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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清楓聆心】慢春風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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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30:26 |只看該作者
第139片 匠道正心

  雖然不見得很快,將近子夜時分,從三樓跑下一個文庫小士宣讀號碼,果真叫到了夏蘇。

  喬生道,「真是對方耍花樣,小姐小心。」

  二樓兩百多人裡,不等運氣等必然的,僅有夏蘇。能抽到她,絕不可能只憑偶然。可以帶一人上樓的規矩,也絕不可能無中生有。除了魯七娘子,夏蘇似乎也沒別的選擇,不過,她看似平凡,卻總愛做些不平凡的事--

  「喬生,你跟我上去吧。」她做出了別的選擇。

  拘著魯七娘子的鏈子早就除去,喬生一放手,魯七娘子就自由了,然而魯七娘子驚愕之極。

  「你放了我?」不敢相信。

  「是。」夏蘇踏上一級木階。

  「為什麼?」魯七娘子一把扯下斗笠,嬌艷的容顏上完全無法理解的表情。

  「因為我帶著喬生,不用擔心死得快;也因為在你和這七幅畫之中,我想那位大東家會更在乎後者。」看魯七娘子變了臉,夏蘇依舊語氣輕輕悠悠,「你心裡應該比我清楚。」

  魯七娘子冷哼,「這算挑撥離間?」她沒注意,本來由瘸子背得筐,何時到了喬生的肩上,而且瘸子也不知哪兒去了。

  「不是。」夏蘇簡短答過,與喬生上樓。

  魯七娘子咬牙恨聲,「你會死得很難看。」

  夏蘇頓足回頭,一抹好笑,「難道我帶著你,能死得好看點麼?」

  喬生可沒夏蘇的軟聲和氣,衝魯七娘子嘿嘿一扯嘴角,「剛才拿你當肉盾,也是夠沉手的,這會兒你派不上用場了,趕緊有多遠滾多遠。要是再叫我們撞見,可就沒這麼好命了。」

  魯七娘子沒忘自己挨了夏蘇幾棍子,又被喬生這般瞧不起,滿眼仇意,「小賤人可別得意,記住我的話,誰也不能在我們大東家手裡討得了好,尤其像你這種自以為聰明的女人。等你倒了楣,我一定會從你身上討回那幾棍子的債,一根整骨都不會留給你。」

  喬生雙眉一豎,火大要去拎魯七娘子的衣脖子,卻被夏蘇擋住。

  「我等著。」她那懶得說話的調調,並不在意會引起對方更大的憤怒,「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敲斷你的每根骨頭,再上樓去。」

  魯七娘子眼神恨不得吃人,轉身扶住欄桿,走下樓去。

  夏蘇看了看不遠處窗下的人,略一點頭,就見那人自窗邊隱去,她也再不猶豫,往樓上走。

  對方既是悍盜強匪,她就沒有光明正大行事的打算——

  魯七娘子,是放不得的。

  三樓書閣只有一道門,叫到號的人紛紛插到夏蘇前面,她也不跟著擠,就走在最後一個。一切看似的偶然都不是偶然。她比誰都清楚這個道理。所以,他們想要把她留在最後一個,她就沒必要奮力衝殺最前沿。

  果不其然,等那些人都進去了,門口突然擺出一張桌子,桌後立了一位中年人,與兩名目光炯炯的年輕僕從。

  「方掌櫃,久仰。」

  同走一條道,有正,亦有邪,博大精深,容納各種人心各種品性。

  這條道,叫匠道,有天賦,有勤奮,都能走,走不下去就會消失,走到終點,就是千古名匠。

  名匠,奸有之,善有之,惡有之,德有之。

  不管夏蘇承認不承認都好,眼前就是同道相會,同道切磋,不以良心論斷,全看她背簍裡的畫是真是偽。憑得是技藝,拼得是眼力,無關善惡,由實力論勝負。

  「夏姑娘,久仰。」單看外表,方掌櫃具有文儒之氣,「今日新規矩頗多,對不住啊。」

  喬生可不客氣,低咒一聲,「切,壞人也不盡長著壞人臉,這位瞧著人模狗樣的。」

  年輕僕從雙雙咄道,「嘴巴放乾淨點。」

  喬生拍胸膛,瞪大眼珠子,「怎麼?!難道你們幹得事還光彩嗎?殺人,販人,偷人,什麼沒幹過?真是笑話了,這世道再不好,還能把邪事說成正義不成?要不要誇你們?!」

  「喬生。」夏蘇輕聲輕氣,「一事歸一事,我想方掌櫃和這兩位只是負責驗貨的人,其他同夥是殺人,還是搶劫,他們大概不會過問。畢竟,銀子就是銀子,不會寫著髒字貪字。」

  對面三人同時臉色不好看,還是方掌櫃老道些,神情恢復得很快,「夏姑娘說得對,世道艱難,能自食其力就不錯了。而我想夏姑娘這會兒最耗不起的是時間,還是趕緊進入正題得好。」

