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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嫁妝滿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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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5: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聘禮良田五百頃

   方老爺沒來,來的是方玉蟬的大哥,大家都有心瞞著,不讓方老爺知曉,否則真鬧起來,那時兩家都沒顏面。

  聽了金姨娘提出的要求,方少肆冷冷的道︰「金姨娘的要求未免欺人太甚了。」

  金姨娘媚眼橫拋,媚態橫生。「誰欺誰還不曉得呢,是令妹到風哥兒屋裡,而不是風哥兒鑽令妹的被窩,孰是孰非一清二楚,還需要把那張薄埂的窗戶紙撕開嗎?」

  不管方玉蟬如何解釋,訴說委屈,齊府上下都認定她的目標是齊府二少齊正藤,可是她對外院的路不熟,又是夜黑風高,她怕人發現,有點急了,便胡裡胡塗開錯了門。

  因為大家都知道她長住齊府不走的原因,又有方氏的推波助瀾,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惡膽橫生,乾脆豁出去造成事實,一旦成了好事,方氏還能不興高采烈地為她做主?

  方氏姑姪都有一個共同的毛病,那就是偏執。

  其實方玉蟬不見得多中意面有瑕疵的齊正藤,她甚至有點嫌棄他的破相,不太想屈從,可他居然拒絕貌美無雙的她,讓她很沒有面子,所以她才從不甘心轉為執拗,不拿下他絕不罷手。

  只有她瞧不起他的分,斷無他挑她的可能,為賭一口氣她決定不走了,看誰耗得久。

  「我們願意拿出一筆銀子來擺平,已經夠仁至義盡了,不要得寸進尺。」真當方家好欺負嗎?

  金姨娘冷哼一聲,「哼!我的要求過分嗎?她都這樣了,你還想把她嫁給誰,禍害了我家風哥兒又想找第二個冤大頭,你就不怕新婚夜裡元帕沒落紅,她被人原轎抬回,那才是丟大臉。」

  「大哥,我沒有,我還是……」方玉蟬拉著大哥衣袖,急著說明她仍是完璧之身,女子是不是處子,自個感覺得出來,她雖然不曉得為何一覺醒來會在齊正風屋裡,可她很清楚沒有被侵犯。

  但是這種事不是她單方面說了算,越想辯白是越抹越黑,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看見自己衣衫不整的和齊正風共處一室,就是沒什麼也有什麼了,她跳到河裡也洗不清,除了咬牙吞下羞辱外,別無他法,她百口莫辯。

  「好了,大哥知道你的委屈,你一邊待著不要說話。」鬧出這麼大的醜事,她以為她還能全身而退嗎?「七間鋪子、三座莊子、三百畝土地和五千兩陪嫁是不可能,但我可以給你三千兩和兩間鋪子,此事便一筆勾銷。」

  「方大少在說笑嗎?難道你不想令妹嫁人,還是打算直接送她進尼姑庵當尼姑,省得丟人現眼。」她就要壓方氏一頭,讓方氏知曉正頭夫人不是那麼好當。

  「風哥兒還小,與舍妹並不相配。」方少肆以年齡差距來推掉令方府備感屈辱的婚事。

  「睡在一起時怎麼就不嫌小,睡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了,你當這是玩小倌呀!付完夜渡資便船過了無痕。」金姨娘說話難聽,她沒什麼不敢說的。

  「你……」方少肆怒不可遏。

  「大哥,我不嫁庶子。」

  又來添亂的方玉蟬還看不出今非昔比,依然高傲的自以為高人一等,卻不知一句「不嫁庶子」得罪了其它庶子。

  「誰說是嫁了,應該用納,我們風哥兒不娶自甘墮落的下賤女子為妻,她只能給風哥兒做妾。」

  金姨娘此話一出,連一旁的方氏都著惱了,她娘家的嫡女配庶子已經是低嫁了,居然還半點顏面也不留的要求為妾。

  「不可能。」方少肆恨得想把整日惹是生非的胞妹咬死,她從沒做過一件對的事,卻老是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姨娘,我也不要她,她太凶了,長得也沒如屏好看。」齊正風咕噥著不想要老凶他的「表姊」,他覺得丫頭如屏比方玉蟬溫柔美麗。

  「你這死庶子,你敢嫌棄我,拿我跟一個低賤的下人比……」他憑什麼,不過是姨娘生的賤種。

  方氏頭疼地揉著額頭兩側,方少肆忙拉住不知輕重的妹妹,金姨娘在冷笑,而若有所思的齊正英眉頭一動。

  不遠的一旁,雙手環胸的齊正藤氣定神閒地看著他一手主導的好戲,眾人鬧得越熱鬧越有看頭。

  「方大少爺,看看令妹這潑辣性子,你認為她嫁得出去?」金姨娘不遺餘力的出言諷刺。

  方少肆瞪著眼,不發一語。

  自家胞妹的脾性他能不了解嗎?若是不入齊府,只怕今日的事瞞不住,如此一來以後她也很難覓到好良緣,今生的婚事落空。

  他其實很想撒手不理了,由著妹妹自做自受,可是攸關方府的門面,他再不願也得出面處理。

  「男不娶,女不嫁,那就由我來接手吧!至少對外的說法好看些,也不易引起質疑。」

  「你?」

  眾人的目光看向齊正英。

  他一笑,帶有深意。「還有比我更合適的人嗎?」

  「可是你已和田家過了聘禮,擇日迎娶。」方氏想起她已為庶子擇了一門親,對方出身不高。

  「那就做貴妾吧,要委屈玉蟬表妹了,妻妾同一日入門。」這麼好的便宜他不撿,誰撿?他們都沒想到背後的利益。

  此話一出,登時鴉雀無聲。

  沒人知道齊正英為何要納方玉蟬為貴妾,是為了兄弟情深嗎?不忍心年幼的異母弟弟背負起他負擔不了的重擔。

  雖然並未發生不妥之事,可是兩人在同一張床上醒來的事實抹滅不了,即使方玉蟬說自己沒被踫過還是失了清白,兄著弟的舊衫說得過去嗎?那簡直是悖德逆倫的大笑話。

  但是在方玉蟬入門之後,他們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原來方玉蟬是方府嫡女,無論再不濟,心疼女兒受委屈的方夫人還是拿出了私產做為女兒的陪嫁,她明面上的嫁妝並不多,並未壓過正室田氏,但壓箱底的銀子卻有好幾萬兩,她娘還送了她幾間鋪子當私房。

  可這些都是其次。

  更重要的是,隔天要奉茶時,方氏端坐在正位喝著媳婦茶,而喊她姑母的小方氏只是個妾,沒資格敬茶,姑姪倆面面相覷,因這身分地位上的不對等,她們再也不是姑母和姪女。

  所謂氣不死你就惡心死你,這便是齊正英的目的。

  一名庶子納了方氏的姪女為妾室,先不論貴不貴,妾就是妾,加個貴字也不會是正室,這還不夠方氏難堪嗎?

  而且方氏是方府嫁出的女兒,都出門幾年了,上一輩也即將放下大權,新一任方府主母哪有不疼愛自己女兒的道理,方夫人會傾盡方府的力量扶持方玉蟬,對方氏反而沒有往昔熱絡。

  因為一個方玉蟬,方氏等於沒了娘家,她的兄嫂怨她毀了姪女的一生,姪子們則對她失去敬重,她的一念成魔成了無根之人,在齊府的地位大大往下跌。

  對方府的小一輩而言,姑母是隔輩親人,但已令人失望;妹婿是自家妹妹的丈夫,自是關係親近。

  兩者一比較,誰親誰疏便能分出高下。

  很明顯地,方府偏向齊正英,對方氏卻是不諒解,庶子、嫡母的火熱戰線正要展開。

  「藤……咳咳,藤哥兒,你也不小了,幾時娶個孫媳婦讓祖母瞧……瞧瞧,祖母怕是看不到曾……曾孫子出生……」董氏面色偏白,一雙枯瘦的手微抖。

  「祖母哪能說喪氣話,你是一時風寒入體而已,吃幾帖藥就能好了,別老往壞處想。」齊正藤讓下人搬來凳子,坐在祖母床前,手臂一伸將她身上蓋的丁香色被褥拉高。

  「我這身子骨我還會不清楚嗎?老了、老了,人老就得認,硬撐也騙不了人,也就這一、兩年了。」她似有預感命不久了,平靜的面容上微帶淡淡愁色。

  「祖母想多了,藤哥兒還沒好好孝順你呢,你是富貴長壽命,是來享老福的。」祖母的氣色越來越差了,不知能再撐多久。

  「呵呵……我是享夠福了,沒什麼好憂心,唯獨放不下你,你是祖母最割捨不下的心肝肉。」打小恭養在身邊,他們祖孫的情分是誰也取代不了。

  「祖母,我很好,我長大了,能獨當一面。」現在的他不是人人能欺的胖小子,他強大到足以對付任何人。

  「好是好,可是英哥兒只大你一歲,如今他娶妻又納妾,有人照料,而你還是獨身一人,身邊沒個噓寒問暖的可人兒陪在左右,祖母一想就心疼。」她賜他丫頭他不收,只說沒必要,一點也不像他風流多情的爹。

  「祖母,我還不急,再等上一、兩年無妨。」人家不嫁他,他也莫可奈何,只能半哄半騙地拐到一個承諾。

  「你不急,祖母急,總要在閉眼前瞧見你……等等,你說一、兩年?」董氏聽出了話中話。

  「是的,祖母,對方尚未及笄,還有得等呢。」他說得像個受了許多委屈的孩子,逗得老夫人心放了一半。

  「是誰家的姑娘呀,祖母認不認識?」

  「是咱們隔壁蘇府的二千金,她小名叫小小。」他還是習慣喊她小小,人如其名,小巧玲瓏。

  「咦,是縣太爺府?」他們不會高攀了吧?

  闢家千金和商賈人家,董氏憂心不相配。

  「是新任的縣太爺他們家沒錯,我與蘇府的大少爺合作酒樓的生意,交情還算密切。」若是「大舅兄」知曉他打小小的主意,大概會連夜將他踢出酒樓,用酒壇子砸破他的頭。

  那是蘇府的無價寶,蘇府上下疼若命根子,他的覬覦對蘇家人來說是褻瀆,該活活打死,他們家的寶貝踫不得。

  「縣太爺知道你想娶他的女兒嗎?」人家是官,這一門親事不好說,他想如願怕是困難重重。

  齊正藤搖頭,「蘇夫人倒是略知一二。」

  他在丈母娘面前透過口風,雖未明言,但也透露了那麼丁點意思。

  「喔,那她的反應呢?」打通岳母這一關,接下來便不難了,做母親的總是疼愛兒女,只要為女兒好就不會阻攔。

  「不發一語的望著我笑。」笑得他心頭七上八下。

  董氏虛弱的一笑,「那就是成了一半,她沒讓人趕你,或是擺臉色給你看,那就表示她對你還算滿意。」但也有可能是對方風度好,不作聲地觀察他品性。

  「錢嬤嬤,把我放在左手邊櫃子的花梨木嵌玉方盒取來。」她邊說邊咳了數聲,咳得臉都紅了。

  「是,老夫人。」

  跟著董氏大半輩子的錢嬤嬤原本是董氏的陪嫁丫頭,得了主子的恩惠,嫁給莊子上的管事,日子還算過得美滿,只是中年喪夫,兒女又長大了不需要她照顧,於是她又進了齊府,當了董氏跟前的管事嬤嬤。

  錢嬤嬤步履蹣跚了,走得不是很穩健,她手裡捧著三尺見方的木盒,盒子上的桐漆已有些剝落。

  「祖母,這是……」齊正藤面上有著愕然,但更多的是動容,他知道在齊府真心待他好的也只有祖母了。

  看著掉漆的木盒,董氏眼中浮起一層濃濃的懷念。「這是祖母這幾十年來的體己,你拿去下聘吧。」

  「我不能拿,我有足夠的銀子……」還差一點,他就能籌夠錢準備體面的聘禮。

  她佯怒地把木盒塞入孫兒手中。「祖母的心意你敢不收?長者賜、不可辭,你想看祖母含恨而終嗎?」

  「這……」他怎麼能收,那是祖母一點一點存下來的私房。

  「收下來吧,孫少爺。老夫人不給你還能給誰呢?她這一生值了,有個孝順的孫子承歡膝下。」錢嬤嬤拭著老淚,笑得開懷,她家小姐沒什麼遺憾了,就盼著孫兒成家立業,找個心愛的女子為伴。

  聽了這話,齊正藤只得默默地收下木盒。

  「不是祖母偏著你,可是你那個娘呀……祖母是不敢指望了,你有娘卻跟沒娘的孩子似,她不會為你打算,還是……咳咳,得祖母為你出面……」董氏看到他左臉頰上的淡疤,心口抽疼了一下,就是因為她的疏忽才會害他白受罪。

  老夫人原本是偏疼周姨娘所出的庶長子齊正英,雖然也疼齊正藤,但是少了那份用心,未加關注。

  後來齊正藤被齊正英傷了臉,她每見那傷口一回便自責一回,怪自己太輕忽了,居然沒有護好寶貝孫兒。

  慢慢地,她對齊正英的疼愛也就淡了,對嫡孫的心疼與日俱加,最後成了割捨不了的祖孫情。

  「祖母,沒事的,我可以自理。」只要父親同意,他還是能越過母親,請媒人上蘇府提親。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當然得由長輩上門,你放心,祖母撐也會撐到你成親的,不到那一日,祖母絕不肯嚥氣。」這孩子除了她會關心他外,還有誰會時時惦記。

  齊正藤紅了眼眶。「祖母,我也心疼你呀!」

  聞言,她面容平和的笑了,「有你這句話,祖母死也甘願,你也是不……咳,不容易……」

  「祖母……」她又瘦了,腕上的白玉鐲快戴不住了,有點鬆脫。

  「瞧瞧你,不會要哭了吧?去,祖母累了要休息,你回去,不要來吵我一覺好眠。」

  她閉上眼,呼吸很淺。

  「嗯,我走了。」他抬起頭,把眼中的淚光眨回去。

  他發過誓,他不再哭了,他不是愛哭鬼。

  一走出老夫人的院落,屋外的陽光刺眼,金沙灑落的光芒落在樹葉上,點點粼光閃爍。

  「少爺,你拿的是什麼?讓小的為你代勞吧。」二條勤快地上前,恍惚間,他身後似有條狗尾巴直晃。

  「索子呢?回來了沒?」他有事要交代他去辦。

  二條抱著木盒走得飛快。「索子哥去辦過戶,是少爺你的吩咐,應該快回來了。」

  「嗯,他一回來就叫他來見我。」他設定的目標快到達了。

  「是的,少爺。」一入屋子,二條便小心地把花梨木嵌玉方盒放在桌上,看了一眼穩妥了便不再動。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讓我靜一靜。」祖母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真能拖到他成親嗎?

  齊正藤將小廝支走了,打開盒子看看裡面放了什麼東西,剛一掀開,一瞬間七彩光芒溢出。

  再一仔細瞧,原來是三副鑲滿寶石的頭面,有碧璽的、有青玉的、有湛藍色貓眼石,每一副都價值萬兩銀。

  頭面下頭是一疊契紙,有鋪子、田地、莊園等,再往下瞧是成捆的銀票,一共有二十萬兩。

  老夫人疼愛孫子的心叫人心酸,她知道方氏不會為齊正藤準備這些,她臨死之前也用不了這許多,索性都給了愛孫,省得他迎娶時太過寒酸,讓人笑話齊府敗落了,娶不起媳婦。

  這一刻,齊正藤悄悄地滴下男兒淚。

  百花開盡,開到荼蘼花事了,夏荷迎風招展。

  很快地,秋天來了。

  在月圓人團圓的中秋過後,迎來的是白雪鋪地的隆冬,一家人圍在暖爐前吃著臘八粥,蘇府的餐桌邊多了不請自來的客人,無視其它人白眼的齊正藤怡然自得地喝著甜粥。

  那一年,老夫人有過兩次病危,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去了,可是就在眾人打算哭喪時又活過來,她握著愛孫的手說她捨不得走,病體拖著拖著居然拖到來年的陽春三月。

  二月二十,蘇輕憐的生辰。

  「娘,你幹麼一直看著我笑,看得我怪難為情的。」她臉上是長了花,還是多了豬鼻子,娘一徑的笑。

  望著女兒去掉絨毛,光潔得有如剝了殼的水煮雞蛋般柔嫩的臉蛋,趙玉娘有女兒終於長大的欣慰。「我看你好看,當年襁褓中的娃兒都長成大姑娘了,娘這是高興,忍不住想笑。」

  「娘這是自誇嗎?大家都說,幾個孩子當中我最像娘,女兒生得俏,當娘的也是一枝花,咱們往銅鏡前一站,美得鏡面都要裂了。」她不怕羞的自讚,還得意地揚起下巴,一副驕傲模樣。

  趙玉娘往女兒面上一羞。「說你胖你就喘了,哪有人這般臭美,來,讓娘量量你臉皮有多厚。」

  「不能量,不能量,量了就現形了,我就從實招來吧,我乃千年老樹妖所化,樹皮厚度有一尺。」她裝模作樣的閃躲,不時壓低嗓音,裝出怪聲怪調妖婆婆的聲音。

  「你這丫頭還調皮,都什麼時候了,怎麼打小到大性子一點也沒變,叫娘如何捨得……」她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不知是悲是喜的拎著繡了喜雀登梅的帕子輕拭眼角。

  蘇輕憐感覺到娘親的態度有一些不對勁,不過她沒往深處去想,以為娘親只是感傷,把一個多病的女兒養到大很辛苦,這是苦盡甘來了。

  「娘呀,你要是捨不得,就把我拴在褲腰帶,我讓你帶著走,時時陪在你身邊,你多看兩天就膩味了。」遠香近臭嘛,天天在跟前煩著,久了還不頭疼萬分,只想快快打發。

  「我還真膩了你,嘴上沒把門的,在自個府裡說說還好,要是到了別人家中……」

  她還不愁白了髮。

  趙玉娘心中感慨的輕掐女兒鼻頭,滿腹心事無從說起,雖說兩個女兒她都疼愛,可是不可否認地,她的心就是偏了,小女兒的窩心和淘氣更是讓她疼到心坎裡,不捨放手。難怪說兒女都是父母前輩子的債,真是欠了她的。

  「在別人家做客我當然是規規矩矩,不讓娘你丟臉。」她表裡不一的表面功夫做得可好了,讓人捉不出破綻。

  「就怕不是客……」趙玉娘低聲的說著。

  「娘,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什麼客呀客的,是誰家辦喜事要請客,又得去熱鬧熱鬧了。

