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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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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清楓聆心】慢春風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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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1:21 |只看該作者
第99片 數數骨頭

  夏蘇朝船那邊張望,看到地上罩著一大片油布,就知下面是死人骨頭,雖說不畏懼,卻終究有些嫌厭,調轉開目光。

  淺灘不遠是大片農田,顯然附近就有村莊,除了十來名官差,還有看熱鬧百姓,距前夜已兩日,所以人不多,三三兩兩,或蹲在田埂上說話,或背著農具經過,亦有小孩子的聲音。

  夏蘇的目力和聽力在夜間極好,忽然留心到野林邊上一人,戴著大邊草帽,不遠處的火把根本照不出他的樣貌,而身旁一匹高大青驄,聽得到它蹬蹄噴氣,似剛趕完急路。

  她正想看看仔細,卻被董霖大肆的嘔吐聲一時分了神,再回眼看,林邊已無人。

  過了半個時辰,趙青河才回來,「照衣物和武器來看,是那夥人不錯。」

  「那個鬍子也在裡面?」夏蘇看一眼臉色發青,坐在灘上表情頹唐的董霖。

  好好的師爺不當,非要親自管刑案,受打擊了吧。

  「我瞧見他的刀鞘還掛著腰,雖然看不出臉,多半人也掛了。」比起吐得腿軟的董霖,趙青河神情輕鬆,好似觀景遊客。

  「他們怎麼死的?」夏蘇慶幸自己沒去,她不怕死人,還是會被噁心到的,光是想想就接受不了。

  「仵作驗屍之前,我還不好確認,但骨架基本保存完好,沒有人為砍折的痕跡,皮肉尚存的地方也全似自然腐壞,據下巴骸骨,下顎和上顎的張合度,應無掙扎或大口呼吸,加之部分骨色呈青烏,推測遭人毒殺後再沉船滅屍。這等程度的腐壞,這些人約摸當夜上江面後就被幹掉了,而且極可能是船上的某人下手,才做得到神不知鬼不覺,掌握天時地利。只是那人再怎麼聰明,恐怕沒料到今年雨季來早大半個月,水流湍急改向,能把沉船重新捲上了這處淺灘。有時,不信天命都不行。」

  趙青河說這番話時,林總捕聽得一字不漏,眼珠子瞪得倒大,語氣不自覺質疑,「猜猜誰不會,重要的是證據。」

  「那就得讓仵作辛苦數骨頭了,看看有沒有少個人。」趙青河淡笑回應。

  夏蘇問,「你同他們面對面打過一架,可還記得缺了哪個?」

  「妹妹高看我了,我既不是過目不忘,那晚又只顧保命,除了鬍子和他身邊的兩三人,其他的臉實在想不起來。」趙青河不誇大自身能力,「若那人還是上方派來監視鬍子的,只怕連鬍子都不知其身份。有一點可以肯定,皆因鬍子擅自為馮保報仇,事後不但沒殺了我倆,反而還暴露更多情報,才被滅口。妹妹和我,要對這群人的死負點責任哪。」

  夏蘇卻冷然回應,「鬍子說過,敢走這條路,腦袋提在褲腰上,絕不會怕死。他們既有這等覺悟,想來化成白骨也無怨無悔,無需你我搶責任,一點點都不用。」

  趙青河笑瞇了眼,「妹妹說的是,可惜船上沒有搜出半片古董字畫的物證,能讓你過目——」猛然睜起眼,「老鄭,你確定船裡的東西都在灘上了?」

  正在嘲笑董霖的老鄭嗯啊點頭。

  「我可能猜錯了,也許沒猜錯,但絕不止一人犯案,還有卸貨的接應點。林總捕,請你讓人描下船樣,派人沿河打探,是否有人見過兩船在河面交接,或此船靠過岸,碼頭也可能。」趙青河道。

  林總捕對趙青河的話信服十分,忙去吩咐仵作和手下人做事。

  「妹妹可還記得前日夜裡?魯七媳婦切實說過把畫換回來了吧。」趙青河問夏蘇,眼裡彷彿沉千絲萬縷,等著連線。

  夏蘇說聲是,卻不解其意。

  趙青河沉默好半晌,忽然對董霖喊,「回了。」

  董霖狀態不佳,但比夏蘇好奇得多,軟手趴腳挪過來,問得起勁,「這就完事啦?有線索了沒?到底誰幹的?那麼沒人性?」

  「你特意跑來,就給我帶路,還是嘔吐?」趙青河反問完畢,作答如下,「我只來認船認屍,所以一點沒錯,就是這船這些死人劫持我和蘇娘。他殺,自殺,事故,要由你們官家人操心。」

  「我是頭暈,又不是耳聾,你剛才交待林總捕的話,還有問蘇娘的話,我可都聽得清清楚楚。你有所發現就趕緊說,不然老子強行徵召你當衙差!」董霖威脅。

  趙青河不再逗他,一聳肩,「算不上重大發現,還是一貫瞎猜。主謀就在蘇州。到底有幾成把握,要等蘇娘的判定。」

  她?夏蘇一怔。

  若是別人這麼說,她不會當回事,然而趙青河的猜測奇準,並非無依據胡亂臆斷。

  林總捕見趙青河要走,趕緊又過來,「怎麼都不給我說話機會?你們讓我查人口失蹤,我自己的地界還沒眉目,揚州那邊倒傳來了消息,證實那些被拐賣的女子說得真話。其實這兩年出了不少瘦馬失蹤的事,各家媽媽一開始以為受不得苦跑了,那些姑娘多又是從老遠的貧鄉窮縣買來的,誰也不願再追到她們家鄉去,更沒想跟官府打交道,如今一知道是被人販子拐的,個個嚷嚷花了多少銀子養出來的,非吵著要把人討回去不可。」

  趙青河點了點頭,「這些人做的雖是無本買賣,有一處相通,都是奇貨可居,轉手暴利。依我看,那幾個救出來的小孩子還要耐心些問,官差也不要在江南附近,再往更南方尋查,許有富戶家裡走失了的。」

  唉,兩三個月就這麼點進展,老牛拉車的資訊速度。

  「這怨不得我,那幾個孩子中最大也就八歲,要麼哭,要麼不吭聲,問不出一句完整話來。」董霖表示沒轍。

  「送到千斤堂……」心才轉,話已出,夏蘇收口不及。

  趙青河即刻明了,接過話,「葛紹妻帶過一堆弟弟妹妹,肯定比你們這群凶神惡煞的大老爺們強。」

  董霖心想,他一張討姑娘喜歡的桃花俊,怎是凶神惡煞,但哄不了娃已是事實,皺皺鼻子應下,「那些女子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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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1:31 |只看該作者
第100片 雙管齊下

  按理,這樣的事情無需請示趙青河,可董霖有點請示習慣了。

  「想回哪裡就送回哪裡。」趙青河不覺得有何難辦,當不當瘦馬,未必都是自己的抉擇,卻一定是命運的抉擇,他又不做善人,救了還管一輩子順當,只能為他們再爭取一回重新選擇的機會罷了。

  鄭捕頭又跑來,「如今缺官,還缺仵作,我們縣衙沒有專人驗屍,剛才那位只是馬醫,平時膽子挺大,這會兒卻讓太多腐屍嚇著了,比董師爺還厲害,直接給我暈了。沒了他,兄弟們不敢隨便動手搬那堆東西。」

  林總捕低咒,「娘的,越是歌舞升平,謀財害命的案子就越多,衙門裡的仵作老頭趁勢端架子。我跟他說命案,他卻回我一句兩個多月的死人不用當場驗,搬回去多少是多少,他會看著辦。」

  趙青河一聽,與夏蘇說道,「這仵作老頭不像端架子,倒像高手。妹妹恐怕要再等會兒,我去瞧一瞧,不懂裝懂雖然要不得,懂裝不懂也是假清高,何況是我一直追著此案不放手,勞他們興師動眾。」