  夏蘇一攤手掌,喬生就將一只畫匣子放上,她即刻取出畫軸,與喬生合力展開,「請鑒。」

  方掌櫃有些為難,「夏姑娘,畫在你們手裡,這樣如何鑒哪?」

  夏蘇的笑很淡很定,「方掌櫃真是說笑了,畫到你們手裡倒是容易鑒,我還拿得回來麼?」

  方掌櫃一攏鬍髯,「夏姑娘,若我保證還給你.......」

  夏蘇搖搖頭,「我不能信。」她是讓人騙大的,「方掌櫃該清楚,你說這句不能鑒,已是在誆我。要不要你拿一幅畫來,我站開三尺,鑒給你瞧瞧?」

  方掌櫃目光微冷,垂眸掩去,「看來,我們都小看夏姑娘了。一直只知你懂畫,不知你如此懂畫,騙不過你呢。」

  「好說。」夏蘇挑眉,「你想邊鑒邊拿去也可以,每兩幅放一人出來吧。」

  方掌櫃笑了笑,臉上卻有些陰沉,「哦?夏姑娘不想進去再談交易麼?」

  夏蘇笑得比方掌櫃明亮,「方掌櫃豈止是小看我,根本當我不懂事的女娃娃了吧?我要是進去,真就成了有去無回。」這時,裡面除了趙青河三人,應該全是對方的人。

  「喬生啊,準備了。」

  喬生哎一聲,掏出火折子來,從簍裡隨便夾一個匣子,拿火對著。

  「方掌櫃到底驗不驗?不驗就算了,我救不了人,你們也拿不著畫,十萬兩銀子,不對,過幾年,這批畫的價值肯定高出兩倍不止。方掌櫃是行家,應該知道我並非說大話。」

  夏蘇被逼學了這麼多年的仿畫,正是她父親對古畫收藏市場的看好,知道她能創造無盡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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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發表於 2016-11-16 18:30:36 |只看該作者
第140片 等價交換

  方掌櫃幫人做無本買賣,專挑古董書畫,也是明白人,立刻讓喬生手裡的火折子燻得緊張,「夏姑娘,有話好說,其實我也不過是替人跑腿,怎麼交易的事輪不到我作主。」

  「那你就去找能作主的人商量吧。」喬生哼哼哼,「騙誰進老虎洞哪?」

  方掌櫃並沒有去找,「照夏姑娘的意思也不是不行,不過,你手上還囚了我們一個人,光有畫可不好辦。」

  喬生來氣,「不是你們說只能帶一人上樓嗎?」

  「夏姑娘可以帶她,卻選擇不帶她,這可怨不得我們。」方掌櫃笑,終於顯得有些奸。

  「不怨。」夏蘇才說完,從樓梯衝上來一個人,驚聲尖叫--

  「老方救命!」魯七娘子自己跑上來了,啪啪拍打著頭,「螞蟻!螞蟻掉在我頭髮裡了!」

  方掌櫃臉色難看得很。按計劃,夏蘇會帶魯七娘子上來,單槍匹馬,當然只能聽話照做。誰知她帶了喬生。喬生能打,拳頭彪悍,一時不好制服,反而會引發樓外人們的注意。現在他靈機一動,用魯七娘子為藉口反駁以畫換人,結果,魯七娘子自己跑上來攪局。

  他沉眼看著神情淡然的夏蘇,若這一切都是她的算計,他們可就大大低估了她。

  「老方,你愣著幹什麼?還不幫忙!老娘要被螞蟻咬死了!」魯七娘子心狠手辣,全仗著男人們幫手,本身再小女人不過,脾氣大的不得了。

  方掌櫃示意身旁的年輕人過去。

  不料魯七娘子重新讓喬生捉了,脖子上頂一把尖刀,他撇笑,「這叫地獄無門自來投。」

  夏蘇的臉上讓人看不出一絲情緒,接畫的動作卻極快,聲音緩得聽者疲勞,「方掌櫃,我這邊齊全了,你那邊也讓我看看人臉吧,死人我是沒興趣繼續交易的。」

  事情完全不能掌控,對方遲遲不跳進陷阱,方掌櫃皺眉頭,「這個......」

  「老方,你腦袋瓜不如從前好使了。」陰冷的聲音,陰冷的臉,殺手一般的人物,老紀走了出來,「說半天都套不進一隻小羊羔。娘的,她要看人臉,就讓她看!」

  一揮手,身後一字排開,兩個抓一個,雙刀架一脖。

  夏蘇靜眼一瞧,趙青河,董霖,還有那位卞家姑娘。卞姑娘算好,趙青河和董霖似遭了不少揍,衣衫破爛,血漬深淺不一。

  董霖大叫,「夏妹妹啊,快救哥--」肚子上立刻挨一記重拳,悶了聲尾。

  趙青河沒說話,只是看著夏蘇笑。盡管雙眼烏青,嘴角血斑,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但笑得那麼開懷,好像壓脖的不是刀,是大紅綢帶,當新郎官了。

