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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相爺的私房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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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01:07:2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千尋 - 相爺的私房藥

她還正覺得奇怪,明明她出身中醫世家,自己也是中醫一枚,
吃補比吃飯喝水更平常,身子骨壯如牛,怎會和車子輕輕擦撞就成了植物人,
多虧勾魂大哥(初次見鬼寶寶怕怕)解釋她不知哪輩子和人有了約定,
必須穿越一趟解約才能恢復正常,不管此話是真是假,她也只能穿了——
哇塞!古代新生活根本《琅X榜》實境秀,話說她所在的璇璣閣,
情報網滿布天下,人才輩出,在江湖、朝堂上名聲都是噹噹的響,
而少主打娘胎便中了雪蠱,但為了洗刷父母冤屈、扶植親弟坐上至尊寶座,
他強撐著虛弱的身子,使盡全力攪弄朝堂風雲,至於她嘛,
有「醫」技在手又如此冰雪聰明,自然而然成為他的助手謀士,
多年來,在運籌帷幄、麻煩風險中,兩人培養出絕佳的默契和感情,
依照她的話說,他們這是互相喜歡,她甚至覺得當初與她有約之人正是他,
不過他心繫國家社稷,而她終究得回到現代,不好拿這種小情小愛煩他,
所以她乖巧安靜的當他心裡最重要的女人,珍惜能與他相處的每一分鐘,
可她沒料到他的「新興趣」是當月老,居然將她介紹給他的親弟,
最令她難過的,是她無意間得知他之所以同她親近,
根本不是她以為的喜歡她,而是要將體質屬陽的她當做藥人,為他引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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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01:07:5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天龍星降世之說

  承軒二十一年,夏。

  屋子裡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婢女們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吳嬤嬤在旁伺候著。

  寧王妃雲華月剛生完孩子,身子還很虛弱,但她舍不得放下兒子,她頻頻親著他的眉、他的額,眸光充滿憐惜和心疼,她舍不得兒子才出生就陷入險境。

  「弟弟長得真好看。」五歲的梁鈞曜張大漂亮的眼睛直盯著弟弟。

  雲華月微哂,摸摸長子烏黑的頭發,柔聲道:「弟弟和爹長得很像呢。」

  「我小時候也這般好看嗎?」梁鈞曜奶聲奶氣的問道。

  「是,和弟弟一樣好看。」

  雲華月說謊。

  那時她身中雪蠱之毒,王爺、陸大夫、寧大夫以湯藥輔以針灸,將雪蠱引至胎兒身上,打算犧牲孩子、營救母親。

  因此剛出生的曜兒全身是紫色的,整張臉黑得嚇人,接生產婆看見,嚇得暈了過去。

  這樣的孩子養不活,連王爺也不敢期待他能長大,幸好曜兒福氣,硬是讓陸大夫、寧大夫這對師兄弟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根據《毒經》記載,雪蠱可在宿主身上寄居二十年,換句話說,宿主至多只有二十年可活,但曜兒不是被下蠱,而是被引蠱,就連擅長使毒的鬼醫寧大夫,也無法確定曜兒可以撐多久。

  這五年來,雲華月活得戰戰兢兢,每逢冬日看著長子雪蠱毒發,她總會怨恨自己,她是個狠心的娘,早知如此,不該把曜兒生下來,讓他生生受這樣的折磨。

  雲華月是江湖兒女,本不該嫁與朝中權貴,只因當年國難當頭,武林盟主雲揚領著旗下弟子與兒女,襄助寧王梁梓毅,打退入侵的齊國,保住大梁根基。

  此役過後,武林勢力元氣大傷,雲揚兩子皆戰死沙場,雲揚自己也傷重,臥床不起。

  皇上本欲封爵,但雲揚堅持不受封,於是皇上賜婚雲揚的獨生女雲華月與寧王結成連理,成就一對鶼鰈情深的恩愛夫妻。

  怎料近來皇上疑心漸重,加上朝中奪嫡氣氛日濃,功高震主的三皇子梁梓毅竟成了大皇子梁梓懷與皇上心中的忌憚。

  一個沒有子嗣的皇子,不會得到朝臣支持,因此雲華月在一次進宮面見皇後娘娘時,被下了蠱毒。

  皇後娘娘是皇長子梁梓懷的親母,是誰出手,人人心知肚明,只可惜苦無證據,就算有,皇上恐怕也不會出面主持正義。

  此毒無法解,每每毒發,如針刺、如刀剮,如墜入寒潭,痛不欲生,中毒者若為男子,身體漸弱,壽年不永;中毒者若為女子,也會因毒發而苦,身體羸弱,終生不孕。

  事發後,寧王刻意把事情鬧大,逼著皇上揪出元凶,誰知皇上的解決方法竟是讓寧王納側妃。

  寧王狂怒,當著皇上的面直言道:「既是想斷兒臣子嗣,那麼兒臣娶再多女人進門亦無用,何苦欺負良家女子。」

  這話,把皇上也給牽連進去了,從此父子關系更形冷淡。

  然梁朝重文輕武,國力積弱不振,若非寧王善戰,周邊諸國豈有不虎視眈眈之理?因此,盡管皇上冷落寧王,卻無法不重用他。

  幸而雲華月中毒時已懷有一個月身孕卻不自知,後來得知她有孕,寧王與神醫陸鳴、鬼醫寧朝天暗商後,當機立斷,決定以子救母——?胎兒誕生日,親母毒解時,犧牲孩子,拯救大人。

  可是對一個母親而言,看著孩子替自己承受這樣的折磨,這種心痛難以言喻,恍如凌遲酷刑。

  幸好,五年下來,不管是王爺或府中謀士,都覺得保下梁鈞曜是萬幸之舉。

  這孩子天資過人,雖時時受苦,卻樂觀活潑、良善慈悲,他兩歲習字,三歲記詩,五歲已能寫文,心思靈敏,遠勝同齡孩童。

  見大少爺如此,下人們不勝欷吁,真正是天妒英才。

  「……曜兒要牢牢記住,弟弟的掌心有一顆朱砂痣,後背有日形胎記,他的名字會叫做梁梓瀚,記住了嗎?」雲華月再三叮囑。

  望著母親掛著愁緒的眉目,梁鈞曜伸出手輕輕順過,他是個早慧的孩子,從小到大受病痛折磨,吞苦捱難,許多事看得清楚,他知道的……知道寧王府有難。

  「記住了。」梁鈞曜用力點頭。

  雲華月感激地摟住大兒子,真好,在這危急時刻,還有個兒子能讓她依靠。

  她的心微微酸澀,想起當年爹臨終前仍不贊成這門親事,因為他心裡頭相當明白,皇家水深,人心如墨。

  都說江湖人心凶狠,手染鮮血、腳踩人命,可再狠,都狠不過這群自私自利、權謀算計的朝中人。

  想她夫婿受命出征,滿朝臣官不敢做的事,王爺做了,他正面迎敵,殺得匈奴潰不成軍,捷報不斷傳回京城。

  本該是舉國騰歡之事,殊不知謠言傳出,竟說王爺擁兵自立,打算與楚國聯手,打回京城,傳聞皇帝手裡還掐著王爺與楚王相商的密信……

  怎麼可能?這是再傻不過的蠢話啊!

  倘若王爺有這般心思,與其面對驍勇善戰的匈奴,何不戰戈朝內?依王爺的實力,怕是不到三日,鐵蹄便能踏平朝堂,站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偏偏皇上相信了,七道金牌,道道催促王爺返京。

  在皇上派出丞相柳信率領三萬禁衛軍要將王爺「帶」回來的同時,雲華月心底就明白了,待王爺返京,皇上就該清算寧王府了,王爺犯下的……會是叛國罪吧?

  一生忠君、一世愛國,竟落得如此下場,教人情何以堪?

  目光凝在曜兒、瀚兒身上,她必須保全兩個兒子,為王爺留下血脈,來日為寧王府報仇!

  帶大雲華月的奶娘辛嬤嬤走進屋裡,稟報道:「夫人,事已成。」說完,她接手抱過二少爺,這樣好看的孩子啊,竟是無福在母親身邊長大。

  「嘴巴都封住了?」

  「是,狠狠打一頓,全趕出去了。」辛嬤嬤回道。

  雲華月讓辛嬤嬤將宮裡送來的產婆狠打一頓,逼問是誰命她們下毒手,謀害小少爺,現在……寧王次子夭折的消息,應該已經傳進宮裡了。

  「麗嬪那裡如何?」

  「魏太醫已經安排妥當,待麗嬪發動,便將二少爺帶進宮。」

  自從七皇子誕生之後,近十年來,後宮未再傳出喜訊,數月前,麗嬪與大皇子妃柳氏先後懷上孩子,近日都將臨盆,皇上知悉此事,龍心大悅,日後必定對麗嬪所出倍加重視。

  然四個月前,魏太醫為麗嬪把脈,確定她懷的是女兒。

  麗嬪的位分雖然不高,但進宮三年,跳上竄下、交好諸妃,暗地扯皇後後腳,足見是個野心勃勃的,知道自己懷的是個女兒,自然會想盡辦法細細謀劃。

  雲華月對魏太醫有救命之恩,她懇求魏太醫為麗嬪獻上一計——?從外面找來一名男嬰,與其腹中女兒成為龍鳳胎。

  麗嬪聞計,喜不自勝,欣然同意。

  「魏太醫的家人,都安排好了嗎?」

  「是,已送至江南安頓下來。」

  江南是雲家的勢力範圍,她的父親和兄長雖然已經不在了,但璇璣閣還在,她握在手中的武林勢力也還在。

  「麗嬪那裡……」

  「風、雨、霜、雪已經混進麗嬪身邊當宮女,上個月皇後賞賜麗嬪的諸多物件中,有麝香、紅花之毒,被四人識破,眼下四人頗受麗嬪重用。」

  在麗嬪同意行龍鳳胎計策的同時,璇璣閣便開始在麗嬪身邊暗暗布置,他們將會護瀚兒平安長大,也將助麗嬪登上後位。

  「伺候瀚兒的奶娘呢?」雲華月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已經選好,正准備入宮候選。」

  雲華月松了口氣,那就好,萬事就緒……她抬手輕撫著小兒子絨毛似的胎發,柔聲道:「瀚兒,你要平平安安的長大,知道不?」

  梁鈞曜望見母親眼底的哀傷,輕輕握住弟弟的手,微笑道:「娘,有曜兒呢,曜兒會保護弟弟的。」

  「是啊,娘還有曜兒。」潸然淚下,雲華月緊緊抱住大兒子。

  貼身丫鬟茉莉進屋,看見這一幕,心中哀凄,雖然皇上對寧王府尚未有所動作,但府中謀士與王妃身邊服侍的全明白,寧王府躲不過這場滅門之禍。

  茉莉輕聲道:「夫人,曹副將回來了。」

  雲華月心中一凜。「請曹副將到書房,也請公孫先生、陸先生、寧先生一起過去。」

  「是。」

  「奶娘,為我更衣。」

  辛嬤嬤眉頭微微皺起,王妃剛產下二少爺,身子虛弱,不宜見人,但眼下的局勢,豈能顧慮這些?於是她把二少爺交給吳嬤嬤,命她好生照看,扶起王妃,為她更衣。

  稍微整理過後,雲華月牽著大兒子的手,說道:「你跟我去見諸位先生,可好?」

  「好。」梁鈞曜點頭,稚氣的臉上,卻有著成年人的凝重。

  「……王爺率領我們深入敵境、殺敵無數,王爺不斷鼓舞大家,再拚一把,只要活擒可汗,便可保大梁三十年安寧,沒想到聖旨一道接一道,非要王爺返京,在那種狀況下,王爺……」曹建滿面忿忿。

  「王爺定不會受令。」公孫寄接話,眼底亦是不平。皇上有這樣的兒子,非但不知珍惜,還處處針鋒以對,皇帝老兒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損失的是什麼?

  陸鳴嘆了口氣。「王爺心系大梁百姓,而非朝堂鬥爭,他一心想著三十年安寧,卻沒想過四海昇平後,皇上哪還需要他這個大將軍?」

  曹建用力點頭,義憤填膺的道:「沒錯,王爺拒不受令,領著兄弟們一路殺敵,終於擒獲可汗,王爺將他斬首於馬下,可還真湊巧呢,這時候,柳相爺竟領著聖旨到了。」

  寧朝天冷哼一聲,「早不到、晚不到,這種時候就到了,誰曉得是不是躲在暗處不動,等著搶功。」

  曹建咬牙。「當時,我們以為柳相爺是來犒勞三軍,以為人人都要封侯拜相了,我們歡天喜地、跪地謝恩,柳相爺竟也附和我們的想法,領著禁衛軍殺牛宰羊,與三軍將官大醉一場。

  「然王爺深知皇上性情,知道接在七道催促金牌之後的,絕對不會是封功受賞,而是追責咎過。王爺假裝不知道柳相爺的目的,私下命我們幾個心腹入軍帳,讓我們各自逃命,王爺說,一場大醉、無人反抗,柳相爺行事順利,或許會對兵將們手下留情,但我們是王爺的心腹,必定會成為柳相爺殺雞儆猴的犧牲品。

  「我們不會逃,更不願意逃,我們幾個人的命都是王爺從沙場救回來的,但王爺之命不可不遵,於是我們一離開北疆,便決議返京,將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王妃,由王妃示下,今後何去何從。」

  雲華月聽完,心一窒,他們要把命交給她?可她怎能讓王爺獨自上路,怎能獨活?

  見王妃不語,曹建又道:「王爺說了,他自信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捫心自省能自安,可到頭來終究是辜負了王妃,王爺要我們他日若有緣與王妃相遇,替王爺傳達一句對不起。」

  聽見對不起三個字,雲華月最後一絲僥幸毀滅,她無助地望向大兒子,淚如雨下。

  知他如她,又何嘗不懂這句對不起的意義,只要他一肩扛起抗旨之罪,皇上便不會追究其他將官,說不定還會因平匈奴之功,大賞眾將,如此一來,武官不會對朝廷失望,能繼續為保家衛國而戰,大梁得以不受外敵侵擾,也因為他死了,皇上念其功勛,會善待他的家人,保住她與兒子的命。

  為國家、為同袍兄弟、為大義、為妻兒,他不能不死,不能不舍下他們,獨自走上黃泉路。

  但是,他多傻呵,皇上或許會看在他南征北討的功勞下,為他留下血脈後嗣,但是大皇子陰毒狠戾,斬草必定除根。

  她敢打賭,即便王爺慷慨赴義,柳信還是會帶來寧王勾結邊關敵軍、叛國為禍的消息,軍中還是會出現一場大殺戮,而她和兒子們,還是會因為叛臣家屬這樣的身分被株連。

  王爺願意自縛雙手,吞下莫須有的罪行,她不肯!

  她不讓丈夫死得冤屈,不讓一代英雄受萬人唾罵,不讓世人顛倒黑白,誣他一世清名,所以……

  「曹副將,與你一起來的將軍們呢?」

  「我們喬裝改扮,約好明日在汾河口接頭。」

  饒是雲華月再怎麼堅強,淚水仍再一次隨著點頭的動作無聲落下。

  她緊咬著下唇,起身對公孫寄、陸鳴、寧朝天和曹建屈膝一拜。

  四人見狀,急急將王妃扶起。「王妃,您這是在做什麼?」

  「雲氏有一事想請托諸位先生。」

  四人互視一眼,公孫寄說道:「身為王爺幕僚,我們就是王府下人,王妃有何事,直說便是,何須行此大禮。」

  「方才聽了曹副將所言,公孫先生想必知曉王爺已經選定他要走的路,但……」她搖頭,目光中的堅韌教幾個偉岸男子暗生佩服。

  公孫寄腦子一轉,已然明白王妃所托,沒錯,性情刻寡的大皇子必定不會放過王妃和兩位少爺。

  與公孫寄相視一眼,雲華月心底滲出苦澀。

  連謀士都看得清楚,王爺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因為血脈相連、因為坦蕩無爭,便相信兄長不會對自己趕盡殺絕?

  傻呵,天底下有一種奸佞小人,慣會以己心度他人之意,就算王爺無心爭位,那小人豈能輕易相信?

  「我想將曜兒托付給先生們,但求先生……」

  「此事何須王妃開口,吾等早已籌劃如何將王妃和兩位少爺平安送出京城。」公孫寄回道。

  自從皇上發出七道金牌、柳相爺率禁衛軍前往邊關,他們便觀出端倪。當日王爺率軍出征,卻留下他們,不就是要他們護王妃及兩位少爺平安。

  雲華月點點頭,朝辛嬤嬤望去一眼,辛嬤嬤會意,走上前,將匣子遞過。

  雲華月親自打開匣子,裡頭有書信一封及令牌一枚,她將書信與玉牌拿起,細細解釋,「這封信裡,記載了朝堂人事,以及我在這些日子裡做的大小安排,到江南之後,先生可先拆閱此信,待曜兒長大,再將此信傳與他。此令牌可號令璇璣閣,只要進入江南地界,璇璣閣便能護先生們及曜兒平安,如今坐鎮璇璣閣的是司徒淵,還望先生與司徒先生聯手護佑曜兒,來日洗刷寧王府的冤屈。」

  璇璣閣竟是掌在王妃手裡?!公孫寄心頭一陣激動,王爺沉冤定可昭雪!

  寧朝天心急,連忙問道:「難道王妃不和我們一起離開?」

  「不,倘若動靜太大,被大皇子知悉,他定會布下天羅地網把曜兒抓回來,我留下,安排好瀚兒的退路,你們帶著曜兒與曹副將從密道離開,明日與其他將軍在汾河口會面後,莫要耽擱,速速前往江南。」

  父兄相繼過世,璇璣閣便傳到雲華月手中,早在她身中雪蠱之毒,早在大皇子屢屢對寧王府下黑手,她便暗中擴大璇璣閣,襄助王爺對付各方勢力。

  這些年王爺南征北討,大皇子動作不斷,多次阻礙錢糧運送、軍情往返,若非璇璣閣數度相助,怎能化險為夷?

  而今,她決定將璇璣閣傳與曜兒,但願能給曜兒最大助力。

  「王妃……」

  陸鳴還想再勸,但雲華月打斷了他,「快走吧,若大皇子察覺曹副將的行蹤,必會派人嚴守寧王府,到時候恐怕就都走不了了。」

  靜靜站在一旁的梁鈞曜聽著大人們的談論,早已淚流成河,卻無半聲嗚咽。

  從小他便跟著公孫先生學習,雖然年幼,但大人們的對話,他並非一無所知。

  他明白自己將要離開母親與弟弟,離開從小生長的地方,他害怕惶恐,卻也明白自己要照顧弟弟,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

  「曜兒……」雲華月看著乖覺懂事的大兒子,心彷佛被輾過一般劇疼著,若曜兒生在普通人家,哪需要被迫早慧?

  梁鈞曜抬起小小的、冰冷的掌心,一下下抹去母親的眼淚,他試著揚起笑臉,只不過眉一彎,就有更多的淚水墜下,他用軟軟的聲音安慰道:「娘不哭,曜兒先到江南等您,等娘安頓好弟弟,快點過來找曜兒,好不?」

  「好,等娘安排好,馬上去。」她摟住大兒子微微顫抖的身子,說著言不由衷的謊話。

  幾個大男人見狀,不得不別開視線,不忍再看。

  夜風起,蘇為站在高高的觀星台上,雙手負在身後,靜靜仰觀星空。

  他是梁國的星像大家,自小學習星像之學,夜夜觀星,天上繁星無數,他卻如數家珍,了如指掌。

  今晚的星空分外清晰,子時未至,北辰星右方又出現那顆從未見過的星星,那星子若隱若現,直至今夜,突然間大放光明。

  意識到什麼似的,打從發現異星的那一日起,他便夜夜站在高處,引頸相觀,然今夜……

  隨著異星綻放光華,蘇為呼吸喘促,胸口起伏不定,面色潮紅,身子微微顫抖著。

  一旁的下屬見狀,擔心蘇大人魔怔,猶豫著該不該上前勸說兩句。

  突然間,陰風陣陣,月呈血色,群星齊黯,厚厚的烏雲飄來,遮住了大半天空,異星亦蒙塵,陰陽相淆,殺氣衝天,是冤氣太深或國難當頭?蘇為握緊的拳頭抖得厲害,嘴裡念念有詞。

  下屬忍不住上前,低喚道:「蘇大……」

  話未竟,文弱的蘇為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力氣,手一揮,那下屬竟一個踉蹌,往後退了數步。

  此刻,下屬已然確定上司不對勁,往後退開數步,靜靜地守在他身邊。

  短短兩刻,天上烏雲散盡,皎月周圍出現一圈紅色光暈。

  「天現異像……」蘇為眼也不眨的凝視著夜空,深怕漏看了什麼。

  紅暈不斷擴大,幾乎占住半個天空,陡然間,風起、雲湧,再轉瞬,紅光消失,皎月再現光華,而那顆燦亮星子竟朝東方墜下。

  「天龍星現世、天龍星現世……」原本神情緊張的蘇為瞬間高興得語無倫次,飛快衝下觀星台。

  「稟皇上,臣這幾日夜觀天像,見北辰星旁出現異星,昨夜更是大放光明,朝東方墜落。」蘇為急報進宮,待皇上下朝,方能進承德殿稟報。

  皇上聞言,問道:「是吉是凶?」

  「大吉!此乃天龍星現世。秦昭帝降世當天,亦有此異像,此星主橫掃諸國、稱霸天下。臣觀此星初生於桓星南方,正對應我大梁,又朝東方墜下,今日京城內,必有天龍降世。天龍降世,國運昌隆,四海昇平,日後登基定能為大梁建立不朽功業。」

  皇上龍心大悅,振奮不已,猛地站起身,急急問身邊的心腹太監劉公公,「今日六宮,可有人誕下皇子?」

  皇後聞言,心中一個激蕩,卻不敢直言,她向劉公公使了個眼色。

  劉公公跪地,回道:「稟皇上,今日後宮無人產子,麗嬪雖臨盆在即,尚無發動跡像,倒是……」

  皇上不耐,追問道:「倒是什麼?」

  皇後這才起身,屈身一拜,笑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今兒個大皇子妃柳氏產下麟兒。」

  大皇子妃柳氏是皇後為兒子挑選的妻子,也是她娘家兄弟、丞相柳信的嫡長女。

  「是嗎?」皇上聞言,頓時大喊,「賞!大大的賞!」

  他要賞蘇為,更要賞大皇子妃,天龍星降世,是大梁的不朽功業啊!

  「皇上,可是寧王妃今日也誕下一子。」處處和皇後針鋒相對的淑妃補上一句。

  一提起寧王妃,承德殿的氣氛立刻一沉。

  皇上眉頭緊蹙,滿面抑郁。

  他有七個兒子,每個兒子都貼心貼意,順承父母,獨獨老三最喜歡與他對著干,偏偏一次次證明,老子錯、兒子對,這讓他的老臉往哪裡擱?他可是九五之尊,是天底下最尊貴之人!

  百姓對寧王歌功頌德,他身為皇帝卻要靠後,百姓眼裡只有寧王,沒有皇上,寧王何止是功高震主,根本是要把他這個皇帝給震下龍椅了。

  七道金牌還叫不回他,他可有把他這個父皇給看在眼底?

  朝中謠言紛紛,說是寧王擁兵自重、蓄養兵馬,早有叛國之兆,再加上那幾封楚王寫給那個孽子的信……待柳信把人給抓回來,他倒要看看他要如何自辯!

  但如果天龍星真是老三的兒子,那麼上天示意,是要他把王位傳給老三,還是老三將會謀國叛亂、弒父奪位?

  皇後冷笑一聲,心道,該找點事兒把這個淑妃給收拾了,當真以為搭上長公主,就能與她拍板?

  皇後淺笑回道:「臣妾本不欲提及此事,深怕皇上擔憂,沒想到……既然淑妃提及……是的,今日寧王妃也誕下一名男嬰,可落地不久便夭折了,寧王妃大慟,讓人把宮裡派去接生的嬤嬤給杖責一頓,現在人還躺在床上下不來呢。」

  「是嗎?去把人帶過來,朕要好好的問問。」皇上怒道。

  寧王妃身中蠱毒,以致於曜兒甫出生便藥碗不離身,御醫都說此子歲數不長,日後定是要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件事,皇上心裡多少有些歉意,也想給寧王賜個側妃。

  沒想到那個倔脾氣的,竟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給他這個父皇下面子,他也不想想他針對的可是皇後和大皇子,他要他這個當父親的怎麼做,根本左右為難。

  從那之後,父子倆的心結一天比一天深。

  再聞寧王府二子夭折一事,皇上雖然松了口氣,卻也不免有些赧然,想了想,他斷然做出決定。

  待寧王返京,管他什麼叛國不叛國,直接把罪證燒了,收回兵符,讓老三當個閑散王爺。

  既然老三媳婦還能生個次子出來,日後再加把勁兒,應該能留下骨血,延續香火。

  不久,兩個嬤嬤被人一左一右扶上前,她們雙雙跪在地上,伏身道:「奴才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說,寧王妃的孩子怎麼會保不住?」

  聽皇上這樣問,兩人心頭震驚,嚇得手腳發軟。

  數日前,她們被送進寧王府,等著替王妃接生。

  皇後娘娘下了死令,必須讓寧王妃產下死胎,可是辛嬤嬤、吳嬤嬤領著幾個丫鬟一直在旁邊守著,她們根本無從動手腳啊!

  最終孩子平安順產,她們嚇得心魂俱散,深怕自己將要身首分離。

  豈知人還沒跨出寧王府,她們就被府衛抓了回去,逼問她們是否動手腳害死小少爺,就算是她們做的也不能認,更何況根本不是她們動的手,因此兩人指天為誓,矢口否認。

  寧王府尋不到證據,再加上是宮裡派去的,也不敢強行扣押,只好打了她們幾板子,便讓她們離開。

  嬰兒夭折的消息,對她們來講是意外之喜,因此那幾個板子,她們挨得心甘情願,這下子,命留下了,家人也不會因此而受累。

  王嬤嬤抬起頭,偷偷覷了皇後一眼,連忙道:「稟皇上,寧王妃身子骨本就不好,緊要關頭無法用力,那孩子生下來全身都紫啦,是我們幾個想盡辦法搶救,這才哭出聲,可終究……終究是耽擱得太久,孩子沒能保住。」

  「唉……」皇上長嘆口氣,說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皇後緩聲道:「皇上別難過,臣妾打算等寧王妃出了月子,派一名太醫長駐寧王府,替寧王妃好好調養身子,把身子養好了,日後還怕沒有子嗣?」

  「這事兒,偏勞皇後了。」皇上表面上這麼說,心裡卻跟明鏡似的,老三媳婦之所以會變成這副模樣,是拜誰所賜啊?

  事事俱明,可是為了朝堂、為了大梁江山,他不能在明面上偏頗老三。

  老三的生母只是個常在,位分低,背後也沒有可用助力,老三再有能耐,也就是個鎮守江山的命,無法主導江山,這位置遲早要傳到老大或老二手裡。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是黃口小兒都懂得的道理,這虧,老三不想吞也得吞,只盼著他交出兵符之後,不再惹眼,憑著過去的功績,能夠平安過日。

  淑妃見皇上的臉色緩了過來,又道:「除天龍降世之外,咱們的麗嬪妹妹這兩天也差不多要生了,聽魏太醫說,麗嬪懷的是龍鳳胎,這可是大大的喜兆。」

  淑妃幾句話,逗得皇上大樂,賞蘇為、賞柳氏,連尚未誕下胎兒的麗嬪都厚賞。

  像是打贏了一場似的,淑妃朝皇後拋去一個挑釁笑意。

  皇後不動聲色地拿出帕子掩了掩嘴角,掩去輕蔑笑意,這樣也算贏?真正的贏,是要看最終誰坐上那個寶座。

  有了天龍星降世之說,大皇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更加穩若磐石,麗嬪就算生下一打皇子又如何?不過就是個庶子,何況在這個後宮,想把皇子給安安穩穩養大,可不容易。

  三日後,麗嬪產下龍鳳胎,皇上大悅,親自替兩個孩子取名。

  這一輩皇子公主從梓字輩,他寫下數字,與秋太傅相商,最後定下梁梓瀚、梁梓雅。

  半個月後,柳信領著三萬禁衛軍,帶回叛國逆臣寧王的屍首。

  想保寧王四季平安的皇上氣得嘔出一口鮮血,但他心中再有不願,也只能以逆賊之名,與百官討論如何降罪寧王府。

  聖旨未下,是夜,寧王妃把自己和長子關在房裡引火自焚,那場火燒得很大,深夜裡,烈焰衝天,大半個京城的百姓都看見了。

  再隔一個月,因天龍星降世之說,皇上封大皇子梁梓懷為太子,從此東宮之位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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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01:08: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璇璣閣暗藏玄機

  承軒三十一年,秋。

  窗外山嵐繚繞,坐落在擎天嶺上的璇璣閣迎來宮中貴人。

  擎天嶺位居大梁國內,但為璇璣閣效命者,不僅僅是大梁人,它開設的青樓、飯館、糧鋪、商行遍布梁、齊、楚、周、陳等國,能夠搜集大量消息。

  若有需要,人人皆可上擎天嶺擊鐘求助,無須曝露身分,只需將所求載於紙上,並附上願為此消息付出的款項,三日後辰時上山,便可知道答案。

  通常,不是款項盡數退回,便是得到所需。

  款項退回,理由有二,第一,小錢買不了大消息;第二,璇璣閣沒有客人所需的消息。

  照理說,璇璣閣組織龐大,應該會受朝廷忌諱,想盡辦法剿滅,但一來,它不涉及江湖勢力,二來,少閣主體弱多病,不足以構成威脅,第三,多年來它予以朝堂相當大的助力,讓皇上在不知不覺間,漸生倚重之心,因此,皇上容了它。

  今日到此一訪的貴人,是秋太傅與皇上身邊的太監秦公公。

  秋品謙,承軒四年進士,為官二十載,是皇上倚重之人,他奉皇命前往璇璣閣,目的是請教雲少閣主大周朝的內政。

  而秦公公與劉公公同在皇上跟前伺候,劉公公年邁、貪財,是皇後的人,而秦公公年輕、善言,懂得揣摩皇上心思,這幾年很受看重,幾次與劉公公對峙,亦不落下風。

  「周帝有五子,人人認定三皇子定會繼承大統,因此攻擊、暗殺、攀附等等事件層出不窮。身為帝王,該善用制衡,即使是皇子之間,也該讓他們在競爭中成長蛻變,如今三皇子之死,何嘗不是與周帝的態度有關?」

  雲少閣主微微一哂,與秋太傅對望。

  四目相交,望著雲曜那兩道英氣勃發的濃眉,清澈深邃的雙眼,以及那張俊逸非凡的臉龐,秋品謙心中盡管波濤洶湧,眼底卻看不見絲毫波瀾。

  太像了,他長得太像華月,這樣珠璧似的孩子……

  很好,他果然沒料錯,華月不是會坐困愁城、以身赴死之人。

  當年,他受華月所托,為麗嬪的龍鳳胎兒子取名梁梓瀚,他不問原由,卻暗自忖度梁梓瀚的出身,隱約猜測這是華月在為兒子鋪後路,她絕不會讓兒子無辜慘死。

  果然,他沒猜錯,她依舊是他認識的那個奇女子,可惜這樣一個巾幗須眉卻死於非命……

  心下一定,他決定成為雲曜的助力。

  「依少閣主的看法,我國是否該插手此事?」秋品謙問道。

  這種事,作主的是皇上,他不應該問雲曜,但既然他敢問,就敢保證,皇上會做出與雲曜心思相近的決定。

  雲曜淺淺一笑,看來對方是個聰明人,這麼快就做出決斷。

  秦公公低眉順眼,嘴角也微微上揚,與站在雲曜身後的公孫寄一個眼神交接,輕點頭。

  雲曜續道:「周帝有五子,各個才干非凡,鎮守邊關的二皇子與五皇子,皆是不可多得的軍事人才,有他們在,對大梁而言,確實是威脅,若他們各為其主,視彼此為敵,鬥上一鬥,倒是件好事。」

  秦公公聞言,刻意大掌一拍,說道:「好!大皇子與五皇子是同母兄弟,二皇子與四皇子是同黨,若讓他們去鬥,兩虎相爭,咱們大梁可就賺到了。」

  這一擊掌,給秋品謙吞了顆定心丸。

  既然秦公公同意,返京後,他便不會在皇上跟前出賣自己,一路上,若能與秦公公套好交情,兩人一明一暗、通力合作,定能替雲曜辦更多事兒。

  雲曜指著桌上的圖紙細道:「周國奪嫡之勢已成,幾個皇子之間的爭奪更加激烈,而梁、周兩國戰事將近……比起四皇子,二皇子的武功經略更勝一籌,璇璣閣得到消息,周帝將派二皇子領兵出戰,兵馬、糧草早已齊備,若此戰役二皇子大勝,大皇子與五皇子能唱的戲就少了,想必他們不樂見二皇子黨張揚,若大梁與大皇子聯系上,此次戰役,必有所獲。」

  「若他們不願意呢?」

  雲曜從匣中取出一封信,推至秋品謙眼前。「此信載明周國糧草囤積處,以及與二皇子對陣的戰略,有這些在手,杜大將軍必能占得先機,到時,即便周國的大皇子不想與咱們聯手,外人也是不信的。」

  糧草燒盡,任憑二皇子周定邦驍勇善戰,他抗得住百萬雄兵,卻抗不住飢餓侵襲,一場必勝的戰役最終慘敗,二皇子心中能不起疑?

  只要心中有疑,再加上一點暗示、謠言,四個兄弟還能不爭個你死我活?

  在這種狀況下,大梁定能再保幾年安寧。

  手指輕敲桌面,雲曜暗想,在弟弟長大之前,得替他好好守住大梁江山。

  秋品謙迅速打開信,不看則已,一看,豈是驚艷二字能形容,他手指微顫,果然是世間不可多得的英才,寧王妃的智慧、寧王的勇敢,全集在此子身上。

  此刻秋品謙才明白,這樣一封密函,定能讓皇上做出相同決定,根本不需要他的附從,方才雲曜不過是在試探自己能否為他所用罷了。

  見秋品謙激動的模樣,秦公公心情更暢快了,見識到他家少主的能耐了吧,往後可得死心塌地追隨少主才行。

  「此戰略是出自……雲少閣主?」

  雲曜點頭哂道:「小小謀略,萬望對杜將軍有所助益。」

  秋品謙起身,深深一揖,道:「多謝雲少主相助,老朽回去必一五一十稟報聖上,為先生表功。」

  自寧王去世,朝中再無可用大將,但此次戰役不能不打,卻是必敗之爭,如今有手中這些……秋品謙抑不住滿腔激動。

  「秋太傅太客氣,璇璣閣位於大梁境內,在下不過是不樂見戰事蔓延,禍及擎天嶺,至於出仕,在下多病,怕是不堪負荷。」

  雲曜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璇璣閣在大梁境內,覆巢之下無完卵,他定會盡力保大梁朝居穩定,至於當官,人家沒意願。

  秋品謙聞言,不免微微怔住,難道雲曜不想入仕?若不入仕,又要如何襄助梁梓瀚?

  雲曜道:「朝中有秋太傅這等忠心為國的臣子,足矣,日後朝廷拔擢人才,必能選出賢能之人,為朝廷百姓造福。」

  瞬間,秋品謙明白了雲曜的意思,樹大招風,雲曜確實不宜太早涉入過多,梁梓瀚年紀還小,待日後朝廷拔擢人才……他與雲曜對視一笑。

  是的,他會多多「參考」璇璣閣少閣主的意見。

  送走秋品謙,雲曜眉心盡展,那是個明白人,當年母親對他的救命之恩,值得。

  秋品謙在十六歲時,曾被匪徒劫殺,是年方十歲的雲華月將他救回璇璣閣好生救治,之後他在璇璣閣住下,跟著雲華月的兄長一起念書習武,五年後進京赴考,三元及第,考上狀元。

  當時雲揚有意將女兒許配給秋品謙,無奈邊關戰事爆發,雲揚領著兒女相助寧王擊敗敵軍,皇上賜婚寧王與雲華月,雲華月與秋品謙青梅竹馬的情誼便成為過往雲煙。

  因此,無論是朝中大臣或平民百姓,沒有人知道璇璣閣是當年的武林盟主雲揚所創立,但秋品謙心底卻是清楚的。

  當年寧王出事、寧王妃自焚後,秋品謙便想找機會重返擎天嶺,看看璇璣閣由誰主事,卻又擔心會因此弄巧成拙,泄漏華月的悉心安排,好不容易等到今天這個機會,教他證實心中所疑。

  踏出擎天嶺的那一刻,秋品謙已做出決定,要向皇上自薦,成為梁梓瀚的太傅。

  自窗外望去,秋品謙的身影漸行漸遠,雲曜含笑回座,表情恬淡寧靜,一雙眸子卻流光溢彩,燦若星子。

  「笑什麼笑,虧你還笑得出來。」

  寧朝天恨恨的瞪了雲曜一眼,都知道自己身子不行,還日熬夜熬,替大梁熬出必勝戰略,命都不要了嗎?