  「我是不妨事,但你還是把喬生帶著。這等場面難得,他要跟你多看,才能多學。」夏蘇又指董霖,「這人不是閒著麼?」

  趙青河瞧董霖敢怒不敢言又挫敗的土鱉樣,但覺好笑,只恨沒閒工夫哈拉,帶上喬生,同林總捕和老鄭一道過去了。

  夏蘇也不理董霖碎碎念,撐著油傘,往田埂踱去。

  夜沉了,看熱鬧的農人已經走得一乾二淨,那個戴草帽的騎客也沒再出現。

  也許只是偶爾路過的人,她如是想。

  此時的蘇州尚喧嘩,即便郊區也盛到幾分熱鬧,喬連在一家很小很破的館子獨自吃酒。他是新客,而來這種地方的,多是老客熟客,所以他顯得分外扎眼。

  酒館老板是個精瘦的老頭,編鬍子,白頭髮一把抓在腦後如草窩,小眼楮賊精賊精的,但對人人會多看一眼的新客,他反倒視而不見,在櫃台後面翻賬本。

  喬連喝完酒,也不叫伙計,自己走到櫃台給銀子,「這酒鳥淡,老板可有私藏的醇酒,貴一點也無妨。」

  老頭小眼上下打量,「哪來不知窮滋味的精小鬼,莫非館子外頭掛著廣和樓的招牌?要好酒,客官進城找,小店伺候不起。」

  喬連長得魁梧,膚色也黑,一笑森牙白齒,拿身板擋住,在台板上放一錠白花花的銀元寶,壓低了聲,「俗話說得好,小廟才落天仙。老板放心,缺什麼,我也不缺這個。事成之後,再給你一錠。」忽然拔高聲氣,「再給老子一壇好酒!」

  老板小眼瞇成了線,將銀子往櫃台下一扔,嘴上卻吆喝,「放你娘的狗臭屁,我看你喝多了憋得吧,茅房在後頭,自己撒泡尿照照去。」

  喬連粗口連篇,搖晃到館子後頭。

  「喲,這位哥哥的身板惹人饞,老娘得誇誇我家那口子,讓他今後多放哥哥這般的客進來。」素白的手擱上喬連的肩,緊接著身體也纏過來,原來這館子深處有蛇寮。

  此美人蛇寮,表面是夫妻老婆店,丈夫卻是擺設,做的是和青樓一樣的買賣,但不向官府登記,也不繳稅,是私寮。可不能因店小又窮而輕視它的攻擊力,館子裡幾個伙計,還有老板本人,都是會家子。而前頭一有大動靜,後頭就聞風而逃。

  喬連因而不動聲色,任那女人帶他進了屋子關了門窗,褪去遮不住春光的紗衣,上身不著一縷,坐到自己身上來。

  他跟著少爺開眼界,酒色財氣全部沾過,早非抬轎子的憨傻青年,看到姑娘就臉紅說不出話。

  大掌扣住水蛇腰,毫不憐惜地用力收緊,疼得女人變了臉色,他才嘻嘻笑,「這兒就你一個?哥哥我不能挑一挑?」

  那女人亂扭腰肢,卻始終掙脫不去,一時口沒遮攔,抖出他想要聽的話,「你想找不要臉的新寡婦,也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她吃男人的,為了財什麼事都敢做,你不怕麼?」

  喬連暗道,果然不出少爺所料,魯七的老婆不只偷情,更不是乖乖聽話的,她提到的那個老鬼,大有問題。

  喬連這邊準備套出更多,而大驢已在兩百里外的小客棧,兩日來頭一回沾枕,睡得雷打不動。

  兩人都非常忠誠地,執行著趙青河的囑托。

  第二日破曉,趙子朔一出艙門就找船大。

  「董師爺和趙青河他們回來了麼?」

  江南水路亨通,官家養船不新鮮,官船的船夫要跟普通船夫多些脾性,說實話也好似搭架子,「不知道,我也剛起,好多事等著。公子閒,不如自己直接敲門哪。」

  趙子朔正氣結無語,忽聽身後有人說話。

  「回來了。」

  他連忙轉身,見一纖美的姑娘,鵝黃襦裙,春綠短衫,烏髮如絲,一條綠緞的細辮垂在肩前,正是夏蘇。

  「夏姑娘早。」

  夏蘇淡然頷首,算是招呼過,側回身,恢復剛才懶靠著船欄的姿勢。

  一個時辰前回來的,她倒下就睡,卻不怎麼安穩,一扭頭驚見趙青河趴在她艙房的桌上睡得香,頓時沒了睡意,心浮氣躁跑出來吹風。還好沒有立刻弄醒趙青河來質問,腦中清醒之後,想起他說董霖不太舒服,他們的艙房又小,所以到她房裡借桌子瞇一會兒,而她竟是同意的,雖然現在想起來很不應該。

  這姑娘在看什麼好景致嗎?趙子朔走到夏蘇旁邊,順著她的目光,不過是碼頭上的布衣百姓日常忙碌,庸庸無為。

  「夏姑娘昨夜去了哪裡呢?」不如聊聊。

  夏蘇目不斜視,盯著碼頭上的一個點,「董師爺要辦公務,請我義兄幫忙,我就跟著一道去了。」

  「什麼公務,還用平民百姓幫忙?」趙子朔陳述一個自己的常識。

  夏蘇聽來卻覺刺耳,「讀太多書也不盡是好事,最起碼的道理反倒無知了。天下為公,有幾樁公務與平民百姓無關,又有幾樁公務不是靠老百姓幫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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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1:42 |只看該作者
第101片 淑女別來

  夏蘇自然不是憂國憂民之人,但追求仿畫逼真的頂峰造詣,是必須要研究名家的心境和成就的,而歷史上著名的大家多從仕途,連唐寅都不例外。

  故而,她懂得這些道理。

  懂,卻不喜歡論。

  但這個趙家四郎一身天之驕子的優越感,讓她忍不出要刮刮他的薄臉皮。從情事到國事,這位實在需要歷練。

  趙子朔果真郝然,神情微慍,「夏姑娘懂得真多。」

  「好說。」夏蘇可不臉紅。

  「夏姑娘如此,想來你義兄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了。」

  她的義兄,卻是他的親兄,好不好?

  夏蘇從中感覺出未來狀元的醋酸意,不該回應,卻脫口而出,「同趙大老爺像極。」

  她刻薄?

  呃——沒錯。

  這件事上,最委屈的人莫過於趙青河,而趙子朔父輩不缺,祖輩疼愛,是沒資格冒酸泡的,居然還暗諷趙青河張揚?

  夏蘇全無意識到,曾讓她討厭的蠢狗熊,如今卻能自覺為其反擊防禦,不容他人詆毀半分,那麼堅定地,並肩而戰。

  趙青河如影子,倚在門裡的凹暗處,聽夏蘇說他像他爹,好笑看著趙子朔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剎那疲勞清空。

  他眸底沉著破曉,晨光慢慢浮起,攀上眼瞳,竟似正繁茂展葉擴枝的樹形。

  他的世界荒蕪了多久?以為一直會孤冷,他也願意獨自待著,不惹別人,人也別來惹他,然後就這麼糊里糊塗得混日子。

  但現在,他遇到了她。

  她有一半靈魂,像他的倒影,一樣拼命逃避出身,畏懼過往。可她另一半的靈魂,光芒四射,在新生活裡努力做自己,不似他放棄地輕易。

  他說她是烏龜,自己卻還不如烏龜,烏龜慢也目標堅定,而他宅在殼裡當懦夫,怨天尤人,憤世嫉俗,還覺得都是別人的錯。

  只是,當他的道路走寬了,卻貪心更多,想要放任自己去愛深一個人,可不可以?

  「三哥?」

  老天爺真諷刺!