  夏蘇別開眼,「兩幅畫換一個人,趙青河可留到最後。」不是看不下去他的慘相,而是看不下去他那得意勁。至於心跳這東西,習慣就成自然,跳得再快,也不能跳出嗓子眼去。

  董霖沒被打乖,嘿嘿對趙青河笑,「你混得也太慘了。」

  趙青河卻不以為意,「留到最後,最值錢。」

  夏蘇冷冷道,「你可以繼續做夢。」留到最後最值錢?她這是照著對方的思路選出了正確的順序而已!

  魯七娘子讓一頭髮的螞蟻爬得要瘋,「老方,你還愣著幹什麼?快給老娘驗畫!」

  方掌櫃進一步,夏蘇馬上退一步,畫卷抖直,「方掌櫃,你也可以先放一個人,再拿過去慢慢看。」

  方掌櫃一想,對啊,最重要的人質在手,就算放兩個人,她也跑不了,更何況--哼--她已不可能活著離開此樓。

  「老紀,放了卞姑娘和董師爺。」同時,方掌櫃朝夏蘇伸出手,「夏姑娘,四幅畫。」

  一手交人,一手交畫,情勢變成夏蘇這邊四個加一個,方掌櫃那邊十加一。

  方掌櫃同他兩個徒弟反反復復看著畫,半點不馬虎,只是老紀開始不耐煩瞇眼,魯七娘子癢得眼中充紅,牙齒咯咯作響。老紀的六個手下,尤其是捉著趙青河的那兩人,視線多多少少讓方掌櫃三個引了過去。

  這時,夏蘇和趙青河目光相撞,她無聲吐字,他即時垂眸接收。

  無人瞧見。

  「老方,你快點行不行?繡花啊?」老紀忍不住催,「你看看魯娘,也不知道有多少隻螞蟻在她頭髮裡,我瞧著都頭皮發麻。」

  魯七娘尖叫,「閉嘴!」

  「若是把假畫當了真畫,你跟大東家交待麼?」方掌櫃卻不著急,但直起腰,盯著夏蘇道,「夏姑娘,請將另三幅畫交出。」

  「方掌櫃,那四幅畫可真?」夏蘇亦不急。

  「至少我和我徒弟看不出假來。」方掌櫃語氣從奸,模稜兩可。

  夏蘇卻非淺資歷,「那就是真的了。」

  方掌櫃面上十分淡然,不答話,然而心裡正起驚濤。

  《溪山先生說墨笈》除了一些盛名的古畫,最令人鑽研的就是按照地域分門別類的不出世古畫。滄海拾遺,本來可信度不高,但溪山先生編纂說墨笈之後就神秘隱遁,然後就出現一批知名的鑒賞家紛紛寫書評,逐字逐句深究,認定了書中評畫的中肯。後來,有人進獻了書中一幅古畫給皇帝,經宮中最高的畫師鑒定,確實為名家手筆。皇帝珍愛之極,向民間高價征收,將這本書裡的畫推至國寶級。

  他身為一個鑒賞師,對說墨笈所有相關書籍都熟悉非常,也有不錯過真品的自信,卻從未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說墨笈》中的古畫,而且不止一幅,是整個江南卷。

  夏蘇說,幾年之後,這些畫的價值會加倍。他認為,幾年之後,這些畫會達到百萬兩之數。這是藝術的至寶,雖時間流逝,它們作為整體,將會超越金錢的意義。當然,他沒有守護滄海遺珠之心,只有守護一個人的心而已。

  方掌櫃的目光迅速從老紀和魯七娘子身上掃過,將驚濤壓下,急切向夏蘇索討其余三幅畫,再道,「只要我驗完所有的畫,你們就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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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發表於 2016-11-16 18:30:46 |只看該作者
第141片 分崩離析

  夏蘇突然笑了,眼裡清澈,如兩泓泉水。

  方掌櫃剎那覺得她好像看穿了他,卻又想不可能,冷然盯回去。

  「方掌櫃這樣,感覺要獨吞這些畫似的。」夏蘇狀似無心,卻立時讓魯七娘子和老紀神情一變,「要交其他的畫,就得讓卞姑娘和董霖先離開,而且叫你們的人放開趙青河,站在你我之間。同樣,我也會放開魯七娘子。」
 