  見寧朝天怒氣衝天,公孫寄討好地把送上來的藥遞到雲曜跟前,雲曜也滿臉巴結地把藥給一口氣吞下。

  這屋子裡,明明是少閣主最大,副閣主其次,小大夫居末,可誰都看得出來,大夫發威,無人敢不從。

  見他那副賴皮相,寧朝天繃著臉,道:「手伸出來。」

  雲曜乖乖把左手伸出去,任由寧朝天在上面扎針,見寧朝天不再說話,他悄悄地拿起筆,打算和公孫寄「筆談」。

  「嗯——?」寧朝天恐嚇似的發出一長音。

  雲曜連忙把筆放下,二度堆起諂媚笑臉。

  寧朝天橫了公孫寄一眼,沒好氣的道:「如果你想他活久一點,就讓他多休息。」

  公孫寄抿嘴輕笑,神醫陸鳴和鬼醫寧朝天這對師兄弟碰到瓶頸,尋不出更好的方法醫治蠱毒,兩人脾氣都大得很,閑人見著,莫不繞路走。

  「是是是,寧大夫說的是,我這就下山,不再打擾少閣主。」公孫寄朝雲曜聳聳肩,一臉莫可奈何,他盡力了。

  這十年,公孫寄和司徒淵兩人合力,將璇璣閣的規模擴大五倍不止。

  那些青樓、鋪子本是為探聽消息所設,現在卻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一個不小心,兩人居然發現璇璣閣的資產富可敵國,而這個「國」,指的不僅僅是大梁,周邊諸國怕也無人可以媲美。

  公孫寄離開後,雲曜頗覺無趣,隨手拿起《國策》翻閱。

  霸道的寧朝天一把將書給搶下,丟到一旁。「我說話你聽不懂嗎?都說要休息了,還看書?」

  這些內容硬邦邦的書多熬心吶,把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郎熬出一副小老頭模樣,再這樣下去,早晚未老先衰。

  「這書,有趣得緊。」雲曜溫和笑道。

  「哪裡有趣?若沒旁的書可以讀,明兒個我帶兩本醫書過來,背背藥頭歌,好歹多懂點醫理。」

  這些年,為了調養雲曜的身子,把他的心給折騰的,苦得他不到四十便滿頭銀發,想來像他這個年紀,多少人還在妻妾間翻滾,滾出滿堂小兒女,誰像他,成天在藥草間尋尋覓覓,苦思醫理,害得他家婆子成天埋怨,自己當大夫,卻連個崽兒都下不了。

  「好,寧叔怎麼說,我怎麼做,寧叔不愛我看書,我不看就是。」雲曜溫順的道。

  寧朝天翻了個白眼,這種話,天天拿來糊弄他,也不換套新鮮的。「你幾時把我的話聽進去過了?」就是個陽奉陰違的壞家伙。

  雲曜所中的雪蠱,毒性狠,尚無破解之法,要它離開人體,只有兩種方式,一是引蠱,二是人死後,雪蠱成蟲,咬破宿主胸口,掙脫而出。

  第一種方法,寧朝天在雲華月身上用過,沒想到千鈞一發之際,竟真讓他和師兄合力把王妃給救下來,然救一人、殺一人,這不是醫者之道,多年來,他懷著滿腔愧疚,想破腦袋,盡力醫治少爺。

  他想過為少爺引蠱,可少爺不是女子,無法產子,只能趁陰陽交合之際,輔以藥物,將蠱蟲引至女子身上。

  幾個月前,他瞞著少爺偷偷試過,他花重金買下一名死囚,並允女囚千兩黃金,安置其家人,這才在兩人身上下藥,試圖引蠱。

  誰知……失敗了,蠱蟲沒引出,反害了女囚的命。

  這段時日,他不斷試著找出原因,沒想到結果卻令人沮喪不已,雪蠱喜陽噬熱,中蠱者身上的陽氣會不斷被雪蠱吸取,經常覺得寒意刺骨,即便盛暑,也得穿著冬衣。

  到了冬天,雪蠱吸收不到陽氣,又被困在宿主胸口,難受之余,雪蠱會分泌毒素,刺激宿主身子發熱,在寒熱交迫的情況下,宿主一旦耐不住疼痛,便會死亡,雪蠱因而羽化成蟲,咬破宿住胸口。

  他本計劃以藥為引,惑得蠱蟲前往新宿主體內,他所用之藥毒性極強,一旦雪蠱換了新宿主,便會開始分泌毒素,以毒攻毒,女囚就有機會活下。

  誰知他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細節,女子體質天生偏陰,即使有藥為引,仍無法誘惑蠱蟲前往新宿主體內,沒有雪蠱的毒,女囚便讓喝進身子裡的毒藥給活生生毒死了。

  雲曜清醒後得知此事,愧疚不已,告訴寧朝天,盡人事、聽天命,閻王既要他三更死,他便盡力在三更前把該完成的事完成,了無遺憾便是,萬萬不可再害人性命,沒有道理讓別人白白為他犧牲。

  寧朝天眉心緊蹙,把銀針一一自雲曜掌心抽起。

  雲曜知他心中所想,低聲道:「寧叔,我早該在出娘胎那日殞命,您已經讓我多活了十五年,別再愧疚了,行不?」

  寧朝天佯怒道:「你看不起我的醫術?十五年算什麼,我還能讓你再活五個十五年,就算我不成,我還有個師兄呢。」

  一個十五年已是奢求,雲曜哪還敢奢望更多,他微微一笑,臉上竟有著三十歲成年男子的穩重和沉重,但他嘴裡仍道:「有勞寧叔了。」

  「施了針,好好睡一覺,別再想朝廷的那些糟心事兒,那是皇上該管的,你別替他操太多心。」

  雲曜苦笑,他也想啊,可當今皇帝昏庸,若不盡力幫襯,大梁滅國,他爹的冤、弟弟的未來,怎麼辦?

  兩人相視一眼,皆沉默。

  寧朝天苦嘆,這副擔子對一個病弱少年而言,著實太沉重。

  雲曜走回床邊,剛要躺下,就見小翔懷裡抱著一個女娃兒自外奔入,將人往他懷裡一塞後,又指著寧叔喊道:「救。」

  小翔是個漂亮的十歲男童,四年前雲曜發現他的時候,他被獵戶用繩子拴著,關養在狗籠裡,吃生肉、飲穢水,全身發臭。

  據獵戶說,小翔是在林子裡撿到的,剛開始還以為是怪物,後來才曉得是被狼養大的孩子。

  小翔那雙黑燦晶亮的眼睛讓雲曜想起弟弟,他花了一百兩銀子,把小翔從獵戶手中買回來。

  六歲的他,無法直立行走、不會說話,但嗅覺敏銳、行動迅捷,被帶回來後,光是要讓他坐在桌前好好吃一頓飯,就讓寧嬸傷透腦筋。

  寧嬸無子,把小翔當成親生兒子般照顧疼惜,在她的耐心教導和關愛之下,小翔的舉止漸漸像個人了,他學會走路、學會聽話,也開始會洗澡睡覺吃飯,不再偷偷跑出去狩獵。

  當年跟著他們一起到江南的曹建和其他將軍們,發現小翔是個習武奇才,便開使教授他武功。

  沒想到,四年下來,小翔話講得不好,一身武功卻比練了十幾年武功的江湖人士還要好,尤其那身輕功,幾個師父都甘拜下風。

  看一眼雲曜懷裡的女娃兒,寧朝天直接回道:「不救,死了。」

  早上,小翔跑出去瞎晃,從寒碧潭撈回這個女娃兒。

  寒碧潭雖終年不結冰,可水溫很低,就是成年壯漢掉下去,泡上一刻鐘都沒得救,更何況是一個才五、六歲的女娃兒。

  小翔把人給撈上來的時候,寧朝天已經診斷過了,確定早就沒有脈息。

  「救!」小翔不死心,又對雲曜說了一遍。

  雲曜失笑,都說小翔傻氣,他哪裡傻了,明明就精明得很,知道自己說不動寧叔就搬他出來當救兵。

  「固執啥呢?早跟你講過,把她拿去跟你的花花埋在一塊兒,再晚些,就要開始臭了。」寧朝天將銀針慢慢收回皮套裡。

  花花是條錦蛇,是小翔來這裡的第一個朋友,剛開始小翔還想把花花給啃了,幸好寧嬸發現得早,天天把小翔給喂飽飽,讓他沒欲望拿花花當零嘴兒,某一天花花不知怎地突然死了,小翔難過了許久,是寧嬸好說歹說,才帶著他把花花的屍體給埋了。

  小翔不依,依舊堅持道:「救!」

  雲曜低頭看看懷裡的女娃兒,她的皮膚白皙,兩道濃眉飛揚,不似一般女子的細柳眉,她右眼下方有一顆痣,鼻子很挺,嘴唇紅嫩,才小小年紀就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長大了,指不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禍水,可惜……

  「快點抱走,別把少主的衣服弄……」

  寧朝天話沒說完,雲曜發現女娃兒胸口有極細微的起伏,急道:「寧叔,她還有氣息。」

  寧朝天大翻白眼,怎麼可能?那麼小的娃兒掉入寒碧潭,只有死路一條,可是當他視線一掃,也不免驚呆了一瞬,他急忙抱過女娃兒,放在少主的床上,他仔細替她把著脈,許久,終於摸到細微的跳動。

  是他粗心錯診嗎?可是早上她明明……

  他快速取出銀針,往她周身大穴扎。

  猛吸一口氣,像被青鬼嚇到的表情,染染張開雙眼。

  大大的眼睛先是定在木梁上,過了好半晌,她才緩緩地把胸口那堵著的氣給吐出來,慢慢地把視線往四方挪移。

  她躺在一張古色古香、大大的木制床上,床板不硬,因為上頭墊了三床被子,她看一眼床邊的輕紗、木桌、油……燈?

  二度倒抽口氣,染染飛快坐起身,不對、太不對勁了!

  許是動作太大,原本趴在床邊的小翔被她嚇醒,也瞠大眼睛,一臉被青鬼嚇到的表情。

  染染無法思考,唯一殺進腦袋裡的念頭是——?哇!小正太,姨要是小個二十歲,肯定以身相許。

  「醒了?」

  一個穿著白衣的少男放下書冊,起身離開桌案,走到床邊,她的視線定在對方身上,打死都轉不開。

  可以用清澈來形容一個男子的容貌嗎?肯定會被國文老師扣分,可是除了清澈,她找不出更好的形容字眼。

  他像一股清泉,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一股清涼湧入胸口,能夠洗滌所有的肮髒污穢、不安惶然。

  好吧,比較合格、接近的形容詞,應該是溫潤如玉、絕塵若仙、謙謙君子……總之,他是個好看到會讓人心動的男子,尤其那雙飽含智慧、卻又溫柔似水的眼睛,天!姊要是小個十歲,肯定追得他無處可逃。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答,雲曜又問道:「渴嗎?」

  渴……嗯,渴!染染用力點頭。

  雲曜走回桌邊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再來到床邊遞給她。

  她伸手接過,大口牛飲,茶是好茶,清香撲鼻、口感甜潤,但就是太小杯了,不夠解渴。

  雲曜才想著「她有這麼渴嗎?寒碧潭的水還喝不夠」時,小翔已經把整壺茶端到她面前。

  染染二話不說,就著壺嘴,咕嚕咕嚕把茶全給喝光了。

  見狀,小翔滿意地笑了。

  他這一笑,看得染染目光呆滯、神魂錯位,這麼帥的小正太,不去演偶像劇,簡直浪費人才。

  她把茶壺遞給小正太,道:「還要。」

  小翔點點頭。這樣才叫喝水,像他也是,趴在湖邊,一直灌、一直灌,灌到肚皮漲起來才叫了事,那樣小小一杯,根本不夠喝。

  他接過茶壺,跑到外面,接回滿滿一壺山泉水,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所有的動作在眨眼間完成。

  染染接過茶壺,這壺比上一壺好得多,雖然只是山泉水,沒有煮開、沒有放茶葉,但冰涼爽口,口感直逼名牌鹼性水。

  仰頭,再次咕嚕咕嚕,沒錯、沒錯,怎麼樣也得喝上1000CC好嗎?她哪次買波霸奶綠不是買特大杯……波霸奶綠?

  染染飛快把茶壺放下,重新接回剛才的思緒,古床古桌古窗古屋,再加上兩個帥到讓人心動的……古人?

  她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她的眼睛倏地睜得老大,鼻孔也在逐步放大中,嘴巴更不必說,她感覺得到泉水沿著嘴角慢慢滑下。

  所以……這一切是真的,不是愚人節的惡作劇?!實在不應該去喝酒狂歡的。

  染染用力深呼吸,明明空氣很清新,明明沒有PM2.5,為什麼她會覺得空氣無法抵達肺部,眼前反倒一陣黑霧,她快暈了。

  心裡才這麼想,她整個人便往後仰倒,失去意識前最後閃過腦海的念頭是——?我、真、的、穿、越、了!勾魂大哥誠不騙我也。

  她的後腦應該先遭殃的,但雲曜搶快一步,把她攬進懷裡,而小翔已顧不得其他,施展輕功,迅速飛往後山尋找寧朝天。

  寧朝天比小翔足足高了一個頭,卻很沒有面子地被小翔從後山給扛回來。

  小翔把寧叔放在床邊,指著染染又道:「救!」

  救救救,每次都說這一句,不是才救過嗎?寧朝天不滿的橫了小翔一眼。「她還得再睡幾個時辰才能醒,沒這麼快。」真不曉得在心急什麼。

  聽寧叔這樣說,小翔急得跺腳,在屋子裡蹦跳了一圈才停下來。

  雲曜笑著幫忙解釋道:「方才小姑娘醒了,喝了兩壺水,可是又暈過去了,小翔才心急的。」

  「醒了?怎麼可能?」

  掉進寒碧潭沒死已經是奇蹟,又怎麼能在短短的時間內醒來,她只是個五、六歲的小丫頭,不是內功深厚的武林高手好嗎?可……少主沒理由騙他啊。

  他一把抓起女娃的手,這一次他要仔細再仔細的把脈,一次誤診已經壞了他的英名,要是接連誤診,他這個鬼醫的招牌真可以劈了當柴燒。

  他把完脈,輕輕撥開她的眼皮,再扣住她的下顎,細觀她的舌頭,接著又讓小翔去屋裡把他的藥箱拿來。

  他把五個小碗一字排開,往每個碗裡倒進藥粉,再朝其中三個注入泉水,將藥粉化開,接著用針刺進她每一根手指尖,分別往不同的碗裡滴進兩到三滴的鮮血。

  不久後,寧朝天才曉得今天的自己有多幸運。

  因為染染是吃不得痛的,誰讓她痛一分,她必要還人五分,像他今天這種扎法,如果不是她昏了過去,應該會被她失控的拳頭給揍得鼻青臉腫。

  寧朝天從藥箱裡拿出五根銀棒,將藥水、藥粉與鮮血充分融合。

  漸漸地,詭異的笑容浮上他的臉,而且這樣的笑容隨著碗中的變化擴大、再擴大。

  當寧朝天抬起眼眸望向雲曜時,雲曜恍惚覺得,自己很像寧叔最喜歡的紅燒肉。

  「怎麼,她的情況很不好嗎?」

  「不……是太好了,少主,您的雪蠱有救了!」

  聞言,雲曜瞬間板起臉。「寧叔,我不會再讓任何女人幫我引蠱。」

  寧朝天一把叩住雲曜的手,急道:「不,她為少爺引蠱之後不會死。」

  「不會死?」雲曜相當懷疑,寧叔這是在哄他的謊話吧。

  「對,她的體質極為特殊,屬陽,引蠱定會成功。」

  「即便引蠱成功,她暫且不死,可每到冬日得換成由她承受我所受的苦,她有什麼義務要承擔這些?」

  「不,你之所以受苦,是因為打出娘胎身上就帶著蠱毒,自然體弱多病,待她醒來,我讓曹建指導她武功,等她把身子骨練得強壯了,再行引蠱之術,到時她必定不會像你這般受苦。」

  「然後呢?再讓她受孕,把蠱蟲引到孩子身上?不對,蠱蟲能引到我身上,是因為母親是懷上我之後才中的蠱毒,而她,只能日日受折磨,直到陽氣被吸盡、蠱蟲羽化破胸而出。」見寧叔被堵得說不出話來,雲曜放緩了口氣,「或許寧叔認定,如果我們沒救她,她今日便要死於非命,能多活幾年,已屬幸運,她該心生感激。」

  「我相信再多給我幾年時間,我必定能想出解蠱之法。」

  雲曜苦澀一笑,都這麼多年過去,如果有辦法早就找出來,寧叔豈會舍得他日日受苦?

  「你信我不?」寧朝天追問道。

  沒有任何人比雲曜更清楚,寧叔為了他的身子,付出多少精神,但對於寧叔的這個問題,他無法搖頭,也無法點頭。

  見他固執,寧朝天氣得咬牙道:「我會調養好娃兒的身子,絕不令她吃苦。」丟下話,他便快步離開了。

  雲曜沒有追出去逼著寧叔改變心意,但是同樣的,寧叔也別想改變他的想法。

  何況女娃兒要長到能夠引蠱,起碼要八、九年光景,世事難料,誰曉得到時會變成怎樣?對於人生,他不奢求,只求讓他活到父王沉冤昭雪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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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穿越理由還真怪

  鏡子裡的女人,眉眼間有著淡淡的疑惑,手指頭輕輕劃過鏡面中的自己,那眉、那眼、那紅菱似的唇……已經兩年了,染染還是不太能適應。

  這張臉太漂亮,漂亮得不像蘇染染。

  她眉清目秀,清妍嬌媚,隨著年紀增長,身量漸開,一點一點的艷色添入臉龐。

  這種長相通常可以用四個字的成語來形容,比方禍國殃民、紅顏薄命……唉,她喜歡當美人,卻不喜歡當紅顏薄命的雨夜花。

  她叫做蘇染染,是名中醫師,念的是正統醫學院,家裡是開中藥房兼中醫診所,爺爺、父親、哥哥都是自家診所的醫師。

  她是在那種把枸杞子當葡萄干吃,把決明子茶當水喝,感冒不吃C片、只喝桑菊飲,脾氣大吞加味逍遙散,十六歲喝轉骨湯不補鈣的環境下長大的,如果她不幸早夭,把骨頭拿出來熬湯,應該可以醫治不少病人。

  這樣的她,剛從醫學院畢業,正准備大展所長、迎向美好的人生,沒想到居然死了?!呃,不對不對,正確來說應該是穿越了!

  整個過程是怎樣的呢?這就要從畢業後的第一次同學聚餐說起。

  她和幾個同學參加學長的婚禮,她暗戀學長很多年了,可是學長也暗戀學姊很多年,最後的決勝關鍵是勇敢,學長表白,而她沉默,所以學長抱得美人歸,她則抱著酒瓶買醉。

  習慣喝四物湯的她不習慣喝酒,兩杯黃湯下肚便頭暈目眩。

  她是個守規矩的乖乖牌,爸爸有教過,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所以她把YAMAHA放在路邊,伸出她美麗白皙的長手臂,招計程車回家。

  然後……咦?

  她竟然被計程車撞到,更猛的是,不過只是輕微的擦撞,她就被送進大醫院,緊接著做了一連串檢查,X光、斷層掃描,維生器材也在她身上的孔洞來回穿梭,再然後……昏迷指數三!

  染染的靈魂盯著病床上的自己,不像林黛玉,勾不起旁人的憐惜,本來就長得不夠美麗,這等長相又插滿管子,實在很欺負人類的視覺神經。

  再再然後,他來了……

  她始終沒辦法分辨勾魂使者和鬼是同一碼子事,還是兩回事,總之,她就是在自己的病床邊看見這麼一號人物。

  他樣貌普普、身材普普,屬於那種即使看過三百遍,走在路上也認不出來的長相,但他身上的氣味很棒,有點類似青箭口香糖,讓人聞著聞著,心安、氣定。

  勾魂使者說:「有個男人在奈何橋下徘徊,歷經數百年,始終不願意去投胎。」

  干她屁事?這是她的第一個反應,不過首度見鬼的她還是會怕的,她沒種把話直接說出口。

  但他彷佛能夠聽見似的,順著她的反應又道:「當然干你的事,是你跟人家約定好在奈何橋下見面、一起去投胎,結果你前腳踏上奈何橋就忘記約定,和一堆人搶著喝孟婆湯。」湯多得很,搞不懂那批新鬼在渴個什麼勁兒。

  染染扁嘴,能怪她嗎,這是她天生的性格啊。

  她喜歡考第一、拿冠軍,連拜拜都要搶頭香,有本事一定要顯擺,有優點絕對要讓別人看到,有好喝的怎能不搶?唉呀,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現在該怎麼做?發個Mail跟痴痴等候的男人說不要等了,約定作廢,趕緊去投胎,二十一世紀人人都不愛生小孩,要是動作太慢,要當很久、很久、很久的鬼,像這樣嗎?

  他回道:「沒錯,是需要解除約定,只不過發Mail行不通,你必須親自告訴他。」

  親自?要她走一趟地獄嗎?還是找個法力高強的師父帶她去觀落陰?不要啦,她怕鬼、怕地獄,她對鍾馗大師有心理恐懼。

  勾魂使者笑著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別怕,不去地獄,直接穿越就行。」

  直接穿越?嘿嘿,說得真簡單,不過很抱歉,她沒那麼愛趕流行,她聳聳肩,笑得一臉痞樣,不穿越會怎樣?假裝沒聽到這件事會怎樣?不負責任會怎樣?法律可沒有明文規定不穿越會死掉。

  他笑笑回道:「法律是沒有明文規定,但地律有規定,一世債、一世清,不清理干淨的話,下輩子會……」他上下打量著蘇染染,用那種「你知道」的表情瞅著她。

  她難掩驚慌,一時間忘了鬼的恐怖,一把抓住對方的衣襟急道:「沒有人這樣的啦,那都不知道是幾輩子之前的事了,而且經過了好幾百年,誰會一直記得?」

  「他就記得。」他撇撇嘴道。

  「閻羅王不是很厲害嗎,直接刪除他的記憶就好啦。」

  「他非爾等凡人,執念很深,必須你親自解決。」

  「我……」

  勾魂使者指指病床上她插著維生系統的肉身,打斷道:「奉勸你快去快回吧,你自己是醫師,應該很清楚臥床越久,清醒後恢復正常的機率越低。」

  染染還想討價還價,但他的神情太篤定,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她確定再確定,拐騙無法糊弄過去,只能嘆口氣,認命的問道:「怎麼去?」

  「閉上眼睛,自然有人會送你過去。」

  說實話,即使在那當下,她仍然相信自己是在作夢的成分居多,她壓根不相信穿越這種事會真實發生,沒想到眼睛閉上的瞬間,她感覺到靈魂似乎在飄移,迷迷糊糊間,她還聽見勾魂使者對她說:「勾魂使者不是鬼,不會見光死,太陽再大,魂照勾、命照收。」

  呵呵呵……這個問題很重要嗎?真有誠意的話,何不直接告訴她,奈何橋下那個死心眼男人姓啥叫啥?為啥不是送她去地獄而是得穿越!

  蘇染染確實穿越了,時光荏苒,她來到這個時代已經整整兩年了,但她還是不知道和自己有過約定的男人到底是誰,她更不曉得自己該怎麼做,而留在二十一世紀的身體也不知有沒有因為浪費醫療資源飽受批評,或者她早早被拔管、送進焚化爐裡。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承襲了原主部分的記憶,原主名叫蘇苒苒,是鎮國公府的六小姐,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家族風光的時候,她把後宮當自家廚房逛,最光榮的事蹟是在某個妃子身上尿尿。

  不過伴君如伴虎,上一代得罪皇帝,於是抄斬的抄斬、流放的流放,府中忠奴受鎮國公所托,帶著她和哥哥逃跑。

  忠奴?忠奴個屁!那個人怕自己受波及,又想到銀票是好東西,就把小主子和小小姐給推下山谷。

  小哥哥當場死亡,蘇苒苒的身體被她蘇染染強占,不過後來她還是用自己的本名向大家自我介紹,唉呀,總之,時也、命也、運也,不知道等她穿回現代後,蘇苒苒有沒有辦法再回到自己的身子?

  而且她覺得自己的境遇沒有比較好,她居然被當成藥人,天天喝藥吞補,還被逼著練武,要把她養出一副強健體魄。

  不是每個女人都可以當金庸筆下的梅超風好嗎?練武這種事,講究的是天分,她的天分是當仙女!

  「染染,還不快點出來!」曹建在屋外大喊。

  聽見他醇厚的呼喚聲,染染沒有用可愛天真的聲音說「好,馬上來」,而是一口氣跳回床上,飛快用棉被把自己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

  她不喜歡練武,因為蘇苒苒的末稍神經分布是正常人的三到五倍,一點點痛、一點點苦都會讓她受不了。

  前輩子的她,皮粗肉厚,摔跌揍打、全身瘀青也不覺得怎麼樣,但現在……不行、不行!還是仙女比較好當。

  「染染!」曹建繼續叫喊。

  染染掩住耳朵,假裝沒聽到。

  「再不出來,我要拿板子去揍人了。」曹建在門板上猛敲幾下。

  不要、不行、抗議,這是多麼沒人權的鬼地方啊!

  一、二、三……連五都還沒數到,門就被踹開,又一根門栓陣亡,她屋子裡的門栓是整個璇璣閣裡消耗量最大的。

  咚咚咚,即使閉著眼睛光用聽的,染染也知道曹建人走到哪裡了。

  曹建一把抽開棉被,對著蜷縮成蝦米、屁股朝天的蘇染染道:「你怎麼了?」

  「我……生、病、了。」她用極度虛弱的聲音回答。

  「病了?曹叔看看。」

  曹建一把將她抱起來,摸摸她的頭,再用自己的額頭碰碰她的。

  他不是大夫,怎麼看得出她生了什麼病,再說了,就算他是大夫,想來也診斷不出她得的是什麼,因為她這是心病,心病啊!

  「我昨天采藥草,不小心掉進溪裡,怕是受了風寒。」蘇染染故意咳幾聲,增加真實性。

  「別怕,我抱你去給寧叔瞧瞧,寧叔醫術好,讓他扎個幾針,再喝幾碗藥,很快就會好了。」

  扎針?!不——?她的兩顆大眼睛瞬間瞠得更大,清澈的眼神裡帶著討好。「我……突然覺得,已經好了。」

  曹建濃眉一挑,問道:「所以你剛才是在說謊?你想偷懶,是嗎?」

  「這麼說也不太正確,那是因為練武真的很痛耶,曹叔,為什麼我非要練武不可?璇璣閣裡,也不是人人會打拳啊,寧叔不會、寧嬸不會,少主……看起來也不太會。」

  「不行,如果你不想死得亂七八糟,就給我乖乖練武。」

  曹建教過無數徒弟,但沒有一個像她這麼怠惰的,時不時找藉口逃避,但說也奇怪,這麼糟心的壞徒弟,就是惹人疼,她那副撒嬌耍賴、古靈精怪的調皮樣兒,讓他忍不住打心裡喜歡。

  不光他,璇璣閣上下裡外,大概找不出不喜歡她的人,更甭說寧嬸了,簡直拿她當親閨女看待。

  染染鼓起包子臉,她都活得亂七八糟了,還怕死得亂七八糟嗎?她撒嬌地把頭往他懷裡猛鑽。「曹叔叔,我怕疼。」

  曹建被她這一鬧,頓時胸口發暖,但為了她好,他還是得硬著心腸道:「就是怕疼才要多訓練。走,練武去!」

  「休息一天,行不?」

  「不行!」他回得斬釘截鐵。

  「曹叔叔……」

  「沒得商量,小翔都練一上午了,快來!」

  染染就這麼被曹建連拖帶拽的拉到練武場。

  啪!

  「又讓小翔幫你,有人這樣紮馬步的嗎?」曹建大吼一聲,板子跟著拍了過去。

  染染又叫又跳的,疼得繞著練武場跑了一圈。

  曹建實在頭疼,這丫頭的鬼點子怎麼這樣多,居然讓小翔在她身後紮馬步,而她的小屁股往小翔身上一坐,手臂讓小翔幫她抬著,半點力氣都不必使,要是多教幾個像她這樣的孩子,他遲早會英年早逝。

  「小翔,不准幫她。」曹建將板子指向小翔。

  帥得要死的小少男見染染挨打,氣紅了臉,怒指曹建,老半天才擠出話來,「打人、不好!」

  這時染染已經跑回原點,她躲在小翔身後,探出一顆頭,對曹建道:「打人可以解決問題嗎?打只會令人心生畏懼,讓我更痛恨練武。」

  小翔用力點頭,完全附和,他指著曹建,又道:「打人、壞!」

  「你還說,蹲了兩年馬步了,下盤還這麼不穩,你給我乖乖出來紮馬步,要是再動一下,我就打得你下不了地。」

  「如果暴力可以促進學習興趣,那多買幾根棍子,就可以讓大梁國上下全都變成菁英,曹叔,咱們做人做事不能不講道理。」染染說得振振有詞。

  曹建早就學乖了,才不中計,他講一句,這丫頭就能頂上十來句,如此一來一往,她今兒個的功課就賴過去了。「閉嘴,快過來。」

  見曹叔不上當,她耍賴道:「曹叔,練武干麼非要紮馬步不可,練練拳不行嗎?練個劍也不錯呀。」

  練拳練劍好歹可以當成舞蹈來跳,可這紮馬步又無聊又磨人,簡直是精神肉體雙重虐待。

  曹建不說話,將板子舉得高高的。「小翔,讓開。」

  「不要,染染、累。」小翔兩手張開,把染染護在身後。

  染染順勢抱住小翔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像抱住救命浮木似的。

  「都還沒開始,累啥?蘇染染,你給我出來。」曹建氣急敗壞。

  「曹叔,我求的不過是個強身健體,我已經夠壯了,何必天天練,練一天休一天,行不?」她的小嘴張張闔闔,一雙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曹叔,好像誰冤了她似的。

  「閉嘴!哪兒那麼多話。」曹建可說不過這個伶牙俐齒的丫頭,璇璣閣上下,只有少主能治得了她。

  「學問之道,不只在學,也在問,問世人、問世情,既學且問,方能增長見識,曹叔不讓我問,怎麼學?」

  「我不是在教你做學問,是在教你練武。」

  上鉤了!染染連忙又道:「武學也是學問,沒經過學習過程,一樣學不會,曹叔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如何為人師表,這豈不是把一株好秧苗給活生生教歪了嗎?」

  她這話簡直污辱人吶!曹建氣得怒目橫眉、咬牙切齒。「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尊師重道?有沒有半點規矩?」他是武人,向來不重規矩,如今竟拿規矩壓人,可見得被氣得神智不清了。

  「這世間的規矩原是為蠢人所設,人若老實,便要被規矩給限制一輩子,若是聰明人便可踩著規矩、制定規矩,用規矩去欺壓旁人,好自己得利,曹叔,您不常說我聰明嗎,怎麼可以讓我去學那蠢人行徑?」

  「你、你……氣死我了!小翔,你快給我讓開!」

  「我不!」小翔分毫不動。

  曹建氣得漲紅了臉,手中板子揮得呼呼作響,可是接連換了幾個方向,小翔都把蘇染染護得密不透風,揮打下來的板子全都招呼到小翔身上。

  「你不讓染染練武,她以後就會死得亂七八糟,你要看她死得亂七八糟嗎?」

  曹建這話說動了小翔,他轉頭看看染染,再看看曹叔,萬分掙扎後,他拉開染染的手,退開兩步。

  染染見護身符離去,急忙抓住小翔的衣擺。「我寧願死得亂七八糟,小翔,你不要拋下我啊!」

  曹建看著小翔,一個字、一個字說得緩慢,「死、得、亂、七、八、糟!」

  小翔確實舍不得染染辛苦,但他知道死得亂七八糟是什麼樣子,養他長大的母狼被獵人所殺,就是死得亂七八糟,那場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咻地,他縱身飛開,正式拋棄柔弱無助的染染獨自面對曹叔。

  「死小翔、臭小翔、笨小翔!你被曹叔誆、誆……」一個誆字說了幾次還說不完整,眼看曹叔的板子即將落下,染染飛快舉起雙臂,雙膝一屈,聲音嬌甜地問道:「曹叔,您看看,我這姿勢正不正確?」

  「呵呵呵!」曹建大笑幾聲,笑聲說有多得意張揚就有多得意張揚。

  屋外染染、小翔和曹叔對峙的對話全傳進院內,噗一聲,雲曜再忍不住笑出聲。

  這一動,寧朝天差點兒沒扎對穴位,他不滿的橫了雲曜一眼。

  雲曜急急坐正,讓他順利把針扎進去,只是笑意未減的道:「染丫頭,口齒真夠伶俐的。」

  「何止口齒伶俐,她那張嘴唬得璇璣閣上下全把她捧在手掌心。」

  她不過來這裡兩年,璇璣閣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誰見她不喊上一句染小姐,璇璣閣哪裡來的小姐,這裡就一個主子,其他的全是下人,甭說小翔把她當成雞崽般護著,連爾東、爾西那幾個也不像樣,老是偷偷帶她下山溜達。

  「寧叔,別逼她練武了,無心練,不過事倍功半。」

  「把身子練壯一點,日後,自然有她的好處。」無論雲曜怎麼說,他那個引蠱念頭,始終不滅。

  可是她老是哀哀叫,一到練武時辰,就鬧到璇璣閣內人心惶惶,也不知道是擔心曹建被她氣得病了,還是怕她被操練至死,總之時辰到,大伙兒那顆心啊,就會不由得高高懸著。

  寧朝天收起銀針,嘆道:「怎麼就這麼怕吃苦?」

  「女孩兒,自然嬌生慣養些。」

  「要是能吃苦,染染那麼聰明,肯定能將我一身本事盡數學去。」

  「寧叔想收染染當徒弟?」

  當然不!他想盡辦法避著她,就怕和夫人一樣,喜歡上、疼上了,日後引蠱,下不了手,不過這麼一來,真可惜了她的天分,看來只好等下個月師兄回來,讓他教教那個壞丫頭。

  「聽說她只聽一遍,藥頭歌就全記住了。」雲曜道。

  聞言,寧朝天的眼底立即浮上欣賞之色,當他發現她只聽藥童們背一次藥頭歌就記全了,當時他心裡那個震撼,直到現在還忘不了。

  「聽說那幾個藥童記得住的藥,還不及染丫頭?」雲曜又問道。

  寧朝天點點頭,可不是嗎,那些個藥童都跟在他身邊好幾年了,可是認得的藥,遠遠不及染丫頭,就是炮制功夫,三兩下便被染染給遠遠甩到後頭,最神奇的是,他從沒教過她,頂多就是妻子給她講了一點,但多數是她自己翻著醫書一項一項對、一樣一樣背。

  這等水磨功夫,竟讓她把藥櫥裡那些藥材的藥名、藥性全給記住。

  「那孩子對醫藥很有天分,對吧?」雲曜再問。

  寧朝天老實道:「她不只有天分,還是個膽大心細的,上回我去後山采藥,閣裡有人生病,這丫頭膽子忒大,竟給人把脈抓藥。」

  「醫好了嗎?」

  「醫好了。」寧朝天嘆了口氣,有人因此背後笑話他,說他口口聲聲表示不收蘇染染當徒弟,卻暗中指導她醫術,他就只是嘴巴硬,心裡還是磨不過那丫頭。

  他沒做的事,卻硬要他背黑鍋,教他情何以堪?

  「聽起來,她果真是個奇才,應該把她收在門下才是,難道染丫頭沒求過寧叔?」

  「那丫頭氣性大得很,我說不收,她居然回答「不麻煩寧叔,我自己看書成」。」如果看書能成,當年他還需要師父手把手、親自教導?

  雲曜滿臉興味的問道:「然後呢?」

  「然後,她居然給宛兒扎針!我發現的時候,染染已經給宛兒扎半個多月的針。」

  宛兒太寵她了,醫病是大事,讓個啥都不懂的小丫頭扎針,要是扎壞了可怎麼辦才好?

  「寧叔修理染染了吧。」

  「我是想啊,可宛兒不准我動手,還說如果染丫頭把她的病根治好,我就必須正式收染染為徒。」

  那年宛兒失足落水,他和師兄不在府裡,回來時才曉得,宛兒腹中的胎兒沒了,還整整燒了十天,從此落下病根,再也無法受孕,為此他歉疚萬分,即便宛兒時時好言相勸,他也無法原諒自己。

  宛兒的病,豈是容易醫治的?就算染染過目不忘、機敏聰慧,那也得有通天本事才成。

  「依寧叔看,染染是否有可能醫好寧嬸?」

  「哼!如果她能,不必等她拜我為師,我先拜她為師。」寧朝天鼻孔朝天,一臉不屑。

  「話別說得太滿,寧叔畢竟不擅長醫治婦人的病。」雲曜提醒道。

  「再不擅長,也比個門外漢好。」何況連師兄都成不了事兒,他不信那丫頭行。

  都能把脈開藥了,門外漢?雲曜微微一笑。「聽小翔說,染丫頭有空就泡在書屋裡,說不定真能讓她找出法子。」

  「醫術有這麼容易,滿街都是神醫了。」寧朝天輕哼一聲,把熬好的藥往他面前遞去。

  雲曜二話不說拿起藥碗,將湯藥一飲而盡。

  這個蠱毒,旁的好處沒有,倒是教會他長痛不如短痛。

  寧朝天把最後一根針從他身上拔出時,小翔和染染正手牽手從外頭走進來。

  雲曜看兩人一眼,不禁笑開,看來練武時辰過了,而且他從沒見小翔對誰這樣上心,不論走到哪裡他都要護著染染,就怕她被人傷了似的。

  「少主喝藥啊。」蘇染染走到桌前,沒形像地往桌上一趴。

  小翔見狀,有樣學樣。

  十二歲的小翔和八歲的染染,兩張漂亮的臉湊在一塊兒,活生生一對金童玉女,誰見著都會想多看幾眼的,雲曜自然不例外,光是看著,心情都好上幾分。

  雲曜好笑的問道:「想喝嗎?」說完,他把藥碗往前推。

  「不要。」小翔直覺回道。

  「好啊。」染染朝雲曜伸手,半點尊敬也無。

  說也怪,不就是個病殃殃的十七歲少年,值得整個璇璣閣上下對這位少主尊敬崇拜成這副德性?他輕飄飄一句話,所有人便追著他的命令忙得團團轉,天生的CEO也沒這麼屌。

  雲曜還真把藥碗遞給她,湯藥早喝光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層底渣。

  染染怕痛不怕苦,接過藥碗,先聞聞味道,再輕嚐一口,半晌,皺起眉頭問道:「是大補的藥啊,這樣會不會太寵那只雪蠱啦?」

  「你說啥?」寧朝天立刻板起臉,敢情這小丫頭是在質疑他的本事?

