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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相爺的私房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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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01:10: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蘇染染自有成算

  染染幽幽轉醒,緩緩張開眼睛,就見小翔正緊緊盯著自己,她不禁笑開,看來她安全回到雲府了。

  「痛不痛?」小翔指指她的肩肝,卻不敢真的碰到,表情既心疼又難過。

  她低側著頭一看,換過新藥了,聞這味道,是寧叔的外傷藥,她幫著熬過,止痛的效果相當好,不過她仍撒嬌道:「痛。」

  小翔一聽,神色一凜,就要往外奔去。

  染染急忙拉住他的衣角,問道:「你要去哪裡?」

  「砍人。」

  「還沒砍夠啊!」為了救她,他都不曉得砍了多少人,瞧,他的手都受傷了。

  「沒砍夠,寧叔、迷藥。」小翔嘟起嘴巴。

  染染聽得懂,所以他們沒有明搶,而是把莊子的人給迷昏,為什麼?還不想正面與柳信為敵嗎?只是這樣的疑問問小翔也不會有答案,於是她又撒嬌道:「別去,我痛,你陪我好不好?」

  小翔的表情立即化成春水,他點點頭,走到桌邊,拿起蜜餞盒子又踅回床邊。「吃甜甜,不痛。」

  「好。」染染張開嘴。

  他捏起一顆,喂進她嘴裡。

  很甜的蜜餞,但入了口卻變成苦的,這蜜餞是她為雲曜備下的,心疼他日日喝藥,舍不得他心苦、舌也苦,可是她的心疼……如今卻變得好可笑,想到這兒,淚水無法控制,串串滑落。

  見狀,小翔急得不知所措,胡亂用手抹著她的臉,一次又一次的問:「疼嗎?疼嗎?」

  染染搖頭又點頭,她傷口疼、頭疼、心疼,全身的細胞都在疼,不知道是誰搬來一個大磨子,把她放在裡頭一遍遍碾著。

  聽見染染細碎的哭聲,坐在小花廳審夏雯卿的雲曜胸口鼓動著,心狠狠刺痛著,他迫不及待想見染染。

  他命爾東拿千兩紋銀給夏雯卿,從此璇璣閣裡再沒有這號人物。

  見他旋身要離開,夏雯卿一把撲上前,抱住他的腿,放聲哭喊,「少主,雯卿做錯了,求您饒了我這一回,我絕對不會再犯。」

  雲曜低頭望著她,俊眉擰成一條線,嚴肅的臉龐透著不可侵犯的威嚴,溫潤的眸光變得銳利,他不是個殘忍嗜血的男人,但這一刻,他確實有掐死她的衝動。

  牙關緊咬,他彎下身子,嘴角浮上一道生硬的曲線,似諷刺、似鄙夷。

  他挑眉輕淺的笑意,猶如見血封喉的毒藥,腐蝕著夏雯卿的心,這是她迷戀的少主嗎?

  他冷冽的視線嚇壞她了,多年來她始終在追逐他的目光,然這一刻,她卻不敢迎視,深怕一對上,身子就會被射出千瘡百孔。她不由得松開了手,胸口起伏不定,但她很清楚,她絕對不能離開。

  一旦失去璇璣閣的庇蔭,她將成為梁鈞沛的俎上肉,梁鈞沛恨她,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吃她的肉、啃她的骨頭。

  俯身,她朝青石地板用力磕頭,「少主饒命,我錯了……」

  「你,踩到我的底線。」雲曜一字一字說得冷冽。

  對他而言,染染是任何人都不能碰觸的珍寶,可她不但傷害了染染,甚至還殘忍的想要除去染染,這樣的人,他不留!

  「我只想活著啊,我一個弱女子被柳信抓住,能怎麼辦?」

  她乖乖待在江南,能被柳信抓住?所有的事全是她自作自受!

  雲曜氣笑了,那帶著冷絕的笑意讓周圍其他人瞬間泛起雞皮疙瘩,東、西、南、北四人互視,皆不敢為夏雯卿求饒,她這次確實錯得太過。

  誰不曉得染染是少主心中的寶貝,倘若她出賣的是少主,或許看在她曾經為璇璣閣立下汗馬功勞的分上,少主還會原諒一回,偏偏她動的是染染,萬一染染真的出事,甭說千兩紋銀,恐怕她想全屍被抬出璇璣閣都不能。

  夏雯卿對少主的心思,大家都看在眼底,可少主的心意豈是旁人能夠左右,嫉妒逼死了她的退路,如果她夠聰明,應該盡快拿著銀子離開,看在多年相處的分上,他們東、西、南、北四個絕不會坐視她在梁鈞沛手裡吃虧,定會想盡辦法把她安置在安全之處,可偏偏她還想不清楚、苦苦糾纏,這讓爾東等人心驚膽顫。

  「你想怎麼辦便怎麼辦,唯獨不能拿染染當成你的籌碼。」

  「為什麼?難道少主真的喜歡蘇染染?她不夠美、不夠溫柔,她不會琴棋書畫,她對少主的心遠遠比不過我,我不懂自己輸在哪裡!」

  雲曜冷笑,他一直以為她心思剔透,沒想到不過爾爾。「染染不需要和你比,因為你不配!」丟下話,他轉身進屋。

  他的回答讓夏雯卿瞬間陷入瘋狂,難以承受劇烈的心痛,她豁出去了,揚聲高喊,「少主就繼續哄著蘇染染吧,哄得那個笨蛋死心塌地的為少主引蠱,用自己的命換少主一條命……哈哈!娘說的對,天底下男人皆薄幸,少主利用我的美貌去魅惑男人,利用蘇染染續命,利用……」

  她話未說完,雲曜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了出來,「爾東,毒啞她的嗓子,把她送到梁鈞沛跟前。」

  此話一出,爾東四人立刻跪地求情,「少主!」

  雲曜充耳不聞,繼續往屋裡走。

  染染在小翔的扶持下坐起身,與走進內室的雲曜四目相對。

  她的臉紅紅的,還在發燒,可是腮幫子鼓鼓的,想來是被夏雯卿的話氣壞了吧,他的心又犯疼了,一下一下,疼得緊。

  他走到床邊,想也不想便將染染摟進懷裡。

  快被火燒融的染染一貼上他涼涼的身子,舒服得喟嘆一聲,她真想就這樣窩在他懷裡睡去,然後作一個有他的甜甜美夢,可惜夏雯卿的話像一根針狠狠刺了過來,刺破她的粉紅泡泡。

  染染板起臉,把他推開,責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對夏雯卿,她做錯了什麼,就因為她講了實話?」

  「不,因為她把你送入虎口。」雲曜認真回答,心中卻充滿失落,她居然相信夏雯卿的話,居然以為他會舍棄她的性命?她難道不知道她對他有多重要嗎?

  「錯,送我入虎口的不是夏雯卿,而是少主大人您,如果不是我們關系匪淺,就算我站在柳信面前,他也不會多看我一眼。」

  關系匪淺……很普通的四個字,可今天說出口卻讓她鼻酸,他們的關系怎麼從男女變成了病患與藥人?

  他凝睇著她的表情,一股酸澀在腹間翻滾,不是因為被誤會的委屈,而是舍不得她難受,因為她信了夏雯卿,她開始自眨,她否認過去美好的一切。

  要說清楚講明白嗎?不,這樣很好,就讓她認定他有別樣心思,就讓她躲得遠遠的,就讓他們在這裡、在這個時候斬斷所有……這樣的話,他讓位,瀚弟是不是就可以走入她心裡?

  隱瞞難受,壓抑痛楚,雲曜沒有嘆氣,反而揚起笑臉,口氣親切的反問:「你想替夏雯卿求情?」

  「若不是替璇璣閣辦事,她怎會惹火梁鈞沛。」染染並不想替壞人求情,只是故意找他麻煩,好發泄一下心中的不平和難過。

  「我並沒有讓她傷害梁鈞沛。」他只是命她演一出戲,以配合接下來要上場的蘇為,是她自作主張刻意把事情鬧大。

  夏雯卿不願意待在臨香樓,他能夠理解,事實上他從不逼迫任何人為自己效命,是她貪心了,以為能夠藉此留在他身邊,她的念頭他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願意撕破臉,沒想到她的心大,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我被柳信抓到」這種謊話哄哄路人可以,拿來騙他,未免太小看他了。

  「所以呢?因為她做得不夠好,你就能理所當然的過河拆橋?」因為生氣,她兩頰的紅暈更顯緋紅。

  「知道了。」雲曜微微一笑,揚聲對外吩咐道:「爾東,把她送回江南。」之後夏雯卿是死是活,再不關璇璣閣的事。

  少主的新命令讓爾東松口氣,立刻回道:「遵命。」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是爾東幾人迅速把因為受到太大刺激而完全說不出話來的夏雯卿給拉走。

  屋裡安靜下來,雲曜再次往染染靠近。

  他還未開口,小翔便指著小花廳道:「她,壞。」

  「對,夏雯卿壞,她敢使壞,就會有該她承擔的後果。」雲曜附和道。

  染染冷眼望著雲曜,想諷刺他一句,妄圖別人的性命算不算使壞?不過她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然而她所想的全都寫在臉上,雲曜看得清楚,卻不以為忤,他柔聲問道:「很痛嗎?我讓寧叔過來看看,好不?」

  「不必,我死不了,一定可以順利為少主引蠱。」

  她在耍脾氣,但他假裝沒聽到,又問道:「餓了嗎?」

  染染惡意曲解他的意思。「吃飽養胖了,才好上供桌?」

  雲曜嘆了口氣,縱容的摸摸她的頭。「好好休養,你怕痛,傷口好快一點,就能少吃點苦頭。」

  她撇開臉,不願意看他。

  其實雲曜很想留在她身邊,多看她幾眼,卻又擔心她發火,對身子不好,只好把雙手負在背後,緩步離開。

  染染猛地回頭,他就這樣走了?!就算說謊反駁都好啊,他為什麼什麼都不解釋?!她氣得一把抓起枕頭往他背後丟去。

  小翔見狀,立刻飛身把枕頭截下來。

  雲曜沒被砸到,染染卻扯動傷口,痛死了,她大叫一聲,滿肚子的委屈快要爆炸,她一把拉過棉被蓋住頭,放聲大哭。

  天陰陰的,馬車上,梁鈞沛敞開衣服,酒一杯接著一杯往肚子裡灌。

  他現在玩不了女人,只好玩玩男人,他不過弄殘幾個小倌、搞出兩條人命,值得皇爺爺這般大驚小怪嗎,居然怒斥他一頓,還說要收了他的宅子,讓他搬回東宮給他父親好好管教,這還讓不讓人活啊?

  想到動不動只會請家法的太子爹和成天哭哭啼啼的母親,梁鈞沛心頭一股無明火直往上竄。

  父親變了,過去他闖了再大的禍,父親頂多斥責幾句便輕輕放過,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父親對那幾個庶子的態度越來越好,反倒對他處處看不順眼。

  難道謠言是真的?天龍星的說法是外祖父逼蘇為說的謊?如果真是如此該怎麼辦?

  想起父親和皇爺爺對自己的態度,梁鈞沛突然手一抖,杯子跌落,匡的一聲,清脆而響亮。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斃。

  柳信如困獸般在廳裡來回踱步,思緒轉個不停。

  他跟夏雯卿談完、一離開莊院就命管事送帖子約雲曜談判,雲曜沒理會帖子,直接跟著管事一起來柳府。

  他還暗自得意呢,夏雯卿這個蠢貨,自己送上門不說,還給他送來一道救命符,蘇染染果然是雲曜最在意的女人。

  那就好,一個人只要有弱點就不可怕,怕的是那種油鹽不進、刀槍不入的。

  他一面和雲曜虛與委蛇,一面談條件,暗示只要雲曜說服皇上放了文其,他自會助其找到蘇染染,他話沒敞開說,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蘇染染確實在他手裡。

  他甚至借著那次談話為過去那二十萬兩銀子的事致歉,並且許下不少好處,希望兩人有機會聯手,在朝堂上共創勝局。

  話談得還算愉快,沒想到雲曜才剛命人傳來好消息,說文其十日內必定安然返家,他正感松了口氣之際,卻又傳來蘇染染不見的消息。

  他直覺認為是雲曜派人把蘇染染給救走了,偏偏雲曜又向負責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馬司施壓,表示蘇染染居然當街被人擄走,要失職的程大人給個說法,還到處張貼蘇染染的畫像,賞銀千兩,請百姓幫忙尋找。

  難道人不是雲曜救回去的?那會是誰,誰敢與柳家作對?

  柳信趕緊派出大批人手到處找,有人在莊院附近找到血跡。

  農戶們說,肯定是黑熊下山咬了人。

  不久,在城南找到蘇染染的鞋子,那雙鞋被血浸成褐色,緊接著,又有傳言說雲曜走了一趟亂葬崗,抬回一具女屍。

  沒有人能夠證明那具女屍究竟是不是蘇染染,但不管如何,雲曜報復的手段更可怕了,原本要返家的文其被定罪,一個斬字,待秋後行刑。

  緊接著,他的手下和柳家旁支又折進不少人。

  如今,雲曜打著查貪腐的大旗,有皇上的尚方寶劍為他撐腰,橫掃朝堂。

  且璇璣閣是干什麼的,搜集情報的,要找到這些官員的貪污罪證,比拿筆寫字還簡單,雲曜越砍越得意,皇帝抄家抄得越爽快,再下去,恐怕連柳家都不保了。

  這時,管事稟道:「太子來了。」

  柳信急忙迎到門前。

  太子一見到他,急道:「我聽到風聲,父皇親口允諾麗貴妃,要立她的兒子為太子,我馬上要被廢了。」

  「此事真實性有多少?」

  「昨日父皇急召秋太傅、雲曜和幾位皇叔進宮,若無此事,怎麼會讓他們聚在一起?」

  當初天龍星的傳言傳開後,幾位皇叔對他總是畢恭畢敬的,不敢有分毫怠慢,可那時他篤定自己必會登上大寶,所以看到他們攀權附貴的嘴臉,總覺得分外可憎,懶得理會,且這些年他得罪不少皇族中人,如果他們都支持廢太子,那他、他……

  「如果立太子,定會立靖王吧。」柳信推測道。

  「難講,母後說麗貴妃寵愛小兒子,不喜靖王,枕頭風一吹,說不定父皇會立梁梓杉為太子。」

  「一個六歲小兒能成什麼事,該防的是靖王。」

  「母後也是這樣說,可靖王不喜朝堂事,更不欲爭權,他不只一次求父皇讓他返回封地,為大梁鎮守邊疆,我倒覺得他不足為懼。況且麗貴妃雖野心勃勃,她對靖王的態度卻是人人看在眼底,我擔心枕頭風一吹,父皇迷迷糊糊就允了讓梁梓杉為太子。」

  他不也是生了一個天龍星才被立為太子的嗎,否則當年那麼多皇子,父皇並不特別待見自己。

  柳信尚未回話,又有一名下人快步進門,不過一樣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梁鈞沛衝進屋裡,發現父親也在,還嚇了一跳,急忙把已經到嘴的話給吞了回去。

  屋漏偏逢連夜雨,梁鈞沛連聲招呼都還沒有打,又有管事衝進大廳。

  那管事急道:「相爺不好了,大爺被五城兵馬司給抓了!」

  一陣暈眩,柳信差點兒站不穩,雲曜這是要柳家幾十口為蘇染染陪葬嗎?

  他一手抓起太子,一手抓起梁鈞沛,直道:「這一切肯定全是雲曜的詭計,他仗的不就是皇帝的勢嗎,咱們就把他的頂天梁柱給砍了,我倒要看看他還能怎麼囂張!」

  「你的意思是……」太子驚疑不定地望向柳信。

  柳信斬釘截鐵地一點頭,臉上透出殘忍神色。

  那天過後,染染和雲曜之間怪怪的,也不知道是誰在躲誰,總之,雲曜在的地方就看不見染染,染染所在之處也看不見雲曜。

  雲曜悶不悶,沒人知道,他一貫溫和且一貫忙碌著,但染染肯定是悶的,她睡得差、吃得差,連挑逗小翔都失去興致。

  爾東等人看在眼裡,他們都知道問題症結,卻無人能解。

  他們幾次走到染染身邊想開口解釋,可掙扎了老半天,該說的話還是怎麼樣也擠不出來,最後總是用其他話題朦混過去。

  整個雲府氣氛詭異到不行。

  連小翔也倍感壓抑,快要透不過氣,幾次他想把染染偷偷帶出門,但爾東他們守得緊,且他背著受傷的染染行動不便,露了行蹤,被擋過幾回後,他也失去興致。

  染染成天到晚用被子蒙著頭,像只烏龜似的。

  她覺得好煩、好煩,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下不的,有種提早進入更年期的感覺。

  她不懂,雲曜為什麼不解釋,敷衍也好、哄騙也行,無論如何,保住命這件事很重要,不是嗎?他就不怕她逃跑,就不怕她在最後關頭將他一軍?他憑什麼這麼篤定自信,她一定會犧牲自己的性命成全他?

  火氣在她身體裡醞釀蒸騰,她想跑出去淋雨降溫。

  在長長地吐完氣後,她一把掀開棉被,想往外衝,卻沒想到掀開棉被的那一瞬間,就看到溫柔的寧嬸坐在床邊,更沒想到她的眼淚就這麼撲簌簌的掉個不停。

  見她這樣,寧嬸的心都酸了。

  她何嘗不曉得染染心裡不好過,染染等於是她看著長大的,兩人的關系本就如同母女,更別說是因為有染染替她調養身子,她才能夠懷上孩子,染染對她而言,簡直比親生女兒還要更親。

  這段日子,少主的表現、染染的不平,寧嬸一一看在眼裡,偏又不能多嘴,少主叮嚀過了,什麼話都不能講,可她真是忍不住了。

  見寧嬸張開雙臂,染染想也不想就往她懷裡撲去。

  寧嬸輕輕拍撫著染染的背,任由她發泄委屈。

  不能在雲曜面前流的淚,流了,不能在小翔跟前說的委屈,她想說了,「寧嬸,我難受。」

  「我明白。」寧嬸的眼眶也跟著泛紅。

  「我沒有做壞事,他們不可以委屈我。」

  「是啊,染染只做好事,他們憑什麼委屈你。」這孩子敏感而多情,這樣的話,是憋了多久、憋得多痛才肯說?

  「要我引蠱,可以老實講,為什麼把我蒙在鼓裡?身體是我的、命是我的,我有權利說Yes或No吧。」

  寧嬸不明白什麼叫做Yes或No,但也猜得出她的意思,她抱著染染,輕輕搖晃,笑著回道:「這件事,是你寧叔不對,怪不得少主。」

  染染抬起頭,一臉疑惑。

  寧嬸朝她微微一笑,續道:「當初小翔把你從寒碧潭撈起來,你已經沒有氣了,可是小翔舍不得把你給埋了,他像寧嬸現在這樣抱著你、搖著你、拍著你,還哼著歌兒。

  「那是第一次我在小翔臉上看見溫柔,明知道不妥,我還是由著他,打算等到深夜他睡熟了,再偷偷把你抱去埋了,沒想到你居然活起來了,寧叔訝異,細細把脈,發現你的體質屬陽,適合做為引蠱的對像,可少主當下就反對了。

  「是你寧叔不死心,硬要逼你練武,天天逼你喝湯藥,他想把你的身子給養壯,他想著,往後就算引蠱成功,你也不至於像少主這麼痛苦。

  「《毒經》上說,雪蠱不會在同一個宿主身上待超過二十年,你寧叔便認為,再給他一個二十年,他肯定能找出解蠱的法子,所以不管是少主或寧叔,都沒想過用你的命去換少主的。」

  「是……這樣的嗎?」

  「寧嬸不明白,你這樣冰雪聰明的孩子,怎麼碰到感情事就變得糊塗了,你想想,倘若少主想用你引蠱,何必千方百計撮合你和靖王,他這是想把你托給靖王啊。少主打出娘胎,身上就帶著蠱蟲,他今年已經二十三歲,早就超過《毒經》上記載的年限,加上朝堂事,他日夜熬著,你覺得他還有多少時間可活?他這不是想在活著的時候,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嗎?」

  寧嬸的解釋讓染染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滿腦子都是《毒經》記載的二十年,所以雲曜活不久了?怎麼可能,他的脈像不是還很好嗎,寧叔天天幫他把脈的呀。

  是了……全都瞞著她,難怪不讓她把脈,難怪不肯解釋引蠱,難怪已經入冬,卻不肯讓她上他的床,他一門心思全是想把她推開。

  他以為這麼做她就不會受苦嗎?他以為的好,對她真的是好嗎?去他的什麼麒麟才子,他根本是個自以為是的大笨蛋!

  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痕,染染問道:「寧嬸,為什麼少主打出娘胎身上就帶著雪蠱?為什麼少主身體不好還要熬著替靖王謀位?人人想當官,求的不是財就是權或名,可少主樣樣不缺,為什麼還要攪和朝廷事?」

  過去不問,是因為尊重個人隱私,可是現在,她發覺自己知道得太少,若不是沒有足夠的訊息,她不至於猜錯,不至於在雲曜推開她之際,感到生氣、忿怒,然後兩人漸行漸遠。

  寧嬸勾起染染的臉,審視她眼底的渴盼。

  在璇璣閣裡,少主的身分不算秘密,圍在少主身邊的幾個都知道,少主不對染染言明,是怕她憂心,可現在……夫君說了,少主熬不過百日了,這種情況再不說,兩人之間會有多少遺憾?

  深吸氣,寧嬸點點頭,下定決心,就算時日不多,如果染染可以帶給少主快樂,為什麼不?少主這輩子,夠辛苦了。

  「寧嬸,求你告訴我。」染染懇求道。

  寧嬸握住染染的手,陷入回憶,低聲道:「這個故事要從二十三年前講起……」

  不管寧朝天轉到哪個方向,染染就會站到他面前與他對望,且眸光有著無悔與堅定。

  「不可能,少主不會答應的。」寧朝天煩透了,她已經磨了他一整個早上。

  「不需要經過他同意,他是利益既得者,只要受害者願意就行了。」

  他聽不懂她那堆亂七八糟的話,但是很清楚,她心意已決。「你確定?」

  「這不是寧叔希望的?」

  「對,但少主早讓我死了這條心,你沒發現嗎,老曹不再逼你習武,我也不老灌你藥湯了。」

  「意思是,沒有強健的身子,雪蠱發作起來,我會和雲曜一樣痛?」

  「不,更痛,你比誰都怕疼,跌個跤都能暈過去,沒有一副打熬出來的身子骨,說不定真會要你的命。」寧朝天恐嚇道。

  他原以為染染知道引蠱之事後,這膽小怕痛的丫頭會哄著小翔帶著她去挖洞躲起來,沒想到她居然到他跟前表示願意替少主引蠱。

  「那得看寧叔的能耐,您有本事把二十年延長成二十三年,難道沒本事把我的小命留下來?」

  「你自己封了個「女神醫」的名號,且少主毒發時,你也親眼看過,你先問問你自己,你認為你可以熬得過嗎?」

  染染確實沒把握,但仍挺胸說道:「不試試怎麼知道,何況咱們種的那片罌粟田已經結果,很快就可以收罌粟殼,萬一熬不過來,用上就是。」

  「說得真輕松,要是成癇怎麼辦?」雪蠱未解又中了其他的毒,她當自己是鐵做的,能千錘百煉?

  「是熬不過來才用,怎會上癮?」又不是開轟趴,何況這時代的提煉技術不佳,精純度不夠,能夠暫時解痛就算厲害了,想要上癮還不容易呢!她勾住寧叔的手臂,頭靠在他肩上,撒嬌道:「寧叔,別想了,冬天就要到了,少主的身子恐怕會撐不住……」

  「撒嬌沒用,別在我耳邊吱吱喳喳的,吵死了,你先出去,讓我好好想想。」寧朝天拉開她的手,將她往外推。

  染染難得的沒有繼續盧,因為她想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她得好好想想該怎麼和雲曜修補關系,兩人吵架,總得有人先示好,而這一次雖然錯不在她,但她決定由她先低頭。

  但要怎麼做比較好呢,走到他面前裝暈?好辦法,他絕對不會坐視不管,這樣一來,他們不就肌膚相親,不就一筆勾消,不就雨過天青了,然後她就可以進行下個步驟了,好,就這麼辦!