  趙青河睨住廊道裡走來的美人身影,垂眼斂沒光華,對打擾自己好心情的女子,風度仍在,嘴角卻噙了一絲悄冷,「岑姑娘起得早。」美人身後有丫環,很好。

  岑雪敏嬌柔問道,「三哥何時回來的?」

  「一個多時辰前。」

  他的身份公開後,他爹遭受的明暗指責最多,他其次。

  說他居心叵測,貪圖富貴,野心家主之位,等等。

  唯有大太太,盡管有二太太這樣攜私心的,多數人都讚她大度隱忍,與夫君不知生死的髮妻平起平坐,如今更是連自己兒子的繼承權都願意拱手讓出。

  大太太無論出於怎樣的心思而那麼大方賢良,趙青河不擲一詞,因對他而言,私心人人有,只要不是太過分,算不得太大的事。

  後媽和繼子女,就跟婆媳一樣,千百年難以斷清誰是誰非的錯綜關係。

  反言之,趙子朔有這麼一個關心他的親媽,挺好。

  不過他也不怎麼羨慕就是,畢竟再拿孤兒套用自己身上,是很沒良心的舉動,會被泰嬸拿著掃把追。在這點上,夏蘇大概和他有相同感受。他們有家人,感情不比任何一家親少。

  「這麼晚?」岑雪敏立刻關心,「三哥該多睡一會兒才是。」

  「正要再去睡個回籠覺。」他似乎聽話,但伸手,推開身側的門。

  岑雪敏變了臉,氣質再好也難忍,聲音削尖,「那是夏姐姐的艙室。」

  「是又如何?」趙青河不以為意,亦不解釋。

  岑雪敏死死咬住唇,看著趙青河踏進去,開口叫住他,「三哥若對夏姐姐真心,雪敏不介意你納小。」

  趙青河轉身,一臉要笑不笑,「岑姑娘說倒了吧,蘇娘與我早有婚約,納不納小,她說了算。但我自己是不主張的,什麼天仙美人,嫁與人作妾之後,多數變成相似的嘴臉,納十個百個,男人就遭十倍百倍的罪,到頭來氣走了髮妻,何苦來哉?男子選妻,往往頭一個就是最好的,只不過大都不明白而已。我看趙大老爺那樣,再看府裡其他老爺們,卻已十分明白了。」

  「三哥與夏姐姐有婚約?!」岑雪敏臉色煞白,同時因他那般直白不按常理的說話,吃驚用帕子捂了嘴。

  「要不然,我倆一個屋檐下住著?」他不願意想自己曾怎麼追過這姑娘,可現在是肯定對這姑娘沒興趣的。

  太不真實的性子,就跟淑女圖上的走下來的姑娘一樣,偏偏還挑不太出毛病,偶爾有毛骨悚然之感。

  「我娘早相中了蘇娘,偏我那會兒不成器,怕她看不上我,才先認她當乾女兒,讓我近水樓台呢。」

  岑雪敏聽到自己牙齒上下打格,「女子怎能如此輕浮?就算說定婚約,只要一日尚未成親,就得守緊禮數……你娘即便有心,可如今你身份不同,選妻要門當戶對,大老爺大夫人……」

  「岑姑娘。」趙青河神情一正,「我原以為你對趙子朔一心一意,非他不嫁,這麼看來,倒是我小心眼了。」

  岑雪敏耳根紅了,想開口說什麼。

  「趁此機會說開也好。」趙青河卻不想聽她說,「聽老友們說起我從前追著岑姑娘的那些行徑,橫豎我也記不得了,再怎麼笑,不至於覺得丟人,就怕不了解的人還誤會,當我痴傻漢,不撞南牆不回頭。我這麼說,岑姑娘可別覺得自尊有損,可我如今對你確確實實沒有半點非份之想。不管是因為失憶,還是因為過了年少輕狂那勁兒,總之與你的好壞不相干,是我自己不願再幹吃力不討好的蠢事。你不必左右為難,直接跟趙大老爺和夫人說看不上我即可。他二人明明許了你和趙子朔的親事,卻不斷推三托四的,更離譜得隨便給你換新郎官,欺人太甚。我要是你,定要雙親過來理論,婚事不成,交情也絕,從此自行擇嫁,卻決不會便宜了趙家人。天下好男人不多,可也不少。」

  岑雪敏喉頭發乾發苦,愣說不出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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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1:53 |只看該作者
第102片 自薦為妻

  倒是岑雪敏的丫頭忠心,急道,「三公子,哪有你這麼當面跟我家姑娘說婚事的規矩?拒絕還是答應,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我家老爺夫人不在,那也要經過姑娘的姨母來商量才對。再說了,大太太已經同我家姨夫人說定,我家小姐就算難過,也顧全兩家這些年的交情點了頭,願意同你慢慢培養感情,故而待你和顏悅色。小姐尚忍得委屈,你倒好,與自己的義妹不合禮數,還自作主張……」

  「住口!」岑雪敏看趙青河目光突然冷冽,連忙斥道。

  「岑姑娘疼自己人,把不該說的都說完了,才道住口。」趙青河冷笑。

  「……我......不是的……」岑雪敏眼中盈盈閃淚。

  趙青河兩眼翻上,說他品味怪也好,最見不得靠眼淚打贏的女人,「我娘已故,我長這麼大,只知自己一出生就是沒爹的孩子。死者為大,我娘遺願要看我和蘇娘成親,誰能大過她去?岑姑娘,規矩不規矩,我都說清楚了,今後你非不死心,我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什麼後果,要請你自己擔著,別怨我。而我,可不是趙子朔,你那點小伎倆,挑撥不了我和蘇娘。」

  岑雪敏十分懵懂,泣眼望著,苦苦問道,「三哥何意?」

  「用李四害張三灰頭土臉敗走,又讓李四心甘情願退避,不動聲色就清理了威脅到你的對手,岑姑娘自以為很高明吧。」

  那首艷情詩的真正主謀,岑雪敏是也。

  岑雪敏走進艙室,命丫頭守在外面,自己關上了門。

  趙青河抱臂退到一旁,靠牆,漠然觀色。

  他可不在乎什麼男女共處一室的破禮教,她要是蠢到用這點來要挾他,那他就讓她身敗名裂。

  這個世道,對男人要偏心些,他未必覺得應該,卻不會傻到不利用。

  「趙青河,你有何證據?」岑雪敏的聲音仍柔美。

  有些人,天生在外表上佔優勢,作惡也是純美的無辜模樣,真得並非做作。

  「沒有證據,只有一些蛛絲馬跡。周小姐直到臨走時還對你讚不絕口,只罵胡氏女兒不知羞恥。你挺會交朋友的,專揀沒腦子的姑娘,小恩小惠,愚了民又盲了目,為自己制造興旺人氣,一有針對你的言論或人物,立刻群起而攻之,你要做的,或許只是委屈抱怨一聲。胡氏女兒被全詩社的人排擠已久,為了不讓她娘擔心,她一人獨吞苦水。周小姐原先與她是還好,後來她被排擠,立刻生分了,但在情詩事件發生不久前,忽然又裝起閨蜜。都說周小姐對趙子朔有意,甚至本人都承認,可她三句裡必提一句雪敏,對男子深惡痛絕的樣子,就讓我想到點別的事。」

  趙青河抬起劍眉,颯爽英俊,表情譏嘲之極,「岑姑娘應該也知道了吧?」

  岑雪敏抿緊唇,雖然同樣也是彎下嘴角,夏蘇扮相不起眼,她的扮相卻還美,冷美。

  「來投奔趙府的親戚,哪家沒有點道不出口的事,這周小姐原來早前讓人退過親,自此之後憎恨天下男子,她娘才帶她來蘇州住,想換個環境能好一些。不料,沒好,還喜歡了女……」趙青河口下留德,「人都走了,不必再說。」

  「還是這句話,你有何證據?」岑雪敏眼若月牙,清弱憐人。

  趙青河搖頭,「岑姑娘你還是沒弄明白啊。官府問案才需證據,看一個人的品性,需要什麼證據呢?我只要心中有數,就可以了。」

  岑雪敏想擠出笑臉,最終呈現苦楚,「我不過真心交朋友,無意中說起娃娃親,難免自怨自艾,但我並沒讓她去害別人,更沒想到她會為我做到那個地步。」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樣撇清真容易,趙青河眼底幽冷,「岑姑娘怎麼交朋友,我管不著,不過岑姑娘絕對交不到我這樣的朋友。而夫妻,是要從朋友做起的。」

  「那是因為你還不了解我......」岑雪敏實在心焦無力,說開吧,都說開吧。

  大太太跟她說得那麼明白,她以為銀子這回真派不上用場的慌亂時候,卻突然爆出趙青河的身世,同一刻她篤定,大太太有多在乎那份豐奩的嫁妝。

  趙青河雖不是她以前心中想要的那種丈夫,可他本性不錯,又有大老爺的偏心,就算接任家主的路還很漫長,她卻有信心能扶持他。

  不,仔細掂量,趙青河也許是比趙子朔更好的丈夫人選,無錢無勢的他,想要坐穩主子身份,怎能不巴著她這樣的妻呢?