  他半點都不想喜歡蘇染染的,可每接觸她一次,就喜歡一分,那種忍不住的喜歡,很遭人恨。

  對,染染長得好,誰見著都忍不住想多疼她,但別人可以,他不行。

  他一次又一次叮嚀自己,絕對不可以對她有感情,可她說話時的靈動表情,她對藥理的突發奇想,就是會讓他情不自禁。

  這樣的矛盾讓他老對她發脾氣,可她成天樂呵呵的,從沒把他的壞脾氣放在心上。

  「雪蠱喜歡陽氣,寧叔就給少主大補特補,讓雪蠱也大吸特吸,在這種情況下,雪蠱能不愛上少主?能不想天長地久地和少主纏纏綿綿、恩恩愛愛,打死不離開?對雪蠱而言,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用的宿主。」

  她的話讓寧朝天心頭一震,這才是女囚引蠱失敗的原因嗎?可他硬著脖子,咬牙道:「難不成要讓少主陽氣盡失?」陽氣散盡,人還能活嗎?

  「我沒這樣講啊,倘若用溫補藥湯呢?讓雪蠱不至於餓著,但也別想吃飽壯大。」

  「幼稚!難道你不知道,一旦陽氣不足,它便會在少主身子裡分泌毒液,造成少主的痛苦。」

  「所以要思考怎樣才會夠,卻不會過,寧叔想想,這幾年,藥是不是越下越重?既然如此,應該補足啦,為何每到冬日,少主仍舊毒發?是不是因為你把雪蠱胃口養大了?

  「倒不是說璇璣閣買不起補藥,可無藥不毒,藥喝得越多,肝腎就要費更大的力氣把藥毒給排出去,這是不是造成少主長期倦怠、胃口不開、身子瘦弱的原因之一?」

  寧朝天越聽越心驚,他只想著喂飽蠱蟲,不讓它出來作怪,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

  雲曜看著染染,也覺得不可思議,她那雙眼睛裡有著成年人的智慧,況且八歲的孩子不該有這般通透的分析。

  再者,她的醫術是從哪裡學來的,真的只是從書上看來的嗎?可書屋裡的醫書擺了多少年,璇璣閣裡,從未出現過另一個大夫。

  染染察覺雲曜和寧叔的異樣表情,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顯擺太過,可每每說到醫理,她就是控制不住。

  別人醫學院讀七年,她可是從出生就在中醫裡打滾,別人讀童話故事,她讀《皇帝內經》,別人唱兒歌,她唱藥頭歌,中醫是在她骨子裡長期定居的東西。

  可是話說回來,她現在才八歲,過度早慧,下場通常不好,所以……兩根十指下意識互轉十圈,她偏過頭,笑咪咪地望向小翔,嬌聲問道:「我厲不厲害?」

  「不厲害。」

  「還不厲害?我把陸叔叔的話都記起來了,那可是陸叔叔說的,過與不及都傷身。」

  聞言,寧朝天松了一口氣,原來是師兄講的,可八歲孩童能現學現賣、舉一反三,也相當不容易,這孩子確實能耐。

  雲曜向寧叔望去一眼,她說服得了寧叔,卻哄不過他,他不相信她的說詞,會否她亦是……想到這裡,他不禁眉頭緊鎖。

  寧朝天嘆口氣道:「今兒個吃過飯到藥堂來一趟。」

  染染目光一閃,意思是……寧叔終於要收她為徒了?太好了!寧叔專精的是下毒、解毒,這恰恰是現代中醫較少涉獵的。

  「是。」她回答得又快又清楚。

  見她那副得意快樂的小樣兒,寧朝天忍不住跟著笑開。

  染染站直身子,拍拍小翔的肩膀,道:「走,我給你烤餅干吃。」餅干自然也要送點兒給少主大人,再送點兒給師父大大的呀,不過那可不是賄賂,而是束修。

  「好啊。」小翔立刻背對她,微彎下腰。

  她馬上笑眯了雙眼,她實在太著迷於這個人體飛行傘了。小翔施展輕功,一縱一躍,她就能享受風在耳邊呼嘯的感覺,實在是啵兒爽。

  曹叔說了,小翔輕功還不行,只能由高往低處,再過幾年,他就可以從飛行傘進化成雲霄飛車,針對這一點,她肯定會好好督促小翔練武。

  「等等。」

  雲曜一出聲,小翔立刻站直身子轉過頭,剛准備「上車」的染染也跟著轉頭。

  看著兩人一模一樣的動作、一模一樣的表情,竟讓雲曜覺得有幾分醋意,隨即他輕輕搖頭,甩去這古怪的念頭。

  「小翔自己去玩,染染過來。」

  「餅干?」

  寧朝天拉著小翔走出去,安撫道:「讓寧嬸給你做吃的。」

  染染猶豫了一會兒,才走到雲曜身前。

  他遞給她一冊古籍,說道:「聽說你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讀讀,一炷香後背給我聽。」

  她的額頭瞬間冒出三條粗粗的黑線,而且不斷往下延伸,她哪有什麼過目不忘的本事啦,那些藥頭歌她只是、只是從小背到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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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01:09: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最強謀士的最強助手

  承軒三十三年,春。

  春暉宮裡,麗妃抱著兒子輕聲哄著,看著他紅潤的膚色、漂亮的眼睛、圓圓肉肉的小手,滿滿的驕傲浮上心頭。

  當年,生下龍鳳胎之後,她又誕下一麟兒,取名梁梓杉。

  人人都說她有福,連進宮探望的母親也這麼說。

  約莫半年多前,皇上不時頭疼、胸悶、腹痛、四肢酸麻,病症多到御醫束手無策,她當時害怕極了,萬一皇上駕崩了,他們母子只能任由皇後娘娘宰割。

  是雲雪提到大安寺有位老師父醫術很厲害,只是曾立下咒誓,終生不離寺門一步,她花上大把功夫才說服皇上微服到大安寺,不料在那裡遇見神醫陸鳴。

  陸鳴是個厲害到極點的人物,他不知道皇上的身分,只看了一眼皇上的臉色,便知道皇上是中了毒,他馬上替皇上配了一帖藥。

  不過一碗湯藥下肚,皇上那些折騰人的疼痛竟好了大半。

  從那之後,陸鳴便三不五時進宮為皇上號脈調養,不僅那些病痛沒再發作,皇上的龍體比起前些年都要好得多,倘若皇上能再撐個十年……她低頭凝睇懷裡的兒子,輕輕拍著。「娘會讓你登上那個位置的。」

  都說龍鳳胎是喜兆,人年紀大了,對這些事總是特別上心,皇上為沾沾喜氣,經常往春暉宮來。

  她是個有手段、有野心的女人,否則也不敢買通魏太醫,做出雙生子這種事兒,她只怕色衰愛弛,皇上再也記不得她,只要皇上肯來,她便有辦法讓皇上獨寵她。

  她成功了,從麗嬪到麗妃,杉兒出生後,皇上甚至有意晉封她為麗貴妃,若非皇後娘娘極力阻止……想起皇後,她一雙美目射出凌厲。來而不往,非禮也,聽說東宮太子近來日子過得挺無趣,身為後宮嬪妃,自該為皇後分憂,她該替太子找什麼樂子好呢?

  站在麗妃身後服侍的雲霜、雲雪互看一眼。跟在麗妃身邊十二年,麗妃一個眼神,她們就能意會,這女人又想干壞事兒了。

  當年閣主將她們風、雨、霜、雪送進宮裡,雲風善武、雲雨善謀、雲霜善醫、雲雪善文,雲霜、雲雪成為麗妃得力助手,而雲風跟在小少爺身邊,雲雨則負責照顧梁梓雅。

  這些年,除醫術之外,她們將一身才能盡數教給小少爺,小少爺的智謀雖不及大少爺,但武功學得極好,十二歲的小小孩童若與大將軍對招,怕也能接上五十招。

  「母妃,我們回來了。」

  梁梓雅和梁梓瀚一起走進殿裡。

  女兒是麗妃最大的驕傲,女兒肖她,貌美無雙,雖然性子驕縱、目中無人,但哪個公主不是這樣?至於梓瀚……當年把他抱進宮,她不是不擔心的,就怕孩子一天天長大,不像爹也不像娘,可意外的是,他越大竟越像皇上。

  初時,這令她松了口氣,覺得連老天都在幫她,可是親眼看著他一天比一天更像皇上,她開始害怕了。

  她想起那個與太子嫡長子梁鈞沛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小皇孫,想起天龍星降世的預言,想起寧王妃的睿智,想起誕下梓雅後,她立刻派人殺了魏太醫封口,卻發現魏家早已人去樓空……

  一點一點的痕跡,讓她無法不懷疑,會不會梓瀚就是當年降世卻被宣稱夭折的天龍星?

  「母妃,秋太傅向父王誇贊哥哥,說哥哥很聰明,他做的文章比梁鈞沛要好上好幾倍呢!」梁梓雅一進門就賴到母妃身邊撒嬌。

  她本不喜歡哥哥,因為只要有哥哥在,父皇就看不見她了,小時候她總想著,要是哥哥死掉,父皇會不會更寵愛她?可是雨姑姑教導後,她方才明白,若不是哥哥,父皇才不會踏進春暉宮半步,後宮美女多得是,父皇不會多看母妃一眼,他們能過上好日子,全是拜哥哥所賜,因此她心中雖不喜,卻也勉強掩飾幾分。

  但今兒個的事,著實讓她太有面子了。

  梁鈞沛是太子哥哥的嫡長子,出生時,人人都說他是天龍星轉世,太子哥哥喜愛他、父皇看重他,所有人都哄著、捧著,寵得他眼睛長在頭頂上,連她這個姑姑也不放在眼底,這也就罷了,竟然連他妹妹梁鈞湘也是同樣德性,著實教人暗恨。

  「母妃,聽說父皇要賞哥哥呢,說不定晚上會來咱們春暉宮。」

  這樣的話並不會教麗妃開心,梁梓瀚確實比一般的孩子早慧,比一般的孩子勤奮,能耐也確實勝出同齡的孩子許多,若非如此,怎能讓秋太傅一眼瞧上,還特地上折子,表明願意親自教導,皇上是同意了,卻要秋太傅連同梁鈞沛一起教。

  梁鈞沛頑劣無比,讓秋太傅頭痛至極,卻還是願意日日指導梁梓瀚學業,由此可知,這孩子多麼不一般,難道他才是真正的天龍星?

  天龍降世,除禍亂、定乾坤,橫掃諸國、稱霸天下。

  若事實真如她猜測,若梓瀚真是寧王妃所出,若東窗事發……

  天!這會牽連到她的雅兒、杉兒,該死的魏太醫,當年背著她到底做了些什麼事,她是招了什麼鬼到自己身邊?

  越想越是驚懼,這個孩子,還能留嗎?倘若早一步除掉他,是不是就不會留下後禍?可皇上喜歡梓瀚,對春暉宮多有恩澤,如果沒了他,皇後會否肆無忌憚地打壓他們母子?

  「母妃……」見母妃神色不對,梁梓瀚上前扶著她。

  不料麗妃像是看見鬼似的,一把將他甩開。

  梁梓瀚反應不及,摔跌在地,他張大眼睛,錯愕的望著母妃,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雖然他明白,母妃生他的時候難產,特別不待見自己,可也從來不曾像今日一般,那眼神像是……想殺了他?

  梁梓雅也受到驚嚇,這是好事啊,為什麼母妃這樣生氣?

  雲霜、雲雪見狀,心中一突,但仍力持鎮定,向仍坐在地上的小少爺使了個眼色,可是他呆呆的,並沒有注意到。

  雲霜悄悄掐了麗妃懷中的嬰兒一把,梁梓杉放聲大哭,麗妃這才回神。

  她沒有解釋自己的行為,只淡淡的對梁梓瀚、梁梓雅道:「上一天學,也該累了,你們回去休息吧。」說罷,她抱著孩子往內室走去。

  梁梓雅哪肯就這麼離開,她非要把事情弄個明明白白,一跺腳,她跟著麗妃身後進屋。

  廳中,只剩下梁梓瀚還傻坐在地上,想不通前因後果。

  雲雪低聲道:「你送小少爺回去,我給少主寫封信。」

  雲霜點點頭,扶起梁梓瀚,輕聲道:「八皇子,奴婢送你回去。」

  一路走,雲霜一路想著,得給小少爺熬一副安神藥,往後,小少爺越出脫、越像皇帝,麗妃必然會越猜忌,唉,也許該讓小少爺多知道一點事了。

  梁梓瀚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屋裡,他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他這樣努力,還是得不到母妃的歡心?

  打開櫃子,拿出珍藏的小泥人,他細細輕撫,如果小苒在就好了,她會對他笑,會用甜甜軟軟的聲音告訴他——?

  八哥哥不怕,沒人喜歡八哥哥,小苒喜歡。

  是啊,他有小苒喜歡就夠了。

  染染知道,每個月,宮裡總會送來一封信,信中鉅細靡遺地記錄了八皇子梁梓瀚的生活起居及宮中大小事,每次看信時,情緒起伏不大的少主總會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但是今天,他的表情好像有點凝重?

  她放下手中書冊,坐直身子。

  雖然確定她不是神童,少主還是天天把她留在房裡兩個時辰,理由是什麼?不明!

  如果可以選擇,染染寧願和小翔出去玩飛行傘,再不,跟在臭臉寧叔屁股後面搗鼓那些毒藥,也好過坐在少主身邊無聊。

  不過少主堅持,而且司徒先生也說了——?

  染丫頭性子討喜,多在少主跟前晃晃,逗得少主開心,也是好事。

  什麼時候她變成諧星啦?

  染染扁扁嘴,湊到少主身邊,和他一起研讀信件。

  別罵她不尊重別人的隱私權,這可是少主親口應允的,她可以參與璇璣閣裡的大小事,可以看所有的密信,以及從各方呈上來的消息。

  信裡面那位八皇子梁梓瀚的表現越來越優異,頗得皇上重視,畢竟皇上中年得子,得到的還是顆大珍珠,當然有中樂透的爽快感,給八皇子的賞賜多到令人眼紅。

  皇後不是沒使過絆子,但都沒有成功,倒不是麗妃防範得當,而是因為風、霜、雨、雪是自己人,有她們在,皇後那點小手段沒有使轉空間。

  可這封信卻寫著動手的竟然是八皇子的親生母親麗妃,認真說來,這其實是件小事,麗妃只不過是推了梁梓瀚一把,也許那天麗妃的大姨媽報到,心情正差,梁梓瀚只是不小心撞到槍頭上。

  但這麼小的事,雪姑姑會花那麼大的功夫細細描述,就很值得商榷了。

  染染想不通,再怎麼樣不喜歡大兒子,也是親生的吧,何況這是個重男輕女的時代,過去麗妃寵愛梁梓雅卻不愛梁梓瀚,已經頗令人費疑猜,現在又對大兒子動手,著實詭異,不過武姜也是討厭大兒子鄭莊公,疼愛小兒子共叔段,搞到禍起蕭牆,引發戰事,所以後宮的人都很變態的,不能以一般人的角度去思考。

  染染想不通的,雲曜卻心知肚明,他忖度著,是麗妃有了親生兒子,怕過於出色的梓瀚奪走皇上的疼愛?或者是……梓瀚的容貌已經引起麗妃的懷疑?如果是後者的話,身世之事,再不能瞞著梓瀚。

  「請問……」

  染染拋出兩個字,溫潤如玉的男子轉過頭,對她微微一笑。

  好神奇、好有魔力的笑容,他一笑,她頓時如沐春風、如飲甘泉,心頭那朵花也悄悄地綻放。

  仙姿豐采啊,怎麼有人可以長成這樣,帥度不到一百分,但眉眼一彎,就讓人覺得幸福降臨。

  雲曜貪看著她的雙眸,她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清澈干淨,彷佛空中最燦亮的星子,任陰霾雲霧也遮掩不去。

  「想問什麼?」他問道。

  「請問這位麗妃娘娘,是不是梁梓瀚的後娘?」

  他臉上的笑容依舊,但心底不免微微一驚,光憑信中的內容她便能猜出端倪?

  他笑著反問,「如果是呢?」

  「如果是的話,珍珠就得找個好匣子藏起來,隱其光輝、掩人耳目,才能保證不被磨成珍珠粉。」

  她的形容讓雲曜不由得失笑,也只有她會把好好的一句話講成這樣。

  「可如果他是珍珠,沒有娘疼、沒有姥姥愛,再不爭取父皇的關愛,日子豈不是過得更加悲慘?」他的話等於間接證實了她的猜測。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在尚無自保能力之前,寧可過得悲慘,也不要過得危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話人人都知道,怎麼就沒人肯做老二呢?老二哲學才是保命法寶。」

  「老二哲學?」雲曜疑惑地看著她。

  她點頭反問,「一座林子,什麼樣的樹木會被砍掉?」

  「什麼樣的?」

  「兩種,一種是長得最高最好的,被砍去當棟梁,一種是長得最差最壞的廢柴,被砍去燒火取暖。做人,不要當第一,也不要做最後,中間中間、不上不下,既不遭人妒,也不受人嗤笑,日子自然逍遙。」

  「這話有理。」

  本以為有麗妃護著,瀚弟的日子不至於艱難,怎麼說,他都是麗妃的倚仗,日後麗妃要過什麼樣的日子,得看他出不出息。

  誰知麗妃又產下一子,有親生兒子,自然想為親骨肉盤算,會有這樣的想法是人之常情,也不是什麼壞事,但若想過河拆橋,可就不成了。

  瀚弟那邊得多派些人,麗妃得防,皇後也得防,而且染染說的沒錯,不上不下,確實能夠保障安全。

  信裡還表明雲風希望再派個高手過去指導瀚弟武功,他武學練得這麼好,好到雲風無法教導?他肖了父親,是吧?看來他不僅要送個武學高手過去,也要派人教導他兵法。

  「所以少主大爺要讓誰去指導梁梓瀚武功?」染染的大眼眨巴眨巴的,那笑容說有多陰險就有多陰險。

  「你想推薦誰?」雲曜微挑起眉,側眼瞅著她。

  「少主認為曹叔怎麼樣?曹叔武功蓋世,輕功驚人,他的內力媲美張三豐,武學造詣直逼東方不敗,他只是沒下山去和人比試,否則拿個武林盟主根本是小菜一碟!」

  他雖然不知道她說的張三豐、東方不敗是什麼人,但他怎會不曉得她在打什麼算盤,他用手指敲敲桌面,好笑的道:「曹叔?若曹叔去了京城,誰來督促你練武?」

  「有小翔啊,我也不貪多,小翔的武功,我學個五成就好。」

  好大的口氣,依她那老是耍賴偷懶的性子,便是半成,也甭想學得起來。

  「話是這麼說,但曹叔的武功比不上雲風,讓他去京城,無太大助益。」雲曜直言道。何況曹叔是軍中老人,更是父親的心腹,寧王叛亂之後,他就是個已死之人,倘若進京被認出來,不但會連累瀚弟,怕也有性命之危。

  染染瞠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直盯著雲曜。

  梁梓瀚厲害到這等程度,才十二歲,曹叔就教不得了?文治武功樣樣強,又得璇璣閣全力維護,他是什麼身分?先帝遺孤?不會吧,先帝都死了三十幾年了,除非有冷凍精子的技術,否則怎麼也生不出來。

  不過不管他是什麼身分,少主都打定主意要扶持他當下一任皇帝了吧,可是這真的能成嗎?東宮太子年近四十都還沒有龍椅坐呢,何況太子還生了個天龍星的兒子,皇位早晚要落在太子頭上。

  這種板上釘釘的事兒,有什麼好爭的?會做這種事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白痴,一種是做足准備的,少主看起來不像前者,那麼……他做了什麼准備?

  「怎麼這樣看著我?」雲曜饒富興味的瞅著她,這個丫頭越相處越覺有趣,才八歲稚齡,可思考事情時的表情,比成年人更像成年人。

  「沒事兒,少主想好讓誰過去了嗎?」

  「任其安和楊鼎聞,一文一武。」

  竟派出這麼大咖的人物,果真是下足重本,嘶——?梁梓瀚到底是什麼身分,少主為什麼如此看重?染染對他感興趣了。

  她的笑,勾起了雲曜的愜意,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不知為何,只要她在身邊,他便覺得舒心。

  打從離開寧王府的那日起,他便負荷著沉重壓力,有太多事等待他做,他熬著、忍著,他甚至已經遺忘什麼是快樂,直到染染這個說話顛三倒四卻聰明無比的小女娃兒出現。

  他喜歡逗她、惹她發火,更喜歡她張著亮亮的眼睛不斷對他說話,他知道這種喜歡很奇怪,但他無力阻止,也不想阻止。

  「我想進京,你想跟嗎?」雲曜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現在?」染染斜眼看他,弧是吧!

  「對,現在。」他回道。

  她湊到他面前,用雙手捧著自己的小臉,笑問道:「請問少主,我長得很像小翔嗎?」

  「不像,小翔要漂亮得多了。」雲曜實話實說。

  染染的臉部肌肉微微抽了抽,這樣對女生講話,太沒紳士風度了,她揉幾下鼻子,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的道:「既然不像,少主為什麼認為我很好騙?」

  「何以見得我在騙你?」

  「其一,沒有人請,少主自己下山,怎麼會有一個華麗麗的開場?不過是個江湖人物,進了京城,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半點漣漪都激不起。」

  「我干麼需要一個華麗麗的開場,你不是強調老二哲學嗎?」雲曜已經越來越習慣她奇特的說話方式,而且現學現賣對他而言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老二哲學是用來保命的,少主大人進京,目的肯定不是保命,而是攪動風雲,既然如此,就得有足夠的影響力,沒有影響力,事倍功半,效果不彰。」

  「有幾分道理,其二呢?」

  「其二,梁梓瀚年紀還小,現在把他捧出來和太子對抗,除非少主嫌他命太長。」

  雲曜暗自心驚,她果真把他看透了,璇璣閣上下無人能猜測他的心思,她是如何推敲出來的?

  「你怎會認定我想捧出八皇子與太子對抗?」

  「不然呢?少主嫌自己錢太多、時間太長,閑得發慌,才想攪進群雌粥粥、雞爭鵝鬥的後宮?誰會沒事跑去關注一個後宮小皇子,如果真要關注,那位天龍星會是更好的選擇。」

  天龍星?他微斂眼眉,嘴角微微翹起,那日出生的,可不只梁鈞沛一個。

  「依你看,如何才能產生影響力?」

  他這是承認他想推選新帝?好吧,認了就好。染染雙手負在身後,學著胡歌的英姿颯颯,試圖營造出氣勢,但對不住,八歲小丫頭做這種事,只會給人一種感覺——?做作。

  因此雲曜得極力憋住笑意,才能做出認真傾聽的表情。

  「搞個璇璣榜吧!「一卷風雲璇璣榜,囊盡天下奇英才」,讓天下英才都以能夠進璇璣榜為榮,反正璇璣閣名聲如日中天,連皇上都要派人來請益,弄個璇璣榜,小事一樁。」

  「璇璣榜?把八皇子排在榜首,讓皇上對他諸多青睞?」雲曜嘲笑道,這樣豈不是把瀚弟直接推入險境?

  「不對、不對,榜首是咱們家少主大人。遙映人間冰雪樣,暗香幽浮曲臨江,遍識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雲郎。雲郎有麒麟之才,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到時候,想當皇上的各方勢力定會竭盡全力上門求賢,這不就有個華麗麗的登場了?」

  請相信蘇染染,如果連續看十次《琅琊榜》,以上那些句子,絕對能夠朗朗上口,她這樣好勝、顯擺的個性,大學怎麼沒有以第一名之姿畢業?答案是,《甄環傳》是主嫌,《琅琊榜》是幫凶。

  「問題是,有天龍星在世,那是上蒼注定的事,京城裡,肯定沒有想當皇帝的各方勢力。」他似笑非笑反問。

  「這問題很難處理嗎?」

  「當然,朝廷百姓皆相信蔔卦神算之術,天命之說,很難違逆。就算八皇子天資聰穎,立功於國,但只要梁鈞沛在,大家就會期待他登上帝位,為天下創造太平盛世。」

  「如果天龍星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呢?」染染反問。

  「誰曉得阿鬥會不會命中帶福、澤被天下百姓?」

  「如果他不思上進、壞事做盡,惡行在百姓間流傳,百姓還會支持他?」

  「士大夫之間或許會議論,但百姓恐怕不會輕易逆天命。」

  「如果傳出當年觀星的大家是收受太子好處才故意假傳天龍星降世之說呢?如果內侍們暗地密傳,說當年八皇子是在天龍星降世日呱呱墜地,但皇後耍手段將真相徹底隱瞞呢?」

  染染越說,雲曜越是心驚,她居然把他想到的事一樁樁全點出來,那是怎樣的一副玲瓏心思?但表面上他卻裝出一臉不在意,說道:「小兒之見,不足取之。」

  哈!老娘在當鳳凰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巢裡孵著呢,姊姊芳齡二十六,哥兒多大啊!

  她一肚子火,正想發作,可這時小翔「飛」了進來,手裡抱著一堆果子,往桌上一擺,樂津津地一手抓一個,分別遞給她和少主。

  染染被騙過,那果子酸得掉牙,她皺了皺鼻子。「不吃。」

  「吃!」小翔拿著果子,手臂舉得直直的,非要她吃。

  染染別開頭,她又不是孕婦!

  正這麼想時,「雲孕婦」竟拿起果子,喀嚓一口咬下,吃得津津有味。

  不會吧?她瞠大眼睛望著少主,看他一口接一口,她酸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雲曜看她一眼,道:「這叫神仙果,吃了能養顏美容、健胃整腸,上次小翔采的時候尚未成熟,確實又酸又澀,但這會兒熟透了,是甜的。」

  染染不相信,但男人都不愛吃酸的,他能吃得這麼樂,應該還不賴吧,而且還可以養顏美容,這一點確實非常吸引她。

  帥到很養眼的小正太,雙眼發出慈善光芒,手還平舉著,小小的果子在他的掌心朝她呼喚,於是她把神仙果接過來。

  「好吃。」小翔說著,也拿起一顆神仙果,往衣襟上擦兩下,嗑了。

  看見他們吃得如此自如,她禁不住拿了個放進嘴巴裡面,輕輕一咬,頓時酸到牙齒都麻了。

  「你……」她怒指雲曜,指尖還微微顫抖。

  雲曜忍不住仰頭大笑,小翔見他這樣子,也跟著哈哈哈大笑三聲。

  染染氣得把果子往地上一丟,衝出門去,一面跑,一面大聲嚷嚷,「騙子!騙子!大騙子、小騙子,通通都是騙子!」

  雲曜與小翔相視一眼,笑得更歡,啃光手上那個,兩人再各自拿起一顆,互碰一下塞進嘴巴裡。

  雲曜的笑意更加擴大,他沒騙人啊,確實挺甜的,比起前陣子而言。

  染染本來就不怕冷,不管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況且這兩年被寧叔喂了讓多補藥,身體更好了,下雪天就算不穿棉襖也可以在外面堆雪人。

  雲曜就沒這等福分了,冬天一到,他全身冷得像塊冰似的,本來動作就不快了,一入冬,更像是沒上油的輪子,動一下,卡三下,而且他的學裡炭火燒了好幾爐,每日藥汁喝上無數碗,情況依舊無法改善。昨兒個早上,他身體裡的雪蠱開始欲求不滿、分泌毒液,導致他的胸口一陣陣抽疼,無法遏制的痛楚在筋脈間奔竄,絲絲寒意從骨頭裡竄出來,密密地蔓延覆蓋住他的五髒六腑,他全身僵硬,連哀號的聲音都發不出,分明是冷的,他卻痛得滿身大汗。

  小翔心疼,緊緊握住他的手。

  染染咬緊下唇,眉頭皺成一團,這是第三年了,年年都要看他毒發數次,看他身體受盡折騰,說心裡不難受,是哄人的。

  雲曜仰躺著,手腳處各墊上一塊白色棉布,寧朝天從他的心窩處開始扎針,銀針往四個方向分布,直到左右指尖、左右腳趾。

  順著針扎下的方向,雲曜的皮膚上出現微微的突起,當那個突起直抵腳尖、指頭後,一滴滴帶葉褐色的血液重出皮膚,落在棉布上,隨著被逼出來的血量越多,腥臭味越深。

  直到棉布吸滿穢血,寧嬸便會換上新棉布,經過半個時辰之後,血液才讓恢復成鮮紅色。

  「好了。」寧朝天吐了口氣道。

  寧嬸和染染幫著雲曜把身子、床鋪整理干淨。

  自始至終,小翔都沒有離開過,他像一條忠狗,緊緊守在雲曜身邊。

  染染嘆息,寧叔試過那麼多種治法,有毒素就排毒,陽氣不足便補充陽氣,但這些始終只是冶標,不是治本,難道雪蠱真的是不治之症?

  見爾東、爾西一同走進屋裡,他們都還沒開口,寧朝天就忍不住罵道:「沒看見他人都快死了嗎,還來煩他!」

  他就是見不得雲曜拿命去熬。

  對,他知道為寧王報仇是雲曜最大的心事,可那也得有命才辦得到。

  去問問,哪家的少年郎像他這樣過日子的?想著,他鼻頭一陣發酸。

  爾東、爾西相視一眼,不敢再往前一步。

  在少主手裡,璇璣閣的規模比在王妃手中時,擴大三、五倍不止,今天的璇璣閣甭說是大梁第一富商,怕早已是天下第一富商,只不過璇璣閣向來低調,沒有人把那些鋪子與璇璣閣聯想在一塊兒。

  外頭的人,至今仍以為璇璣閣主要的營生是買賣消息、解答疑難,殊不知,這項買賣是放在明面上哄人的。

  做那麼多生意,目的除了賺錢,最重要的是搜集消息,雲曜必須要將各國局勢盡攬手中,方能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這麼多的鋪子,自然得有人掌理,自公孫寄將雲曜教養成材後,他便與司徒淵下山,留下爾東、爾西、爾南、爾北在擎天嶺,做雲曜的左右臂膀。

  「敢問寧大夫,少主幾時會醒來?」爾東壯起膽子問。

  寧朝天恨恨地將一把銀針丟擲在地,猛地轉頭,目光狠戾。「就算醒了,也不許拿那些事來煩他!」

  「可是、可是少主一直在等這個消息……」

  「你們是嫌他活得太久嗎?好啊,小翔,把你們家少主丟進寒碧潭,既然要死,就讓他死個痛快。」

  寧朝天這麼一吼,爾東再不敢多話。

  染染看看雲曜,再看看爾東,輕聲嘆息。

  她很淸楚,倘若沒有即時處理,把事情拖得更嚴重了,屆時得繞上三、五個彎才能處理妥當,雲曜這家伙肯定又要熬夜、熬心、熬他那副弱雞身體,於是她伸出手道:「拿過來,我看看。」

  爾東、爾西互視一眼,這一年來,少主在確認所有消息文件時,都沒有刻意讓染染回避,於是爾東上前,把信件交給她。

  染染展信一看,內容是衡州知府賀昌盜賣鐵礦給宋國一事。

  宋國自從宋悔上位,勵精圖治,鼓勵農桑,看重商事,稅賦收得多,國庫富了之後,引得鄰國覬覦,宋烸不得不派外交大臣出使各國,到處送銀子,對大梁亦是連年進貢。

  他們之所以不敢輕啟戰事,是因為宋國不產銅鐵礦,武器多仰賴各國進口。

  宋烸是個野心勃勃的帝君,一旦有了足夠的兵器,有錢、有兵又有糧草,他能不想橫掃六國、建立霸業?因此各國聯合起來,不將金屬礦產賣與大宋。

  然這幾年大梁吏治腐敗,貪瀆情況一年比一年嚴重。

  去年,衡陽挖出鐵礦,知府賀昌竟不上報朝廷,反倒派人封山,私自開礦,鑄造兵器,賣給宋國。

  爾東接著又將賀昌與宋國的往來信件交給染染。

  這件事,璇璣閣已經追蹤不少時日,直到確定賀昌會利用小年夜邊關防守較松散之際以運送絲綢茶葉為名將兵器送往宋國,司徒淵才將消息報上擎天嶺。

  染染把信反復看過三次之後,從書案的抽屜抽出一本冊子。

  冊子上面寫滿一堆在衡州附近任職的官員,其姓名、背景、性格、才干、入仕以來的表現。

  再三推敲後,她模仿雲曜的筆跡,寫了三封信。

  第一封是寫給司徒淵的,讓司徒淵給賀昌下藥,敎賀昌心有余力不足,就算想把兵器往宋國送,也無法一一周全。

  第二封是寫給公孫寄的,讓他說服衡州附近的官員以剿匪名義把這件事情捅破。她選定兩個官員,他們都有軍事背景,有他們出頭,剿匪這個借口順理成章。

  第三封則是給秋品謙的,讓他把這件事密報到皇上跟前,等剿出賀昌這條大蠹蟲後,想盡辦法別讓朝廷中人把這件事給按下去。

  之後,朝廷必會派欽差大臣加以徹查,欽差大臣的人選很重要,賀昌一個人無法弄出這麼大的事兒,衡州、朝堂必定有他的同黨。

  賣了兵器,銀子定會層層上繳,那麼最高層在哪裡?銀子會繳到哪個層級?這種事很難查嗎?不,簡單得緊,她唯一不確定的是,雲曜打算現在就攪動朝堂的局勢,還是要再等上幾年,選擇最恰當的時機?

  「染小姐,您確定嗎?也許少主不想那麼早動賀昌。」爾東看著手中信件,面露猶豫。

  「賀昌是一定要動的,若是養肥了他和宋烸,將會埋下戰亂隱憂,至於朝堂上那些,咱們就先打打草、驚驚蛇,讓隱在後頭的毒蛇跟著動一動,他們不肯動,就這麼蟄伏在草堆裡伺機咬人一口,那才叫做痛。總得讓他們露出痕跡,咱們才能順藤摸瓜,對不?」

  見爾東、爾西還不執行命令,寧朝天火大了,怒道:「如果你們不想聽染丫頭的,就自己做決定,十日之內,你們幾個東南西北,都不准給我踏進這屋子半步,否則你們的少主,你們自己醫。」

  爾東、爾西只好一拱手,說道:「知道了,我們馬上把信送出去。」

  爾東、爾西一離開,寧嬸便嘆道:「欺負他們幾個老實人有什麼意思,他們不過是奉少主命令。」

  寧嬸姓江名宛娘,三十歲上下,面容姣好,性子溫和,處世圓滑,是個知書達禮的官家小姐,只是家裡犯了事,父親變成罪臣,因為寧朝天救下江家七口人,她才委身下嫁。

  寧朝天始終覺得自己配不上夫人,對她百般寵愛,寧嬸卻覺得自己運氣很好,能遇上這樣一位夫君。

  這是樁美好的婚事,只是多年來夫妻無出,眼看寧大夫將近不惑,便也斷了子嗣念頭。

  這些年,寧嬸把心思放在小翔和染染身上,將他們當成親生兒女。

  人都是這樣的,你待我有心,我便對你有義,染染感激寧嬸的疼惜,對她也用起心思,她替寧嬸把過脈,判斷寧嬸之所以至今無出,是因為當年小產傷了根本。

  這個時代婦科醫學不太發達,染染占了穿越之利,這一年下來,她日日為寧嬸調養身體,病有沒有根治尚且不好說,但寧嬸的氣色確實比過去好了許多。

  「我這……不就是氣不過嗎!」

  寧朝天的暴躁,只有寧嬸勸得動,她拍拍他的手背,輕聲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命與責任,少主不也是知道這一點,才會義無反顧接下這副擔子的嗎?」

  寧朝天斂眉,可不是嗎,只是這擔子,未免太沉重。

  搖搖頭,寧嬸把沾滿血的棉布丟進木盆裡,准備拿到外頭清洗,突地一陣阻止不了的惡心感湧上,她急忙放下盆子,衝到屋外。

  見妻子有異,寧朝天緊張的追了出去。

  染染皺眉,端起盆子,跟著走出去。

  寧嬸還蹲在牆邊干嘔不止,寧朝天已經迫不及待抓起她的手號脈。

  染染不解的微歪著頭,奇怪了,寧叔怎麼一臉傻氣?她放下木盆,走上前去。

  寧朝天激動地一把抓住染染。「染丫頭,你快給你寧嬸嬸看看,看看是不是、是不是那個……」他急得話都說不完整。

  染染馬上意會,拉起寧嬸的手細細把脈,不一會兒,她笑彎了眉眼。「恭喜寧叔、恭喜嬸嬸,染染要有弟弟了。」

  寧朝天望著染染,表情已經不僅僅是激動,染丫頭真的治好了宛兒?!他一定要寫信告訴師兄,說染染青出於藍,不對、不對,現在重點不是寫信,應該要馬上開一副保胎藥!

  「寧叔傻啦,你還不快點把嬸嬸送回屋裡,頭三個月要再小心不過,你是當大夫的,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染染調笑道。

  「知道、知道……我知道。」寧朝天一把將妻子打橫抱起,羞得寧嬸把臉埋在他的胸前,可他才往前走了幾步,隨即又踅了回來,囁嚅道:「少主……」

  染染接下話,「有我在呢,寧叔已經施針五次,毒血全數逼出,剩下的,我來就行。」

  「好,一有事,你馬上讓小翔來找我。」

  「知道,放心吧。」

  染染送走兩人後,撿起木盆,將棉布清洗干淨後,回到屋裡,見小翔還是一動不動、深情款款地望著他的少主,她走到他身邊坐下來,勾住他的手臂,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低聲安撫道:「不怕,少主很快就會醒的。」

  「小翔、不怕。」

  「嗯,那你去睡一下好不好?睡醒了,給少主摘花兒去。」

  小翔松開雲曜的手,說道:「現在摘。」

  「不行,少主還在睡,你摘來了他也看不到,你先去睡覺,等明天天亮了,吃完早膳再去摘花,等你摘好花,少主便醒了。」

  小翔想了老半天,這才點點頭,起身走出屋外。

  打發了小翔,染染坐到床邊,看著雲曜。

  她知道他很厲害,十幾歲的少年郎就能運籌帷幄、將天下局勢盡握於掌中,她也知道他很辛苦,拖著病弱的身子,一步步朝目標前進。

  她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對八皇子這般盡心盡力,她甚至不知道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可是她真的心疼他。

  他是個溫潤的謙謙君子,這樣的人,走到哪裡都會大受歡迎,更別說他有一副讓人傾心的最佳容貌,不喜歡他,比喜歡他更困難。

  所以她一天一點,慢慢喜歡上了,即使她並不確定這是不是好事。

  染染飄遠的思緒突地拉了回來,他又發抖了,這麼冷嗎?