  對於人與人之間的交際應酬,蘇輕憐並不熱衷,所以她和長年相處的幾個丫頭比較親近外,基本上是沒什麼閨中密友的,頂多是走動得較勤的親戚,她不喜歡厚著臉皮和人攀交情。

  「沒什麼,娘在想該給你挑什麼樣的夫婿,能包容你的胡鬧,縱容你的小性子,不怕燙手的接手你這個麻煩。」她什麼都好,偏是對買地置田的執著叫人有些受不了。

  「娘……」她不依的撒嬌。

  芙蓉如面柳如眉,淡掃蛾眉天上女。她已經不是小姑娘了,看著女兒日漸嬌媚的眉眼,趙玉娘心頭酸澀,養大的女兒終究是別人家的……

  「娘,小小,你們還在磨蹭什麼,時辰快到了,還不快點出來見人。」嫁了人的蘇朧月嚷嚷起來嗓門還挺大的,有股當家主母的氣勢。

  「行了,行了,別催魂似的,這不是出來了嘛,就你這急性子。」沒嫁人前明明溫婉可人,怎麼一到了夫家就變了性情,語氣態度多了婦人的味道。

  一見到妹妹濃淡適中的妝扮,蘇朧月滿意的點頭。「我們家小小就是好看,美人胚子一個,姊姊我一看就要暈頭轉向,趕緊趕緊,把今日前來觀禮的人全給迷倒了。」

  趙玉娘和蘇輕憐一聽,捂著嘴笑了。

  蘇輕憐三月二十的生辰,同時也是及笄宴,蘇府宴請了不少女賓到場祝賀,觀看蘇二小姐的笄禮。

  贊者是自家姊姊蘇朧月,她非要參加,誰也奈何不了,早半年前她就說了,不許妹妹變卦。

  而有司是趙玉娘娘家的姪女,大蘇輕憐一歲的表姊,已經說了人家了,準備年底出閣,表姊妹感情不錯。

  正賓是及笄禮中負責加禮之人,通常由德才兼具的女性長輩擔任,蘇朧月的婆婆管夫人當仁不讓的成了賓者。

  「姊姊,你小心點,走慢些,有孕之人別太急躁……」她那肚子是不是太大了些,讓人看了心驚膽跳。

  蘇朧月嫁入管家一年,也該懷上孩子了,她五個月的身孕是在從娘家定下贊者一事後才有的,所以她一直認為是妹妹帶給她的福氣,即使全家人都不贊成她太過勞累,她也要挺著肚子當贊者不可。

  蘇輕憐在席上坐下,蘇朧月幫她梳頭後放下梳子。

  有司托著盤子,贊者協助正賓行禮,管夫人念完祝詞後取起托盤上一根雪裡藏珠累絲瓖寶石如意簪,簪尾是三串金絲串起的米珠流蘇,流蘇底下是紅玉雕出的蝴蝶,簪子一拿高,蝶兒便如活起來般雙翼輕顫,美得耀眼。

  趙玉娘噙著淚看著管夫人拿起如意簪就要往黑髮如鴉的發髻一插——

  「等等,這正賓能不能由老婆子來做?」

  簪子停在髮間,眾人一致地朝門外瞧,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夫人在孫子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齊老夫人,你怎麼來了,快請坐。」這般年紀了,不宜太勞動,應該好好休養才是。

  「不坐了,我來插個簪就走。」董氏的體力負荷不了,她光走幾步路就臉色發白了,有些喘。

  「那簪子……」管夫人看著趙氏夫妻的神色,見他們並未反對,連忙把雪裡藏珠累絲鑲寶石如意簪送到老夫人面前。

  「不用,我自個兒帶來了。」她一揮手,表示不用蘇府準備的如意簪,她一招手,身側的齊正藤立即送上外表有點灰撲撲的……

  咦,那是簪子嗎?眾人疑惑。

  插簪,禮成。

  「小小,你不看看簪子嗎?有意外之喜喔!」齊正藤學她俏皮的一眨眼,眼露狡色。

  「簪子不就是簪子,有什麼不一樣。」蘇輕憐摸摸髮上的簪子,手感略粗,她取下一看……咦!是紙做的?

  「你收下我的聘禮了,你得嫁我為妻,不日將請媒人上門議定日子,早早迎娶你過門。」

  聘禮?

  將紙做的簪子拆開,是一張一張的地契,總共十張,仔細一統算,竟是良田五百頃,把蘇輕憐驚得說不出話來。

  在場的女客也驚訝地炸鍋了,兩眼大睜的沸騰了,不敢相信齊府有錢到這種地步,在人家的及笄宴上大手筆送出叫人眼紅的田產,以契紙為聘禮直接下聘,不容人拒絕。

  簪子都插了還能退回嗎?

  在大弘國的習俗裡,除了自家親屬外,能為及笄者插簪的長者為女子未來夫家的姑嫂、婆婆,她們當著眾人的面插簪是表示這女子他們家定下了,女方不阻止便是同意了這樁婚事。

  因此拖著病體的齊老夫人抖著手插下簪子,這簪子一插上,蘇輕憐便是板上釘釘的齊家媳婦了。

  眾人吃驚的是在笄禮上下聘的事,畢竟這兩件都是姑娘的人生大事,即使齊家送了百頃良田為聘,大家仍是認為蘇輕憐低嫁了,身為縣太爺千金,怎能嫁給背著算盤珠子的商賈呢!

  現場唯一神色不變、從容不迫的,便是垂目低笑的趙氏夫妻,因為前些時日老夫人就讓人來通過氣,欲替嫡孫求親,兩方私底下商量了好幾回,最後才有了決定。

  蘇輕憐是嫁定齊正藤了,婚期定在五月。

  原本是訂在年底,但老夫人的身體等不了,只能事急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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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入了齊家門

  「這天反常的熱呀,誰會選在這麼熱的天氣出閣了,不嫁了,我回水榭清涼清涼。」

  這一身汗的,黏糊糊地。

  「又說什麼胡話,快把嫁裳穿好了,今日出了門就是人家的媳婦,不比在家那般自由,那些胡鬧的小性子給我收好。我瞧瞧你這髮妝有沒有亂,胭脂的顏色不夠亮,妝太淡……」

  「好了啦!娘,你別再念了,從昨兒夜裡念到今天早晨,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你饒了我行不行,我是嫁人,不是坐監。」為什麼她得嫁得這麼急,連半點掙扎的時間也不給她。

  蘇輕憐想著年過十七,最好是能到二十再婚嫁那就最美好了,她想了好多往後要過的日子,連著數年的生活都設想好了,她要過得舒心且快活,沒煩沒惱睡到飽。

  誰知世事難料,出現了變量,她以為的忠犬是變種狐狸,有生意人的心機和商人的狡猾,悶不吭聲的算計她,讓她不知不覺中卸下心防,走入他事先布好的陷阱裡。

  「呸呸呸!什麼坐監,狗嘴吐不出象牙,沒一句好話,從現在起你不許再開口,喜娘,這兒來補點粉,再上點胭脂,抹濃點無妨,今日是大喜日子,喜氣點好。」

  一位年輕媳婦走了過來,看了看新娘子臉上的妝,她打開胭脂粉盒,先上點粉補妝,再抹一點胭脂抹在豐潤唇上,輕輕地勻開,艷色的唇瓣襯托出嬌美雪顏。

  絕代風華的新娘子在喜娘的巧手下更加艷麗了。

  「娘,該讓妹妹上花嬌了。」蘇承文在外面喊著。

  「嗯,就來了。」

  哭了一夜早已哭腫雙眼的趙玉娘語帶哽咽,親手為女兒蓋上喜帕,表示傳承和夫妻和樂。

  「小小,來,小心點,別踩到裙擺,大哥背你上花轎。」他們家的小人兒呀,居然也到了這一天。

  「好。」真的要嫁人了嗎?好像在作夢。

  難得乖順的蘇輕憐趴在大哥的背上,腳離地的一刻,她的心頓感一空,威覺有什麼不一樣了。

  她回頭想再看娘一眼,可是紅咚咚的喜帕遮住了視線,她什麼也看不到,不過她知道娘一定在哭,因為母女連心。

  「上轎了。」

  秋嵐匆匆忙忙地在新娘子手中塞了顆蘋果便起轎了。

  齊府和蘇府只隔一牆,因此是這門過那門,根本走不到幾步路,打個噴嚏就到了。

  可是呢,為了讓岳家瞧見齊府對新婦的厚意,不只讓花轎繞內城一圈,還鑼鼓喧天的往城外走,紅得張揚的花轎四平八穩地行進在青石板路上,沿路散著喜糖喜錢,好不張狂的顯示齊府財大氣粗的雄厚實力。

  天氣晴朗,一陣微風吹來,微微吹動繡上龍鳳呈祥的轎簾,一雙棗紅繡花鞋若隱若現。

  驀地,騎在最前頭的新郎官忽然掉轉馬頭,朝新娘子的花轎騎去,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下了披彩掛霞的高大駿馬。

  更讓人瞠目的是,喜堂還未到,他突然一彎身探入轎子裡,笑意溢眼地將嬌柔若柳的新娘子抱出來。

  「怕不怕?」

  「你想幹什麼?」聽著近在耳邊的低笑聲,蘇輕憐血液中一抹淡淡的叛逆被激發出來,嘴角含笑。

  「帶你到天之涯、海之角,就你和我。」如影隨形,比翼雙飛,連枝並蒂徜徉天地間。

  「乖,作作夢就好,不要想太多。」她以哄孩子的口氣輕拍他肩頭,知曉他不會做出太出格的行為。

  「小小……」她這語氣讓齊正藤哭笑不得。

  「說吧,你想給我什麼樣的驚喜?」她等著接招。

  這便是兩個人太熟悉的結果,她太了解他的心性和作風,以他的個性,不會無緣無故做多餘的事,肯定有後招。

  「姑娘家太聰慧便顯得男人太無用,你給我留點尊嚴讓我裝裝樣子好嗎。」大紅喜球胸前掛的齊正藤小聲告饒,但眼中濃濃的笑波不曾散去。

  不講禮數的,他將人擄上自個馬背,她橫坐在他身前,兩兩相依偎,紅衣怒馬甚為風流。

  「小小,你今天真美!」齊正藤低喃。

  「天生如此,美玉無瑕。」她不害臊地自誇。

  他一聽,放聲大笑,「好個天生如此,美玉無瑕,我服氣了,果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少賣關子了,葫蘆裡裝了什麼快拿出來,今日過後我肯定是城裡眾人口中的話題。」有哪個新娘子不坐花轎改騎馬的。

  蘇輕憐嬌嗔地往他肉上一掐,誰知他腰骨一顫,倏然聳立的是某個部位的反應,眸色瞬間一黯。

  「不要挑逗我。」他聲音低啞道。

  她水眸一橫,「你才給我老實點。」

  齊正藤揚唇一笑,策馬往前奔了約兩里路,長臂一舉指向遠方。「小小,你看到沒,那一片種滿作物的田地是我送給你的五百頃聘禮,從這往東走上三日,都是你的。」

  「我的?」剎那間,她被眼前的景致驚住,久久回不了神。

  「喜歡嗎?」這是他給她的新婚大禮。

  「你……你是怎麼辦到的?」她大為動容,只覺得有股滿滿的幸福感從心底溢出。

  「是你說的反季節蔬菜、反季節水果,我依你曾說過的讓索子去試種,他找了上百名經驗老到的農夫、果農一次次去試,一次比一次成功,就成了你眼前所見的景象。」

  看到她的滿眼欣喜,齊正藤是驕傲的,充滿無與倫比的自信。

  五月份就有結實碩大的棗子,以及秋天才有的橙色柑橘,紅得喜人的柿子掛滿枝頭……蘇輕憐有說不出的感動,他的心意她收到了,不管日後會如何,這一幕她將永存心底。

  「還有你說的二獲稻,以目前的長勢而言,六月底便可采收了,隔著幾天灌溉、施肥,又能播下這二次稻作,最晚十月也能收成。」他從沒想過一年一獲的稻米能收兩回。

  蘇輕憐不過幾年前說過,這裡的氣候日照充足、雨量豐沛,為什麼稻米一年只能收一回,若是提早育苗,一開春就栽下手掌高的秧苗,那麼收成是不是能早上幾日,然後重新整地再插秧,秋收不成問題。

  她隨口一說便忘了,並未在自己的田地實行,因為地多而人手不足,加上她並不缺銀子,因此她不想帶頭做出太過突兀的事引人注目,原則上她是很怕麻煩的人,能省一事是一事,出頭鳥難做。

  可是她光說不練,有一個人卻記住了,齊正藤曉得她對土地的熱愛,也懂得送禮要送到她真心喜愛的,因此他腦子動得快,不動聲色的暗中籌劃,以達到瞬間的震撼。

  別的稻田還是綠油油的一片,「她的」水田已是開花抽穗,小小的果實正在結成,兩邊的景致叫人好不驚嘆。「齊二哥,如果你此生的情不變,我蘇輕憐也跟你一輩子了。」

  有個人肯為她做到這種地步,他的情意有多深呀!

  君不負我,我不負君。

  直到這一刻,眼圈兒一紅的蘇輕憐才徹底感受到,她真的嫁人了,身後這個面上有瑕疵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她日後依靠的天,他們要長長久久走下去,只有生與死才能分開他們。

  聞言,他嘴角上揚,「我說過的話絕不食言,商人重信譽,只此一生,就咱們倆一起過。」

  沒有花哨的言語,有的只是涓涓細流的真誠,可是比指天咒地的海誓山盟更動人,叫人聽了窩心。

  「還不回城,要是錯過拜堂的時辰,你看我爹、我娘,還有我兩個哥哥會不會拆了你的骨頭。」他是皮厚,不怕抽筋剝骨了是吧?

  因為只嫁到隔壁,因此蘇承文、蘇承武不像上一回蘇朧月出閣時一路送嫁,兄弟倆以為不過繞城一圈,很快就回來了,所以他們正以娘家舅兄的身分在齊府等兩人回府。

  要是他們曉得齊正藤還有這一手,肯定一前一後的盯緊他,讓他沒法從中作亂,好好的一場婚禮被他搞得不倫不類。

  「是,娘子。」

  齊正藤將馬頭掉轉,回到迎親行列,笙鼓噴吶聲響徹雲霄,可他卻沒將新娘子放回花轎裡,始終抱在懷裡,一直到快入城了,在蘇輕憐的輕惱下才肯放人。

  鞭炮響連天。

  在城裡城外繞了一圈後,花轎停在齊府門口,絲毫不顧及禮俗的齊正藤一把抱起新娘子,抱著她跨火盆,新娘足不沾地的入了大廳。

  賓客見狀哄堂大笑。

  有的羨慕新娘子得夫婿的寵愛,一進門便備受呵護,有的取笑新郎官的猴急,天還沒黑就急著入洞房。

  雖然鬧了一場不算大的笑話後,婚禮順利的進行,但是從頭到尾方氏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大兒子娶媳婦她笑也不笑,繃著臉像在看別人的事,偶而視線飄向站在人後的方玉蟬,那份不甘和挫敗讓臉上蒙上一層冰霜。

  「禮成,送入洞房。」

  司儀一喊,齊正藤又故態復萌地想攔腰抱起新娘子,這次有防備的蘇輕憐趕緊後退兩步,讓他落了空,看到兩人「不睦」的情形,來喝喜酒的客人又笑了,笑他夫綱不振。

  沒能一舉偷襲成功的齊正藤只好規規矩矩的拉著紅綢布,一步一步地帶著新娘子回新房。他知道他再逗下去她真的會發火,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燭夜鐵定泡湯。

  「小小,我會先讓人送點吃的來,你吃一點填填胃,不要餓著了。」他一說完就準備離開,到前頭敬酒。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他是傻了嗎?

  「什麼事?」

  「蓋頭,還沒掀。」她要戴著這厚重的鳳冠到幾時。

  齊正藤悶悶地一笑,把手放在她喜帕下,讓她瞧自己兩手汗濕。「我怕蓋頭一掀開就走不了,只想把你壓在身體底下恣意妄為……」

  齊正藤的話讓蘇輕憐怔住,她失神了好一會兒才了悟他的含意,頓時又好笑又好氣的紅了雙頰,輕啐他的急色,他們又不是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有必要這麼猴急嗎?

  不過兩人都是頭一回成親,她包容他的急不可耐,卻也要他禮不可廢,掀了蓋頭才能出去敬酒。

  可是喜帕一掀她就後悔了,她看到不是深情款款、眼露溫柔的新郎官,而是雙眼透著狼性的嗜血男人,他一看到妝容明艷的她便兩眼發直的說了句,小小,你好美,隨即扯開喜帕撲向她,又啃又咬地只想把她剝光。

  要不是夏笙、秋嵐怕她們家小姐餓,端來點心,驚動了正在床上預備翻雲覆雨的小夫妻,否則夫妻倆這個臉可就丟大了,足以讓人笑上好幾年。

  好不容易等到送走賓客,齊正藤淨身完,進入內室看著端坐喜榻上明媚動人的蘇輕憐,多年的等待終於美夢成真,他情動的將她擁入懷中,手一揮將紅帳放下……

  「疼……」嬌聲呼疼。

  身子一僵的齊正藤輕輕聳動,「我已經很輕了。」

  「還是疼。」都是他的錯。

  「傲嬌。」他寵溺的低笑。

  「學話精。」學她說過的話。

  在上面的齊正藤沉腰一頂,撞進最深處,「多做幾次就不疼了。」

  「誰說的?」男人不疼才會說風涼話。

  「書上說的。」很狡猾的說法。

  「……」哪一本書會教這個。

  明知道他隨口胡謅,蘇輕憐也就疼著疼著的忍受,破身的痛是免不了,她咬著牙也就忍這一次了。

  可是她沒想到第二回、第三回還是疼,整個下身被撐開了,她以最羞人的姿勢迎接他的衝撞,雖然有股酥酥麻麻的顫慄感,但無處不在的疼意讓人沒法想太多,只想快點結束。

  他很狠,整整要了她三回才癱軟在她身上。

  「你下去,別壓著我,很重。」她該慶幸他變瘦了嗎?要是以他小時候的胖身子,她準會被壓成肉餅。

  「小小,我好累,讓我休息一會。」嗯,她好香,一樣流了汗,她凝脂玉肌泌出的是淡淡幽香。

  精疲力盡的齊正藤累得動不了,整個人壓著小妻子,他一身的汗臭味猶不自覺,一手還握著養得白嫩的包子。

  她推推他,試圖將壓在身上的重量推開,「你翻個身也好,我想要淨身。」

  齊正藤猶帶喘息地輕吻她胸前的小莓果。「等一下我們一起洗,我們可以在浴桶裡來一回……」

  他的異想天開被一巴掌拍開。

  「你不怕精盡人亡,我還擔心當寡婦,別忘了明天一大早還要去敬茶,要是睡遲了,或是精神不濟出了差錯,你家那群豺狼虎豹還不撕了我。」各懷心思的齊府人太複雜了。

  偏心小兒子的婆婆方氏,想讓自己親兒子上位的周姨娘,野心不小、妄想家主之位的庶長子齊正英,小有心機想多分點家產的金姨娘,以及做不成正妻淪為妾室的方玉蟬。

  想想他們蘇家多和樂,夫妻和睦、兒女孝順,兄友弟恭、姊妹情深,哪有這些貓兒上灶的糟心事,這一票新家人都不好對付,一個個都得費點心思周旋。

  偏她嫁的是嫡子,不然還能想個由頭分出去,上無長輩壓著,下無小姑小叔子來煩心,那日子才是人過的,不用晨昏定省,看人臉色,以孝道為名來讓她這個新媳婦不好過。

  一提到敬茶,齊正藤面色一淡。「小小,明日你不用理會我娘說什麼,左耳進、右耳出,表面的禮數做到就好,用不著事事順從,有什麼事就往我這兒推。」

  「你是說她會刁難我?」她是嫡子媳婦,她不好,婆婆就能好嗎?別人怕是更想她們起內關。

  適才情狂如火的黑眸冷了幾分。「只怕不只是刁難,她沒辦法把方玉蟬塞給我,大概會從你這邊下手。」

  他很想對母親多些敬重,可是她每每令他失望,魔怔地認為他只要不接掌家業,齊府的財產便會是四弟的。

  她也不想想,四弟守得住嗎?就算他肯,周姨娘肯不肯,庶兄願不願意放手?光是金姨娘大施媚術的吹吹枕頭風,齊正風說不定就能分走不屬於他的那一份。

  覺得沉的蘇輕憐順手一推,真的把他推開了,她挺得意地揚唇。「你三弟那件事是你搞的鬼吧,我一直搞不懂為什麼方玉蟬嫁的不是他,同樣是庶子,當長子的妾會比次子的正妻差嗎?」

