我想再開一間以藥膳為主的酒樓,店裡兼賣各式的藥酒。」她覺得腦袋瓜子再不動一動就要生鏽了。

  「你哪來的想法?」他頗感興趣的問道。

  「早就存在我腦子裡了,一直沒拿出來用,因為還不夠周詳,我想了又想才琢磨出幾道藥膳方子,可是還不夠支應一間酒樓,剩下的你來想。」她把責任丟給他。

  「你又嘴饞了。」以她的懶性子,她只有在想吃的時候才會動腦子,琢磨出愛吃的再扔給別人善後。

  她臉一紅的裝鎮定。「我是為了廣大身體欠佳的客人著想,何況我這一身瘦骨不該補一補嗎?」

  見她玫瑰紅的丹唇一掀一闔,喉頭一滾的齊正藤低下頭一踫。「應該,你多長些肉才不會弱不禁風。」

  「啊!你……」她捂著唇,眼露愕然。

  「好滋味。」他故作回味的舔了舔唇。

  「齊正藤你……」他佔她便宜。

  齊正藤一臉笑意的等著她撲來,他才好抱滿懷。

  「你們在幹什麼?」

  一聲大喝,兩人同時作賊心虛的僵住。一回頭,見到來者,又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

  「大哥,你別嚇人,你的聲音真像爹,猛一聽還以為爹來了。」差一點沒嚇破她的膽。

  迎面一顆栗爆落下,蘇輕憐痛呼著揉揉額頭。

  「就算不是爹,你也要嚴守男女大防,你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私下相會,這要傳出去,你的名聲就毀了。」幸好撞見的人是他,否則這盆污水潑下來怎麼也洗不清。

  她輕拉著大哥的袖子,裝出無辜的表情。「我們只是談新酒樓的籌備,和飄香酒樓一樣,我只出菜譜,內部的管理我一概不理,分成的時候記得分我一份。」

  「新酒樓?」蘇承文的注意力果然被拉開,他甚感興趣的湊上前,絲毫沒瞧見妹妹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以藥膳為主,像十全大補烏骨雞、八珍雞湯、杜仲燉豬尾、麻油腰花、桑枝燉母雞、南杏排骨湯、參須紅棗燉九孔、冬筍紹子、陳皮肉絲湯、參菜醉雞……」她一口氣念出三十幾道菜名,讓人光是一聽便食指大動,口角生津。

  釀藥酒不難,難的是年份,越陳氣味越佳,療效也更好。

  「等等,小小,你上哪知曉這麼多藥膳方子?」蘇承文光聽就口水直流,巴不得每道都吃上幾口,管他補什麼。

  蘇輕憐一臉神秘,故作天真。「偶遇奇人。」

  「連大哥也不能說?」蘇承文想藉由長兄名頭挖話。

  「無可奉告。」她雙手伸出食指在唇上打個叉。

  「你還真玩上了呀!快不把大哥放在眼裡了。」拿自個妹子沒轍,他還可以遷怒別人。「齊二少,我蘇府有門,麻煩你下次走正門,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像宵小一樣翻牆。」

  「是的,蘇大哥,我下回一定改進。」未來大舅兄的話得聽,可是做不做另當別論,抄近路走得快。

  「還有,不要老跟我妹妹見面,你們都不小了,要懂得分寸,日後我家小小要嫁人的,你不要壞她名節,我爹的意思是把她嫁給書香世家,門當戶對,天作良緣……」

  他一端起兄長的架子就說個沒完,好像倒豆子似的一發不可收拾,渾然不覺為時已晚,在他這些年睜一眼、閉一眼的縱容下,兩人的關係已密不可分。

  「啊!」

  一大清早,天剛蒙蒙亮,一聲淒厲的尖叫聲穿破雲霄,從齊府內發出,聲音之尖銳,連一牆之隔的蘇府都聽得一清二楚。

  蘇家人向來早起,講究養生,尖叫聲剛響起時他們剛好起床,以青鹽漱口的漱口,用溫水淨面的淨面,坐在妝台前理雲鬢的差點打破銅鏡,還有正在蹲恭房撇大條的。

  說驚嚇倒也不至於,好歹心口跳了一下,洗漱完的人們出了屋子到了正廳,面上有不解的狐疑。

  「發生什麼事了?」蘇承武好奇的往隔壁一探頭,可惜什麼也看不見。

  「大概是殺雞吧!」眼神一閃的蘇輕憐猜測著,但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不能宣之於口。

  「一大早殺雞,齊府是太閒了。」誰家的雞脖子粗如大腿,能聲傳千里。

  趙玉娘道︰「我聽是女子的叫聲,頗為驚恐。」像是瞧見了什麼難以置信的事,驚慌失措的放聲大叫。

  蘇輕憐安撫著眾人,「總之不會有大事,要不然早找到家裡來,求爹做主了。」除了凶殺案外,其它真的不算什麼大案件。

  「說的也是,你爹是縣太爺。」有冤自會鳴冤,無冤便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一提。

  在趙玉娘一句「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後,蘇家幾口人一哄而散,該上衙門的上衙門,該讀書的讀書,該做事的出門幹活,最好命的蘇輕憐打了個哈欠,在丫頭的服侍下回房睡回籠覺。

  她很快地就睡著了,不去理會外頭的紛紛擾擾,睡得十分安心,頰邊的小梨渦忽隱忽現。

   較她的悠然自得,隔壁的齊府可是炸了鍋,鬧得沸沸揚揚,各種雜音快把屋頂掀了。

  「嗚……嗚嗚……嗚嗚……」

  女子的嗚咽聲斷斷續續,淒楚無比。

  「哭哭哭,有什麼好哭的,把話說清楚了,誰是誰非論個分明。」方氏急道,不明白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姑母,我也……嗚……不知道,一醒來就……就在床上……」這裡不是她的屋子。