  她握住雲曜的手,他的十指修長白晰,這是一雙藝術家的手,可惜他不用來彈琴作曲,成日拿著一管毛筆寫寫畫畫,謀算心計。

  染染將他的手貼上自己暖暖的臉頰,對他就是心疼、再心疼。

  看他似乎覺得舒坦,眉目都舒展開來,她偏著頭想了想,接著脫下鞋子,躺上床,再拉起他的手環住自己的身子。

  像是某種本能,她一靠近他,他就忍不住把她擁進懷裡。

  他的身體很冰,不過剛剛好,她的身子好,本就不怕冷,再加上一屋子的火爐,甚至讓她覺得有些熱,她貼著他涼涼的身軀,嗅聞著他帶著竹葉味的體香,不禁圈住他的腰,頭枕在他的手臂上。

  他很舒服,緊繃的臉部肌肉漸漸放松,她也舒服,聞著似有若無的香氣,靠在他寬闊的懷裡,安全感慢慢聚攏,她不知不覺進入夢鄉……

  意識回籠,雲曜深深吐口長氣,又闖過一關了。

  發覺懷中微暖,他張開眼,低頭,就見睡得香甜的染染,她的小臉紅通通的。原來是因為她啊,是因為抱著她這個小火爐,他才能睡得這樣安穩?

  真好,很多年沒有這般,一夜無夢。

  雲曜發自真心微微一笑,第一次,他的笑容不是為了讓別人安心。

  前世的自己,身邊沒有蘇染染,所以他汲汲營營、拚命往前奔跑,生活裡沒有甜味兒,只有苦澀,他相信,只要熬得夠久,甜就會對自己失去吸引力。

  沒想到這輩子她出現了,他才曉得,在這麼辛苦的日子裡,有一點點的甜可以品嘗,是多麼幸福的事。

  雲曜想著染染、想著前世,想著重生的自己,也想著未來。

  他總是想得很多、很深,總怕考慮得不夠周全,自己的輕率會害了人,那麼,把她留在身邊,是輕率嗎?

  他想得很專心,連染染醒來了也沒發覺,直到胸口被輕戳兩下,他拉回心神,低下頭,便迎上她的笑臉。

  「你不痛了嗎?」染染問道。

  他不答反問,「你是誰?」

  染染張大雙眼,猛地倒抽一口氣,誇張地用溫暖的雙手捧住他的臉,焦急的問道:「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我是九天仙女下凡塵啊,想起來了嗎?」

  雲曜被她逗笑了,胸膛微微震動。

  原本就好看到掉渣的帥哥,這麼一笑,笑得小姑娘心花兒朵朵開,她非常樂意再講三百個冷笑話逗逗他。

  「染染。」

  「嗯?」

  「我想吃蛋卷。」

  「好,馬上、立刻!」

  染染從他懷裡翻出來,跳下床,穿好鞋子,蹦蹦跳跳的往外跑,可不一會兒她又跑了回來,趴在床邊說道:「我是見你冷得厲害才和你睡的哦,你不要想太多,千萬不可以叫我負責,我還小,負不了這麼大的責任。」

  這話,叫做欲蓋彌彰,也叫掩飾罪行,明明就喜歡上了,卻不敢招認。

  雲曜不免失笑,回道:「好,不讓你負責。」

  她想了想,「我挺喜歡和你睡的,抱著你像抱著冰冰涼涼的玉席子,很舒服。」

  「很高興我有這樣的作用。」

  「下次有需要的時候,千萬記得叫上我,我們各取所需,好不?」

  「可以。」

  「一言為定。」

  染染伸出小指要與他拉勾,雲曜也伸出手,兩人小指勾小指,肌膚相碰之處,再沒有之前的冰涼,而是微微的溫熱,她這才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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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01:09: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京城一朵爛桃花

  承軒三十九年,夏。

  白駒過隙、歲月匆匆,一眨眼又過去了五年多。

  這些年,有許多事改變了,有許多事正在進行。

  當年孩子出生後,寧朝天感激染染把妻子的痼疾治好,便讓染染替兒子取小名。

  染染想了想,取了色色這個小名,她是這樣解釋的,「染色嘛,這樣人家才會把我們姊弟想在一塊兒。」

  寧朝天打死不願意。

  染染又說:「要不……染料、料料?染坊、坊坊?染劑、劑劑……」

  在她提出一連串讓人哭笑不得的名字之後,寧朝天決定放棄她,改去找雲曜。

  染染不死心,追著他道:「要不然叫寧采臣好了,不過他要是遇上聶小倩可別怪我。」

  聶小倩是誰?是個鬼!

  知道答案,寧朝天氣得要追打染染,幸好她有小翔牌雲霄飛車,沒錯!小翔升級了,從飛行傘變成雲霄飛車。

  最後,雲曜幫寶寶取名寧容,意指有容乃大。

  至於後宮,在得知麗妃透出那點兒殺氣後,雲曜便傳信給雨、雪、風、霜。

  一瓶藥,梁梓瀚大病一場,御醫們紛紛表示無能為力。

  待他清醒後,他照著雪姑姑的話,收起聰明睿智,隱藏機敏伶俐,他不再喜歡讀書,只愛舞弄刀棍。

  也在清醒的那個晚上,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父母受的冤屈,更知道這個世間他還有個嫡親哥哥,正在遠方悉心為他謀劃一切。

  這讓他豁然明白,為什麼所有的父母皆重男輕女,獨獨他的母妃對自己視而不見,他哭了一夜,翌日,像換了個人似的,周身透著一股不似這個年齡的沉穩。

  從那日起,他避著人,更加勤奮學習,他像貪婪的水蛭,從任其安和楊鼎聞身上不斷及取知識與本領。

  當他不在皇上面前刻意表現後,再也不能成為麗妃的助力與梁梓雅的驕傲,梁梓雅漸漸無視他,而麗妃更是三番兩次欲置他於死地。

  幸好雨、雪、風、霜在,護著他逃過一劫又一劫。

  這種幸運看在麗妃眼裡,更堅定他是天龍星轉世的想法,相信他有上天相助,這讓她不敢再妄動,如果她讓梁梓瀚死於非命,她的梓杉是否會因此遭受天譴?於是她改震法,把梓瀚推到台面上,讓皇後與太子視他為敵,企圖藉由太子黨的勢力鏟除梓瀚。

  只是皇後怎麼會把一個年稚平庸的皇子看在眼裡,因此在後宮的最後兩年,梓瀚平安度過。

  十四歲時,梁梓瀚出宮立府。

  他向皇上表示,不願在朝堂掌事,願為父皇帶兵對抗外敵,此舉得到皇後與太子的大力支持。

  一來,朝堂上可用的武官寥寥可數,且庸才居多丄一來,除當年寧王連根鏟除的匈奴之外,因大梁國勢漸弱,周邊諸國蠢蠹欲動。

  梁梓瀚願意領兵打仗,對朝堂而言,自然是好事一樁,更何況他與太子「交好」,日後有他做為臂膀,皇上樂意、太子高興,唯一感到不滿的,只有麗妃。

  四年下來,他從東到西、從南到北,打過無數場戰役。

  剛開始戶部受柳信與太子之命,對梁梓瀚處處寬待,但隨著他不斷打勝仗、聲譽漸長,隱隱有壓過太子之勢後,戶部開始對他百般刁難。

  打仗就是燒銀子,又要馬兒肥,又要馬兒不吃草,理論上是行不通的,但戶部尚書賀楠擺明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要是連軍糧都要將軍自己想辦法,便可理解邊關將士有多辛勞,而平民百姓又怎麼樂意讓子弟從軍。

  幸而梁梓瀚有個好哥哥,雲曜的璇璣閣裡要錢有錢、要糧有糧,更別說是消息、戰略和人才,凡是梓瀚想要的,雲曜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送到他面前,在各種條件齊備之下,梓瀚想打敗仗的機率很低。

  漸漸的,所有當兵的都曉得,只要能入八皇子旗下,不但能吃飽喝足,還能建功立業。

  就這樣,梁梓瀚一年一年累積無數的功勛與聲望,他在掌握大梁二十萬兵馬的同時,也贏得「戰神」的封號。

  凡周遭諸國想開啟戰爭,一旦確定領兵將軍是梁梓瀚,就會偃旗息鼓,不敢輕易挑釁。

  這樣的梁梓瀚,經常讓皇上想起當年的寧王。

  他始終不明白,忠君愛國的老三為什麼會做出通敵叛國之事,為何要占領匈奴土地與楚國聯手打進京城,他的脾氣雖然又硬又臭、不懂得恭謹謙卑,但他一心為國為民,這是誰都看得見的啊,難道……這張龍椅就真的這麼吸引人,讓他不顧妻兒性命,與父親反目?

  皇上後悔過,倘若他早點定下太子,是否就不會讓皇子之間生隙,不會讓寧王存著不該有的心思?

  他當然懷疑過柳信,只是當年柳信帶回來的罪證確鑿,誰也無法反駁。

  寧王之死,是皇上心中最沉重的痛。

  幸而有梓瀚在,這孩子和當年的寧王一樣,容貌肖似自己,且聰慧不輸寧王,若非當年一場大病,傷了腦子,他不得不另尋出路,棄文從武,如今肯定能在朝堂上成為他最得力的臂膀。

  不過這樣也好,倘若梓瀚留在朝堂,說不定會引起太子的猜忌。

  太子平庸昏昧,卻陰險刻寡,善妒惡毒,這樣的人不足以為帝君,只是天龍星誕在太子府邸,不立他,能立誰?

  身為皇帝,絕對不樂見子孫為奪嫡而興起一場腥風血雨。

  可是鈞沛打小便被眾星拱月捧著,驕縱任性些自是無妨,但年歲漸大,依舊不喜讀書,成天鬥雞賭狗、不思上進,這樣的人,真的可以幡然覺悟,撐起梁國大局?

  想著梁鈞沛,再想想梁梓瀚、寧王,皇上心底煩躁漸升。

  雲曜放下秋品謙送來的信。

  在雲曜的指點下,多年來,秋品謙漸漸取代柳信成為皇上的心腹,便是東宮太子也得對他客氣三分。

  雲曜頗感欣慰,看來皇上也開始懷疑梁鈞沛是否適合當皇帝了,幸好,皇上還沒昏庸愚昧得無可救藥,瀚弟這次班師返朝,應該封王了吧,該娶誰呢?若是當年鎮國公一族,沒有受皇後柳氏陷害,那個粉雕玉琢的六小姐,應該是瀚弟的良配吧,可惜……

  他想起雲霜寄來的信,她在信中提到,一個六歲女娃兒和十歲的瀚弟竟然會立下同生共死的誓約,是怎樣的感情能夠這般強烈?

  雲曜輕喟,當時應該為瀚弟想盡辦法保下鎮國公府的,但他擔心打草驚蛇,過早曝露璇璣閣的立場,卻讓瀚弟因此失去摯愛,他深感抱歉。

  五歲那年,自己隨著公孫寄、曹建和寧朝天逃出寧王府,途中,病痾入死,而後重生一回,他才曉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前輩子的自己太心急,他深怕自己的身子撐不久,瀚弟十二歲那年,他就華麗麗的登場,唉,看來他不知不覺也被染染影響了。

  如染染所言,璇璣閣閣主有麒麟之才,得麒麟才子得天下,他一進京,便深受皇上與太子的看重。

  他施展長才,把京城局勢攪得一團混亂,太早把瀚弟擺在台面上。此為過一。

  他心疼瀚弟,一意守護,不教他受半點傷害,他派無數人保他平安,卻沒想過,愛之足以害之,在風調雨順中長大的瀚弟,哪有能力歷經風雨霜雪的摧折。此為過二。

  於是最終,他失敗了。

  瀚弟被皇上下令圈禁,眥睚必報的太子又豈會放過他,圈禁期間,一碗鴆酒,奪去了瀚弟的命,而他則逃回擎天嶺,終生抑郁。

  數年後,皇上駕崩,皇上離世之後十天,他也死了,享年二十四歲。

  重來一回,雲曜再不允許自己冒進,他按部就班,慢慢布局。

  在秋品謙的幫助下,朝堂上已經安插若干賢臣,他們有能力,懂得與柳信周旋,便是皇上再昏昧,大梁不至於岌岌可危。

  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在柳信尚無察覺時,禮部、刑部、兵部已經掌握在瀚弟手裡,接下來就是要處理吏部、戶部和工部。

  工部尚書趙子簡倒是個堪用的,雖然心向著太子,但這人是牆頭草,很懂得忖度局勢,若瀚弟夠強,此人必會倒戈,不足為懼。

  那麼只剩下吏部和戶部,這兩部柳信與太子打死都不會放手,吏部掌管全國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調動,太子想安插自己的人,就得牢牢掌控此部,而戶部掌管天下土地、戶籍、賦稅、財政收支,有錢才有膽,太子自然也不會放過。

  眼下雲曜的優勢在於,太子黨深信六部依舊掌握在自己手中,殊不知這些年秋品謙幫著在朝堂裡埋入的人馬絕不會聽令於太子,屆時若非要百官選邊站,瀚弟的勢力絕不會弱於太子。

  所以……摘下天龍星之後,就該對戶部動手了。

  這一世,雲曜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不再冒險躁進。

  這一世,他把瀚弟訓練成能夠吃苦耐勞、堅毅果敢的英雄人物。

  這一世,他不從皇後、太子、柳氏身上動手,而是先把下面的人一個個理清,最後再擒首匪。

  這一世,他只允許自己成功,不准失敗。

  閉上眼睛,雲曜輕輕靠著椅背,他已經二十三歲了,如今只剩下一年的壽命,而皇上的身子雖有陸叔幫忙調養,卻也已是強弩之末。

  最後一年了,他不想華麗麗登場,但是京城,他必須去,決戰日將近。

  「不許!不可以!小翔,你再這樣,我要生氣嘍!」染染端著一盤蛋卷左閃右躲,企圖躲開小翔的偷襲。

  問題是,扎了八年馬步下盤依舊不穩的染染,憑什麼敵得過小翔?若不是小翔話說得不清楚,腦子簡單了些,憑他的武功,下山去闖蕩,拿個武林盟主也不是不可能,因此從廚房到書房不長的路,一大盤蛋卷只剩下小半盤。

  聽見染染的聲音,雲曜不自覺揚起笑意,那是發自肺腑的愉悅。

  染染長大了,十四歲的她,眉目雖然長開,樣貌卻沒有改變太多,和六歲時看起來並無太大差異。

  她本來就是個小美人兒,還是個頗受歡迎的小美人,自然是走到哪兒都眾星拱月,更何況這幾年璇璣閣女神醫的名號傳了出去,不少病人特地上擎天嶺求醫。

  她倒是來者不拒,只要付得起銀子就醫,管他是江洋大盜還是皇親貴族。

  寧叔罵她沒節操,她笑著反問,「節操一斤值多少?」

  氣得寧叔吹胡子瞪眼,發誓永遠不跟她說話。

  一個揣著氣呢,一個卻像無事人似的,飯照吃、玩笑照開,完全無視寧叔的臭臉。

  面對這樣的小姑娘,寧叔的氣能維持多久?哪次不是草草收場。

  即使如此,寧叔對染染的偏愛,人人都看得出來的,他不但將一身絕學悉數傳給她,還逼著陸叔把看家本領也教給她。

  寧叔甚至曾私底下悄悄對他說:「染染老在你身邊睡覺,雖然你沒對她做什麼,可她總是個姑娘,名節得顧著。」

  寧叔會說出這樣的話,是因為寧叔也默許把引蠱這件事丟到九霄雲外?

  是吧,這麼疼愛染染的寧叔,怎舍得親自送她赴死,這樣……非常好。

  但寧叔沒說錯,從他十八歲那個冬天病發後,冬天一到,染染就會蹭上他的床,她說這叫各取所需,他怕冷、她怕熱,兩人躺在一塊兒,方能安寢,為何不幫彼此一把?

  她說得冠冕堂皇,可讓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受到幫助的,只有自己。

  可她老是嬉皮笑臉的道:「你不行把我踢下床,我就認床了,非得少主這張床,我才睡得好。」

  她的好意,他全知道,她的小女兒心態,他全看在眼裡。

  沒錯,染染很喜歡他,只差沒當面問他到底要不要娶她。

  那他喜不喜歡染染呢?無庸置疑,當然喜歡,而且喜歡得不得了,喜歡得恨不得將她留在身邊,一生一世。

  只可惜他的一生這麼短,他怎舍得耽誤她?

  所以他會盡全力待她好,但是沒有承諾、沒有未來,他與她之間,只被允許擁有當下。

  染染奔進書房,把蛋卷往桌上一放,急忙說道:「這些全是做的了。」說完,她飛快旋身,張開雙臂,阻擋小翔。

  「小翔要。」小翔不依不撓。

  「不行,你已經吃太多了,再吃下去,會吃不下飯。」

  「小翔要。」小翔指著蛋卷,鼓起腮幫子,長長的睫毛搧啊搧的,在白白的皮膚上映入兩道陰影。

  染染看著小翔,實在覺得老天爺不公平,小翔明明已經十八歲了,卻還是可愛得讓人想捧住他的臉狠狠啾兩下,不過縱使「美色」當前,她還是要堅守立場。「不行!做要是再這樣,下次不做蘋果派給你吃了。」

  雲曜的屋前有一棵蘋果樹,結的蘋果又大又甜,每到結果季節,三個人會在樹下,一面啃蘋果、一面聊天,說說笑笑,好不愜意。

  是那個時候,她講出白雪公主的故事,雲曜問了玻璃棺,而小翔鬧著要吃蘋果派,直到很久以後,染染才曉得,雲曜為什麼對玻璃棺感興趣。

  小翔恨恨的一跺腳,伸出五根手指頭。「五根。」

  「不行,一根。」染染同他討價還價。

  「四根!」

  「一根。」

  兩人為了幾根蛋卷在那邊鬧,雲曜卻看得心情飛揚。

  終於,雲曜開口了,「行了,就一根,再鬧的話……」他拿起一根,作勢要掰成兩段。

  小翔急忙道:「好啦,一根!」

  終於拿到蛋卷,小翔用力從鼻子哼氣,走出屋外,一個縱身,飛上屋頂,他要慢慢享受最後的美食。

  染染這才松了口氣,小翔越來越不乖了,看來她得想個辦法好好整頓。

  她轉過身,面對雲曜,指指蛋卷,說道:「吃吧。」

  雲曜拿起蛋卷細細品嘗,這是他百吃不膩的滋味,以前沒吃過,這是染染的獨門點心,為了做蛋卷,那副工具,聽說讓曹叔折騰了好幾天。

  「染染,我想進京城了。」

  「去幫八皇子?」染染雖是這麼問,但心裡有數這一天遲早會來的,而且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梁梓瀚長得夠大,名聲闖出來,能力也磨出來,現在推他上位,阻力會小得多。

  「對。」雲曜回得篤定。

  她始終沒弄明白過,他為什麼這麼熱衷國家大事,待在璇璣閣裡過著與世無爭、自在逍遙的日子不好嗎?但她不曾開口問過,畢竟他那麼聰明,若不是非做不可,他又怎麼會拿命相拚,就像她也從來不問他,為什麼人人都認定他們關系匪淺,獨獨他,不說半句明白話。

  染染點頭,「比起四年前,八皇子確實更有資本和太子一爭,但那個……天龍星?」

  「你不是已經幫我想出辦法了?」他笑著反問。

  她是個聰明到令人害怕的姑娘,有幾次他都要相信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塵了,畢竟他能有一番奇遇,誰曉得她是不是也遇過什麼事情。

  兩人相視而笑,染染看著他俊逸非凡的臉龐,這些年藥用得少,脾胃轉好,再加上夜裡睡得妥當,他臉上多出幾分紅潤,再無初識時的蒼白樵悴,儼然成了個會讓少女芳心大動的翩翩君子。

  她曾經暗忖,他會不會就是那個與自己約定在奈何橋相見的男人,只是目前這個問題的答案,依舊無解。

  「好吧,什麼時候動身?」染染問道。

  「你可以留在擎天嶺。」雲曜不願意她遭遇危險,就算他布置得再仔細,也不敢預言能夠平安順利。

  一、二、三……六年了,從第一次被他留在書房裡背書,她就一直跟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看信、一起謀計,兩人之間已經不是普通默契,在這種情況下,她怎會不知道他心所想。

  一彈指,染染說道:「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富貴險中求,走吧,捎上我,我們手牽手、心連心,一起創造未來的財富。」

  他笑了,她哪裡想要什麼財富,真想要的話,開口講一聲,他立刻命人用金元寶堆滿她的屋子,她只是想找個借口跟在他身邊。

  離不開他嗎?是啊,他也不願意離開她,想要時刻把她帶在身旁,只是他來日無多,這樣自私,好嗎?

  京城繁華富庶,街上百姓往來頻仍。

  不久前,八皇子班師回朝,宰相柳信代替皇上出城門迎接。

  現在不是用膳時辰,但各酒樓飯館都坐滿了人,不是在討論這次戰役,就是在聽說書人講段子,而段子內容,多與八皇子有關。

  年初,邊關蠢蠢欲動,傳來齊國聯合周、楚,連袂攻打大梁的消息。

  聽到三國聯軍,朝中老臣嚇得魂飛魄散,皇上派柳信到璇璣閣取經,但柳信被怠漫了,整整在山門外站足兩個時辰方被迎入。

  多年來,柳信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幾時受過這種氣,但璇璣閣閣主雲曜言談舉止客氣、有禮有節,讓柳信無法尋借口發作,不過他向來是個眥睚必報的小人,這口氣只是暫且吞下,哪能就此算了。

  柳信與雲曜談起三國聯軍,雲曜提的戰略很簡單,說到底就是要錢、要糧、要百戰之師。

  柳信直言道:「除了百戰之師,其他的朝廷拿不出來。」

  雲曜苦笑問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場仗,怎麼贏?」

  柳信明知道雲曜講的是事實,返京後還是倒打璇璣閣一耙,他恨恨的道:「如果朝廷有這三樣,何須雲曜籌謀?既然雲曜提到錢,就讓璇璣閣把這些年賺的銀子捐出,投入戰役。」

  這個建議,連皇上都知道有多離譜,便是朝中大臣也覺得不齒,別人幫不了忙,就心生怨恨、反咬一口,實非君子所為。

  秋品謙建言道:「此舉為殺雞取卵,倘若游璣閣不在,日後朝中有難,要向誰請教?」

  秋太傅所言,皇上明白。

  可柳信不知道打哪裡來的消息,竟說璇璣閣近年來靠買賣消息、解答疑惑而賺得缽滿盆溢,這種沒本錢生意,靠的就是國家安定,倘若朝堂危急,璇璣閣要往哪兒賺銀子。

  無本生意?說這話的人太淺薄,光是建立消息管道就不曉得要投注多少人力和銀子,所幸雲曜擅長經營,又有公孫寄和司徒淵聯手,才能讓那些管道轉個彎兒變成賺錢營生之道。

  站著說話不腰疼,可柳信說得頭頭是道,好像璇璣閣能在短短十幾年內建立聲譽,全拜皇上認真朝政、百官齊心治理之福。

  這種話,哪個皇帝不愛聽?

  因此皇上明知道此舉對不起漩璣閣,還是決定這麼做了,只是改征用為借用,但被朝廷借去的銀子,誰敢討要,皇帝座下幾千幾萬把刀,有命討,沒命花。

  教人難堪的是,皇上竟派持反對立場的秋品謙上山要錢。

  為人臣子,秋品謙不樂意,也得奉旨。

  沒想到,他才剛入座,雲曜就將這幾年來璇璣閣靠著買賣消息和解惑賺錢的帳簿放到他面前,確實很多,但遠遠不及柳信信口雌黃的那個數目。

  雲曜讓秋品謙在璇璣閣住上十數日,再把帳冊和銀兩帶回去給皇上。

  雲曜說:「總得讓皇上記得秋叔叔的這份功勞,讓皇上明白,你是如何勞心勞力說服璇璣閣把銀兩貢獻出來。」

  此舉令秋品謙大驚,他這才明白,雲曜是刻意惹惱柳信的。

  待日後雲曜出現京城,處處與柳信作對、扯太子後腿時,旁人自會認為是璇璣閣在報一箭之仇,而非替八皇子謀劃,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曝露真正的目的。

  就這樣,秋品謙帶回二十萬兩紋銀的同時,也帶回璇璣閣遣散手下、關閉閣門的消息。

  這件事,讓所有人的矛頭都指向柳信,說他為人不厚道,只不過去一趟璇璣閣,便逼得人家倒閣,此人心胸狹窄,萬萬不可與之為伍。

  為此,皇上也暗惱柳信,以後朝中有疑問,還有誰能相幫一把?

  這番布置,讓雲曜在京城出現變得理所當然。

  然二十萬兩紋銀遠遠不夠大軍所需,誰敢提著命去打這場仗,但八皇子自願領命率軍前往。

  感慨兒子在危難時挺身而出,皇上將大梁全國三十萬大軍全交到他手上。

  這件事讓柳信與太子心生不安,除非能把梁梓瀚緊攢在手中,否則日後若有異動,此人定是大患。

  明面上,雲曜給了朝庭二十萬兩,但暗地裡,他給梁梓瀚數百萬兩銀子和數不清的糧米及戰馬,這點錢於他而言不算回事兒,但他就是不願意透過柳信的手給。

  總之,最後這場仗打贏了,而且打得相當漂亮,只花了短短五個月的時間,便讓三國使臣進京投遞降書。

  柳信質疑過梁梓瀚的軍資,但梁梓瀚每一筆帳都記得清楚楚,全是他派人向大梁富商募得的,他派誰?自然是公孫寄,幾千間鋪子,東邊募一點、西邊募一點,錢財自然滾滾而來。

  梁梓瀚得勝的消息傳回宮裡,皇上龍心大悅,接連幾日都歇在春暉宮裡,連呆頭呆腦的梁梓杉都被皇上狠狠誇獎一頓,何況是梁梓雅。

  此事對麗妃而言,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得到了皇上的注意,憂的是,即使她心中已認定梓瀚就是寧王妃的次子,但是毫無證據可以證明。

  今日早朝,皇上封梁梓瀚為靖王,而麗妃晉為麗貴妃,無數的賞賜像流水似的進了春暉宮,看得後宮眾妃嬪既羨慕又嫉妒,皇後那張臉更是青白交錯,精彩萬分。

  與此同時,皇上也斥責年過四十的太子與皇孫梁鈞沛無德無能。

  這事兒讓梁梓雅心情愉快,她騎上快馬,領著侍衛,上大街去。

  她要去找與自己交好的高門千金們好好炫耀一番,現在母妃在後宮的地位僅次於皇後娘娘,董哥哥再打幾場勝仗,而太子繼續無德無能,說不准父王會廢黜太子,改立她的哥哥當太子,到時滿京城的名門淑媛,誰不把她捧得高高的?

  這會兒,她又承認梁梓瀚是她的親哥哥。

  越想越開心,梁梓雅揮動馬鞭,馬兒吃疼,奔馳得更快。

  一名小童扶著祖母橫街走過,小童發現有馬匹從遠方急馳而來,他想快點把祖母拉到對街,卻沒想到一個用力,祖母沒站穩,摔坐在地,眼看兩人就要被馬蹄踩踏……

  一名少年橫空飛出,一手拉起老婦、一手拉起小童,即時退到街邊,險險逃過一難。

  而梁梓雅在看到老婦人的同時,用力扯緊韁繩,馬兒前兩腿上抬,差點兒把她給摔下馬背,待穩住馬兒後,她怒氣衝衝的跳下馬背,朝著小童與老婦跑去,大聲罵道:「你們不要命也別擋在路中間,是想謀財嗎?可別當所有人都是冤大頭!」話音方落,她手中的馬鞭便往小童臉上甩去。

  少年見狀,手一揚,她手上的馬鞭立時被搶走。

  梁梓雅錯愕,她甚至沒看到對方動作,馬鞭怎就落到對方手中了?她臉色鐵青,卻見少年得意洋洋地用鼻孔對著自己。

  她從小受寵,哪有人敢這般對待她,她頓時火氣上揚,舉拳朝對方臉上打去。

  可少年一身武功,哪會輕易被打中。

  一拳不中、再一拳、再一拳,但拳拳落空,梁梓雅氣炸了,揚聲一喊,「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她身後的宮廷侍衛阮原坤奉令上前,與少年對招。

  馬車裡面的雲曜和染染互視一眼,才剛進城就碰到這事兒,是運氣太好,還是這種鳥事在京城大街日日上演?

  他們聽見爾東下馬車上前道歉,他想大事化小,可那姑娘蠻橫,張牙舞爪地指揮阮原坤連同爾東一起拿下。

  雲曜撩起車簾往外看,雙眉蹙起,倒不是擔心小翔打輸,而是那些與小翔和爾東對打的並非普通百姓,依那副打扮,應是宮廷侍衛,換言之,小翔招惹到不該招惹的人,若官府中人聞訊趕來,事情就真的鬧大了。

  「你去看看老婦人傷了沒?」雲曜對染染說。

  染染點點頭,與雲曜雙雙下馬車。

  染染走到老婦人面前,見她全身抖個不停,連忙為她號脈,然後進一旁的鋪子裡借來筆墨,開好藥單,再拿出五兩銀子,讓小童領著祖母去抓藥。

  與此同時,雲曜走到小翔身前,一拱手,對眾人說道:「請各位先生手下留情,舍弟行事莽撞,得罪諸位,還望見諒。」

  只消一眼,梁梓雅再也移不開視線。

  哪來這樣一位光風霽月、卓爾不凡的男子,她深深著迷了,心兒狂跳,彷佛要跳出胸口似的,一張嬌俏的小臉,瞬間浮上朵朵紅霞。

  「公主。」

  阮原坤曾陪伴柳信到過璇璣閣,很快便認出雲曜,此人胸懷千裡,非凡夫俗子,結交已是不及,怎能與之為敵,他立即下令其他人住手。

  雲曜自然也認出阮原坤,一聲幾不可辨的嘆息升起,原沒打算這麼早露臉,經此事,恐怕接下來數月得深居簡出,否則柳信那賊子……想到這兒,他不自覺雙眉一凜,眉心帶出幾分薄愁。

  他這副憂郁的模樣,讓梁梓雅醉心不已,好一會兒後,她回過神來,走上前,印起頭問道:「我是明華公主,你是誰?」

  既然身分無法保密,雲曜索性大方回道:「在下雲曜,還請公主原諒小弟魯莽。」

  「原諒?」梁梓雅刻意走到小翔面前,繞著他轉了一圈。

  小翔受不了她身上的脂粉味,忍不住掄起拳頭要朝她揮下。

  「小翔。」雲曜低喊一聲。

  小翔看看少主的臉色,撅起嘴,乖乖松開拳頭,可仍是氣不過,下巴抬得高高的,用力哼一聲。

  「我是想原請啊,可你的弟弟長得人模人樣,性子卻挺討厭的。」梁梓雅冷哼一聲。

  「還請公主見諒。」雲曜再次拱手,與梁梓雅對望。

  梁梓雅被他這麼一看,臉上紅暈更深,一跺腳,哪還有氣性,她害羞地將手伸到小翔面前,說道:「把馬鞭還給我。」

  小翔又哼一聲,一副誰希罕的模樣,把馬鞭遞了回去。

  送走小童和老婦人的染染,走回雲曜身邊。

  兩人並肩站在一塊兒,男的溫潤如玉,女的嬌憨可人,一雙金童玉女似的人物,讓人轉不開眼。

  只是,看在梁梓雅眼中,分外不爽快,她是一個不樂意就會動手將宮婢給杖斃的人,而染染的出現何止讓她不開心,於是她再次揚起馬鞭,往染染臉上甩去。

  這幾年染染的武功是白練的,連馬步都扎不穩的人,怎能避得過馬鞭,雲曜直覺把染染拉到自己身後。

  小翔更生氣了,在馬鞭即將落到雲曜身上前,再次將馬鞭搶了過來,他怒氣衝衝的指著梁梓雅的鼻子道:「你、壞!」

  雲曜也來氣了,皺著眉頭道:「不知舍妹做錯什麼,值得公主出手教訓?」

  原來是妹妹啊,弄錯了,梁梓雅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小聲道:「對不起啦,我不知道她是你妹妹,還以為是你的妻子吶。」

  染染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這位大小姐的意思之一是,如果站在他身邊的是妻子、情人或女朋友,受她這一鞭就不冤枉?意思之二則是她看上了雲曜,誰敢沾上他,誰就該死?

  不是說古代民風保守,女子謹守三從四德;不是說古代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以背《女誡》、《婦德》為娛樂,怎麼她就碰上一個臉皮這麼厚的。

  見雲曜不語,梁梓雅湊上前,近得幾乎要貼上他的身子。

  他隨即退後兩步。「公主請自重。」

  梁梓雅覺得好笑,她喜歡的東西,本就該乖乖送到她手中,她喜歡的人,只消透露一聲,隔天就會乖乖出現在她宮殿裡。

  她之所以十八歲卻尚未成親,還不是因為父皇幫她挑的人她都不滿意。

  十五歲時,父皇替她賜婚劉尚書家的嫡長子劉裕,她把人約出來一看,失望極了,就算他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又怎樣,長成那副德性,她又不是瞎的,怎麼肯將就委屈。

  於是她讓劉裕親自向父皇退親,可他遲遲不敢開口,直到成親前一個月,劉府還沒有任何動靜。

  公主有這麼好娶的嗎?他想娶,也得她樂意嫁啊。

  於是她氣得讓人偷偷放火把劉尚書家給燒了,不但燒死幾個下人,劉裕也因此喪身。

  人人都暗暗猜測是梁梓雅動的手,因為前一天她才闖進劉府指著劉裕的鼻子罵他孬種,還說情願讓劉裕死,也不會嫁給他,誰知事隔一天,劉府就遭遇禍融,只是苦無證據,誰敢攀咬公主。

  那日起,每每皇上想再為梁梓雅賜婚,大臣們一個個退避三舍,好像整個京城裡的名門公子,一夕之間全都訂下親事。

  為了這件事,母妃狠狠責罵她一頓,還禁足一個月,她差點兒活活被憋死,她的婚事也因此耽擱下來。

  可是她不怕,她就是要找個自己喜歡的,才不要將就那些歪瓜劣棗,如今遇上了,她才不會輕易放過。

  見雲曜板著臉,梁梓雅卻笑得像朵花兒似的,嬌聲道:「你生氣啦?別生氣,方才就當做是我不對,好不?」

  雲曜不語,靜靜盤算著該怎麼脫身。

  染染望了雲曜一眼,知道他心中為難。

  如果對方是正常男人,他可以訴之以理,若對方是個混混,也可以讓小翔用武力降伏,偏偏碰到這號不按牌理出牌、不知羞恥為何物的公主大大,真正是出師不和。

  突地,梁梓雅一把抓住雲曜的手,笑道:「好啦、好啦,我原諒你弟弟,不過你得請我吃一頓飯,就到……」她指指不遠處的杜康樓。

  雲曜掙開她,將雙手負在身後。「是不是請公主吃一頓飯,今日之事就算揭過?」

  「是。」梁梓雅笑著點頭,心裡卻想著,今日之事揭過,可過了今日,兩人的事才要開始。

  「那好,公主請。」雲曜微微欠身,左手一擺,讓梁梓雅走在前頭。

  梁梓雅先到小翔跟前,命令道:「把鞭子還給我。」

  這次小翔可不依了,誰讓她欺負染染,他別開頭,把鞭子往地上一扔,走到雲曜身後,又罵了一句,「壞人!」

  梁梓雅又來氣了,用力一跺腳,指著小翔道:「看在你哥哥的分上,我不同你計較。」

  轉身,她往杜康樓走去。

  雲曜在染染和爾東耳邊說上幾句,染染點點頭,笑開。

  一行人進了杜康樓,向掌櫃要了一間二樓雅間。

  染染徑自走到梁梓雅身邊說道:「公主,你頭發亂了,妝容花了,不如咱們先上樓整理整理。」

  聞言,梁梓雅心中一急,難怪雲公子見著不喜。

  染染朝雲曜和小翔道:「大哥、二哥,你們先在樓下等著。」說完,她領著梁梓雅上樓。

  阮原坤自然是要跟上的,他是公主的隨身護衛,當然要貼身保護公主安全。

  兩人進入雅間後,染染上下打量梁梓雅,煞有其事的道:「瞧,連衣服都髒了。」她指指梁梓雅的衣擺。

  梁梓雅又是一跺腳,怒道:「可不是嘛,都是那個可惡的老婦和小童。」

  染染忍住想翻白眼的欲望,皇上的家教可真是好,教養出這種公主,要是送出去和親,洞房花燭夜過後,大概就要開始准備打仗。

  「公主別急,小女子去向掌櫃要一盆水,很快就能打理好。」

  「嗯。」梁梓雅點點頭,難得對染染露出友善笑意。「你比你那個不懂事的二哥好多了,以後我會善待你的。」

  善待?她還真當自己已經嫁讓曜成為她和小翔的嫂嫂?染染受不了的撇嘴,真不知道她是腦袋不好,還是太過自我感覺良好,以為宇宙是繞著她運轉,不過這些不滿都只能想想而已,表面上她仍假裝恭敬的道:「謝謝公主。」

  染染離開雅間,下樓,向掌櫃的吩咐幾句後,飛快走出杜康樓,她一坐上馬車,爾東立刻飛快駕車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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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01:09: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青樓名妓被殺案

  明知道是那個什麼鬼公主的耍花痴,賴不到雲曜身上,可是甫進京就招惹這麼一號人物,往後還有安生日子過嗎?染染真的好想到處逛逛,難得從鄉下地方來到繁華都會,難得手上的銀兩多到可以迭積木,她還沒享受當敗家女的風光,就要被禁足了,她能不埋怨嗎?