  她不過開了個頭,他便聞弦歌而知雅意地暗下黑手,她相信他一開始的用意是將方玉蟬塞給齊正風,壓她一頭,讓她生不了亂子,安守本分地做他的弟妹,別再妄生不該有的念頭。

  可是出人意表地,方玉蟬是進了齊家門,卻不是嫁給和她鬧出醜事的那個人,而方老爺竟也同意女兒為妾,更是匪夷所思。

  「一開始她也不肯,鬧著要嫁我為妻,大言不慚地說不嫌棄我破相了,一副施恩的嘴臉,端著架子。後來方少肆說兩名庶子選一個,否則進家廟,她才一臉不情不願的挑中大哥。」其實他也很意外,事情完全超出他的掌控。

  一個不願娶,連納也搖頭,一個願意接納她被人「睡過」,許以貴妾之位,驕蠻但不夠聰明的方玉蟬想也沒多想地便做了選擇。

  她以為貴妾地位僅次正妻,等進了門之後才知道,貴妾再貴也還是妾,正室田氏的地位高她不只一大截,她見田氏不但得行禮,還得像個丫頭一樣伺候田氏用膳,她才後悔不已地想回方府,做她高高在上的方大小姐。

  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方府對她的請求不予理會,只要她好好地守住自己的嫁妝,別再多做他想。

  「那你後不後悔呢?當年我慫恿你別在傷口上藥,故意留下傷疤讓心疼你的人內疚,瞧你好看的臉多了道疤,你肯定恨死我了。」所以用娶她來當作報復。蘇輕憐好笑的想著。

  有一個笑話是這麼說的,想要仇人家宅不寧、家破人亡,把自家女兒養廢了,嫁到仇人家禍害他全家。

  同理可證,最狠的報復不是殺死對方,而是娶了她,軟刀子慢磨,以溫柔多情來牽制她,讓她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一輩子只能淪為他愛的奴隸,供他驅使和折磨。

  「娶到你就不恨了。」大手覆上撫著他臉上淡疤的小手。

  「還真恨呀。」她倏地抽回手,往他面上輕拍。

  齊正藤捉住她的手,笑得很滿足。「是恨呀,恨你小小的年紀就勾走我的心,讓我打小就對你魂牽夢縈,念念不忘,整日想著如何把你變成我的,讓你眼中只有我一人。」

  「你變瘦是為了我吧。」她不氣了,他的恨很可憐。

  他低笑,以鼻輕蹭她潔白下巴。「你大哥、二哥老是小胖子、小胖子的叫我,叫久了我也不甘心,又看到你小小的一隻,大腿還沒我的胳臂粗……呵,你在搔癢……」

  「不,是掐你,你幾時偷看我的大腿?」下流。

  他一聽,整個胸膛上下震動。「那是比喻,你自個說說,你何時胖過?小手小胳臂的,無一不小。」

  所以她的乳名才叫小小。

  「我把肉長在該長的地方,瘦有什麼不好,纖細若柳的風姿……啊!你在幹什麼?」

  他就不能消停會嗎?

  「我量量「肉」夠不夠沉手,你別躲,我的手比量斗準。」齊正藤笑鬧地伸出手,下身的硬挺又蠢蠢欲動。

  「……不要,你走開,我全身黏糊糊地,我要淨身,你不許靠近我……」床為什麼這麼小,無處可逃。

  他忍住放聲大笑的衝動,一把摟住纖腰,那滑嫩的肌膚讓他又想再逞凶一回。

  「乖,別鬧了,我抱你去淨室,你乖一點,是我弄疼你,我負責當你的奴才,為夫人淨身。」

  「什麼夫人,感覺很老。」她咕噥著,由著他抱起,酸痛的身子讓她一動就不舒服,乾脆就不動了。

  屋子裡的動靜雖不大,卻瞞不了外頭守夜的丫頭,年紀較長的夏笙、秋嵐早早燒好了熱水,一見姑爺抱著小姐出內室,連忙微羞的低下頭,問聲要不要伺候便退開。

  齊正藤是年少,初嘗情慾,一到了淨室又有些耐不住,小小鬧了一回,兩人一身濕的回到屋裡。

  擰乾了髮,又說了會兒話,終於忍耐不了瞌睡蟲來敲門而沉沉睡去,小夫妻相擁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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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5: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新婦難為

  次日,真正的考驗才到來。

  入門三日紅,蘇輕憐穿著一身大紅如意緞繡雙絲綾鸞裙,腰上是色澤較淡的桃紅紗羅飄帶,外罩淺紅半臂,一塊雕著海棠花的雨過天青玉佩繫為腰間為垂飾,下頭打的雙喜絡子隨著走動搖擺,十分顯目。

  「二少夫人敬茶了。」

  一位管事婆子模樣的婦人喊了一聲,一旁便有個年輕媳婦走上前,手上托著托盤,盤上放了幾碗茶水。

  見狀的春芽便接過手,畢竟她們這些跟在身邊服侍的丫頭才是小姐的陪嫁,若收了禮不自個兒收著還不便宜了別人。

  只見年輕媳婦不太肯放手,和坐在上位的方氏交換一個只可意會的眼神,性情急躁的春芽二話不說的搶了過來,眼中帶著忿然的瞪了那年輕媳婦一眼,然後又規規矩矩地回到原位。

  「祖母喝茶。」

  面容瘦得厲害的老夫人臉上微呈青白色,看得出時日不多,她抖著手端起茶碗,在錢嬤嬤的幫忙下輕啜了一口茶。「好,好,果然長得端正,藤哥兒的眼光真不錯。」

  得到讚美,蘇輕憐故作嬌羞地垂下頭。

  「祖母,我都成親了,不能再喊藤哥兒了,得喊我的名字。」陪著敬茶的齊正藤雙膝跪在蒲團上,上身挺直。

  董氏假意一啐,「你再大還是祖母的孫兒,祖母見你就是個沒斷奶的奶娃兒。藤哥兒媳婦,起來吧,別跪疼了雙腿,否則我這不長進的孫子又要心疼著。」

  她邊說邊脫下腕間水頭飽滿的白玉鐲往蘇輕憐腕上一戴,甚為滿意地瞧瞧玉鐲光澤襯著凝脂肌膚。

  「謝謝祖母。」

  「乖,祖母中意你,以後和藤哥兒好好地過日子,生幾個白胖曾孫好讓家族旺盛。」

  目光清澈,眉眼如畫,果然是個標緻又讓人歡喜的小人兒,難怪藤哥兒對她傾心。

  老夫人一句「中意你」意含不可違逆的威儀,意思在警告其它人,別想在敬茶中弄出什麼亂子,她老太婆還沒死,想有個動靜前先考慮清楚,她澴沒斷氣呢!總有整治人的手段。

  她一說完便低首垂目,錢嬤嬤挪著她身後的迎春花蟒紋大靠枕讓她背靠著,在場有不少人微微變了臉色。

  其中以方氏的反應最為明顯,她拿著石榴色絹帕的手倏地一緊,一條帕子硬是被她揉皺了。

  一旁的周姨娘、金姨娘,包括入門一年卻遲遲未孕的小方氏方玉蟬,她們嘴邊看熱鬧的興味變淡了,露出一抹妒意。

  新媳婦太好命了,甫一進門就有老人家護著,一時半刻誰敢找她麻煩,又不是存心和老夫人槓上。

  只是,她能稱心多久呢?老夫人的身子骨好不了,一旦倒下了,她的苦難才要真正到來。這是大家心裡所想的。

  「爹喝茶。」

  「好。」

  齊向遠很實際,他直接給了一只赭青色荷包,荷包很扁,裡面裝的是一千兩銀票,很符合蘇輕憐的心意。

  沒有什麼比銀子更好用了,能置田產、能當私房。

  「娘喝茶。」

  方氏像是太過疲累打了個小盹,沒聽見新媳婦的聲音,蘇輕憐又面不改色的喚了一聲,看似敬茶,實則不動聲色將雪白瓷碗往方氏放在大腿上的手一塞,方氏不接便會灑了。

  「你在幹什麼?想燙死我……」

  老夫人適時一咳,方氏神色僵硬的壓下欲發作的惱色,語氣冷冰冰的隨手丟下一根不到一兩重的銀簪。

  看到她給媳婦的臉,不少人暗地的笑了,那禮還真「重」呀!賞給二等丫頭都不只這個檔次。

  「向遠媳婦,你是不是給錯了,我看你也老了,老眼昏花。」董氏端起茶碗一飲,身後的錢嬤嬤走到方氏面前,不發一語地解下方氏頸上的百蝠盤雲赤金瓔珞圈放上托盤。

  形同被搶的方氏陰沉著臉,更加忿然。

  「謝娘親賞。」蘇輕憐是何等眼色,不等方氏說起便自行起身,又把她氣噎了一回,眼神如刀的瞪著。

  不過蘇輕憐一點也不在意方氏惱不惱,她又笑臉迎人的向周姨娘、金姨娘等人行了半禮,彷彿是天真不解世事的小媳婦,一切由夫君做主。

  周姨娘給了赤金碧玉縷空嵌花簪,示威地睨了方氏一眼,金姨娘則是一對鎏金芙蓉花瓖紅珊瑚花鈿,表情似是得意地炫耀,嘲笑方氏的小家子氣,一府當家主母居然拿不出象樣的玩意兒給媳婦。

  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方氏此舉是落新媳婦面子,但是他們更樂意看方氏出醜,她這些年出格的事越做越多了,再不知收斂的恣意妄為,遲早會被收拾。

  一旦方氏落馬了,可有不少人盯著她空出的位置,只是沒人想過官家千金出身的新婦有什麼能耐接掌大位,目光短淺的後宅女子一心盯著方氏,期待她真做出什麼,好把自己逼入絕境。

  「大哥、大嫂喝茶。」

  齊正英與田氏送出的是一對通體透綠的鴛鴦玉佩,玉質上等,瑩綠翠澤,對新婚夫妻而言的寓意是十分吉慶。

  只是蘇輕憐並不喜歡,因為象徵夫妻情堅的鴛鴦並非如世人所想的,一公一母形影不離,情比金堅,而是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它們在交配期會有別的伴侶,不會守貞。

  「二弟娶了賢良嫻德的小妻子,以後就是大人了,大哥很是欣慰,日後齊府就由你、我兄弟二人齊心守護了,咱們是兄長,要照顧底下年幼的弟弟妹妹,不可以有所偏袒。」

  齊正英像隻笑面虎,皮笑肉不笑的端著長兄名頭,話裡話外暗示著他才是大哥,齊正藤是嫡子又如何,還是比他晚了一年出娘胎,他自認在家主的繼承權上還是佔了「長」的優勢,完全不理會嫡庶之別。

  至於齊正風、齊正雲他根本沒放在眼裡,一個是只會吃喝玩樂的紈褲,沒什麼擔當能力,一個是被嫡母寵成廢物的小鬼,他一根手指頭就能將人掐死,毫無威脅性。

  唯一令他忌憚的是站在他面前的嫡弟,齊正藤有能力、敢衝拚且腹有心術,年歲又與他相差無幾,娶的妻子又是縣太爺的千金,這才是他最大的阻力,不除不可。

  「大哥此言差矣,不是兄弟二人,而是四個人,你把風哥兒、雲哥兒往哪擺?三弟、四弟雖然還小,可總有長大一天。咱們得好好調教這兩個小的,督促他們上進,來日才好分擔府中重擔。」只要安分守己,不動歪念頭,庶弟、嫡弟他一視同仁。

  一聽他話中有話,齊正英陰晴不定,「呵呵,二弟說的是,是大哥失言了,老二媳婦,以後多和你大嫂走動走動,一家人別生疏了,有什麼不懂的事就去請教你大嫂。」

  「是的,弟媳省得。」蘇輕憐露出最端莊的淺靨朝田氏一頷首,隨後又向小姑小叔們問安,送出適合的見面禮。

  等了許久,以為終於輪到她的方玉蟬抬高不可一世的下巴,準備仗著「長嫂」的名頭給新媳婦下馬威,誰知蘇輕憐看也不看她一眼的走過,溫順秀雅的站在齊正藤身側,讓她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惱恨得想衝上前理論。

  就在方玉蟬剛要一動時,知道她心思的方氏開口了,搶先一步向蘇輕憐發難,要知道誰家婆婆不為難媳婦。

  「老二媳婦,你給我過來跪下,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嫁入齊府的頭一日就遲至,讓一干長輩空等你二人,你知不知錯?!」她不信以自己婆婆的身分壓不住一個小丫頭片子。

  傍她跪下?她想得倒美。蘇輕憐慣會裝柔弱,眼眶一紅,睜著小白兔似的紅眼,可憐兮兮的瞅著,模樣很是無辜。

  「跪什麼跪,她又沒做錯什麼,你擺什麼婆婆的譜。」董氏口氣不悅的睨了方氏一眼,要她少無理取鬧。

  方氏態度很強硬的說道︰「老夫人,這事兒你別管,我在教媳婦。」

  「我也在教媳婦。」她掩著口,捂住壓抑不住的咳嗽。

  「老夫人你……」一把年紀了還死硌應著。

  董氏手一揮,雙眼迸出難得一見的清明,「媳婦都進門了,你也該輕鬆了,手頭管事的權要放一放,新婚三日無大小,等過了回門就教教你媳婦,這個家總要交給她來管,宜早不宜遲。」

  「什麼?!」

  不只方氏臉色大變,忿然的咬破下唇,在場心有盤算的人皆震驚不已,他們聽出老夫人的意思,齊正藤一成親,老夫人就打算將齊府交給嫡子嫡孫打理,同時也十分看重蘇氏。

  方氏不樂意交權,她認為齊府是她的,她想給誰就給誰,由不得年老力衰的老夫人指手劃腳,老夫人的身子還能拖多久,哪日嚥了氣,齊府便是她的天下,唯她是大。

  同樣的,蘇輕憐也不大有意願接下這個爛攤子,她嫌麻煩,因為她光幾百頃土地、果園和釀酒作坊就忙不過來了,哪有空閒理各自為政的小宅,吃力不討好不說還惹人嫌。

  婆媳倆面和心不和的應允,先敷衍體力不支的老夫人,但私底下仍未有交權的動靜,方氏依然掌著齊府大權。

  只是,方氏管著內院,可她手上能有多少銀兩?真正的銀錢掌握在齊向遠和齊正藤父子倆手上,他們由前院撥銀子才能到了賬房,方氏所取有限,她不曉得她正慢慢地被架空,府裡的下人只聽從發月銀的主子。

  「二少夫人,你不忙吧,能否歇歇腳咱們聊聊,好好連絡連絡感情?」媚得酥人的嬌笑聲輕快地響起。

  「你是……金姨娘是嗎?」明明知道她是誰的蘇輕憐裝出一臉迷糊,一雙盈盈水眸很認真的認人。

  金姨娘甩著香帕送媚,「哎呀,可不是我嘛!我姓金,叫雪雁,跟了老爺十多年了,當得起二少夫人喊我一聲姨娘。」

  「金姨娘有事嗎?我們到亭子裡坐坐。」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又是麻煩事。

  齊府是本地首富,傳了數代的老宅子佔地甚廣,齊老爺年輕時也學人附庸風雅,在自家挖了能乘船的深湖,湖裡種了幾株蓮,年年花開花落,蓮花已滿整個湖面,花與葉互相輝映,蔚為壯觀,美得令人駐足。

  在近湖的湖邊搭建了一條九曲彎廊,橫過半座湖,湖上有座八角玲瓏寶塔涼亭,朱漆柱身,赭青瓦片,四面寬敞透風,亭中有張大石桌,六、七個散落的雨花石石凳。

  「沒事不能來找你串門子嗎?閒磕牙兩句,你這麼說不是太生疏了。」她仰頭笑得花枝亂顫,隨手拉出身後神情有點倨傲的黃衫小姑娘。「來,這是你大妹曉蓉。」

  看到兩母女的表情,蘇輕憐有些了然在心,「妹妹幾歲了,看來像個大姑娘了,訂親了沒?」

  說到重點了,金姨娘像見到久別重逢的親生女兒似的,拉起蘇輕憐嫩得水滑的雪嫩小手,「這孩子命苦,哪有二少夫人你命好,都十三歲了,嫡母還無聲無息的晾著,好像她不是齊府的姑娘,不是自己生的就不心疼。」

  「十三歲還小嘛,再等上一、兩年也差不了哪去,我想娘她自有主張,一定會為妹妹選個妥當的婆家。」不過是中學生的年紀,急什麼,女孩子太早嫁其實對身體不好。

  即使已經來到這時代十來年,蘇輕憐的心裡還是不太能認同女子早婚的婚姻制度,十一、二歲還是天真無邪的小女生卻得開始找婆家,相看兩年定下婚事,及笄後,最多十六歲就得出閣,十八歲嫁人算是老姑娘,會被人議論身有殘疾或是名聲有瑕疵。

  哪像在現代進步的醫美保健下,四、五十歲的女人還嬌艷得像朵花,皮膚光滑、面色嬌嫩,比起二十出頭的大學生毫不遜色,更添女人的風情,還有的人才剛當媽呢。

  可是瞧瞧老夫人、瞧瞧方氏,一個不到耳順之年,一個剛過而立沒幾年,那面容已樵悴得失去光澤,比實際年齡老上十來歲,身子骨提早好幾年出現老態。

  那是身體尚未發育完全就被迫早熟的後遺症,古人把癸水一來視為成人,有了生育能力就能嫁人,卻沒人想過稚嫩身軀承不承受得起,早早受損的身體自然無法長壽。

  很不幸地,她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她早有養生之法的開起藥膳館,以食療補法先固元強本,從內部加強。

  「二少夫人這話可說岔了,不是姨娘要背後說人是非,大少夫人你瞧過了吧,就是小家子氣,沒點長媳氣勢,怎麼看都上不了台面,夫人她這方面不上心,朦著眼,馬馬虎虎指一個。」方氏那姪女也是差不多的貨色。

  蘇輕憐並未附和金姨娘的話,好脾氣的說著,「大嫂她人好,說起話來秀秀氣氣的,很配老實的大哥。」

  齊正英要是老實,那天底下的狼都不吃肉了,改吃素。

  聞言金姨娘表情豐富的大笑,「你這孩子不會看人呀!也難怪了,才花骨朵兒似的年紀能識得清幾人,你的心地太善良了,把人看得太好了,不知人心險惡……」

  「姨娘,你不是來說這些的。」一旁的齊曉蓉不耐煩聽她說了半天沒說到主題,用力地扯了她衣袖一下。

  「是是是,廢話不多說,二少夫人,姨娘也就一子一女,風哥兒還不急著說親,可蓉姐兒卻是等不得,再過兩年她就及笄了,夫人那邊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讓人不得不急,方氏根本不想庶女嫁得好,故意讓她們乏人問津。