  他會乖乖聽話,一切任她做主,然後家裡就不會有妾有庶子庶女,不用她在那上面煞費苦心,還要保全名聲。

  她不想當壞人,只想自己過得好。

  「夏姐姐有什麼?她可以給你什麼?又能幫你什麼?我便是有些小算計,父母不在身邊,為自己打算難道不是天經地義?而你得承認,即便當了趙家的主子,下人仍會輕視你。大太太再如何大度接納,也不會將本歸她親兒子們的財產給了你。我則能幫你掌家理家,日進斗金,也能幫你成為家主,管理家族各種事務,令親戚們讚不絕口。錢財和智慧,美貌和賢良,我一樣不缺,本來你高攀不上的,現在我願意下嫁,你也急需要我。至於感情,可以日後培養,世上多數夫妻如此。我不醜,也沒你想得那麼壞,你不傻,亦可贏得我的欽慕。」

  少見這種開誠布公的自薦,趙青河神情不動。

  「岑姑娘,你又說顛倒了。我的順序是,成為夫妻之前要先有感情。你不醜,那是肯定的。壞不壞?如你所說,我還不了解你。你對我尚無感情,那最好,因我對你沒有牽腸掛肚,沒有忽喜忽悲,沒有患得患失。聽起來很像失心瘋,我也剛剛開始體會,卻肯定自己必須娶讓我失心瘋的姑娘。」

  岑雪敏呆怔著,彷彿對著一個白痴,她自己也白痴了,完全聽不懂趙青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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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2:04 |只看該作者
第103片 釣出殺機

  趙青河打開門送客,「那姑娘現在在外面跟你原本要嫁的男人說話,我吃醋,想過去拉開她,又怕她嫌我小氣。岑姑娘好人,幫我過去插一足,讓兩人別站得那麼近。以後我和她單獨開府,請岑姑娘來當大管事,除了生娃這樣的事不用你,會讓你的才幹得到發揮。」

  岑雪敏強調能力,但她不知道,男人要找能幹的管家不難,找心愛的妻卻很難。

  那個了不起的丫環又來囂張,「不許你羞辱我家姑娘!不管你和你義妹同房還是同床,到頭來她就只能給我家姑娘提鞋伺候!」

  趙青河不打女人,用推的,一隻手過去,那丫頭整個人就貼了廊板,別說開口,呼吸都快沒了。

  岑雪敏雙眼迷蒙,步履姍姍,踩出門去,「三哥,該說的,我都說了,你不認同,我卻亦有自己的堅持,最後你我的緣分,還是聽由天定。請你放開我的丫頭,你不喜她多嘴,可她待我真心,我自然不能棄她不顧。」

  趙青河收回手。

  丫頭跌坐地上努力吸進幾口氣,又連忙起來扶住岑雪敏,急忙走回她們的艙房去了。

  無人幫他插足,趙青河只好自己插足去,卻已不見趙子朔,只有夏蘇走上舢板。

  「白日不睡覺,非奸即盜。」他笑著趕過去,再累,一看她就不累了,也是失心瘋的症狀之一。

  夏蘇睨來一眼,有點小刁的俏模樣,「我想睡,可有人堵著門口,也不好妨礙人說悄悄話。」

  「確實。」趙青河不是喇叭嘴,也因他知道夏蘇不是脆弱心,只道,「不過,顯然岑姑娘知道了趙大老爺和趙大太太的意思,正努力適應夫君人選的變化。」

  「聽起來,岑姑娘的丫頭還沒適應。」早在意料之中,夏蘇一笑。

  她對待婚姻大事的態度仍是不改,有人爭取,有人放棄,無可褒貶,只看結果罷了。

  「衝那丫頭,我就避之不及,嚇煞人。」趙青河表情裝沒出息,其實是不甚在意,更關心眼前這人,「你餓了?」

  他說笑,她還真應是,「我瞧見那邊有家粥鋪,生意好不興旺,看得眼饞。」

  「應該叫上趙子朔,姑娘家獨行,易遭賊人惦記,何況已惹了賊。」不能怪他草木皆兵。

  夏蘇掀掀眼皮,慢條斯理,沒他著急上火,「四公子好品行,同我一齊聽到岑姑娘的丫環大呼小叫,果斷行君子風度,找船大問今日航程。」

  「不是好品行,是嚇到了吧。」趙青河咧嘴一樂,「這會兒他肯定覺得自己娘親真好。」

  「……」夏蘇欲言又止。

  「怎麼?」趙青河是該問一定問。

  「他似乎對突然冒出一個兄長有些不滿,我就說你像大老爺,結果他半晌回一句,他也像父親。總感覺,他可能要做些一鳴驚人的事。」女子八卦不是缺德。

  趙青河沉吟片刻,開口道,「他考上狀元還不夠一鳴驚人?」

  這樣麼?夏蘇想想也是。

  兩人慢悠悠下船,慢悠悠上岸,趙青河已經完全相信夏蘇是衝著粥鋪而去的時候,夏蘇卻忽然停步轉身,對著石台上一直在釣魚的某個人說了句話。

  「尊駕是喜歡釣魚,還是喜歡看熱鬧?」

  戴斗笠的釣魚人頓時躍起,朝著夏蘇揮竿子來,又急又勁。

  夏蘇一邊拉著趙青河,一邊往後蹬步,躲開這一擊,才說出目的,「此人從沉船淺灘跟到這兒,十分鬼祟。」

  趙青河又驚又氣,要不是時候不對,真想打夏蘇手心,「你不早說?」

  「我不確定,直到這會兒。」不心虛,怎會動手!

  「妹妹跑遠點吧。」趙青河揮揮,挽著袖子,衝釣魚人嘿嘿冷笑,「閣下又是馮保的哪位兄弟?還是鬍子的兄弟?」

  釣魚人卻比馮保和鬍子懂得隱藏,一聲不吭,從竿底默默拔出一支長劍,劍身吸收晨光,反射藍寒。

  「小心,是毒劍。」夏蘇沒有跑多遠,因為她對逃跑是很有自信的。

  趙青河眼中一亮,「原來,幹掉那船人的兇手是你。」恐怕不但是毒劍,還是快劍。

  斗笠遮面,那人仍默然,劍卻動了,化成一道筆直的藍光,直奔趙青河胸口。趙青河沒有武器,劍有毒,功夫再奇巧,也做不到空手奪白刃,下意識讓開,打算回身旋空踢。誰知,轉回來一看,那人竟沒停步,劈哩啪啦就往前跑,分明無心戀戰,只想跑路。

  夏蘇身形飄起,居然要追。

  趙青河想讓她別追,卻知他的聲音大概快不過她的輕巧,眼見她離釣魚人越來越近,他左右一看,立時搶上兩步抄了一根撐河的鐵篙,學跳高起跑,將嵩尖一送一推,同時喊夏蘇。事到如今,他選擇相信她的本事,借她一臂之力。

  但那柄藍劍朝夏蘇回掃時,趙青河的心陡然停跳。

  夏蘇卻沒讓趙青河失望,她只會輕功,卻聰穎不凡,藉輕盈的身姿,巧妙接過嵩竿,借力打力,以長制短。

  釣魚人斗笠太大,視線瞻前不顧後,功夫高強,卻對夏蘇估計不足,一竿子被打彎膝蓋,趴倒在地。他手中那道冷毒藍光,忽頓,怠慢,頹然,飛了出去,未傷到對手分毫。

  對夏蘇而言,不過施展一回輕功。在趙青河眼中,那是天地滅了又生一回。碼頭上的人們看來,那是配合天衣無縫的漂亮接力,又是郎才女貌,好不賞心悅目。

  就在夏蘇爭取到的眨眼工夫,趙青河已經趕至,一腳將欲爬起來的釣魚人踩趴,卻見夏蘇很積極地摘了對方斗笠,不禁好氣又好笑,「妹妹好歹讓我喘口氣,此人既用毒劍,只怕身上還有……」

  夏蘇仰起臉,淡褐的眸裡些許無奈,「死了。」

  斗笠下,白眼無神,烏青長臉,五官十分普通,嘴角一抹黑血。

  趙青河雙眉一豎,鬆了腳,看清之後不由火冒三丈,「連豬都知道,好死不如賴活著,這人不但不如馮保和鬍子,還不如豬,一招不出就把自己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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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2:20 |只看該作者
第104片 老馬失蹄

  夏蘇直起身,退開兩步,這麼近看死人,仍有點心驚,「算是有自知之明?」

  趙青河看著夏蘇過白的臉色,「明明怕得要命,卻非要追。」這是他關心的方式。

  夏蘇淺眸清澈,似沒聽出他的關心,慢道,「我在甲板上瞧見他牽馬進了一家客棧,青驄馬,又戴大草帽,與昨夜的裝束一樣,但他半晌沒出來。正以為是我多想,卻發現石台那裡停了一葉扁舟,跳下一個跟他身形差不多,不過換了斗笠和外衫,釣魚卻不管魚竿動靜,斗笠一直轉向我們這邊。」

  「哪家客棧?」趙青河問,不在意她聽得出,聽不出。

  夏蘇指給他瞧。

  趙青河將客棧和碼頭石台反復目測,不太明白的是,兩個點既然都看得到他們的船,此人為何繞過小半個河灣,特意選石台來盯呢?