  望著她氣嘟嘟的包子臉,雲曜無奈苦笑,他拍拍她的肩膀,問道:「確定不跟我去靖王府?聽說八皇子英姿勃發,凡女子都會傾心。」

  靖王府與雲府背對背相連,出入大門完全向著不同的街道,因此誰也想不到兩座府邸是如此相近。

  雲府是打從梁梓瀚立府後就備下的,這輩,一點一點挖,一寸一寸修,兩府之間有密道、有密室,還有相通到外的逃生甬道。

  對這一天,雲曜已經期待多年,再次看見瀚弟,他肯定不是前世那個蒼白、羸弱的少年郎。

  前世,瀚弟與太子在朝堂上因政見不同而爭執,之後被太子命人毆打,從此身子骨沒有爽朗過,今生,他行軍練兵、馳騁沙場,定是打磨出一副健壯的身子骨。

  他期待今日的見面,亦期待把染染推到瀚弟面前,染染聰慧,若能留在瀚弟身邊,日後在朝堂上定能多分助力。

  「嘿嘿嘿。」染染皮笑肉不笑地道:「誰的英姿可以強過我們家小翔?有,兩個,一個尚未出生、一個已經老死,所以我們家小翔永遠占排行榜第一名。」說完,她朝屋外的小翔瞥去一眼。

  小翔樂壞了,「飛」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道:「染染,好。」

  她順勢摸摸他的頭,像拍小狗那樣。

  真怪,小翔分明比染染大四歲,可在她身邊,就像個娃兒似的,任她搓圓捏扁。

  染染瞄了眼書架,伸出手,小翔意會,走到架子前抽出一本書,遞到她手中,她脫去鞋子坐到軟塌上,小翔也跟著背對著她坐好,她便把小翔的背當枕頭靠著,小翔則乖乖當個盡責的引枕。

  雲曜失笑,她打算氣多久,都兩天了,包子臉還不消,他戳戳她的臉,說道:「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見到尊貴無比的靖王爺。」

  「所以呢?」她無可無不可的反問。

  「所以什麼?」

  「這尊貴無比的人,是長了三顆眼睛還是兩張嘴?待少主大人回來,可得好好與我分說分說,讓我長點知識。」說完,她背過雲曜,又去翻他書案上的信件。

  雲曜頗有些無奈的看著她。

  自從她幫忙處理盜賣鐵礦的事情後,這些年來,璇璣閣的大小事,他對她無一隱瞞,除了他和瀚弟的身世之外。

  他不但教會她朝中錯綜復雜的關系,也讓她參詳定計,她沒有一次令他失望。

  如此諸葛之才,若能成為一國之後再好不過,可惜瀚弟已經成親,妻子何貞靜還是他親自挑選、由秋品謙向皇上推薦的。

  何氏之父何湛為四品大員,沒有外家助力,不會在太子跟前惹眼,但何湛是個有才有能、剛正不阿的,日後定會有大造化。

  而何貞靜溫良恭儉、賢良淑德,且有見識,並非膽小怯懦之人,這樣的女子堪為皇後。

  即使最後結果不能如他所想,無法將瀚弟推上那至尊之位,待他不在了,若染染能與瀚弟結同心,她必能助瀚弟一臂之力,而瀚弟也定能護她周全。

  雲曜輕嘆,「梁梓雅之事,事出突然,誰也沒想到。」

  「可不是嘛。」染染很敷衍的附和。

  都說女人心眼小,她還自詡是個心寬的,可是光想到梁梓雅是梁梓潮的雙胞胎妹妹,她的心就寬不起來。

  雖然太子很爛,可她依舊不明白,為什麼雲曜非得挑選梁梓瀚,難道沒有別的皇子堪用?雖然五皇子不出色,但比起太子,也不算太壞,只是身子弱一點,可人家贏在年紀,好歹五皇子三十三歲了,閱歷比十八歲的少年來得多,何況正常的十八歲少男平常都在做什麼,刷手機'搞初戀、准備考大學唄,讓這樣的人來主導國家未來發展,她連想都不敢想。

  雖然梁梓瀚打了不少成功戰役,令人刮目相看,只不過有梁梓雅這個妹妹,讓他的分數直接扣到不及格邊界。

  「染染,別鬧脾氣,陪我走一趟吧。」雲曜好言道。

  「不去。」

  「給個好理由。」

  「我怕碰見公主大大。」

  「放心,我與八皇子見面,除心腹之外,不會有別人。」

  「沒有公主大大,還有婢女小小,再不還有宮娥姑姑,咱們家少主一副好樣貌,誰曉得出門還要沾多少腥兒回來,染染膽子小,怕又遭波及。」

  沒錯,染染就是在生氣吃醋,他們相處多年,她都還沒在他身上烙下標記,載明「蘇氏專用」呢,梁梓雅就搶上來貼標簽,當她是死的嗎?對那個梁梓瀚,她是遷怒遷定了!

  「染染是在怨我?」

  「豈敢。」說著,啪一聲,她把書給闔上,拉著小翔往外走去。

  最終,雲曜還是沒能帶染染一同來到靖王府。

  雲曜看著熟悉的靖王府,這裡的一草一木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只是前世瀚弟沒有封王,府門掛著的牌匾是八皇子府而非靖王府,隨著傅珩的引領,他走進潮弟的書房。

  還是有些不同,前世瀚弟的書房裡只有書墨香,而這一世,書房裡多了幾柄刀劍陳列,牆上還掛著弓弩,而書架上除了治世寶典,還有各種兵書,以及他費心搜羅來的風情游記及孤本。

  沒錯,他想明白了,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這個江山早晚是瀚弟的,瀚弟必須要能面對各種困難,既然他無法把這些磨難排除在瀚弟的生命之外,他能做的,就是幫助瀚弟變得更強大。

  感受到身後的動靜,雲曜轉過身,他先看見的是風、霜、雨、雪四人。

  她們上前,一股腦兒的跪在雲曜身前。

  他急忙扶起四人,說道:「這些年辛苦你們了,瀚弟能有今日,四位厥功至偉。」

  她們想念璇璣閣、想念擎天嶺上的老友,她們有滿肚子的話想對少主說,但小少爺還站在門邊,她們只好暫時按捺下滿心激動,退到一旁,讓兩兄弟好好敘話。

  梁梓瀚終於見到哥哥了,此時此刻,兩人內心都是波濤洶湧。

  梁梓瀚緊緊盯著大哥,沒錯,就是他夢裡的模樣,就是他想像的模樣,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模樣。

  這是他們兄弟倆第一次見面,可卻像是熟悉了千百年似的,仿佛無須任何人說明,即便是站在街上,即便身邊往來者眾,他也會一眼就認出來,他是自己的哥哥。

  他是個敏感孩子,能輕易發覺別人的善意或敵意,因此他和風霜雨雪四位姑姑分外親近,他很清楚,她們是自己可以倚重之人。

  十二歲那年,他被母妃突如其來的狠戾嚇到,在那之後,好幾次他差點兒受害。

  他試探地把事情捅到母妃跟前,央求她為自己作主,沒想到她只淡淡的說是皇後下的手,並且告訴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那天起,他便時刻小心,心存懷疑,下手的到底是皇後還是母妃?

  直到風姑姑端來一碗湯藥,告訴他,只要喝下,昏昏沉沉病上十天後,他就可以知道所有答案,他毫不遲疑地仰頭把湯藥一口飲盡,那是因為信任,他相信四位姑姑絕對不會坑害自己。

  然後他生病了,不斷發燒、不斷嘔吐,所有人都以為他挺不過來,父皇大怒,母妃卻連管都不想管,若非父皇眼睜睜看著,她怕是會把御醫阻隔在外。

  趁著那次,風姑姑把他屋裡的人從上到下清理一遍。

  他清醒的那個夜晚,他喝下一碗鮑魚粥,四位姑姑守在他的床前,告訴他一個很長的故事。

  正是那一夜,他知道自己的使命,於是他脫胎換骨,他不再張揚智慧,他學會裝傻隱忍。

  他白天貪睡,深夜苦讀,從密道進來的師父,夜夜陪他熬著,早在他六歲那年,風姑姑就帶著他練武,但從那時起,他更加自勵刻苦。

  十四歲出宮立府,他執意要隨軍歷練,皇上驚訝、麗妃樂觀其成,大概是以為他會戰死在沙場上,那麼她做過的事,便不會有人知曉。、

  他清楚哥哥為自己做過多少事,若是沒有哥哥的謀略策劃與糧草、軍餉,他根本無法打勝仗。

  每次接到哥哥的來信,看著信中的謀略與教導,他總是心生敬佩,這樣的才智、這樣的胸襟,這樣的男人才足堪委任天下!

  他開始期待與哥哥見面,卻始終不得見,直到此次班師回朝,他收到最大的禮物不是受封靖王,而是終於能夠見到哥哥,能與哥哥並肩作戰!

  他再也忍不住滿腔激動,衝上前去,緊緊抱住哥哥。

  「哥哥……」隨著這一聲叫喚,梁梓瀚的眼淚滑下。

  抱著弟弟結實的身子,雲曜滿足地嘆了口氣。娘,他成功地把弟弟教養成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蘇府大廳的陳設很簡單,除一張八仙桌、幾張楠木椅和靠牆處的兩張太師椅外,便無其他,牆面上的掛圖,還是蘇為親手所繪,可以看得出來,他日子過得極為簡樸。

  雲曜等上一盞茶功夫,才等來蘇大人。

  這位蘇大人就是當年觀測到天龍星的大家,來此之前,雲曜早已摸透蘇大人的性情脾氣、背景資料。

  他性格耿直,律己甚嚴,這樣的人實在不適合詭譎朝堂,因此多年來,這個官做得磕磕絆絆,不見升遷。

  但也就是這樣的性格,他對於子女的教養非常重視。

  蘇為有五個兒子,都是嫡妻所出,他的夫人倒是個聰慧能干的,用他不多的俸祿把蘇府打理得有模有樣。

  蘇為走進大廳,望著雲曜,心微震,那是個頂天立地、氣宇軒昂的男子,氣度決泱,非凡人所及。

  他會觀星,也懂得觀人,這些年,他對《易經》的研究也越發好了,他看得出來,此子非池中魚,他日必是呼風喚雨之人。

  上前一拱手,蘇為道:「在下蘇為,不知先生……」

  雲曜微笑回禮,「蘇大人,在下姓雲名曜,江南人士。」

  聽見他的名字,蘇為一驚,莫非是消失將近半年的璇璣閣閣主?

  這些年,皇上越發依賴璇璣閣,有什麼難以決定之事,便差秋太傅走一趟擎天嶺,所得之策,皆是益民利國,然柳信挑撥,皇上糊塗,璇璣閣散盡奴僕,將所有銀錢全數奉上,有人擔心、有人猜忌,深怕雲曜懷恨,另投明主,倘若如此,大梁危矣,卻沒想到他竟然進京了。

  半晌,蘇為回神,躬身拱手道:「雲先生大駕光臨,蓬蓽生輝,不知先生到寒舍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想與大人論論時勢。」

  蘇為忙命下人奉上新茶,請雲曜入座。「先生請。」

  「蘇大人請。」

  雙雙入座,蘇為靜待雲曜發言。

  雲曜並不著急,細品過茶湯後,方開口道:「十八年前,蘇大人曾譽天龍星降世,大梁將橫掃諸國、稱翼下,不知十八年過去,蘇先生如何看待這位天龍星梁鈞沛。」

  聞言,蘇為眉頭緊鎖,天龍星降世的皇孫令人大失所望,他欺男霸女、不思上進、流連青樓,生性殘暴狠戾、刻寡薄恩,這樣的人如何能成就大梁霸業?即便當今的東宮太子,也是個昏庸愚眛之徒,有野心卻無才能,眼界窄,心量更窄。

  三國聯軍,八皇子率兵對戰,已是艱難困頓,卻傳出太子與皇孫盜用軍餉一事,皇上震怒,但因心系大梁,不敢將兩人正法,只能重重拿起,輕輕落下,引發諸多民怨,若再放任情況這般發展,統一諸國、稱霸天下,恐是笑話一樁!

  遲遲等不到蘇為的回應,雲曜又道:「蘇大人是否覺得池魚難為餛、燕雀難為鵬?」

  就算梁鈞沛是個市井小民,這樣的性子與智慧也只會是個敗家貨色,連五口之家都承擔不起的男人,如何能承擔大梁千萬百姓?

  見蘇為愕然不語,雲曜再道:「倘若皇上將國家托付與如今的太子及皇孫,歷經這兩任皇帝的治理,大梁焉能安存?」

  幾句話,重重敲上蘇為的心板,當真是他錯了嗎?當年不該妄測天命、泄漏天機,以致於世道沉淪?

  見他面容松動,雲曜決定再添一把火,「覆巢之下無完卵,倘若大梁因蘇大人當年一句預測而亡國,不知蘇大人死後如何面對祖先、面對先帝?」

  雲曜口氣溫和,可字字句句都令蘇為無法招架,他望向雲曜,眼底有著無奈與掙扎,半晌,他艱難的開口,「當年,老夫並無做違心之論,確實有天龍星降世。」且他近日觀星,亦覺天像即將掙脫一片混沌,迎來天青日明。

  蘇為的茫然與罪惡感,令雲曜不禁微微一哂,他沒估計錯誤,蘇為忠於皇帝、忠於大梁,亦忠於天命。

  「蘇大人可還記得,當年天現異像日,並不是只有梁鈞沛出世。」

  「對,還有寧王次子,可那孩子一出世就夭折了。」

  「就算那個孩子沒有夭折,恐怕也會被梁梓懷給折了吧,在那種情況下,還有比詐死更好的方法嗎?」

  「雲先生的意思是……」

  雲曜笑道:「寧王妃是江湖女子,人人曉得她足智多謀、巾幗不讓須眉,蘇先生認為,她會眼睜睜看著兩個孩子在自己眼前死去而毫無作為嗎?」

  「那位小皇孫還活著?」那麼天龍星便另有其人了!心頭激動,喉間微甜,蘇為就知道自己沒有看錯眼,他一個激動,一把抓住雲曜的衣袖,急切的問道:「他在哪裡?他是誰?」

  雲曜瞥了一眼他的手,淡淡的道:「如果我是蘇大人,既無能力保住小皇孫,就不會多問,因為消息越多人知道,小皇孫便越危險。」

  蘇為這才察覺自己失態,連忙放開手,「雲先生說的是,那、那我該怎麼做?」

  「如今,天下人都拿蘇大人的話當令箭,深信梁鈞沛是天龍星降世,誰也不敢反他,照此情勢發展,怕養正的天龍星殯落,大梁將要亡國。」

  亡國?好沉重的字眼,可若接下來真是兩代昏君,確實無法保大梁數十年繁榮安定。蘇為深吸口氣,費了一點功夫才止住渾身顫栗,他起身,向雲曜一揖到地,虛心道:「今日先生來訪,必是胸有成竹,還請先生賜教,蘇某該如何撥亂反正?」

  看著他,雲曜嘴邊的笑意漸深,說的好,他便是要撥亂反正。

  「梁爺……您饒了雯卿吧,梁大爺……」

  臨香樓裡,王嬤嬤哭得紫紫紅紅的胭脂在臉上糊成一片猙獰,她跪在京城第一名妓夏雯卿的房外,不斷磕頭求饒,嗓子都喊得啞了。

  房門前,兩名帶刀侍衛雙手橫胸直直站著,一動也不動,居高臨下的看著眼前鼻涕齊飛的老鴇,嘴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既然當了花娘,不就是打定主意要給男人玩的,什麼賣藝不賣身,不過是想把名聲給炒熱好賣個高價!

  他們心裡雖然這樣想,可夏雯卿確實賣藝不賣身,她有一張教男人心癢的艷麗臉孔,可通身的尊貴氣質就是教人無法拿她當可以狎玩的花娘看待。

  她一手琵琶彈得極好,公卿名流對她頗多尊重,還有貴婦想為她贖身,帶她回府指導女兒的琴藝。

  哪裡知道,今兒個夜裡,臨香樓剛剛開門做生意,梁鈞沛便領著兩個武功高強的侍衛衝了進來,直奔夏雯卿屋裡。

  之前梁鈞沛數度求見夏雯卿,礙於他的名聲不好,夏雯卿怕惹禍上身,便尋出諸多藉口,始終不肯相見。

  被拒絕一次,他還能理解,那是女子恃嬌、想提高身價,可兩次、三次……那可是給他下足面子啦,何況夏雯卿不見他,卻見其他人,豈不是說他比不上其他男子?

  他可是天龍星降世,將來要橫掃諸國、成就霸業的男人,從小到大,無人敢違逆他的意思,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花娘竟然敢對他推三阻四,因此他今天來臨香樓就不打算空手而返。

  他一腳踹開夏雯卿的房門,把在裡頭作客的公子哥兒丟了出去。

  這動靜鬧得太大,嚇得客人們紛紛圍觀,王嬤嬤得知消息趕來,更是緊張得不行。

  「梁大爺,求求您,我們家雯卿賣藝不賣身,這是京城人人都曉得的,您別……」

  王嬤嬤話沒說完,就聽見裡頭的女子發出一聲驚叫,這聲音何其凄厲,嚇得圍觀的男客心生不忍,王嬤嬤更是嚇得全身癱軟,待回過神,急急拍打門板,意要討饒。

  可兩個天神似的侍衛一言不發就提起她的領子往後一甩,摔得她七葷八素,再無法靠上前。

  看王嬤嬤一身狼狽,侍衛還落井下石道:「雯卿姑娘能跟咱們家梁爺好上,是她福氣,日後多少榮華富貴等著吶。」

  像是附和侍衛的話,屋裡傳出幾聲淫笑和衣帛撕裂聲,緊接著是碰撞聲、器物落地聲。

  兩名侍衛互視一眼,心中暗道:這妞兒性子真烈,可他們家爺兒就是喜歡這樣的,看來不折騰到天亮怕是完不了事。

  正當兩人想像著裡頭的香艷畫面時,梁鈞沛突地大叫一聲,隨即重物落地聲響起。

  兩名侍衛隨即低聲朝裡頭問道:「爺,您還好嗎?」

  「好什麼好,還不給我滾進來!」

  兩人聞言,急急推門想要進到房裡,不料房間從裡頭反鎖,他們心頭一急,不管不顧,一人伸出一腳把門給踢飛。

  門戶大開,不少好事者圍上來觀看,只見梁鈞沛癱在床上,雙手捂著下身,表情痛苦扭曲,而夏雯卿仰倒在地,七孔流血,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似死不瞑目。

  兩名侍衛來到床邊,這才發現主子下身鮮血直流,而掉在地上的是、是一截龍根?

  兩人心頭大驚,急忙抽來一件披風蓋在主子身上,想將主子帶回府裡醫治,可那件披風是夏雯卿的,嫩橘色的披風上繡滿迎風招搖的各色鮮花,搶眼得很。

  三人踉踉蹌蹌的離開,不料走得太急,竟一頭撞上正巧從臨香樓前方經過的蘇為。

  這一撞,蘇為發現梁鈞沛那身奇異打扮,老學究性格發作,忍不住出言教訓,「不成體統、簡直太不成體統,身為太子嫡長子竟是這副德性……」

  蘇為話還沒說完,斷了半截龍根的梁鈞沛已經痛得想殺人,蘇為又不要命地湊上前,惹得梁鈞沛揚聲大喊,「把人給我砍了!」

  兩名侍衛可不是傻的,對方好歹是個三品官兒,要是砍了他,上頭追究起來,主子會善良到不把他們推出去頂罪?甭想!主子眼中只有自己,他們這些下人的命比狗還賤。

  他們上前意思意思踹了蘇為兩腳後,奔回主子身邊說道:「爺要尋仇,先把傷給治了再說,這會兒可禁不起耽擱。」

  這倒是大實話,梁鈞沛恨道:「姓蘇的,留著你的狗頭,等爺來砍!」

  三人飛快坐上馬車離開。

  此時臨香樓裡亂成一團,王嬤嬤一面拍打著夏雯卿的屍身,一面哭罵道:「我這是招了什麼喪門星啊,你順他一回會怎樣?這就是命吶,你清雅、你高潔,可連命都給賠上,值嗎?人家是天龍星轉世,連皇上都不敢講半句重話的,你居然、你居然……你惹了梁爺,這臨香樓還能開嗎?你死了倒是暢心了,但你要其他的姊姊妹妹怎麼活?」

  圍觀男客不勝欷吁,誰曉得好端端的竟會招來橫禍,那顆天龍星怎麼不降世在其他國家?

  不到一個下午,像是有人推波助瀾似的,此事傳遍京城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對天龍星的議論更多了。

  東宮裡,一名太監手執拂塵,低頭匆匆走過花園,眉心深鎖,可嘴角卻微揚,幸而月色不明,否則他這副表情落在有心人眼底,哪能不唱出大戲。

  今兒個太子和太子妃狠吵一架,太子妃坐著車駕出宮,至今尚未返回,整個東宮氣氛低迷,裡裡外外沒有人敢喘口大氣,也就這位金大總管膽子忒大。

  金總管行至圍牆陰影處,一名黑衣人從樹上躍下,金總管並未受驚,反而加快腳步上前,黑衣人附耳幾句,金總管的笑意越發明顯。

  「少主進京了?」金總管低聲問道。

  黑衣人微微點頭,回道:「少主說,向太子稟告過後,就准備撤吧,劉老頭已經盯上你了。」

  劉老頭是指皇上身邊的老太監劉公公,是皇後安排在皇上身邊的眼線。

  他是從小看著太子長大的,喜歡倚老賣老,經常向太子說教,在皇後耳邊嚼舌根,早惹得太子對他心生不滿,刻意疏遠。

  金總管一聽,馬上堅定的回道:「煩稟告少主,阿金不撤,我留著,少主才能更清楚太子的動向。」他清楚少主仁義,不願意屬下犧牲,可成大事者怎能不冒險,況且只要是為了少主,一切便值得。

  「知道了,我會把你的意思轉達給少主,我留下兩個人,一旦有難就喚人,少主說過,不管是誰的命都很寶貴。」

  「是,阿金明白。」

  黑衣人點點頭,縱身一跳,飛離東宮,心裡卻想著,既然阿金不想撤,那就只能撤掉劉老頭了,也好,有他在,秦公公綁手綁腳的,做事不利索,回頭稟過少主後,就著手把劉老頭給辦了吧。

  黑衣人一走,金總管扯亂衣服和頭發,飛快往太子寢宮奔去,一路上狀似驚懼焦急的大

  喊道:「太子爺啊……太子……」

  太子此時心煩透頂,好端端的兒子又惹出這等禍事!

  自從兒子成年,離開東宮建府,沒人管束,膽子越發大了,殺人、搶人,多少良家婦女心不甘情不願地進了他的後院,銀子像水一般一筆筆往外流,全為著替他遮掩醜事。

  真不懂,他母妃幫他挑選的正妃、側妃,哪個不是一等一的容貌,女人嘛,滅了燈火都一個樣兒,不知道他在瞎折騰什麼,成親三年,幾個妃子的肚子沒有半點動靜,現在更好,連命根子都讓人給斷了,一個無嗣的皇孫憑什麼繼承大統,光是朝中大臣的口水就能把他給淹死。

  偏偏當年若不是生下他,若不是蘇為的天龍星降世之說,自己又怎能順利入主東宮,真是恨吶!柳氏會生兒子,怎就不會教養兒子,把好好的天龍星養成天魔星,是想把他這個當爹的給折騰死嗎?

  太子靠在側妃文氏懷裡,讓她替自己按摩發疼的額際。

  文氏知道他心憂,柔聲道:「太子別擔心,跟在大爺身邊的侍衛說了,當時他們急中生智,急急拿出衣服蓋在大爺身上,路人只當大爺醉酒,沒有多想。說到底,這件事也只有他們知道,太子不是也把兩人給殺了嗎,既然消息捂得密不透風,自然不會傳出去,現下只是擔心……若姊姊不管不顧,堅持出宮照顧大爺,怕有人循跡嗅出些味兒來,那就麻煩了,麗貴妃那人像匹狼,時時刻刻盯著咱們東宮。」

  「她盯得再緊有何用,誰讓她肚皮不爭氣,硬是晚了幾天生孩子,否則天龍星是鈞沛還是梁梓瀚還真難說。」

  「就是因為這樣,麗貴妃才對八皇子心生嫌隙嗎?聽說她對小兒子遠遠比對大兒子盡心,明明是個傻的,卻當成眼珠子疼。」

  「誰曉得那惡婦在想什麼,總之,那把龍椅,春暉宮連想都不要想!」

  文氏點頭,現在太子穩坐東宮,又有梁鈞沛這個天命之子坐鎮,誰也動搖不得,梁梓瀚手上有再多的兵又如何,難不成他敢逼宮造反?

  「我擔心的是鈞沛的子嗣……」

  「這倒無須擔心,太子爺的兒子可不只一個,大不了將來從子侄當中過繼一個給大爺,反正都是太子爺的子嗣,有何差別?」

  聽文氏這樣講,太子覺得這是個好法子,松口氣道:「芬兒說的對。」

  兩人正說著話,突然聽到砰砰砰的急促敲門聲,太子皺起眉頭,問道:「外面是誰?」

  「稟太子爺,是奴才。」

  阿金?太子眉頭松開,他對文氏哂道:「這狗奴才,這麼晚了還來擾芬兒安歇,待會兒爺打他幾板子,給你出氣。」

  文氏清楚,近兩年來金管事越發得太子爺看重,他口齒伶俐、反應極快,與人為善,許多時候也給了她不少方便,這樣的人不結交,還能結交誰,難道要和柳氏一樣,時不時去搬劉老狗出來鎮宅嗎?

  太子已經不是當年的少年,又開始幫皇上掌理朝政,哪還會聽命於一個老閹奴,偏偏劉公公還以為自己是皇上身邊的人、東宮的老佛爺,不知進退,不懂分寸,他啊,得找個人鎮鎮。

  文氏嬌媚地橫過一眼。「說不定金總管有大事稟報,爺還是快起來吧!」

  太子一笑,握住她軟嫩的手掌。「起來做啥,叫他進來講幾句便趕出去了,今兒個爺心裡煩,芬兒得給爺松快松快。」

  他說得文氏滿臉生霞,輕推他一把。

  太子被推開,又搖了回來,順勢在她臉上親一口後,揚聲道:「進來。」

  金總管進屋,急忙跪到太子跟前。

  看著他的狼狽樣兒,太子失笑,「你去哪裡干偷雞摸狗的事兒,搞得一身狼狽。」

  「稟太子爺,奴才剛去聽壁腳了。」

  「聽壁腳?這種事兒也敢到爺跟前說,你這奴才膽子是越發大了。」太子咯咯大笑,阿金就是鮮活有趣,每次聽他講話,再大的火兒也能敗了去。

  「稟太子爺,奴才聽的是劉公公的壁腳,有人向劉公公稟報大爺出的那事兒!」

  「我還以為你是個機靈的,這種事隨便猜也猜得到,他那消息多,肯定瞞不住,還需要去聽壁腳?」太子哼一聲,想到兒子,胸口那堵氣就壓得人心煩。

  「太子爺,是有人撿走大爺那、那個寶貝,說要高價出賣,事情就傳了出去……這還不是要事兒,重要的是,今兒個蘇大人被大爺的人打了,回去後喝醉酒,對下人說要寫折子將當年天龍星的真相稟報皇上……」

  光聽前面幾句太子就快喘不過氣來了,說什麼瞞得密不透風,連那話兒都讓人給撿去,再聽到「天龍星的真相」這幾個字,急得他更加氣怒,吼道:「把話講清楚,什麼真相!」

  「說是蘇大人當年受柳相爺所迫,編出天龍星一說……」

  太子一驚,彈坐起身。所以根本沒有什麼天龍星?!從頭到尾都是舅父為了把他推上太子之位的手段?

  沒錯,怎麼會這麼恰巧,這邊柳氏剛生下鈞沛,那邊就有個天龍星降世,原來是他的好舅父兼岳父出手了,他自以為幫女婿一把,卻沒想到要是東窗事發……柳信這是連他也給算計進去了,父皇絕對不會相信此事沒有自己的手筆,所以他、他……真真是可恨!

  父皇多次罵他昏庸愚昧,多次說道——

  若非你是鈞沛的父王,你憑什麼位居東宮!

  要是父皇知道真相後,他這個父憑子貴的太子就要被廢了嗎?他滿腦子慌亂,又聽見金總管道——

  「劉公公說,此事會危及蘇大人的仕途性命,蘇大人不過是喝醉酒、對下人胡言亂語,多說個幾句,天亮、酒退,自然會想得清楚,還說此事不需要回稟太子爺,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吶,萬一那個蘇大人……」

  太子終於定下心神,冷笑道:「原來他也能代主子做決定了?」

  全當他是傻的,一個幫他擬天龍星大計,一個作主沒事,對那把龍椅,他們比他更上心,會不會哪天他們又徑自決定直接傳位給鈞沛?

  「主子……蘇大人那邊,真會沒事嗎?」話說完,金總管急急捂住嘴巴,狠掮自己兩下,求饒道:「太子爺饒命,奴才是關心則亂。」

  太子看他一眼,是啊,關心則亂,這才叫做忠僕。「沒你的事,先下去吧。」

  金總管目的達到,便躬身退了出去。

  文氏看著太子變幻莫測的臉色,趕緊下床替太子更衣。

  太子神色復雜地瞅著她。

  她笑道:「妾身是個明白人,知道爺有要事得盡快處理,怎能強留爺?」

  反應慢兩拍的太子緩緩笑開,可不是嗎,蘇為必須盡快處理,阿金說的對,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真相必須牢牢捂住,不可泄漏,況且從今以後,他再不必顧忌什麼天不天龍星的,他上位後,要讓誰當太子誰就是太子,鈞沛無後又如何,他的兒子多著吶!

  想通之後,他張開雙臂,讓文氏服侍自己穿衣。

  這個晚上,蘇宅出現十數名黑衣人,蘇為斃命。

  皇上輕撫著手中虎符,越看越滿意。

  「起來吧,告訴父王,瀚兒想要什麼賞賜?」

  把虎符放回匣中,皇上望著八皇子的面容,贊賞的點點頭。他與寧王是最肖似自己的兩個兒子,但兩人性子不同,寧王性情耿直魯莽,瀚兒圓滑得多。

  瀚兒這孩子,不慕權、不戀利,一心一意只想著替他撐起半壁江山。

  他曾經問過瀚兒對這把龍椅有什麼想法,那時瀚兒堅定的說,他願為大梁鎮守邊疆、為父王守護江山。

  瀚兒這模樣讓他想起當年的寧王,這孩子文韜武略不輸寧王,倘若當年不是為著奪嫡之爭,寧王怎會通敵叛國、落得那樣下場?

  即使親如父子,他的龍椅也不允許有人覬覦,只是近日他越發覺得身子不行了,他經常覺得心悸、無力,夜半也老是被惡夢擾醒,他的夢裡有父王、有寧王,那些早已逝去的人要來接引自己。

  他開始害怕了,開始想像身後哀榮,也猶豫著,倘若太子登基,大梁江山會否像現在這般穩固?太子會否對瀚兒推心置腹,會不會太子擔心功高震主而給瀚兒安個罪名,讓他走上寧王的老路?

  想得越多,皇上越無法安枕。

  「父皇,如今國庫空虛,連軍餉都拿不出來,兒臣不需要任何賞賜,只求父王與民休養生息,民富,國方富,民安,國方安。」

  「說的好,太子要是像你這樣一心為民,父王也不必這麼擔憂了。」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無論他講了多少次、罵過多少回,太子始終當成耳邊風,每每有賑災情事,太子便搶著做,可最終落入百姓口袋的銀兩不過三成,即使太子無能,可他總不能廢了生下天龍星的太子吧,天命如此,他能奈何?

  「還望父王放心,太子早晚會明白事理,父王要好生照顧身子,別為國事操勞太過,未來二十年,太子還需要父皇教導。」梁梓瀚一揖到地,再抬眼,滿臉真情摯意。

  二十年?怎麼可能,皇上知道自己的身子,何況人生七十古來稀,他都六十三了,不過這種話人人愛聽。「誰讓你跪的,快起來,咱們父子不興這套。」皇上的口氣親切、神情慈藹,自從瀚兒南征北討立下無數汗馬功勞之後,他是怎麼看這兒子怎麼滿意。

  這時候,秦公公進御書房通報,「稟皇上,御史郭重銘求見。」

  秦公公莞爾,要不是少主提早送信進宮,他還不曉得郭重銘被劉公公給攔在御書房外,這個劉閹狗真當自己是輔國重臣了,徑自替皇上決定什麼人該見不該見,看來他還不曉得太子對他已經不耐到了極點,不曉得麗貴妃早就想拔掉他這根刺,這會兒爾東他們快動手了吧,劉公公一「投井」,會倒霉到誰?他挺期待的。

  事實上半個月後,劉公公失蹤,而後在井裡發現他的屍體,不知凶手是誰,但太子側妃文氏幾句話,髒水潑到了麗貴妃頭上。

  雖無證據,但皇上震怒,連他身邊的人都敢動,哪天刀子是不是要橫在他脖子上了?他命皇後清理後宮,這麼一來,麗貴妃折了不少棋子,兩宮之間的矛盾更深,不過以上皆為後話了。

  這時,皇帝樂呵呵地笑了。「郭重銘?這會兒來找朕,莫非朕做錯什麼,要他來罵個幾句?」

  天底下做皇帝的,有幾個能像他這般心胸寬闊,由得臣子指著鼻子罵,好幾次他忍不住想降罪這個硬脖子了,是秋太傅屢屢勸道——

  有賢君才有錚臣,若非皇上肯納忠言,誰敢冒死進諫,日後青史上定要為皇上留下這一筆。

  想起那年,鈞沛為一座園子弄死人家上下七十余口人,郭重銘在殿前告狀,他不理會,郭重銘竟一頭撞上梁柱,血濺當場,若非他自知理虧,忙命太醫救治,郭重銘哪還有命老是與他唱反調。

  「叫他進來。」皇上下令。

  「是。」

  秦公公退下去不久,郭重銘便拿著折子進到御書房。

  待他行完禮後,皇上直言道:「郭重銘,你今兒個來,又打算給朕找什麼不愉快?」

  「臣惶恐。」

  「惶恐?假的!快說吧,有什麼大事得勞動你這把老骨頭進宮見朕。」

  郭重銘馬上道:「稟皇上,蘇為前幾天夜裡被一群闖進府中的刺客給殺了。」

  「朕知道,不是派人到蘇府慰問了嗎?」

  「是,老臣直到昨日才得空走一趟蘇府,沒想到蘇府管家拉著老臣哭訴,這才教老臣知道一件動搖國本的大事。」

  皇上坐直身子,急道:「你快說,到底什麼事?」

  於是郭重銘把臨香樓那檔子事說開,還說到挨揍的蘇為非但不延請大夫醫治傷口,甚至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寫下千字奏折,然後喝個酩酊大醉,對身旁伺候的下人感嘆「是老夫誤了大梁」,當夜便闖進一群蒙面死士,把蘇為給殺害了。

  聽到夏雯卿之死、梁鈞沛斷了子孫根,皇上龍顏大怒,一掌擊向御案。

  這種事竟然半點風聲都沒傳進宮裡,究竟是太子能耐,一手遮天,還是他有個好皇後,把整個後宮把持得密密實實,連他這個皇帝的耳朵眼睛都給蒙住了!

  倘若日後讓一個無法誕下子嗣的皇孫為帝,他有何顏面見先皇?果然是動搖國本!

  「皇上,這是蘇家管事交給老臣的奏折,請老臣轉與聖上,乞求聖上為蘇大人作主。」

  難道還有比皇孫斷了子孫根還嚴重的事?皇上接過厚厚的信封,信封上寫著「呈聖上」,且仍然封得牢實,可見得郭重銘不曾打開。

  皇上將信封打開,飛快展讀,他的老臉瞬間變得蒼白,手抖齒顫,完全不敢置信,但倘若此事虛假,蘇為又為何會教人滅口?

  是誰動的手,皇上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但他還是想再次證實,他揮退了郭重銘,喚來隱衛,讓他們去調查當夜是誰派人到蘇家滅口。

  隱衛離去,皇上若有所思,當年星像台上,人人都沒看到天龍星降世,獨獨,蘇為看見了,這說明什麼?他咬牙暗恨,太狠了,竟用這招來算計朕的江山,這些人,朕一個個都不會放過!

  他吞下怒氣,當了多年皇帝,他明白隱忍的重要性,欲成大事,豈能露餡,太子、柳信,恐怕那位仁德的柳皇後也插了一腳,他們就那麼想要王位嗎?哼,那也得他肯給才行!