  「金姨娘的意思是讓我跟娘提一提?」庶妹急嫁,她幫著說兩句話是無妨,但別打她的主意。

  「不不不,我是說呢,你是縣太爺千金,若是有空到外頭走走,有人下帖子邀你過府,不妨把蓉姐兒帶上,讓她也跟著長長見識。」若能多認識些夫人,機會大些。

  「不瞞你說,基本上我很少出門,幾乎是足不出戶,嫁了人得守三從四德,我得問過夫君才行。」果然算計到她頭上了,能利用的全利用,以為她跟外表一樣單純可欺。

  「啊,是這樣呀……」一提到齊正藤那個煞星,金姨娘明顯很失望,但她仍不死心的遊說。「蘇府的兩位公子不是尚未成親嗎?我也不敢奢望大公子,你二哥的年歲倒是和蓉姐兒配得上。」

  怎麼連她二哥也惦記上,這人的心也太大了吧!蘇輕憐有些冒火,「金姨娘,我們蘇府的家規是,男子及冠方可娶親,雖然我也有心攀這門親,親上加親多好呀,小嫂子是自個的小姑,可是蓉姐兒能等上四年嗎?」

  「四年呀……」黃花菜都等老了。

  「金姨娘不用著急,回頭我一定跟娘提起,曉芙妹妹也十三了,剛好一起相看人家,看她們喜歡什麼樣的,我讓娘留意。」她根本不想管這事,由著她們狗咬狗一嘴毛去吧。

  「這……」真讓方氏決定,她的蓉姐兒哪挑得到好夫婿。

  「雪雁呀,我看你是討好錯人了,你看這精致的小人兒長得多細致嬌柔,讓她拿起繡花針繡幅鴛鴦戲水倒是容易,可夫人管理內宅幾年了,二少夫人鬧得過成精的老妖婆嗎?」

  顯老的周姨娘冷嘲熱諷,早就失寵的她已不巴望能從齊向遠身上撈到好處,她現在一心盼著的是兒子。

  「呵……是周姨娘呀,你也耐不住寂寞,想來吐兩句苦水是吧!夫人縱有不是也是齊府主母,你怎好以下犯上,口出謾罵?」這周姨娘是傻的,才會不受老爺喜愛。

  心氣高,但底氣不足,再傻的人也曉得不可在人前議論主母,那是犯大忌諱的,一般人家是不會允許奴大欺主。

  妾室說好聽點是半個主子,實則地位只比奴婢高一點,可以打罵、發賣,甚至打到死也是草席一卷,往亂葬崗一扔的事,即使是家主的寵妾愛姬,生和死不過是主母的一句話。

  長年的不如意讓周姨娘變得尖酸刻薄,「金雪雁,我不像你這麼虛假,你明明是看見老夫人有意讓二少夫人接掌齊府內務才趕緊來示好,你的心裡想什麼別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楚得很。」

  金姨娘自知出身不好,她在府裡的靠山只有齊向遠,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弛,她也感受到齊老爺對她的興趣漸漸淡了,從以前大半個月宿在她屋裡,到如今應卯似的一個月兩、三回,居安思危的她考慮起後路。

  方氏有兩名嫡子,周姨娘的兒子佔了個長,她的風哥兒想要越過他們三人是不可能的,總有一天會分家,而她什麼也不求,只求能多分點家產,給了足夠的銀兩,她和兒子會爽快地搬出齊府,絕不給任何人添堵。

  而在青樓打滾過的她雙眼可是雪亮的,她一眼就能看出庶長子和嫡子私底下的爭鬥是誰佔了上風,人是趨利而逐,哪裡有利可圖便往哪裡靠,先把關係打好再徐徐圖之。

  至於方氏嘛……她已經不成氣候了,光是一個敬茶就被媳婦拿捏住,不論蘇氏是天真或是裝傻,背後有齊正藤撐腰,在齊正雲未長成前,方氏是掀不起什麼大風浪的。

  「你幹麼說我姨娘虛假,你要真有本事,就把嫡母拉下來,別因為人老色衰就四處遷怒人。」嫡母是老樹妖,她便是萬年龜精,一心只想害人,一遇事就往殼裡縮。

  「哎喲,蓉姐兒,不可對周姨娘這般放肆,她好歹是長輩,言語上要多加修飾。」

  金姨娘表面上在規勸女兒要修德修言,知禮儀、明是非,可面上恣意的笑卻是讚許。

  「是的,姨娘。」故作乖順的齊曉蓉得意地鼻孔朝天。

  「金雪雁你……你們母女……你們難道真以為傍上她就是傍上一棵不倒的大樹了,若是老夫人不在了,看誰還護得住她。」不過一時的順風順水,很快地就會浪高十丈淹死人。

  方氏準備在早晚請安中對付蘇輕憐,讓齊正藤知道不聽話的下場,可是老夫人的一句「侍疾」便打碎了方氏的計劃,讓她氣得砸壞好幾個杯碗。

  金姨娘橫勾媚眼,笑得嫵媚地撩髮,「若是老夫人真的仙去了,第一個該哭的人是你,你沒忘了,當年仗著老夫人的寵愛,你往夫人背上插了多少刀吧?一旦失去這道庇護,老爺又對你視若無睹,你認為夫人會饒了你嗎?」

  嗯嗯!這就是宅鬥,不見血的刀光劍影,成天沒事幹的後院女子,為了這一畝三分地倒是爭得頭破血流,她們看不見外面的世界有多遼闊。這是看著熱鬧的蘇輕憐體會出的心得。

  然後不知不覺的,石桌上多出兩盤甜而不膩的糕點,又過了一會兒多出一壺茶,接著是瓜子、花生、核桃,而後還有切成片的水果,懂得主子心意的夏笙一樣一樣送上吃食。

  「吃撐了?」男聲。

  「有點撐。」

  男人無奈的苦笑。「人家在練嘴上功夫,你跟著逗樂子幹什麼?」

  「有趣。」日子太枯燥了,總要給自己找點趣味。

  兩個女人酸言酸語的對罵,讓她不由得懷念起老戲拖棚的八點檔連續劇,婆婆媽媽的最愛。

  「有趣也不用拚命往肚子塞東西,你也不想想你小小的身體能裝多少。」齊正藤好笑又好氣的揉著妻子小腹。

  「閒得沒事做嘛,正好手邊有盤酸奶酪,我就想起醋溜魚片,一想起醋溜魚片就念著想吃幾門咕肉,然後來口人參雞湯也不錯,再烤隻鴿子吧……」結果她越吃越饞。

  周姨娘和金姨娘本就形同水火,一踫在一起很少有不吵起來的,為了各自的兒女,她們吵得更凶了,完全忽略了一旁看戲的新媳婦,一時口沒遮攔的揭起陳年的瘡疤。

  從主角變到配角,淪為布景,覺得無聊的蘇輕憐忽然嘴饞,便吩咐隨侍身邊的丫頭弄點吃的來止止牙癢。

  一開始是棗泥糕、梅香伏苓糕之類,但甜食吃多了會膩味,她便改吃熱食,酸酸甜甜的口感讓人胃口大開,結果就停不下來了,等她發覺時已擺滿一桌,把口角鬥得凶的金姨娘、周姨娘嚇了一跳。

  然後包括齊曉蓉在內,四個人把一桌菜吃完,每個人都吃得很撐,在丫頭、婆子的攙扶下,默然無聲的走回各自的院子。

  「小小。」

  「幹麼?」一應完,蘇輕憐警覺地眯視眼前的男人。

  「幫我。」沒有她,他做不到。

  「你是嫌我太閒是不是?」

  她噘起水潤小嘴,紅灘誘人,某人的身體一熱。

  「祖母的身子撐不了太久,最多八月底就……」齊正藤說不下去,至親的離世對陽世子孫而言都是傷痛。

  「可是我不想和你娘鬥,她說什麼都是生你的人,我……我會很吃虧的。」不是鬥不了,而是用腦子太傷神。

  蘇輕憐很懶,懶得去爭,她奉行自給自足、豐衣足食。

  不靠別人才有底氣,自己養自己,誰也不能對她頤指氣使。

  「我相信你。」齊正藤長臂一撈,將想要逃走的小娘子撈回懷裡,一翻身用大腿壓住她雙膝。

  「……你根本是吃定我。」哼,遇到扮豬吃老虎的,她虧大了,上了賊船。

  「娶到你我很榮幸,因為我的小小是天上仙子,是來渡化我……」他一隻手往她腿肚滑去,一寸一寸爬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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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5: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逐步掌家權

  蘇輕憐是不做則矣,一做則雷厲風行。

  她不喜歡宅鬥,但不表示她不會,在看了那麼多小說和電視後,就算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小菜一盤。

  奪權的第一步是從廚房開始,在這個全府油水最豐的地方已安插了不少人的人手,以方氏最多,其次是金姨娘、周姨娘平分秋色,連最無聲的陳姨娘也隱隱有她的影子在。

  各有各的主子,各為各自的主子辦事,只要不越過線,維持利益均分,這些人大抵能相安無事,暗伸手腳撈銀子。

  可是有一股不該有的勢力介入了,打得她們方寸大亂,個個急著固守地盤,反而越急越亂,原本凝聚的力量被打散了,捉出幾個帶頭鬧事的,事情就擺平了。

  他們終於見識到蘇輕憐出手的快、狠、準,不給別人翻身的機會。

  不到半個月,廚房被她清理乾淨了,裡面下人誰的人都不是,只能是二少夫人的人,暫時由夏笙代管。

  接下來是針線房,每個月的布料都有定數,主子有主子的,下人歸下人的,一季兩套衣服,多少人用多少布,堆滿整間庫房的布匹由管事統一采購,同樣也是能從中得利的管道。

  但是不能查,也查不得,一查就露餡了。針線房和對外采購的管事是方氏的人,他們是方氏的陪房,由小廝、丫頭一路升到如今的管事,其中不乏有方氏的提攜。

  雖然不能查人,但能查物,開庫房一查,明明剛買進的布料卻不足半庫房,新布舊布摻雜,裡頭還有四、五年前用剩的花布。

  再往下查,供應布料的綢緞商給了采購管事一成的折扣,然後翻開賬本一對比,買進的價格居然比定價高一倍,一個月一千五百兩的布料費高達三千兩,足夠齊府上百人吃上一整年。

  蘇輕憐二話不說的把人換掉,改由擅長女紅、針黹的款冬替上,她訓練自己人管事,日後配了府內人當管事媳婦。

  手上的權力一點一點的被奪走,方氏不可說不急,她急得嘴角生燎泡,膚色黯淡,夜裡睡不沉,老是作惡夢,一早起來精神不濟、兩眼無神,一頭黑色的頭髮居然發現兩根銀絲。

  她很想扳回頹敗的局勢,但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老夫人像回光返照似的牽制她,將她手中的權慢慢分出去。

  老夫人的用意是趁著她還有一口氣在時,將剛進門的嫡孫媳推上位,確定蘇輕憐當家主母的地位,讓失權的方氏可以少蹦達些,齊府的紛爭也消停些。

  其實大家都在等。

  等老夫人去世,她一不在了,各方蟄伏的勢力就會動起來,開始為謀奪日後的利益而大展手段。

  董氏可以是某些人的庇護,同時也是別人眼中的阻礙,因為她,誰也不能動,只能暗自隱忍。

  「不……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她……她快不行……她要見各位少爺小姐……」

  一位臉色蒼白的小丫頭跑得跌跌撞撞的來報,她喘得快斷氣似的,額頭冒得全是冷汗,手腳因跑得太快而擦撞出不少傷口。

  「祖母她……還是撐不住了。」身形一晃,齊正藤眼前出現重影,他打起精神不讓悲傷擊敗。

  「快去看看祖母吧,總要見她最後一面。」唯一的屏障倒了,以後的風風雨雨就要她自己扛了。

  等齊正藤和蘇輕憐到了老夫人的屋子時,已有人先行到達。他們誰也沒看的走到床頭,眼圈是紅的,雙膝落地跪在腳踏板,強忍著不讓滾動的淚水滑落。

  老人家的面容已呈灰白,目光渙散,皮包骨的手背可見浮腫的青紫色血管,呼吸淺得幾乎全無。

  「你……你們來了……」董氏的聲音虛弱得幾乎發不出來,呼哧呼哧是隱約可猜出字意的氣音。

  「祖母……」齊正藤哽咽了,蘇輕憐目眶也蓄著淚。

  「別……別哭,我能撐……撐到現在已經很……很滿足了,我的……乖孫……」這天怎麼黑得這麼快,都快看不清楚了,只剩下一點白光隱隱閃動。

  「祖母,藤哥兒在這裡,我陪著你,我握著你的手了……」祖母的手幾時變得這麼瘦小,半點肉也沒有。

  「好、好,長大了,祖……祖母很欣慰……」她的手撫上他面上淡得快瞧不見的疤痕,微露一絲遺憾。

  一直到臨了這一刻,董氏還在為沒護著嫡孫周全而自責。

  「祖母,你累了吧,有什麼話慢慢說,我聽著。」他為祖母掖了掖被角,訝異她身體的冰涼。

  她想笑,卻臉色突然脹紅,喘不過氣來。「憐兒,憐兒,孫媳婦……來……」

  「祖母,我在。」蘇輕憐輕揉老夫人胸口,她那口梗住的氣才順下來,面容顯得平和許多。

  「府……府裡的大權,你掌控了多……多少……」她忽然大力的捉住柔白小手,彷彿那是最後的氣力。

  「書房、庫房、祠堂、廚房、茶水房、針線房、馬房,田莊和鋪面我掌握了八處,祖母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她還不致於任人擺布。

  董氏吁了口氣,笑了,話也說得順暢了。「不錯不錯,短……短短的三個月內有這……這樣的成就,祖母放心了。」

  董氏的眼一點一點的闔上,好像很累了,想休息。

  「娘!」

  在外頭與人談生意的齊向遠趕了回來,他衣衫有點亂,看得出趕得很匆忙,他眼中滿是淚的跪在老夫人腳邊。

  「向遠,回來了呀。」聽到兒子的哭聲,董氏又努力的睜開眼,看了他一眼。

  「是的,娘,我回來了。」他泣不成聲。

  「很好,很好,我的兒孫都在身邊,讓我再瞧瞧你們,英哥兒、藤哥兒、蓉姐兒、風哥兒、雲哥兒、芙姐兒、小無雙,我兒孫滿堂呀,老爺,你瞧見了沒,我比你……有福……有福……」

  一說完「有福」,老夫人的手像棉花一樣滑落,她胸口的起伏是平的,唯有嘴角噙著一抹安詳笑意。

  老夫人過世了。

  「娘……娘!」

  「祖母……嗚……嗚……祖母……」

  「老夫人……」

  董氏死了,一片哀嚎聲驟起,孝子孝孫跪滿一地。

  哭靈的聲音傳出院子,飄過一道圍牆,傳到隔壁的蘇府,剛用完膳的蘇正通喟然的發出輕嘆。

  「齊府要亂了。」

  「咱們小小要辛苦了。」這是為人母親的心疼。

  「她打小就聰明,你不要擔心。」齊府那亂子還壓不垮她,她該強悍時還是非常強悍的,有超人一等的意志。

  「怎麼能不擔心,她是我肚子裡掉下來的一塊肉呀。」那孩子最怕麻煩了,偏偏麻煩事卻要找上她!

  趙玉娘果然一語成讖,齊府真的出事了。

  在老夫人停靈的第七日,周姨娘以身為老夫人娘家人,率先提出要查看老夫人身後的身家。商人之家,對妾的規範沒這麼嚴謹,但在蘇輕憐看來還是覺得太逾越了。

  老夫人積累了一輩子,身家不在少數,別說每年兒孫的孝敬,光是年輕時老太爺給她的,便是一筆可觀的財富,更別提這些年田莊、鋪面的收益,那不是區區幾千兩就能交代過去的。

  雖然說她也賞給小輩們不少,可是絕非明面上所見的這些,這連他們所知的十分之三還不足。

  「我記得老夫人有一副碧璽頭面,她戴過兩回就收起來了,足足五、六千兩買的,這會兒到哪去了?」周姨娘咄咄逼人的說著。

  沒人回答她,賬面上的單子清清楚楚,一筆一筆都做了紀錄,混淆不了也搪塞不了人,就是眾人所看見的。

  「還有一套貓眼石的頭面,上面鑲了很多寶石,祖母說過要等我出嫁時給我當陪嫁的。」齊曉蓉也來添亂。

  還是無人開口,靈堂前一片靜默,只有被火燒著的紙錢因燃燒而飛起,焦黑的紙張化成灰。

  「夫人,你不要說你不知道這件事,老夫人的私房不是小錢,你不要一時起了貪念給昧下了。」否則那麼大一筆錢怎麼會不見了,齊府上下還沒一個人敢偷主子的東西。

  被誣蔑的方氏臉色難看,兩手捉著帕子捉得死緊。「誰曉得老夫人給了誰,你不是她的外甥女嗎?就算悄悄地給了你,我一點也不意外,當初她為了讓你進門還和老太爺鬧翻了。」

  每每提到這件事,方氏的心裡就有恨,對老夫人的作法也有怨,不能諒解,要不是老夫人讓老爺先納了周姨娘進門,她也不會在兩人連手脅迫下動了胎氣。

  九死一生後才生下長子,可是也傷了身子。她吃了兩、三年藥才養好了身子,隔了四年才又懷上雲哥兒。

  她知道老夫人一向比較疼周姨娘,要不是藤哥兒小時候和英哥兒玩耍時被弄傷了臉,相信周姨娘很快就會取代她的位置,在老夫人的護持下由妾升為平妻,繼而讓她這個元配無聲無息的死在後院。

  「哼,你這是明擺著禍水東引,要是老夫人給了我,我會大聲嚷嚷嗎?分明是你栽贓到我頭上,想引開別人的注意力,讓人懷疑不到你身上。」她真是陰險,表裡不一。

  「誰曉得你是不是做賊的喊捉賊,明明得了便宜還喊冤,老夫人和我向來不和,她手中的私房有可能給我嗎?但是你不同,她是親自帶你進府的自家人。」她們可是一家子。

  老夫人屍骨未寒,還停靈正廳,在她靈前燒紙錢跪拜的只有一名身著麻衣的女子,蘇輕憐一張紙錢一張紙錢的投入銅盆內,兩眼盯著盆內火光,兩耳不聞身後的爭執。

  田氏原本也該來祭拜,但她的肚子大了,不方便,便在房裡休息安胎,等送葬時再出來答禮。

  至於方玉蟬當是與田氏比較,見田氏不來她也跟著佯病的躲懶,一整天沒見到她的身影。

  「夫人,你不要拿了東西又把污水往我這兒潑,誰不知曉這些年老夫人和我生疏了,別說把她的身家交給我了,她連根簪子也沒給過我。」想想也真嘔,姨母為了齊正藤那小畜生,居然把她也怪上了,久久不肯見她一面,只讓她好生保重。

  「我才要說你們是在演戲,演不睦的戲碼欺瞞大家,事實上,東西早就給了你,把大家當傻子耍。」老夫人臨死了還要使陰招,叫人平白惹一身腥。

  「演戲能演一輩子嗎?用你的腦子想一想,要是有錢,我會讓你安排英哥兒娶田氏嗎?!」

  蘇輕憐皺了皺眉,周姨娘這話說重了,有點傷人。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別吵了,不管你們誰拿了,給我一副頭面我就心滿意足了,絕對不會跟你們爭。」金姨娘把話挑明了,她貪得有分寸,很知本分。

  她一不是正妻,二不是老夫人的親戚,真有那筆銀子也分不到她手中,老夫人有眾多孫兒孫女,一人分一份也就差不多了,不會有人想到姨娘,為人妾室注定被忽略。

  「我沒拿。」

  「沒給我。」

  方氏和周姨娘不約而同地朝置身事外的金姨娘一吼,吼完後又互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疑惑。

  難道不是她?可……不是她,會是誰?