  一聽見陸鳴回來,染染提起裙角,拉起小翔,飛快朝大廳奔去。

  她再喜歡陸叔叔不過,人人都說她是寧叔的徒弟,事實上陸叔叔教會她的更多,寧叔專攻毒、制毒、解毒,陸叔叔才是真正的醫者,她把過去在醫學院裡學習的,與陸叔叔教導的相印證,更加領略中醫的奧妙。

  「陸叔叔!」染染奔進廳裡,這才發現除了雲曜,靖王也在。

  憑著二十一世紀追男術,她早晚會把雲曜給拐上手,何況雲曜這人責任感特別重,她都幫他引蠱了,他能不以身相許嗎?這麼一來,靖王也會成為她……未來的小叔,想到這兒,她難得的給了靖王一個好臉色。

  靖王受寵若驚,耳朵不由得微微發紅,心裡開心的暗想,苒苒喜歡我送的禮物,是嗎?

  看見染染蹦蹦跳跳的進來,陸鳴丟下講了一半的話,阻止道:「傷還沒全好呢,不躺在床上,來這邊做啥?」

  「聽見陸叔叔來,高興啊!」

  陸鳴瞪她一眼,抓起她的手,細細號脈,半晌才勉強道:「師弟的醫術進步了,傷養得還不錯。」

  「那可不是寧叔的功勞,是我這個女神醫太能干。」

  「沒臉沒皮的,那點醫術就敢自稱女神醫?」陸鳴戳了她額頭一記。

  染染咯咯笑著,人人都誇她醫術好,只有陸叔叔沒把她看在眼裡。「什麼自稱,明明就是病患封的,莫非陸叔叔怕我名號太響亮,搶了您的風采?」

  「鬼丫頭,有本事就來搶!」陸鳴笑著順順兩撇小胡子,再揉揉她的頭發,這丫頭性子好、模樣可愛,光是看著就覺得心情輕松愉快。

  「行啊,那個皇宮讓我去,那個皇帝讓我貼身照顧,只要一個月,我就能頂著「皇帝御用神醫」的名號行走江湖。」

  她的口氣毫無恭謹之意,要是在別的地方,恐怕已經嚇得跪滿一屋子人,可她在這裡說,卻逗得一屋子人全樂了,連守在門口的爾南、爾北也忍不住偷笑。

  不曉得這丫頭的膽子是什麼做的,講起皇宮裡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總是像在聊鄰家大叔大嬸一般自然。

  「你這脾氣進宮?別說一個月,能活得過三天就算你厲害。」陸鳴沒好氣的道。

  「行行行,我這輩子都比不上陸叔叔了,行不?說吧說吧,皇帝又有什麼解決不了的病症,講出來,我幫陸叔參詳。」

  小小丫頭、大大口氣,即便雲曜知道她有多大的本事,也忍不住失笑。

  陸鳴看一眼雲曜,心知這些事他從不避著染染,便繼續剛才的話題,「……存了心思,那藥並不難查,皇上查出背後主使,便命秋太傅進宮密商,秋太傅離去後,讓我配藥解毒,決定將計就計。」

  「將計就計?」靖王不解的問道。

  「沒錯,皇上命麗貴妃隨侍左右,未奉旨,任何人不許進入承德殿,現在宮裡亂成一團,皇上命我以尋找藥材為由,速速出宮,十五日後再返回宮裡,而皇上服用我備下的藥丸,看起來會與中毒一模一樣。」

  「皇上是打算等柳信與太子的狐狸尾巴露出來,將人一網打盡之後,才讓陸叔進宮。」雲曜說道。

  「陸叔叔不在,皇上安全嗎?」染染問。

  「隱衛多著呢,肯定內三圈、外三圈圍得密不透風,如果陸叔在,萬一太子那幫人顧忌陸叔的醫術歇了手,可就前功盡棄了。」雲曜解釋道。

  「皇上也命我出京辦事。」靖王道。

  雲曜問道:「讓你去調兵遣將?」

  「是。」

  「你要去哪裡調兵?」

  「京畿大營掌握在太子手裡,最近的話,也只能調到豐台大軍。」

  雲曜沉吟道:「就算快馬加鞭,要在十五日之內領兵回京,有困難。」

  「且敵眾我寡,豐台大軍餐風宿露來到京城,怕也是兵頓馬乏,與太子的軍隊相抗,並無必勝把握。」這是他必須克服的問題。

  「柳信眼線不少,靖王出京搬救兵一事,鐵定瞞不過他,他應該會布置不少人馬半途爛截。」陸鳴分析道。

  雲曜不語,他在心中暗自忖度手邊有多少人可以動用。

  「是啊,他怎麼可能讓我活著搬救兵回京。」靖王這話說得讓人心驚,但他卻是一肢雲淡風輕,無分毫畏懼。

  這些年見識多,也遭遇得夠多,危險他早沒放在眼底,更何況就算待在京城,近幾個月來,他遭遇的劫殺事件還少了?

  看著瀚弟自信的神態,雲曜滿腔驕傲,這輩子他做對了,他把弟弟教育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這樣的男子才能為大梁撐起數十年安泰。

  「救兵,就搬京畿大營的吧。」

  雲曜此話一出,眾人紛紛轉頭看向他,皆是滿面疑惑。

  「怎麼可能,那是太子的人馬。」靖王馬上回道。

  「我親自去策反將軍們,如若他們不聽勸,便換個人來帶頭。」

  璇璣閣裡,擅長易容術者不少,而對京畿大營的消息掌控也很清楚,營中各派人馬的糾葛、恩怨,只要稍稍釐清,可以做不少文章。

  眾人全聽明白了,此事雖然危險,但雲曜出馬,以他的口才,絕對能成!

  染染接話道:「既然如此,靖王快點出京吧,目的不是搬救兵,而是混淆視聽,讓太子黨認定皇上的保命符遠在天邊,救不了近火,放松對雲府的防範,再者,要是靖王爺「一不小心」被刺客劫殺,他們必定更加勝券在握,越是得意之人越易疏漏,可以謀劃的空間越多。」

  靖王莞爾,望著染染的眼底流過一抹欣賞。「明白了,我馬上出京。」

  「少主、靖王爺。」陸鳴沉吟須臾後開口,「出宮之前,我曾聽見皇上喃喃自問是否該寫下遺詔,皇上之所以這麼打算,是因為明白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症狀越來越明顯了嗎?」雲曜蹙眉問道。

  「是。」陸鳴回道。

  當年,皇上的身體狀況極差,雲曜命雲雪等人勸麗貴妃說服皇上出宮,至大安寺尋訪高人,並在那裡「偶遇」陸鳴。

  寧王冤屈未平,雲曜不能讓皇上離世,然當時毒已侵入皇上的心脈,無法根除,只能調養龍體,讓身子自己去對抗毒素。

  在種種狀況下,與其讓善毒的寧朝天進宮,不如讓善醫的陸鳴進宮,因此師兄弟兩人相商,決定讓寧朝天留在少主身邊,繼續尋找解蠱毒之法。

  陸鳴進宮之時,便將事實告知皇帝,皇帝心中有底,哪日毒發,便是神仙再世也救不得,可下毒的到底是誰?皇上打殺近半數的太監宮女,依舊找不到凶手。

  那個時候皇上寵信柳信,且太子之位穩若盤石,無人將下毒之事與他們做聯想,但現在,蘇為之死破除了天龍星謠言,雲曜屢次逼進,迫使柳信等人不得不故計重施,殊不知這一切全掌握在皇帝手裡。

  這次,皇帝不死,就輪到柳信死了。

  雲曜嘆道:「既然如此,靖王別去豐台大營了,我讓人假扮你走一趟。」

  「不去豐台大營要去哪裡?」

  「走一趟江南。」

  「江南?」

  「對,到了那裡,公孫先生會告訴你該做什麼。」

  江南是璇璣閣勢力的大本營,如今皇上的時間不多了,瀚弟能夠四處走動的機會也跟著少了,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母親留下來的璇璣閣交到弟弟手中,還得讓弟弟去江南看看。

  當年父王一心希望能在江南設立通商口岸,加強各國貿易、減少戰爭,父王來不及辦的事,只能指望瀚弟了,至於豐台大營,就讓……他看向爾西。

  爾西接收到少主的目光,拱手屈身,這場被刺身亡的大戲,由他來演。

  「知道了。」靖王應下。

  雲曜轉頭對陸鳴說道:「陸叔,不如趁這個時候,您回老家一趟,前陣子陸家族人想開祠堂,把你們這一房給寫上去。」

  陸鳴若有所思的看向雲曜,他知道少主想把他支開,不願意他知道他的身子狀況,可是……怎麼可能不知?在宮裡,他天天擔心著這件事,這時候無論如何他都要留下來。

  「不必,當初他們想侵占我父親留下的財產土地,竟誣賴我母親不貞,說我非陸家傳人,父親前腳入土,他們後腳就趕走我們孤兒寡母。如今一番舉動,不過是知道我受皇上重用,封了四品太醫,如此勢利的族人,要來何用?況且現在好不容易才能出宮,少主就別讓我四處奔波了,我想吃飽睡、睡飽吃,好好過這十幾天,接下來宮裡還有得折騰呢。」

  染染立刻接話道:「陸叔叔可別貪懶,您給我的醫書裡,我有好多不明白的,您得指點指點。」

  「小丫頭學那麼多醫術做什麼,難不成你想串鈴行醫?」

  「有何不可,我還想開間藥膳堂呢,專門賣藥膳補湯,賺了銀子,我給您蓋戲園子去。」說完,她勾起陸叔叔的手臂,她的陸叔叔沒有別的喜好,就是愛看戲,況且她也清楚少主的心思,可該知道的她全知道了,就算趕走陸叔叔也隱瞞不了什麼。

  染染話都說成這樣了,雲曜豈能阻止,松口道:「那麼陸叔,您就在府裡歇歇吧。」她表面上事事不計較、處處無所謂,看起來粗枝大葉,卻是再敏銳不過,他若是過分堅持,恐怕她就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寧朝天指著自己師兄笑道:「你這老家伙,就曉得少主疼染染,她一開口,少主沒有不允的。」

  染染假裝不解的反問道:「什麼,少主大人不想讓陸叔叔留下嗎?」

  她那誇張的反應惹得大伙兒又笑了。

  靖王要離開時,走到染染身邊,問道,「苒苒,你喜歡翡翠鐲子嗎?我再找對成色更好的。」

  染染本想把話說明白,可現場觀眾太多,時機不合適,她只好微笑道:「殿下看見我穿金戴銀了嗎?別勞神了,與其給我那些東西,不如找點好吃的,聽說江南有人種一種黃黃的棒子,上面粘著一顆顆米粒,蒸熟了,又甜又香,殿下給我帶一點回來,好不?」

  「你說的是玉米棒子,行!給你扛一袋回來。」

  太棒了,她要開始調制沙茶醬,她超想念夜市賣的烤玉米。「好,殿下千萬別忘記。」

  看著她滿臉笑意,靖王也不由得跟著笑開。,

  望著他的笑臉,讓下定決心,等大事抵覆,她就要和他打開天窗說亮話,取消奈何橋下的約定,往後他們各自尋找自己的幸福。

  靖王離去後,雲曜走到染染身邊,說道:「靖王是個值得托付終生的男子,他定能護你一世。」

  這一次,她並沒有因為他又推開她而生氣,反而朝他笑出一臉春光爛漫,「我難道沒有本事護住自己,非要躲在男人的羽翼下才能自在嗎?你未免太小瞧我。」

  「我並非小瞧你,只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就算嫁,靖王也不會是我的良人。」

  「為何?」

  「靖王確實很好,不過已經有人把終生托付給他。別忘記,他身邊還有個靖王妃。」

  「何貞靜是個溫柔良善、知書達禮的女子。」

  那是他花了大把心血才挑選出來的弟媳婦,對於她的人品,他有十足把握,日後她絕對不會為難染染。

  「她再溫柔良善、知書達禮,但凡有一點點人性,就不會覺得與人分享夫婿是件愉快的事,我也不想當那個介入人家夫妻感情之人。」

  「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務求多子多孫。」

  「那又怎樣,我就是要找一個願意與我執手到老、相看不相厭,眼裡、心裡都只有我的男人。」不管在古代或現代,不結心就別結緣。

  「你的條件這麼苛刻,要是嫁不掉怎麼辦?」雲曜故意調侃道。

  染染淘氣一笑,朝一旁的小翔招招手,等他來到面前站定,她問道:「如果我嫁不掉,你娶我好不好?」

  她本以為小翔會欣然同意,沒想到他像是受到什麼驚嚇一般,急急搖頭,很不給面子的道:「不娶。」

  雲曜噗的一聲笑了。

  這讓染染覺得更沒面子了,她兩手叉腰,不悅的問道:「為什麼不娶?!」

  「染染凶。」小翔認真回答。

  天知道她有多溫柔!她湊近小翔,語帶威脅的又問了一次,「確定不娶?」

  小翔再次用力搖頭,答案依舊不變,「不娶。」

  「好,那你就別想吃我做的梅子酥!」染染耍狠道。

  一聽到梅子酥,小翔瞬間雙眼發光,隨即朝她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無辜樣兒。

  「再給你一次機會,娶不娶?」

  小翔陷入深度的思考中。

  「娶才有梅子酥,不娶就沒有梅子酥。」

  小翔撅起嘴,半晌,滿臉委屈地走到少主身後,探頭道:「小翔,娶。」

  得到想要的答案,染染立刻笑咪咪地望向雲曜,下巴抬得老高。

  這也值得驕傲?雲曜再次失笑,他轉身,揉揉小翔的頭發,說道,「可鄰的小翔,一塊梅子酥就買斷你一輩子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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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01:11: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寧王府沉冤得雪

  晚膳過後,爾西拿著秦公公送來的密信來到書房,交給雲曜後便退了出去。

  雲曜接過信後馬上展開閱讀,染染湊到他身邊一起看,只讀了兩行,她驚呼一聲,與他相覷一眼,倏地轉開臉,繼續往下看——

  皇上昏迷,麗貴妃隨侍,皇後娘娘幾度想衝進寢宮探望,全被麗貴妃以一紙聖旨阻擋在外,皇後娘娘大怒,兩人口舌交戰,麗貴妃嘴下不留情,甚至還杖斃皇後娘娘身邊的劉姑姑。

  十一月初六,有消息傳至東宮,說皇上要立遺詔廢太子,改立九皇子梁梓杉為太子,由秋品謙、雲曜等人組內閣輔政,麗貴妃垂簾聽政。

  十一月初八清晨,梁梓杉被發現暴斃在床,麗貴妃悲慟欲絕,杖斃服侍皇子的宮女、太監四十余人。

  雲曜冷笑,麗貴妃這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得意忘形了。

  「到底怎麼回事?」染染拉著他的衣服要求解釋。

  「立遺詔這種事何等機密,怎麼可能隨便傳出去,麗貴妃不是個性子張揚的,必是與人琢磨遺詔之事時被身邊的宮女聽見,這才把消息給傳了出去,那麼她是與誰琢磨?」

  「與誰琢磨重要嗎?重要的是皇上怎麼會立一個小孩為太子,他不是知道自己的身子不成了?」她又追問道。

  「怎麼不重要,後宮氣氛詭譎,皇帝布置這一出,百官必定不能隨意進出,連皇後娘娘都不能輕易宣柳信進宮,麗貴妃還能與誰研議,那個人……」

  染染明白,棋局下到這裡,不能出現任何意外,誰知道一個不在預估中的人會不會亂了局。

  「那麼立遺詔空間是真是假?」雖這麼麼問,但她不認為麗貴妃有這麼大的膽子,如果遺詔真是皇上所立,好端端的讓一個兒童當太子,皇上是腦子進水了嗎?

  「我猜,遺詔是真,改立太子也是真,只不過立九皇……」

  染染截斷他的話,「根本不可能!」

  「沒錯,靖王的表現有口皆碑,縱使換成梁梓沛有天龍星的光環,朝堂上還是會有大半數臣官支持由靖王接位,就算皇帝遺詔上沒有提到立新太子一事,靖王仍是接位的不二人選,不過麗貴妃若是想在遺詔上動手腳,並非不可能。」

  「那麼事情究竟是誰傳出去的?」

  雲曜回道:「芙蓉吧,她是跟著麗貴妃進宮的,在麗貴妃身邊伺候多年。」

  「這樣的人會為皇後和太子所用?」染染不解的又問。

  「當初跟麗貴妃進宮的,除了芙蓉,還有她的親妹妹木樨,兩姊妹感情深厚,可是某次木樨在皇後娘娘跟前犯了錯,事情不大,若麗貴妃肯幫忙求情,許能保住小命,但麗貴妃為了討好皇後,把人給押到皇後跟前,任憑發落,皇後很聰明,她並未殺掉木樨,而是把人給養在宮外,施恩與芙蓉,從那之後,芙蓉便身在曹營心在漢了。」

  「麗貴妃對芙蓉沒有猜忌嗎?」

  「麗貴妃豈會不疑心,只不過芙蓉慣會伏低做小、審度情勢,把麗貴妃服侍得妥妥當當,讓麗貴妃離不了她,可也就如此,麗貴妃並不會與芙蓉商議大小事,所以……」那個人會是誰?雲曜拿著墨條,在硯台裡輕輕點著,墨汁出現一圈圈漣漪。

  過去,芙蓉經常給雨雪風霜幾個姑姑暗地下絆子,並不如平常表現得那樣膽小懦弱,雨姑姑才會調查她,而後順藤摸瓜的找到皇後娘娘身上。

  為了保護瀚弟,雨姑姑將計就計,暗助皇後數回,瀚弟出宮立府之後,幾個姑姑便尋了方法從春暉宮裡退下來。

  有芙蓉這顆暗棋在,即使瀚弟在外立下無數功勞,麗貴妃母憑子貴,但在皇後跟前吞下的暗虧也不少。

  「當皇帝真有那麼好嗎?可憐一個六歲小童就這樣沒了。」染染接過他手中的書信,放進爐火裡點燃,一邊不舍的道。

  梁梓杉還不懂得何謂野心,就讓別人的野心給吞噬,何其無辜。

  「要是不好,會讓兄弟姊妹刀戈相向,互相殘殺嗎?田舍翁分家,幾畝薄田都會讓兄弟們大打出手了,何況是至高無上的權力。」雲曜冷冷的道。

  自太子發覺瀚弟逐漸壯大,早已下過無數次暗手,若非瀚弟武功高強,且他事先布下的暗衛眾多,瀚弟縱然有九條命都不夠死。

  「我倒覺得,禍起蕭牆,罪在男人。」

  他們談的是皇後與麗貴妃,她怎麼一轉眼就把罪安到男人頭上了?他望著她,以眼神相詢。

  「利欲薰心,是罪;野心大過才能,是罪;好色更是一條大罪,假使皇帝只娶一個皇後,沒有其他女人,所有兒子皆由皇後所出,試問,皇後會鼓勵長子殺幼子嗎?所以說,禍源不在旁人,根本就在皇帝身上。」染染說得義正辭嚴。

  「這話倒有幾分理。」雲曜失笑。

  「男人的野心造就家禍,而皇帝有國無家,家事也是朝事,哪個臣子不想摻和,可是這一摻和就是血流成河,就是勝者為王、敗為寇。自古以來,皇帝為粉飾自己的家禍,有多少英雄人物被史官的大筆一揮,變成叛國的小人,多少忠雲國、才智兼備的菁英,淹沒在歷史洪流中?」她在影射寧王。

  等她說完,他定定的望著她許久,這才低聲問道:「你都知道了?」

  四目相交,她眼底唯有坦誠,「是,我知道了。」

  知道寧王的屈、寧王妃的哀,知道他和梁梓瀚的沉重負擔,知道他非得豁出性命、改寫歷史的原因。

  雲曜沒有追問是誰告訴她的,只是垂下眉眼,輕聲道:「你可以考慮離開。」

  「為什麼要離開?」

  「跟在我身邊很危險。」

  「你籌謀了十幾年,朝堂局勢正在按照你要的方向發展,六部已經換上你的人,只剩下柳信還在苟延殘喘,勝利在望,你為什麼還會覺得危險?」

  「任何事不到蓋棺日都無法論定結局。」

  就像前輩子,直到瀚弟被殺的前一天,他都還相信自己贏定了,沒想到最後竟是一敗塗地,於是今生他小心翼翼,半步都不敢行差踏錯,每個發展都緊攥在自己掌心,可如今梁梓杉的死讓他驚覺,有顆他不知道的棋正在暗處伺機而動。

  「我以為你舍不得讓我分享榮耀。」

  雲曜苦笑道:「縱使事成,與其跟著我,不如跟著瀚弟,他才能允你你想要的榮耀。」

  染染搖頭,將桌面上的毛筆、宣紙等礙事的東西往旁邊一掃,一蹬腿,一屁股坐到桌上,與他面對面。「猜猜看,在瞬間放出光華後,便被黑暗吞噬的煙火,以及鐫刻著某篇令人激賞的文章,經過千百年仍有人想去參觀膜拜、拓印的石碑,我更想當哪一個?」

  「聰明人都會選擇石碑。」

  「是,你是聰明人,所以你選擇石碑,默默承受風雨,成就別人的豐功偉業,可是我,我要選擇煙火,即使只有一瞬間的美麗,我也要盡情揮灑。

  「雲曜,聽清楚了,我喜歡你,不管你是因為什麼理由想把我推給靖王,我都不會離開的,我要你的愛情、我要你的心,就算你藏著拽著,打死不肯給我也沒關系,我仍會一心一意的對你,等我燃燒得淋漓盡致之後,便了無遺憾。」

  她跑到幾百年前的古代來告白,成功與否她都不在意,她只要做自己。

  因為懷著遺憾很辛苦,她曾經遺憾沒有向暗戀四年的學長告白,她曾經遺憾沒有告訴爺爺她有多崇拜他、多愛他,她遺憾在管子插滿全身之前,沒有告訴父親「爸,把章阿姨娶回家吧,你的幸福和我的快樂一樣重要」。

  倘若回到現代是必然的事,她再不要心存遺憾。

  雲曜回視著她堅定的眸光,他完完全全被她的話給震撼了,一顆心怦怦跳著,腦門發脹,無法思考,體內的雪蠱因為他的情緒波動,一下一下跳著,扯得他的胸口陣陣發疼。

  她說她要他的愛情、他的心,可是除了父母的冤屈和江山社稷,他的心再不能裝下其他,他的壽命更不允許他貪婪。

  雲曜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艱難的道:「你要的……」

  「你給不起?」染染迅速接下他的話,繞到他跟前,燦爛一笑。

  明明她彎了眉、彎了嘴,兩頰的小酒窩若隱若現,明明該是開心的表清,他卻看見她的傷心欲絕。

  雪蠱跳得更用力,仿佛跳騰已經無法令它滿意,它只好揚起利牙,一寸寸囓啃他的心脈。

  終於,染染不再笑了,因為她突然發現笑居然會疼,她怕痛,所以選擇不虐待自己。

  抬起頭,她把背挺得直直的,下一瞬,她撲進他懷裡,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

  她只想輕輕一碰,她以為他會推開她,可沒想到,這一接觸,他們都無法自拔。

  她的唇很溫暖、很柔軟,他的唇帶著微微的寒意,就像雪蠱發作的寒夜裡,他不由自主地想向她靠近,而他也這麼做了。

  他的反應激起了染染更多的自信,她在他唇間輾轉流連,她汲取他身上淡淡的竹葉香氣,她不介意把他撲倒,因為她知道,他們的身子互相吸引。

  雲曜意亂情迷,活了二十三年,他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理智告訴他,不可以衝動,她是他一心想要疼愛呵護的女人,但情感把他拉進漩渦裡,讓他無力上岸。

  直到染染覺得幾乎吸不到空氣時才離開他的唇,紅撲撲的小臉帶著害羞,她喘得很厲害,他也不遑多讓。

  兩雙眼睛對視,他們都無法猜測出對方的想法。

  染染用力吸了一大口氣,雄糾糾、氣昂昂,像個鬥士般對他說道:「你給不起,沒關系,我給!你不敢要,沒關系,受著就好!你別再想著把我推給靖王,因為我的人生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走。」講完,她一轉身,快速跑了出去。

  雲曜看著她的背影,好半晌仍無法從震愕和驚喜中回過神來。

  皇後無法靠近承德殿,卻曉得皇上的病一日重過一日。

  畢竟熬藥、煮藥的是她的人,想添點什麼、減點什麼,還不是一句話的功夫。

  四十年來,這個後宮始終穩穩地掌握在她手中,任憑麗貴妃再惑主、再能耐,也無法越過她。

  第十五天了,最後一帖藥,今日皇上殯天的消息就會傳出去,兄長和太子已經准備妥當,皇帝駕崩,百官勢必要進宮,到時關的關、殺的殺,凡不支持太子上位的,一個都不留。

  至於靖王,前幾天父親那邊傳來消息,已經得手了,麗貴妃失去鐘愛的小兒子,這會兒連大兒子也沒了,就算她手裡捧著遺詔又能如何?