  難道只是為了換裝避人耳目?

  「你倆又惹什麼事了?我睡個覺都不得清靜!」大概船大見勢不妙,就把董霖叫醒,他因此匆忙跑上岸來。

  趙青河往董霖那兒走幾步,皮笑肉不笑,「董師爺,你又要收屍了。」

  董霖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小子不會又要我給你擦——」瞄到夏蘇,頓時換口,「又死人啦?」

  趙青河攤開雙手,「與我和蘇娘無關,不過問他今日釣魚可有收獲,他卻拔毒劍來殺我們,沒跑兩步又服毒自盡,好似我們拿捏了他見不得人的把柄。」

  「那你拿到這把柄了麼?」董霖歪頭一看,撇撇嘴,開始習慣死人。

  「除了蘇娘昨晚在淺灘邊見過此人,別說把柄,連門都沒有。」趙青河自以為幽默,卻遭董霖翻白眼捧場。

  「好笑嗎?」不但翻白眼,董霖還問夏蘇。

  夏蘇耷拉著眼皮,淺化了平常深邃的眼窩。晨光很亮,她的皮膚又特別白皙,俏翹鼻子也因此虛化,整張臉像只又白又滑的大桃子。

  「她這是犯睏?」董霖眨眨眼,桃子不見了,只見蹲在那兒,胳膊撐著膝頭,手掌托著腦袋,對他的話毫不理睬的姑娘。

  趙青河望著夏蘇,不覺嘴角勾笑,無意與他人分享她的小毛病,打著抱她起來的邪心思,正要走過去,卻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急鑼聲。

  鏘鏘鏘鏘!鏘鏘鏘鏘!還有人大喊走水——

  趙青河回頭一望,不得了,他們的船上黑煙滾滾。

  夏蘇再如何能打盹,也經不起這麼鬧,立刻清醒,小步快如飛,驚訝問趙青河,「怎麼回事?」

  董霖抬腳就跑,「管它怎麼回事呢,趕緊救火!」

  趙青河沒有跟上,反而皺了眉,目光沉沉。

  夏蘇卻不忘身後還有一具屍體,轉過去瞧,已經驚訝的神色進而大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拍著趙青河的胳膊喝道,「趙青河!快看!」

  趙青河聽得夏蘇語氣不妙,連忙看去,也是大驚失色。

  原先伏著屍體的地方,卻哪裡還有屍體的影子?

  趙青河頓然想到藍劍,一找之下,簡直哭笑不得。

  撿藍劍的那道影子,可不就是剛才的釣魚人!

  他拾了劍就跑,本已離夏蘇和趙青河有兩丈遠,鑽進看火勢的人群,眨眼間失去了蹤影。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法不面面相覷!

  他們都自覺做事謹慎仔細,卻不料老馬失蹄,居然完全沒想到那人會是假死的狀況。

  趙青河更為懊惱,他引以為榮的敏銳直覺和觀察力,在這一刻被打擊得無以復加,恥辱感深深刺激了他,自然不想任對方輕鬆逃脫,拔腿要追。

  夏蘇卻一把拉住他,搖搖頭,「追不上了。我剛剛幾乎追平那人,知道他的腳力,隔了這麼遠,你並沒有優勢,而且還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趙青河明白,夏蘇是對的。

  她常常在關鍵時刻,顯得異常無畏和決斷,使他的好奇變成了心疼。

  他曾打聽京師劉家,人人都說它名滿都城,富貴雙全,劉姓子女享盡極致榮華,即便是朝廷高官,也要給劉家三分面子。但透過眼前女子,他只見深不可測一泓虎穴龍潭。

  到底是怎樣險惡的環境,才會養得出這樣的女兒?

  總有防心,如履薄冰,咬牙慢行,彷彿已嘗盡世間無數的艱辛。

  此時鑼聲還在催人滅火,喊聲換了,撕心裂肺,「來人哪!快救我家小姐啊!」

  夏蘇鬆開他的衣袖,跑向著火的船。

  趙青河卻反手拉了她的袖子,故意拖沉她的腳步,「妹妹慢點兒跑。讓你離遠些,你肯定不會聽,那就離我近些,一伸手踫得到。你只管為國為民,我只管為己為你,所以你好歹讓我心安些,別不要命得往前衝。」

  「我哪裡為國為民了?不過擔心喬生。」已經不止一次,發現這人鬼話連篇,書上都找不到他的用詞,夏蘇沒好氣。

  「連這點小火都逃不出,喬生不如買塊豆腐去撞死。」趙青河才說完,就見喬生拎著木桶從舢板跳下,「瞧,活著。」

  喬生不知前言,當然搭不上後語,但也只知先顧自己人,「少爺,姑娘,你們暫時別上船得好。無人知尾艙起火緣由,火勢雖然不小,好在人多,已在控制之中。」

  「尾艙有什麼?」

  「尾艙有什麼?」

  夏蘇和趙青河同聲。

  「喬生,別偷懶,快拎水上去,就差你那兩桶。」董霖一腳踩船櫞,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看得出對滅火的貢獻。

  喬生做個鬼臉,動作麻利,舀了水就衝上船去。

  董霖又道,「蘇娘是女子,我不說什麼,可是你趙青河,大難不伸援手,居然見死不救?」

  趙青河抬手搖著夏蘇的衣袖,「怎見得我沒伸?這不是援手?這不是救人?」

  董霖一哆嗦,雙手搓起胳膊,「你可以再肉麻些,敢情除了蘇娘,別人都不是人。」

  趙青河竟是一臉「不錯」的表情,「誰及我妹妹的性命重呢?既然不及,是人,不是人,與我不痛不癢。」

  這下,連夏蘇都起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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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2:33 |只看該作者
第105片 大善人家

  免得趙青河繼續拿她標榜自己,夏蘇趕緊將釣魚人詐死且趁亂逃跑的事說了一遍,表示這才是耽擱救火的主因。

  董霖不氣反笑,而且哈哈笑到抱肚,「趙青河啊趙青河,你平時一派狄公包公再世的模樣,屁大點事都要縝密推敲,把我們差遣得團團轉,動不動明嘲暗諷,可料到今日竟讓人裝死詐了你。哈哈哈!你也有今日啊!哈哈哈哈!笑疼我肚子鳥!你不會沒探他鼻息,也沒探他脈搏吧?你平時怎麼說來著?基本常識都不懂,一群光吃飯不拉屎的沒腦子鳥人!」

  夏蘇瞧著董霖歡笑的模樣,問趙青河,好奇得很,「他其實痛恨你。」

  趙青河啼笑皆非,「不是痛恨,是嫉妒。」看到船大也冒了頭,他心知火勢滅得差不多了,走上舢板,又不忘轉身來扶夏蘇,「隨他笑,難道能笑掉我一塊肉去?更何況,他說得也不錯,今日我犯了基本常識的錯誤。」

  夏蘇沒有把手遞給趙青河,自己走舢板,經過仍然狂笑不止的董霖,對趙青河道,「這得是多嫉妒你,才能笑成瘋子。你以後口下留德得好,一個如此還行,一個個都如此,看著就太可憐。雖然說真話是應該的,但傷到人自尊就不好了。」

  董霖頓消了笑音,輪到趙青河哈哈大笑。

  「妹妹說的是,我今後注意口德。」

  董霖口裡翻唾沫,捧心倒下,直道裝死去也。趙青河抬腳要踩,裝死的人就著甲板打滾,又喊殺人啦。趙青河就說,沒道理成了殺人犯還踢不到死人一腳,追著董霖不放。

  夏蘇已知這兩人的兄弟交情是越深越吵越像無賴,自不去理他們胡鬧,就問船大,「剛才聽人喊救小姐?」

  船大一頭汗珠子,也不敢在夏蘇面前解衫子涼快,用衣袖不斷抹著額頭,「我們只以為尾艙著火,其實旁邊堆放行李的小艙也起了火,趙小姐和丫頭去取物,被煙嚇到,丫頭自己跑了出來,才發現小姐還在裡面。要說岑小姐也是千金,卻十分了不起,一聽說趙小姐被困,竟然奮不顧身衝入救人。這會兒兩人已出來了,趙小姐只是嚇呆,岑小姐有些擦傷,都無大礙。」

  岑雪敏救趙十一娘?