  方掌櫃說好。

  魯七娘子則喊,「老方,那四幅畫給老紀保管。」

  方掌櫃目光一凜,「你什麼意思?」

  大概頭皮癢到極致就麻木了,魯七娘子神情狠色,「我能有什麼意思?為大東家多想了一點點唄。怎麼?你不肯交?」

  趙青河滿眼都是笑。嘖嘖,看烏龜展示急智,那般從容不迫,卻攪得敵人窩裡鬥,真是一種驗收成果的享受。可見,他平時沒有白教她。

  老紀走到方掌櫃那裡,將四幅畫抱開,語氣挺好,「老方,她就那脾氣,你對大東家的忠心誰不知道,不過這種時候還是順著她吧,免得出了意外怪到你頭上。」

  方掌櫃板著臉,卻也莫可奈何。

  夏蘇想起偷闖涵畫館那回,方掌櫃義正言辭維護大東家,倒是這個姓紀的不太服氣,現在再看,真不知誰忠誰不忠。不過,不管怎樣,情勢又變化了。

  中間站了趙青河和魯七娘子,兩人彼此離開一丈,而董霖和卞茗珍已下了樓,夏蘇和方掌櫃兩面對立,最後三只畫匣子送了過去。

  趙青河瞧魯七娘子轉著眼珠子,抱臂冷笑,「勸你別打歪主意,我兩丈之外就能取你性命,你信不信?」

  魯七娘子當真不敢動了,嘴裡卻撒嬌,「青河小兄弟,姐姐我自打剝過你的衣服,就愛極那副好身板,還想事成之後找你共赴巫山雲雨。你卻那麼凶,讓姐姐心寒的喲。」

  老紀吐口唾沫,陰沉的臉上份外不屑。

  趙青河拎拎眉梢,難得風流俊相,話卻一點不好聽,「姐姐老皮了些,我好這口,要不姐姐重新投了胎再來找我,若我還沒成親的話。」

  夏蘇全神貫注盯著驗畫的方掌櫃,手不自覺握成了拳,手心開始發汗,根本聽到趙青河和魯七娘子說什麼。她只知道這是最緊張的時刻,稍稍遲鈍,全盤皆輸。

  最後一幅了,方掌櫃的手也有些抖。驗六真六,如果這幅也是真的,將是一筆巨大的橫財。他自認沒有半點掉以輕心,也囑咐徒弟們放亮眼,然而隨著畫卷的打開,他的眼楮越來越亮,喜悅難以自禁。

  眼看,畫已鋪開了一半,眾人忽然感覺腳下樓板顫動。

  方掌櫃匆匆看過另半幅,緊張將畫重新卷好,「老紀,行了。」

  老紀面露一絲寒笑,「行了,趙青河,你們可以上路了。」

  說罷,從門裡跑出十來個彪悍「書生」,夏蘇身後的樓梯也蹬上兩列打手。

  魯七娘子披頭散髮,雙目妖紅,叉腰笑得猖獗,「姓趙的,這會兒你就算後悔不跟著老娘,老娘也不稀罕你了。天下珍寶不多,男人卻有的是。別以為老娘不知道你跟你妹妹那點齷齪事,說好聽是兄妹,說不好聽就是姘頭,老娘看在今日白得了這些寶貝的份上,就讓你倆當同命鴛——」

  樓板又顫了起來,只不過這回厲害,方掌櫃驗畫的那張桌子都往一邊歪了歪。

  有人在樓下大喊,「柱子斷啦!樓要塌啦!快逃命啊!」

  魯七娘子回頭衝老紀吼,「怎麼回事?!」

  老紀也正莫名其妙,但神色鎮定,「小心上當——魯娘!」

  魯七娘子見老紀向她身後凸出了眼珠,連忙轉臉去看。趙青河的身影在她緊縮的瞳孔中陡然放大,她還未及思考,就感覺自己的腦袋被他兩腿夾住,往地板上急速旋下。不知道是樓歪,還是她歪,一切影像顛倒過來,腦袋踫撞地面的瞬間,脖斷氣絕。