  「瀚兒!」皇上朝始終垂眉斂目,沒有往信紙多看一眼的梁梓瀚望去,心道:這孩子果真是實心眼。

  「是,父皇。」梁梓瀚走到皇上面前拱手。

  「這虎符你收著,父皇的江山就靠你了,咱們父子倆合力開創一個太平盛世給先皇看看。」

  梁梓瀚錯愕地看著皇上遞過來的虎符,久久不敢接。「父王,如今邊關無戰事。」

  皇上失笑,「難道身為皇子,瀚兒不敢承接朕交付的責任?」

  梁梓瀚搖頭,望向皇上眼底的堅定,近身下跪,接過虎符,高高舉起。「兒臣定不負父皇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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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01:10: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少主的復數桃花債

  書房裡,雲曜提著筆寫寫畫畫。

  知情者都曉得他不真正在寫些什麼,他只是在思考下一步,就像他常常拿著書看,半個時辰後問他書中內容,他也不見得知道。

  籌謀,是他最主要的工作,寫寫畫畫讀讀不過是某種掩飾,雖然染染始終覺得這種掩飾很多余,不過他總是在掩飾,掩飾心情、掩飾做法、掩飾事實。

  染染常會問他——

  像你這樣子活著,累不累啊?

  當然累,可是當父王被誣造反,母妃決定犧牲自己、成全一雙兒子的同時,他和弟弟便沒有輕松的權利。

  像往常那般,雲曜在掩飾,而「知情者」歪在軟榻上看書,在沒有網路、不能刷手機的時代,看書是染染碩果僅存的娛樂。

  小翔坐在軟榻旁的地板上,手裡擺弄著九連環。

  一切都一樣,不過今兒個書房裡多了兩個人,爾南以及那位應該被天龍星逼奸不成反害命的夏雯卿。

  爾南經常出現,這倒好說,只是這位夏雯卿艷麗無雙,美得令所有男人心癢,據說那手琵琶彈得出神入化,她一揚手,所有男人都會目不轉睛。

  但琵琶彈得再好,也就是這樣,染染看維也納交響樂團的元旦演出,還會看到睡著呢,她想真正讓男人目不轉睛的,應該是夏雯卿的長相。

  夏雯卿是那種艷到淋漓盡致的女子,十個男人見到,九個半會想把她拖上床,上不了床的,也會拿她當性幻想對像,她那雙鳳眼只消輕輕一勾,心髒不夠好的,若不快吞幾顆天王補心丹,說不定會當場掛掉。

  幸好雲曜正在塗塗寫寫,沒有與她對上眼;幸好雲曜的心髒夠堅強,不需要染染備藥,否則夏雯卿那雙眼睛勾啊勾的,魂兒肯定會少半條。

  「蘇大人一家到了嗎?」

  蘇為祖籍江南,他死後不久,他的夫人便帶著五個兒子扶靈返鄉。

  但其實蘇為並沒有死,雲曜與他約定,一年之內必定讓他看見誰才是真正的天龍星轉世。

  「稟少主,爾北飛鴿傳書回來,蘇大人平安抵達。」

  「秦公公那裡,可有話傳回來?」

  「有。秦公公說,天龍星一事,皇上命人暗中徹查,查到是太子派人狙殺蘇大人,心中已有定案,皇上與秋太傅商量此事,秋太傅暗示奪嫡之爭中,柳信必定還幫太子做過些什麼。皇上對當年寧王謀反一事已有疑心,命人查探。」

  雲曜微眯起眼眸,很好,就怕皇上不查,只要皇上肯查,他樂意免費奉送證據,父王必須沉冤得雪。「下去吧。」

  「是。」爾南離去。

  雲曜把寫得亂七八糟的紙揉成一團,丟進炭火裡,火焰一下子騰升起來,不久又弱了下去,接著他在下一張紙上飛快寫下幾行字。

  夏雯卿望望雲曜,又偷瞧了眼小翔,她離開擎天嶺的時候,小翔還像只動物似的,喜歡喝血吃生肉,為了照顧他,寧嬸兩手經常帶著抓痕,沒想到幾年下來,他竟長成一副翩翩美少年的好模樣。

  夏雯卿又將目光投向染染,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染染,以往少主身邊的女人只有她一人,如今卻多了這樣一個鮮嫩少女,而且在少主面前還這般自在放松,讓她不由得生起警戒。

  女人與女人同處一室,免不了暗暗競爭,打進書房,夏雯卿已經偷偷打量過染染無數次,她稱得上漂亮,但沒有別的了,漂亮的女人臨香樓裡到處都是,並無特殊。

  依她看來,女人美,要美得風情、美得極致,才能教男人流連忘返,染染太嫩,像是還沒完全綻放的花兒,縱使顏色再好,也不會令男人駐足。

  想到這裡,她下意識地驕傲起來,論身段容顏,染染不是她的對手。

  「雯卿,為何不肯到江南?」雲曜問道。

  梁鈞沛那件事是大禍,他一出事,王嬤嬤便呼天喊地、哭鬧一通,緊接著臨香樓迅速遣散妓子,關門大吉,外面人人謠傳臨香樓惹不起梁鈞沛,幾名重要妓子和王嬤嬤已經被送往江南。

  偏偏夏雯卿不肯走,爾西逼得緊了,她竟收拾細軟,說要住到外頭。

  她是個聰明人,不會不知道,倘若她被發現未死,謀害皇嗣的罪名絕對逃脫不了。

  他的聲音喚回夏雯卿的注意力,她拉回視線,正好對上他溫潤如水的目光,瞬間,她的、也化成一汪春水。「少主,雯卿願意在少主身邊服侍,半步不離雲府。」

  意思是,足不出戶就不會有人發現她的下落?染染輕嗤一聲。

  「雲府未必滴水不漏,萬一有人混進來……」

  雲曜話未竟,但大伙都明白他的意思,要是有人在雲府看見夏雯卿,豈不是昭告天下,梁鈞沛這件事的背後主使人是雲曜,那麼皇上所有的疑問都會被推翻,雲曜的所有謀劃都會付諸流水。

  夏雯卿也懂,她輕咬朱唇,一顆晶瑩淚水滑過臉頰,楚楚可憐,教人心動。

  染染則是很不給面子的翻了個白眼,她真的很想打個呵欠、說幾句風涼話,莫非雲曜臉上那雙是俗稱的桃花眼,凡被他掃瞄過的女人,一個個都會心花怒放、芳心淪陷?

  雲曜定定地看著夏雯卿,等待她的回應。

  半晌,夏雯卿緩緩垂下頭,小小的瓜子臉蔫了,低聲道:「雯卿知道錯了,立刻整裝前往江南。」

  聽她不再堅持,雲曜的表情這才稍微放松一些。「倘若你喜歡京城,一年後,我命人去江南接你回來可好?」

  他短短幾句話,讓夏雯卿像是吃了活命仙丹,立即抬眉展顏,瞬間花覽蕊、春風拂過,美得令人眩目。

  這樣還能不心動?染染身為女人都愛極了,何況是雲曜,他的男性荷爾蒙可不會比她少。

  「是,雯卿在江南靜待少主來接。」夏雯卿微偏著頭,嬌媚的朝他拋去幾眼秋波。

  夏雯卿這樣的舉動,勾得染染酸水直冒,吼,夏雯卿這話說得夠清楚、夠露骨,接不是重點,重點是接回後要做什麼?做少主夫人還是枕邊人?夏雯卿多年來辛苦保留的貞節將要無私地為少主奉獻?想到這兒,她突然覺得好似有一只青蛙卡在喉間,讓她不舒服極了,啪的一聲,她把書冊摔在地上。

  這一聲,驚了正在耍媚的夏雯卿,也驚著正在「蠢蠢欲動」的雲曜,兩人同時轉頭望向染染。

  染染後悔了,她這樣的行為非常幼稚、非常不合宜,只是後悔藥沒得買。

  這些年,少主不說,她也不逼,她有她的驕傲,人家要粉飾太平,她就不會強行揭穿。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他不愛,她就算愛極了,到頭來也是一場碎心經歷,她不是傻子,沒道理虐待自己,人家口口聲聲拿她當妹妹,她便一口一句哥哥,只是……誰家的哥哥會抱著妹妹入睡?

  曾經以為,無論快樂或難過,她事事都想與他分享,而他也樂意分享,這樣的感覺叫做愛。

  她愛他、他喜歡她,雖然兩人相識在錯誤的時空裡,雖然分離是他們注定的結局,她還是想和他轟轟烈烈愛上一場。

  曾經以為,他需要她時,她便放下名譽、觀感、害羞,把自己送進他懷抱裡,而她需要他時,他便義不容辭站到她身邊,當她的牆、當她的避風港,這樣的依賴叫做愛。

  不管它是長長的一段,還是短短的一截,他們都樂意敞開胸懷、彼此珍惜。

  可是這些「以為」卻一點一點被打退。

  在她明示暗示、撒嬌耍賴想贏得他一句承諾卻始終不得結果後,她慢熳理解,他並不想把自己的一生允給她。,

  在他像媒婆似的不斷告訴她,梁梓瀚有多麼好、多麼英雄後,她知道,他試圖把她推往另外一個方向。

  在他用理智分析告訴她以色示人不長久、以智贏得帝王心才能舉案齊眉時,她知道他是在教導她如何在後宮站穩地位,他不但要把梁梓瀚推上帝位,也想把她推到高位。

  或許梁梓瀚並不介意當他的棋子,但她百般不願,不管他多憂國憂民,不管他多愛家愛國,都無法說服她把造福蒼生放在她的風花雪月前面。

  對,她無家無國,她自私自利,她只想做願意做的,不樂意做別人強迫她做的,反正這裡沒有她的家、不是她的國,她的自私……合理!

  抬起眉眼,染染笑得惹人憎厭,她的視線從夏雯卿身上掃過,最後落在雲曜臉龐,思緒翻轉,她替自己的丟書行為找到合理的台階下。「我想到了!」

  她跳下軟榻,走到桌邊,搶走他手中的筆,在看見紙上的幾個字後,意外發現他與她想的是同一件事。

  於是她在他的字下面,又添上幾個字,一面寫,一面說:「何必離情依依,夏姑娘想留在京城也不難啊,不就是讓人認不出來嘛,要不往臉上劃幾刀,要不一天吃十餐,把自己撐成大肥婆,到時候肯定沒有人相信,夏姑娘曾經是京城第一名妓。」

  染染的話讓夏雯卿氣恨咬牙,這丫頭年紀小小說話竟如此惡毒,可是看著染染在少主前的恣意,以及少主對染染的放任,倘若染染真的讓少主放在心上,那麼……夏雯卿美艷絕倫的臉上浮起一抹蒼白。

  和夏雯卿不同,雲曜在意的是染染寫下的幾個字——藉由婦人之手。

  他緩緩勾起似有若無的笑意,是啊,他怎麼沒想到婦人之手,只是這個婦人得好好挑選,他抬眸定定的望向染染,問道:「染染可有人選?」

  雲曜對染染的全然信任全落入夏雯卿眼中,她更是心驚,這個蘇染染怎麼能夠留!

  染染覷了夏雯卿一眼,刻意與雲曜親近,她一手支在桌面,笑咪咪地與他眼對眼、鼻對鼻。

  兩人的親密由來已久,雲曜不覺得什麼,夏雯卿卻看得紅了眼眶,內心波濤洶湧,而且那浪濤是酸的,跟隨少主十余年,她只能距離少主三步之遙回話,可蘇染染……憑什麼?

  「若是沒有人選,我又何必提,當我吃飽太閑啊!」說著,染染又偷瞄了夏雯卿一眼。

  雲曜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不禁失笑,他當然曉得,她是在和雯卿較勁兒。「雯卿下去吧。」

  少主發令,夏雯卿縱使有再多不滿,也只能起身退出。

  「小翔,你也出去玩。」雲曜又道。

  書房裡空了,染染趴到桌邊,在紙上寫下一個名字——梁梓雅。

  雲曜瞥她一眼,難掩訝異。

  他在紙上寫的是數年前賀昌盜賣鐵礦一事,當時事情只追究到賀昌身上,留個尾巴以待後續,如今時機成熟,他打算重提此案,把戶部尚書賀楠給拉下來。

  賀楠最近剛與柳信結為親家,賀楠給女兒的嫁妝足足有兩百五十六抬之多,新娘花轎抬進柳家大門時,還有不少嫁妝尚未抬出賀家大門,這場轟動京城的婚禮為人津津樂道。

  賀家的先祖賀大牛是個泥腿子,但為人頗有遠見,省東揠西的,硬是把幾個兒子中腦袋最好的給送進學堂裡念書,寒門多孝子,兒子賀進章為榮耀父親,考上舉子,任七品小官。

  賀進章的成功,讓賀氏家族把培養進士老爺視為己任,從此賀氏學風大盛,在賀楠這一代,有秀才、有舉子、有進士,當中混得最好的自然是賀楠,他善逢迎、善鑽研,對家族子弟的照顧不遺余力。

  問題是,泥腿子出身的賀氏,這些年來不是當官就是種田能累積多少家業,可賀楠卻給了女兒那麼大一筆嫁妝,錢是從哪裡來的?這是嫁妝還是與柳信行不義之事的分贓?

  賀昌私賣鐵礦、孝敬伯父這件事是有證據的,要查證並不困難,難的是這些年賀楠為收受各方賄賂,蓋了個小金庫,得先把金庫所在之處找出來,才能一腳把人給踩死。

  若是踩個半死不活的,賀楠多會做人吶,定會有人馬上出面替他求情,說不定還會憑空冒出一堆善於行商的子侄,立刻把他對女兒的愛心給合理化,屆時豈不是白廢功夫。

  雲曜本打算散播謠言,先讓皇上對賀楠存疑,再補上一樁貪墨事件,讓賀楠避無可避,接著由皇上下旨抄家,將小金庫給抄出來,順便藉由柳、賀兩家的親事,加深皇上對柳信的懷疑,只是散播謠言這種事得靠時間去折騰,就怕賀楠事先聽到風聲,預做准備。

  他沒想到的是,染染會寫出「藉由婦人之手」這幾個字,這確實是個好方法,至少知道的人少,賀楠便無法捕風捉影、窺得先機,只是他沒料到染染心目中的人選居然是梁梓雅。

  雲曜笑問道:「我招惹的女人還不夠多嗎?你別替我添麻煩了。」

  「是麻煩還是得瑟?男人嘛,哪個不是吃著碗裡、望著碗外,還惦記著砧板上的,我這是在幫少主大人一把。」

  他不免失笑,小丫頭高興的時候,便你你、我我,親近得不得了,可心裡一個不滿意,他立刻成了少主、大人、爺,雖是尊稱,可從她嘴裡吐出來,怎麼聽怎麼別扭。

  搖搖頭,雲曜說道:「你算准梁梓雅會把事情傳給麗貴妃,麗貴妃與皇後、太子是死對頭,必會藉由此事踹柳信兩腳,但你有沒有想過,梁梓雅與麗貴妃是八皇子的妹妹與母妃,皇後會不會也把帳算到八皇子頭上。」

  「不是說麗貴妃生龍鳳胎時,因靖王個頭太大,受累不少,打心底不喜歡他嗎?不是說圓通大師批命盤,靖王與麗貴妃命格相克,麗貴妃從小待這個兒子便不親近?聽說靖王每次領著王妃進宮請安,總會受麗貴妃刁難;聽說靖王屢立戰功,皇上恩賞麗貴妃,她也不因此為樂,整個後宮都曉得麗貴妃不喜靖王,皇後怎麼會把帳算到他頭上?」

  「再怎麼不喜,也是親母子,事情發生,皇後怎會不忖度。」

  「要不,讓靖王妃稱病,閉門謝客,反正靖王不是剛領下皇差,不在京城,哪還能往他們頭上算?」

  雲曜淺笑,染染畢竟年稚,事情想得太簡單,不過透過梁梓雅確實是個好選擇,只是需要更多准備與鋪陳,何況璇璣閣閣主確實該准備出場了,這個序幕就由梁梓雅來揭開吧。

  「好吧,你怎麼說就怎麼辦。」

  「換言之,我替爺想了個好辦法?」染染一臉期待的瞅著他。

  他寵溺地回望著她,「是。」

  「那……給不給賞?」

  「你想要什麼?」

  「想要……」

  染染才說了兩個字便頓住了,眼珠子骨碌碌轉了轉,衣食住行樣樣不缺,存金攢銀不需要,反正這時代待不了太久,任務完成就該返鄉,至於珠翠玉釵,她又不感興趣,誰愛那些個折騰頸椎四肢的壞東西,那麼在這裡有什麼是她真正想要的……她的視線不由得定在他身上。

  這個男人胸懷大志,她要不起,而他……大概也從沒想過要她,聳聳肩,她吞下苦澀,答了句屁話,「想讓曹叔把一天跑十圈園子的規矩給免了。」

  聞言,雲曜大笑,這懶丫頭成天耍賴打混,現在已是武功不練、馬步不扎,不過堪堪跑個十圈園子也不願意?「不行,要別的,再想想。」

  「沒別的啦,就要這個。」

  他想了想,從匣子裡拿出一柄木簪,上頭刻有幾片葉子、一串葡萄,不算好東西,卻是他盡心親手雕刻而成的,他替她將木簪插上,她不愛打扮,在閣裡總和小翔一樣,梳根馬尾巴,男不男、女不女的,加上一支簪子,看起來秀氣多了。

  「我沒本事說服曹叔,暫時給你這個,等你想到要什麼賞的時候,再告訴我。」

  染染撇撇嘴,誇張地嘆口氣,走出書房,竟發現夏雯卿在同小翔套話。

  小翔拙於言詞,這種詩情畫意的事,很難用簡答法表達,於是形成夏雯卿不斷問,小翔點頭或搖頭的畫面。

  「蘇染染經常跟在少主身邊嗎?」

  小翔偏過頭,想得很認真,點頭又搖頭,弄得夏雯卿一頭霧水,小翔也是一臉憋悶。

  染染走上前,似笑非笑地揚聲對夏雯卿道:「別為難小翔了,你這樣問,小翔怎麼答,你應該問「少主經常跟在染染身邊嗎」才對。」

  染染這麼一說,只見小翔迅速點頭。

  她朝夏雯卿嫣然一笑,「聽清楚沒,不是蘇染染巴著你家少主,是你家少主離不開蘇染染。」她刻意說得大聲,就是要讓書房裡的男人聽見。

  她的囂張讓房裡的雲曜大笑不止,這丫頭真是古靈精怪。

  染染拉起小翔,轉身要走,但夏雯卿攔在前頭,不許她離開。

  「我在少主身邊已經十三年了。」夏雯卿壓低聲音說道,想教染染知難而退。

  染染卻刻意揚聲,「所以你是屬王寶釧的嗎,苦守寒窯十八載就能守回一個薛平貴?錯了、錯了,夏姑娘,天底下只有一個薛平貴,就算是薛平貴,他回家的時候,身邊還多了個西涼國的代戰公主呢。」

  她就是要讓屋裡的男人聽明白,外面有只黃鼠狼正惦記著他這只雞,他若沒那個心思,就別老用溫和笑臉禍害女人,早晚會禍害到自己身上。

  「我對少主盡忠,為少主辦了不少事。」夏雯卿也豁出去了,她沉默多年,該是讓少主明白她的心意了。

  「所以呢?你家少主是缺你吃、缺你穿,還是少給你銀子?倘若每個屬下都挾功求報,試問,少主大人得娶多少女人啊?」

  「少主待我情分不同。」夏雯卿不服輸。

  「那自然,對待資深員工是該比對新進員工多些情分。」染染完全不留情面,她認為,既然無心就別給人錯覺,一場沒有終點的追逐賽,再殘忍不過。

  「你……」夏雯卿說話向來習慣拐幾個彎,一句話只講半句,卻能讓人聯想出八句,沒想到會碰到直來直往的蘇染染,讓她措手不及。

  「我怎樣?長得太美、太可愛、太討人喜歡了對吧,沒辦法,娘生的,我也是千萬個不得已。」

  夏雯卿恨得猛抽氣,「少主喜歡我,我願意伺候少主一輩子。」

  「哇!看不出來你這麼喜歡當奴婢,我倒不明白夏姑娘有這等嗜好,要不要我給姑娘求求情,聽說廚房欠個燒灶的。」染染見夏雯卿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苦口婆心的勸道:「男女之間,求的是一份心甘情願,你有這樣的心思,但也得問問你家少主樂不樂意。如果他也喜歡你,便是京城再危險,還是會讓你留下來,因為舍不得一刻不見,害怕相思成疾,可是少主把分析擺在感覺前面,由此可以證明,就算他對你真有那麼一絲絲的喜歡,也稀微得很。」說完,她拉拉小翔的手,問道:「想不想吃蛋卷?」

  「想。」小翔馬上開心的回道。

  「走,做給你吃。」

  看著染染和小翔手牽著手,夏雯卿不由得緊皺眉頭,即使她是名妓,也不會與男子這般親昵,可看他們這般親密,似乎是習慣了的,難道少主不覺得染染這樣不妥?沒錯,少主再聰明不過,事事看得分明,絕不會被這樣的女子迷惑。

  可像是要推翻她的想法,雲曜從書房裡拋出話——

  「染染要去小廚房嗎?多做一點,我馬上過去。」

  染染揚起嘴角,抬高下巴,用鼻孔對著夏雯卿。幸好,那個男人雖然不給承諾,雖然沒心缺肺,至少是個有眼色的。

  「聽見沒,什麼叫做舍不得一刻不見,這就是。」染染嗆聲完,拉著小翔從夏雯卿面前走過,驕傲得像只引頸公雞,走了十來步後,她開始對小翔說教,「小翔,你知不知道,當一個男人想送你回家,不管你住在哪裡,他都會順路;當他喜歡你,不管有多困難,都會想盡辦法把你留下,他不願意送、不肯留、不為你掏心掏肺,絕對沒有其他原因,正是因為他心裡根本沒有你。」說完,她再度變成精神抖擻的大公雞。

  夏雯卿緊握拳頭,氣得全身發抖。少主就這麼喜歡蘇染染嗎?如果蘇染染變成一具屍體,他還會喜歡嗎?

  夏雯卿向天發誓,絕對會讓蘇染染後悔莫及。

  一鞭子甩去,跪在腳邊的小太監臉上瞬間多出一道紅痕,但梁梓雅還是無法解氣,又抬腳狠狠朝小太監的胸口踹去,這一腳用足力氣,小太監沒跪穩,整個人歪倒在一旁。

  「全是群沒用的廢物!京城能有多大,竟然連一個男人都找不到,他是活生生的大男人啊,不是躲在家裡繡花的小女子,我就不信他足不出戶。」

  該死的雲曜,竟然放她鴿子,讓她像個傻子似的梳妝打扮,還滿腦子想著要怎麼讓他留下好印像,實在是太該死了!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她,他難道不知道能被她喜歡是無上的榮耀嗎?

  梁梓雅氣得呲牙咧嘴、面目猙獰。

  宮女抬眸,被公主的表情嚇得又急忙低下頭,深怕被公主注意到,下一腳會踢在自己身上。

  不過梁梓雅還是看見了,她順手抓起桌上的茶盞。

  小宮女以為下一瞬熱茶會澆到自己頭上,飽受驚嚇的同時,她雙膝落地,頻頻磕頭,「要不要……請靖王爺幫公主找找?」人人都說靖王爺能耐,找個人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吧。

  提及梁梓瀚,梁梓雅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

  小時候雨姑姑在,她一度以哥哥為榮,可哥哥生病變傻之後,她便看他不上眼,兄妹之間生疏得很,直到哥哥征戰沙場、屢屢立功,她才又覺得哥哥可親,想要修補兄妹關系,可是她性情高傲,貼過兩次冷屁股後,便算了。

  反正該占的便宜有得占,梁梓瀚不疼惜她這個妹妹,她還嫌棄他全身上下一股子莽夫氣質,令人討厭呢。

  小宮女久久不見動靜,還以為自己說對了,沒想到一抬頭,熱茶便兜頭淋下,燙得她失聲叫喊,接著又被公主一腳踹上胸口,氣一滯,差點兒厥了過去。

  「還待在這裡干什麼,找!通通出去給我找!就算把京城翻過來,也要給我找到人!」梁梓雅一面說,一面揮動鞭子。

  小太監不敢躲,宮女也不敢躲,憋著氣,強忍疼痛,然而他們不敢直視公主的雙目中都充滿怒恨。

  看太監和宮女退了下去,梁梓雅恨恨的痛罵一聲,「閹狗!」

  一只腳已經跨出門檻的小太監,渾身震了下,眼底怨恨更深。

  梁梓雅還是滿肚子怒氣,抓起茶盞往地上一砸,看著碎裂的瓷杯,她的氣恨稍稍緩解,於是她把桌上的茶盞一個接著一個都砸了,砸完杯子再砸茶壺,砸完茶壺還不過癮,她站起身,把所有能摔的東西全給摔了。

  她想不透,為什麼好端端的一個男人會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為什麼找這麼久了,還是找不到雲曜?

  想起他那英俊的模樣,想起他的氣度,想起他說話時溫柔的口吻,她的心便控制不主地狂跳。

  她喜歡他啊,雖然只見過一面,她就是曉得自己非雲曜不嫁,她這輩子等的就是他。

  尤其當阮原坤告訴她雲曜就是璇璣閣閣主時,她那顆芳心啊,更是悸動不已,也只有像他這樣的人物才配得上尊貴的自己,他就是她尋尋覓覓的良人。

  可是他怎麼能不說一聲就離開,他是刻意躲她嗎?他厭惡她嗎?她明明已經告訴他她是公主了,他怎麼還不懂得向她示好?

  梁梓雅簡單的腦袋想不透問題出在哪兒,只能拿身邊的太監宮女撒氣。

  幾名低眉垂目的宮女拿著食盒走進來,領頭的那個用微微顫抖的嗓音低聲道:「公主,用膳了。」

  梁梓雅氣惱的瞪向幾名宮女,這些個沒眼色的家伙,沒看到她在生氣嗎,氣都氣飽了,哪還有胃口!

  這時候她分外想念雨姑姑,雨姑姑很聰明,總是三言兩語就能安撫她的脾氣,其實不只雨姑姑,霜姑姑、雪姑姑、風姑姑都很好。

  可是梁梓瀚出宮時把風姑姑給帶走了,霜姑姑、雪姑姑則不知道犯什麼事,母妃一怒之下把她們送到名為織染布匹、實為囚禁宮女的暴室,兩個人沒熬過,死了。

  連她身邊的雨姑姑也不知道為啥,竟一病不起,沒了,自從她們四位姑姑不在,他們春暉宮的處境便越來越艱難,幸好母妃不再是當年的小小嬪妃,否則早就被皇後啃得連肉沫子都不剩。

  煩!如果雨姑姑在,一定會替她想辦法找到雲曜。

  看著桌上擺好的飯菜,梁梓雅滿肚子邪火又竄了上來,手一揮,將杯盤全數掃落在地。

  眾宮女見狀,顧不得滿地都是碎瓷片,急忙跪地求饒,「公主饒命、公主饒命。」有些膽小的,甚至忍不住哭了起來。

  「喊這麼大聲是怕大家不知道本公主性子暴烈、苛待下人嗎?你們用這種法子抹黑本公主,好玩嗎?」梁梓雅說完,刷刷刷幾聲,馬鞭快速甩過,幾個宮女的衣服裂出一道道口子,血絲迅速透了出來。

  「公主饒命,奴婢錯了……」

  她們越是求饒,梁梓雅越是氣恨,鞭子落得更用力了。

  難道雲曜也聽說她的惡名才會避著她,不想與她結識?

  在一片哀號聲中,麗貴妃走了進來。

  看見母妃,即使余怒未消,梁梓雅不得不歇了手。

  「通通下去!」

  麗貴妃的斥喝聲聽在眾宮女耳裡,簡直是大赦天下的恩旨,幾個人快手快腳的將滿地狼藉收拾得干干淨淨,旋即退了下去。

  待宮女都離開了,麗貴妃瞪著不成器的女兒,問道:「這次又是為著哪樁?」

  通常公主及笄之後,會有自己的獨立宮院,可梁梓雅的脾氣讓麗貴妃不敢把女兒分出去,皇後娘娘虎視眈眈著呢,要抓女兒的小辮子還不容易?誰知,就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女兒還是可以鬧得雞飛狗跳。

  「母妃,你派給我的人全都是笨蛋,我不過讓他們找一個人,如今還是沒有半點消息。」

  「還是為了那個雲曜?梓雅,要母妃講多少次,一個無官身的白衣,就算再好也與你無關。」

  「他不是普通白衣,他是璇璣閣閣主,這些年他幫了父皇無數次,父皇屢屢讓秋太傅勸他進京城,說要許他一品大員的位置,是他堅決不受。」

  麗貴妃眉頭一挑,倘若能夠拉攏雲曜,讓他為杉兒布置,說不定杉兒能有問鼎天下的機會……她的心不禁蠢蠢欲動。

  她想起皇上近來對柳信的不喜,想起皇上對太子和梁鈞沛的怒斥,就算有天龍星之說,梁鈞沛的行事未免太過猖狂,何況外頭盛傳他已經變成半個太監,倘若傳言為真,無子嗣的梁鈞沛怎堪帝王大任?

  太子本就昏庸,若不是看在天龍星的分上,他哪能穩坐東宮十余載,現下……心兒陡然狂跳,麗貴妃嗅到一股濃濃的希望。

  「梓雅,你確定雲曜就是璇璣閣閣主?」

  「確定,阮原坤曾護送柳相去擎天嶺見雲曜,是他認出來的。」

  「好,母妃派人幫你把雲曜找出來。」

  梁梓雅樂壞了,投進母妃懷裡,笑得滿面嬌羞。「母妃,您待雅兒真好。」母妃願意出手,她就更有把握了。

  麗貴妃滿面慈藹,說道:「你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我不待你好,待誰好?」

  杜康樓是京城排得上名號的飯館,廚子是宮裡退下來的御廚,這年頭,只要兜裡有幾個錢的,誰不想試試皇上吃的、穿的、用的,因此即使已經過了用膳時辰,樓上的雅間仍然客滿,而樓下的通間,占桌率也有五成。

  自從知道杜康樓也是璇璣閣的產業之一,染染便成天計算著雲曜一年的進帳到底有多少。

  爾東、爾西和雲曜易容坐在角落,小翔和染染只與他們相隔一桌,兩人的對話,雲曜等人都能聽得見。

  今天梁梓雅與幾個好友相約在杜康樓吃飯取樂,照理說,她那副性子怎會討人喜歡,但好歹身分地位擺在那裡,何況她還有個英雄哥哥呢,自然人人都想巴結。

  染染一邊夾菜給小翔,一面叮嚀道:「記住哦,從現在起,少主是我的大哥,你是二哥,待會兒我喊你二哥,你別給我露餡兒。」

  小翔震霧水,小翔這名字挺好的,干麼改成二哥。

  見他不回應,染染不放心的又道:「我喊你二哥,你絕對不可以說「染染、錯」,你乖乖當二哥,回去我給你做牛舌餅吃,行不?」

  一聽有點心吃,小翔馬上揚起笑,用力點頭。「行。」

  染染的行前教育讓雲曜幾人發笑,滿府上下沒有人能讓小翔這麼聽話,唯有染染辦得到。

  爾東低聲道:「怪了,小翔天天這樣吃,怎麼不見他長胖?」

  爾西也壓低聲音道:「他成天在人家的屋頂上飛來飛去,吃再多也胖不了。」

  確實,進京沒多久,小翔便把京城每個大戶人家的府邸全給逛過了,要不是他話說得不麻溜,哪家哪戶的秘辛哪還瞞得住。

  雲曜沒加入談話,卻笑得眉眼飛揚,爾東他們不知道,小翔腰圍才胖上一寸,染染就成天逼小翔喝減肥茶,硬說小翔胖了、醜了,就當不了小正太,也就甭想吃她做的點心。他不知道小正太是什麼意思,但當小正太儼然已經成為小翔的人生目標。

  和雲曜估計得差不多,兩盞茶功夫,樓上的名門閨秀紛紛下樓。

  眼尖的梁梓雅立刻發現染染和小翔,她既興奮又生氣,她讓朋友先行離開後,直奔到染染面前,一鞭子就往染染臉上抽去。

  雲曜沒料到梁梓雅會突然來這麼一招,雖然明知道有小翔在,誰也傷不了染染,但鞭子橫空抽過的瞬間,他的心仍不由得一滯,全身發冷,胸口陣陣悶痛,直到梁梓雅的鞭子又落入小翔手中,他緊蹙的雙眉才緩緩舒展。

  「你干麼老搶我鞭子?」梁梓雅怒指著小翔。

  「那你干麼老是拿鞭子抽人,我二哥不就是想幫你嗎。」她怒,染染比她更怒,可見得公主是種不太正常的生物,若非不得已,千萬別和這種人打交道。

  「幫我?哼,他能幫我什麼?」梁梓雅不屑的道。

  「我二哥幫你少造點孽啊!真怪,吃飽沒事亂打人,有意思嗎?」

  「誰說我吃飽沒事,明明是你們對不起我!」梁梓雅不滿的用力一跺腳。

  對不起她就欠抽?染染控制不住自己的白眼。

  這位明華公主還真是天下奇葩,把她的腦袋泡在福馬林裡,肯定可以送進奇幻博物館,展示的牌子上就寫著「世界最奇怪的腦袋」。

  「請教公主,我們哪裡對不起您了?」染染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氣勢半點不輸人。

  「你大哥說要請我吃飯,可是他說話不算話。」想到被放鴿子,梁梓雅就委屈得想哭。

  染染夾起一筷子松鼠魚放進小翔的碗裡,這才回道:「誰說沒請,我大哥留下二十兩銀子讓掌櫃的盡管把好酒好菜送去,還說要是伺候好了,下回過來,還有賞。」

  梁梓雅根本不缺銀子,且她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她在乎的是雲曜是否陪著她,可是被染染這麼一堵,她一時反應不過來,硬是楞了一會兒才辯駁道:「可是你說要下樓端水,之後就不見人影,說,你們是不是在避著我?」

  染染放下筷子,認真的望著梁梓雅,半晌後,她緩緩點頭,「是啊,是在避著你。」

  這句話果真立即惹火了梁梓雅,讓她又想狠狠抽染染一鞭子,可是當她揚起手才想到鞭子早被小翔搶了去,還被他踩在腳底下。

  動不了手,只好動口,梁梓雅怒氣衝天的問:「為什麼避著我?」

  「你不知道原因嗎?」

  「我為什麼會知道?」

  「人人都知道的事,公主居然不知,真是奇怪了。」染染一副驚奇的模樣。

  「把話講清楚!」梁梓雅一把將椅子拉開,坐了下來。

  染染把碗裡的湯喝光了,才又道:「你知道我大哥雲曜是璇璣閣閣主嗎?」

  「知道。」

  「這些年,我大哥搜集各方情報,替朝廷出了不少主意,解決無數困難,此事人人皆知,你說,這算不算功在朝廷?」

  「算。」

  「可今年初柳信柳相爺來了趟漩璣閣,也不曉得璇璣閣怠慢了他什麼,回京後,他竟向皇上進饞言,搞得我們璇璣閣不得不變賣家產、散盡奴僕,這才勉強湊足二十萬兩銀子給朝廷去打仗。

  「這算什麼嘛,根本是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好人沒好報!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咱們還和朝廷、和宮裡人套近乎,這叫不叫犯賤?咱們是學到教訓啦,這朝中事、宮中人,能不碰就別碰,您說說,我們兄妹不躲著您,難不成還把自己當成肥肉、送上砧板,由著您宰割?」

  染染這番話,說得梁梓雅羞窘得漲紅了臉,這件事兒她也有所聽聞,大家都說朝廷不厚道,說父皇殺雞取卵,父皇後來也後悔了,如今碰到難事,滿朝臣官只會推諉,無人可商議,大臣一個比一個笨,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但她總不能在染染面前認錯,於是她嘴硬的道:「你……說得太嚴重了,璇璣閣是靠為人解惑為生,那是沒本生意。」

  染染誇張地「哈」了一聲,極為不屑的道:「公主大人,您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您以為解惑有這麼容易嗎?

  「要是不曉得嶺南土地突然鑽出數萬條蚯蚓、池中游魚紛紛躍出水面,我家大哥能夠預知地動將至,快馬加鞭讓皇上將百姓遷離原地,以致於承軒三十三年那場天搖地動,民間損失降到最低?

  「要是不知道楚國大量搜集戰馬,不知道楚、齊、周三國互派大使頻頻交涉,我大哥能猜出三國將要聯軍對付大梁?

  「這些消息是怎麼來的?買來的!用什麼買?用白花花的銀子啊!璇璣閣被朝廷搞倒,大哥想進京謀事,連盤纏都湊不足,還得靠我一路行醫賺點藥費,才能平安在京城落腳。

  「猜猜,這一路我們走了多久?稟告公主大人,足足半年有余。您說,吃一塹、長一智,我們能不遠著您嗎?」

  梁梓雅再次語窒,老半天才擠出話來,「又不人人都這樣子,也有好的。」

  「哪個好?我看每個都是披著羊皮的狼。進京後,常聽百姓贊柳相爺好,可他哪裡是個好人,撇開他扯璇璣閣後腿不講,公主知不知道,六年前賀昌盜賣梁國鐵礦給宋國一事?」

  「不知道。」

  「那好,我來告訴你,宋國有錢、有人,就是沒武器,賀昌這麼一干,豈不是送了把刀子給宋國,求他發兵大梁,把咱們百姓當成豬狗屠殺?」

  「這與柳相爺有何干?」

  「賀昌的族兄是當今戶部尚書賀楠,你以為賀昌賣兵器賺的錢不會送進賀楠的兜兒裡嗎?實話說了吧,賀楠有個小金庫,裡面的金條肯定比國庫多,要不,今年賀楠嫁女兒,哪拿得出兩百五十六抬嫁妝?那還是明面上的,私底下不知道還有多少,當初賀楠使了多少人脈才沒讓這件事扯到自己頭上?那些人脈是誰?如今朝廷窮成這副光景,是誰的問題?」

  實實虛虛,染染不說明白,光拋出一堆問題讓梁梓雅自己去想,不過依梁梓雅的智商,染染不期待她能想出什麼來,只希望她能夠把話完完整整的傳到麗貴妃耳裡。

  梁梓雅呆楞了許久,才問道:「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拜托,親愛的公主大人,璇璣閣是做什麼的,專門買賣消息的。尤其那個柳信,他與我家大哥有這麼深的嫌隙,他的事,我們能不弄清楚嗎?只可惜人微言輕,我們動不得他,大哥氣恨在心,只好命我們不與你們這些人為伍。」

  梁梓雅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不是因為她不夠漂亮、脾氣壞或者名聲糟,而是因為那個該死的柳信讓雲曜心底生隙。「你放心,我會幫你們報仇。」

  染染輕蔑地睨了她一眼,「報啥仇,後宮女子還能干政不成?你省省吧,別搞得柳信知道我們心生怨念,卯起勁來對付我們,民不與官鬥,這話公主聽過沒?」

  「放心,我不會把你們招出來的,你等著,我一定會替你們報仇。」

  染染笑彎了眉毛,她會相信梁梓雅才怪,憑梁梓雅那顆腦袋,絕對會把他們招出去,可這就是他們的目的,他們要讓皇上相信他們之所以對付柳信是因為個人私怨,而非為了八皇子,何況少主大人正在尋個恰當時機華麗麗登場,以便站到明面上,站在皇上身邊籌謀,若是有麗貴妃引薦,再好不過!