  皇後勾起冷笑,漂亮的鳳眼微微上揚,近一年來,太子黨頻頻出事,皇上屢屢責備太子無德無能,百官看在眼裡,恐怕心早已偏到靖王那邊,這筆帳等太子登基後,她會一筆一筆的向秋品謙、雲曜等人討回來。

  「稟娘娘,芙蓉姑姑來了。」小宮女進殿裡回報。

  「叫她進來。」皇後臉上流露出一絲喜氣。

  皇後身邊的大宮女極識眼色,目光示意,所有人便跟著她退出殿外,遠遠守著。

  「芙蓉,你這個時候過來,莫非……」

  「是,湯藥剛送進承德殿半個時辰,麗貴妃便開始傳喚太醫,還命人出宮尋找陸太醫。」

  皇後冷笑,剛下藥時,她還擔心會被陸鳴嗅出端倪,老是揣著心,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誰知皇上竟派他出宮,這豈不是連老天都站在她這邊?

  「芙蓉,你做得極好,日後好好跟著本宮,本宮不會虧待你的。」

  芙蓉伏地叩拜,「多謝娘娘,娘娘的恩惠,芙蓉永銘於心。」

  皇後一笑,照著與柳信的約定,命太監將早已擬下的十數道懿旨送至各臣官府中。

  她深吸口氣,重頭戲到了,緊接著……她抬起下巴,准備粉墨登場。

  她焚香沐浴,細細打扮,吃了點心、喝過香茗,眼看時辰差不多了才起身。

  「走吧,陪本宮去瞧瞧皇上和你的舊主子。」

  皇後伸出手,芙蓉乖覺地把手臂遞上,讓皇後搭著。

  皇後似笑非笑地覷了芙蓉一眼,若是麗貴妃發現身邊人早為自己所用,會是什麼樣的反應?想到麗貴妃猙獰的神色,皇後不由得勾起嘴角,鬥了這麼多年的人將要死在自己跟前,她形容不出那種感覺是快樂還是落寞。

  柳信領著眾臣官來到承德殿的時候,皇後正站在殿門口與麗貴妃爭執。

  「皇後娘娘心急什麼,皇上若想見娘娘,自然會宣娘娘進殿。」麗貴妃嘴角銜著笑,心裡卻是烈火烹油,只要一想起枉死的杉兒,她就恨不得撕了皇後那張虛偽的面容和那惡毒的心。

  「都已經半個月了,妹妹始終不讓本宮進承德殿,難不成……妹妹在謀劃些什麼?」皇後的表情張揚得意,口氣卻溫柔似水,那模樣讓人打心底發寒。

  甭說她不會給麗貴妃搬出遺詔的機會,她還打算斬草除根,除掉梁梓雅那個沒腦子的傻公主,再令麗貴妃殉葬,她不是想要皇上的專寵嗎,從今而後,就讓皇上獨寵她吧。

  「妹妹心思簡單,只曉得皇上怎麼說便怎麼做,哪來的謀劃,倒是姊姊,找這麼一堆人濟到承德殿來,可是逼宮來著?」麗貴妃不客氣的回道。

  皇後抬眸望向麗貴妃身後的余太醫,見余太醫微微點點頭,她頓時心頭一松,皇上確實已經駕崩了。

  「妹妹言重了,連日來皇上不早朝、不見百官,獨獨留妹妹在身邊伺候,只丟出一句龍體違和,誰曉得這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妹妹的意思,莫非皇上已經大行,妹妹這般藏著瞞著……」

  麗貴妃截斷皇後的話,「娘娘這是在詛咒皇上?」

  「本宮只想確定皇上是否安好,是否為你這賤人所害。」皇後打定主意要把下毒這件事扣在麗貴妃身上。

  「皇上自然安好無恙,皇後娘娘還是先回鳳儀宮吧。」

  見兩人針鋒相對老半天,仍吵不出個頭緒來,跟在柳信身後的臣官已經按捺不住了。

  柳信上前一步道:「麗貴妃,皇上是天下萬民的皇上,不是你一個人的夫婿,身為良臣必須知道皇上是否康健,請容我們進去瞧皇上一眼。」

  雲曜也跟著從人群中走出,站到麗貴妃身邊,他氣度從容、神態優雅,有著貴族般的雍容,他微棲道:「聽皇後娘娘與相爺的口氣,似乎是得到了什麼不為人知的消息,否則怎會下懿旨宣百官進宮,並齊聚承德殿?」

  在雲曜挺身而出時,和他立場相同的官員紛紛跟在他身後,站到麗貴妃同一側。

  陸鳴亦低著頭混在其中,當他來到麗貴妃身後,方才抬起頭,衝著皇後一笑。

  乍見陸鳴,柳信、太子以及皇後都嚇了一大跳。

  他們都知道陸鳴是個神醫,能夠活死人、肉白骨,整個太醫院沒有人的醫術及得過他三成,否則早在數年前大梁就易主了。

  眼見陸鳴就要走進承德殿,皇後娘娘大喊道:「陸太醫,你要做什麼?」

  陸鳴拱手,恭謹道:「皇後娘娘別擔心,十數日前,皇上發現自己身中奇毒,便命下官出暮訪解藥,下官已經尋來丹藥,只歷下藥丸,奇毒必解。」丟下話,他腳跟一旋,快步進入承德殿。」

  皇後、太子與柳信聞言,心頭乍驚,不行,不能讓他進去,可是他說皇上早在十數日前便發現自己中毒了,難道皇上沒死?那麼余太醫……

  再抬頭,皇後已經找不到余太醫的身影。

  不只皇後,麗貴妃也飽受驚嚇,卻是因為雲曜。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即使她已經從女兒和皇上嘴裡聽到太多他的事跡,但他的那張臉,那張和寧王妃一模一樣的臉,讓她怎麼都無法移開視線。

  雲曜……雲華月……麗貴妃倏地想起梁梓瀚,想起寧王妃的機智聰慧,瞬間,所有事全都豁然開朗了。

  太子再也忍不住,揚聲喊道:「來人,把陸太醫攔下,他要謀害父皇!」

  站在承德殿外的數百名軍官紛紛抽出佩刀,向承德殿包圍。

  雲曜諷刺道:「太子竟不讓陸太醫為皇上解毒,難道皇上會中此奇毒是太子的傑作?」

  麗貴妃回過神,她不允許自己現在往下想,也跟著道:「如果這不是逼宮,請問皇後娘娘,何謂逼宮?」

  柳信明還顧得了兩個婦人的口舌之爭,皇上到底死了沒才是重點,何況事已至此,再沒有後悔機會,就算皇上被陸鳴救活,他也不能讓皇上繼續活下去,於是他高喊道:「來人、衝進承德殿,膽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暫聲應和,幾個帶頭的軍官與雲曜對視後,一名身材碩壯的軍官走到柳信身邊,轉身面對屬下,隨即一人一柄刀,改為對著梁鈞沛、太子、皇後等所有太子黨的人。

  情勢驟變,太子無法理解,京畿大營不都是他的人嗎?他求助地望向柳信。

  皇後也望向柳信,企圖得到答案。不是早已布置妥當,萬無一失嗎?現在又是什麼狀況?

  柳信給不起答案,他也無法解釋,為何事到臨頭對自己忠誠的將官會倒戈相向?

  這個謎題,只有雲曜可以解,可他並沒有替柳信解惑的責任。

  與此同時,太子以為已經顯了的望,竟昂首闊步出現並走到麗貴妃面前,他對著眾將官一拱手,說道:「父皇清醒之後,必會大賞諸位有功將官。」

  沒錯,靖王離京後,雲曜並沒有閑著,他拿著皇帝給靖王的虎符,一一游說各將官。

  墓言外表明,議是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局勢,倘若他們不拍禍延家人,可以式著跟隨太子一拚。

  但他們若真把雲曜游說之事與柳信相商,就沒有今日這麼精彩的局面。

  所幸璇璣閣裡有不少高手,在雲曜踏進京畿大營的同時,就有數人在暗地監視那些將軍的一舉一動,願意倒戈的,日後自有光明前程等著,心志不定的,夜裡就會被人摸走,由璇璣閣的高手易容代理將軍一職。

  靖王隨即進入承德殿,而麗貴妃與雲曜等人還在殿外,與柳信一干人等對畤。

  此時,太子黨一派人心惶惶,有的嚇得站立不穩,有的則是懊惱當初怎麼會選錯了邊。

  柳信亦然,震驚倉皇之余,直到現在,他還不曉得自己錯在哪裡。

  皇上為什麼突然不再信任自己?若不是皇上突然整頓朝綱、掃除貪腐官吏,將他的人一個個抄家下獄,他有得是耐心繼續等待,畢竟他都等了這麼多年了,不介意等皇上殞天後再擁立太子上位。

  他和太子也想過要好好捧著靖王,讓他長駐邊關,替大梁守住百年江山。

  自從寧王死後,自從鈞沛出世,自從天龍星降世之說傳遍大梁的每一寸土地,柳家穩穩的立於不敗之地,為什麼會一步步走到今天?

  情況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想到這兒,柳信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雲曜,就見他正盯著自己,那帶著一抹興味的沉定模樣,似乎正在欣賞一出好戲。

  瞬間,柳信明白了,一切都是從他得罪璇璣閣開始的,他為了吐一口惡氣,逼著璇璣閣拿出全部家當,從那時起雲曜便開始算計他、扶立靖王,對嗎?

  他的下屬、他的侄子、他的兒子……每折一人,他對雲曜的恨意就更深,所以他急著讓太子上位,急著把雲曜從朝堂上鏟除,沒想到這一急,他連自己都折了進去。

  是他的錯嗎?是,是他錯了,他錯在躁進,錯在心急。

  少頃,靖王與陸鳴扶著皇帝走出承德殿。

  那一瞬間,皇後、太子、柳信便知道大勢已去,他們徹徹底底的輸了……

  柳信及一干附逆被打入天牢,皇後幽禁冷宮,短短三日便投镮自盡。

  皇上廢了太子梁梓懷,令其與皇太孫梁鈞沛受棍刑五十,兩人都沒熬過,死了,太子妃與其他姬妾、孫兒均貶為庶民,發配邊關,並改立靖王梁梓瀚為太子。

  朝堂掃除一撥舊員,自然要補上一批新官,由秋品謙接任左相,撥亂反正的最大功臣雲曜受封右相,兩人共同輔佐皇上及新太子。

  在新太子的勸說下,附逆官員雖斬首示眾,卻不罪及家人。

  新太子的仁慈與恩德傳進犯官耳裡,行刑那日,眾犯官對著東方、向東宮方向行三叩首大禮,以感激太子大恩。

  這件事在說書人的嘴裡轉過一圈,梁梓瀚成了百姓心目中的賢明太子。

  雲曜奉命抄家,他是老手了,哪裡藏金、哪裡埋銀,都別想逃過他的眼睛。

  但查抄柳府,雲曜的重點不在金銀財寶,而在書信,他要找出當年柳信迫害寧王的證據。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敲開書房的每一塊青磚,終於讓他找到藏在牆後的密室,裡面的諸多文件不但能證明柳信迷惑主上、迫害寧王,還有他禍害鎮國公、鄭王、張尚書、林侍郎等人的罪證。

  罪證出土,柳信滅族。

  沉冤得雪,皇上為寧王正名、建祠、立碑。

  這天,雲曜領著太子、染染、小翔一干人,祭拜寧王、寧王妃。

  焚香禱告,雲曜與太子淚流滿面,父母親沉冤多年,終得昭雪。

  「爹、娘,你們可看見了,曜兒不負所望,終將瀚弟教養成材,他有寬闊的肩膀,足以承擔大梁這副擔子,大梁在瀚弟的帶領下,必定國富民安、四方升平。」雲曜說完,對著牌位三叩首。

  太子豪氣萬千的道:「瀚兒矢志完成父王的遺願,會與大哥一起努力,統一諸國,創立不朽功業,讓父王留名青史,教代代子孫都曉得,大梁真正的英雄是誰。」

  看著兩兄弟的毅然決然,聽著他們對父母的允諾,染染感慨萬千。

  這才是英雄豪傑啊,現代人只想自己過得幸福愉快,哪裡有什麼造福萬民的雄心壯志,從政不過是戀棧權與錢,誰會拿天下為己任?

  就說她吧,她也從來沒想過要替鎮國公府報仇,不知道是時代演進讓她變得自私,還是她對家國的意識淡薄,亦或是她至今仍不認為自己是這個時代的人?

  離開新建的祠堂,染染跟在雲曜和太子身後,企圖挑起幽默的話題,好掃除橫在兩人頭頂上的陰霾。

  但爾東快了一步,他對雲曜說道:「麗貴妃命人傳少主進宮。」

  「她找大哥有什麼事?」太子直覺問道。

  「能有什麼事,梁梓雅啊,一個大齡公主要是能與皇上的股肱大臣配成對兒,豈不是好事一樁?」染染不當一回事兒的笑道。

  以前要是聽到這樣的消息,她的心髒恐怕要抖個三五下,但現在她不怕了,畢竟以輩分算起來,梁梓雅還是雲曜的親姑姑呢,姑姑和侄兒,這可是亂倫的大事,麗貴妃糊塗,雲曜心底可是清楚得很。

  太子皺著眉頭道:「大哥,我陪你進宮。」

  「不,我自己去,你先回府,待公孫先生進京,我再尋你過來。」

  太子嘆了口氣,點點頭,目送爾東陪著兄長離府,他覺得不安,卻又說不出為何不安。

  「八哥哥。」

  一聲熟悉的輕喚,讓太子猛然回頭,他望著染染,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

  「八哥哥。」染染笑著再喊一遍。

  「苒苒,你肯認我了?」他疼她、寵她,舍不得逼迫,可他清楚得很,她就是他的苒妹妹。「不,應該說,你肯承認自己是鎮國公府的六小姐了?很好,父皇正在尋找鎮國公的遺孤,我把你的名字報上去,到時候,朝廷會把鎮國公府的產業交還給你。」

  他更可以說服父皇,把她賜婚給自己做為側妃,他會像過去那樣愛她、護她,讓她享受最大的尊榮。

  她笑著搖頭,回道:「我並不想當鎮國公府的六小姐。」

  「我懂,你嚇壞了,你害怕身分曝露,那些壞人不會放過你,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柳氏一族繩之以法,再沒人會為難你。」

  「我並不是害怕,而是……」

  「而是什麼?」

  「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我想一直這樣過下去。八哥哥……」她深吸一口氣後,說道,「那個約定不算數了,好不好?」

  「你還記得那個約定?」

  「是啊,我們約定好在奈何橋下碰面,而後一起投胎,要在下輩子成為夫妻,你承諾會對我好,你要當我的靠山、我的守護神,守護我一輩子的幸福。」

  「對,我發誓要守護你一輩子的幸福,我很高興你沒有死,讓我不必等到下輩子。」她終於願意面對,讓太子雀躍不已。

  染染搖搖頭,認真的道:「可我不願意,我不想要那個約定了。」

  「為什麼?」

  「那個時候的我們還太小,根本不懂何謂情愛,是我不好,我逼著你在奈何橋下等我,逼著你當我的守護神,逼著你承諾,因為我很害怕……害怕一個人當鬼,害怕身邊沒有熟悉的人。」雖然不是現在的她,但她還是感到抱歉,她的恐懼圈禁了他,讓他在奈何橋下獨自徘徊數百年。

  「所以你不需要再害怕了,有我在,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我早就不是一個人,我有寧叔、寧嬸,有陸叔叔、小翔,還有少主。」

  「你不害怕就不需要我了?」太子知道她要跟自己說什麼了,這讓他感到惶惶不安。

  「對不起,像我這樣自私自利的人,沒有權利得到八哥哥的喜歡。」

  「可我不介意你的自私自利,不管你是因為什麼理由需要我,我都願意被你需要。」

  「對不起,我已經長大,我不再害怕、不再需要,而且我心裡已經有喜歡的人,對不起八哥哥,我們的約定不算數了,好不好?」

  他像被定身符給定住似的,完全動彈不得,只能張大雙眼盯著她。

  染染被他看得面紅耳赤、羞愧難當,看得罪惡感泛濫,手足無措,但如果這是他給她的懲罰,她心甘情願承受。

  太子就這麼瞅著她,久到她不禁懷疑兩人會不會變成石頭時,他終於開口了——

  「你喜歡的那個人,是我大哥嗎?」他渴望著她的答案,也害怕她的答案。

  大哥為他付出了那麼多,即使他不願意拿染染做為回報,但為了大哥的幸福,他只能退出。

  望著他清澈的目光,染染無法說謊,她點點頭道:「是的,我喜歡雲曜。」

  第一次,他嘗到害怕的滋味,這也是第一次,他體會到實話竟會教人心驚膽顫。「可是大哥他……」

  她沒讓他把話說完,便徑自續道:「我知道,他胸懷天下,沒有男女私情,他的世界太寬、太大,卻沒有一個叫做後宅的地方,他有大愛、無小愛……可是沒有關系,我喜歡他就好,喜歡一天是一天,喜歡一月是一月,我不計較能夠喜歡他多久,不計較他會不會喜歡我,我只希望,當我還在這個世界的時候,能夠待在看得見他的地方。」

  「不委屈嗎?」

  「日日看著自己喜歡的人,怎麼會委屈?」

  「得不到回報也無所謂?」

  「也許日子久了,我會在乎、會難受、會不平,但是現在,我只會因為看得見他、聽得見他而快樂著。」

  「不後悔嗎?」

  「不知道,也許後悔之後,我會躲起來修補心傷,但是……我寧願後悔,也不願意遺憾。」

  她的答案再明確堅定不過,太子長嘆了口氣,伸手摸摸她的頭發,輕聲道:「染染,你很傻。」

  「我從小就不聰明,兩顆糖就讓八哥哥哄得團團轉。」

  他忍不住笑了,是啊,小時候的苒苒很傻,長大的染染聰明到讓人無法置信,還以為成長會讓人改變這樣多,沒想到在本質上,她依舊傻氣。

  見他不語,染染仰頭望著他,再次確定的問道:「八哥哥,約定作廢,好嗎?」

  他能說什麼,硬是逼她履行六歲時做的約定嗎?但那究竟是約定還是戲言?

  太子點點頭,回道:「好,約定作廢。」如果這個回答能夠讓她安心的話,何樂不為。

  她松了口氣,讓兩道細眉,「八哥哥,統一諸國不難,難的是接下來的治理方案。」

  「你又懂了?」

  「當然,我懂的可多著呢。你想想,要是同一個國家的百姓說著不同的話、寫不同的文字,連量米的標准都不相同,那麼就算你用戰爭贏得那些土地,他們終歸還是不會認同自己是大梁人。」

  太子被她這番言論拉去了注意力,暫時忘了沮喪,帶了點興味問道:「所以呢,該怎麼辦?」

  「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

  染染把秦始皇那套拿出來講,當然,她不會傻到提出焚書坑儒那種「名留青史」的事兒,她把主題放在教育與選賢與能上。

  兩人越說,興致越高昂,說到日偏斜,說到迎來從宮中回府的雲曜。

  染染皮皮地湊上前,看著雲曜的臭臉,笑問道:「怎樣,沒有公主可以娶,很傷心吼?」此話一出,她才發現氣氛不對,爾東不斷給她使眼色,她方才尋隙拉著爾東悄聲問道:「東哥哥,怎麼回事,是不是少主拒婚,皇上給他排頭吃了?」

  爾東嘆了口長氣,回道,「少主沒有拒婚,賜婚聖旨這兩天就會下來了。」

  聞言,染染當然呆掉,過了許久,她緩緩的抬起頭,奇怪了,分明是晴天,怎麼會聽見轟轟的霹靂聲,隨著震耳聲響,她的心被劈成兩半……

  呆立好一會兒,染染追著雲曜奔進屋裡,她那慌亂失措的模樣讓太子和爾東都不放心,也跟著追了過去……

  染染想不明白,雲曜明知道這件事不可以,為什麼會同意賜婚?麗貴妃到底用什麼東西做為要脅,逼得他不得不點頭?難道麗貴妃不知道太子和雲曜的真實身分?

  不可能,麗貴妃在很多年前就隱約猜出來,雲曜也提過麗貴妃乍見他時,那震驚的表情實在難以形容,就算麗貴妃頭腦崩壞,也不至於鼓勵女兒搞亂倫,到底是什麼原因?

  染染非得要雲曜給她一個清楚明白的解釋,於是她大喊一聲,「雲曜!」

  聽見她的呼喚,雲曜轉過身望著她,隨即一抹微笑浮上他英俊卻顯得有些蒼白的臉龐。

  那不是她看慣的那種胸有成竹、溫潤灑脫的笑意,而是帶著無法掩飾的凄涼,驀地,她的心漸漸泛起冷意,他什麼話都沒說,她卻明白,完了……什麼東西完了,她不清楚,但她就是知道,完了!

  一聲嘆息,雲曜的心涼透,徹骨的寒意從骨頭裡滲出。

  那天,他是真的被染染說服了,他想試著不當忍辱負重的石碑,他想擁有瞬間的美麗光華,想為自己的真心,追求一份暢快舒坦。

  他還以為當事情告一段落,肩上的重擔放下,他可以用僅存的短暫生命盡情放縱地愛一回。

  兩世為人,他始終不懂情愛為何物,直到上天把染染送到他身邊,然而最終,他還是被上了一道枷鎖,他與她,終究無緣無分,他終究要教她徹底傷心。

  雲曜想對她說聲對不起,可是當他啟唇的瞬間,鮮血噴出,像一朵燦爛的彼岸花,成了兩人眼中最刺目的紅。

  鮮血噴上染染的衣裳,她懂了,他不願意的,他傷心的,他必定千方百計抗拒過,只是他輸給了強大皇權,賜婚傷的不僅僅是她,還有他。

  她點點頭,一步步朝他走近,她想告訴他,沒關系,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盡力就好,她想說,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能流傳千百年,正是因為不是喜劇收場;她也想說,有時候把愛收藏在心中,比表現在行為上更動人,她還想說,無所謂的,愛情只要我們心中有數就好……

  可是雲曜沒有等到她開口,她才走到他面前,無邊無際的黑暗便吞噬了他,不過在黑霧漫上之前,他清清楚楚看見她那晶瑩的淚水。

  「少主!」爾東揚聲大喊。

  「哥!」太子衝上前,一把抱住兄長。

  染染怔怔地望著雲曜,她看得更清楚了,驕傲如他有多麼難受、多麼傷。

  「染染……」

  她轉頭,就見小翔雖然低喚著她的名字,可是目光卻緊緊鎖在雲曜身上,她不知道小翔能夠理解什麼,但她在他臉上看見所有人的擔憂。「快去找寧叔過來。」

  太子問了爾東等人,都沒有人願意回答他的問題,他實在別無他法,只能緊緊抓住染染的肩膀,哀求道:「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知道兄長身子不好,兄長也說過,這是娘胎裡帶來的病,仔細調養就會好,可他不是傻子,寧叔他們沉重又哀慟的表情告訴他,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染染深吸口氣後,抬眸看向他,異常冷靜的道:「他身中雪蠱,通常這樣的人活不過二十年,可是雲曜已經二十三歲了,他為了你,堅持活著。」

  太子極為震驚地退了幾步,「怎麼會?怎麼可以?」

  為什麼會中雪蠱?誰下的毒手?這些年來,即使哥哥不在身邊,他也習慣相信哥哥、依賴哥哥,他無法想像,若是沒有哥哥,他該怎麼辦……

  不可以的,他們還有無數的理想與抱負,他們要攜手合作,兄長不可以在這個時候棄他而去,不可以!