  趙青河一眼不看腳下死屍,慢慢站直了,高大身軀帶起肅殺旋風,冷目似寒星,誰還敢笑他的烏青熊貓眼圈。

  他向老紀的方向跨出,食指輕誚一指,「下一個,是——你!」

  人,如箭離弦。

  老紀讓魯七娘子的瞬間死亡驚得目瞪口呆,下意識就往門裡閃,連那四幅畫都忘了拿,只想引人入甕。

  「夏蘇,你先走!」

  趙青河的聲音傳進夏蘇耳裡,她的視線只來得及捕捉到他的一片衣擺,不由急喊,「樓要塌了!你沒聽見啊!」

  趙青河沒聽見,其他人聽見了,在第三波強震來時,多數如鳥獸散。他們只是普通打手,收錢辦事,卻沒打算把命賠進去。只剩十來個豁得出性命的,一半跟著老紀進了門,另一半人站得像尊尊門神,是要糾纏到死的煞氣森森。

  「小姐先走!」喬生藝不高,人膽大,對面個個身經百戰,他竟還想往前衝。

  都讓她先走,因為她沒別的本事,最擅長跑路?不過,這動靜,一陣比一陣大得嚇人,不太像嚇唬人,梓叔真要拆樓?怎麼拆啊,他一個人?

  夏蘇怎麼想都不對,拉住喬生就往窗口跑,「你才學了幾日功夫,就敢跟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家伙拼高下,居然還讓我先走?我走容易,卻不想回來替你收屍!踹窗!」

  喬生自覺聽話,抬腳就踹飛了窗子,卻瞧夏蘇往外輕飄一躍,嚇得他連忙將她反手拉住,「小姐,這裡可是三層。」

  「難道你想回去走樓梯?」夏蘇才說完,轟一聲——

  一道火光,伴隨巨大的轟鳴,從樓梯口炸上來,把那一半追兵囂飛了。

  要不是夏蘇眼明手快,用力拉喬生出了窗子,及時避到樓牆後面,喬生大概也會灰飛煙滅。

  喬生嚇得乍舌,「這……什麼呀?我剛才就想問了,老…..老……梓叔能弄那麼大的動靜出來?」

  夏蘇同樣驚魂未定,讓這一聲炸得思緒混亂。

  萬里閣是全木樓,老梓叔說他會想辦法弄顫了樓板,讓她隨機應變。她怕自己腦子不夠機靈,還告訴了趙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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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30:59 |只看該作者
第142片 地獄之火

  之前樓板第一回震,有人喊樓塌,夏蘇就以為這是老梓叔的法子,正覺得不錯,不過這會兒——

  炸樓?

  不說她和喬生差點讓碎木片扎成刺蝟,趙青河還在裡頭呢!這般不分青紅皂白,一下子就要全滅的動靜,好像有點過了啊。

  夏蘇想到這兒,又聽一聲巨響。

  這回,從二樓的窗口炸出,焦灰,碎木,像煙火一樣在空中散開,火星燒燼。

  本來對第一聲炸響尚迷惑的人們,這時終於知道驚慌,而被碎物砸到的尖叫呼痛,不但加速集市中的嘩然退潮,還陷入一片無序的混亂慌逃。

  遠處,一列快馬,一行疾兵,趕得火燒火燎的。

  夏蘇顧不得看地面上的景象,但覺腳下屋檐晃得厲害,知道樓身遭到了嚴重破壞。不過,萬里閣是朝廷工程,用得都是好木,或許還能支撐住。

  然而,就好像老天爺在嘲笑她的僥幸心理一般,轟——轟——連著數聲爆響,萬里閣裡似乎放著好多巨大的炮竹,炸個不停了。

  不會是老梓叔。

  炸藥的威力,她只聽過,沒見過,只是水師用來對付倭寇的武器,僅僅能養活自己的老梓叔到哪兒去弄?

  「娘咧,這哪裡是聲東擊西,是要同歸於盡啊!梓叔當我們是金剛不壞之身?」喬生站都站不穩,乾脆趴檐。

  夏蘇眸中一凜,不,不是——

  「你們怎麼還在磨蹭?」說曹操,曹操到,老梓攀上檐來,一臉焦黑,身上衣物還有燒過的狼狽,呸著嘴,「格老子的,蘇娘你事先準備了這等威力無比的玩意兒,好歹跟老子知會一聲,老子眉毛都差點著了火。不過,倒是挺過癮的。」

  夏蘇覺得好笑,卻半點笑不出來,「我們還以為是老梓叔你炸的。」

  老梓呃道,「老子就算想炸,一時半會兒上哪兒弄炸藥去?不是你,也不是我,總不會是那群殺千刀的,見錢眼開的傢伙們吧?他們人多,至於豁出命給咱送葬嗎?」

  他突然又叫,「趙青河呢?」

  夏蘇才想答他,三樓也炸起來了,火從隔壁的窗子旺燒上天,大風一吹,呼呼捲舌。

  「梓叔,你先送喬生下去。」她說罷,點足就往另一邊還完好的窗戶躍。

  老梓和喬生同聲道不可。

  夏蘇真笑了,「我不進去,就在外面接應。」

  「樓都要炸飛了,接個鬼應!」老梓一手拉起喬生,猛然身體傾滑,卻原來是樓身歪了,幸好他抓住排水的陶管才穩住身形,「看吧,這樓撐不住多久了,咱們趕緊撤。至於趙青河那小子,比狐狸還精,比孤狼還狠,用不著你瞎操心。不然,我進去看看,你帶這腿軟沒出息的東西先下,到安全地方待著。」