  夏蘇先覺人不可貌相,再覺難怪岑雪敏被大家喜愛。進火裡救人,可不是平素說話逢圓,慷慨解囊,需要有犧牲自己拯救他人的覺悟,非大善不可為。

  「尾艙何故著火?」然而,同好兄弟打鬧完畢,走過來的趙青河神情卻無感慨。

  「可能是哪個家伙忘了熄燈,虧得小的一遍遍叮囑要小心火燭。所幸火勢不大,滅得也快,人平安,船仍能行駛,只是損失了伙房食物,要重新補給。」船大回道。

  「尾艙裝的僅是食物?」趙青河又問。

  「還有兩張鋪位,平時夜裡供伙房的人睡覺,白日就給值夜的人輪休。」不知為何,回答這位爺的話,船大感覺又要冒汗了,「小的一定徹查,到底哪個王八蛋不長記性。」

  「放行李的小艙也著火了,損失如何?」趙青河到達船尾,就看那亂成一鍋粥的景象。

  煙燻火燎中,船夫們累得坐在板上,水桶七倒八歪,另一邊十幾個僕婦丫頭團團轉,趙十一娘嚶嚶哭,岑雪敏咬唇坐靠著船欄,還時不時強行歡笑說著話,正安慰淚人般的十一娘。

  趙子朔立在包圍圈外,身形筆直,正人君子目不斜視的姿態,一見趙青河,約摸對他泰然自若的神情感覺不滿,馬上緊皺雙眉。

  「發生這麼嚴重的火情,你卻下船用早膳?」

  許是自己被董霖帶壞,夏蘇第一反應竟感覺趙子朔好似怨婦,有點想笑。

  趙青河以眼角拐董霖,見他一臉壞,就知他故意誤導,只是也不對趙子朔解釋,還火上澆油,「此話怎講?既不是我放得火,又不差我一個滅火的,難道餓著肚子跑上來,跟你一樣當柱子杵在這兒,就了不起了?」

  趙子朔橫眉,「你……」

  趙青河不給他機會繼續怨,對那些只會團圍的僕婦丫頭們道,「別愣著了,兩位姑娘受驚受傷,早該扶回艙房上藥休息。還是你們覺著星星簇月,畫面挺美,所以故意要給人直勾眼看過癮?」

  女子們這才驚覺不妥,連忙扶起趙十一娘和岑雪敏。之前如一群呆鵝,現在如一群驚鳥,呼啦啦撲翅慌亂無章。人手太多也是禍,上一刻扶趙十一娘的有七八隻手,下一刻又同時抽回去,竟讓主子撲了地,重摔一記。

  趙十一年紀還小,有脾氣就發,有疼痛就喊,立馬吵鬧起來,一鍋粥炸了。

  從夏蘇身旁經過的岑雪敏,柔聲柔氣地說,「夏姐姐,你是我們之中最大,麻煩你照顧一下十一娘吧。」

  趙青河瞇緊眼尾,冷笑著要替夏蘇回絕。夏蘇卻搶先應了,上前扶住趙十一。那趙十一也有意思,踫到夏蘇就停鬧了,剎那又成乖乖女。趙青河斂眸瞧著,直到那群女人全上樓,哼了一聲。

  「哼什麼哼啊?難道你還怕蘇娘被她們吃了?」董霖這會兒來哥倆好,搭上趙青河的肩。

  趙青河將董霖的手爪抖落,也不怕趙子朔聽到,「她們大可以試試,我正想瞧瞧,自己到底能不能當一回打女人的混蛋。」

  趙子朔看趙青河處事有條理,而自己災情前竟束手無策,全然沒想到如何安排女眷。他原本還要反思,忽聽趙青河打女人這句,心裡才起的那點認同就全沒了。

  只是趙青河壓根不關心趙子朔認同還是反感,也全不在意濃煙還燻,一頭鑽進了尾艙。

  董霖一步不落跟著,捂鼻子捂嘴,「你又懷疑什麼?我告訴你,要是人為放火找咱們晦氣,不會只燒了一間艙。懷疑得恰到好處是包公,懷疑成疑神疑鬼是瘋癲,你別每回都把小事懷疑大了,行不行?兄弟我跟著你,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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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2:40 |只看該作者
第106片 大惡是我

  趙青河沒說話,只環顧尾艙一周就重新走了出去。

  董霖難得見趙青河不還口,反而不習慣,追出來問,「你這就算看完了?」

  趙青河頓步說道,「今日這船還能走麼?」

  「船大說尾艙需要修繕,但不影響行船,而且官船都有指定的船場修檢,照這情形,要麼回蘇州,要麼去杭州。」董霖答。

  趙青河就問趙子朔,「四公子想回蘇州,還是繼續往杭州去?」

  趙子朔倒還想過這個問題,「岑姑娘說她只是擦傷,十一妹不過受驚而已,兩人皆同意行程照舊。」

  趙青河點點頭,對董霖說,「聽到了?一切照常。」

  董霖看他走得快,急問,「你幹嘛去?」

  「睡覺。」趙青河已經拐不見,聲音清晰傳來,「到晚膳時候再叫我。」

  不讓他疑神疑鬼,他就不疑吧,橫豎這一回交鋒,他已大意失荊州,再多疑也是徒然。

  經過夏蘇的房,趙青河反而比較猶豫,蹣跚半晌,最終卻沒進去,回了他和董霖那間窄艙,就著混濁空氣裡某種不好道出的酸腐味道,和衣而眠。

  兩個之中,總要有一個,要能睡好。

  在趙十一房裡的夏蘇,這時也快熬到極限了。

  她知道自己睜著眼,看得見趙十一坐在岑雪敏身邊,對著自己動嘴皮子,岑雪敏那個極其厲害的丫頭邊哭邊給主子上藥。只是畫面感模糊朦朧,耳裡也只聽得到嗡嗡一片,直到趙十一忽然作出大喊的模樣,聲音方才清楚。

  「三哥要是能娶到岑姐姐,真是十世修來的福氣。」

  稱趙青河三哥的人,倒是越來越多了。夏蘇眼珠子緩緩轉動,一絲回魂,心想趙子朔和岑雪敏的娃娃親訂了十多年,沒幾個人知道,趙青河同岑雪敏的婚事八字沒一撇,卻連趙十一都來幫腔了。

  「夏姐姐也一定會喜歡的吧?我要是能有岑姐姐這樣的嫂子,那該多好,真羨慕夏姐姐。」趙十一的眼楮還紅,臉上恬笑,驚魂記已過。

  趙十一是趙九娘的親妹妹,卻與聰慧沉靜的九娘並不相像,嬌氣些,也不太有自己的想法,總在十七娘和岑雪敏的後頭,這些親近的人說什麼,她就聽什麼,耳根子很軟。十七娘不搭理夏蘇,十一娘也就不同夏蘇親近,只按輩份保持著禮節。

  「十一妹妹別胡說,夏姐姐會笑話的。」岑雪敏紅著臉,卻忽然倒抽口涼氣,大概傷口疼。

  「是有些好笑。」一幅自己融不進去的畫面,不必強行融入,因為就算融入了,也只是添醜,「十一娘既喊了三哥,岑姑娘若嫁給趙青河,豈不就是你的嫂子,實在無需羨慕我。」

  趙十一愣了愣,頓時面紅耳赤。

  她娘親說,趙青河一日未上族譜,就一日不是她兄長,所以她喊了三哥,心裡卻未當成親三哥。結果,讓夏蘇捉了語病,好似她十分虛偽一般,怎能好受?