  染染望著手足無措的太子,咬牙道:「他是怎樣熬著命為你謀劃,為父母、為兄弟手足,他從未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他把責任當成人生重大事件,他置生死於度外,他……他的一生就是場悲劇。」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無謂的發泄,她也明白錯不在太子,他沒道理承擔自己的怒氣,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

  染染走到床邊,抓起雲曜的手,欲為他號脈,寧朝天見狀,一把拍掉她的手。

  她望了寧叔一眼,低頭,再次抓起雲曜的手,繼續把脈。

  寧朝天再度拍掉她的手。

  她再號脈、他再拍,再號脈、再拍……寧朝天一下比一下打得重,可她一次比一次更堅持,她的手背紅腫,依舊堅持。

  「寧叔,您以為還能瞞我多久?」說這話的時候,染染凝視著雲曜,他蒼白的臉龐、不見血色的嘴唇,正無聲地撕裂她的心。

  她的話太沉重,所以這一次當她再度搭上雲曜的手腕時,寧朝天不再阻止。

  爾東擔憂地望著染染,這件事少主下過封口令,不得讓她知道他的身子狀況,可是他們真的再也瞞不了了。

  染染仔細為雲曜把脈,漸漸明白了,他是認為自己活不久,所以答應與梁梓雅的婚事?

  肯定是的,她本以為還有三、五個月可以與他攜手笑傲江湖呢,原來只剩下三、五天,原來他不確定自己能夠熬到成親日,原來早在她知道的時候,愛情已經劃下句點。

  真可恨、真討厭……

  染染心懷埋怨,面露苦笑,半句話都沒說,但她潸然而下的淚水,已經讓太子明白了現下的情況。

  「不會的,我馬上進宮找陸叔,他是神醫,一定有辦法。」說完,太子不管不顧地衝了出去。

  爾東急忙追了出去。

  染染抬起頭看著寧叔,像是擔心把雲曜吵醒似的,輕聲問道:「寧叔,准備引蠱需要多久時間?」

  寧朝天搖搖頭,「少主不會同意的。」

  「我說過了,不需要他同意。」她緊緊握住寧叔的手,說得斬釘截鐵。

  「染染,身中雪蠱會是什麼模樣,我早就提醒過你了,你也親眼見識過了……」他語重心長的道。

  「我知道,會痛不欲生,會寧願死了干淨,尤其像我這樣怕痛,可是,用我的二十年換他的三、五日,很劃算的,難道寧叔沒有把握在未來的二十年找出解蠱的法子?」染染加重手力,極力勸說,見他仍猶豫不決,她又道:「雲曜壯志未酬,太子尚且年輕,閱歷不夠,大梁還需要他們兄弟攜手合作。」

  寧朝天眉頭深鎖,神色復雜的瞅著她好一會兒,還是搖頭。

  「寧叔,你就當是幫幫我,好嗎?他死了,我也活不了,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我們兩個一起死嗎?」

  她的堅定逼退了他眼底的堅持,他握緊了拳頭,又放松,又再次握緊,青筋浮上額頭。

  染染卻松了口氣,淡淡的笑意,從嘴角漫上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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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01:11: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一紙賜婚兩樣情

  深夜,雲曜清醒的時候,發現染染窩在自己懷裡,像只小猴兒一般,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際。

  他看不見她的臉,只看得見她的頭頂心,他想起她第一次爬上他床的情景——

  他問:「你是誰?」

  她則誇張的回答,「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我是九天仙女下凡塵啊,想起來了嗎?」

  是啊,她是他的九天仙女,有了她,做什麼都覺得舒心,想到這兒,他情不自禁親了親她的頭頂心。

  染染睡得並不好,惡夢連連,夢裡一頂大紅花轎搖搖晃晃地來到雲府門前。

  雲曜下了馬,迎進新嫁娘。

  可新娘子手上的蘋果,不知怎地竟然變成一把劍,直直刺向他的心窩,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說不出話來。

  鮮血夾雜在漫天飛雪中,噴濺在她臉上,她的鼻息充斥的全是那股教人心驚的血腥味兒……

  這時,染染感覺到周圍有些微動靜,立刻醒了過來,但一時間她仍有些迷蒙,不知身在何處,她抬起頭,看著和夢中一樣臉色慘白的雲曜,豆大淚水瞬間滑落。

  「怎麼哭了?」雲曜溫柔的拭去她的淚。

  「我有話想說,可是你暈了,聽不見。」

  他想起來了,她喊他,他轉過身看著她,然後……他突然明白絕望是什麼滋味。

  「對不起,你想說什麼現在說吧,我聽著。」

  她想說,沒關系,遺憾也是種美麗,也許他們的緣分會在來生進行,還想說……她搖搖頭,算了,她不想說這些了,她改說起別的事兒,「你進宮後,我告訴太子,統一諸國用的是馬背上的功夫,但治理諸國就得換個法子,光靠屠城殺戮、高壓律法是行不通的,得靠文化洗禮、得靠教育、得靠統一的價值觀、得靠……」

  看著她的小嘴張張闔闔,聽著她說言不由衷的話,雲曜用冰涼的掌心輕輕捂住她的唇,低聲道:「對不起。」

  「為什麼對不起?」染染原本不想問的,卻不願意讓他替自己擔心,最終還是問了,而且她的聲音不自覺帶著哽咽。

  「皇後、柳信與前太子逼宮那日,我出頭了,麗貴妃因此認出了我。」

  她輕輕拉下他的手,用小手包覆著,問道:「她是怎麼認出來的?」

  「我的母妃出身江湖,京裡的貴婦淑媛多不願意與她相交,她也鮮少出府應酬,認識她的人寥寥可數,偏偏麗貴妃未出閣前曾被歹徒挾持,我母妃救過她一命,她因而與母妃相熟。

  「瀚弟是麗貴妃抱養大的,在她發覺瀚弟年紀越長越像皇上時,就曾經懷疑過瀚弟的身分,那日她看見我的容貌,如此肖似我母妃,便猜出始末。

  「此次進宮,麗貴妃告訴我,她很清楚我母妃的足智多謀,佩服母妃在那樣的狀況下還能將我們兄弟安排妥當,也服氣我們兄弟倆步步為營,十數年的謀劃終於奪得太子之位,替父母平反冤屈。」

  「然後呢?」

  「梁梓杉之死,讓皇上得知麗貴妃的背叛與野心,有意讓她殉葬,麗貴妃讓我進宮,目的是要我保梁梓雅一世平安。」

  「保梁梓雅平安的方法很多,不見得一定要娶她,何況她知道你是寧王的嫡子,你和梁梓雅的身分就是姑侄。」

  「這就是重點了,梁梓雅並非皇上的親生女兒。」

  染染倒抽一口氣,這麗貴妃未免也太猛了,在門禁森嚴的後宮還能偷人?

  見她驚訝得說不出話,雲曜解釋道:「後宮在七皇子出生後,將近十年未傳出喜訊,大家都以為是皇後手段陰毒,卻沒想到麗貴妃進宮不久就懷上梁梓雅,再隔十多年又生下梁梓杉。」

  「如果不是皇後的手段陰毒,那麼……是皇帝不行了?梁梓雅、梁梓杉都不是皇嗣?」

  「對,你記不記得我曾經質疑擅改遺詔這件事會傳進皇後耳裡,是誰與麗貴妃暗地琢磨?」

  「你的意思是,麗貴妃與……梁梓雅的親生父親?是誰?」

  一點就通,她真的很聰明。雲曜不答反問道:「除了太監,誰可以自由進出後宮?」

  染染想了想,有些遲疑的道:「太醫?」

  「嗯。」他繼續引導,「余太醫與皇後娘娘眉來眼去,傳訊皇後,暗示皇上駕崩,可皇上既沒有死,又非皇上示意他這麼做,余太醫為什麼要傳出假消息?」

  明知藥有毒,皇上還是乖乖服下,因為陸叔的解毒丹讓那些湯藥傷不了皇上分毫,皇上裝暈裝睡,把自己的安全托付給將承德殿團團包圍的隱衛,藉由這次機會,皇上不只在試探皇後,也在試探後宮眾嬪妃及滿朝文武,皇上要確定誰對自己忠心耿耿。

  可皇上不知道陸鳴是璇璣閣的人,不知道自己所有的計謀都攤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於是在柳信發難時,他第一個跳出來講話,這份忠心,讓他迅速升至一品大員。

  「余太醫想幫麗貴妃整倒皇後?這是多危險的事啊,萬一你沒有策反京畿大營,萬一靖王來得太慢,萬一那些隱衛拿不住柳信眾人,萬一……沒錯,若不是兩人關系密切,余太醫怎麼會為麗貴妃舍命……」

  「你覺得麗貴妃蠢嗎,有這麼多萬一存在,她又沒有足夠的援手,怎敢引得皇後與太子動手。」

  「不然呢?她又不知道皇上的計劃。」

  「她是不知道,但未必沒有留後手,她和余太醫在皇上的身上塗滿毒粉,若是皇後、太子甚至柳信靠近、碰觸,三日內必定死於非命,如果不是我即時挺身而出,下一刻,她就會讓皇後等人進入承德殿,幸好陸叔搶先一步,發覺情況有異,讓皇上服下解藥,否則皇上真得駕崩。」

  「這才是皇上讓麗貴妃殉葬的主因?」

  「對,麗貴妃畢竟沒有真正篡改遺詔,她大可以推說皇後居心叵測,散布謠言,反正皇後已死,死無對證,但往皇上身上抹毒這一樁,皇上是裝暈,可不是真昏迷。」

  「麗貴妃到底想做什麼?」

  「為她兒子報仇!造反、逼宮,皇後死、太子崩,柳氏自此退出朝堂,三日後皇上毒發身亡,有遺詔在,瀚弟理所當然登基為帝,麗貴妃成為皇太後,麗貴妃今年才三十出頭,誰說她不能再為余太醫生個兒子?後宮什麼手段都有,她今日能夠毒死皇上,明日就可能對瀚弟下手,到時身為皇太後的她,有權力另立新帝。」

  染染嘆息,這個女人何其大膽,她當皇宮是育幼院嗎,居然替隔壁老王生孩子,還一個接一個生。

  雲曜又道:「她認出我的那一瞬間,便知道今日種種並非意外或命運,而是我們兄弟合力謀劃,也確定瀚弟早已知道自己身世。當皇上喝下解藥清醒後,她再清楚不過,自己絕無僥幸的可能。

  「在一片混亂中,我命人抓住余太醫,那人陰險狡猾,卻是個孝子,奉母至上,我以他母親做為要脅,他便把這些年與麗貴妃的首尾全招了,他自知逃不過一個死字,即便我放他回去,當晚他還是吞金自盡,未連累家人。」

  「麗貴妃與余太醫私通,她的把柄落在你手上,你何須受她威脅,娶梁梓雅為妻?」

  「麗貴妃自願殉葬,卻懇求皇上為梁梓雅賜一門好親事,她選中我,理由有二,其一,梁梓雅非我不嫁,其二,瀚弟既然已經知道我是他的親大哥,就算沒有今日的從龍之功,也會讓我封侯拜相,享盡一世光榮,梁梓雅跟著我,只有享福的分,沒有受苦的理。

  「皇上不知道余太醫與麗貴妃之間的肮髒事,認定梁梓雅是他的親生女兒,再加上梁梓雅與瀚弟的手足關系,他當然希望梁梓雅能夠嫁給我,好拴著我,傾全力扶持瀚弟。

  「麗貴妃知道我必會推托,便宣我進宮,她豁出去了,她說假使我不答應她的要求,她就要向皇上揭穿我的身分還有梁梓雅的出身,她甚至會把與余太醫有染之事和盤托出。

  「當年抱瀚弟進宮之秘,知情者全死了,只要她一口咬定瀚弟是余太醫的兒子,那麼我們多年心血將付之一炬。」

  前世,他鬥輸皇後,麗貴妃也輸得其慘無比,太子即位,瀚弟、梁梓杉、梁梓雅全都賜死,沒有人知道這件混淆皇室血統的大事,今生他才會被這個天大的秘密打得措手不及。

  染染定定的凝視著雲曜,明白了他的想法。

  多年心血,兩個胸有丘壑、心系蒼生的男子,怎能被這樣的小事打敗,不過是娶一個公主,應下便是,更何況他早已認定梁梓雅未上喜床便先守喪,在這種情況下,兩害相權取其輕,他有什麼理由不答應?還有啊,他快死了,卻還沒把她送走呢!

  她看著他,他也望著她,許久後,她再也忍不住咯咯笑開,而且越笑越大聲,甚至捧腹大笑起來。

  她笑,是因為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還要這般諜對諜,明明他知她、她懂他,他們耍什麼心機都瞞不了對方,他卻還是要……她的笑容漸漸收斂,染上了幾分苦澀。

  他真是傻得厲害,同在一個屋檐下,兩人之間多有默契,他們是那種A說出上半句,B就能毫不遲疑接出下半句的交情,就算他不說,她怎麼猜不出來,他同意這門親事,何嘗不是想把她逼走?

  他不願意她引蠱,更不願意她看著他慢慢走入死亡,對吧?

  「染染,對不起……」雲曜又道。

  染染搖搖頭,又忍不住笑了,她將掌心貼上他的唇。「別說。」

  他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緊緊攥在掌心。

  她道:「如果你心悅於我,對不起三個字方才成立,說穿了,我和梁梓雅並無不同,她逼著你娶她,我卻逼著你愛我,雲曜,你真可憐,可是這怪不得我們,只能怪你太美好、太聰明、太優秀,這樣的男人會令天下女子心動。」

  她也同他玩諜對諜,也想套出他的話,套出一句「你和梁梓雅是不同的」。

  但雲曜只是靜靜望著她,打定主意不說,其實,我心悅於你。但眼底濃濃的歉意卻怎麼也掩飾不了。

  她是個驕傲女子,無論原因如何,梁梓雅嫁進雲府後,她肯定不會留下來,這樣……很好,她不必親眼目睹他的死亡,轉過身,她可以海闊天空自在翱翔。

  她說的對,她不需要男人保護,她有足夠的能力讓自己幸福,既然他愛不起,就該放手。

  染染深吸口氣,決定順著他的心思,她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笑道:「你知道,我雖豁達,卻有一身傲骨。」

  「我知道。」

  「我不屑成為你和梁梓雅之間的第三人。」

  「我知道。」

  「不管你對我與對梁梓雅有無分別,但你選擇她的同時,等於放棄了我。」

  「我知道。」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還是決意要娶梁梓雅?」

  雲曜遲疑半晌,才非常緩慢的點點頭。

  「好,我明白了。我不為難你,也不為難自己。」染染伸出小指頭,對他道:「我們來打勾勾,立約定吧。」

  「什麼約定?」

  「不管我們在不在彼此身邊,都要在彼此心裡;不管我們有沒有對方的消息,都要讓自己過得幸福積極;我們要努力讓自己快樂,即使當不了夫妻情侶,我們仍然是最好的朋友,是朋友,就希望對方快樂。」

  「好。」他伸出小指。「約定!」

  染染帶著笑意,小指勾上他的小指,她的心也纏上他的心。

  這一瞬間,雲曜只覺得心酸澀無比,幾乎讓他無法呼吸,但是他再確定不過,他要她過得比他好。

  隔日午時,雲曜依舊沉睡,染染已然清醒。

  她仰頭望著屋梁,一動也不動。

  突然間,屋梁上慢慢出現一個穿著黑西裝的年輕男子身影,從模糊到清晰,染染看清楚了,是勾魂使者,據說是和鬼不同等級的陰間人物。

  勾魂使者一躍而下,站在床邊,他雙手橫胸,對染染說道:「提前通知,你已經解除那個約定,任務完成,可以准備回去了。」

  真幸運,她正打算離開,勾魂使者便來領人,難道她的回程車票,早在出發前就已經標定時間了?她點點頭,問道:「什麼時候?」

  「十日後。」

  「知道了,我可以帶點東西離開嗎?」做點念想,記錄她曾經到古代一游。

  他像是看透什麼似的,莞爾道:「你想帶走什麼,床上這個大男人嗎?恐怕不行,那麼,帶走其他東西又有何意義?」

  是啊,有何意義,不能得到,光是念想,有什麼意義?這話說服了染染。「沒有意義的事,就別做了吧。」

  勾魂使者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短短片刻,不道再見,他的形影漸漸隱去。

  她再深吸一口氣,就當是南柯一夢吧,只是這個夢裡,有她的愛情。

  賜婚聖旨還攤在桌上,照理說,這麼尊貴的東西應該和祖宗牌位擺在一起,焚香膜拜,可惜進了雲府,這道聖旨就如同一般廢紙。

  再過幾天,雲曜就要迎娶梁梓雅了。

  有史以來,皇帝嫁公主沒有嫁得這麼匆促的,但陸鳴說了,皇上的身子快不行了,他想親眼看雲曜和皇室結成親家,確定他會一輩子為太子盡忠。

  為了幫雲曜恢復體力,一天三大碗的藥,光看,都讓人覺得苦。

  染染也喝了藥,不過配方不同。

  喝過藥的她,身上逐漸散發出甜甜的桂花香,身子越來越暖,在白雪紛飛的冬季裡,她僅著夏衫。

  雲曜喝了藥,身上的竹葉清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下過雪後,空氣裡彌漫的冷香。

  他的身子越來越冷,屋裡燃上十幾個炭爐也暖不了。

  這幾天,染染老是窩在廚房,掏空腦袋,把所有會做的甜點,不管中式、西式全教給寧嬸,以後小翔想吃,才不會饞得慌。

  小翔似乎預感到什麼,成天到晚粘著染染,他還摘了很多梅花,插滿她的屋子。

  染染也舍不得他,老是牽著他的手到處走,不斷叮嚀他要聽少主的話,要保護少主的安全,如果有人想找他打架,打得過才打,打不過就逃,千萬別讓這張正太小臉受傷……

  小翔一一應了,可是染染仍覺得不夠,霸道的非要他背誦。

  寧朝天見狀,氣得吹胡子瞪眼,罵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是算准我救不活你嗎,你就這麼看不起我的醫術?!」

  她就要回到很遙遠的二十一世紀,這裡的人事物,除了放下,沒有第二個選擇,可是這話她不能老實說,只好貼在寧叔身上撒嬌,或是抱著陸叔叔嬌嗔道:「陸叔叔,您得好好看著寧叔,他醫術不行,要真的救不活我,你要幫著救。」

  她每次這麼說,總氣得寧朝天想找棍子打人。

  可是有小翔在,哪有可能讓染染挨打,偏偏小翔又不能打寧叔,只好施展輕功,抱著染染到處跑。

  染染想,將來她一定會很想念一人座的人體直升機。

  這日,太陽剛下山,怕小翔攪局,寧朝天便給他下了藥,讓他安安靜靜睡上一整晚。

  染染泡在藥缸裡,身上的桂花香更加濃烈了。

  藥缸旁,寧嬸正給她上性教育課程,教她如何陰陽相合。

  身為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女性,就算染染還沒有親身體驗過也知道流程,不過她還是很專心地聽著,為了安寧嬸的心,也為了安所有人的心。

  泡夠了,染染起身出了藥缸,衝掉身上的藥渣,穿上衣裳。

  寧嬸幫她把頭發擦干,卻忍不住鼻酸。這孩子往後該怎麼辦啊?

  染染見她紅了眼眶,輕輕摟住她,故意調笑道:「寧嬸該替我高興才是,旁人逛小倌樓要花銀子,我可是半毛錢不花,還能睡咱們大梁朝的宰相,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福分。」

  寧嬸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反倒更加心疼,「留在府裡不好嗎,干麼非得搬出去?」

  「我要是留下,暖娃兒成了冷娃兒,少主能不知道引蠱的事嗎?他這種人,是寧願苦自己也不願意辜負別人的,何苦往他心頭扎刺,就讓他開開心心的和未來皇帝攜手共創大梁盛世,不好嗎?」

  「你不想往少主心頭扎針,卻不計較針往自己心裡頭扎嗎?你真能眼睜睜看少主娶公主,真能忍受雪蠱的噬心之苦?」

  不能、不想、不願意、無法忍受……可是染染別無選擇。

  「不會苦太久的。」反正她很快就會離去,與勾魂使者約定的日子,即將來臨。

  「什麼意思?」寧嬸反問道。

  染染回過神來,笑道:「寧叔這麼厲害,他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方法幫我解盡毒。」

  「天底下哪有你這麼心寬的。」

  染染笑了笑。

  這時,敲門傳來。

  染染說道:「時辰到了,寧嬸送送我吧,我還是有點……害怕。」

  聞言,寧嬸心澀難當,要一個小丫頭去做這種事,多委屈,她別過臉,快速抹去淚水,她牽起染染的手,心卻像送女兒出嫁的母親那樣,又疼又不舍。

  屋子裡點了情香,是寧朝天的好意,怕染染不知道如何下手,也讓雲曜能主動些。

  只吸進兩口氣,本來就怕熱的染染覺得更熱了,額頭滲出一層薄汗。

  她走到床前,褪下衣物,拉開被子,被子下的雲曜已經全身赤裸。

  他被剝得還真干淨,她微微一笑,猶豫片刻後,她上了床,跨騎在他身上。

  他白晰單薄的胸口,隱隱可見一處突起,是那只跟了他二十幾年的雪蠱嗎?

  俯下身,染染在他耳邊吹氣,輕輕叫喚他的名字。

  迷蒙間,雲曜睜開眼,啞著嗓音低喊,「染染……」

  「你想要我嗎?」她笑著問道,卻沒耐心等他回答,隨即吻上他的唇。

  和記憶中一樣柔軟美好,她分享他的氣息,品嘗著他的溫柔,輕輕啄、淺淺吻。

  可他等不及她的細嘗,情香已經滲入他體內,他捧住她的臉,加深了這個吻。

  這時,蠱蟲一陣陣跳動著,若是平常,會帶來難忍的劇痛,但現在的他完全感受不到痛楚,他只想與染染更親近。

  一個翻身,雲曜把她壓在身下,奪走主控權。

  細細的吻,從她臉龐滑至她的頸項,一寸寸往下挪移,他在她胸前的柔軟尋求歡暢。

  染染的雙腿勾住他的腰,雙手抱住他的頭,讓他更貼近她。

  她的體溫漸漸攀升,身上散發的香氣更加濃烈,情香、甜香、處子的馨香,再再刺激著他的知覺。

  雲曜的動作變得熱切,他撫摸著她的身子,揉捏著她的豐滿,他在她的秘處尋找溫暖。

  染染捧回他的臉,熱烈地吻著他,情深意動,難分難舍。

  倏地,一陣疼痛鑽心,他進入她的身體。

  情香的藥力催促著雲曜的激情,他在她的柔軟包覆下不斷衝刺,動作顯得魯莽粗暴。

  染染痛極了,可是她咬緊著牙關,強自忍受。

  隨著他的動作,他胸口的蠱蟲緩緩挪移,來到他的腹部,接著再往下……一聲滿足的低吼後,他在她身體裡宣泄了精力。

  染染感受到一股暖流衝進身體,可是緊接著像被冰箭射中一般,原本熱燙的身子瞬間變得冰涼。

  她覺得身子仿佛結凍了,好像有千萬根針在刺著她。

  她低下頭,看見有個東西從小腹緩緩向上挪移。她成功的把雪蠱引到自己身上了?