  腿軟沒出息?抱著老梓大腿的喬生苦笑,心想自己確實夠難看的了。

  「我……」夏蘇沒說完,不遠處的窗子剎那破開,這次卻不是炸,而是竄出一道人影。

  那人蒙面,一身緊衣黑褲,手提一柄青鋒劍,劍身流下一條血線,本已想往夏蘇這邊走,與她冷對一眼,立刻轉向。

  好濃的殺氣。

  那柄滴血的劍,觸目驚心。

  這時,窗裡再出來一人,夏蘇只望一眼,驚心已平。

  趙青河沒事。

  「夏蘇,快找方掌櫃,護他周全。」那雙俊傲的刀眸,見到夏蘇的剎那就含了笑,亦能放下滿心憂慮,「小心,你只要跟著他,我稍後就到。」

  話音落,趙青河高大的身軀也輕巧得不可思議,風一般,往蒙面人跑開的方向捲去。

  「娘的,當老子死人。」老梓嘀咕完畢,捉了喬生一隻胳膊,對夏蘇道,「我看到過姓方的,先下去再說。」

  趙青河看到夏蘇無恙就放了心,夏蘇又何嘗不是,哪怕也見他身上血色一大片一大片的,但人還撐著天地,神情氣爽。

  聽了老梓叔的話,她一點頭,雙臂振袖,如蝶飛舞,明明雙腳已離開屋檐,還能在空中優雅停留,再旋轉著往下落。隨著她輕盈的動作,所有野蠻的碎末和火星,彷彿都只是舞衣上的點綴,令她更加曼妙明艷。

  即使天外來仙,也不過如此。

  她其實,還是舞者,繼承她母親,超越她母親。

  她的父親看中她的畫技,她的養兄看中她的舞技,用酒癮控制,也是為了迫她獻舞邀寵。她對此憎惡之極,越到後來越抵死不從,出逃後,只施展其中輕巧而已。然而,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無需再惶惶,身姿自然舒展。舞得美,畫得美,雖引人覬覦,卻也能夠守護,她不是從前的劉蘇兒,亦不再孤身一人。

  這時,多數人忙於奔命,無緣得見她的輕舞,而少數瞧見的,又以為是自己眼花,眨過眼就只有煙塵惡火,哪來蝴蝶戀花。

  唯一看清的人,只有老梓,落地垂眼,低低一句,「紫姬,你可安心。」

  飛天舞既已突破極限,足以守護自身平安。

  老梓出生貧寒,自以為憑本事吃飯就能飛黃騰達,誰知諸事不順,官場之中頻頻遭黑。萬般心灰意冷之時,他遇到紫姬,面對她的深情,感動卻也無力付出,孑然一身離開京師,二十年後才知紫姬生前淒楚,痛悔亦遲,惟有補償給她的女兒。

  紫姬,夏蘇之母,來自波斯,獻於皇室,司樂局從首席舞姬,因得罪權貴而遭陷害,下嫁劉瑋為妾,再無自由。然,紫姬骨骼清奇,天賦異秉,老梓贈她一套飛天訣,她將其融入舞技之中,自創一門輕功,授予獨生女。可惜紫姬自己身心俱創,無法練到最高。

  夏蘇聽到那聲低語,眼裡微酸,卻不揭人傷痛,「梓叔,我找人去了。」

  娘說,這輩子,可以笑念,就不要哭恨。娘親從不流淚,笑也屈指可數,而梓叔,是能讓她娘親笑念的人之一吧。

  老梓立刻瞪眼,一腳將立好的喬生踹踹開,「老子就不明白,趙青河把你當小狗使喚,你怎麼就能屁顛屁顛地照做呢?」

  因為,她不願意笑念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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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片 背水一戰

  老梓哪能不明白,大手揮空氣,能拍出響動的掌風,「行,三條岔路,一人追一條,老子倒要看看,你跑得快有個鬼用。」

  說行就行,老梓跑起來,根本看不出少了一條腿。

  夏蘇第二個奔出,見老梓叔選了那條她想走的窄巷,暗暗嘆口氣,轉而上大路去尋。

  喬生最後一個動,不料沒跑出數丈,迎面踫上殺回來的董霖,就知道自己沒功可領了。但他也算機靈,扭頭就往夏蘇方向追,絲毫不理董霖大叫大嚷。大驢常說,他們仨加起來都打不過少爺一隻手,不過無功也有勞,勞苦功就高。他必須,勞苦啊。