  「哎喲,拜托兩位了,吼得我耳朵發疼,與其在這裡吵個不停,不如問問伺候老夫人的錢嬤嬤,她一向跟在老夫人身邊,形影不離。」誰都不承認就找個知道的人來問吧。

  金姨娘這話一說,兩人同時明悟地眼睛一亮,方氏讓丫頭彩絹到老夫人院子,找來正在整理老夫人遺物的錢嬤嬤。

  只是錢嬤嬤找是找來了,錢嬤嬤口風卻緊得很,怎麼逼問也不肯鬆口,只說那是老夫人的心意,她想給誰就給誰。

  於是又是一番爭執,正吵得不可開交,幾個女人都快要在靈堂打起來時,到墓地看修墳進度的齊府男丁們回來了,一回府就聽見爭吵聲,幾張微帶風霜的臉沉了下來,神情帶著慍色。

  等到問明原因後,除了齊正英外,齊老爺和齊正藤怒容滿面,瞪視方氏和周姨娘,看戲的金姨娘也受到池魚之殃。

  「是我拿的。」

  「你?」

  「祖母給我時我不想收,但是祖母說人死了一了百了,她死後也帶不走,不給我還能給誰。」她們就為了這點錢在靈堂起爭執,實在狼心狗肺。

  不給我還能給誰……聽到這句話的齊正英眼中閃過一抹陰鬱,他忿恨地怨著,難道他不是祖母的孫子?

  為了幼時那一件「誤傷」,祖母疏遠他,她罵他心狠,小小年紀竟有狼的陰狠,連自家兄弟也不放過。

  「原來在你手裡呀,那就拿出來分一分,英哥兒是長子,理應多分一份,老夫人很多首飾是從娘家帶來的,我是她的娘家人就給我吧。」周姨娘說得理直氣壯,渾然不覺兩父子已氣得說不出話來。

  「誰說一定要分,那是祖母留給夫君的念想,你們想分就去問問祖母,她同意了,我和夫君一文不取,全分給你們。」她們看不出他正為祖母的死悲痛萬分嗎?竟還忍心凌遲他的心。

  披著麻衣的蘇輕憐穿著素白,神情肅穆的走上前,毫不猶豫地站在丈夫身側支持他。

  「你不過是個媳婦,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給我滾到一邊去。」方氏語氣冷凝,少了老夫人的壓制,她膽氣又足了。

  蘇輕憐不退不讓,兩眼沒有怯意的直視她。「當我在為祖母上香時,你在做什麼?當我在為祖母折蓮花時,你在做什麼?當我抄寫佛經燒給祖母時,你又在做什麼?」

  「……是,我不過是個媳婦,可是我這個媳婦比你這個媳婦有心,祖母的棺木還停在廳堂,她的魂魄還沒走遠呢,若是她看見你在她死後還不讓她安寧,她能死得瞑目嗎?」

  頭七,回魂日,陰間親人要回來見子孫最後一面,正式辭世,她們若是不怕會有報應,就再繼續鬧騰吧。

  「反了,反了,做媳婦的居然敢指責我的不是,是因為沒有立過一天規矩才不知規矩吧,你這般伶牙俐齒,忤逆長輩,就罰你在老夫人靈前跪上一夜,盡盡你的孝道。」

  頭一回被媳婦明著頂撞,方氏無法嚥下這口氣,她想起先前老夫人對蘇氏的維護,打壓得她潰不成軍,拔掉她不少心腹,她新仇舊恨一起算,絕對不會再有絲毫包容。

  「娘忘了,祖母已讓媳婦擔了半座齊府嗎?祖母臨死前的遺願是讓娘早早享享兒孫的福,不要太操勞,你安心地把齊府交給我,我會打理得跟娘一樣好。」想罰她?作夢吧!

  蘇輕憐語輕如絮,卻堅韌有力。

  「我還沒老到不能管事,由不得你自做主張,這府裡是我說了算。」她要把被奪走的大權拿回來。

  「你說了算,那我算什麼?」略帶滄桑的聲音由齊老爺口中發出,他疲憊地看著結髮多年的妻子。

  除了不能一心一意地待她,這些年他有虧待她嗎?為何她始終放不下糾結的過去,要和孩子過不去?

  她漠視長子,他由著她去,畢竟是她親生的兒子,總不會真掐死他吧?妻子偏愛幼子他也由著她,再寵也寵不出一個浪蕩子,上了學堂有夫子教,又能壞到哪去呢。

  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大兒子當成仇人,想盡辦法削弱兒子的實力,以母親的身分迫使他屈從,把微薄的母子之情消磨殆盡,她真的還記得她是個母親嗎?她不是只有一兒一女而已啊。

  「老爺,你……你是什麼意思?」為何他看她的眼神讓她感到不安,彷彿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流失。

  「你要兒子媳婦盡孝道,我也要做個孝順兒子孝敬我娘,既然我娘的意思是讓老二媳婦管理內宅,那麼以後府裡的內務你就不用插手,安心的待在佛堂,念你的經文。」

  「什麼?!」方氏的身體一震。

  「爹,容孩兒說句公道話,祖母的私房雖然給了二弟,可是祖母不只他一個孫子,為了公平起見,還是讓底下的弟弟妹妹也能分得祖母的一點念想,不致日後手足間因為此事而鬧得不愉快……」

  幾十萬兩不是小數目,他不可能不要,既然得不到全部,他也不讓別人得去,那就見者有份吧。

  聽到父親要越過長子長媳,將齊府的內務交給進門不到三個月的老二媳婦,齊正英頓感五內如焚,一股衝天的怒意在眼底燒灼,他不願也不肯再一次被忽略。

  憑什麼一句嫡庶有別就決定兩個人不同的命運,他才是長子,齊府這一代第一個男孫,就因娘親的身分是妾,便只能被壓在底下,偌大的家業不是他的,連從小住到大的宅子也不是他的,眼睜睜看著別人不花一絲力氣的拿走。

  他不甘心,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便宜的事,明明晚生一年卻擁有叫人眼紅的一切。

  「我不同意。」齊正藤出聲打斷兄長的謬論,他眼神冷漠,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話語被打斷,齊正英眉間微不可察的皺了一下。「大哥知道你可能不滿,不過這也是為了大家好,人和家族才會興旺,獨木不成林,齊府不能只靠你一人,兄弟要齊心。」

  他說得合情合理,句句真誠,好像是真心為弟妹們著想,連表情都十分懇切,似是為免兄弟鬩牆所隱忍著。

  「大哥會將爹給你的東街那三個鋪面拿出來和大伙兒分嗎?不要鋪子,只要每個月營收的一半。」他是不滿,但更多的是失望,大哥永遠是想要什麼,而非付出什麼。

  臉上的傷他真的可以當做誤傷,一笑泯恩仇,打斷手骨連著筋,再怎麼說還是一家人,總不能自相殘殺讓人看笑話。

  可大哥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在他大一點的時候再回想,便發現其實削尖的樹枝是正對他的胸口,只不過他剛巧一個踉蹌才刺上他的左臉。

  接下來的數年,他不是半夜睡覺時床上多了一條手臂粗的毒蛇,要不便是街上走著突然被人從背後一推,一輛戴著重貨的板車差點輾過他,或是巡鋪子時頭頂上方的匾額掉落……

  諸如此類的意外不勝枚舉,要不是小小事先來信提醒過,以及二條、索子的機伶,他不知死過幾回了。

  每次一收到手中的調查他就心痛一次,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哥在害他時沒想過他們是骨肉至親嗎?

  「這……」齊正英語塞,面色難看。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做不到的事,有何顏面要我做到。」他想公平嗎?那就將僅有的也拿出來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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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5: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主母之威

  看到大家異樣的眼神,齊正英故作鎮定地做出羞愧的神情,「並非我不願,而是這幾間鋪子收益不豐,我怕拿出來分一分,大伙的所得不多,反而徒增笑柄。」

  「那是你沒本事。」既然自曝其短就別怪他捅刀。

  「沒本事?」齊正英倏地抬頭,目光冷銳。

  既生瑜,何生亮。齊正英這輩子最恨的一件事,就是永遠也比不上二弟,齊正藤有生意人的頭腦,有經商的手腕,他還懂得看時機,提早投入銀子大賺一筆,甚至相人的眼光也奇準無比,鋪子、田莊所找的掌櫃跟管事個個精明能幹。

  反觀身為大哥的他卻處處不如二弟,安插的人和他不同心,很容易就被同行收買,就連進貨、出貨他也壓不到最低價錢,老讓人鑽了空子。

  可是,誰說他沒本事,他只是沒人引進門,若有人專門教他商道,他不信會輸給二弟,他們是同一個爹生的。

  齊正英認為,商人之子天生有做生意的才能,不是不會,而是欲乏引導,只要給他機會,他能做得比誰都好。

  「你要是有本事,怎會經營不善,連點象樣的營利也拿不出來,做得不好就換人,換上真正能做事的人,不能因為你是父親的兒子就能一直賠本,佔著茅坑不拉屎。」大哥要自毀長城他不介意。

  「沒有賠本,只是賺得不多……」齊正英不想說出賺得還不少,但他認為這是個人私事,不便透露太多。

  那幾間鋪子,是他千求萬求才從父親手裡求來的,加上姨娘鬧了一場,父親才勉強點頭交由他打理。

  他不像二弟,有的全是父親給的,有的還已經轉到二弟名下,所以他的辛苦是外人無法想象的,好不容易獲得的東西他會守得更牢,絕不讓人如探囊取物般輕易地取走。

  可面冷的齊正藤卻是毫不留情的道︰「賺得不多便是賠,我們開鋪子為的就是賺錢,賺不到令人滿意的金額還不如不開,把鋪子租出去還能多賺一筆租金。」

  一聽他打自己鋪子的主意,齊正英的臉色很難高興起來。「我們說的是祖母的私房,你把話題扯遠了。」

  他的心裡很焦慮,既想得到祖母所留的身家,又擔心父親質疑他對鋪子不用心,不如預期中滿意。

  「祖母的私房關你們什麼事,祖母說了要給你們嗎?」齊正藤不客氣的給人沒臉。

  齊正英無話可反駁,面色相當陰沉。

  「既然沒說,那就是我的,我要不要拿出來是我的事,大哥該操心的事太多了,不要老盯著這丁點東西。」目光太狹隘了,外面滿地是黃金,就看他搬不搬得動。

  「那不只是一丁點,而是相當可觀的財富……」他忍不住脫口而出,被銀子迷了眼。

  齊正藤漫不在意的一睨,「錢再多也是要花的,不花,留下來佔地方嗎?」

  「等等,你花掉了?」他訾目一瞪。

  「是花掉了,買了五百頃田地。」他說這話時兩眼放柔,眼帶深情地看向連日來勞累得小臉有些發白的妻子。

  「什麼,你用了數十萬銀子去買田置地?」他瘋了不成。

  「值得。」他的小小值得千金萬兩。

  想到一大筆銀子就這麼沒了,齊正英再也裝不出溫和假象,朝他大吼。「你是犯了什麼渾,做出這樣的蠢事,齊府是生意人,不是靠收租為生的大地主,你買地幹什麼?」

  齊正英覺得他才是那個快瘋了的人!

  若有祖母那筆私房,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留在齊府看人臉色,他可以大大方方地搬出去,另謀發展。

  一個「庶」字害了他,難道他還要一輩子受制於這個庶子身分嗎?

  「那是我的錢,我想怎麼用就怎麼用。」

  他說話的口氣真財大氣粗,叫齊正英恨得牙癢癢。

  「你……你……」他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說實在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正如齊正藤所言,別人的銀子想怎麼揮霍他管得著嗎?他就算心疼死也是別人的,不會變成他的,他是窮人家吃餛飩,心裡有數。

  「那頭面呢,你總不會也賣了吧?」周姨娘念念不忘地是老夫人那幾副價值不菲的頭面,光是一副就夠她吃喝不盡了。

  「送給我妻子了。」反正他也用不上,不給她還能給誰。

  「送……」她兩顆眼珠子瞪得老大,嫉妒地望著神色未變的蘇輕憐。

  靈堂內,除了幾個小的還不解人事,不知銀子的好用外,其它人都用妒羨的眼光看著鍍金的小夫妻,此時他們在眾人的眼中是發著光,閃著金山銀山的光芒。

  其實他們都短視了,齊府的家產遠不只這些,還多出甚多。

  齊向遠的生意遍及好幾個省分,若資金一次收回會多到嚇死人,首富之名可不是浪得虛名。

  「爹,我覺得不公平。」按捺不住的齊正英走上前站在父親跟前,眼裡有被虧待的悲痛。

  「哪裡不公平?」齊向遠看也不看庶長子一眼,走到銅盆前跪下,接手燒起紙錢。

  「同樣是爹的孩子,為什麼有人得的多,有人得的少,有人完全沒有。」他說得像是為其它人設想,不忍心他們的那一份被剝奪,實則也想藉這機會逼父親表態,嫡庶之別並未那麼重要,應該每個孩子都能平分齊府產業。

  齊向遠輕哼,鼻音甚重。「這便是世間的規矩,正妻肚皮所出的就是嫡子,是香火傳承,是這府裡的主子,你能讓奴越主,當家做主嗎?所有的妾都是爺兒房裡的玩意罷了。」

  齊向遠的意思說得很明白,妾再受寵也是上不了祖譜的下人,是可以買賣的外人,唯有正妻才被祖宗承認,正室所出的嫡子是理所當然的繼承人,庶子雖是主卻是卑微的,日後分了家就得自立門戶,與本家並無關係。

  聞言,齊正英雙手握著拳,他望向齊向遠,又看了看跪在父親身側折元寶的齊正藤,發現他們才是父子,他不是。「爹,那分家時庶子會分到什麼?」

  一說到分家,庶子齊正風和他姨娘金雪雁連忙豎直耳朵,他們也想知道能分到多少,每個月光靠月銀根本不夠花。

  「分家?」齊向遠冷冷地由鼻孔嗤哼。「我還沒死呢!等風哥兒、雲哥兒娶親了,蓉姐兒、芙姐兒、無雙都嫁了,也許我會考慮考慮,這會兒你是想都不要想。」

  靈堂前的紛亂告一段落,一切恢復平靜,白色香燭燃著火焰,紙錢一張一張的消失,四周安靜地恍若無人,只有在吊唁者上門時偶而傳出幾聲低啜。

  頭七過後沒多久,老夫人就下葬了,葬禮隆重而盛大。

  在老夫人出殯後第三日,下起了細細如羊毛的雨絲,雨很細很小,遮了傘就淋不濕,只是下了一整日也還不停歇……

  通常秋雨下不長久,也就幾日光景而已,每下一回氣候就冷一些,越到後面越冷,等到第一場雪銀霜滿地,冬天也到來了。

  可是這一次反常的連下七天還沒見要停止的樣子,而且雨勢有由綿綿細雨逐漸變大的趨勢,窗戶一忘了關實,便打進屋裡,地面濕淋淋一片,怎麼用乾布擦拭都覺得潮濕。

  站在窗邊看著屋外的雨滴從廊檐滴落,淅淅沙沙的雨聲讓蘇輕憐感到心浮氣躁,坐立難安,她想到她的田地,她田裡尚未收的作物,以及掛滿枝頭的累累結果,它們禁得起連日來雨水的沖洗嗎?

  越想越焦慮,看老天爺吃飯就是這點麻煩,沒法控制天候,讓它永保四季如春。

  唉,是她痴人說夢,這種事在她穿過來的那個科技發達的年代也做不到,依然有糧食危機,依然有人因為吃不到一口飯而餓死,何況是知識落後的古代。

  「怎麼了,一大早就看你愁眉不展,心事重重。」一隻修潤大手攬上纖柔腰身,好聞的男子氣味逼近。

  「你看這雨還要下多久,我覺得很不安。」蘇輕憐往後一靠,偎向令人安心的懷抱。

  「頂多再下幾日吧,過了中秋很少有連續大雨,等雨停了也快到九九重陽,我帶你登山賞景,喝喝菊花酒。」去年的重陽節他在幹什麼已不記得了,和她在一起才是過日子。

  「如果雨一直不停呢?」她不希望她所預料的成真。

  齊正藤失笑,輕撫妻子微涼面頰。「怎麼會不停,再這麼下去會成災的,做生意的人損失可不小。」

  他想到的是生意上的損益,蘇輕憐想到的是大雨成災後的慘況。她的田地收成怎麼辦,住在土地裡的人該何去何從,一旦水量淹過溝渠,滿到田裡和住家,那麼這災情就不會小。

  「不行,我坐不住,你給我調幾百人吧,找莊子上或是鋪子裡閒著的人,你讓他們給我待著。」有備無患。

  「你想幹什麼?」調人是無妨,但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我不知道。」她焦慮地咬著手指,隱約感覺有什麼事要發生,而她必須想辦法防止。

  齊正藤好笑地用雙手包住妻子涼透了的小手,心疼她不會照顧自己。「不知道你瞎忙活什麼?」

  「我是覺得我若不做就沒人做得了,可是具體方向我是毫無頭緒,就是看到這雨靜不下心。」江南的雨景很美,充滿詩情畫意,煙柳河畔霧蒙蒙,但是……

  「好,別急,我給你調人來,你先休息一下,睡一覺就靜心了。」他輕哄著,一點也不認為雨會下太久,秋雨哪能泛濫成災。

  誰知情況出乎他的意料,雨竟毫無停止的跡象。

  「……不行,我等不下去了,再不動就來不及了,你快把調來的人讓我指派,不能再被動的等待了。」

  「小小,你別急,事情還沒惡化到你所想象的那樣,稍安勿急。吸口氣,別慌,不會有事的。」齊正藤如此希望。

  雨,連下了十五日,下得原本信心滿滿的齊正藤也有點忐忑不安了,只盼著雨勢稍緩。

  兩日之前,他曾出城查看城外的情形,雨水已經從溝渠滿了出來,流向正在結穗的稻田,馬蹄滿是泥濘,淹過足踝,踩水易滑,他看著雨勢洶湧便未再前進,折返回城。

  妻子的田地大多在地勢高的地方,一時半刻還淹不著,可是若再下個幾日雨,那就很難說了。

  難怪她要急了,打前幾天起就急得要上火了,不停地在他耳邊念著︰人不夠,人不夠呀,人手不足。

  「我是不想慌呀!可是一想到我那些田,還有泡在水裡的作物,我很心疼你懂不懂?那是銀子,是可以果腹的糧食。」她知道洪水的可怕,足以沖刷掉地面一切的活物。

  齊正藤摟住妻子微顫的身子,輕拍她的背,「好,我曉得了,有我在,我會處理,你要相信我。」

  她是相信他,但是……「讓人把田裡的作物全都采收了,能收多少就收多少,刻不容緩。」

  「小小,稻子還沒全熟,再等半個月……」他知道她急,但也不能急成這樣,都病急亂投醫了。

  「你認為這雨再下上十日,田裡的作物保得住嗎?」蘇輕憐很認真地望著過於年輕的丈夫。

  自幼生長在富裕中的齊正藤沒遭遇過重大災情,在他不到二十歲的生命裡,最大的不如意是娘親不愛他吧,他沒種過田,沒拿過鋤頭,所以感受不出糧食的重要性。

  因為他隨時有得吃,從未挨餓過。

  「這……」他在心裡回答,肯定保不住。

  「你再想一下,若是大雨在兩、三日內停了,被水浸泡過的糧食還能吃嗎?早就泡爛了吧,若是我們手中有糧,那價格定要翻上一倍。」她還不曉得災情有多嚴重,但糧食一定短缺,雨水沖斷的橋梁和道路讓各地難以通行。