  這樣的念頭一起,染染飛快把雲曜推開,她絕不會給雪蠱機會重返他體內,所以即便痛得快死了,她還是咬牙把衣服給胡亂穿上。

  她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人形冰棒,這一刻她終於明白,多年來,雲曜忍受的是什麼樣可怕的折磨。

  染染翻身下床,一個沒站穩,整個人摔跌在地。

  她得快點離開,雲曜醒來的時候,絕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理智催促著她快點動作,可是她痛得完全沒有力氣,根本動不了。

  不確定是不是因為太心急,噗的一聲,她噴出一口鮮血,腥甜的味道刺激著她的喉嚨,她又接連吐了好幾口血。

  不行了,她在發暈,眼前一陣陣黑霧侵襲,她揚聲喊道:「寧嬸、幫我……」可是實際上她的聲音卻細如蚊蚋,她沒有辦法,只好拚盡全身力氣,推倒一張楠木椅。

  守在花廳的東、西、南、北是習武之人,耳朵比旁人更敏銳,聽到這細微動靜,他們同時衝進屋裡。

  陸鳴、寧朝天和寧嬸見狀,也跟著奔了進去。

  雲曜在床上睡得極熟,染染卻暈倒在地。

  寧朝天連忙扶起她,發現她的衣襟上全是血,他飛快抓起她的手號脈,難掩震驚的低喃道:「怎麼會這樣?」

  他哪裡做錯了,為什麼染染會吐血,為什麼她的脈像會變得這麼微弱?引蠱不會這樣的啊……

  照著之前的工作分配,陸鳴奔到床邊為雲曜把脈,與寧朝天相反,他臉上滿是欣慰,少主得救了,只消好好調理,少主便能傳宗接代、長命百歲。

  「怎樣?」爾東等人急問。

  「沒問題。」陸鳴回答。

  頓時,眾人展露笑顏。

  陸鳴照著原先計劃,快手快腳地迷昏雲曜,用利刃在他胸口劃上一刀,再用羊腸線迅速將傷口縫合,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半盞茶的功夫不到。、

  處理好少主,陸鳴轉身一看,卻見師弟一臉茫然,他頓時心頭一顫,飛快奔至染染身邊,問道:「師弟,怎麼了?」

  寧朝天無法回答,只能把染染的手放到對方的掌心。

  陸鳴急忙為染染把脈,瞬間,一顆心沉到谷底,他也有著同樣的疑問,染染怎麼快死了?不應該是這樣的呀!

  他們一切都算計得好好的,他正等著皇帝殯天,回璇璣閣和師弟一起研究雪蠱的解法,怎麼會……

  「我去拿藥箱。」回過神,陸鳴急道。

  寧嬸沒有多問,因為丈夫的臉色已經告訴她情況並不樂觀,她奔至櫃子前,抽出一床棉被,把染染全身上下裹得密實,接著吩咐爾東,「快,把染染送到那邊。」

  染染被爾東抱走,寧朝天才回過神來,對,現在不是震驚憂心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得先把染染救回來。

  「爾西,你們幾個守著少主,有任何事,就到那邊屋子找我們。」

  那邊屋子指的是距離雲府一條街的新宅,兩進院,小小的,他們特地為染染備下的。

  「是。」爾西等人回道。

  染染一行人離開後,爾西幾個開始輕手輕腳地整理屋子,染染囑咐過的,務求半點痕跡都不留。

  雲曜推開棉被下床,伸了一個大懶腰,他的精神從沒有這麼好過。

  他似乎已經許久沒有睡得這樣沉,難不成昨晚染染又摸上他的床?

  他不知同她說過多少遍了,她已經是個大姑娘,要避嫌,可她總是這麼回他——

  我怕熱、你怕冷,各取所需,何必避嫌,何況我還沒及笄呢,算得上什麼大姑娘。

  及笄?是啊,過了正月她就十五了,十五歲的大姑娘喜歡什麼?那支木頭簪子不能再送了。

  之前,他讓公孫先生到處搜羅好東西,打算給染染辦個盛大的及笄禮,可是來不及了,他的婚禮在染染及笄之前,屆時她將會離自己遠遠的,遠到她只能住在他心裡,無法待在他身邊。

  說不出的痛在胸口蔓延,兩世為人,他從未讓自己過一天舒心日子,還以為最後這段日子終於可以隨心恣意,誰知人算終究敵不過天算。

  雲曜拿起擱在床邊的袍子披上,走向桌邊,突然間,他腳步一滯,快步轉回床側,目光四下梭巡。

  不對,屋子裡除了地熱,應該有不少炭盆子的,怎麼都撤走了?

  他張開掌心,觸上自己的臉,他的手心居然有著微溫,怎麼會?

  抽開身上的袍子,他走至窗邊,打開窗戶,一陣寒風吹入,夾帶幾片雪花,他打個寒顫,終於有了寒冷的感覺,卻不像以往帶著刺骨的痛。

  雲曜直覺扯開衣襟低頭望去,胸口纏了一圈棉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爾東!」

  他一喚,立刻有人衝進屋裡,不是爾東,是爾北。

  爾北看見少主臉上有著不曾出現過的血色,安慰的想著,染染知道了一定很開心,待會兒就去告訴她。

  昨夜染染吐了一晚的血,短短幾個時辰,鮮活漂亮的小丫頭蔫了,整個人蒙上一層淡淡的灰白色。

  她痛得打滾,無論陸大夫和寧大夫在她身上扎了多少針都不管用,那丫頭最怕痛的啊,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才體力不支昏睡過去。

  爾東回府,把這事說了,爾西、爾南二話不說,就往那邊屋子奔去,大家都放心不下。

  爾東累了一夜,還得哄著小翔,小翔說胸口痛,鬧著要去找染染,而且奇怪的是,這樣的痛仿佛會傳染,小翔痛,他也痛,他問了其他人,他們都說胸口隱隱泛著疼。

  「寧叔呢?」雲曜急切的問道。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子,這樣的變化,非常不對勁。

  「嗯……寧大夫剛出去了。」

  「陸叔呢?」

  「他……在園子裡吧。」

  「去請陸叔過來。」

  「呃、好。」爾北應了一聲,走了出去,確定少主看不見後,這才縱身一竄,往那邊屋子飛去。

  雲曜在屋內來回踱步了好一會兒才坐了下來,他不懂得醫理,但久病成良醫,多少懂得一點脈像,他將右手手指搭上左手腕。

  脈像平和,再無過去的凶險之征,怎麼回事?雪蠱解了嗎?怎麼解的?突然間,他想到引蠱,急忙揚聲再喊,「來人!」

  不多久,一名婢女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雲曜懷疑地瞅著她,雲府的規矩,除了寧叔、染染、爾東等人,下人是不可以進屋服侍的,為什麼他一喊,來的不是爾東、爾西,而是一個眼生的丫頭?

  「你是誰?」

  「奴婢巧兒。」

  「爾東幾個呢?」

  「南爺、西爺不在府裡,東爺正在哄著翔少爺。」

  「翔少爺怎麼了?」

  「翔少爺一早醒來就鬧著找小姐,東爺怎麼勸都勸不來,還動上手。」

  府裡就染染一個小姐,且小翔再無理取鬧,爾東向來沉穩,不至於會動手……不對,這一切都太詭異了。

  雲曜吸了口氣,問道:「小姐去了哪裡?」

  「小姐說要雲游四方,當女神醫去了,昨兒個怕翔少爺鬧起來不讓走,還弄了一點藥,迷昏了翔少爺。」

  他早就知道她要走的,可是聽到她真的離開了,他突然覺得胸口空蕩蕩的,說不清的寂寞迅速湧上。

  她怎麼這麼快就走了,他還沒好好叮嚀她人心險惡、凡事謹慎,他還沒安排好隱衛暗中保護,他還來不及讓爾東跟在她身邊貼心服侍……

  不對勁,為什麼他會睡得不省人事?又為什麼短短時間內就發生了這麼大的改變?

  「去把爾東、小翔叫過來。」

  「是。」巧兒退下。

  染染離開的消息讓沉穩的雲曜成了只無頭蒼蠅,說不出的不安焦慮,他不知道他的慌亂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因為她沒有當面辭行,還是因為他尚未替她安排好一切,他就是覺得焦急、不知所措。

  走到桌邊,他發現青石紙鎮下壓著一封信,他像是猜到了什麼,他的手隱隱顫抖,必須要極力壓制,才能把信給抽出來。

  他果然沒猜錯,是染染留給他的信——

  親愛的少主大人,我走了!

  本想留下來喝過喜酒再離開的,但後來發現我是個氣窄量小的壞女人,要是真留下來,喝不喝喜酒其次,但鬧場肯定會做。

  你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大人,我要是在眾大臣面前鬧上這一場,你肯定會很難堪,所以想想,我還是不留了。

  我其實並不害怕天涯茫茫、何處歸鄉,因為我知道自己是株野草,到哪裡都能生根發芽。

  未來呢,我打算揮動手指,替自己掙下千金萬金、掙出美名。

  哪日,你發現女神醫的名號震耳欲聾,發現我的藥膳堂開滿大梁南北,你便曉得我將高唱凱歌返鄉。

  屆時,請記住,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我有我的壯志豪情,你也有你的,對吧?

  你要為國事、家事鞠躬盡瘁,為父母盡孝、為弟兄盡忠、為百姓蒼生謀福,你有足夠的能力辦得到,你肯定能讓我這種小女子,在一個安和樂利的國度裡發展長才,對吧?

  所以,各自加油,好嗎?

  染染

  信不長,卻明明白白告訴他,沒有他,她也可以活得好。

  雲曜將這封信來來回回讀過數十遍,讀著她的豁達、讀著她的豪氣,讀著讀著,酸意一點一點冒起。

  因為他發現她不需要他也不要他了,瞬間,他覺得自己被刨空。

  他傻傻地呆站著,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過去,他的目標明確,他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可是現在,他茫然了……

  「少主。」

  陸鳴、小翔和爾東、爾北一起進屋,他們看見少主竟一臉茫然,一時驚得說不出話。

  他們家少主從來都是篤定自若的,不只隨時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還早已籌劃好了未來,可是現在,他無助得像個孩子,仿佛他們的頂天梁柱垮了。

  「少主。」

  眾人一起湧上,把雲曜扶到床邊,陸鳴急急為他把脈,他的身子沒有被掏空,狀況比預估得好,所以不是身體上的毛病。

  陸鳴看一眼少主手上的信箋,意會過來,少主會有這樣的反應,是因為讀了染染的信。

  染染為少主費盡了心思,她說,光是活著不夠,要活得好、活得自在、活得不覺負欠,光明磊落的人才能自信地走完一生。

  為了不讓少主負欠,她什麼謊話都說了,還逼著大家陪她一起說謊。

  可是那丫頭,才睡了一個時辰又痛醒了,看得幾個大男人皆是滿心不舍,怎麼樣都無法離開。

  她痛,他們更痛,可痛到了極致,她反倒舒緩過來了,甚至笑著安撫他們——

  可見得天地萬事萬物相生相克,雪蠱教我痛,我便把它囚禁在胸口,教它不見天日。

  瞧吧、瞧吧,等捱過這一段,我以後一定不怕痛了,就可以跟曹叔好好學武功,將來不光當女神醫,還要當武林第一女盟主。

  大家都知道她在胡亂吹噓,為的就是想吹散眾人眉間的愁緒,誰說那丫頭大刺刺、心寬得很,其實是個再細心體貼不過的呀!

  「染染走的時候有說什麼嗎?」雲曜心痛的問。

  「有,她讓少主記得兩人打勾勾做過的約定。」爾東垂下頭,耳朵浮上紅暈,他這輩子第一次對少主說謊。

  雲曜苦笑,不在彼此身邊也要在彼此心裡,是嗎?不管有沒有對方的消息都要過導幸福積極,是嗎?

  他不知道染染能不能做到這樣的約定,但是於他……真的很難。

  雲曜接著指指胸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陸鳴道:「恭喜少主,雪蠱已經解了。」

  「怎麼解的?誰解的?」雲曜不希望答案是他想的那個,卻又急著想知道答案。

  「是染染。」

  雲曜霍地彈起身,他失控的一把抓住陸鳴的衣襟,怒道:「你們逼她引蠱了?!她不是離開,而是病了,對不對?!你們把她藏到哪裡了?!」

  爾東急忙把他拉開,「少主,不是的,您聽陸大夫解釋。」

  雲曜怒瞪著眾人,還有什麼好解釋,雪蠱無解,除了死、除了引蠱,它不會離開宿主

  陸鳴極力保持冷靜的解釋道:「染染說,置之死地而後生,前幾日,我們給少主喝了不少藥,那藥會讓少主的身子漸漸變得更冷,呼吸變緩,無法思考、無法進食,染染說要哄得那只雪蠱以為少主快死去,破胸而出。

  「果然,雪蠱一天一天浮了上來,直到昨兒個下午,它就在薄薄的皮層下面,我們幾乎可以看見它完整的形樣,染染拿起刀,一把劃下,用銀針將雪蠱挑出來,這才解除蠱毒。

  「少主難道不覺得過去幾日身子凍僵、難以動彈,而昨日下午,卻又感到春意暖暖,熱得出汗?」

  這番說詞是染染替他們想好的,那丫頭,聰明太過。

  雲曜冷靜下來回想,陸叔說的情況他確實感覺到了,他這才松了口氣,不是引蠱就好,往後看誰還說女神醫是染染自封的,寧叔那麼多年都沒找到法子,卻讓這丫頭想出來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真能耐!

  雲曜望向眾人,人人臉上都帶著化不開的愁思,是因為不舍染染離開嗎?想來也是,那丫頭同誰都處得好,怎麼就舍得走了,可是不走又能如何?

  小翔見大家都不說話,擠到雲曜跟前,一把拽住他的手,拉著人就要往外走。

  「小翔,你做什麼?」爾東搶在前面擋下。

  小翔嘟起嘴,生氣地哼了一聲,對少主說:「走!找染染。」

  雲曜摸摸他的頭,問道:「小翔想染染了?」

  「想。」小翔摸摸心口,皺起眉頭道:「痛。」

  雲曜真希望自己也能摸摸胸口大聲說痛,可他不行,他還有該做的事,麗貴妃還在,她虎視眈眈,梁梓雅是她在世間最後的牽絆,她非得看著梁梓雅有了著落,才會松開手。

  「你好好練武功,我派人出去找染染,等找著她,你就去她身邊跟著保護。」

  「好。」小翔用力點頭。

  「你還得學寫字,這樣才能隨時寫信告訴我染染的情況。」

  小翔先是為難的扁著嘴,寫字好難的,不過能夠和染染在一起的話……他接著笑開了,用力點頭,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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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01:11: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雪蠱的兩任宿主

  太子梁梓瀚來了。

  現在局勢不同了,他是太子,兄長是宰相,他們再不必利用密道私下見面,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從雲府大門進出。

  這幾日下朝後,他都會急巴巴地趕過來看看兄長,見兄長老是在昏睡,他擔心極了,可是寧叔都說沒關系,是用藥的關系,可就算他不是大夫,也曉得光喝藥不吃飯,身子絕對熬不住。

  他放心不下,天天坐在床邊握著兄長的手,不斷同兄長說話。

  他說,染染也說。

  不同的是,他說朝堂大事,而她說的是兄長過去的生活,說著所有她看見的、聽見的,那個讓人感覺神秘的璇璣閣。

  他喜歡那樣的午後,喜歡那樣的對話,喜歡三人同處一室的恬靜安祥,所以每日一下朝,他就會開始想著今天要對兄長說些什麼。

  可是當他看到仿佛脫胎換骨般的兄長時,整個人驚呆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昨日兄長還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可今日,兄長臉上哪還有半分病容,難道染染說的是真的,她說自己是女神醫,會想出辦法為兄長解蠱,而她辦到了?

  「大哥……」太子衝上前,激動的拉著兄長的手,將他從上到下、從下到上,仔仔細細看過十幾遍。「大哥,你全好了?」

  「對,這些日子讓你擔心了。」

  太子用力搖頭,兄長為他擔了十幾年的心,他這樣算什麼?

  「皇上身子怎麼樣?」雲曜壓下心中落寞,問起朝政。

  除了給不起的愛情,他從不拒絕染染的羅,既然她想要在一個太平盛世裡舉業,那他就盡力為她創造一個太平盛世。

  「不太好,許是這幾日的光景。」

  「該做的准備都妥當了?」

  「嗯,有不少人問大哥為什麼沒上朝,我告訴他們你偶染風寒,現在你好了,明兒個就能上朝了。」

  雲曜點點頭,回道:「好,接下來有不少事得做,吏治要整頓、稅賦要改革,還要建立通商口岸,我整理了不少東西,我們討論討論……」

  兩人要商談朝堂大事,陸鳴便領著眾人退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雪蠱適應新環境了,這兩天鬧騰得不那麼厲害。

  只是該疼的還是逃不過,染染依然吐血吐個不停,吐得連聞到魚腥味兒都無法忍受,但她還是有辦法對寧嬸開玩笑,「我會不會是懷上了,哪有這種吐法的。」

  寧嬸心疼,卻不能不輕松以對,「最好是懷上了,到時,你就等那個驕縱公主來鬧吧。」

  「這麼說來,我算外室嘍,真了不起,我居然能夠變成狐狸精,難怪我越看自己越美麗。」

  寧嬸輕撫著她細瘦的手臂,在心裡暗想著,這丫頭從來沒有這麼醜過。

  染染正想要再開口,突然感覺一陣劇痛襲來,她瞬間冷汗涔涔,緊揪著前襟翻滾。

  寧嬸把她緊緊抱在懷裡,讓丈夫為她施針。

  但那些針幫不了染染,她痛得任性大叫,直逼著寧叔拿棒子打暈她。

  可寧朝天下不了手,更正確一點說,根本沒有人舍得傷她分毫,最後她只能再次任由疼痛謀殺意志力,直到昏睡過去。

  染染從昏睡中清醒,意識回籠,卻還閉著眼,心想,每次清醒床邊總有一堆人,今天會是誰?寧叔、寧嬸一定會在,那東哥哥還是西哥哥呢,他們肯定也會來,唉,他們老往外跑會不會引得雲曜心生懷疑?應該讓他們別來的。

  吐了口長氣,她翻過身,張眼的同時開口道:「又表演了一回驢打滾,是不是越演越……」她的話語猛然一頓,屋子裡竟然沒有半個人。

  寧嬸向來是寸步不離守著她的,連寧容都托人帶,現下這情況,難道是典型的久病床前無孝子?

  她笑了,才不會,她剛病幾天,還稱不上久病,何況寧叔、寧嬸恨不得把眼珠子拔下來粘在她身上,想來他們應該是有其他事要處理吧。

  思緒跑過一輪後,染染緩慢又輕巧的吸了口氣,發覺……不痛?

  真好,原來不痛的感覺這麼棒。

  她撐著床,慢慢起身,沒有人幫忙,她才發現,對病人而言,連起床這種小事都是跑馬拉松一般的費勁。

  她喘了五回,休息了七次,才把自己挪到梳妝台前。

  銅鏡磨得很亮,她看見鏡子裡的自己……鬼啊!

  這真的是蘇染染嗎?雙頰凹陷,嘴唇慘白,顴骨突出,因為痩,一雙眼睛大得驚人,讓她想起許純美。

  不公平,雲曜中雪蠱時,帥得梁梓雅非君不嫁,夏雯卿搞背叛也要留下,她中雪蠱,卻醜成這副模樣,雪蠱大大,你有性別歧視嗎?

  染染抬手撫上臉頰,臉冰涼涼的,手也冰涼涼的,失溫似的,和那些年碰觸雲曜的感覺一樣,原來一只雪蠱可以造成這樣大的變化,那如果是一群雪蠱呢,是不是可以拍一部古代版的《冰雪奇緣》?

  想著想著,她忍不住笑了,笑完,她對鏡子裡的自己說道:「蘇染染,我真佩服你,你簡直是莊敬自強、處變不驚的強大人物,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除了偉大、神聖,我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

  自言自語完,染染面容一沉,扳動手指,哦,應該是……明天吧,和勾魂使者約定的日子,幸好不會再痛太久了。

  明天她就可以回家,可以抱著父親和爺爺撒嬌,可以敲詐哥哥的荷包,任性一點的話,還可以跑到學長面前說「學長,你知不知道我暗戀你」。

  她無法想像學長會是怎樣的表情,但她很清楚,對自己而言,那就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因為在認真愛過一個男人之後,她才恍然明白,那樣的暗戀只是某種少女時期的崇拜,無關愛。

  雲曜……她深愛的那個男人,分開數日,他想她嗎?他會站在蘋果樹下回憶他們說過的話、他們共同的快樂嗎?

  這個想像,會不會過度奢侈?

  他從未說過愛她,從未告訴她,他把她放在心上,也許他始終當她是妹妹、是伙伴,是可以分享心情的好朋友。這天底下大概沒有任何男人會在夜深人靜時,思念起這樣的關系。

  何況他要忙的大事那麼多,哪裡有時間去憑吊一段不曾真正發生過的戀情,她確實是想多了。

  不過蠱毒已解,沉癇漸除,他肯定會吃得好、睡得好,等曹叔從江南返京,再給他一些特訓,他就會長壯長胖,像太子那樣,通身散發著英雄氣息,到時不曉得又要迷倒多少少女心,雲府的後院不知道會有多熱鬧。

  染染刻意豁達,她認真說服自己,他和她只是朋友關系,她甚至把嘴角往外拉,扯出一張笑臉,試圖催眠自己,她可以放得下雲曜、放得下古代,開心返回二十一世紀,可是很快的她的努力便失效了,她神情一斂,眼底彌漫濃濃的哀凄,方才的樂觀瞬間變得空洞而虛偽,她無法欺騙自己……

  門打開,婢女明月發現染染竟然坐在梳妝台前,嚇了一大跳,飛快奔到染染身邊,焦急的道:「小姐,你怎麼起來了,快躺回床上,藥在爐子上溫著,我馬上端過來。」

  寧夫人千交代、萬交代要好好服侍小姐,她方才看小姐睡得沉,出去繞了一圈,怎麼小姐就醒了?

  見她這般緊張,染染不用想也知道寧嬸肯定是恐嚇人家了,況且她不過是起個床,值得明月這般驚慌失措嗎?要是她跑去逛逛花園,對方會不會直接嚇得心髒衰竭?

  「寧叔、寧嬸呢?」

  「夫人和老爺回雲府了,今兒個那邊辦喜事。」

  聞言,染染感覺到一記重雷狠狠地劈向她的腦袋,砸得她頭昏眼花,她怎麼就給忘了,今天是雲曜的大喜之日啊,身為長輩,寧叔、寧嬸自然要回去。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染染又問:「你剛去哪兒了?」

  「奴婢、奴婢……小姐恕罪,奴婢去門口等著看迎親,下次不敢了,奴婢一定好好守著小姐,再不到處亂跑。」

  染染失笑,「守著我做什麼,還怕我跑掉嗎?放心,我心有余、力不足。」

  見小姐不怪罪,還能說笑,明月這才松了口氣,「小姐在屋裡悶不悶,要不要也去大門口看看?聽說公主有一百多抬的嫁妝呢,陪嫁的東西都是皇宮裡出來的,不是尋常百姓能見過的。」

  「新娘的花轎還沒到嗎?」這裡距離雲府只有一條街,花轎從宮裡出發,確實會經過這兒。

  「還沒呢,不過雲府大爺的迎親隊伍已經過去很久了,應該很快就會到。」

  染染笑得眼睛眯眯的,她是故意的,故意讓淚水找不到存在空間。「想看你就出去看看吧,看仔細點,回來告訴我嫁妝有些什麼。」

  「可以嗎?」明月驚喜地望向她。

  染染點點頭,「快去快回,要是被寧嬸抓到,我可不幫你說好話。」

  明月用力點頭,飛快奔出屋子。她才不怕呢,夫人說過了,要入夜才會回來。

  看著明月輕盈的腳步,染染滿肚子羨慕,果然,健康是幸福的基本條件。

  深吸氣,她又分七個階段、五個步驟,慢慢把自己挪回床上,抱著棉被,輕輕躺下。

  一屋子都是藥味兒,炭爐裡的木炭發出幾聲輕微的嗶啵聲,門窗關得緊緊的,她正在受雲曜曾經受過的苦,能和喜歡的男人同甘共苦,倒也挺不錯的。

  閉上眼睛沒多久,染染便聽見一長串鞭炮聲。

  花轎到了嗎?從這裡到雲府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再過不久,拜過天地,梁梓雅就會正式成為雲曜最親密的人,他們將會共同孕育子女,還會有著共同的喜怒哀樂。

  一年、兩年、十年……即便現在無心無情,光陰也會慢慢為他們浸潤出感情,就算沒有強烈的愛意,但他們之間會有割舍不去的親情,古代人的婚姻就是這樣,不會光華耀眼,卻會天長地久。

  雲曜是古人,理所當然擁有這樣的婚姻。

  他會很好的,她真心期待他好,可不明白為什麼,他好了,她卻好不了。

  她的心一陣陣絞痛著,像是有人往上頭抹辣椒,再用木杵狠狠地搗爛,又辣又刺又痛,折騰得她連喊救命的力氣都沒有。

  這是嫉妒嗎,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允許別人得到?還是小心眼,自己不快樂,便不允許人幸福?