  只是,喬生沒想到的是,第一,他怎麼也跑不過夏蘇,第二,大路再分岔,他還選錯了路。這種情形下,連夏蘇的影子都看不見。

  夏蘇卻沒有一昧往前趕,而是一邊問一邊走的。她跑得快確實未必有用,反而靠運氣問出些端倪,得知方掌櫃帶著兩個徒弟走下大路,往林子裡去了。

  林子是樟樹林,南方水甜樹茂,繁枝展葉,又值好春,樹影密密重重。夏蘇穿過整片林子,並沒有任何發現,正想著可能失去了方掌櫃的行蹤,一條河流乍然橫在眼前。

  河流不急卻寬,幾根木樁打了野渡,一葉扁舟剛離開兩丈遠。

  舟上,不是方掌櫃,又是哪個?

  夏蘇跺腳,疾步就上了渡板,卻已趕不及。或者,這麼說,她能跳上去,但跳上之後,又能如何?就憑她一棍子都打不暈人的力氣?

  夏蘇衡量的轉瞬之間,扁舟又搖出去半丈,而立在舟尾的方掌櫃回過頭來,與她正眼相對。

  方掌櫃瞇了瞇眼,「夏姑娘腳程這麼快,居然能追上來。」

  夏蘇輕音隨水聲飛揚,「方掌櫃跑得更快,雖然連自己人都顧不得,卻不忘帶走七幅畫。不過,我看你不像去邀功,而是要獨吞。」

  方掌櫃呵呵一笑,「這個嘛,他不仁我不義,他能炸樓滅我們這幫老兄弟的口,我還不能拿一筆辛苦費麼?好歹兢兢業業幫他家幹了多年的活兒,沒我這雙眼,他們能有數百萬銀子的進項?能充富豪裝鄉紳,這麼容易洗白?」

  夏蘇一怔,「萬里閣是你大東家炸的?」

  「自然。趙青河還在樓裡,你們也未撤,不可能冒險炸掉整座樓,而且安放炸藥要事先做足準備,除了決定將交易改到萬里樓的人,還能有誰呢。」方掌櫃心中已明,冷笑道,「他做事一向狠毒,當初跟著他的兄弟只剩我們,我還以為至少他有點良心,誠意帶著我們走正道,想不到,竟連親——」

  方掌櫃的話沒說完,也永遠說不完了。

  一柄劍,從他的後背穿過心臟,劍尖耀紅芒,剎那滴出他心頭之血。

  方掌櫃的徒弟也被船夫兩劍劃過喉管,踢入河中。

  夏蘇從渡橋上望著這一串明殺,冷冷不動。

  船夫身材小巧,斗笠戴得老低,「姓夏的,算你好命,今日躲過一劫。」

  夏蘇要是剛剛不動腦子,衝動跳上船,大概也會成為新鮮鬼一名。

  「好說。」夏蘇話慢,性子也是驕傲的,「我要是在船上,至少能做明白鬼,看清你的真面目再死。」

  船夫吃吃笑,聲音尖誚,「要不要我把船搖回,你上來試試?」

  夏蘇心念一轉,嘴角翹起,「好啊。」

  船夫音色瞬變,「姓夏的,你心裡打什麼主意,當我不知道麼?」

  「奇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打什麼主意,你怎麼知道?」世上人人聰明,唯她笨拙不通,「順著說話不行,逆著說話更不行,只恨自己長了一張嘴?」趙青河會趕來的,在那之前,她要幫他拖一拖。