  「你是死人呀!怎會不曉得?這麼大的人被人「搬」來「搬」去還沒有一點感覺。」

  忍不住放聲大罵的方氏強調了「搬」這個字,表示姪女是非自願地,有人暗中下了黑手。

  「我……我……」她真的毫無所覺,一夜好眠睡得正熟,殊不知一睜開眼,身邊多了個光著膀子的人。

  方玉蟬委屈極了,哭哭啼啼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完全嚇呆了,根本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夫人這話說差了,什麼叫搬,你認為我們風哥兒這小身板,搬得動你們方家那尊大佛嗎?更別提他離方大小姐的居處還隔上三座院落,這一路上還都沒人發覺。」不顯老態的金姨娘一臉忿然,妖嬈的腰肢不比年輕女子粗,甚至更有風韻。

  「也許是小廝……」方氏還想推到別人身上,好挽回姪女的名聲,但是看到比庶子還瘦小的小廝,話到嘴邊就沒聲了。

  「夫人怎麼不說是令姪女太下賤,夜半饑渴難耐,摸到男人床上尋求慰藉。也不知道她這放盪的性子是打哪學來的?」才幾歲就學人家爬床,以後還得了,天生的浪蕩蹄子。

  金姨娘是青樓出身,嘴上不留情,她一身伺候人的本事就是窯子裡學來的,齊老爺就愛她妖媚的騷勁。

  「我沒有,我不是……姑母幫我……我不要他……」她再傻也不會挑中一無是處的庶子,自絕後路。

  方氏很想甩掉方玉蟬黏濕的手,可是看她哭得淒淒慘慘的模樣,又於心不忍,畢竟是娘家姪女。

  「風哥兒哪算是男人,他還是個孩子,小孩子鬧一鬧算什麼大事。」

  她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把整件事抹過去,當是孩子間的胡鬧,不用太認真看待。

  只是既然設了這個局,哪有那麼容易讓她輕易躲過,她想風平浪靜,別人偏要掀起滔天巨浪。

  「夫人的姪女幾乎光著身子躺在風哥兒身邊,夫人好意思說這是胡鬧?你敢說,婢妾可不敢聽,方大小姐比風哥兒大兩歲,她會不曉得男女同眠代表什麼?」那才叫貽笑大方。

  聽到一聲尖叫,齊府上下驚慌的衝到年僅十三歲的齊正風屋裡,他雖然年幼,但已知曉人事,屋裡有兩個丫頭已是他的人,他對男女情事並不陌生,也喜歡在房事上玩點花樣。

  大家以為他玩太凶了,把屋裡人虐得大叫,但是一把將門撞開後,只見他一臉茫然的揉著後腦杓,上身只著一件褻衣,見鬼似的瞪向床幔垂落下的床榻上。

  把床幔拉開,赫然是衣衫不整的方玉蟬,她頭髮凌亂,香肩小露,欲遮還羞的低頭向內。

  看到這情景,眾人還有什麼不明了的,不就是捉奸在床嘛!

  只是她原先想找的人是誰呢?應該不是尚且年幼的齊三少爺,更有可能是摸錯門,上錯床,和某人搞混。

  不過不管是無心還是有意,她的名節是徹底毀了,在眾目睽睽之下,她還能睜眼說瞎話,說她什麼也沒做嗎?

  「金姨娘,你嚷什麼嚷,真要把這事鬧得不可開交,丟盡齊府的臉面嗎?」方氏的臉色很難看,手指的指甲戳入掌心裡。

  護子心切的金姨娘毫不退讓,不肯吃下這暗虧,「把方家的人請來,把話當面說清楚,我可不想日後有人栽贓風哥兒不檢點,小小年紀就做出豬狗不如的事,我還希望老爺為他擇一門好親。」

  她面露鄙夷的一瞥抱膝縮著的方玉蟬,話裡話外是不肯認下這事,可是又不願放過,對方玉蟬無恥的行徑十分鄙視。

  「非要把事情鬧大不可嗎?一家人坐下來好好談談……」方氏覺得頭疼,一個頭兩個大。

  「還談什麼,夫人想粉飾太平不成?若沒給婢妾一個合理的公道,那就鬧到老爺跟前,讓老爺評評理。」她有恃無恐,理虧的是方氏,是他們方家沒把女兒教好,教出個不知羞恥的爛人。

  方氏一聽她的威脅,氣得咬牙切齒,「你一定要跟我作對到底是吧,不肯退讓幾步?」

  「說句良心話,若是換成雲哥兒,你能忍氣吞聲當沒這回事嗎?」將心比心,為人母親的心情都一樣。

  「雲哥兒還小……」一想到面容稚嫩的小兒子若是遇上這種事……方氏眼中閃過怒意。

  「不是小不小的問題,而是這事著實見不得人,風哥兒本就是沒什麼本事的庶子,再傳出他品性不好的流言,你讓他往後的日子還過不過得下去?」人一有了污點便洗刷不掉,一輩子都得背著臭名被人戳脊梁骨。

  「你讓我想一想……」事關重大,她實在做不了主。

  眼看姑母在金姨娘的逼迫下有所動搖,心慌意亂的方玉蟬淚眼婆娑,她擔心方家來的是生性嚴厲的父親,邊哭邊拉著方氏的衣角,臉色發白的懇求她不要宣張這件事。

  「姑母,我爹他會打死我……」

  你爹會打死你,我大哥又何嘗會放過我?方氏悔之已晚,她執意要將姪女嫁給自己的大兒子為妻,無視兄長來信的催促,將姪女一留再留,如今鑄下難以挽回的大罪,她又該如何向大哥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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