  趙十一訥訥道,「岑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岑雪敏握了趙十一的手,親切安慰,「夏姐姐逗你呢,我自然明白你的好意。」

  夏蘇決定到此為止,就算有人出萬金,讓她到這幅畫裡去,她都一定拒絕。此畫風,萬分不適合她,簡直戳眼。

  「你倆慢聊,我回房了。」她起身要走。

  特意把她請來的人,哪會那麼容易讓她抽身?

  岑雪敏也站起來,「夏姐姐莫急,我也要回去呢,你我搭個伴吧。」

  她隨後叮囑趙十一好好休息,彷彿沒看到趙十一對夏蘇的冷眼,笑吟吟來挽夏蘇的臂彎。

  夏蘇挑眉,自顧自走出門去。

  岑雪敏吐吐舌頭,再跟上來時,沒有作出挽手的舉動,聲音輕快地說,「夏姐姐一直不喜歡我,我是知道的。」

  夏蘇神情淡淡,語速慢慢,「岑姑娘多想了,我對你沒有喜惡之好。」真話。

  「既然沒有喜惡,為何阻礙我與你義兄的婚事呢?」岑雪敏有些不信,有些委屈。

  夏蘇突然有點領悟,岑雪敏這個人為何總讓自己感覺怪怪的了。

  順著她的人,岑雪敏就對之溫柔和善大方,不順著她的人,岑雪敏就會以受害的可憐淒楚面貌出現,讓所有人以為那人是惡的,壞的。

  而最厲害之處在於,岑雪敏表現得一點都不做作,是真心覺得對方待她壞待她惡,她為此感到無比委屈,又以她的大度和良善,想獲得對方的認可。

  趙青河說,嚇煞人。

  夏蘇現在也覺得,嚇煞人。

  她想到這兒,明智得閉緊了嘴,因為不管她怎麼說自己清白,到頭來都會變成對方控訴自己的罪源。

  「夏姐姐,我跟三哥說過,願與你姐妹同心,一起服侍他。三哥雖然不肯,皆因遵從他娘親的遺命,無論如何不願背棄對你的承諾,但我以為,我二人是可以說服他的。我自知出身家世財富這些比不得世家望族,卻也強勝一般富家千金,性子還算溫和,討厭自己凶,而姐姐……」岑雪敏柳眉蹙得困擾,好像思考夏蘇的優點是件非常艱難的任務,最後愉悅道,「一定是個好姑娘了。我們效仿娥皇女英,讓三哥當上趙氏家主,好不好?」

  要是應好,她那就得勸趙青河娶倆好姑娘;要是應不好,她就是趙青河沒出息的罪魁禍首。說她傻笨也好,說她沒用也好,夏蘇在頭疼欲裂中陡然加快腳步,連一向慢背的龜殼都不要了,三步並作兩步竄下樓去,不管岑雪敏在身後如何柔婉呼喚,心裡直喊要命。

  深夜,睡飽之後重新恢復滯慢狀態的夏蘇,同趙青河一起吃晚點心,說出對岑雪敏的一番領悟,惹得趙青河大笑。

  「妹妹一語驚醒夢中人。明明在做壞事,卻不覺得自己在做壞事,那是惡之最高境界。惡之極惡,不知己惡。妹妹實在精闢啊。」

  夏蘇一怔,「我沒說岑姑娘做壞事,只說她似乎把不順著她就當成欺負她,弄得我反倒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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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2:51 |只看該作者
第107片 兔子的窩

  「但你其實是好人,把好人冤枉成了壞人,她不就是壞人?」反反得正的道理。

  「倒不至於惡之極惡,不過就是被家裡人寵壞的孩子罷了,以為自己想要的東西總能得到。」夏蘇又道。

  趙青河撇笑,大不以為然,「想要的東西,就要得到,這人還不走歪了路?妹妹也真是,埋怨不到兩句,怎得又幫回去了?到底說岑雪敏好,還是不好?」

  「……不是好不好的說法……」夏蘇呃了一聲,「……道不同不相為謀。」

  「只怕你客氣,別人卻不客氣,非但要跟你謀,還要跟你搶道,最後把你踩死,還說是你佔了她的活路,讓人人以為你咎由自取,死有余辜。」趙青河徹底融會貫通。

  夏蘇有些頭皮發麻,越想越覺這樣的結果未必不是不可能的,不禁打個哆嗦。

  趙青河意在說笑,見夏蘇打顫,才想起她不定時膽小防備的毛病來,便抬手捉正她的雙肩,漸漸望深她的眼,「妹妹莫怕,橫豎有我。」

  夏蘇推著桌沿,離開某人能夠動手動腳的範圍,瞇了眼,「怕的就是你。」

  趙青河笑得白牙燦爛,神情半真半假,「妹妹這麼懂我?我正有此打算。」

  啊?夏蘇再怔。

  「這世上你最怕的人,我會比他們可怕十倍百倍,那你就無需再怕他們了,因為他們會怕我。」這樣的打算。

  夏蘇看了趙青河良久,良久,輕聲道,「照你的說法,我怕他們,他們怕你,所以我還多怕了一個你,你這是幫我,還是害我?」

  他又胡扯,但她的心到底跳個什麼勁啊?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腦子不用就僵了。」趙青河好似自嘲,眼裡卻無反省之意,「妹妹知道我讀書少,難免詞不達意,你自己領會其中之意就好。」

  什麼其中之意?夏蘇還沒明白,見趙青河遞來一張紙,因為全是畫名,立刻勾起她的興趣,看得目不轉楮。

  「這是趙家府庫裡存放的古畫單,你當日在貨船上可曾見過這其中的畫?」

  趙青河昨晚提到需要她幫忙,就是這個忙?

  夏蘇想了起來,卻問,「你何以篤定那船上的畫我都瞧過了?」

  「妹妹能挑出《暮江漁父圖》,讓鬍子咬牙入肉不得不受要挾,難道只是憑隨手一抓的賭運?當時,哥哥我可是在上面苦苦撐著。」他應該慶幸這姑娘不愛鑒賞古玩,古字畫的數量還是偏少的。

  夏蘇確實一幅幅瞧過了,但懶得說因為顧慮到他,根本沒有看第二眼,直接就將所有的畫當成真跡,照價值選了最大的籌碼。

  她點了幾下畫名,示意見過。

  趙青河將畫單重新收好,「妹妹已經幫我確認了一件事,換畫案的主謀可能不但在蘇州,還可能與趙府密切相關。」

  夏蘇微愕,「為何?」

  「從馮保那兒搜出的古董書畫經過查證,主要是蘇揚一帶的收藏品,但董霖聯絡失主之後,發現多數人竟還不知道畫被調包,可見除非驚動了人,這伙賊才會布置為小偷竊財的障眼法。還有,這些調包均屬單戶換單件,唯有趙府例外。」

  夏蘇習慣想一想,慢慢補充,「應該說迄今為止才對。再者,我要是兔子,不會吃窩邊草。」

  趙青河眼中淡賞,「不錯,我的推斷尚不充分,兔子不吃窩邊草也是一般常理。魯七當日送畫上不系園,你識破那畫是偽作,下午不系園靠岸,告知魯七此事,魯七回府就死了,幾乎沒有間隙。而魯七娘子和另一名管事將其他的畫及時換回,避免事件擴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還有,魯七為何一定要死?他夫妻二人顯然是調畫的直接經手人,別的畫能換回去,為何《暮江漁父圖》不能?即便被人說成偽作,大不了再鑒一回,大老爺頂多以為是不系園弄錯了,反正古畫真假本由得人說。」

  「因那幅畫已有買家,應該不在魯七夫婦手中?」夏蘇記性很不錯。

  趙青河微微頷首,「魯七娘子提到老鬼是他們原來山寨的頭兒,而其中有一點非常不通,她說她不知老鬼的模樣,而一群匪類,窮凶極惡,居然服從連面都不曾見過的首領,這又不是說書,未免可笑。」

  夏蘇沒法再跟上趙青河的思路,「你的意思是——?」

  「能下達滅口魯七,換回真畫,連帶滅口鬍子一船人,並將滿船的貨物搬空,送出買家訂下的貨,條條指令快速又直接,說明老鬼近在咫尺,與魯七等人同在趙府,而魯七娘子見過其真面目。這人正因為非常熟悉趙府的人和事,甚至皆在他的掌控中,才敢於吃窩邊草,魯七更可能是被殺,而不是自己吊死。」他的意思如上。