  蘇染染,你是個貨真價實的小人,難道你要他一世孤獨,為著一個曾經的朋友而與漫漫長夜為伍?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可像你這般自私的,絕無僅有,這不叫愛,叫做占有、叫做霸道!

  她在心裡狠狠撻伐自己,然後再度催眠自己,只要他幸福,她便能快樂。

  在自我安慰的過程中,雪蠱開始蠢蠢欲動,囓咬著染染的心脈,扒抓著她的血管,疼痛從胸口往外擴散,一圈又一圈,重復地疼著。

  閉上眼睛,緊咬牙根,她想著仗著年紀小,日日粘在他身邊的歲月,想著與他辯論、與他討論朝政,想著一管狼毫在兩人手中輪來輪去的愉悅……痛,好像不再那麼痛了。

  雲曜發現爾東表情舉動怪異,磨磨蹭蹭地湊到寧叔身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寧叔大受驚嚇,手中的杯子落地,不久,寧叔假裝不勝酒力,辭了席上眾人退下,沒多久,寧嬸也跟著離開。

  身為新郎官,雲曜必須應酬往來,但寧叔、寧嬸的表現實在太奇怪,他無法不介懷,當他好不容易得了個空,便抓來爾東問到底發生什麼事,爾東回得坑坑疤疤,爾西急忙跑過來幫著粉飾太平。

  聰明如他,頓時明白,他們之間有共同的、卻不能讓他知道的秘密。

  雲曜不動聲色找來小翔,低聲吩咐道:「悄悄跟著寧叔、寧嬸,看他們去哪裡。」

  小翔笑著點頭,兜起兩塊糕點奔出雲府。

  送走賓客,雲曜雙手負在身後,在書房裡來回走著,一面琢磨。

  寧叔、寧嬸向來與朝堂無關,如果真是朝中有事,爾東也不會隱瞞,那麼究竟是什麼事,而且還讓寧叔驚嚇成那樣,寧叔最在乎的是寧嬸、寧容……染染?

  染染!是染染出事了?!思及此,他頓時眉心緊蹙,神情一凜,莫非寧叔知道染染去了哪裡?

  門外一陣喧嚷聲,雲曜起身推開門,是梁梓雅身邊的丫鬟紅裳,她想進書房,卻被爾東擋下。

  看見英俊瀟灑的相爺,紅裳羞紅臉,笑著半屈膝道:「相爺,公主請您歇下。」

  「我已經歇下,忙了一日,也請公主早點歇下。」雲曜面無表情的回道。

  紅裳難掩錯愕,相爺的意思是,要在書房歇下?怎麼可以,今天是洞房花燭夜啊!她口齒伶俐,公主才會派她過來傳訊,如果沒把相爺請過去,她想起黃裳那身青紫斑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急忙補充道:「公主的意思是,請相爺到喜房歇下。」

  見雲耀目光一凝,紅裳頓時感到寒意侵襲,身子竟控制不住微微發抖,隨即雙膝一軟,她跪在雪地上,額頭在青石階上撞得叩叩響,想博得相爺同情。

  「相爺,今兒個是新婚夜,若相爺不進喜房,滿府的下人丫鬟會怎樣看待公主,還請相爺憐惜公主,移駕喜房。」

  她說得在情在理,人人都說相爺寬和慈善,應該不會為難女人,何況是自己的結發妻子,再者,這門親事是皇上賜下的,相爺應該……怎料她還沒想完,就聽見一聲冷笑——

  「回去告訴你家公主,成親前,我已經把話講得夠清楚了,是她執意要嫁進雲府,往後怎麼被看待、怎麼過日子,她應該心裡有數。」

  他痛恨被逼迫,梁梓雅知道事情始末,還鬧著非他不嫁,他是可以做到如她所願,只是除了雲府主母的身分之外,她什麼都得不到。

  一個男人要是橫了心,是可以有多殘忍就多殘忍。

  「相爺,求您了,公主無辜啊。」

  雲曜冷哼一聲,梁梓雅以私通之女享盡富貴榮華,還以公主之尊出嫁,她得到多少不該得到的,就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

  「爾東,往後西園的人來一個、賣一個,若當主子的不死心,直接抓了丟回去。」

  「是。」爾東應道,一提手,像抓小貓小狗似的揪住紅裳的後領,對她道:「這是第一次,下次會有人牙子直接來領你出去。」說完,他把紅裳往院外一拋。

  由於擔心染染,雲曜本就心情煩亂,如今被這麼一攪和,更覺焦躁不安,仿佛有人拿著木杵不斷往他心頭捅著,雪蠱已經解了,可他的胸口依然陣陣悶痛。

  他並未把門關上,屋外雪越下越大,大地銀裝素裹,瑞雪兆豐年,旅途上的染染是否平安?還是,就是因為出事了才通知寧叔?

  這時候,一抹身影從屋檐上輕巧的跳下來,正是小翔,他快步奔到雲曜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見狀,雲曜瞬間全身血液凝結,急問道:「怎麼了?」

  「染染快死了……嗚……」

  雲曜恍然大悟,他終於知道哪裡不對了,難怪他前腳走,一屋子人後腳跟著離開,難怪應該隨時隨地守在自己身邊的爾東四人,總是只留一個人待命,難怪寧叔、寧嬸老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連寧容也看顧不上……是引蠱,絕對是!

  他就知道,解蠱哪有那麼容易,對毒物研究甚深的寧叔找不出方法,卻讓一個小丫頭想出來,原來竟是所有人聯合起來蒙騙他!

  銳利眸光往爾東身上射去,雲曜嗓音冰寒的道:「很好,這就是你們的忠心耿耿!」

  事情被揭穿了,爾東迅速低頭,強忍驚慌。

  「說!」就這麼一個字,卻擺明了雲曜已經知道前因後果。

  爾東沒見過少主發這麼大的脾氣,可是他答應過染染什麼都不說,於是他雙膝跪地,狠狠磕頭,把皮都磕破了,還是緊咬牙關,一語不發。

  爾東那副固執樣兒,氣得雲曜想揍人。染染到底用了什麼法子,竟讓所有人對她死心塌地!

  「是引蠱,對吧?」他非要從爾東嘴裡撬出東西。

  爾東仍然與他僵持著,不出聲就是不出聲。

  雲曜發狠了,撂下話,「以後你去跟公孫先生,別再跟著我了!」接著他牽起小翔的手道:「快帶我去找染染。」

  「好。」小翔點頭,表情多了幾分安慰。

  他不會說,但他知道少主再厲害不過,只要少主出手,什麼事都能迎刃而解。

  他扶著少主的腰,下一瞬,兩人已經離開雲府。

  推開房門,雲曜聞到濃濃的血腥氣息,這個味道,使他想起母妃將他送走的那個晚上,母妃的屋裡也有這樣的味道。

  眾人紛紛轉身,一見來人是雲曜,爾西、爾南、爾北立即跪地,卻不求饒,當下他們沒能攔住小翔,就曉得將要面對什麼。

  雲曜也不多看他們一眼,徑自往床邊走。

  染染在吐血,寧嬸手中的帕子沾滿刺目的鮮紅,明月急急絞了新帕子送到寧嬸手裡,把沾滿血的帕子替換下來。

  寧叔滿臉死灰,藥灌不進去,針灸也止不住染染吐血的態勢,他氣極恨極,不知道這只雪蠱到底想干什麼,他恨不得真拿把刀子照著染染那個謊言,剖胸開膛,把它抓出來。

  雲曜看見染染的瞬間,心碎一地。

  才幾天不見,她怎麼能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本來就不胖的身子更是瘦骨嶙峋,額頭上布滿青筋,眼底下濃濃的墨黑,把整張臉硬是染成青紫色。

  不是說雪蠱會在宿主身上乖乖待二十年?不是說她體質屬陽,很適合引蠱?不是說,比起從胎兒時期便遭遇蠱毒的自己,她受的苦會少一點?為什麼說過的話全都不算數?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為什麼雪蠱要折騰她、凌虐她,它就不能與她和平相處嗎?

  看見少主,寧朝天默不作聲的退開。

  寧嬸看了丈夫一眼,把染染嘴邊的鮮血拭淨後,低聲對少主道:「染染的時間不多了,和她說說話吧。」

  雲曜猛然瞠大雙眼,一把拽住寧嬸,他沒有開口問,但寧嬸眼睛一眨,立即眨出兩顆豆大淚水。

  寧嬸是從艱困中走過來的,她比誰都堅朝,再苦再難的事都不見她雛過眉頭,可如今她哭了,這讓雲曜異常心驚,染染真的就要死去?

  不可以,不行,這是不對的!她怎麼可以死,她還沒有及笄,她還有大好青春,她還變有真正過過她想要的舒心日子,她怎麼可以死?!

  胸口翻江倒海,恐懼從四面八方朝他撲殺而來,扭曲著、猙獰著,他被恐濯吞噬了,他溺斃在將要失去染染的驚惶中,無法自拔。

  手在發抖,心在顫,第一次,雲曜這般害怕死亡降臨。

  一屋子人悄悄退了下去,小翔原本不肯離開,寧嬸好言好語才把他哄到屋外。

  大家都明白,讓是少主的心頭肉,他們縱使再心痛,都不及少主的萬分之一。

  這是一個很安靜的雪夜,只聽得見屋子裡木炭燃燒偶爾發出的嗶啵聲,染染喜歡在炭火上擺幾顆橘子,不多久,屋內就會彌漫淡淡的柑橘香。

  雲曜坐在床邊看著染染,也不曉得看了多久,只曉得不管看多久都不厭倦。

  他驀地將她抱進懷裡,手臂一圈,心更是毫不留情的絞痛著,她根本瘦成一副骨架子了,低下頭,他用臉頰輕觸她的額頭,冰冰涼涼的,像過去的自己。

  他嘆了口氣道:「傻瓜,教過你多少次,天底下沒有絕對的事,再周密的布置都有漏洞,你怎麼就輕易信了寧叔,以為他說沒事就真的沒事,他唬你的,你這樣輕信,很容易吃虧。」

  然而他的叮嚀晚了一步,她已經吃足大虧,他真的想臭罵她一頓,卻又舍不得。

  「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但你這個樣子,我再不說,會不會變成遺憾?你總說,天底下最難受的事是遺憾,你總說,永遠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所以我害怕了,害怕後悔,更害怕遺憾,所以我要對你說清楚。

  「染染,我已經被你說動,我不當石碑了,想當一回煙火,我想把最後的日子留給你,讓你陪著我燦爛輝煌。雖然這樣有點自私,但是是你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與其顧慮東顧慮西,不如豁出一切。

  「我有滿肚子計劃,我想帶你和小翔一起回擎天嶺,去看看蘋果樹、看看雲海,想回到過去,單純的度過每一天,想不斷與你講話說笑。我很喜歡和你聊天,沒有多大意思的話題,可不知道為什麼,說著說著就是不想停,是你的言辭有魅力,還是因為我的心牢牢被你吸引?

  「關於這點,我經常暗自分析,企圖釐清到底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願意和我說話的人這麼多,為什麼獨獨你可以吸引我所有的注意力?

  「那年你才六歲,我為你的聰穎大大驚艷,我看著你一天天長大,這樣的驚艷不減反增,我必須用盡全部的力氣才能逼自己不要愛上你,但很顯然的,我失敗了,染染,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

  「喜歡到明知帶你進京很危險,應該讓你留在擎天嶺,我卻任由情感作主,將你帶到身邊;喜歡到想親手掐死跟了我十幾年、立下無數功勞的夏雯卿……對你的喜歡,讓我理智盡失。

  「我是這麼的喜歡你,喜歡到無法放手,可是上蒼已經注定了我的壽命,我無法把你攬在懷中,所以我打死都不會告訴你,我有多麼愛你,因為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我希望我不在了之後,你能愛上比我更好的男人,因為我最在乎的是你快不快樂,更因為……這是我愛你的方式。

  「對不起,我愛你,卻不敢告訴你……你曾說過我胸懷天下,心中無男女之情,你錯了,即使胸懷天下,男人也想要有個妻子、一群孩子,家是男人上進的最大動力,只是我沒有資格,我不能以愛為名,將你圈禁,不能以愛為借口,荼害你的下半輩子……

  「你不應該同意寧叔引蠱,不應該用自己的性命交換我的,這輩子,我的責任義務已經完成,可是你還年輕,你有大把大把的夢想還沒實現,你應該好好的活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我有多愛你,應該早點斷了寧叔換蠱的念頭,應該把你留在擎天嶺,對不起……」無數次嘆息,閉上眼,雲曜用臉頰輕輕磨蹭她的臉。「對不起……」

  「我原諒你。」

  染染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他迅速抬起頭,神情激動地凝視著她。「寧……」他本想喊人,她冰涼的指腹卻貼上他的唇,阻止了他。

  「別喊寧叔,他會給我喝苦死人的藥,又讓我昏昏沉沉睡著,可我不想睡覺,我想跟你說話。」

  「不睡,很痛的。」那種感覺,他懂。

  「不會的,你抱緊我,我便不痛。」染染本想勾住他的脖子,卻發現她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

  見狀,他的心好痛好痛,他萬般不舍的握住她的手,將她抱得更緊。

  「你的力氣變得好大,真好。」她笑道。

  聽她這麼說,雲曜不由得笑了。

  他還記得,那年為了邊關戰事,公孫先生、司徒先生、爾東、爾西幾個,都被他支使得團團轉,而他自己也是日夜奔忙,連闔眼的時間都沒有。

  有一次,染染突然抽走他正在閱讀的信,往桌上用力一拍,怒問道:「你還想怎麼折騰?寧叔的藥不用花錢嗎?拿你的藥費去買軍糧,可以養活好幾千人。」

  對雲曜而言,誰的勸解都沒用,但面對染染的撒潑,他就是沒轍,他有些無奈的回道:「我好得很。」

  「行!和我比比腕力,贏我的話,你就自便,否則……給我上床睡覺去!」丟下話,她將右手肘靠在桌面上,握緊拳頭,左手向他勾了勾,滿臉的挑釁。

  「你以為我弱到連個小丫頭都贏不了?」他橫她一眼,也把手給放上桌面。

  如果是小翔,他還需要猶豫兩下,但是染染,哼,他可不是紙糊的。

  兩人兩手相勾。

  染染喊道:「一、二、三!」三剛出口,她搶先使力,砰一聲,贏了!她興奮的跳了起來,衝著小翔喊道:「耶!秒殺!」

  小翔看見樂極了,也鬧著要和雲曜比腕力,然後一次又一次大喊秒殺,兩人聯手把他少主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從那之後,染染每次要他休息時,就玩秒殺,殺到最後,所有人都曉璇璣閣的少主是專門給人秒殺的弱雞……

  「以後會更有力氣的。」雲曜保證道。

  「嗯,以後要跟曹叔好好練武,身子養壯了,才能盡情折騰。」染染虛弱的勾起微笑道。

  「以後不折騰了。」

  「才怪,男人吶……尤其是你們這種男人,要你們不折騰,比叫太陽不起床還難。」

  「我們這種男人,哪一種?」他歪著頭問,失笑。

  這種對話像老夫老妻,溫馨得讓人心甜,可是此時此刻,卻顯得諷刺,惹得他心傷難忍。

  「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的男人」

  雲曜被她的話逗笑了,原來在她心目中,他是那種眼裡只有家國、沒有自己的人。

  見他笑得歡,染染也跟著笑,只是身子卻疼得她渾身肌肉緊繃。

  她在心裡大聲吶喊:勾魂使者、勾魂大師、勾魂哥哥,可不可以給點穿越女的優惠,她只求少痛一點點,想當初可不是她主動樂意搞穿越的。

  她緊咬著牙,強撐著笑臉,明明全身冰冷,卻痛得滿頭汗水,濡濕的發絲貼在頰邊,看得他極為不舍,用掌心一下一下為她拭去汗水。

  假裝沒有發現他的心疼,染染硬撐著繼續和他哈啦,「你們這種男人,當朋友很好,當丈夫很辛苦,所以……苦差事兒讓梁梓雅去做,我當你的朋友就好,行不?」

  「記不記得你曾經說過,我給不起愛情,沒關系,你給!我不敢要你的感情,沒關系,受著就好!你不允許我把你推給瀚弟,因為你的人生,你要用自己的方式走。」

  這麼賭氣的話,原來他還記得啊,她覺得心一陣甜蜜,就說嘛,不需要喝苦藥,只要有他的懷抱,她的心就會被甜漲得滿滿的,像飽足的嬰兒,她費盡力氣抬起手,滿意地圈抱住他的腰。

  「你記得,對不?」

  「對,那話、太任性。」

  「那麼我也要任性一回,你給不起愛情,沒關系、我給!你不敢要,沒關系,受著就好丨你別想把我推給梁梓雅,因為我的人生,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走。」

  染染用指尖點點他的胸口,好笑的道:「少主大爺,容屬下提醒,你已經用八人大轎把公主迎回家了。」

  「你又說錯,不是我把人迎回家,是她自己送上門的,醜話我已經說在前頭,要她自己掂量掂量,我說成親日她會立刻成為寡婦,是她不害怕、是她堅持要進雲府大門,既然她這般堅持,我想,她已經做好當寡婦的准備了,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

  只是當時,他說的寡婦是貨真價實的那一種,他並不知道自己還能活著,但是現在……

  梁梓雅必須學會清心寡欲,也許他該給西園送個木魚、幾本心經。

  「事已至此,你又何必這麼堅持,梁梓雅不是壞人,她只是對你一見鐘情。」

  「我也對你一見鐘情,我想為自己堅持。」

  「可我快死了……」染染面色一沉,幽幽說道。

  「你不相信寧叔和陸叔的醫術嗎?」既然引蠱可行,他不介意把雪蠱引回來。

  她認真回道:「我的時間到了,誰也留不下我。」

  「我呢?我也留不下你嗎?」

  「對,你也不行。」

  「為什麼?」

  雲曜無法理解,染染也無從解釋,穿越這種事太難用正常的語言表達清楚,所以她只能靜靜地望著他,望得滿眼滿臉都是心疼。

  他沉穩的面容龜裂,恐慌漸漸滲了出來,他塞心急的道:「要我發誓嗎?好,我發誓,從現在起,我再也不回避你的感情,你愛我一分,我便還你十分,我不當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的男人,這個天下讓愛承擔的人去擔,我只想要留住你。」

  她笑了,真好……她居然比他的天下更重要,他受的教育、他的責任感,因為她而天翻地覆了。「這些話,我愛聽。」還有比這更美好的甜言蜜語嗎?

  「你愛聽,我便說,日日講、夜夜說,只要你堅持下去。」

  「很心動呢……」染染深吸口氣道:「真想留下……」

  「好,你想留下就夠了,剩下的事交給我來辦。我馬上廣征名醫,天下奇人何其多,陸叔、寧叔辦不到的事,未必其他人也辦不到。」雲曜說著連自己都無法信服的謊話,他的心正緩緩撕裂,他無法呼吸,但他強行壓抑,他不允許哀慟流露,恐懼這種事有他擔著就好,他不要她害怕。

  她凝視著他,見他眉頭深鎖,眼中含著水光,他這是要哭了嗎?呵,她還以為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挫折到他,原來為難他……這麼簡單。

  「好啊,交給你。」他不相信的謊言,她來相信。

  縮進他懷裡,染染把臉頰貼上他的胸膛,猛地又一股腥味竄上喉頭,她接連咽過幾回,才勉強止住想吐血的衝動。

  「我知道我不會死,但如果很久很久以後……我不小心死掉了,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埋進土裡?我怕黑,可不可以用漂亮的琉璃棺把我裝起來,放在寒碧潭邊……我從哪裡來,就從哪裡回去,好不好?」

  「想當白雪公主?」

  「對啊,說不定會有個吻醒白雪公主的白馬王子出現。」

  腥味滲進唇舌間,這次血從耳朵、從眼角、從鼻子滲出,她有感覺的,卻不擦拭,也不動彈,就像雲曜毒發那樣,只要把毒血引出,疼痛就會減少。

  「好。」可是白馬王子只能由他來當。

  「我會永遠保持青春漂亮,你要記得每年回去看我。」

  「好。」

  「如果太忙,漏掉幾次沒關系,你知道的,我是個心寬女子,不會斤斤計較。」染染的頭開始發暈。

  「好。」雲曜感覺到胸口有股濕熱漸漸在擴散,血腥氣息更重,他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事,下意識地,他將她圈抱得更緊,淚水無聲的順著眼角滑落。

  「你要記住,每天、每天都要讓自己過得好,石碑的日子不好過,偶爾卸下責任,為自己痛痛快快活一場。」

  傻瓜,沒有她,他要怎麼痛快?他只會負上更多責任,用辛苦與忙碌來麻庫自己,讓光陰飛快從指縫間流過,直到奈何橋下相遇,但是他回道:「好。」

  「不喜歡梁梓雅沒關系,但是一輩子很長,要記得找個喜歡的女子一起走,人生才不會太寂寥。」

  染染很清楚的感覺到,她流失的不是鮮血而是生命力,她越來越累,眼睛花了、舌頭麻了,手腳漸漸失去知覺,這是壞處,可好處是,雪蠱制造的痛也慢慢迷失在她的知覺中。

  這句話,雲曜無法回應。

  「我會在天上盯著你,看看你有沒有為難自己。」

  她開始大舌頭了,講出來的話顯得很蠢,要不是快死掉,她一定會大力嘲笑自己。

  「如果我為難自己,你會不會因為不忍心,九天仙女會不會再度下凡塵?」他用雙臂給予她無窮力量,告訴她,不害怕,他會在這裡一直一直陪著她。

  這句話,輪到染染無法回應。

  過了好一會兒,她輕笑兩聲,偎著他道:「陪我睡……最後一次。」

  雲曜點點頭,大掌輕拍著她的背,像以前她哄他入睡那樣。

  他沒有睡,但她睡了,表情安詳,嘴角還帶著微微的笑意,如果不是他衣襟沾滿鮮血,如果不是她的身子漸漸僵冷,如果不是她圈住他的手松開,他不會知道,他失去了她……

  淚水淌下,一顆、一串、一行,暖暖的淚水墜在她冷冷的發間,他無聲的哀慟,無聲的悲泣。

  染染的靈魂站在門前,問著身旁的勾魂使者,「我這樣不算暗戀了,對不對?」

  勾魂使者不回答,在他看來,明戀暗戀都差不多,是愚蠢人類為了繁衍後代所進行的無聊行為。

  是真的無聊啊,地球都快爆炸了,繁衍啥?

  「真高興呢,還以為這段愛情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可是他終於回應了,他說他愛我。」她驕傲地看著他。

  「把一個男人弄得這麼傷心,很得意嗎?」他不客氣的回道。

  一句話,他撕開她的假面具,她頹喪的垂下頭,她一點都不得意,她其實很傷心,可是她若不笑著回去,怎麼對得起在現代的親人?