  陸叔叔說,皇上的身子看起來似乎還行,事實上是用狼虎藥在硬撐,少主大人已經在倒數計時了,梁梓瀚登基之日,不遠矣。

  這天回去,梁梓雅把賀昌、賀楠與柳信的事告訴了麗貴妃。

  醫妃的智商高出女兒許多等級,心底敞亮得很,人家是透過女兒在遞麗,要是她助雲曜一把,他也會助杉兒一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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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01:10: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奈何橋下的那個人

  蘇染染趴在桌上,像是在和雲曜玩猜字謎,他寫下幾個字,她補上幾個,他再寫,她再補,這是他們籌劃事情的習慣。

  旁人搞不懂他們在做什麼,可兩人心意相通,短短幾個字,便能明白彼此所想。

  是什麼時候培養起來的默契,年代久遠,無法考據,只是這樣的游戲讓雲曜對染染更欣賞、更看重、更服氣。

  現下兩人討論的是榆州賑糧一事,染染寫下四個字——引發輿論。

  若能順利引發輿論,應該會惹得皇上大怒,說不定除了賀楠之外,還會有意外收獲,都一個月過去了,麗貴妃的枕邊風應該吹過好幾陣了吧。

  雲曜搖搖頭,寫下另外四個字——皇帝觀感。

  皇上多疑,若是由瀚弟出面把事情鬧大,有逼迫皇上之嫌,他重活一次,再不干那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傻事。

  雙頭並進。寫下這四個字後,染染抬眼看他,有些得意的微勾起嘴角。

  他喜歡看她得意的表情,有時候他覺得她事事不在乎,被人占便宜了也一笑置之,可有的時候她非要贏,即使刻薄也不打緊,兩者的界線在哪裡,至今他仍然捉摸不透,這話要是說出去,肯定會讓人感到詫異,因為他最擅長的是洞悉人心,卻弄不懂天天待在自己身旁的小丫頭。

  尋找時機。雲曜寫完,與她對望。

  染染明白他的意思,必須找到切合的時間點,不能讓皇上把此事與梁梓瀚聯想在一起,他要皇上心目中的梁梓瀚永遠保持「赤忱忠心,滿心想的全是皇上」的形像。

  他對梁梓瀚不是普通的好,寧可自己出來當箭靶,也不願意梁梓瀚遭流箭所傷,這樣的相護,理由是什麼?

  討論就此結束,他把紙張揉成一團,丟進火爐。

  天氣熱極了,小翔蹲在門口,大口大口吃著剛從井裡吊上來的西瓜,雲曜卻只能喝著溫茶水,半點涼物都不能碰。

  她問過陸叔、寧叔好幾次,雪蠱真的根治不了嗎?他們都給了她相同的答案——一抹苦笑。這到底是能治還是不能治?難道雪蠱非要與宿主同壽?

  「染染,你該去杜康樓見見梁梓雅了。」

  那天染染打死不說出住處,只和梁梓雅約定在杜康樓碰面。

  之後,梁梓雅往杜康樓遞過幾次訊息,染染都沒出面,許是心急,梁梓雅竟然威脅伙計要燒樓。

  「怎麼是我去見,人家想見的是主子爺。」

  染染從書架抽出一本冊子,吊兒郎當的走到軟榻邊,鞋子一除,趴上去,兩手扣在下巴處,雙腿往後勾,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自己的屁股。

  站沒站姿、坐沒坐相,連躺也躺得亂七八糟,但雲曜看慣了,她在他面前沒有半點忌諱。他莞爾一笑,也抽出一本書,細細閱讀。

  兩人各據書房一角,專心看著書冊,暖暖的風從窗外吹進來,窗框上掛著的銅制風鈴隨之發出輕脆響聲。

  這是日後,染染和雲曜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一道青色身影出現在書房門口,小翔認得他,想也不想,把地上的西瓜皮挪了挪,把人讓進屋裡。

  梁梓瀚踩著輕快的腳步進屋,臉上帶著滿滿笑意,一看見兄長,他便急忙道:「哥,皇上讓我到榆州賑災。」

  榆州水澇,雖不至於嚴重到百姓無家可歸,卻也淹壞不少良田,春天播下的種苗全泡死了,但這時候發大水,總比秋收前鬧水患來得好,眼看著禾穗飽滿卻顆粒無收,更容易生起民怨。

  這種能中飽私囊的皇差,往年都是由東宮太子出面領下的。

  但梁鈞沛戕害京城名妓、太子賣官之事爆發,父子倆同心協力惹火皇帝,於是都被禁足府中。

  太子本想藉由賑災一事來解除禁足,便讓柳信私下運作,聯系朝官、上書皇帝,建議將此事交給太子,因為太子經驗豐富,足堪大任。

  而平時最會哭窮的戶部尚書賀楠,竟也動作飛快地撥款,預備置下二十萬石糧米運往榆州。

  所有人都相信,太子的霉運走到盡頭了,這次往榆州跑一趟,再逼著當地知府、縣官鼓動百姓送一把萬民傘,惹火皇上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卻沒想到大伙兒忙了老半天,皇上御筆一下,卻是命靖王前往賑災。

  出宮時,梁梓瀚看見柳信那張皺上好幾層的老臉,心裡有說不出的暢快。

  雲曜知道弟弟有多開心,過去皇上從不讓他插手朝中事務,只有領兵打仗才會想到他,這次的賑災雖稱不得大事,卻是往前邁進一大步。

  這件事,兩天前雲曜就已經知道,是秦公公遞出的消息,因此他讓爾南親自去戶部調查一下,果然皇上剛下令靖王賑災,賀楠那個老匹夫立刻進了柳相府,兩人商議出害人法子。方才他與染染在紙上談的,就是這個。

  望著開心的弟弟,雲曜不得不澆他冷水。「那些米不能用。」

  「為什麼?」梁梓瀚不解的問道,難得賀楠這般盡心,連打仗時軍糧都沒有備得這麼快、這麼齊。

  「你覺得年年賑災,富的是誰?」

  聽兄長這麼一問,梁梓瀚立即沉下臉,「我明白,中飽私囊的官吏多了,太子的兜裡也裝了不少。」

  「既然如此,你覺得太子會把那些銀子先送往災區,再往懷裡收嗎?」

  「不會,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米有問題?」

  「如果賑災的是太子,賀楠頂多以陳米代替新米,扣下一筆,但皇上派的人是你,你覺得呢?」

  「該死!」梁梓瀚怒罵一聲,這是草菅人命,他還打算領著三千兵丁把每個地方官都給盯緊,看誰敢貪污,沒想到他們居然敢在京城動手。「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雲曜看著弟弟,眼底滿是驕傲。

  不必四處征戰的日子,瀚弟便會留在京中接受幾位先生指導,他學得飛快,待他日登上帝位,即使沒有他為瀚弟籌謀,瀚弟定也能成為一代明君。

  雲曜對著軟榻上的染染招手,「染染,過來。」

  染染已經觀察靖王老半天,他確實長得英氣勃發,雲曜並沒有誇張,他炯炯有神的眼睛,靈動而深邃,有股讓人無法忽視的尊貴氣息;他又高又壯,身板兒比雲曜好上不只一星半點兒,看得出是軍人出身。

  只不過……她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他,要不怎麼會覺得眼熟?

  聽到兄長開口叫喚,梁梓瀚這才注意到屋裡有其他人,且聽到對方的名字,他便已深感驚詫,當他順著兄長的手看去時,更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苒苒!他的苒苒沒死?!

  染染連鞋都還沒有穿上呢,就被快步衝到軟榻前的梁梓瀚一把抓住肩膀往提上,他非常仔細的打量著她,目光專注得讓染染不由得心兒狂跳。

  他不會吃人吧?她突然覺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和她看波士頓龍蝦的眼神非常類似。

  「你是苒苒?蘇苒苒?」

  「我是染染,蘇染染。」染染點頭的同時,無奈地向雲曜掃去一眼,用眼神向他詢問,他要扶持的皇子,精神狀態還好嗎?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八哥哥,經常送糖給你的八哥哥啊!」

  她的雙臂被他捏得泛疼,他眸中晶亮,與之對視,仿佛風雷劈空,令人無法呼吸,然而在這光華浮動裡,有一縷憂郁與哀傷混雜其中,莫名的,一點點的感動掠過她心頭……

  染染連忙搖頭,趕緊拉回心神,八哥哥?嘶,太惡心了,讓她全身汗毛豎立,一個小屁孩居然在姊姊面前自稱歐巴,這種劇本打死她她也不接。

  青天白日的,怎麼老是她在遇見瘋子?

  她試著掙開梁梓瀚的箝制,卻無法如願,她無奈的道:「對不起,我只認識住在鳥籠裡的八哥,會說話的那種,不認識你這種……比較尊貴的品種。」

  「你不記得我了?你也不記得自己是鎮國公府的六小姐?不記得鎮國公受奸人所害,全家抄斬?不記得我們約定的事?苒苒,你再仔細想想,我是八哥哥啊!」梁梓瀚一句接著一句,說得飛快,握住她肩頭的手指逐漸收緊。

  染染疼得直想大喊救命,要不是雲曜朝他們走過來,她肯定會大喊一聲「關門、放狗」。

  發現她心不在焉,梁梓瀚改為捧住她的臉,強迫她看向自己,「你看清楚,是我啊!」

  哇咧,這男人有強迫症哦,他以為自己是裴勇俊還是都敏俊,這麼近看,是要逼她看清楚他有沒有削骨還是隆鼻?

  不過她實在敵不過他的力道,只好應付地多看他幾眼,突然間,一陣刺痛閃過腦海,不知道什麼原因,她感到寒冷,像那年泡在寒碧潭的冷。

  啪!她清清楚楚聽見腦袋裡發出強烈的撞擊聲,然後一個、兩個、三個……無數個畫面跳出來,像跑馬燈似的一圈轉過一圈。

  倏地,她額間青筋暴突,雙眼透出忿恨,教人驚恐的畫面正吞噬著她的知覺,她仿佛被無形的手狠狠揍了好幾拳。

  她冷、她痛、她害怕惶恐……像是尋找救命稻草一般,她用力推開梁梓瀚,赤著腳跳下軟榻,衝進雲曜懷裡。

  她在發抖,雲曜清楚感受到了,他緊緊抱著她,對弟弟輕輕搖頭,示意他別把她逼得太狠。

  染染在雲曜懷裡深吸氣再用力吐氣,她一遍遍告訴自己,蘇苒苒的經歷與她無關,她是二十一世紀的中醫師,是黃金單身貴族,處理掉奈何橋下的奈何事,她就要回去繼續當貴族。

  沒錯,蘇苒苒死了,她只是竊據人家軀體的一抹游魂,她們的故事不同、感情不同,她不需要為蘇苒苒承擔什麼,這一切都不干她的事,她是貨真價實的蘇染染。

  染染用最快的速度回過神來,她在雲曜懷裡恢復吊兒郎當的痞樣,即使她已經想起許多人、事、物,即使她明白自己與蘇苒苒的關聯,但對不起,她現在的思緒太混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否認到底。

  不想離開雲曜的懷抱,她仍貼著他的身子,對梁梓瀚放話,「對不住,我不認識什麼八哥哥,我不是鎮國公府的千金,我確實叫做蘇染染,染色的染、染布的染、污染的染。」

  梁梓瀚不信,衝上前要將她從兄長的懷裡拉出來。

  雲曜見狀,馬上動手格擋。

  梓瀚是他的弟弟,他也想過要把弟弟和染染湊在一起,可是這一刻,他就是突然不想把染染交出去。

  「染染?你為什麼是染染?」梁梓瀚相當激動,她不該是染染,她明明就是他的苒苒!

  染染從雲曜的懷裡探出頭,但手臂依舊緊緊圈抱著他的腰。

  這種問題要她怎麼回答,難不成要她說,因為她爹娘有染,還一夜染了兩次,才讓精卵順利進行減數分裂?不過就算她說了,他這個古人也無法理解,她只好瞎掰道:「我是江南人士,家裡開染坊的,還有個妹妹叫顏顏,那年家鄉發大水,我被大水衝走,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沒死,便想找到回家的路,沒想到找著找著卻摔進寒碧潭,是少主救了我。」

  「你確定?」嘴巴這樣問著,但梁梓瀚根本不相信她的故事。

  「再確定不過,哦、是了,我外祖父是個大夫,我從小泡在藥草堆裡,因此在擎天嶺的時候,我比誰都會認藥,寧叔這才以為我天資聰穎,教我習醫。不信的話,你可以四處問問,這件事,璇璣閣上下都知道。

  「我的廚藝是娘教的,你那個蘇苒苒也會認藥嗎?也懂醫理嗎?也很會做菜嗎?她也會做蛋卷和蘋果派嗎?她跟我一樣聰明,六歲就能看得懂醫書嗎?」

  她用一個接一個的問題逼得梁梓瀚無暇思考,只能配合她的提問,不斷搖頭。

  「看吧,我根本不是你認識的那個蘇苒苒,我們只是名字的讀音念起來一樣,再加上容貌……你知道的,荳蔻年華的少女,每個都長得粉粉嫩嫩、漂漂亮亮的,你認錯,我能夠理解。」話趕話說到這裡,染染吐了口長氣。

  雲曜將她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將她的語氣起伏盡收耳裡,他非常清楚她在說謊、在強撐,但此時此刻,他除了當她的支柱,別無選擇。

  仿佛演上了癮,她嬉皮笑臉的又道:「別擔心,我不會怪你的,我家少主大人照常會支持你當皇帝,加油哦,梁梓瀚,凍蒜凍蒜凍蒜!」講到後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只急著把他給繞暈。

  雲曜無可奈何,卻也有著滿滿的心疼,她雖然臉上笑咪咪的,實際上卻害怕得很,她把他抱得很緊,嬌小的身子還在發抖。

  難道承認自己是鎮國公府的六小姐,真有這麼可怕?

  染染在蘋果樹下站了許久,小翔等得不耐煩了,想拉她一起玩兒,卻被雲曜阻止了,他知道,她必須想清楚。

  「唉……」染染已經數不清這是她第幾次嘆息了,可是她卻非常肯定,這是她穿越後第一次有想逃跑的衝動。

  穿越之初,她就曉得自己是鎮國公府的六小姐蘇苒苒,知道鎮國公蒙難,整個家族被殺、被流放,只有她和小哥哥逃出來。

  但受令的「忠僕」和電視劇演的不一樣,沒有那麼護主,不過幾天,就把他們推下山谷,卷款潛逃。

  蘇苒苒在山林裡亂闖,失足掉進寒碧潭,然後她,現代的蘇染染穿越了。

  她想得簡單,既然沒有人知道蘇苒苒的過去,她便也不想、不提,甚至任何與蘇苒苒有關的舊事入夢,她都刻意回避。

  可是梁梓瀚出現了,蘇苒苒記憶中的八哥哥跳出來,那些刻意塵封的舊事隨之一幕幕躍上心頭,她連躲都來不及,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回憶衝開閘門,撲面襲來。

  她想起蘇苒苒短暫的六年歲月,想起她的父母、祖父母,想起叔嬸、舅姨……在想起一大堆親戚的同時,她也想起那個對蘇苒苒無微不至的八哥哥——

  鎮國公府是麗貴妃的娘家,聽聞皇後與太子黨將對鎮國公府下手的消息後,麗貴妃趕緊領著梁梓雅、梁梓瀚回娘家,欲把消息傳給娘家人。

  蘇苒苒和八哥哥為了躲避任性又愛哭的梓雅,手牽手跑到書房講悄悄話,不久,伯父領著麗貴妃、父親以及幾位叔伯進書房密談。

  八哥哥怕苒苒受責備,把她拉進書櫥後方的空隙,苒苒害怕,但八哥哥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細細安撫。

  長輩們談的事很難懂,苒苒一知半解,只隱約曉得蘇家將要蒙難,也許會被滿門抄斬。

  長輩們談完後,聽見下人來報,說是病重的祖父召喚,一屋子長輩便全往祖父屋裡去。

  抬起眼,苒苒看見八哥哥凝重的表情,問道:「八哥哥,如果滿門抄斬,我是不是會死掉?」

  八哥哥太傷心,無法回應。

  苒苒又問:「梓雅姊姊說,人死掉就要到奈何橋下面排隊,等著重新投胎,那麼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八哥哥了?」

  他低頭瞅著她,她因此看見他黑得發亮的眼瞳泡進一缸水裡,像龍眼籽兒似的。

  八哥哥抱緊她,保證道:「我會保護苒苒的,不要害怕。」

  「如果保護不了呢?」她脆生生的問道。

  瞬間,他的淚水滑下,滴在她的臉龐,溫溫的、濕濕的。

  苒苒沒有抹去自己臉上的淚,卻伸手抹去他臉上的,「八哥哥別哭,不如……咱們約定,我在奈何橋下面等你,等你來了,我們再一起去排隊投胎。」

  八哥哥點點頭,回道:「好,等我弄清楚是誰害了你們,殺了壞人,再去奈何橋下找你。」

  染染搖頭苦笑,這一切都說得通了,蘇苒苒是她的前世,年僅六歲的懵懂約定讓她必須穿越一遭,解除承諾。

  是鴕鳥心態讓她蹉跎了多年光陰,她要是肯早點翻翻蘇苒苒的記憶,就會曉得是誰和她做了約定。

  可是她否認了,梁梓瀚熱烈的目光讓她害怕,那是一個熱愛蘇苒苒的男人發出的訊號,那樣強烈、那樣激動,那樣的……讓人無力招架。

  她沒發過好人卡,她必須認真想想,如何把好人卡平安送到梁梓瀚手上,而不會傷害到他。

  如果每個穿越女都會碰上男主角,過去,她始終相信自己的男主角是雲曜,卻沒想到竟然是梁梓瀚,這個意外出現的男人,讓她直覺想躲避。

  可是她又能躲到哪裡?除非她不想回到二十一世紀,除非她打算在這裡度過一生,否則……

  她不該讓他守著約定,不該讓他在奈何橋下獨自徘徊,這對他不公平……

  越想染染的思緒越混亂,她抱著樹干一下又一下用頭撞著樹干,企圖撞通阻塞的思緒。

  她很怕痛的,每一次的撞擊都痛得她齜牙咧嘴,可是她不想停下來。

  雲耀看不下去,嘆口氣,拉過她,讓她與自己面對面,「如果撞頭就可以解決事情,世間事就太容易了。」

  他不鹹不淡的兩句話,氣得染染馬上反駁,「我有什麼事情要解決,我好得很!」

  「既然很好,干麼折騰自己的腦袋?」

  「我是在練鐵頭功,聽過嗎?」

  還在硬撐?雲曜不禁失笑,他摸摸她的頭,「曹叔要是知道你這麼自動自發,肯定拫感她撇嘴,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既然她不願意承認,他只好幫她一把了。「你是蘇苒苒,鎮國公府的六小姐,對吧?」

  染染錯愕的微揚起一邊眉毛,他看出來了?那梁梓瀚呢,看出來了嗎?可是她仍下意識的反駁道:「胡說,我明明是蘇染染,我家裡是染布的。」

  雲曜微微勾唇,原來她是只小烏龜,遇到事情,就把頭腳藏進龜殼裡。

  「沒有人告訴過你,鎮國公家六小姐的名字是蘇苒苒,草字頭的苒,你為什麼一再強調你的名字是染布的染?你被小翔撿到的那年,江南風調雨順,根本沒有發大水,何來衝散一家人這種事,就算真的衝散,水往低處流,怎麼流著、流著,會流到擎天嶺的寒碧潭?」

  她本以為自己編的故事無懈可擊,卻沒想到漏洞百出,她被逼得退無可退,狗急跳牆,指著他的鼻子怒問道:「逼我承認是鎮國公府的六小姐,對你有什麼好處?!」

  見她這麼生氣,他放柔語氣問道:「難道你不想替家人報仇嗎?」

  「不想,我只想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過完這輩子。」

  「父母恩,豈能棄之不顧。」

  「難道報答父母恩情只有報仇這種方式嗎?鎮國公府之所以傾覆,難道一定是政敵害的?何謂政敵,不就是兩個各為其主的黨團,各自努力扶持心目中的真龍天子上位,難道我為主子謀害你是對的,你為主子算計我便是錯的?

  「憑什麼我努力就得我風光,難道別人就不努力、不該成就、不能風光?憑什麼和我立場不同的就是壞人,在對方眼底,我何嘗不是壞蛋?想在朝堂上混得風光,哪個不是踩著別人的頭往上爬,誰規定踩了別人叫做理所當然,自己被踩就要怨天尤人?

  「想站在高位,就要有高處不勝寒的認知,想贏就要有輸的准備,鎮國公府錯在不知韜光養晦,錯在不懂低調,錯在皇後有天龍星可以倚仗、最風光榮耀的時候,鎮國公府卻被麗貴妃幾句話慫恿,而與皇後娘家為敵。田鼠急著冒頭,農夫還能不備好鐵鍬?」

  她講的每句話都很中肯,鎮國公府之所以滅亡,並不全然無辜,仗著身分,鎮國公府沒少干過齷齪事,今日之果皆是昨日之因,雖然這件事情背後有柳信手筆,卻不代表皇帝糊塗。

  只是,當初她不過是個六歲小兒,如何能將前因後果看得如此清楚?莫非她與他一樣也是重生?應該就是這樣,否則一個從未涉足朝政的十四歲丫頭,怎能這般清晰地分析時事,怎能與他共謀共籌天下事?

  「就算你不想恢復鎮國公府的榮耀,但八皇子對你的一片愛護之心,難道你不感激?」

  雲曜又問,可不知為何,話音落下的同時,他的心微微抽疼著。

  「我為什麼要感激?我干麼要別人的愛護之心?少主爺,請聽清楚,我叫做蘇染染,是江南蘇家染坊的大女兒,與鎮國公府無關。人生一遭,我想要快活自在,請不要鼓吹我報仇,更不要把我推到八皇子身邊。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每個人的生命目標不盡相同,請你尊重。知道何謂尊重嗎?我舉個例子好了,就像我不懂好好一個江湖人士干麼去攪動朝堂風雲,是為了復仇、立業,還是胸懷大志?

  「你覺得推八皇子坐上龍椅是正確的,可這是你一個人覺得正確,還是所有大梁百姓都覺得正確?你和柳信的出發點並無不同,若真要說,只是選擇不同,但究竟是你對還是柳信對,未到蓋棺論定日,誰也不能說大話。

  「我對你的行為並不全數認同,但這是你的意志、你想做的事,身為朋友,你願意的話,我就幫兩分,你不樂意,我便退到門外,絕不干涉,這就叫做尊重,因此在我尊重你的同時,也請你給我相同的尊重,行嗎?」染染與他眼對眼,態度堅定,無可動搖。

  蓋棺論定日……雲曜細細沉吟這句話。

  前世的自己在閉上眼的那一刻,曾經後悔過,後悔將弟弟推向死路,後悔拉那麼多人下水,逼得他們走向不歸路,為了平反父母的冤屈,他讓更多的人受冤屈。

  但重生一次,他還是選擇了相同的路。

  他這麼做真的錯了嗎?一時間,他迷惘。

  難道報仇錯誤?難道他一錯再錯,把瀚弟二度推入無底深淵?

  不……不是這樣的,前世柳信把持朝政,苛政猛於虎,連年增稅,水旱輪番上陣,邊關戰事不斷,百姓苦、蒼生哀。

  皇上病癎,太子監國,可太子才疏志大,派梁鈞沛發兵各國,本以為天龍星能助他名留青史,結果是妻兒父母日日倚門望親歸,無數的大梁男兒戰死沙場,鮮血成河、白骨成塔。

  雲曜死得晚,這都是他親眼所見,就算不為父母、不為瀚弟,而是為了天下萬民,他都該把太子、梁鈞沛、柳信推下台。

  難得地,溫潤如水的雲曜面透忿然,他目光堅毅的回視著染染,「如果人人都像你,放任朝堂奸佞橫行,梁國傾覆,試問,百姓豈有安泰日?」

  染染哼哼兩聲,「梁朝亡國,還有宋國、齊國、周國、陳國……你怎麼知道由他們來統治,百姓的日子不會過得更好?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誰曉得不會出現一個霸主統一各國?梁國要爛就讓它爛個徹底,你怎麼確定最後的崩壞不會迎來新生機?」

  她的話再度讓他陷入深思,真是他想得狹隘了嗎?

  他眼也不眨的凝視著染染,而她也沒有回避他的視線,沉默在兩人之間流竄,壓抑而沉重。

  這日清晨,領著聖旨的靖王走到滿載糧米、准備前往榆州的馬車前。

  突地,刺客從四面八方擁上前來,一個個手持長劍刺向靖王,幸而靖王武功蓋世,加上三千名見識過沙場殺戮的士兵團團圍上,刺客見狀況不對,呼嘯一聲,無功而返。

  靖王沒有受傷,只有幾個米袋被劍氣劃破,在命人收拾時,靖王發現那些米不但是陳米,還發了霉,災民要是吃下肚,會要命的。

  靖王命人將米卸下來,連續刺破幾十個糧袋,情況都一樣。

  靖王臉色鐵青,卻隱忍不發,他迅速做出決定,命令侍衛回靖王府,將府中多年積存的戰利品送至京城各糧行換取糧米。

  與此同時,靖王扛起一袋米,上馬,往皇宮方向奔馳而去。

  此刻正是早朝,靖王身姿英挺、步履堅定,大步往勤政殿走去,直至皇上跟前,將肩上的米袋往地上一丟。

  米袋落地,封口的繩子散開,發霉腐敗的陳米滑了出來。

  賀楠措手不及,頓時臉色蒼白,他朝柳信望去,不曉得靖王怎麼會發現米有問題。

  昨兒個晚上,兩人才舉盞同慶,堅定不移的想著,堂堂靖王自然不會親手把米送到災民手中,經手的一定是下人,只要靖王率著糧車進入榆州,那裡安排的都是自己人,到時候吃死了百姓,上頭與下面的官員聯手往靖王身上一指,髒水還能不潑到靖王頭上?他再厲害也敵不過悠悠眾口。

  何況榆州遠得很,靖王手忙腳亂之際,柳信在皇上跟前說道說道,捏造出些證據,說不定又會出現七道金牌催他回京,到時京中布置妥當,三堂會審,審案的也全是自己人,靖王別想再翻身。

  可是他們怎麼都沒料到,事事都規劃得仔細詳盡,卻跳出幾個刺客攪亂他們的大計。

  靖王將事情經過稟報皇上後,朝賀楠掃去一眼。

  不過這麼一眼,賀楠便覺得似是萬箭穿心,寒意從腳底倏地往上竄,身子僵硬,腦袋嗡嗡作響,他死定了。

  靖王往殿前大步一跨,單膝跪地,氣勢萬鈞,「父皇,賑災一事,宜早不宜遲,兒臣已派府中管事到各處以物換糧,估計可換得五千石米糧,雖遠遠不足災民所需,但兒臣到榆州後,會向當地富商募糧,請父皇讓兒臣現在就出京。」

  「好、好、很好!」皇上嘴裡說好,可看著賀楠的目光卻竄出熊熊大火。

  早在麗貴妃提及賀楠之事時,他就考慮著要不要把雲曜召進宮好好問個清楚,沒想到前事未清,賀楠又搞出這一套,好啊,原來朝廷的銀子都流進他家的小金庫,不知道裡頭裝了多少。

  賀楠被皇帝看得頭皮發麻,不斷往柳信投出求助目光,這件事可是柳信授意要讓靖王狠狠栽個跟頭的。

  賀楠的小動作全落在皇上眼中,皇上在心中冷笑,好啊,朕的朝廷、朕的官員,居然是聽柳信的命令行事。

  冷哼一聲,皇上說道:「該怎麼做,你作主,告訴捐糧的商行,朝廷會頒布匾額,以資嘉賞,由朕親書。」

  靖王聞言,伏地揚聲大喊,「兒臣為榆州千萬百姓感激父皇的恩慈。」

  數日後,柳信雖未被波及,但賀楠和一干參與此事的大員皆已入罪下詔獄,令柳信百思不解的是,刑部也有他的人,如今怎會一劍掃過,狠狠斷了自己的右臂?

  這事讓柳信發覺朝堂風向不對,接連數日,到處拜訪朝臣,企圖鞏固自己的勢力。

  又幾日,染染和小翔出現在杜康樓,有人等了他們很久,兩人一出現就被宮衛請進宮裡。

  再接著,一頂轎子將雲曜送入御書房。

  雲曜與皇上協議,朝廷歸還璇璣閣二十萬兩,重開璇璣閣,嚴懲柳信,且只要皇上願為璇璣閣報仇,雲曜願意入仕,為朝廷盡力。

  八月初八,雲曜受封戶部侍郎,領命辦的第一件差事,就是把賀楠的小金庫給挖出來。

  他在賀府裡裡外外走過無數遍,發現池子前的石徑是按五行八卦鋪成,且小徑一路鋪至池底,於是命人抽干池水,水沒有想像中那麼多,抽至半干,便見小徑通往池中心的假山。

  雲曜領著數十人走過去,前後繞了兩圈,拿起鏟子敲擊石壁,確定裡面是空心的,他隨即命眾人在假山附近尋找機關,不久,找到機關鈕,他舉手壓下,假山前方出現兩扇門,由外往裡推,裡頭的東西瞬間閃花了所有人的眼。

  金條從地上往空中堆迭,足足有三十幾萬兩,果然比國庫還豐厚。

  這筆錢,給虛空的國庫捎來一陣及時雨,皇上龍心大悅。

  人證、物證齊全,賀楠與族中十四歲以上男子皆判了腰斬,婦人、女子與小兒沒入賤籍,賀氏一族的榮興史至此截止。

  說書人道:「汲汲營營數輩人,一個貪字誤前程,滿門子孫號哭聲,悔不當初先祖魂。」

  入秋,天氣方轉涼,雲曜已經換上棉襖,屋裡的炭爐燃上好幾個。

  在府裡還好,有爐火添溫,可每日上朝,那冷,可是會透進骨子裡,染染為此殺了好幾只鴨鵝,做出一整套的羽絨衣。

  羽絨衣上身,單薄瘦削的雲曜胖了一圈,看起來更英挺、更有男子氣概。

  現在,迷他的不僅僅是明華公主,朝中不少大臣也想與他結親。

  他沒爹無娘,自家閨女嫁進門就可以當家作主,且他滿腹經綸,深得皇上看重,前途似錦,若不搶著讓這麼優秀的男子成為自家女婿,傻了嗎?

  朝堂上,雲曜從不上奏折,只是靜靜聽著,但只要皇上開口問,他便會提出令人驚艷的解決方案,皇上驚嘆、百官折服,有這樣的人侍主,大梁能不千秋萬代?

  可是他替皇上解決問題的同時,總會「不小心」挖掘出新的問題,而每個新問題或多或少會牽扯到柳信和太子頭上,只是最後,他總會以朝堂安定為由,請皇上從輕發落。

  在雲曜的努力下,朝廷添入不少得力新血,而貪婪、結黨、攀附的臣官,一個個中箭,這些人多是太子黨,因此柳信認定雲曜的所作所為全是針對太子。

  但昏昧的太子卻因雲曜肯替他說好話,而覺得雲曜是個識時務的,既然雲曜想巴結自己,他樂得替自己增添助力,於是送禮、結交,頻頻對雲曜示好。

  雲曜正按著計劃進行,不過最辛苦的不是對付朝堂那些人,而是應付梁梓雅。

  梁梓雅數次在下朝時攔住雲曜,要他進宮見麗貴妃,他當然不肯,因為他酷似母妃的長相會讓麗貴妃明白寧王府在十多年前謀劃了什麼,事情進展如斯,他不能讓梁梓雅壞了布局。

  只是梁梓雅的糾纏已經引出不少風言風語,有人說他們私交甚篤,有人說皇上有意賜婚,這些都令雲曜覺得困擾。

  這一天,梁梓雅再一次攔住了雲曜,氣呼呼地道:「雲曜,你到底要不要娶我?」

  雲曜眉頭一皺,娶她?他又不是瘋了,甭說她的性情脾氣令人退避三舍,還有兩人的血緣關系,就說娶了她,太子便會認定他和瀚弟同黨,而他絕不可能做出任何不利於瀚弟的事。

  他拱手屈身,緩聲道:「在下不敢高攀。」

  「我讓你高攀,我允許你高攀,要是誰敢說話,我便抽爛他的嘴。」她蠻橫得讓人心驚。

  「公主,恕在下無法從命。」

  「為什麼?你是嫌我長得醜,還是嫌我性子不好?我在這裡對天發誓,如果我嫁入雲府,便移情改性,當個溫良淑德的好妻子。」

  在馬車裡等待雲曜的染染,聽見梁梓雅的咄咄逼人,氣得猛翻白眼,她真是低估了梁梓雅的臉皮厚度,有人像她這樣逼婚的嗎?

  聽著兩人的對話,向來足智多謀的雲曜,竟無力抗衡胡攪蠻纏的梁梓雅?

  染染嘆口氣,跳下馬車,站到雲曜和梁梓雅中間。

  看見染染,雲曜的眉眼瞬間變得柔和。她怎麼來接他了,是因為他昨夜咳了一晚嗎?

  染染掠過雲曜,親親熱熱地拉起梁梓雅走到一旁,低聲道:「我大哥有秘密,你別逼他娶你,至少現在不要。」

  「什麼秘密?」梁梓雅揚聲問道。

  染染立刻捂住她的嘴,一面把她拉開,一面回頭對雲曜說道:「大哥,寧叔找你,你先回去,我去杜康樓買幾道菜,二哥饞了。」

  梁梓雅好不容易才攔住雲曜,怎舍得就這麼讓他走,她今天就是要當面跟他把話說清楚,要不然她就要直接請父皇賜婚,到時候他想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可染染今日不知道是怎麼了,力氣竟大得很,她怎麼也掙脫不了。

  確定雲曜坐上馬車,揚長而去,染染這才松了手。

  梁梓雅怒指著她的鼻子,罵道:「你做什麼百般阻撓我和你大哥談事兒,難不成你這個當妹妹的能作主哥哥的婚事?!走開,醜八怪!」

  染染嘆大氣,這位公主大大有病嗎,想跟她好好講幾句話怎麼就這麼難,這樣的女人怎麼能娶啊,就算雲曜甘願犧牲自己,她也要跳出來投反對票。

  「如果我說能呢?」染染抬高下巴,雙手叉腰,一臉潑婦相。

  「你真的能?」梁梓雅被她的話嚇到,比較起來,雲家三兄妹,染染是最好打交道的一個。

  「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好。」梁梓雅瞬間順服得像只小貓。

  染染心裡惡意想著,太子一副傻B樣,梁梓雅也是這德性,可見得皇上的基因不怎樣。

  不久,兩人來到杜康樓,進了雅間,點了幾道菜。

  門一關上,梁梓雅就急著要染染把話說清楚。

  染染先喝了口茶潤潤喉,這才緩緩說道:「公主大人,我早就認定要你當我們家大嫂了,你急什麼呢?」

  梁梓雅頓時心花怒放,羞怯的道:「認定?你的意思是說……」

  「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普天之下有比公主更尊貴的人嗎?更何況如果不是麗貴妃牽線,憑我大哥一介布衣,如何站到朝堂上,還領一個三品官階,那可是光宗耀租的大事啊。」

  「那倒是。」梁梓雅得意洋洋。

  「公主想想,那我大哥為什麼不打鐵趁熱向公主求親?」

  「為什麼?」

  「當然是有無法啟齒的理由啊,這麼好的事攤在那兒,三更半夜都要跑過去搶,怎還能往外推?」

  「什麼理由?」

  「第一,我大哥剛入朝為官就當上三品大員,朝堂上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背地裡酸話不知道講過多少,如果這時候求娶公主,豈不是得寸進尺,更落人話柄?第二,我娘交代過,大哥出生便體弱多病,好幾次都差點兒養不活,幸有高僧救命,可那高僧說,我家大哥聰慧太過,恐要折壽,若能剃度出家,方能保平安到老。

  「可你想想,我家二哥是什麼樣子,大哥要是再出家,雲府豈不是斷了後?於是我爹傾盡家產求了高僧,讓大哥跟著高僧出家十二載,這才幫他轉運,只不過高僧叮嚀,二十四歲過後,大哥方能娶妻,否則新婦過門,不到一年定死於非命。

  「第三,也就是我講的難以啟齒的部分,我大哥先天身子不好,從小到大,喝的藥比吃的飯還多,無藥不毒,我哥……」染染故意一頓,接著露出咬牙豁出去的模樣,才又續道:「我哥無法行夫妻之事。」

  聞言,梁梓雅大驚失色,「什麼?!」

  「小聲點,我們家寧叔說了,再給他幾個月的時間幫大哥好好調養,定能替雲家留後,所以……公主大人,您現在逼大哥,讓大哥怎麼回應?說不要嘛,他分明有求娶之心,可是說要嘛,就算皇上、朝臣不說什麼酸言酸語,光是這第三點……我大哥是寬厚之人,怎能允許自己害了公主。」

  一番話說得梁梓雅意動,她道,「我明白了,反正也就是一年功夫,我還不能等嗎?」

  染染笑開,「這才對嘛,我的好大嫂。」

  反正再過幾個月就塵埃落定,到時候作主的變成梁梓瀚,依他和雲曜的交情,總不至於恩將仇報強迫雲曜娶梁梓雅,嘖嘖,這種惹了事有人幫忙收尾的感覺,還真不賴!