  用商人的角度切入,齊正藤一聽兩眼就亮了。「我懂了。」

  她暗吐了口氣,「那就把你能調到的人全派出去,作物雖未全部成熟,但現在已無法再等了,即使下雨也要搶收,收割的米麥要想辦法烘乾,收到米倉,要記得用木板架高,糧食不要堆放地面,避免潮濕發霉,要隔開……」

  蘇輕憐說得口有點乾,夏睫適時送上一杯茶。

  她其實很想偷懶,躲在被子裡悶頭睡大覺,外面的事交給男人去做,她只需管好內院的女人,婆婆也好,姨娘也罷,甚至是年幼的小姑,她只要栓上院子的門便可高枕無憂。

  可是她想她是天生勞碌命吧,腦子裡有很多事想做,也有很多人想要保全,在這非常時刻她不能怠惰,總有忙不完的事等著她處理,她只能順其自然的往下走。

  「還有果圔的掛果也要摘,不管它們熟了沒,我可以拿來做腌制品、釀醋、釀果酒、做成蜜餞……」反正不浪費。

  連半熟果也要利用?齊正藤哭笑不得,妻子比他更像個商人,不時往利字想,連廢果也能當寶。

  「對了,款冬,你到隔壁喊我爹來一趟,要快,快去快回,說我有事和他商量。」

  有些事只有她爹做得到。

  「是,小姐。」款冬福身一應。

  「等等,走小門比較快。」不會耽誤時間。

  和蘇府相連的那道牆,孩童高度的小門依舊在,以女子的身長穿梭是有點困難,不過側著身還是能過。

  屋外雨聲淅淅,不見光的烏雲厚厚的籠罩一片,偶而夾雜著呼呼風聲,外頭的地上滿是濕鞋的雨水。

  感覺款冬去了好久,但實際上不到兩刻鐘,等待讓人覺得時光好漫長,特別難熬,心如貓爪抓撓般難受。

  驀地,有幾把青花油傘在雨中靠近,幾道漸漸清晰的人影在傘下顯現,腳下的鞋子都濕了。

  「小小,有什麼事?」先開口的是一臉急切的蘇承文。

  原來不只蘇正通來了,蘇輕憐的兩個哥哥也來了,本來不放心的趙玉娘也想過來瞧瞧,但在丈夫和兒子的阻止下這才打消了來意,一個人在府裡等消息。

  因為蘇府的人都曉得,家裡這個小女兒把所有的銀子都拿去買地了,正值豐收的關鍵期卻下起這場雨,若是雨勢不停,她的損失有多慘重呀!娘家人對她的關心一如往昔。

  「大哥、二哥,你們怎麼也來了?」蘇輕憐很驚喜。

  「還不是你那句「要快」,我們以為你發生事了,趕忙三步併兩步的衝進雨裡,連傘都差點忘了拿,你看,爹的官袍都淋濕了。」可見有多急,不敢有片刻停留。

  沒辦法,即使嫁了人,蘇輕憐還是蘇府上下最寵愛的心肝寶貝。

  「哼!爹疼我嘛,你吃味是不是?」一看到面露寵溺的親爹,蘇輕憐立時展露小女兒嬌態。

  「是吃味呀,你根本是磨人精,專門來折騰人的。」看她沒事也就安心了,她這一年鬧的事可不少。

  先是掌權,接著是老夫人過世,而後當家,庶長子又弄了些小風波為難夫妻倆,再來便是這場雨。

  「就折騰你,就折騰你,怎樣?」

  她任性地耍起小無賴,在自家人面前全無顧忌,讓人歡喜又感慨。

  婚後的蘇輕憐過得有點壓抑,不能像未嫁前那般隨心所欲,想撒嬌就撒嬌,想出遊就出遊,她上有公婆,下有姑叔,凡事要講規矩,以齊府媳婦的身分掌理一座府邸。

  所以能看到她開心的笑,他們也是很高興,只是難免感傷她無法隨心所欲,被世俗觀念和禮教約束住。

  「不怎麼樣,誰叫我是你兄長。」蘇承文很無奈的皺眉,裝出莫可奈何的苦瓜臉,「有妹如此,只好受了。」

  「好哥哥。」蘇輕憐淘氣的拍拍兄長肩膀。

  一旁在擦拭官袍的蘇正通看到一雙兒女鬥嘴的模樣,嘴邊的笑紋微微揚起,眉間的皺褶平了些。

  「女兒,你找爹來幹什麼?瞧你都不小了,還是一樣的頑皮。」他這女兒很好,再沒有比她更好的。

  「爹,你有沒有想這場秋雨會帶來什麼災情?」她爹是地方官,首當其衝,不可不預做防範。

  這正是他所苦惱的,鎮日難露歡顏。「你說說,爹聽著,爹這顆頭是一個頭兩個大,疼呀!」

  「爹,不是女兒危言聳聽,你還記得工部派人來疏浚修堤嗎?我跑去偷看了一眼,他們的堤防修得不夠高,而且堤壁太薄,小雨小風不成問題,但像這樣的連月雨恐怕擋不住上游沖刷下來的雨水。」她提醒過修堤的監工,但被嚴厲的喝退,說她不懂工事少發言。

  「你是說有潰堤的危險?」蘇正通鬆開的眉頭又擰緊了。

  蘇輕憐用力的點頭,「不無可能。」

  「爹該先疏散百姓……」見女兒搖頭,他停下話來等她說。

  「百姓肯不肯走是一回事,畢竟洪水未至前,誰都不肯相信堤防擋不了大水,要他們離開自己的家何其困難,而且要退到哪去,咱們無處可去。」到處都在下雨,躲到山裡更危險,天雨路滑,不但可能山洪暴發,也可能遇到土石流。

  「那你的建議是?」他的女兒從小就有超乎尋常的智慧,她很聰明,他相信她。

  「爹,我們縣城的城牆很高,應該擋得住洪水,你讓人找來大口袋子,越多越好,往裡面裝沙填土,擺放在四座城門內側,一見形勢不對,就將一只一只的沙袋把城門填實了,讓外頭的水進不來……」形成盆底現象,外滿內乾。

  「嗯!不錯,我家小小真是聰慧。」蘇正通欣慰地撫著長須,頻頻露出滿意的笑容。

  什麼你家的小小,明明是我家的,岳父大人你搞錯了。微帶不滿的齊正藤睨了蘇正通一眼,但在看到妻子侃侃而談的飛揚神采時,他又雙眼溢滿驕傲,他家娘子真能幹。

  「爹呀,你不要急著讚揚你女兒,你要組織起百姓,讓他們準備能載人的木盆,萬一水淹進城裡,能靠著木盆飄在水面逃生,或是逃到高一點的屋頂等待救援。」

  「嗯嗯,真機智,反應靈敏,很好很好。」他心頭的重擔可以放下一半了,有這個女兒,凡事省事多了。

  「爹,我帶人去裝沙袋,挨家挨戶讓百姓們備妥木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們做了防備了,之後如何只能看天意,朝廷怪不到爹頭上。」蘇承文率先提出為父分憂。

  「好,你去做,我讓守城的官兵去幫你。」兒子有這份孝心,他輕鬆多了。

  「是的,爹。」一說完,蘇承文的身影便衝入雨幕。

  救災如救火,一刻也延遲不得。

  「還有,爹,災後重建也很重要,你要把城裡的藥材全集中在一處,由所有的大夫統一管理。洪水一退肯定會有蚊蟲滋生,現在一些死去的牲畜堆積,雨一停,病死牲畜要盡快焚化,燒化的灰燼埋入土裡,若是哪裡有疫情要到縣衙通報。」

  洪水過後最怕的是疫病,蚊蟲肆虐,死屍堆積如山,再加上混濁的水源,習慣生飲的百姓很容易就感染上疾病,發燒盜汗、上吐下瀉還是小事,要是來了最難治的瘟疫,一城百姓不知要死多少。

  而生病了要找大夫,但病人一多找不到大夫,恐怕病患家屬一著急起來鬧事,城裡又會不平靜。

  所以得弄個像救護站的地方,大夫和助手在同一處,若有人來報便派人前去醫治,或是將人送到救護站由大夫看診,這樣便不會亂無頭緒,百姓也能安心,共體時艱。

  「爹,藥材的事我去做,我有幾個同窗家裡開藥鋪,跟他們說明原由應該會配合,私塾那邊地方大,可以整理一下讓大夫們待。」臉上猶帶稚氣的蘇承武自願請命。

  「好,這事就交給你負責,要給爹爭氣點,不要搞砸了。」小兒子也長大了,懂得承擔責任了。

  「好的,爹,我絕不會讓你丟臉。」他想著該先找誰,藥材最怕遇潮,防潮的東西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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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6: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未雨綢繆度災年 

   雨,繼續的下。

  天無一日晴,在連下了三日後,大家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潰、潰堤了,靠近徐家灣的堤防破了好大的洞,水……水都湧出來了……」太……太可怕了,怎會有那麼多水,一下子淹沒周遭的稻田,放眼望去一片汪洋水澤。

  來報的巡城兵慌張失色,一身濕透了,身上的水往下滴。

  「四個城門都堵上了?」只要水進不來,百姓的安危便無慮了。

  「是的,大公子帶人用沙袋堵得嚴嚴實實地,保證一滴水也進不了。」也曾參與其中的巡城兵自得不已。

  「好,仔細地守著城頭,若有城外的百姓前來求救就放下吊籃,將他們吊上來。」

  他都沒想到呢,他聰明絕頂的女兒便提出吊籃救援法,以防城外有難的百姓進不來。

  「是!」他大聲地應和。

  「去吧,熬過這幾天雨總會停的,等天兒放晴了,我給你們殺頭豬加菜!」慰勞他們守城的辛苦。

  「謝謝大人的賞。」巡城兵歡歡喜喜的離開。

  堤防潰堤後,水勢迅速的升高,有如萬馬奔騰般向低窪處漫去,很快地,近河的田地全被河水淹蓋,只有幾棵長勢較高的大樹還冒在水面上,底下的田地和道路完全看不見了。

  洪水凶猛,直沖縣城而來,遇到了磚石堆砌的城牆就被沖散開來,水位一寸一寸的往上升,升到半牆高就變緩慢了,讓人看了稍稍鬆了口氣。

  雨勢不大,但還是淅瀝嘩啦的落著,眼看著一時半刻還停不了,風聲漸歇,濕重的氣味縈繞不去。

  「水來了,水來了,好大的水……」

  「嗚……嗚……我們會不會被淹死……」

  「肯定是逃不掉的,我們都得死……」

  「娘,我想娘,我不要死,誰來救救我,我不想死……」

  齊府在一片愁雲慘霧中還有人挑起事,悄悄散布洪水來的消息,並大肆的渲染,引起眾人的恐慌,府裡上下鬧得炸鍋了,每一個人心裡想著的是該如何逃出去。

  看到一屋子鬧成一團,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收拾細軟想逃,有人嚇得腿軟的癱坐在地,幫不上忙的給人添堵。

  清妍面容蒙上一層陰影的蘇輕憐冷眼旁觀,一股氣不由得往上冒。

  她不先急著清理這團亂,看他們能鬧到什麼程度,等到一名十五、六歲的灑掃丫頭因推擠而跌在她鞋子前,她半聲不吭地提起玲瓏小鞋,往跌倒丫頭的手背狠狠踩下。

  淒厲的慘叫聲止住了眾人的慌亂,他們驚慌得四處張望,目光在落向全身冷凝的二少夫人身上便不動了,感覺她似乎比洪水更可怕。

  「還鬧嗎?」

  所有人噤聲。

  「想活命的就別再給我惹出事來,否則就將你們從城牆上扔下去,我是縣太爺的千金,你們說我敢不敢?」想死不怕沒鬼做,牆下的水深足以將人淹死。

  「是的,二少夫人。」被震懾住的眾人聲如蚊蚋,回答的像沒吃飯似的,幾乎快聽不見。

  縣官的女兒誰敢惹,還是最得寵的,傻子才去得罪她。

  「很好,大家都聽懂我的意思了,我知道你們很怕,但誰不怕呢,洪水一來,誰也逃不掉,現在大水被擋在城牆外,你們要做的不是害怕,而是如何活下去。」蘇輕憐鼓舞大家。

  人死了就沒了,還談什麼將來。

  「二……二少夫人,我聽你的。」一名廚房幫傭的小女兒大聲的喊著,好像跟著二少夫人就沒那麼害怕了。

  有一人出聲,其它人也跟著表態。

  「二少夫人,聽你的,你怎麼說我們怎麼做。」二少夫人看起來好鎮靜,就是做大事的人。

  「是的,二少夫人,我們都聽從你的安排。」

  蘇輕憐動也沒動地輕輕一睞目,全場靜默無聲。

  「好,聽我的分派,怕就人多一點聚在一起,下人們在偏廳,男的一邊,女的一邊,架爐升火煮湯燒菜,死也要當個飽死鬼,你們幾個去把府裡的主子請到正廳。」

  婢僕在側廳,主子在正廳,涇渭分明。

  當齊府的大小主子被請來時,其實他們都有些六神無主、方寸大亂,不知如何是好,臉上有著倉皇,面容憔悴,眼神不安的捉緊身邊人的手。

  方氏是一手捉著一個,渾身發顫的不敢放開,齊正雲、齊無雙被她捉得手疼,一看大廳人多就將她的手甩開。

  周姨娘是跟兒子齊正英在一起,兩人身後是他的一妻一妾田氏和方玉蟬,顯然她們嚇壞了,魂不附體。

  金姨娘不離一雙兒女左右,像母雞護小雞般。

  走得慢的齊曉芙則紅著眼眶,拉著陳姨娘,寸步不離。

  「二嫂,我們會不會死?」

  蘇輕憐笑著撫摸齊無雙的頭,「不會。」

  「真的嗎?」

  「真的。」

  「二嫂沒騙我?」

  「騙你有糖吃嗎?」多活一世的她從未這般天真過。

  齊無雙搖頭。

  「那就對了,二嫂沒騙你。來,我們吃飯了,吃飽了才好跑給洪水追,腿腳沒力要怎麼跑。」

  人多了果然就不害怕了,看到認識的人就在身邊,說說笑笑的,似乎就算死也不可怕了。

  至少有人作伴,不是一人孤伶伶的死去。

  吃到香軟的白米飯,喝到熱熱的大骨湯,人的身子也變得暖和了,先前的驚慌、不安、恐懼一下子全不見了,感覺好溫暖、好窩心,即使面對洪水猛獸也不懼不驚。

  這是蘇輕憐頭一回受到眾人發自內心的認同,二少夫人的冷靜和沉著受到齊府下人一致推崇,覺得她處變不驚的氣度很有大家風範,不愧是官家千金,具有成為當家主母的資質。

  「二嫂,他們很可憐。」

  「哪裡可憐了?」

  「他們沒飯吃又衣衫襤褸。」

  「那無雙想怎麼做?」

  齊無雙偏頭想了一下,「給他們飯吃。」

  在大水封城的第五日,連日來的大雨終於停了,天邊出現一道七彩霓虹,又過了三日洪水才退盡。

  洪水一退,齊向遠和齊正藤連忙出城運糧,不管路面有多麼泥濘難走。因為他們知道,不趁著這個時候把米糧運回城,等城外的百姓吃光了手上的食糧,一饑餓便會行搶。

  人一餓,暴動就起。

  他們整整拉回二十車大米和白麵,本來還有更多,但他們擔心車隊太過龐大,引人注意,因此少拉了十幾車。

  誰說買田置地不好,這些可全是蘇輕憐的土地刨來的。

  這位像花粟鼠有儲糧習慣的齊二少夫人,當真儲了不少糧食,她幾座糧倉都是滿的,猛然一開倉,真有豐衣足食的感覺,誰想得到外面流民成災,食不果腹的躺在路邊等死。

  不過蘇輕憐的當機立斷也發揮了極大的效用,她讓人冒雨搶收地裡的作物,不眠不休地把一袋袋的糧食烘乾,或是制成醬菜,增加了食物上的供應。

  雖然幾百頃土地只收成三成,那也是極可觀的數目,在周遭幾個縣城都遭難的情況下,她手中的糧食就成了奇貨可居,縣裡幾十家大戶的存糧加起來還不到她的五分之一。

  這算揚眉吐氣了吧,她回想丈夫以前的嘲笑,她就是地主婆怎樣,老娘有糧,想吃就得看她臉色。

  「婆婆,你小心燙,傍晚還會再發一次粥。」看到狼吞虎咽的老婆婆,齊無雙用略帶無措的笑臉提醒。

  行善嗎?