  她硬著扯開笑意,抬起下巴,把得意牢牢掛在臉上。

  「很好,你就繼續拗吧,看看傷心會不會就此失蹤。」

  染染第一次覺得勾魂使者是個討人厭的壞嘴巴鬼,隨即她在心裡加強語氣又補上一句:是長得很普通、很討人厭的壞嘴巴鬼,哼,遠遠比不上她的小翔和雲曜。

  勾魂使者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勾起冷笑,下一秒,他的五官居然開始變化……他把自己變成雲曜的模樣。

  她尖叫一聲,捂著臉道:「不要,我會愛上你!」

  他受不了的翻了個大白眼,被她打敗了。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說:「陝走吧,再不走,你就回不去了。」

  染染的靈魂再度回到白色的病房裡,她看到一堆管子還插在她的肉身上,且病床邊圍著一堆人,有父親、爺爺、暗戀多年的學長,還有章阿姨和一堆老同學。

  「今天醫院開Party嗎,怎麼所有人都到齊了?」她不解的問道。

  「你已經當了一年的植物人。」勾魂使者回答。

  「所以……」

  「有部分器官開始衰竭。」

  「然後……」

  「你大哥出車禍,腎髒破裂、眼角膜受損,如果拔掉你身上的管子,除了你大哥,還可以救治不少人,所以動作快一點,否則……」他聳聳肩,對她做一個請的動作。

  哥出車禍?他是蘇家的希望,如果他死了……

  「我哥……」才說出兩個字,染染就發現自己已經飄到大哥的病床前。

  他身上也插著維生系統,緊閉的雙眼、慘白的臉……她不知道原來當鬼也會心痛。

  染染撲到大哥身上,大聲喊道:「哥,你一定要好起來,你是我們家的支柱,你不可以有事!」

  「他要怎麼好起來,魂都飄到奈何橋邊了。」勾魂使者沒心沒肺地說著風涼話。

  她猛然轉頭,哀求道:「勾魂大哥,拜托你幫幫忙,把我大哥帶回來,好嗎?」

  「你確定?你想用自己的性命換他的?」

  「是,我再確定不過,拜托你,求求你。」

  「好吧,知道了,我去勾人,那你……去跟親人告別吧。唉,我今天怎麼這麼忙。」

  「是。」聽見勾魂使者應允了,染染眼睛閉上,喊一聲爺爺,立刻回到自己的病床邊。

  她望著老淚縱橫的爺爺,用孫女的性命換孫子,他一定很難受吧,不管是誰下這個決定,心底都會留下傷疤,她不要這樣。

  染染勾住爺爺的手臂,頭靠在他的肩頭,像過去那樣同爺爺撒嬌,「爺爺,其實我沒那麼討厭中醫,我只是喜歡和你唱反調,對不起……告訴你哦,在那個大梁國,我還當過女神醫呢。」

  爺爺的淚水滴在她的臉上,她感到一陣微溫,這是爺爺的心疼、爺爺的寵愛,這一世能夠擁有這些,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染染放開勾著爺爺的手,認真地看著床上的蘇染染,笑開了,「蘇染染,你夠了,被狠狠寵愛了二十六年,應該懂得回報親恩,何況……夠本了,你遇見一個世間難得的奇男子,你愛上他、他也愛你,真的夠了。」說完,她伸手掐住自己的維生系統。

  機器仍然在運作,可她竟能影響氧氣的輸入,瞬間,她血液中的含氧量迅速下降,機器發出警告的嗶嗶聲。

  一旁的賴醫師對於這個突發狀況感到有些驚訝,病人的情況原本還算穩定,怎麼一聽到親人說她兄長命危,她就……難道是病人自己做出了決定?這個想法真的很不科學,可是他當醫師這麼多年,確實遇過太多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於是他很快便冷靜下來。

  「蘇染染,如果你想要把器官捐贈給你哥哥就不能缺氧,放開手,讓你的器官得到足夠的供氧量。」

  聽見賴醫師的話,染染迅速把手放開,不多久,嗶嗶聲停止,她的血氧量逐漸恢復正常。

  賴醫生松口氣,轉身對家屬說:「你們親眼看見的,病患自己做出選擇。」

  此話一出,染染的爺爺和父親哭得無法自已,章阿姨也難過的掩面哭泣,其他人的表情都是一片哀凄。

  視線逐一掃過眾人,染染縮緊的心,反倒緩緩松了開來。

  她走到學長身邊對他說:「學長,我暗戀過你耶,那種感覺還不差,記住哦,對學姊好一點,永遠都不能劈腿,千萬不能毀壞你在我心目中的英雄形像。」

  然後她飄到父親面前,踮起腳尖,親昵地圈住父親的脖子,「爸,娶章阿姨吧,以前我不懂事,請原諒我,你和章阿姨一定要幸福哦!」

  蘇父像是感應到什麼,先是微微一怔,隨即心頭一暖。

  和眾人告別完,染染飄出病房,心裡五味雜陳。

  不知何時勾魂使者來到她身邊,說道,「走吧。」

  她又硬撐起笑臉問道:「要去奈何橋報到了嗎?我會不會遇見梁梓瀚?他還在奈何橋下等我嗎?」

  他不理會她的蠢問題,約定都解除了,白痴才會在那裡等,他不告訴她目的地,直接把她的魂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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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01:12: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等待也是一種愛情

  禧和元年,新帝梁梓瀚登基,率領三十萬大軍及爾東、爾西等璇璣閣的隱衛侍從,親征齊楚陳周宋等國,他將朝中大政交付左相秋品謙、右相雲曜全權處理。

  兩位丞相通力合作,整頓吏治,肅貪除腐,屯田興學,整治河道,改革稅賦,獎勵農桑,開辦通商口岸。

  短短數年,朝中上下氣像一新,連老天爺都賞臉幫忙,接連幾年的風調雨順,五谷豐收,士農工商各安其位,大梁國勢達到鼎盛。

  禧和四年,各國俯首稱臣,大梁疆域比起承軒年間,擴大五倍不止。

  朝中正是用人之際,璇璣閣早年培養出來的人才被派至各州,而年過四十的公孫寄與司徒淵也回到京城。

  返京日,公孫寄對司徒淵提起當年帶寧王長子匆匆逃離京城的情景,心中不勝欷吁,他們未進雲相府,先至寧王、寧王妃墓前跪拜。

  皇上率軍回京,大封功臣,三年多的戰役,替梁國培養不少名將。

  重坐朝堂日,皇上除了大封武將,文官也有不少調動,最受矚目的是雲曜被封為勤王,命公孫寄為右相,司徒淵為戶部尚書。

  有好事者到秋品謙跟前說三道四,同是丞相,同樣留在京中為皇上穩住朝堂,怎麼雲曜封了王,他卻遲遲沒有動靜?

  話聽得多,連秋品謙的一雙兒子也為父親不平。

  為此,秋品謙關起門來,狠狠訓了兩個兒子一頓,他們這才明白,父親這個丞相是雲曜拱出來的,沒有雲曜,以父親之能,當個太傅也就到盡頭了。

  若不是當年他感激寧王妃的救命之恩,選對邊,再依著雲曜這些年的籌謀,他一步步在朝堂站穩腳步,說不定早就被柳信給鬥倒了。

  新帝登基授與他相爺之位,那是人家懂得感激,他怎能挾恩求報,何況這些年皇上不在京中,講得好聽是兩位相爺通力合作,說穿了,他就是個跑腿的,朝中大事都是雲曜一把抓,用的也都是他親自提攜上來的人手,他有什麼功?爭什麼王?

  至於公孫寄、司徒淵的名號,老早在京城響亮。

  招兵買馬,興農治水、改革朝政……哪樣不用到銀子?戶部尚書再厲害,百姓就這麼多,每年收上的稅也這麼多,怎能供得起朝廷這般揮霍,那些錢可都是從人家手裡揠下來的,有錢好辦事,朝堂氣像能一天一個樣兒,公孫寄和司徒淵功不可沒,再說了,能把數千家鋪子開滿大梁每寸土地的人,那等本事、才能還需要質疑嗎?拿你一個丞相、尚書當當,當然不過分。

  皇上登基四年多以來,大梁國上上下下徹頭徹尾換了個樣子,如今四海升平、國富民安,各行各業都有了盼頭,於是人人勤勉,想替自己掙個好日子。

  套句染染的話,這叫人盡其才、地盡其利、物盡其用、貨暢其流。

  漸漸的,有流言傳了出來。

  當年蘇為曾經預言,天龍星降世,國運昌隆,四海升平,日後登基定能為大梁建立不朽功業,那時所有人都以為梁鈞沛是天龍星降世,可當夜出生的還有寧王嫡次子。

  外傳此子出世即夭,可但凡知道內情的,都曉得他沒有死。

  先帝原本有意將王位傳與寧王,可是柳信一手遮天、捏造寧王罪證,先帝敵不過輿論壓力,不得不命柳信將寧王帶回,不料柳信卻在半途下黑手,謀害了寧王。

  先帝想為寧王留下血脈,便將寧王嫡次子悄悄帶進宮,交由麗貴妃,把皇孫當成皇子扶養。

  因此,梁梓瀚才是真正的天龍星降世。

  天龍星主橫掃諸國、稱霸天下,瞧!這不就應驗了嗎?

  謠言越傳越廣、越傳越盛,江湖甚至傳言,璇璣閣本是寧王妃雲氏的產業,雲曜為何能接手掌管,理由無他,因為雲曜就是寧王妃的子侄,他與當今皇上是表兄弟。

  為了幫長輩報仇,兩兄弟自小立志鏟奸除惡、開創大梁盛世,以告慰寧王和寧王妃的在天之靈。

  沒有人證實這些謠言的真偽,但能傳得這麼真,最大的原因是許多細節都能兜得起來。

  大梁傳奇,均系於梁梓瀚與雲曜身上,百姓當然津津樂道。

  如果染染在,肯定會推波助瀾,說不定還要寫成話本子,傳遍大梁每個角落,她會說,身為寧王子嗣何等驕傲,為何要躲要藏?

  染染……是啊,如果染染在的話,多好……

  御書房內,皇上與雲曜並肩坐在紫檀木桌前,端著官窯剛呈上的青瓷杯,杯中茶水熱氣氳氤,是上好的碧螺春,可是兩人都飲不知味。

  這天是禧和五年元月初八,染染的生辰。

  「還沒找到嗎?」皇上放下杯子,望向兄長。

  雲曜搖搖頭,染染已經離開整整四年了,這些年來,兩兄弟都過得很辛苦,誰都沒有多說什麼,但兄弟之間的默契讓他們明白,他們都在借著建功、借著忙碌,試圖遺忘她。

  四年前,雪蠱咬破染染的胸口跳出,是他親手幫她縫合胸前傷口,是他親手為她洗淨身子,換上新衣服,是他抱著她,把她放入琉璃棺裡……在親手做那些事的同時,他對她說了好多好多話。

  他一遍遍說著過去不肯承認的事,可是縱使他講了再多次的「我愛你」,依舊無法讓她活起來。

  她的屍身不腐,寧叔說,也許與雪蠱的毒有關,她躺進棺木時,就像只是睡著了一般。

  雲曜把木頭簪子插入染染發間,再將一塊價值連城的玉佩系在她的腰際。

  那塊通體翠綠的玉石是父王的戰利品,母妃雕成兩塊,上頭分別鐫刻著父王和母妃的名字,禍事臨門之際,母妃分別給了他們兄弟,做為傳家寶。

  他本想親自送染染回擎天嶺,但先帝那時正好病危,幾個入不了眼的皇子們又開始蠢蠢欲動,雲曜不得不坐鎮京城,改讓寧叔、爾東和小翔送她回去。

  寒碧潭在谷底,四周高山環繞,美不勝收。

  雲曜想過,再造一只琉璃棺,百年之後與她長眠於潭邊。

  從擎天嶺到寒碧潭有條秘密地道,將染染送過去後,寧朝天安排了人,日日過去打掃,可是才幾天,派去的人便急報回京,說道:琉璃棺還在,但小姐失蹤了。

  寒碧潭沒有野獸,染染的屍身不可能被叼走,更何況不會有那麼聰明的野獸,打開棺木又暗上棺木,於是雲曜做了一個大膽的假設,假設染染像她曾說過的白雪公主那樣復活……

  她要是真的自行離開了寒碧潭,為了生活,她勢必要吃、要喝、要銀子使,她會怎麼做?

  他想起那塊傳家寶,於是派人在擎天嶺附近的當鋪尋找那塊玉佩。

  兩個月後,消息傳來,果然有人拿它去當了五百兩紋銀,那是很可惡的價錢,但當鋪掌櫃說,那位姑娘要求五年活當,當鋪要幫著保管這麼長時間,價錢當然高不了,重點是,當鋪掌櫃所形容的那位姑娘的模樣,讓雲曜興奮不已。

  沒錯,掌櫃嘴裡那個瘦骨嶙峋的醜丫頭就是他的染染。

  於是雲曜買下那家當鋪,派人在那裡長年駐守,表示只要有人想贖回玉佩,必須立刻回報。

  如今距離五年活當的期限只剩下一年了,染染真會去贖回玉佩嗎?

  「我以為她會行醫濟世,但我命人到處尋訪女醫,始終沒有什麼消息,我想,染染會不會扮男裝?」雲曜邊思索邊道。

  「有可能,那丫頭肯定在躲大哥。」

  「對,她說過,無法踩著別人的傷口而幸福。」

  染染無法忍受三妻四妾,她認為嫉妒是愛情的墳墓,她有一堆悖倫亂理的言論,偏偏這些論點總讓人無從反駁。

  「大哥,要不要把梁梓雅給處理了?」皇上問道。眼下朝政一派清明,他們想忙,也沒什麼大事可做,是該多費點心思在自己身上了。

  「何必我出手,她早把自己給處理了。」

  望著兄長眼底的疲憊,皇上不由得心生歉意,當年若不是為了他,兄長根本不必受麗貴妃要脅,娶驕縱的梁梓雅進門。

  不過梁梓雅也錯估了自己的能耐,她以為有本事將百煉剛化為繞指柔,豈知大哥心志堅定,說一不二。

  新婚第一年,梁梓雅用盡辦法想讓雲曜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殊不知雲曜的心早隨染染去了,任憑她十八般武藝盡出,也換不來雲曜一個回眸。

  第二年,她開始怨慰,心生恨意,她疑神疑鬼,覺得一定有狐狸精迷住雲曜的眼,所以才會看不見她的千嬌百媚。

  那陣子,雲府裡的大小丫鬟幾乎都被她給打罵發賣了,賣了府上的,又賣自己身邊的,到最後,府裡連灶房服侍的全是小廝。

  就在那時,不知死活的夏雯卿找上門,她認為染染已死,雲曜便會重新接納她,梁梓雅正敲鑼打鼓,到處找狐狸精呢,夏雯卿撞上來,能不脫一層皮?

  她現在成了貨真價實的妓女,只不過沒有了璇璣閣的保護,賣藝不賣身?天底下哪有這種神話。

  梁梓雅天天鬧、天天尋事,她甚至對外透露雲曜好男風、無法行夫妻之事,她氣到連敗壞丈夫名譽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可見得是真的沒招了。

  但不論她做什麼,雲曜都不攔,她要出門就出門、要讓人進王府就進,整個王府由著她去興風作浪,雲曜不管、不聽、不看,她鬧得厲害了,雲曜就躲進宮裡,或尋間干淨客棧住下。

  雲曜經常在外頭走動,見過他的人多得是,這樣一個謙謙君子怎麼會像梁梓雅說的那樣不堪,有人好奇私底下詢問,雲曜一概不解釋,頂多苦笑兩聲,說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長久下來,漸漸有謠言傳出,說梁梓雅魔怔了,雲曜為了皇家顏面,忍氣吞聲。

  謠言剛有個影兒,各家各宅便約束起自家的婦人女兒,別與梁梓雅交往。

  丈夫不理、下人畏懼,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漸漸地,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梁梓雅成了脾氣暴躁的困獸。

  她不願成日守在王府,便一天到晚往外跑,因此結識工部尚書趙子簡的小兒子趙舉山。

  那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長得斯文秀氣,猛一看,頗有幾分當年雲曜體弱多病、纖細溫柔的模樣。

  聽說他喜歡包戲子,偶爾還會上台串演個幾場,有詩才、會彈琴,二十三歲那年死了妻子,家裡想為他續弦,他卻非要自己看上的才肯娶。

  王八看綠豆,這一看,兩人竟然看對眼了,眉來眼去,越來越親密。

  試問,璇璣閣做何營生?這種消息,早就傳進雲曜耳裡,連他們偷偷置辦的幽會宅子在哪兒,他也一清二楚,但他不想管,耐心等待東窗事發。

  梁梓雅不是壞人,她只是沒被教養好,她只看得見自己,要天下人將就自己,對付這種女人,只有一個辦法,用時間和她磨,等她自己清醒,發現她並沒有那麼偉大,才會懂得收斂。

  「她發生什麼事了?」皇上問道。

  「她懷上孩子了。」

  完蛋,這下子她要怎麼自圓其說?是她到處說雲曜無法行夫妻之事,現在肚子腫了,要算在誰頭上?

  雲曜莞爾,又道,「她想把孩子打掉,命婢女出府買落胎藥。」

  「跟誰買?」

  「金萱堂。」雲曜緩緩說出三個字。

  聞言,皇上忍不住大笑出聲。

  金萱堂是璇璣閣的產業,梁梓雅去那裡買落胎藥,大概要足足十個月胎才落得下來。

  「孩子多大了?」

  「六個月。」

  梁梓雅沒有娘親教導,當初陪嫁的貼身婢女和嬤嬤又被她賣掉,她哪曉得什麼叫落胎,還以為藥喝下去就成了,其他下人怕她都來不及了,誰敢多說半句話,要不是肚子越來越大,她驚覺不對,請大夫進府,她還以為肚子裡的那塊肉早就消失無蹤。

  「肚子大嗎?」皇上笑問。

  「比一般婦人大,大夫說可能是雙生子。」

  真可悲,當年麗貴妃沒生出的雙生子,倒要讓梁梓雅生了,也不曉得是她能耐,還是趙舉山能力強。

  「她一定很慌吧。」

  「是,但到了這個月分,沒有大夫敢給她開藥。瀚弟,找個時間讓皇後宣她進宮來,她身為嫂嫂,是該多關心小姑。」

  「知道了,回頭就讓貞靜宣梁梓雅進宮,就怕到時候,大哥又得遭人議論。」

  「這些年,我被議論得還少了?」

  兄弟對視,呵呵大笑,眼底卻有著心領神會的了然。

  當年,他們沒動工部尚書趙子簡,因為他是棵牆頭草,懂得忖度時局,雖靠在太子黨,但隨時都會抽身,再加上他確實有幾分能力,為不想弄出太大動靜,令多疑的先帝察覺,他們便留下他。

  沒想到這個八面玲瓏的尚書大人在他們極力肅貪的情況下,還能暗地收取好處,悄悄賣掉幾個小官,雖說水至清則無魚,可千裡之堤潰於蟻穴,上頭的人不以身作則,下面的人自然要群起效之。

  倘若趙子簡用的人有才干便罷,偏偏一個個都是個楞頭青,只想謀個官位在地方上欺良霸善。

  他們兄弟倆早就想騰出手來修理他了,卻又擔心言官批評這是飛鳥盡、良弓藏,畢竟這些年整頓朝政,趙子簡好歹是出了力的。

  這會兒,趙家親自將把柄送上門來,雲曜倒想看看,趙子簡會不會聰明的主動說要告老還鄉。

  「大哥,上次你提的蘇為……是嗎?」

  「還不確定。」

  當年就是蘇為預言天龍星降世之說,接著與雲曜合演一出戲,把天龍星的傳說變成陰謀,在先帝心裡播下懷疑的種子,在蘇為被梁梓懷派隱衛「殺死」之後,蘇夫人扶靈返鄉,從此一家人定居江南。

  改朝換代後,雲曜曾經派人詢問蘇為是否有意回京,他婉拒了,說是很滿意現在當田舍翁的悠閑日子,雲曜也不勉強。

  只是兩年前,江南陸續出現十幾家藥膳堂,藥膳堂分春夏秋冬推出不同的藥膳湯品,且必須事先預約才吃得到,可以在藥膳堂食用,也可以外帶,生意好到令人眼紅。

  璇璣閣本也打算做這門生意的,只是這些年太忙,雲曜照管不到,便暫時歇手。

  因此,當藥膳堂陸續開幕時,就被璇璣閣盯上。

  倒不是心狹怕人賺錢,而是因為藥膳堂的點子出自染染。

  那年一天一湯藥,吃得染染叫苦連天,便弄出藥膳食補,天天換法子吃,沒想到她的手藝因此一日好過一日,菜色越來越豐富,這才想出藥膳堂這個點子。

  不料這點子應是獨家,卻有人早了一步做,璇璣閣一路往下查,居然查到蘇為頭上,那些鋪子是蘇家少爺開的,而奇怪的是,蘇家少爺很年輕,又不懂得醫藥,怎會想到做這門生意?

  蘇為、蘇染染……雲曜在白玉紙上寫過無數遍這兩個名字,思索過無數遍兩人之間的關聯,無奈直至今日,江南尚無更新的消息傳來。

  「染染古靈精怪的,要是她存心躲,誰也別想找到她。」皇上可以體會的道。

  「可不是嗎?」雲曜嘆息,那丫頭要是能夠傻一點,多好。

  這時,皇上瞥見一名小太監在殿外探頭探腦的,頓時眉心微蹙,大喝道:「鬼鬼祟祟的,到底什麼事?」還有沒有規矩!

  每次兄長進宮,他習慣把身邊人全支出去,因為他想喊兄長大哥,而不是喚他勤王或愛卿。

  小太監見皇上臉色不對,就知道自己要倒大霉了。

  這種差事,大太監們打死不干,連金總管、秦公公也避得老遠,只有他這種躲不掉的,才會被推進來當炮灰,可是公孫大人有急事,誰敢延遲。

  他硬著頭皮走進去,砰一聲雙膝跪地,兩手舉得高高的,把信往上呈,「稟皇上,公孫大人呈上書信,說是十萬火急。」

  十萬火急的事怎麼會用書信呈上?皇上不解的接過信,與兄長同觀,這一看,兩兄弟瞬間眉飛色舞,皇上更是激動的用力一拍桌案。

  小太監嚇得全身發軟,整個人趴伏在地,沒想到卻聽到皇上揚聲喊——

  「賞,重賞!去找秦公公,朕賞你黃金百兩!」

  小太監懵了,皇上這是要讓他榮養嗎?

  這種賞賜太過分,不是明君所為,但雲曜沒有阻止弟弟,因為公孫寄的信上寫著——

  玉佩被蘇為的長公子蘇省堂贖回。

  雲曜飛快說道:「我出京一趟,梁梓雅……」

  「我處理,大哥放心,在你回京之前一定會處理妥當。」皇上說完,又補了一句,「大哥,把染染接回來。」

  「一定。」雲曜朝他點點頭。

  還跪在地上的小太監這下子幾乎要暈過去了。

  皇上方才喊勤王大哥,所以坊間的傳聞是真的,皇上其實不是先帝的兒子,而是孫子,皇上和勤王是表兄弟?!天!怎麼會讓他聽到這種秘辛,他、他要馬上榮養!