  回府後,染染每看雲曜一眼,就忍不住笑一回,原來璇璣閣閣主不能啟齒的大秘密,是不舉啊……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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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01:10: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嬌艷美人藏妒心

  柳信不再像過去那樣受到重用,反倒是靖王、秋太傅和雲曜漸漸成為皇上的臂膀。

  雲曜越來越忙,每日得上朝,下朝一,皇上三不五時還會把他留在御書房裡說話。

  而剛換上來的官員,表現得可圈可點,讓皇上滿意到不行。

  皇上當然會滿意,這些人是雲曜從十幾年前就開始布置的,他們從七品小官慢漫往上爬升,累積不少閱歷與實力,磨刀十年,就為了在此時爭鋒。

  人才這種東西啊,雲曜手中多得很。

  璇璣閣從來沒有散過,縝密的情報網讓控制欲強烈的皇上心滿意足,他突然覺得自己年輕二十歲,仿佛回到初登大寶那年,他滿腔熱血與抱負,想統一諸國、建立不朽王朝的心再度蠢蠢欲動。

  雲曜沒有阻止皇上的欲望,反而替他籌謀。「戰爭,需要錢與糧,只要國庫夠滿,再加上靖王爺練出來的兵,隨時可以為皇上統一諸邦。」他一句話點出問題重心,大梁眼下,不缺人,缺的是錢。

  他清楚,皇上命數已定,再也看不到那天,但天龍星在呢,而且成就霸業確實需要銀子,他不介意讓老皇帝這把劍出鞘,幫著瀚弟斬妖除魔,助他未來的登基之路平坦順利。

  「銀子可是個大問題,每年貢稅有定數,再加上這兩年水旱災情頻傳,朕煩吶。」

  雲曜微哂,吐出兩個字,「賀楠。」

  瞬間,皇上眼底綻放光芒,擊掌道:「說得好!咱們大梁貪官污吏不少,若人人都供出一座小金庫,還愁沒銀子?」

  雲曜不過幾句話,就讓皇上下令璇璣閣搜集百官貪污罪證。

  此道命令一下,魑魅魍魎哪還守得住,自然要跳出來活動活動。

  因此柳家門前,日日高車俊馬,來訪官員無數,大家都想傍上這棵大樹,求得一個四季平安,殊不知這棵大樹早已搖搖欲墜。

  此事看在皇上眼中,對柳信更是心生不滿。

  皇上始終念著與柳信的情誼,他們一起長大、一起念書玩耍,他能順利登基,柳家更是出了大把力氣,若非如此,光是天龍星一事,便足以讓他家毀人亡,皇上屢屢高高抬起卻輕輕放下,就是想保柳家一個平安,偏偏柳信不知感激,還上竄下跳,視他這個皇帝為無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風雨飄搖中,吏部尚書被雲曜折了,下頭好幾個官員也跟著倒霉。

  他們的私庫雖然沒有賀楠那麼壯觀,但連抄幾個下來,那些奇珍異寶、黃金白銀像水一般流往國庫。

  於是皇帝抄家抄上癮,天天追著雲曜問還有沒有其他官員的罪證。

  這話,不該是皇帝問的,天下風向本就是隨著皇帝的心意走,倘若雲曜是個奸佞叛臣,就算再正直清廉的好官也能讓他安出一個罪證確鑿。

  看著皇上急切渴盼的目光,雲曜和弟弟相視,心裡明白皇上的病已病入膏肓,他將漸漸無法理智思考,他將慢慢陷入瘋狂。

  這樣的皇帝,若被太子和柳信所把持,是梁國之大不幸。

  雲曜嘆道,前世的自己就是因為這樣才輸掉的吧?

  不過眼前情勢是雲曜想要的,若豺狼蟄伏,如何能找出窩穴?他們不蹦跶,如何一箭斃命?

  就在朝堂風起雲湧之際,雲曜又摘掉柳信的次子柳文其和親侄兒柳安邦。

  這讓柳信暴怒不已,也讓平庸昏昧的太子開始心生懷疑,雲曜到底站在誰那邊?

  為朝政,雲曜和靖王時時密議。

  雲府與靖王府的密道使用次數越來越頻繁,靖王時不時往雲府來。

  剛開始,染染還會加入兩人的談論,提供意見,但靖王的目光讓她不舒服,迫得她不得不退出書房。

  雲曜能看得出她說謊,梁梓瀚何嘗看不出來,不逼問,只是想留更多時間讓染染想清楚。

  梁梓瀚給染染時間,同樣的,染染也給雲曜時間。

  她從不逼迫他表白心意,從不要求他許下承諾,反正沒關系,她待不久的,她只想兩人就這樣處著處著,品味一段淡淡的戀情,不說破也無所謂,可他……

  很可惡、非常非常可惡,他竟熱衷起當媒人婆。

  染染說:「我絕對不認八哥哥。」

  雲曜答:「好,那就識識靖王爺。」

  她說:「我沒有攀龍附鳳的心思。」

  他道:「沒人要你拿他當龍鳳,男女之間強調的是水到渠成。」

  這讓染染氣急敗壞,他難道不曉得,她只想與他水到渠成,她只想與他共此一生,她只想在離去的那一刻找到梁梓瀚,告訴他忘記奈何橋下的約定吧,她不會赴約的,因為她心裡有了別人。

  她只想和雲曜在一起啊,愛情不必濃烈,但是走過、甜過、幸福過就夠,偏偏他那麼積極地把她推給別人,這讓她情何以堪?

  靖王離開後,雲曜從窗子看出去,染染又站在蘋果樹下。

  擎天嶺也有一棵老蘋果樹,不知道染染怎麼教的,小翔竟相信如果被蘋果砸到腦袋,就會變成偉人。

  於是她成功地拐了想當偉人的小翔,兩人在結實累累的季節裡,背對背挨著彼此坐在樹下。

  後來,雲曜也加入。

  他受不得寒氣,染染便備下厚厚的墊子,再把自己當成湯婆子,塞進他懷裡,讓小翔用一件厚被子,把兩個人給密密實實裹起來。

  就這樣,三個人說說笑笑,一個下午很快就過去。

  再然後,她偶爾去逛花市,想買一棵蘋果樹,但蘋果樹稀少,貴到她賣血都買不起,她好話說盡,把小翔的零用錢騙過來,才在院子裡種下這棵蘋果樹。

  再然後,她變得和小翔一樣幼稚,老是望著小樹問:「今年會不會結蘋果呢?」

  當然不會,樹還小,移植後又長得不好,春天花沒開,秋冬自然不會結果,但她還是望著枝頭問,「什麼時候結果呢?」

  他很清楚,其實她真正期待的是那樣的午後。

  他知道她的心思、她的感情,也知道她在生氣……是啊,他明白她有多火大,就是他自己,心裡也不舒服。

  只是該安排的還是得安排,倘若情況不變,他只剩下不到三個月的壽命了。

  有公孫寄和司徒淵,璇瑪閣倒不了,堂上有無數的賢士名臣輔佐,瀚弟倒不了;小翔也有寧叔、寧嬸照顧。

  唯獨染染,他能夠托付的,只有瀚弟了,瀚弟對染染一片真情,定會好好待她,即使她為此生氣,他也必須安排。

  但凡有一點點可能,他又怎舍得將她推出去?

  走到她身後,雲曜從袖中拿出一個匣子。「你的。」

  染染轉過頭,眼眶微紅。

  是,她哭了,因為想家,想爸爸、哥哥,想爺爺、奶奶,也想……糟糕!她竟然也想著眼前的男人,明明天天見面的,怎麼就想了呢?

  是因為靖王的加入,讓她不能時刻待在書房,分享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還是因為皇上的重視,讓他在府裡的時間少到讓人痛恨?亦或是,他推開她的動作一天比一天更明顯,讓她突然懷疑那些名門淑媛中有他心悅的女人?

  隱隱約約的不安、隱隱約約的煩躁,讓她隱隱約約覺得他們即將分離,難不成這陣子的煩躁與不安是勾魂使者給她的提醒,她應該盡快找靖王把話說開,讓他別在奈何橋下做無謂的等待?

  「怎麼了?」雲曜輕聲問。

  染染搖搖頭再低下頭。

  看著她的頭頂心,他強忍住擁她入懷的衝動,凝聲道:「染染,說話,為什麼哭?」

  「不說。」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難過什麼?」

  染染垂眉,看見他手中的匣子,心頭一緊,他又要替靖王轉送禮物給她了嗎?他就這麼迫不及待把她送走嗎?她的存在到底礙著了他什麼?

  猛地抬頭,她迎上他的目光,強忍著淚水,咬牙道:「你知道的。」接著她加大嗓門,再說一次,「你知道我在難受什麼!」

  雲曜苦笑,是啊,他都知道,但他什麼都不能說,他望向蘋果樹,意有所指的道:「它今年不會結果的。」

  他的言下之意是,他們回不到那個午後?為什麼?憑什麼?因為靖王出現?

  「明年會結果的,就算明年不結果,後年也會結。」她非要回到過去,回到那些個舒服的、幸福的、連空氣間都充滿淡淡香甜的午後。

  「那個時候,你已經不在這裡了。」他會親自把她送進後宮。

  染染懂他的意思,凝起眉目,冷笑回道:「少主,請記清楚,我不是你的親妹妹,就算要賣女求榮,我們之間的關系還差那麼一點點。」

  明知道自己的話傷人,明知道傷害他是她最不樂意的事,明知道他痛,她會更痛,可是她忍不住啊,她不想他老是推開她!

  她一甩頭,轉身想要離開,怎料用力太猛,頭上的木簪子掉落。

  那是他送給她的,她卻不肯彎腰去撿,他都不珍惜她了,她又何必珍惜他的禮物。

  雲曜拾起木簪,再看向染染,她走得飛快,他只能望著她的背影,眉角疑上薄愁,他淡淡的道:「小翔,跟上。」

  小翔不知道從哪兒竄了出來,在雲曜面前站定,硬是指著蘋果樹擠出一句話,「會結蘋果的。」說完,他飛身追上染染。

  染染踏出門,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地方可去。

  穿越女,沒有人混得像她這麼差的,沒錢、沒人脈,沒有一堆帥哥圍著她團團轉,連自立自強都很困難,真是廢柴一枚。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又鼻酸了,可是再怎麼難過,她也沒臉回去。

  她硬起脖子、挺起胸膛,逼自己往前行,偏偏莫名的煩躁與不安再次浮現,莫名的第六感壓抑著她的知覺,讓她連呼吸都困難。

  但她堅持離開,低著頭、悶著氣,繼續走。

  她沒有逛街的好心情,連思考要往哪裡去都無法,她只能呆呆地站在街上,任由行人從自己身邊經過。

  好半晌,染染才做出決定,她要去靖王府,和靖王把話說清楚。

  她承認自己膽怯,承認她不敢正視事實,承認她十二生肖屬鴕鳥。

  是的,每次碰到頭痛事兒,她就想拖著、等著,直到無法不面對才肯專注,只是她忽略了,等待更磨人心志。

  所以這一次,她不想再等了。

  染染轉身往靖王府走去,走著走著,她下意識加快腳步,危險的感覺籠罩,不知道為何,她全身汗毛豎立,一陣陣寒意從背脊下方往上奔,像是一只冰冷的手不斷撫摸她的背。

  身後出現馬蹄聲,她立刻拔腿往前跑,並且盡量貼近路邊。

  可她尚無暇細究為什麼會覺得危險接近,腰間就被一條韁繩纏住。

  韁繩一緊、一松再一拉,染染瞬間騰空飛起,尖叫聲尚未出口,她已經被一名男子拉到馬背上,拘在對方胸前。

  她被綁架了!

  她直覺拔出小翔給的匕首,狠狠往男人手臂刺下去,血噴濺得她滿臉都是。

  男人驚呼一聲,松開她的身子,幾乎在同一時間,她聽見小翔的聲音——

  「抱馬!」

  反射動作,染染丟下匕首,雙臂緊抱住馬脖子,下一刻,她感覺身後的男人被猛然抓開。

  對方松掉韁繩,染染立刻接手,她很恐懼,但小翔的聲音讓她仿佛吞下定心丸,她試著放松韁繩,試著引導馬匹放慢速度。

  沒事了,小翔來了,他是高手,世間能敵過他的,沒有幾個。

  染染拚命安慰自己,只要沉著就能度過難關。

  然而此刻七、八名黑衣男子從天而降,他們高舉刀劍衝向小翔,街上行人見狀紛紛尖叫躲避。

  小翔被一群人圍住,而路的另一邊,染染好不容易控制住馬,在她准備策馬回轉、往雲府求救同時,鐵器沒入肉裡的聲音傳來,肩胛處一陣椎心疼痛從背後鑽到前胸。

  她來不及低頭,只見馬兒突然受驚而騰起前足,疼痛讓她意識渙散,她控不住韁繩,下一瞬,整個人墜落地面。

  她怕痛,她的末梢神經太發達,一分撞擊就會讓她產生十分疼痛。

  肩上的痛、後腦的痛、右半身的痛……所有疼痛加在一起,她覺得自己不是掉在地上,而是掉進地獄。

  躺在地上,染染側過臉,試圖向小翔伸手,叫他回雲府搬救兵。

  可是小翔看不見她,更聽不見她微弱的呼喚,他殺紅了眼似的,搶過黑衣人的刀,一刀一個,發了狠地往對方身子砍。

  可是黑衣人越來越多,一波接著一波,像千軍萬馬般湧向小翔,小翔身上都是血,他也受傷了嗎?

  「快走啊……快走……」染染覺得仿佛有千萬個人拿著斧錘敲擊著她每一寸的肌膚、每一根骨頭,她想要保持清醒,想要對小翔揮手,她努力把眼睛瞠得大大的,可是黑幕還是無情地遮住她的雙眼……

  小翔滿身是血,施展輕功,飛回雲府。

  爾東、爾西見狀,嚇了一大跳。

  「小翔,你怎麼了?」爾東發現小翔手臂上有一道長長的口子,還在淌著血。

  「找、少主。」小翔往廳裡衝去。

  「少主在屋裡。」

  爾東才說完,小翔一縱身又飛起來。

  爾東對爾西說道:「你去請寧大夫到少主屋裡,我跟過去看看。」

  「好。」爾西應聲,兩人分頭辦事。

  乍見小翔滿身狼狽,雲曜胸口一陣激動翻湧,連咳了十幾聲,最後甚至咳出滿口鮮血。

  他知道,染染出事了。

  閉眼、深吸氣、吐出氣,再睜開眼,他強自鎮定,用帕子抹去嘴角血漬,他不能急、不能慌,染染等著他想辦法。

  再吸一口氣,雲曜問道:「染染怎麼了?」

  這時候爾東進門,他見少主臉色慘白、嘴角帶著血絲,心中暗道一聲不好,連忙跑進耳房,泡一杯寧大夫開的藥茶。

  「壞人,抓!」小翔道。

  「壞人把染染抓走了?」雲曜見小翔點頭,再追問道:「你追過去了,你知道染染的下落,對不?」

  小翔的嗅覺奇佳無比,若沒找到染染,他絕對不會獨自回府,他回來,代表他確定染染的去處。

  「知道。」小翔用力點頭。壞人以為出城他就追不到,他沒那麼弱。

  猜對了……雲曜吐出胸中惡氣,「染染受傷了嗎?」

  「受傷。」

  「傷重嗎?」

  「小翔不重、染染重。」小翔邊說邊指著自己的肩胛處。

  雲曜聽明白了,染染傷在肩胛,同樣的傷落在小翔身上不重,可落在染染身上就重了。

  她最怕痛了,一點點小傷都會讓她哇哇叫不停,如今受了這樣的傷,她會痛暈過去吧。

  雲曜眉頭蹙緊,她受傷了……這話像柄大錘子,不斷捶打著他的心,他的心好痛好痛,超過蠱毒發作。

  「有沒有大夫給她治傷?」

  「有。」

  換言之,對方並不想要染染的命,真正的目的應該是……談判?不過片刻,雲曜已經猜出對手,柳信坐不住了?他猜出自己與他們的立場不一致?

  太慢了,還以為柳信會更早知道的,是他高估了柳信,只是這柳信果然陰損,不敢在明面上與自己叫板,卻用這種下三濫的陰招,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麼?這是朝堂之爭,可不是後宅私鬥。

  原來柳信除了殘忍陰毒之外,還沒有大智慧,真不知道上輩子自己怎會輸在這種人手下。

  爾東送上藥茶,憂心忡忡地看著雲曜。

  這些日子,因為朝堂的事,少主日夜熬著,辛苦無比,現在又急火攻心,不曉得雪蠱會不會提前發作……

  雲曜接過藥茶,喝了一口,緩過氣,又問向小翔,「染染是在路邊被人劫持,對嗎?」

  「對。」

  「攔住你的人是高手?」

  「不是。」

  「人數眾多?」

  小翔用力點頭,比出三根手指頭。

  「三十個人?」

  「更多。」

  派出這麼多人,可見誓在必得,所以折了柳文其、柳安邦,柳信就坐不住了?既然如此,就把下一個揪出來吧,下一個找誰呢?有了,柳永其,柳信最倚重的嫡長子。

  雲曜清楚皇上對柳信的情分,本不打算這麼快對柳永其下手,急事緩辦,他想按部就班,可是柳信用染染逼他,那就怨不得他了。

  「那些人呢?」

  「小翔殺。」

  「很好,你沒有把染染救回來,是不是因為關她的地方有很多人守著?」

  「對。」小翔的罪惡感很重,染染是他的,他應該直接把染染帶回來。

  「不要難過,小翔做得很好,回來搬救兵才對,你一個人救,染染會擔心。」

  雲曜的誇獎讓小翔笑了。

  「你去讓寧叔包好傷,就帶爾東、爾西幾個去把染染救回來,好不?」

  「好,不必寧叔。」

  寧朝天進門,看見漂漂亮亮的小伙子弄得滿身狼狽,心知他剛經歷一番惡鬥,怎樣也得吞幾顆藥丹。「誰說不必?過來,寧叔看看。」

  小翔乖乖的走過去讓寧叔替他治療。

  雲曜召來爾東、爾西,細細安排營救事項,待一切布置妥當,雲曜對寧叔道:「寧叔,讓陸叔准備吧。」

  「太子那邊有動作了?」

  雲曜清澈的眼神轉為銳利,冷冷的道:「就算他們沒有動作,我也會逼得他們動作。」

  寧朝天替柳信默哀,他觸上少主的逆鱗了。

  誰都知道染染是動不得的,柳信竟把腦筋動到她頭上,真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長,再溫和的老虎都有利牙,都容不得誰欺負他想保護的。

  短暫的昏迷後,染染漸漸轉醒,但她的眼睛卻還睜不開,其他感知也因此變得更為敏銳,她知道自己在發燒,身子熱熱的,像坐在火爐邊,馬車裡面除了自己,還坐著一個女人,她能聞到淡淡的脂粉味,而且這個味道……有點熟悉。

  她動一下肩膀,沒有卡卡的感覺,所以箭已經被拔掉了?

  血腥味充斥著整個車廂,疼痛依舊,但有絲絲清涼感從肩膀往外擴散,所以她得到簡單的治療?

  馬車跑得飛快,可是外頭並沒有喧囂的人聲,他們出城了?

  思緒轉過一輪,染染又陷入昏厥。

  再次清醒,她已經被安置在一個房間裡,環境整潔、豪華,比起雲府不算差,她躺在松軟的床上,慢慢轉動眼珠子,觀察四周。

  這房間挺大的,有床、有櫃、有桌椅,桌前坐著一個女人,她背對自己,身材窈窕,發絲烏黑,從背影判斷,若是沒有意外的話,是個美人,而且是個眼熟的美人。

  這時候房門被打開,幾個人走了進來,染染連忙閉上眼睛裝睡。

  不久,有個人走近床邊,他身上帶著淡淡藥香,是大夫?所以凶手並不想她死?

  大夫為她把脈,低聲向人解釋她的傷,然後一碗苦得無法形容的湯藥灌進她喉嚨裡,她敵不過藥力,又昏了過去。

  這次染染睡得有點久,醒來之後,確定那位大夫醫術不弱,因為疼痛雖在,發燒依舊,但精神好得多了,她從鬼門關爬回來了嗎?

  她不敢太樂觀,在沒有消炎藥的年代,許多因外傷而死的人,並非因為傷勢太重,而是死於感染。

  她閉眼、再張眼,抬起沒有受傷的手臂,揉揉眼睛,確定不是因為藥物產生幻覺——她居然看見夏雯卿?

  夏雯卿不是被送到江南了嗎?難道她這一覺睡過大半個月,也被送到江南了?不過,她終於知道那熟悉的脂粉香和窈窕的背影來自何人。

  是夏雯卿綁架了她?這女人到底想做什麼?難不成夏雯卿以為綁了她,雲曜就會乖乖把她娶回家?唉,雲曜怎老是碰到這種瘋狂粉絲,一個梁梓雅已經很慘,再加上夏雯卿……太帥果然也是一種負擔。

  夏雯卿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那片天空。

  染染想坐起來,直接和夏雯卿談判,可是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思忖半晌後,她決定暫時保持沉默。

  嘎吱一聲,門被推開,染染急忙閉上眼睛。

  夏雯卿在看清楚來人時,眼底不自覺流露出驚懼,他怎麼把梁鈞沛帶來了?她突然不確定了,難道她是與虎謀皮遭虎噬?

  有三個男人進屋——梁鈞沛、柳信和一個小廝模樣的年輕太監。

  柳信快步走到床邊,探探染染的氣息,確定她死不了,這才放下心來。

  梁鈞沛一進房裡,兩顆眼珠子就定在夏雯卿身上,他走上前勾起她的下巴,手指在她臉上輕劃,嚇得她胸口起伏不定,她的恐懼帶給梁鈞沛無上的滿足,這個賤女人!

  他恨透了夏雯卿,盡管她的美艷依舊惹得他心動,但她害他變成半個太監,還不敢光明正大的請御醫診治,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個月,並且失去對女人的興致。

  曾經,那是令他最快活的事兒,卻被她一刀給剁了。

  梁鈞沛粗魯的扯開夏雯卿的衣裳,把手探進她的衣襟裡,一把抓住她胸前的渾圓,用力揉搓。「怎麼不叫、不躲了,是因為這樣讓你很舒服嗎?你這個賤女人,不是賣藝不賣身嗎?還是其實你從頭到尾都只是在裝清高?」

  夏雯卿嚇得全身發抖,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既然這麼舒服,要不,讓爺伺候伺候你?」說著,梁鈞沛用力一掐。

  夏雯卿痛得冷汗涔涔,卻完全不敢反抗。

  柳信來到夏雯卿身邊,冷冷一笑。因為這個女人對梁鈞沛做的事、因為她是璇璣閣的人,他終於確定二十萬兩紋銀只是幌子,什麼結仇私怨也都是假的,自始至終雲曜都是有目的的在對付自己和太子,雲曜真正想擁立的,是靖王。

  染染偷偷張開眼睛,非常小心翼翼地微微轉頭,試著釐清狀況。

  梁鈞沛才十八歲,樣貌不差,但成日流連青樓,以酒為茶,嗜賭又好色,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浮腫;而柳信這位中年大叔,臉孔略帶蒼白,輪廓深邃,緊抿的薄唇沒有絲毫血色,一雙眼睛幽遠,令人捉摸不透,看起來有些刻薄,其威嚴也有些教人害怕。

  看見柳信,夏雯卿神色稍定,他不會讓梁鈞沛亂來的,他還有求於自己,於是她一把抓開梁鈞沛的手,表情盡是嫌惡。

  還敢反抗?梁鈞沛似笑非笑道:「這麼美的女人,如果不玩玩,這輩子豈不是白活了。」

  「梁爺還能玩嗎?是哪位神醫妙手回春?」一句話,她硬生生踩上他的死穴。

  梁鈞沛狠狠甩去一巴掌,夏雯卿被打得偏過頭去,漂亮的臉蛋瞬間紅脹。「你居然敢惹我,讓女人半死不活的手段,我多得是!」

  夏雯卿非常同意,除了在女人身上瞎折騰,他也沒別的本事,大梁指望這種天龍星,怕是要亡國。她偏過臉,視線對上柳信,「柳爺說過,我助你一臂便放我離開。」

  「老夫折損三十幾個死士,卻擄來一個半死不活的小丫頭,到目前為止,我還看不出來她對於老夫有何用途。」

  柳文其被查出幾條人命官司及強占百姓土地的罪行,御史們口口聲聲殺人償命,句句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這話惹惱了皇帝,柳信造假出一顆天龍星還不夠,連柳信的兒子都成了王子,這天下到底是梁家的還是柳家的?!

  一怒之下,皇上命大理寺把人給抓了,等著三堂會審。

  可是在柳信眼中,次子犯的哪算得上什麼罪。當時他偶遇圓通大師,大師指點迷津,說那片土地風水極佳,若將柳家祖先的墳塋遷往那裡,子孫會代代榮華富貴、穩坐朝堂,甚至百年內柳家會出現五位皇後。

  為此,他才讓次子出面買地,沒想到遇到頑強獵戶不肯賣地,也怪次子性急,竟把獵戶趕走,推倒房子、強占土地,兩方對峙,這才鬧出人命官司。

  就這麼一點點小事,竟讓雲曜抓到把柄,看來他那雙眼睛時刻盯著自己吶。

  饒是他再傻,此時也看出刑部已經被雲曜掌控,枉他一世精明,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被一個小子掐住死穴。

  「少主看重蘇染染,在外雖以兄妹相稱,但其實她是少主的心上人,少主什麼事都不瞞她,並且……貴公子的事,還是蘇染染一手設計而成。」夏雯卿道。

  這話讓染染心跳驟然加速,夏雯卿竟然因愛生恨、出賣雲曜,這算不算終日打雁卻教雁啄瞎了眼?雲曜挑屬下的眼光還得再練練。

  可夏雯卿沒說錯,柳文其之事是她所謀,圓通大師的風水說是她去求的,連那些頑強的獵戶都是她親手挑選,至於夏雯卿會知道,她並不覺得奇怪,夏雯卿待在雲曜身邊比她久,與爾東等人交情匪淺,夏雯卿若有心詢問,他們必不會相瞞於她。

  「你說什麼,設計?!」柳信蒼白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你的意思是……」

  「相爺難道不覺得奇怪嗎?圓通大師雲游諸國,怎麼就恰好出現、恰好為相爺指點迷津?且人人都曉得民不與官爭,更何況是相爺這麼大的官,百姓怎敢卯起勁來與相爺作對,甚至鬧出人命亦在所不辭?」

  柳信的表情瞬間變得猙獰。果然,他早就在人家的設計中!

  看他強忍忿怒,夏雯卿續道:「相爺曾問過雯卿,少主是不是擁立靖王,我可以老實告訴相爺,並不是,少主效忠的是皇上,未來誰當皇帝,少主根本不在乎。」

  「狗屁!若是如此,你又何必陷害小爺?」梁鈞沛聽不得她滿口謊言,一掌便拍上她的臉。

  夏雯卿忍著臉頰上熱辣辣的疼,硬著脖子道:「我何曾陷害梁爺,若非梁爺逼人太甚,雯卿怎會一急之下……京城上下,誰不知道雯卿只賣藝不賣身。當年少主曾救過雯卿一命,雯卿才隱身於青樓為璇璣閣搜集消息,梁爺之事,少主責備雯卿,遣至江南,只是雯卿心系少主,盼求得少主諒解,才私自返京,卻不料柳爺……」

  「滿口謊言!」柳信斥責道。

  「雯卿所言,句句屬實。」夏雯卿回得堅定。

  「你的話根本禁不起推敲,雲曜若不是針對東宮與老夫,怎會幫忙一個小丫頭設計陷害柳氏,又怎會一一拔除太子黨的人?」

  眼下,唯一能放得上台面的皇子只有靖王,且最近又聽說雲曜在查當年鎮國公府的事,鎮國公府是麗貴妃的娘家,是他當年狠狠踹一腳才讓蘇家覆滅,所有的事加在一起,如果他還推敲不出雲曜與靖王的關系,他這個相爺也就做到頭了。

  「相爺是不是忘了璇璣閣當初是怎麼解散的?少主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報一箭之仇,再者,少主本不打算入仕,是皇上親口承諾歸還銀兩,又命少主重組璇璣閣為朝廷清除蠹蟲,少主這才多方搜集證據、一一掃除貪腐。

  「誰曉得會那麼准,掃下來的,一個個全是太子黨,相爺不怪自己的手下吃相難看,卻怪少主清查真相,是不是倒果為因?

  「相爺口口聲聲說少主是靖王的人,這裡是京城,不是擎天嶺,相爺耳目眾多,在相爺的地盤上,少主的一舉一動,相爺豈會不知?試問,相爺可曾親眼見到少主與靖王相交?倘若相爺非要責怪少主不與您齊心,那也只能怪相爺親手把少主推到皇上身邊,不過就算少主站到皇上那邊又如何?相爺對朝廷忠心耿耿,這種事,百姓知道、臣官知曉,皇上更是心知肚明,雯卿不解,相爺到底在擔心什麼?」

  她口齒伶俐,逼得柳信一時無言以對,他總不能老實說他對皇上不忠心,企圖推翻皇上,扶持自己的女婿、外孫吧。

  過了一會兒,柳信才道:「姑娘倒是護主,既是如此,又怎會出賣雲曜,蘇染染不是雲曜最看重的人嗎?」

  「我沒有出賣少主,雯卿的心自始至終都在少主身上,若少主想要,隨時可以把雯卿的命取走,我只是看不慣蘇染染這種女人左右少主的心思。我在少主身邊多年,多次為少主出生入死,可在少主心中竟比不上蘇染染,憑什麼?」

  柳信輕哂,原來是女子相爭,不過雲曜確實有副好容貌,聽說連明華公主也瞧上他了。

  「少主本無意與相爺為難,雯卿願意回去與少主說項,用蘇染染換回二少爺,只是相爺親口允諾過的,若雯卿讓二少爺平安返家,相爺可不能把蘇染染全須全尾地送回雲府。」

  話趕話說到這裡,染染終於明白,夏雯卿被逮,想利用她換得一線生機,若能因此置她於死地,就是一舉兩得了,可是夏雯卿真是傻到讓人鄙夷,柳信是什麼人物,能夠幾句話就輕易相信雲曜和靖王沒有首尾?

  柳信沉吟,他確實不相信夏雯卿的話,但如果真能以蘇染染換回次子,這倒是樁可以做的買賣,於是他稍稍退了一步,「好吧,我回去查查,假使文其確實是被蘇染染所害,便依你所言。」

  柳信的回答讓梁鈞沛暴跳如雷,他怒瞪著柳信,「柳相……」

  柳信為免節外生枝,急道:「殿下,這是我與夏姑娘的承諾,君子一言,斷無後悔之理。殿下與夏姑娘有怨,待老夫將夏姑娘送往江南,殿下大可命人把夏姑娘抓回來。」說完,他遞給梁鈞沛一個眼神,示意他少安勿躁。

  柳信的回答讓夏雯卿松了口氣,若回到江南,她就有本事讓梁鈞沛找不到。

  「夏姑娘耐心等著吧,待老夫查證後,還望姑娘在雲大人面前周旋。」

  柳信和梁鈞沛離開後,夏雯卿走往床邊,拉開帷簾,意外發現染染竟是清醒的。

  染染嘖嘖兩聲,輕輕搖頭,眼底滿是鄙夷,「梁鈞沛那兩巴掌打得好,可惜還是沒把夏姑娘給打明白。」

  「你說什麼?!」夏雯卿居高臨下瞪著她。

  「你以為出賣我就能全身而退?」染染痛得冷汗直流,依然強撐住笑臉。

  「你方才沒聽清楚柳相爺說的話嗎?」

  染染哈哈大笑幾聲,她想更張揚一點的,可惜氣虛體弱,撐不出大場面。「你以為柳信的話可以相信嗎?最相信他的那個人叫做皇帝,可他背著皇帝做過什麼,我想你必定比我清楚,我笑你蠢,不只因為你相信柳信,更因為你的自以為是!

  「首先,你自以為表白雲曜心向皇帝、與靖王無關,柳信就能被說服嗎?錯!如今局勢,柳信早已站到皇帝對面,雲曜心向皇帝或心向靖王,對柳信而言並無差別,你以為柳信不想反?你以為柳信會耐心等待皇帝將柳家的人鏟除殆盡後,再發動政變?

  「再者,你是小狐狸,柳信可是成了精怪的千年狐狸,你講得再好,他都不會相信,用我去換柳文其,哼,這種白痴話你都說得出來,柳信在朝堂經營多年,刑部怎麼可能沒有他的人,他想用我交換的不是柳文其,而是你家少主!

  「所以我說你蠢,而且是蠢斃了、蠢透了,蠢得死有余辜!要不要打個賭,你該回江南的時候不回去,現在你想回去已經不可能了,梁鈞沛的後院會是你最後的依歸。」

  染染的話,說得夏雯卿心驚膽跳,她篤定自信的表情看在夏雯卿眼裡,是天大的諷刺。

  傷了梁鈞沛,她以為可以不當名妓而留在少主身邊,卻沒想到少主要把她送走,她悄悄返京,她以為可以借刀殺人,殊不知那把刀竟向自己砍下,為什麼會這樣?

  她雙眼布滿血絲,怨恨地睨著蘇染染。

  不公平,她比蘇染染美麗,比她溫柔、比她忠心,跟著少主的時間也比她更久,憑什麼這樣的夏雯卿無法在少主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看著失魂落魄的夏雯卿,蘇染染半點不同情,反而繼續落井下石,「就算少主把你救回去,猜猜,他會怎麼對待叛徒,趕你出門?毀你容貌?一碗藥湯讓你再也說不出話?還是對梁鈞沛示好,直接把你送到他床上?」

  染染就是故意要惹火夏雯卿,最好惹得她瘋狂,惹得她對自己動手,那麼她就會不想再看到她,將她關到別處,只有獨處一室,她才有機會逃跑。

  「不會,少主不會這麼做的!」夏雯卿大聲反駁。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別忘了,是你,背叛了璇璣閣。」

  「我沒有背叛少主,我只是想除掉你。」

  「你明知道我是少主心目中最重要的人,除掉我對他而言,比背叛更嚴重。」

  蘇染染是少主最重要的人,那她算什麼?她偷偷愛慕少主那麼多年,為了少主她不顧名譽、隱身青樓,這樣的她到底算什麼?!

  夏雯卿忿恨得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但是她告訴自己絕對不可以輸給這個賤女人,於是她硬是擠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兩眼迸射出凌厲光芒,「你當真以為少主喜歡你?呵呵,果然是年幼可欺。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少主不是喜歡你,少主待你特別是因為你對少主很重要。」

  見染染一頭霧水,夏雯卿得意大笑。

  「當初寧大夫為何花那麼大的功夫救你,是因為你的體質屬陽,適合引蠱。陰陽交合日,雪蠱轉移時,只要你與少主情投意合,兩人成就夫妻事,少主身上的雪蠱就能夠被引到你的身體裡,從此,少主再不必身受蠱毒發作之苦,這樣,你明白了嗎?」

  染染先是一喜,原來這麼做就可以解除雲曜的桎梏,她還以為雪蠱無法可解,沒想到她就是雲曜的解藥……想到這裡,她不免感到震驚,所以寧叔一身本事悉數傳授給她卻不告訴她解蠱的法子,是擔心她害怕而跑了?

  但最讓她心痛的是,她本以為雲曜親近她是因為緣分,因為兩人之間有著無法細說的感情,他不肯許下承諾,是因為壯志未酬,原來並不是啊,他們的關系竟然只是以命換命……

  看著染染哀慟欲絕的表情,夏雯卿張揚得意的笑了,她還以為蘇染染對少主的情意有多堅深呢,不過幾句話就被摧毀,天哪,她真喜歡蘇染染現在的表情。

  強忍的疼痛像火山瞬間爆發,炸得染染的心碎成屑,痛楚漫過每一寸知覺,細細啃噬著她的神經,冷汗濕透衣衫,涼涼貼在身上,是透骨的寒意。

  她的意識瞬間麻木,她的知覺斷了線,她的五髒六腑灼熱似焚燒,火燎般的劇痛傳至大腦,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她似身在雲裡霧裡。

  染染再也抑制不住想哭的衝動,垂眸,淚水滑入枕畔那一刻,世界再度成為一片灰暗。

  一聲粗重的喘息聲在窗外響起,可惜染染昏了,而夏雯卿沉溺在勝利的快感,沒有人注意到。

  那聲喘息出自小翔。

  他把夏雯卿與柳信、染染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夏雯卿、壞女人,他再也不要理她了!

  爾東、爾西見他一副想進去找夏雯卿拚命的模樣,連忙拉住他。

  爾東低聲叮嚀道:「少主叫你聽我們的話。」

  小翔硬生生憋住氣,竄身飛到梁鈞沛和柳信的馬車前。他要去放蛇,誰讓他們欺負染染。

  醜時,一陣帶著淡淡玫瑰香氣的輕煙籠罩整個莊園,只是月色太暗,無人發覺。

  短短兩刻鐘,莊園裡近百名侍衛與管事、僕役紛紛倒地。

  神不知鬼不覺的,爾東、爾西和小翔順利將蘇染染和夏雯卿救出。

  待柳信得知消息,已是隔日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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