  蘇輕憐會用鄙夷的眼神睨上一眼,說︰她在替她爹積功,地方官員要政績做得好才能得到皇上的嘉獎,她趁著水患,一日施粥兩回,百姓餓不死,她爹這縣太爺自是好處多多,她這叫孝心。

  這是真的,蘇輕憐從來就不是有善心的人,她更怕麻煩,路有餓死骨與她何關?人又不是她殺,頂多看個兩眼,念兩句阿彌陀佛,照樣走她的陽關道。人生何其短暫,哪有空閒悲秋傷春。

  然而她可是蘇家人,與蘇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蘇正通治理的縣城出現暴亂、鬥毆、瘟疫、屍橫遍野,他上頭的官員會在他年度考核批上個「優」嗎?只怕是削官丟職,發配邊疆的可能性高。

  身為他的女兒,蘇輕憐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父親被流放三千里,連帶著她娘、她哥哥,乃至於嫁到管府的姊姊受到牽連。

  因此,當想跟著她出城瞧瞧田地受損情形的齊三小姐一提起助人,她二話不說的辦了粥棚施粥,並且將府裡勾心鬥角的人全給拉出來,讓她們瞧瞧別人是怎麼過日子,她們身在齊府又有多好命。

  她從不否認她的出發點是沽名釣譽,為她爹和齊府博得「樂於助人」的好名聲。可誰知縣官千金和齊府二少夫人的雙重身分,竟成了拋磚引玉的效果,不少家有餘糧的大戶人家也紛紛搭建粥棚,不稀不稠的白粥一日兩施,造福鄉里。

  真是意外的豐收,蘇大人所管轄的縣城是此次水患受損最輕的地方,死亡人數最少,流民的安頓最為妥當,一次民變也沒發生,人人有飯吃,餓死的人一個也沒有。

  「二嫂,你人真好。」她以前都錯怪二嫂了,娘總說二嫂的壞話,害她以為二嫂真的很壞。

  是吧,是吧!多誇誇,很快地就曉得她有多邪惡了。「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是為人的根本,人若不知善而行惡事,枉為人。」

  齊無雙一臉佩服地望著故作謙遜的二嫂,「二嫂說得好有道理,可是娘為什麼不喜歡你,還要我離你遠一點?」

  「自古以來婆媳是天生的死敵,沒有為什麼,就是合不來。等將來你嫁人了,千萬不要相信婆婆把你當女兒看待的鬼話,因為你們爭的是同一個男人,而婆婆永遠是佔上風的那個人。」孝道的大帽子一扣,一票媳婦死一地。

  「為什麼婆婆要跟媳婦爭?」她想不通。

  「因為天底下的男人都靠不住,兒子是自己生的,是身體落下的一塊肉,婆婆理所當然的佔為己有,視為所有,媳婦想來搶她的「肉」,就是敵人。」這就是女人可怕的佔有欲。

  不認為自己靠不住的男人在兩人身後輕咳了一聲,但是沒人理會他,他自討沒趣地繼續站著。

  「是這樣嗎?」齊無雙還是不懂。

  蘇輕憐笑著拍拍小姑的小肩膀,「二嫂說的絕對沒錯,你好好想想便能悟出真理。去吧,你去幫幫芙姐兒她們,她和蓉姐兒那一桶還剩下大半呢!」

  這孩子太有愛心,每一次都把碗盛得快滿出來,流民們都喜歡來找她盛,一桶粥很快就見底了。

  齊府粥棚搭得不算小,一共抬出五大桶半人高的粥桶,有點小小惡趣味的蘇輕憐特意把鬧得最凶的金姨娘、周姨娘排成一組;妻妾絕對不和又懷有身孕的田氏與方玉蟬一組,主僕離心的方氏、陳姨娘一組,再來是兩名性情迥異的庶女。

  她呢?當然挑軟柿子,和最無害的齊無雙一組。拐拐小傻子也挺有趣的,她說什麼居然都相信。

  「什麼叫男人都不可盡信,這句話有爭議。」他覺得好受傷,被妻子捅了一刀,他明明是天底下最講誠信的人。

  「去去去,別靠近,你身上是什麼味呀,是掉到醬缸裡了嗎?」一股很重的臭酸味。

  齊正藤自己聞了一下,還真是不好聞。「我剛到你位於東林村的莊子去搬糧食,你腌了好幾缸醬菜,我不小心踩破了一缸。」

  「現在知道地主婆的法力無邊了吧!被糧食砸到頭是什麼感覺?」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她習慣凡事預留後路。

  「暈的。」他完全不曉得她私底下瞞了他許多事,當看到十幾座滿滿的倉房時,他真有暈頭轉向的感覺。而她不只儲糧,還儲存各式各樣的種子以及各類乾貨,種類之多,叫人眼花撩亂。

  「我這叫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誰比她更會精打細算,看準了災年就出手,萬無一失。

  擁有現代人思想的蘇輕憐了解居安思危的道理,她知道天災人禍無法避免,所以在四處買地的同時又兼蓋莊子,把一年收成的糧食拿出三成儲存起來,來年收了新米再汰換舊米,以低於市價的價格賣出。

  因為她的地越買越多,自然三成的糧食也越來越多,一座米倉放不下就蓋第二座,第二座嫌小再蓋一座,如此周而復始,她年年有新米,年年也不愁大災難來臨。

  基於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的原則,所以她類似的農莊有幾座,分別在東南西北不同的方位,以她為中心點是很近,但每座莊子的距離卻非常遠,一處鬧災不會影響另一處。

  至於乾貨是她愛吃,反正一放可以放三、五年,她只要瞧見質量不差的就買,讓夏笙收到庫房。然後一不小心就買多了,簡直媲美乾貨商人,品種之齊全叫人興嘆。

  「你要大發利市?」

  「不,我不會像黑心商人大賣高價,你以高於市價的一成賣出就好,而且要限制數量……嗯,限一次五斤好了,這一次水災毀損的土地面積太多,糧食肯定短缺,至少到明年七月底,會有不少人向外購糧。」而糧價勢必飛漲。

  「你忘了,最多一個月朝廷便會派人下來收糧賑災。」老百姓應該不缺糧,齊正藤認為她該趁機把糧價調高。

  蘇輕憐發出嗤笑聲,「沒聽過無官不貪嗎?等到了老百姓手中還能剩多少,一層一層地剝削下來,最可憐的還是老百姓,吃不飽、餓不死,看京官滿嘴油的大吃大喝。」

  「小小,你有點憤世嫉俗。」齊正藤將最後一勺粥舀給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多給了她一塊用油紙包著的桂花糕。

  救急不救窮,他也是量力而為,讓孩子也能吃點甜食。

  她故意哼哼兩聲,搶過勺子敲他手臂。「我是實話實說,總比你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好。」

  「娘子,你也不遑多讓呀!」她宰得比他狠。

  「我是助人為樂,幫助窮人家早日重建家圜。」蘇輕憐驕傲非凡的挺起胸,好像非常了不起。

  她是助人自立,這可沒錯,只是順便賺點小錢。

  大水沖走莊稼人一年的心血,連帶著他們的家,他們少數的積蓄,一場水災讓他們一窮二白,可是向人乞討又有些拉不下臉,十分羞恥。

  於是一位救民於苦難的活菩薩現世了,糧食可以賒欠,來年播種的種子也能借,甚至是蓋房子的銀子她照樣出借,只要到縣衙門口做登記,打契約保證明年的收成多償還一成,你要什麼都可以拿走。

  這是穩賺不賠的生意,也只有蘇輕憐想得出來,她用了她爹的名頭來訛人……不,是廣施德澤,除非明年又是災年,否則誰敢跟縣衙賴帳,每個人的戶籍可是登記在冊。

  蘇輕憐此舉不僅為她賺來滿缽銀兩,還得到有錢買不到的善名,不少莊稼人說要為她立長生牌位。

  「是,為夫的與有榮焉。」他取笑著輕點妻子鼻頭,明明是趨利之舉卻成了造福鄉民的善行。

  「嗟,少酸我了,我也受盛名之累……咦,那邊在鬧什麼,怎麼推來推去的?」難道是分配不均?

  「好像是一個婦人被人推倒了,這桶粥施完了,我先送你到一旁休息,這幾日也夠你累了。」

  她最不耐煩這些瑣事,偏偏這事又少不了她,城裡每一位人家都盯著齊二少夫人,她成了別人的指標。

  「喔,腰有點酸,回頭你幫我捏捏,骨頭跟肉好像分開了……等等,那個女人看起來很眼熟……」蘇輕憐不確定地又回頭看了一眼,怎麼覺得那個蓬頭亂髮的女人似乎很像……

  「眼熟?」齊正藤隨之腳步一頓。

  「我走近看一看。」不看清楚不安心。

  「你小心點,別被衝撞到了。」他走在妻子身側,以隨時伸手護衛的姿態亦步亦趨,神情寵溺。

  女人很狼狽,一身的泥水,身上的美人撲蝶輕羅衣衫已髒得看不出顏色,腳下的鞋還掉了一隻。

  驀地,她兩眼發亮地朝蘇輕憐揮手,嗓音沙啞,「小小!」

  這聲音……這聲音……「姊姊?」

  「蘇朧月?」聽妻子一喊,齊正藤訝異的睜目。

  兩人快步地往女子走去,再三確認。

  「看什麼看,你連你姊姊也認不出來嗎?」這死丫頭,白疼她了!

  蘇朧月不曉得她此時的模樣有多糟,就算她娘站在面前也認不出親生女兒。

  「姊姊,你怎麼變成……這樣。」她說不出適當的形容詞,臉上盡是被雷劈中的痴呆狀。當然,是被她嚇的。

  「我是來借糧的。」妹妹有儲糧的習慣,所以她跟夫家說讓她來借糧,來踫踫運氣。

  「我不是送了兩車糧食過去?」她還是很有良心的妹妹。

  「半途被流匪劫走了,不過我要借得更多,足以養活一縣的災民。」她不客氣接過妹婿遞過來的茶水,一口飲盡。

  「姊姊,難道我沒告訴你,我在送你的田地裡有一座米倉,我記得它……呃,剛被填滿……」她越說越小聲。

  蘇朧月用力瞪她,再瞪,瞪瞪瞪。

  蘇輕憐被瞪得很心虛,只好轉移話題,眼一瞟,就看到應該隆起的肚子扁掉了。

  「姊姊,你不是應該剛出月子,怎麼就來了?」

  「孩子早產了,幸好一切平安。」所以她早出月子了。

  「你用走來的?」這也未免太辛苦了。

  「坐馬車,但馬車壞在路上,兩個婆子、三個丫頭都跑了,我走了三天才走到,差點餓死在半路。」

  呃,真悲慘。蘇輕憐與丈夫對視一眼。

  「還有,你什麼時候才要給我飯吃,你知不知道我餓了多久,再不吃飯我就暈給你看。」還好,她還有個好妹妹。

  蘇輕憐與丈夫皆無語,瞧她中氣這麼足,暈得了嗎?


  「皇商?」是不是頒錯人了。這是蘇輕憐第一個想法。

  但是明黃色聖旨明明白白地寫上兩夫妻的名字,妻榮夫貴的指明,齊正藤之妻蘇氏救民無數,以無私的胸懷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其仁善之舉堪為行商典範。

  賺了銀子還被褒獎,世上還有這麼叫人啼笑皆非的事嗎?

  說實在話,小夫妻倆有點不敢受,不過是聖旨,不受也得跪接了,他們還沒有掉腦袋的打算。

  只是皇上怎會知道他們呢?他們不過是兩個升斗小民而已。

  原來蘇輕憐的爹蘇正通向皇上上了奏折,言明此次的水患受災最為輕微,是因女兒的建言,以及她廣施米糧、安撫百姓,這才度過一場大劫難,一切都要歸功於足智多謀的女兒。

  而且不只蘇正通上奏了,受到恩惠的管大人也上表表揚,指她為慈心女子,當為婦人楷模。

  兩位地方官同聲讚揚,身為一國天子也不好不表達一下意思,只是國庫空虛、糧食不足,實質的獎勵就免了,直接封為皇家專使,以後稅收免繳三成。

  這……有好處的事就收下吧,生意人是哪裡有便宜佔就往哪裡去的,一年免三成稅金可是省下好幾千兩,當皇商也不吃虧。

  於是很勉強的,兩人成為皇商。

  可是意外地,他倆成為皇家寵兒,因為他們種出反季節水果、反季節蔬菜,還加工各種宮中娘娘喜歡的水果酒、水果醋,以及酸甜適中的蜜餞,每年供給宮裡的數量相當可觀。

  「好,好,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們齊府會成為皇商,你們給祖宗長臉了,我很高興……」說到一半的齊向遠似有所感觸,老淚縱橫的啞了音,他悄悄以手背拭淚。

  不是每一個商人都汲汲於名利,他們在追逐財富時,不求萬世流芳,至少也要光宗耀祖,百年之後也好向先人交代,沒有辜負祖先給的姓氏。

  齊向遠銀子有了,妻妾兒女一個不少,他在商界有名望,是有目共睹的出色商人,該出手時是絕不手軟的狠厲,他一生就用在商道經營,以為到交棒時還是士農工商最末微的一流,即使賺足了財富卻受人鄙夷。

  沒想到他養了個爭氣的兒子,兒子又娶了聰慧能幹的妻子,小兩口一柔一剛的把持裡外,不驕矜、不散漫,有長遠的眼光,一次的審時度勢就為齊府爭來莫大的榮耀。

  皇商呀!他作夢都會笑醒,人生還有什麼不能滿足的。

  該放權的時候就該放權,不要眷戀,屍位素餐,他老了,上了年紀,年輕一代的子孫已經長成,他不放手,他們如何能長成參天大樹呢!磨練是最好的成長。

  田氏肚子裡那個快生了,若是老二媳婦再懷上,一手抱一個,含貽弄孫,他這輩子就沒白活了。

  此時的齊向遠已有交權的念頭,看著皇上御賜的朱漆匾額,他是既歡喜又感慨,人的一生很短暫,很快就走到盡頭了。

  「爹,這是意外之喜,我們也沒想到會獲此殊榮,只是覺得糧食多了不拿出來布施,會有多少人盯著咱們手上的糧,若不做些動作就要來搶了。」

  有些事是瞞不了的,齊府一車一車的糧食往城裡運,大多還是白米,那些缺米的商鋪還不瞪紅了眼,想從中分點羹。

  米賤傷農,可遇到顆粒無收的慘重災情時,原本一斤十文錢的米價漲到五十文,而且還有市無價,一些存心撈一筆的糧商還故意囤糧,暗中操縱讓米價一路攀升,高到一般百姓買不起,只能束緊肚皮望米興嘆。

  齊府是商賈,當然也想賺錢,但他們多了一樣東西叫良心。在合理的價格下,齊府商鋪願意讓每一個上門的客人都能滿意,歡歡喜喜的離開。

  做生意要長長久久,講求誠信,若是一次、兩次的高價把客人嚇跑了,那下次還有誰肯來交易。

  利民也是利己,少點利潤,多點穩定的客源,這才是真正懂得做生意的商人,他們要的是源源不斷的回頭客。

  正好他們手上有糧,妻子和妹妹又提出以府中的糧食賑災,夫妻倆便趁機推出水災前的米價多加一成的價格售糧,一次以五斤為限,不做大批販賣,讓每個人都能吃飽。

  看起來齊府鋪子吃虧了,其實是賺大發了,因為沒錢的百姓只會來他們鋪子買糧,或是以賒欠的方式,用來年償還的辦法來借糧,齊正藤與蘇輕憐賺到的反而比想象還要多。

  雖說市價一成表面上看來不多,可是積少成多,十幾萬石白米換算下來是穩賺不賠,他們還賺到人心。

  反倒是那些囤糧想賺高利的商家慘賠一番,有了便宜一半有餘的糧食可買,誰還上門去買他們的?他們誰也沒有蘇輕憐雄厚的本錢,想要聯合起來壟斷糧市是不可能的事。

  「是呀,幸好你們做對了,沒有為齊府招來滅門之禍。這次我們大伙兒都能避過這場災禍,都該感謝你的媳婦,老二媳婦,你是我們齊府福星。」有她在,相信齊府會更好。

  聽到讚許,蘇輕憐謙虛的搖頭,「爹這話可叫媳婦承受不起,一家人哪說兩家話,誰好不是大家好,我只是盡了齊府媳婦的本分,讓府裡不生亂,下人們各安其分的做好自己的事。」

  她利用了水患立威,徹底地讓一府的奴僕知曉誰才是府裡的主子,同時也施展震懾之術,讓人不敢有二心。

  不管他們之前是誰的人,一旦她掌家了,只能為她所用,否則她不管底下的人根扎得有多深,照樣連根拔起。

  「說的好,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的處事態度爹很滿意,把咱們齊府交給你,藤哥兒便無後顧之憂了。」妻賢夫禍少,兩夫妻同心協力打拚,他也可以享享清福了。

  蘇輕憐足何等慧黠,聽出他話中之意,「可是爹,娘那裡可不好擺平,她對昔日的風光還念念不忘。」

  她所謂的「風光」指的是掌權,明面上,蘇輕憐已是新一代的當家主母,但是執拗的方氏遲遲不肯交出各庫房的鑰匙,讓人一催再催才勉為其難的給了幾把不重要的鑰匙。

  若不是看在方氏是婆婆的分上,又給丈夫留幾分薄面,蘇輕憐才不在乎那幾把鑰匙,她會使出強硬的手段將所有的鎖頭弄斷,那就用不到方氏手中的鑰匙了,攥得再緊也是廢鐵一堆,她再自行重配,掌控實權。

  不是不為,而是不屑,和個心生病的母親計較沒意思。

  一提到妻子的不知進退,齊向遠的臉色微微一沉,「做你該做的,不用理會她,她就是秋後的螞蚱,蹦達不了多久。」

  「有爹這句話,我就安心整頓了,不敢說做得更好,但絕不會讓爹失望。」那幾根扎手的釘子該拔了。

  倚老賣老的白嬤嬤、陸嬤嬤、孫婆子、李大娘……當她是沒脾氣的小媳婦搓圓捏扁嗎?該是收拾你們的時候了。

  「嗯,有心就好。」這個媳婦他越看越中意,不禁得意的笑出聲,「還有,老二,爹把齊府交給你了,從今天起,你便是齊府的家主,我手上的那些會移轉給你。」

  齊老爺說得漫不經心,像是在交代晚上要燒魚還是燉隻雞,可他口中的「那些」是齊府全部的生意,他毫不棧戀地交出經營權,讓他所看重的兒子承擔起他背了一輩子的責任。

  他和齊正藤所在意的不是家產的多寡,而是家族的傳承,齊府要一直立於不敗之地,有能力的繼承人不可少。

  「爹要把齊府交給我?」他訝然。

  「也該是時候了,不是嗎?」他意味深長的說道。

  齊正藤頓了一下,「兒子還年輕,只怕不能服眾。」

  「你是怕有人不服?」齊向遠目光一凜,他想到另一個心大的兒子,再一次輕嘆自己老了。

  齊正藤笑不達眼的揚唇,「米倉裡總有幾隻吃大米的老鼠。」

  齊向遠笑了,卻笑得悲涼,「這段期間我會放手,你能學到多少就學多少,我會在你祖母百日過後召族中耆老開祠堂,昭告一干族人,你為新任家主,你要做好準備。」

  「是,爹。」他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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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7: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分家保安寧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兩父子私底下的交談不知被誰透露出去,傳到某些有心人耳中。

  三日後,齊正英找上齊向遠,剛好齊正藤也在場。

  父子三個人很尷尬的踫面,卻也有一股壓抑的沉悶,彼此間都不太自在,想從窒悶中逃出。

  「你想分家?」

  「是的,爹。孩兒已經成家了,不久後長子也會呱呱落地,身為男子該有一番作為,不能依存家族的庇護,所以孩兒想分出去闖一聞。」他語氣恭敬,彷彿分家是為求上進。

  孩子還沒生,誰知道是男是女,他故意說是「長子」,有要挾之意,若他爹想抱孫子,就善待他一點,不要心偏得太厲害,否則長孫一落地,他給不給看還另說,長孫可只有一個。

  另一層含意是請他爹不要忘了他才是長子,即便是庶子,仍佔了長位,他爹要把家業往下傳,他才是不二人選,沒人比他更有資格,家主之位非他莫屬。

  齊正英提出分家不是真的想分家,而是一種試探,想看看他爹的反應,他再順勢而為,以求後利。

  只是他弄巧成拙了,此舉正好中了齊向遠之意,他早就想把不安分的長子分出去了,讓他少在府裡挑事。

  「嗯,你說的也沒錯,快是一個孩子的爹了,也該有自己清清靜靜的小家,我就把柳巷那間三進的宅子給你,還有幾間鋪子和田莊,讓你免於為生計奔波,你好生經營,也是生財之道。」總之日子富裕,他不胡亂揮霍還是能過得不錯的。

  幾間鋪子和田莊……

  「爹,你要把我分出去?」他不再自稱孩兒,目訾盡裂。

  「這不是你的要求嗎?爹不會小氣的不給你,你能自個兒爭氣,爹也是很欣慰的。」

  齊向遠裝作沒發現兒子眼中的憤怒。

  「可是……我們齊府的產業何其大,不可能只有幾間鋪子,光是綢緞莊和胭脂鋪子就有上百家!」他的意思是給少了。他是他的兒子不是乞丐,不該得這份施捨。

  齊向遠冷哼,「那是你的嗎?那是齊府的家產,沒你的份,不是你的就不該有奢念,省得魔怔。」

  「你要將它們留給老二?」他話中有怒意。

  齊向遠不加掩飾的直言,「因為他是我的嫡子。」

  又是嫡子……齊正英被噎得臉色很難看,「同樣是你的兒子,你不能厚此薄顧。」

  「銀子是我的,我想給誰就給誰,何況自古以來嫡庶有別,你讓我越過嫡子抬舉庶子,這才是天大的笑話,有誰家正妻有所出還讓庶子當家做主的,你腦子被驢踢了呀!」

  那就成了寵妾滅妻了,他齊向遠將為世人所不齒。

  「我不服,我不應該只分到這一點點,起碼要給我一半的家產。」齊正英又不想分了,故意獅子大開口好反悔。

  不過想也知道不可能,齊向遠有四子三女,給了他一半,其它兒女分什麼,難道把他一把老骨頭給分了?