  「是誰?」夏蘇不禁問道。

  「趙府一百多口人,其中之一,也許。」趙青河聳聳肩。

  夏蘇莞爾,「難怪董霖見你被詐,高興瘋了。你一邊可能也許大概得猜,他提心吊膽配合你,一邊又無奈自己不如你,因結果總能被你猜對。」

  「猜,也是有講究的,若沒有六分以上把握,我不會隨便說與人聽。」趙青河扔了一粒梅子在嘴裡,蘇州的零嘴真是一絕,「斗笠人從客棧到石台繞過半個河灣,我一直在想為什麼。看到尾艙的小窗,我就猜小舟停在下面,他從窗子進來點了蠟燭,算好火勢,是為了讓我們重補食物,好趁機加料,第三回滅我,也滅這一船子人……」

  夏蘇本來正吃芝麻核桃酥,立時嚼不動了,鼓著腮幫子鼓著眼。

  「……再一想,證據都不用找,自己就推翻了自己。那人既然能上得船來,直接加料更好,何需打草驚蛇。像這般經不起推敲的猜測,我可一個字沒同董師爺說。」趙青河吐出梅子核,所以才說話大喘氣。

  但夏蘇卻吃著至今最費勁吞咽的核桃酥,手裡還剩半塊,已全無食慾,不動聲色放回碟中,伸手拿過酒壺,倒滿小小瓷盞,對某人的凝視,漠視之,一口飲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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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3:02 |只看該作者
第108片 青河心事

  夏蘇想,誰讓趙青河害她噎著了呢?吃不到美味的點心,喝杯小酒補償也可。

  「慢些喝,我知你酒量不淺,只是有我盯著,就省得你邊喝邊當心,不好盡興。」趙青河幫她倒酒,默數第二杯。

  夜雨匯濤聲,沙沙作響,從漆黑的河上吹來暖冰的春風。

  夏蘇捧杯抿著酒,垂眸悄思。

  若半年前有人說她會和趙青河共坐一船,她大概嗤之以鼻,但如今,竟愈發習慣,同他共坐共飲共聊了。

  她突然有點怕,怕有一天這人又閉了竅,恢復了記憶,變回那隻莽熊。

  「咱們走時,老嬸給你把脈,說了什麼?」夏蘇狀似漫不經心。

  趙青河卻是察言觀色的高手,刀眼瞇彎了,挺愉悅的表情,「說一切正常,應該不會再重新傻回去的。」

  夏蘇手一抖,速道,「我並非擔心你變回去。」

  這姑娘越失常,他就越發愛逗她,「喲,習慣妹妹慢吞吞說話,突然語速快了,我竟沒聽清,不妨再說一遍?」

  意料之中,他接收她白眼一枚。

  他仍記得這張目瞪口呆玉瑩瑩的臉,然後一眨眼就消失掉,還記得她繞著柱子打轉,小烏龜的慢步,氣煞人的慢聲。

  雖然好多記憶斷斷續續,要是給他時間,他能說上三天三夜「夏姑娘的故事」。

  明明他密切觀察著她,她也沒像一本翻不到底的書,大致的性子已被他熟悉掌握,但他還保持著孜孜不倦的狀態。

  他喜歡她,他早就心裡承認的。

  他已經十分清楚,無論出於何因,他就想一直抓著她,不管是以義兄妹的身份,還是以夫妻的身份,一直,一直,沒有第三第四者,長夜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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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江南,蘇杭蘇杭,總放在一起,如蘇州片之盛名,杭州也有它的獨特之處。其中之一,當屬西湖,比太湖之美,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此,夏蘇到杭州的第二日,楊夫人和趙九娘就帶她去逛西湖。西湖有十景,這日只逛斷橋附近,而且說是逛,也只稍微走了一下橋,然後就找一家水邊館子坐了。

  夏蘇客隨主便,也知趙九娘纏小腳,實在走不了遠路,不過化在嘴裡的糯甜蓮子糕令她心滿意足,眼楮也不閒著,興致盎然地看外頭的好景。

  「等我家老爺得了空,咱們包條船到湖上逛去,今日只先為你們接風。水路雖近便,對不習慣坐船的人仍是累事,更何況還走水遇險。」楊夫人笑道。

  這個「你們」,包括夏蘇,還有趙十一娘和岑雪敏。十一娘的精神稍蔫兒,而岑雪敏正喝茶,翡翠淺月色的寬袖褪至手肘,露出小臂密密實實的裹傷紗布,有些觸目驚心,但本人笑容柔柔,不甚在意的模樣。

  夏蘇可以摸著良心說,對岑雪敏,她真沒有一點點偏見或不喜,只是挺有自知之明,不認為能同這位富家大小姐做朋友,保持些距離,才是明智之舉。

  「昨日聽說之後,我都替你們慌,好在平安到了,岑姑娘的傷也不會留疤。」趙九娘並沒有像一般新媳婦那樣在楊夫人面前立規矩,而與夏蘇鄰座。

  她原本端秀的容顏,如今好似春風化了雨,水靈靈得明潤,神情再無當姑娘時的過份拘謹,多了幾分自信,一看就知嫁進了好人家。

  「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偏生我們這些在江南住慣了的人,不出門也煩,尤其大好的春光不去踏青遊綠,豈非浪費老天爺賜予的好山好水?」

  比起趙大太太的賢良寬厚,楊夫人更活躍隨性些,且沒有半點商家婦的精利,說話大方容度,十分討小輩的喜愛。

  她這麼一說,她的一雙女兒楊雨芙楊雪蓉連連點頭,九娘附和是,連十一娘都有了點精神,讓這歡樂自在的氣氛感染開懷。

  楊夫人對夏蘇的印象極深,不自覺就找她說話,「上回寒山寺一行,夏姑娘救了九娘,那會兒我謝不得,今日補謝,記得等會兒讓伙計來點菜,愛吃什麼點什麼。」

  楊雨芙嬌道,「娘好小氣,夏姐姐救了大嫂,一頓飯就算謝過了?」

  楊夫人還受不得女兒一激,「館子旁邊就有一家很大的珠寶鋪,讓夏姑娘隨便挑,算不算得謝了呢?」

  楊雨芙這才滿意的模樣,對夏蘇眨眼,「夏姐姐等會兒可別客氣,我娘說話向來算數,你一定要揀最貴的。要不要我幫你看?」

  夏蘇忙道,「楊夫人不必客氣,說來慚愧,我當時也是怕得腳軟,若不是官差及時趕到,我和九娘都難保性命。」

  「但你本來可以丟下我的。」趙九娘道。

  「……」是她弄暈了趙九娘,盡管趙九娘不暈也於事無補。夏蘇暗想,真要論救趙九娘的人,嚴格來說,是趙青河。

  「我那日正好病著,沒能一道去,後來聽說了,就覺可怕。」岑雪敏輕拍心口,「比起寒山寺蘇娘和九娘的遭遇,我這點擦傷真是算不得什麼。十一妹妹,你別再長吁短嘆,老說大恩無以為報這樣的話了,夏姐姐對你姐姐的恩,才是無價呢。」

  趙十一嘟嘟嘴,「一樁歸一樁,如果沒有岑姐姐,我指不定就死在火裡了。」

  楊夫人不愧是見慣場面的,處事八面玲瓏,當下就道,「夏姑娘要謝,岑姑娘也要謝,十一娘是九娘的親妹子,那就得寵,三人都有禮可收,盡管挑貴的。」

  楊雪蓉才張口。

  楊夫人伸出食指堵女兒的嘴,「行啦,行啦,今日注定我要花錢買清靜,你們六個,一人一件,這下,可以讓我吃完點心了麼?」

  這話說得,大家都樂了。

  吃罷飯,楊夫人還真不打誑語,帶這群小輩們去那家珠寶鋪挑首飾。

  岑雪敏顯然又討了楊家姐妹的喜歡,加上十一娘,她一邊簇著楊夫人,一邊讓伙計拿這拿那,頗有大家風範。

  夏蘇是情願落在後頭,趙九娘是趁機落在後頭,兩人各選一支素雅的珠花,就坐在門邊的客座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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