  鳳儀宮裡,皇後靜靜看著梁梓雅凸起的肚子,似笑非笑。看來果真是雙生子,是福氣吶,只是不曉得梁梓雅要不要這份福氣。

  「皇姑姑,您也要生寶寶了嗎?」四歲的皇長子奶聲奶氣地問道。

  梁梓雅的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說不出話來。

  在母妃強行把她塞給雲曜之前,她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她這只鳳凰是假的,真正的皇孫是梁梓瀚和雲曜。

  母妃告訴她,事已至此,她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嫁進二、三品官員府裡,以公主身分壓丈夫一頭;二是緊緊巴住雲曜,既然他是梁梓瀚的親生哥哥,又是一路將梁梓瀚扶上龍椅之人,梁梓潮必會厚待雲曜,那麼她還是可以享盡榮華富貴。

  梁梓雅當然選擇第二個方式,不只為了榮華富貴,更因為雲曜是她第一眼便瞧上的男人,她早說過的,非君不嫁。

  但雲曜撂下難聽話,他說除了雲夫人的名頭,他給不了其他,還說她一嫁進府就會成為寡婦。

  她哪會把這種話放在心上,她自負貌美無雙,深信凡是男人便逃不過美人關,只要她給些甜頭,他又能多堅持,且為了以防萬一,母妃為她挑選不少美貌宮女,隨她一同嫁入雲府,若是一個她攏不住,十個美女還能不把他圈在溫柔鄉裡?

  沒想到雲曜竟然說到做到,連指頭都不肯碰她一下。

  她給他下了催情藥,但他身邊有個寧朝天,隨手就給解了;她把自己當成妓女,無所不用其極地勾引他,可他眼不動、心不動。

  惱恨吶,他讓她當了多年的寡婦。

  這四年,雲府任由她折騰,她以為自己還是先帝疼愛的公主,以為皇上會念在當年的手足之情善待她,誰知,皇上的心中只有哥哥,沒有妹妹。

  皇上、皇後的態度,奠定了她在京城的地位,她有最尊貴的兄嫂和丈夫,可是他們的光芒沒有照到她頭頂上。

  她漸漸被人排擠,沒有人願意接近她,而她驕縱任性的事跡一再被拿出來當笑話,甚至有人背地裡說她是個瘋子。

  如果她是瘋子,也是被雲曜逼瘋的,他憑什麼這樣對待她?

  害死寧王的不是她,如果不是母妃抱養梁梓瀚,他們兄弟談什麼報仇雪恨?她和母妃對他們兄弟只有恩、沒有怨,他們應該感恩圖報,雲曜應該把她捧在掌心上才對!

  可是雲曜沒有,他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成親四年,第一次踏進她的西園,竟然是問她願意和離嗎?

  哈!他答應過母妃會保她一世平安榮華,又有什麼資格講這種話,於是她回道:「這輩子你都別想擺脫我!」

  她以為他會火冒三丈,沒想到他只是雲淡風輕地對她說:「若是你願意主動和離,你可以帶著嫁妝嫁進趙家,一樣能夠平安榮華;要是你不願,你面對的會是休妻,到時候趙家會不會讓你進門,我就不確定了。」

  梁梓雅可不是徹底的蠢,不會聽不出他這是在威脅她,偏偏威脅人的口氣還那樣溫柔,更惹得她羞惱,她衝上前捶打他,哭喊道:「我根本不喜歡趙舉山,我和他在一起是因為他像你,我愛的人是你啊!」

  她說了一百次她愛他,她把愛他的心情一遍遍描述,可是他始終不為所動,她從沒見過像他這麼溫柔卻又那麼狠心的男人,她控不住怒火,拿起匕首想挖出他的心看看究竟是什麼顏色。

  但她沒有成功,被幾個奴才阻止了。

  她真的想不出自己做錯了什麼,她只是愛他啊,難道愛一個男人錯了嗎?

  皇後把兒子抱在懷裡,低聲道:「母後和皇姑姑說說話,你和雨姑姑去玩兒,好嗎?」

  當年詐死離宮的雨雪風霜又進了宮,幫著雲曜教養小皇子。

  聞言,梁梓雅這才注意到再熟悉不過的雨姑姑,她驚愕的瞪大眼,難道當年雨姑姑病死的消息是假?

  「好。」小皇子牽起雨姑姑的手往外走。

  皇後用眼神示意,宮女們將門關上,在外頭守著。

  人都下去了,但皇後不擔心梁梓雅發瘋,暗處還有隱衛守著。

  「梓雅,今兒個本宮喚你來,是想勸你幾句。」

  梁梓雅被她的話拉回心神,不屑的道:「勸我還是諷刺我?」連兒子都會嘲笑人了,她才不相信她的假好心。

  「不管事實如何,在外人眼裡,你始終是皇上的妹妹,你過得不好,皇上也沒面子,你說是不?」

  「少假惺惺了,如果你還會擔心我過得好不好,這四年你都做什麼去了,我幾次想入宮求見,嫂嫂哪次見過我?」

  「這後宮和前廷一樣,該整頓的地方不少,再加上……你也明白的,勤王不待見你,而我與皇上夫妻同心,又怎能對你表現得太熱情,人與人之間總有個親疏遠近吧。」

  梁梓雅瞪向她,她的言下之意是,她與雲曜是親、是近,與自己則是疏、是遠?真真是明白清楚吶。

  「別再假裝什麼情不情分的,娘娘要我怎麼做,直說便是。」

  皇後嘆道:「便是念在那麼點兒情分,才會勸你和離,否則一個讓丈夫綠雲罩頂的妻子,甭說休棄,就算是沉塘,也是理所當然。」

  「沉塘就沉塘,本公主會怕?」梁梓雅把頭抬得高高的,半點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

  皇後娘娘無奈,她就這麼想鬧啊,可皇上吩咐了,非得讓她嫁入趙家。

  一來,染染是個寬厚人,不喜歡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二來,那趙家得受點教訓,若梁梓雅不認和趙舉山之間有首尾,一個巴掌拍不響,那趙子簡恐怕會緊緊占住工部尚書那個位置。

  「本宮自然知道公主不怕,本想二兩砒霜、七尺白綾把事情簡單解決,可勤王心善,道是夫妻一場,不想做絕,盡管他不喜歡你,也希望你有個好去處。倘若你願意和離,皇上自然樂意保這個媒,倘若不願意……」

  「娘娘能怎樣,逼死我嗎?如果娘娘不怕自己的賢慧名頭潑上髒水,我自然不介意為娘娘抹上幾筆黑。」光腳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

  皇後搖頭,梁梓雅真是被麗貴妃給養廢了,怎麼到現在還以為自己有條件談判。

  「男人嘛,爭了一輩子,也就是爭兩樣東西,面子和裡子。勤王府有你這個王妃在,早就是雞飛狗跳一片混亂,既然裡子爛了,自然得爭爭面子。

  「實話說了吧,天龍星的事兒傳到現在已是水到渠成,皇上有心公開真相,他想做梁鈞瀚,不想做梁梓瀚,也想在眾人面前正大光明的喊勤王一聲大哥,可這樣一來,你和勤王就成了姑侄亂倫,兩害相權取其輕,比起你的名聲,皇上更看重勤王的,只好把當年麗貴妃淫亂後宮、逼嫁女兒的事給搬上台面,到時……恐怕得把殉葬的麗貴妃從皇陵裡拉出來鞭屍。

  「皇上也不希望走到這一步,如果你肯退讓的話,到時傳到外面的話會是「為求穩定朝堂,公主顧全大局、犠牲自己,偏居雲府一隅,如今朝堂穩固,邊關平靖,這才與情投意合的趙舉山舉案齊眉」。但如果你不肯退讓的話,鞭屍一事,勢在必行。

  「你認真想想,是要看著麗貴妃被鞭屍,自己一輩子當過街老鼠好呢,還是順順利利嫁進趙家,當個受人吹捧的公主媳婦?」

  死不可怕,更可怕的是連死後都不得安寧,梁梓雅聞言,臉色鐵青,身子抖得像風中落葉。

  何貞靜這個賤人,竟敢拿母妃威脅她,她與母妃相依為命,母妃寵她愛她,把她捧在手掌心,那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日子,她竟然要給母妃鞭屍?

  狠狠咬下,梁梓雅在唇上留下一排鮮明齒印,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恍然大悟,她早已經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公主,任何人都可以揉捏她、踐踏她,天上霓彩早已墜地,淪為污泥……

  伸伸懶腰,蘇染染這一覺睡得極好。

  昨兒個第十七家藥膳堂開幕,生意火紅,干娘一把算盤打得劈啪響,笑得嘴巴闔不攏。

  她這才明白,不是財富讓人自信,而是聚財的過程讓人自我肯定。

  趴過身,她還不想起床,抱著軟軟的枕頭,眯起眼,在心裡頭規劃接下來要做的事兒。

  那年從琉璃棺裡醒來,她感恩戴德吶,還以為得到奈何橋下領孟婆湯喝喝,沒想到一醒來,竟發覺自己回到大梁,更令她感激涕零的是,雲曜真的做到承諾,把她放在寒碧潭邊,而不是埋進暗不見天日的墳墓裡,並且琉璃棺沒有上鉚釘鎖扣。

  雖然花了把大力氣,但她仍將棺蓋順利推開,重獲自由。

  她離開擎天嶺,用身上的玉琢換得五百兩銀子。

  後來她遇到蘇夫人,純粹巧遇,並非刻意,但知道對方是蘇為的妻子之後,她便決定留下。

  染染沒見過蘇為,但讓他詐死、破除天龍星傳說的計謀,她也有分,懷著補償心態,她成為蘇府的女兒。

  蘇家清貧,五個兒子在蘇為的鞭策下努力念書,但不是每個人都想要走仕途,再加上蘇為差點兒被太子人馬刺死一事,教蘇夫人壓根兒不願意兒子們進朝堂。

  夫妻意見不同,只能各退一步,讓孩子們自己做決定。

  染染住進蘇府後,她用五百兩銀子開設第一家藥膳堂,身為女子,她沒有出頭,而是讓蘇家長子出面頂上老板身分。

  蘇家人沒做過生意,沒想到一家藥膳堂能掙這麼多銀子,短短兩個月他們又租下隔壁三家鋪面,鋪子越大、招牌越大、生意越好。

  便是原本看不起商賈的蘇為也對做生意起了興致,因此雲曜派人相詢,問蘇為想不想回京任職時,他拒絕了。

  蘇夫人掌錢,蘇家兒子掌權,染染在後頭出主意,合作愉快。

  就這樣錢越存越多,蘇府買地、蓋大宅子,染染辟了個院落,招募一些資質不差的孩童,男女都有,簽下身契,留他們在府中指導醫術。

  多數女孩對藥膳美容養生較感興趣,染染便順著每個人的意願分科教學。

  兩年下來,蘇夫人手裡累積足夠的銀子,而她也訓練出一批可用人手,於是蘇家藥膳堂飛快在鄰近州縣出現。

  在開設第五家時,他們就讓璇璣閣給盯上了。

  只是染染足不出戶,成日埋首教學,外頭的事全由蘇家哥哥們給包了,因此璇璣閣再能耐,也查不出半點蛛絲馬跡。

  門被推開,丫鬟抱著幾枝梅花進屋,淡淡的梅香在屋子裡散開,染染用力吸了一口氣,覺得連肺都變成甜的了。

  把梅花插進瓶子裡,丫鬟拉開帷簾,看見小姐的模樣,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小姐快點起身吧,別再貪懶了,馬車都備下了呢。」

  染染驚呼一聲,這才想起來今兒個要幫「大哥」相看妻子,她猛地掀被翻下床,一個沒站穩,差點兒摔倒。

  匆忙間,丫鬟把她給扶好,「小姐,您嚇壞婉婉了。」

  「對不住、對不住,是我不好。」

  見她連聲道歉,婉婉好笑的覷她一眼,哪有這樣當小姐的,老是把「請、對不起、謝謝」掛在嘴邊,這要他們這些下人如何承受。

  確定主子站穩了,婉婉這才松手,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遞給她,「大爺交代奴婢拿給小姐的。」

  染染不解的接過,打開一看,隨即笑得眉眼彎彎。

  她總惦記著要把這塊玉佩贖回來,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顧忌什麼,老刻意把這事情給壓下,她是害怕它在身邊會加深她的思念?還是怕日日見到它,便日日惦記起那個人?

  輕輕搖頭,她是現代女性,知道愛情不會占據人生太大的比例,她很清楚,幸福並不是非要男人給予,也可以自己制造爭取,所以「一段過去」並不會太影響她,只是……

  撫摸著玉佩,這是他送她的吧?她莫名心疼著。

  他還好嗎?有沒有和梁梓雅好好過日子?梁梓雅或許不在他心底,可卻能在他身邊,梁梓雅那樣執著地愛著他,只要是男人,都會被融化吧。

  凡是男人,有事業、有成就,再加上一個深愛自己的女人,沒有道理不幸福的,是吧?

  「小姐,想什麼呢?」婉婉笑著把干淨的帕子遞給她。

  染染回神,拿條鏈子把玉佩系在頸間,一陣冰涼貼在胸口,她想起那年,熱熱的她把涼涼的他抱在懷中的感覺。

  染染不愛上妝,她俐落地把長發梳成一條馬尾巴,簪上木簪,換妥衣服走出房間。

  婉婉看著小姐的背影,滿心懷疑,少爺們給小姐買了不少好東西,可小姐怎麼老是用那柄不起眼的木簪,都十八、九歲的大姑娘了,還這麼不注重裝扮,難怪夫人要為著小姐的終生操心,不過有小姐在真好,小姐這樣聰明伶俐,法子一個接一個,幫著幾位爺賺得缽滿盆溢。

  過去府裡窮,肯與蘇家結親的人不多,夫人又不肯將就,老說娶妻娶德,是一輩子的事兒,家宅是否安寧、子女能否好教養,全看是不是娶對妻子,是以幾個爺的婚事都沒著落。

  可瞧!這兩年媒人都快踏破蘇家門檻了。

  真希望小姐能一輩子留在蘇家,要不……她靈機一動,如果讓夫人給小姐招婿呢?

  普陀山上的普陀寺平日香客並不多,但有位算命頗靈驗的大師在寺裡掛單,因此常有信徒上山請益。

  今兒個蘇夫人領著蘇省堂和蘇染染進寺裡,倒不是為著請教高人,而是相看媳婦。

  在師父的引導下,他們住進後院的齋房,要不了多久時間,兩家人就「偶遇」了。

  對方姑娘姓阮名杏娘,眉目清秀,皮膚白晰,能寫會讀,聽說還彈得一手好琴,女紅廚藝都相當好,難得的是看起來斯文、好脾氣,只因為那年事多,祖父和母親相繼離世,為著守孝,把終身大事給耽誤了,至今才會尚未說上親事。

  今天帶阮姑娘出門的,是家裡的嬸娘。

  阮家也是書香門第,長輩有三人在朝為官,族兄考上舉子、秀才的也不少,這樣的家世,和蘇家足可匹配。

  染染瞧瞧阮杏娘,再望望蘇省堂,趁著無人注意,把蘇省堂拉到一旁,低聲問道:「大哥,說實話,你是不是早就見過阮姑娘,早就喜歡上人家了?」

  蘇省堂倏地紅了臉,卻閉著嘴,一語不發。

  「沒見過?不喜歡?知道了,我回去告訴娘,回了這門親事吧。」說罷,她扭頭就走。

  他一急,連忙把染染拉回來,有些焦急又尷尬的道:「別、別……染染,你饒了大哥,行不?」

  當初染染進蘇家大門,這樣一個漂亮嬌俏的姑娘誰不喜歡,他們幾個兄弟都對她動了心,可是一路相處下來才曉得,她聰明得不像個姑娘,肯定是要把男人給吃死死的,於是他縱使心裡再喜歡,若是不夠精明能干,還是別痴心妄想的好,所以漸漸的,他將對染染那初萌芽的情意轉為兄妹之情。

  「那哥招不招?」染染眨巴眨巴著大眼睛。

  「招,見過兩次,一次是在藥膳堂,一次是大街上。陳家馬車差點兒撞傷人,卻無理取鬧,硬說對方訛詐,阮姑娘看不過去,出面說了幾句,沒想到陳家那個紈褲老三,居然當街調戲阮姑娘,我這才……」

  「英雄救美?」她笑著偏頭瞅著蘇省堂,平日裡,他總是一副干練模樣,沒想到碰見阮姑娘竟會露出這般孩子氣的表情,果然是春心萌動了,不過那阮姑娘看起來雖然性子好,卻也是個有主意的,她拍拍他的背道:「好吧,我幫你跟娘說。」

  蘇省堂大樂,有染染出面,肯定沒問題,娘把她當成親生女兒,她說一句,比他們幾個兒子講十句都管用。

  他一個激動,雙手緊握她的肩膀,笑得滿臉春花燦爛。「染染,謝……」

  話沒說完,蘇省堂突然被人抓住後領,整個人被往後I提,用力摔開,他的身子先是往天空飛去,緊接著往下墜。

  這猝不及防的狀況,讓在場的蘇夫人、阮家嬸嬸、阮杏娘和眾僕婦們紛紛發出驚叫聲。

  染染更急,張口大喊,「小翔,快把人接回來!」

  咻!沒有人看清楚是什麼情況,只覺一陣風吹過,下一刻,驚魂未定的蘇省堂已經好端端的站在地上,但他仍止不住腿軟,離他最近的阮杏娘見狀,直覺上前攙扶。

  所有事幾乎在一瞬間發生,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又一陣風刮過,染染竟被摔人的陌生男子圈抱在懷中。

  蘇省堂回過神,深吸氣,明知道自己打不過對方,還是硬著頭皮上前,揚聲說道:「把我妹妹放開!」

  小翔真的松開了染染,只不過他把染染推到他少主身邊,抬起下巴,鼻子用力哼一聲,「染染是我的妹妹。」

  哇,進步了,好長的句子,染染情不自禁給小翔拍拍手。

  蘇省堂懵了,搞不清楚眼下是什麼狀況。

  倒是蘇夫人認出了雲曜,她快步走到兒子身邊,說了幾句。

  接著蘇省堂對雲曜一躬身,「勤王爺。」

  蘇夫人見過雲曜一面,那年她「扶靈返鄉」,他在城郊相迎,親口允諾日後定會報答蘇大人大義。

  雲曜朝蘇夫人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拉起染染往外走。

  蘇省堂、蘇夫人也看出幾分端倪了,轉身,重新招呼阮家。

  阮家嬸嬉對這樁親事原本還有幾分不樂意,雖然蘇老爺當過官,可現在蘇家已是商賈人家,阮家可是簪纓世家,就算杏娘母親不在,親事也不能隨便談,但現在發現蘇家居然與勤王爺相識,此一時、彼一時……

  竹林裡再無他人,聰明伶俐、智慧高超的蘇染染終於回過神。

  她緊緊盯著眼前的男人,胸口裡面裝的不是雪蠱,而是激動、激昂、激情、激……

  她應該問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問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或者客套幾句,誇獎他把大梁治理得很好,說說場面話……可、她就是半句都說不出來。

  但她不必說,雲曜全都知道,四年不見,默契依舊。

  他知道為什麼復活之後她要躲著他,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知道她所有的矛盾與思念,知道……他仍然在她心中。

  是的,確定玉佩被蘇省堂贖回去的那一刻,十數名在江南的隱衛將蘇家團團包圍,不僅僅因為害怕她再度失蹤,他還想知道,他不在她身邊的這段日子,她過得快不快活。

  隱衛傳來消息,說她很少插手藥膳堂的生意,只在後頭出主意,所以他查不到她;說她收留不少男孩女孩傳授醫術,據說明年打算大開醫館;說她成日在蘇夫人身邊耍賴,而蘇家上下都善待這個妹妹……

  當中,雲曜最在意的消息是,她不快樂,她總是人前笑著、人後怔忡,她常在半夜醒來,掩面啜泣,她在夢中老喚著少主爺……

  她就這麼想他啊,像他思念她一樣。

  這樣的兩個人,怎麼可以天涯各自一方,他們只能合體,不能分離啊!

  雲曜輕柔的捧起她的臉,細細審視她的容顏,她健康了,不再是那個醜丫頭,她眉眼長開,變得更美了,她……手指沾上她的淚水時,他心酸了。

  「對不起,讓你受苦了,我們回家吧。」

  「回家?」是回雲府、勤王府,還是蘇家?

  「回家,回你、我和小翔的家,蘋果樹從去年就開始結果了,結得不多,但匠人說,今年肯定會結實累累,小翔等著你給他做蘋果派,寧叔盯著人把家裡打掃得煥然一新,寧嬸找人給你做衣服,怕你長高了,家裡的舊衣服穿不下,寧容說寧叔脾氣不好,他要跟你學醫,不過陸叔在生氣,他氣你沒把女神醫的招牌給打響,至於瀚弟……瀚弟說,等你回去,要封你當縣主,縣主嫁給勤王,是天賜良緣。」

  「可是……」

  他截下她的話,「梁梓雅嫁給趙舉山,再過幾個月,就要生孩子了。」

  「為什麼?她不是……」不是非君不嫁,這輩子只要他?

  「我沒碰她,光靠一個雲夫人的身分,她熬不下去,所以另擇良婿。」

  染染懂了,他和梁梓雅比賽意志力,他贏了。

  她笑出一臉璀燦,是啊,她怎麼忘了他是個意志再堅定不過的男人。

  雲曜攤開掌心,再問一次,「回家,好嗎?」

  「當然。」染染把手搭上他的掌心,開心回道。

  她沒有搖頭的權利,他為了她這般努力堅持,更因為她的愛情留在原地,他便跟著停下腳步,耐心等候。

  發現自己再次穿越時,即使她並不確定這個時空是否會有一個屬於她的家,但她最大的期望仍是回家,回到有他的家。

  「你怎麼知道我沒死?」染染問道。

  「怕你寂寞,我命人日日去寒碧潭陪你,可你失蹤了。」

  「那你又是怎麼找到我的?」

  「你典當了我的傳家之寶,但你不在,我的家無法傳承。」

  「你想我嗎?」

  「不敢想,想了就會胸痛,只好忙。」

  「現在忙完了嗎?」

  雲曜停下腳步,與她面對面,一片竹葉從樹梢落下,許久,他發出一聲滿足喟嘆,「以後會更忙,要忙著……愛你。」

  心滿了、胸口漲了,一抽一抽的,不是雪蠱跳動的頻率,而是感動。染染飛身投入他的懷抱,在心裡默默感激上蒼,讓她能夠真正擁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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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3 01:12:43 |只看該作者
耐心換得真心 千尋

  大家好,我是千尋,很高興,又見面了。

  這本書是在過年後開的稿,會寫這本書是因為整個腦袋都被「琅琊榜」裡的男主角占據了,我和編輯討論過後,居然發現兩人有共同的想法,我們不約而同把男主角和後來登上帝位的皇子看成一對,這才突然發覺原來自己很有腐女的潛質。

  不過除了這兩位要角之外,整個故事當中更讓我喜歡的人物是男主角身邊的大夫和一個腦子不太好使的小男生,他們的一顰一笑不斷在腦海中出現,於是我決定寫下染染和小翔。

  這是我開稿的習慣,是好,還是不好,不知道,也不清楚其他作者是否像我這樣,總是在看過一部戲、讀過一本書、聽過一首曲子後,心底存著若干感覺,然後那份感覺催促著我提筆,寫下自己的故事。

  我常常疑問,當一個女人願意為一個男人付出生命時,心裡是怎樣的想法?

  一時衝動?想被男人永久記憶?或者「犠牲」這件事對女人而言,就是一種幸福,因此這本書,多少有些自我探討的成分。

  當然,現在男男女女交會的機會多了,認識一個喜歡的對像、談一段愛情,並不像過去那樣困難,但也因為不困難,所以珍惜度降低、放棄不再那樣傷心,為對方犠牲這種事情,似乎也不多見了。

  那天,看到一部戲劇,裡面男女的對話讓我思考很久。

  男人說「談戀愛很容易啊,結婚才難。」

  我瞬間腦補——喜歡很容易啊、愛上很容易啊、接吻很容易啊、上床很容易啊……難的是一生一世。

  我想,持久力大概是這個世代裡最難能可貴的東西。

  所以我越來越喜歡寫穿越的故事,在那裡,婚姻是每個女人在年紀一到就得面對的事情,不管樂不樂意,都得被圈著脖子套進去,重點是套進去之後,如何把不樂意變得樂意,如何讓困難變得簡單,如何把喜歡、愛上、永恆串成一串,這是個重大挑戰,當然耐心是很重要的關鍵點。

  所以……你可以為你的愛情、婚姻付出多少耐心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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