  聞言,齊向遠指著他鼻頭大罵,「你作夢,祖訓有云,嫡長子即家主,分三分之二,餘下三分之一由其它嫡子分走一半,剩下的才由庶子平分,你拿的就是你該得的那一份。」

  「爹……」齊正英不接受,怎麼會跟他想的差距這麼多。

  「滾,給我滾出去,十日內就搬走,我頂多再補貼你五千兩,再多就沒了,你好自為之。」他能給的都給了,再貪心就是貪得無厭,他不會再縱容。

  齊正英是懷著志在必得的心思而來,他認為虎毒不食子,略施壓力必能得到想要的,誰知卻是垂頭喪氣的離開,最後不但沒能成功反而把自己折進去。

  他很後悔思慮不周,錯判了父親的想法,把沉睡的老虎當成無牙的貓,不知天高地厚的上前逗弄,這才被反咬了一口,鮮血淋灕,傷口深得只怕終其一生都無法痊愈。

  沮喪、懊惱、不甘、悔恨,他知道自己已再沒有機會了,悲憤的垂下頭,以垂落的眼皮遮住眼底淚光,他緩緩往外前行。

  「大哥。」

  耳中聽見二弟的呼喚,齊正英面色冷然地當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大哥,請留步。」齊正藤揚高聲音。

  「你贏了,還想來打落水狗嗎?我的笑話你也看得差不多了吧!」他咬牙切齒地說。

  「這給你。」齊正藤沒理會他的話,從懷中取出一疊契紙。

  「什麼東西……」齊正英正想說不要,打算一把推開,眼角餘光略微瞄了一眼,撥開的手忽地停頓,僵在半空。

  「祖母留下的田莊和鋪子,我分成四份,你、我、三弟、四弟各一份,至於三個妹妹,我會另外置三副頭面給她們當陪嫁,我不會獨佔祖母的私房。」他有能力賺比這些多幾十倍。

  「你……你為什麼肯……拿出來?」他忽然覺得眼眶發熱,喉頭抽疼,一股酸澀塞在胸口。

  「因為祖母是大家的,不是我一個人的,不管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不愉快,我們還是兄弟。」打斷手腳還連著皮呢,對內再怎麼鬥狠逞凶,也永遠改變不了他們是齊府子孫的事實。

  這一番話讓齊正英頓感羞愧,「二弟……」

  「什麼都不用說了,大哥,我都明白,你是害過我沒錯,但哪家的孩子不是打打鬧鬧的吵到大,要不是你,我還沒法認識隔壁的小姑娘,進而把她娶進門成為我的妻子。」

  光是為了這一點,他就十分感激大哥。

  齊正英看著他面頰上那道淡疤,「那個傷,我很抱歉。」

  「都過去了,何必再提。」他不放在心上,因為這道傷,他有了夢寐以求的好姻緣,得其所愛。

  齊正藤的大方放下,讓齊正英苦笑,「是過去了,只有我還想不透,胡裡胡塗地做傻事,以為沒有了你,齊府就是我的天下。」

  他太不把嫡庶之別當一回事,腦子不清楚的認為有能力居之,若是他真把老二弄殘、弄死了,也還有老四。護犢子的嫡母絕不可能容忍他動老四一根寒毛,只要他敢生出惡毒心思,在他還未動手前,嫡母會先滅了他。

  「大哥,我送你。」話不必多,一切盡在不言中。

  齊正英揮揮手,釋然的揚眉,「不用了,有了這些饋贈,我會走得很穩,日後在生意上對上了,別把大哥宰得太凶。」

  「親兄弟明算帳。」公歸公,私歸私,在商言商。

  齊正英聽後,大笑著走開。

  兄弟骨肉情,再怎麼不和也是一家人,如今這樣的結果算是最好了的吧。

  看著兄長走遠的背影,齊正藤吐了口氣。

  「二……二少爺,不好了,二少夫人暈倒了,她……」

  「什麼,小小暈倒?」

  不等飛奔而來的小廝說完,一下子血色全退的齊正藤面露驚慌,拔腿就跑,直往敬月軒而去。

  一入屋,他的雙手還在抖著,與一位提著藥箱的老大夫錯身而過,可是他眼中看不見任何人,只有臉色蒼白的妻子。

  「小……小小,你沒事吧?怎麼了?」

  「瞧你一身汗的,嚇傻了吧?我很好,沒事,只是有了。」蘇輕憐笑咪咪地撫著肚子。

  「有了?」什麼意思。

  「有了孩子,你高不高興?」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孩……孩子?

  他先是一怔,繼是困惑,而後視線落在小手擱著的腹部,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狂喜不已的趴在她身旁。「小小,我會對你好,一輩子對你好,只對你好。我不會變心,只愛你一個,你要好好的,一直陪著我……」

  這家伙樂瘋了,開始胡言亂語了。蘇輕憐同情地拍拍丈夫的背,心底溢滿如蜜一般的甜味。

  「來,多吃一點,再吃一口,乖,你現在不是一個人的身子,多吃點,孩子才會長得快。」寵妻子的齊正藤刻意撥開雞湯上一層一層的浮油,小口的吹涼再餵孕婦。

  「不……不要了,我吃不下,每天都吃得這麼油膩膩,我都快吐了。」等生完孩子她會肥死。

  「吃。」

  一旁有道權威的女聲不準她任性。

  「娘呀,你要逼死你最可愛又孝順的女兒嗎?包括這一次,我今天已是第四次進餐了,我真的吃撐了,再也嚥不下去了。」又不是鄉村養豬法,拚命餵食好長肉。

  「又在胡說八道什麼,都快是當娘的人了還這般嘴上沒把門,什麼該說、不該說的全一股腦的倒出來,不許再說什麼死不死的了。」犯忌諱,不吉利,孩子和當娘的都平平安安,福壽康泰。

  要不是她懷著身孕,真想給她一顆栗爆。趙玉娘伸向女兒的手改敲為揉,把她一頭青絲揉亂了。

  「又不一定說了就靈,你……好嘛好嘛,我閉嘴,當可憐的啞巴媳婦。」趙玉娘兩道刀子似的冷光一甩,識時務的蘇輕憐連忙脖子一縮,裝出非常乖順的模樣。

  「你還可憐?有這麼多人伺候,你是好命到讓人想打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讓你吃點補身的還推三阻四,你看看外面有多少人連口飽飯都顧不上,這會兒還在發愁明日吃什麼。」女兒打小就沒吃過什麼苦,被一家人嬌養長大。

  其實孕婦沒什麼好做的,也就吃和睡而已。

  可是春芽、夏笙、秋嵐、款冬四個大丫頭卻異常忙碌,一下子開窗,一下子為主子挪挪靠枕,讓她靠得更舒服,一下子又端來溫水讓主子漱口,一下子擺盆鮮花……

  就看她們四人在那走來走去,也不知在忙什麼的忙得腳下不停,彼此雖無交談卻默契十足,不用分派活兒就知道該做什麼,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不會重疊或撞在一起。

  不過在聽到蘇夫人數落小姐,小姐無奈的小意討好時,她們還是會掩口低笑,笑看主子耍賴。

  「不能打,不能打,我很乖的,你看我笑得多惹人憐愛,娘忍心打壞我嗎?」她裝可愛的一眨一眨又長又卷的羽睫,把小女人的嬌憨和純真表露無遺,叫人真狠不下心責罵。

  不能打,她就掐。沒好氣的趙玉娘輕掐女兒水嫩梨頰,「你還當你是小孩子呀!懷孕兩個多月居然沒發覺,你是傻了還是缺大腦,要不是發現得早,你這一胎準保不住。」

  女子頭胎若沒保住,以後懷孩子會有困難,而且懷上了也容易滑掉,一次、兩次、三次後,身子就壞了。

  而她這傻女兒還到處走走跑跑,到城外施粥,不怕遭人踫撞的親力親為,讓人一想到就為她捏了把冷汗,至今仍有些後怕,幸好打小的好運氣還是護著她,沒讓她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這又不能怪我,最近的事太多了嘛!」她小聲的嘀咕。

  先是出嫁,而後掌家,接著祖母病逝,身為當家主母的她又要安排靈堂,還得準備喪禮事宜,然後又連下快一個月的雨,把人悶得快發霉了,最後再來個洪水圍城。

  所有的事都擠在一塊了,她哪能注意到身體的變化,雖然她精於養生,也善於調理自己的身子,可是她天生體弱的體質只能調個大概,不定期的癸水幾時來她也拿不準。

  有時一個月一回,有時兩、三個月來一回,她向來就是懶散的人,哪會去記住大姨媽來不來。

  「你在說什麼?」趙玉娘狠狠一瞪。

  母上大人威武,她示弱的縮頸,「沒什麼,娘越來越年輕了,像朵花似的好看,爹很滋潤你吧。」

  蘇正通升官了,一跳三級,現在是從四品的知府。

  「少貧嘴,別以為娘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你是我生、我養大的,還能瞞得住我。」

  她就是被寵壞的小女兒。

  「娘……」蘇輕憐嬌軟著嗓音撒嬌。

  「岳母,勞你關心了,你這幾天來來去去也夠累了,歇個兩天,別讓小小擔心,她有孕在身,小婿會好好照顧她的。」看到妻子求援的眼神,齊正藤好笑地解危。

  「是呀,是呀!娘,你辛苦了,雖然只是住隔壁而已,可是勞心比勞力更累人,女兒捨不得你太勞累,你累倒了,女兒不是更心疼。」她配合的直點頭,好不關切。

  看到小兩口一搭一唱的,趙玉娘伸出一根手指,朝女兒眉心一點。「得了,我看你是巴不得娘快走,省得在你耳邊嘮嘮叨叨,煩得你叫苦連天,你這是在趕娘。」

  她也有小小的抱怨,女兒長大了就不貼心了。

  「怎麼會呢,我最喜歡娘了,娘是我的千畝田,萬軟地,女兒沒有娘可活不成……」

  母愛最偉大。

  「好了,好了,你給我躺好不要動,兒女是為人父母前世的債,我這算欠你了,你姊姊嫁得遠,我顧不上,也只有你這個小冤家讓我牽腸掛肚。」她將欲起身的女兒壓回床鋪。

  趙玉娘又叨念了兩句,這才和帶著補品過來的陳嬤嬤離開。

  她一走,這屋裡就顯得安靜了許多,可是……

  雞湯還在。

  「小小,不要看我,那是岳母燉了一天的慈母心。」齊正藤覺得一肚子油水,別再叫他代喝了。

  「你不是說一輩子只對我好?」她撒嬌的道,使出美人計。

  齊正藤硬著頭皮苦笑,「對你好就是不能跟你爭食,咱們的孩子在你肚子裡一天天長大,你不能不吃。」

  「你只喜歡孩子。」她使起小性子。

  「我更喜歡孩子的娘。」他端起雞湯,舀了一匙。

  「我恨你。」明明很好喝的雞湯變難喝了。

  「乖,喝完再恨。」他笑著哄人。

  滿臉嫌惡的蘇輕憐捂著嘴裝吐,「不行了,我要吐了,快拿痰盂來,你離我遠一點,免得吐到你身上。」

  他無動於衷,「小小,你是最好命的孕婦,大夫說你沒有妊娠反應,吃得好、睡得飽,臉色紅潤得像抹了胭脂。」

  「……我真的恨你了,齊小胖子。」餐餐喝雞湯,好噁。

  齊正藤失笑,「好,讓你恨,不過雞湯還是要喝。」

  「……」她委屈含淚。

  七個月後,蘇輕憐生下齊府的嫡長孫,齊向遠樂得嘴都闔不攏,和孩子的爹搶著為孩子取名。

  方氏來看過一眼,從佛堂出來的她竟然異想天開的說要抱養孫子,不過被齊向遠、齊正藤兩父子給一口回絕了,沒給好臉色的叫她回去抄經,多看佛經好修身養性。

  只是不知是死心了還是真被佛祖感化了,方氏此後倒是一心向佛,初一、十五開始茹素,一串佛珠不離心。

  至於田氏則生了一名哭聲如幼貓的女兒。

  五年後。

  人生如白駒過隙,一轉眼蘇正通又升官了,他為官清廉,公正又無私,深受百姓愛戴,在任期屆滿時被調回上京,從地方官升職為吏部侍郎,官從三品,獲贈四進官宅一幢,俸祿也增了一倍。

  蘇輕憐的田地越置越多,蘇承文的酒樓、藥膳館、火鍋店、燒烤店、四季蔬菜館也越開越多,裡面的食材全由妹妹的莊子供給,他賺得缽滿盆溢,儼然是連鎖業大亨。

  不過他至今尚未娶親,不管他娘怎麼逼他,都不肯點頭娶妻,揚言要找到情投意合的女子才肯成親。

  而叫人意外的是,自小不愛讀書的蘇承武居然走上科舉之路,他考上秀才又中舉人,目前準備明年的春闈,依他自己的說法,是非常自信會上榜,父子兩進士,蘇家又多了個當官的。

  至於齊府,兩庶一嫡三個女兒都出閣了,可是都嫁得不遠,就在鄰近城鎮,來回往返一天左右。

  這也是蘇輕憐身為二嫂的用心,不要嫁太遠才有娘家依靠,若有事遣人回來說一聲,一府上下立即能打上門。

  什麼婆媳問題?把人家兒子打怕了,看當娘的還敢不敢吭一聲氣。

  庶子齊正風成親後就搬出去了,齊正藤同樣給了他幾間鋪子和田莊,以及幾千兩花用,漸覺花容老去的金姨娘也跟去和兒子住_,她現在是祖母了,有兩個白胖孫子繞膝。

  沒有了方氏的挑撥,齊正雲跟在齊正藤身邊學做生意,兄弟兩人感情越發的好了。

  方氏禮佛,金姨娘走了,周姨娘因生性尖酸刻薄而老得快,一副老態,因此一屋子女人爭了大半輩子,最後陪在齊向遠身邊的,竟然是丫頭出身的陳姨娘,快四十歲的她還有了身孕。

  「哇,你看這片土地多肥沃,黃澄澄的麥子顆顆飽實,都快垂到地面了,若是能釀成酒一定很好喝。」冒著泡沬的啤酒,冰冰涼涼的冰塊一加,澄黃色的酒液多誘人。

  「小小,你又想買地了?」饒了他吧,她買得還不夠多嗎?她是甩手掌櫃,勞累的人是他。

  當了娘後更顯嬌美的蘇輕憐沒好氣的一睨,「買地礙著誰了?我就是張狂得不可一世的地主婆。」

  「你知道你有多少田地了嗎?」這聲音有點虛弱,彷彿有種負荷不了的無力感。

  錢太多無處花也很苦惱。

  「良田千頃又如何,我還想買上萬頃呢!把看到的土地都變成我的。」她痛快地發下豪語。

  說實在話,蘇輕憐也不曉得她究竟有多少土地,她只喜歡買,買了看適合種什麼便建莊子,請管事、買種子,頭一年還巡個兩回看看作物長勢,之後就年年等著收成。

  若要知道真正的數量,問夏笙最清楚,她……啊!她和秋嵐嫁給府裡的管事連生、福生,他倆也不是別人,就是二條、索子,蘇輕憐嫌他們的名字難聽就給改了,夏笙、秋嵐則成了管事媳婦。

  春芽嫁了她表哥,離府了,款冬則和鋪子上的掌櫃成親了,小夫妻倆管著蘇輕憐的米鋪,生活優渥地也買起小丫頭伺候。

  「你那麼貪心幹什麼,我又不是養不起你。」他都成了三省首富,銀子多得花不完。

  她鄙夷的一瞪眼,「你這皇商已經有錢得連皇上都想向你借錢,為什麼你還要做生意,把那些可憐的小行商併吞?」

  五十步笑百步,他也沒好到哪去。

  齊正藤擁著妻子,眼底是數年不變的寵溺,「好,你想買就買。」滿足她是他最大的愉悅。

  聞言,蘇輕憐滿意地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山,「買下它吧,我想種茶,我們喝的茶葉是蒸煮過再曬乾,味道不香,我們自己制茶,用炒的……」

  「炒茶?」聽起來滿有意思的。

  坐在馬車上的夫妻看著車外綿延不絕的土地,兩人不時相視一笑,在他們身邊或躺或臥三個睡得正沉的孩子,淺淡如水的日子也過得愜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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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10:27:34 |只看該作者
後記

  蘭花盆裡的嬌客
  寄秋

  野鴿子魔咒嗎?

  還是斑鳩也會念巢。

  每年二月過後,秋家陽台的同一盆蘭花上,不管秋如何除草,插上筷子防止鳥類築巢,每回只要秋一不注意,蘭花盆栽上就會多出雜草築成的半個鳥巢,供成鳥下蛋。

  真的很快,一個鳥巢不到半天就築好了,讓秋措手不及,氣得牙癢癢地想拆巢。

  可是巢還沒拆母鳥就下蛋了,一日一顆,一共只下兩顆蛋,秋一看到蛋就知道完了,沒轍了。

  秋不殺生。

  因為它們是野生的,並非人工飼養,所以秋才常想那是它們自由自在的生命,咱們又不吃它們,那就由它們去吧!忍耐一個月也就飛走了,到時再把鳥巢拆了。

  但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上一窩長大的幼鳥飛走才兩天,秋在寫稿,想著寫完稿再來「整修」蘭花盆栽,誰知澆花時又看到一對斑鳩飛來,應該是一公一母吧,身上的羽毛明顯不同。

  唉?不要吧!不會明天再去陽台看時,原有的舊鳥巢又多出一顆蛋了呀?!秋快瘋了。

  不是秋沒有愛心不讓母鳥產卵,孵化,而是想到禽流感,它們就在窗戶旁邊,況且那些鳥屎……

  別把畫面想得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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