  「姓夏的,你如此囂張,是篤定我不敢回來殺你吧。」船夫沒有再搖櫓,河面平靜緩流,渡舟自橫。

  「難道你敢麼?」夏蘇輕笑,「魯七娘子看我極不順眼,你也是,動不動就說要我命,可我活得好好的,知道了你們那麼多事,害你們不停殺自己人,我實在好奇得很。為何呢?」

  船夫開始搖櫓,真朝夏蘇而來,「有本事你別跑,等我來殺。」

  夏蘇沒跑,以自己當餌,總不能離魚太遠。眼看船到野渡橋不過一丈開外,她瞇眼正盤算往哪邊跑,突然傳來一陣尖銳哨聲,長長短短。

  船夫頓時改變了劃槳的方向,拼命往對岸劃去。

  同夥示警!夏蘇幾乎立刻反應過來,與此同時,又聽一道長嘯。

  「夏蘇——」趙青河來了。

  他沒有讓夏蘇做什麼,他只是喊了她的名,她的膽氣卻似鼓起的帆,呼啦啦吹展,足尖不自禁點渡板,身子飛了出去,腦中僅有一件事——不能讓船夫跑了。

  落在舟尾,三具死屍伴腳邊,夏蘇盡力不望。

  她或許有勇氣阻攔凶徒,卻並未不介意死人,尤其視覺上天賦,對靜態場景的記憶比普通人存得久,情緒易受影響,就是怕醜陋的事或物,也從不遮掩這種真實感受。

  因此,她曾被她的姐妹們欺負嘲笑,即便如今長大了,也只會不動聲色而已,無法表現得落落大方。

  她就是她,有好有不好,能改就改,不能改就算,只要不靠損人來利己。

  像此時,夏蘇嘴唇緊抿,情緒不佳,說話慢來生趣,「船家,我送命來了。」

  船夫斗笠下蒙著面,看不出半點神情,但冷笑連連,「好,你送,我就——」一劍刺出,「收!」

  如果,連衣片都沾不到,到哪裡收命?

  船夫見船尾沒了人,心中雖驚,回身卻也極快,只見一道寒光直墜,立刻反手抬劍去擋。

  鏘啷——

  短刀撞上長劍,船夫及時挽救了自己的脖子,而蒙巾下的表情訝異非常。雖早有消息傳報,這對義兄妹,一個武藝高強,一個輕功不賴。然而親眼見後,那些笨蛋對夏蘇的評價卻過低了。這等無影無形的輕功,可磨成致命一擊。

  「好人不長命。」

  船夫譏嘲著,身子打轉,哧溜溜矮縮了一半,橫掃夏蘇的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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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31:20 |只看該作者
第144片 十萬灰飛

  可是,船夫的盤算再度落空,就見那道輕靈的身影往上直升,竟生出一種飛仙不落的錯覺。鐵了心要等到人掉下來,夏蘇卻突然從他眼中消失,迫使他轉頭,才見船尾的人影。

  當風而立,烏髮如絲,那張平常無奇的臉,膚色比雪還晶瑩潤美,五官精致刻顯,淡淡一抹似笑非笑。

  船夫惱羞成怒,手抖五朵劍花,展開全力,再不多說一句狠話,誓要殺了眼前人,滅去這份閒定。她出生即賊,最看不得他人天生正氣,不必像他一般,生活在光下,卻怕極了光,恨不得太陽隕落,世道永夜,自己方可心安理得。

  夏蘇憑什麼自得?憑什麼閒定?

  若他和她的出身換一換,他也能!

  船夫的招式快若閃電。

  然而,夏蘇的身形如煙如霧,總能比閃電更快。幾個回合下來,不但毫髮無傷,還在船夫胳膊上拉了一個小口子,隱隱見紅。

  「夏蘇,回來。」趙青河的聲音又來。

  幾乎同一刻,夏蘇已落船尾,想都不想,準備往岸上撤身。她想放任自己去依靠趙青河,如今做到。

  船夫雖像無頭蒼蠅,脾性卻大,見夏蘇要走了,劍招就更加凌厲,「想走?!沒門!」

  夏蘇雙足仍立船上,但身子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後傾,衣袖舞似飛升,聲音輕輕柔柔,卻清晰傳出,「船上本無門,而且你要覺得我的命比這些畫值錢,只管來刺——」音收足出。

  啪!啪!啪!連踢了三只畫匣子!

  船夫激靈靈嚇出一身冷汗,哪裡還顧得上夏蘇,手腳慌忙地接住兩只畫匣子,又眼睜睜看第三只匣子撞進河裡,讓蘇甦當了點足借力的板。

  夏蘇漂亮上岸,鞋不濕,衣裙不亂,冷眼望著船夫拿網子,狼狽打撈那只落水的畫匣,她卻從容又從定,目光輕誚。畫是真是假,其實不重要,貪婪的心認為人命不值錢,這才最可笑。

  「妹妹,水上好玩嗎?」調侃的語氣,爽朗的音色,明月下的影子並不清冷。

  「十分過癮。」她想,她從趙青河那裡學到的,並非泰山崩於前而不動容,卻是如何讓自己活得舒心。

  「妹妹何不毀了那七幅禍害?幾萬兩銀子打水漂,我覺得更過癮。」看畫匣子上船,船夫打開匣蓋,立刻鬆口氣的模樣,令趙青河反覺不爽。

  「人證已死,再毀了物證,是你傻,還是我傻?」夏蘇反問。

  趙青河呵呵沉笑,與有榮焉的語氣,壓了腦袋,貼近耳側,好像非要弄出點曖昧才甘心,「妹妹沒白跟我這麼久。」

  夏蘇不躲,一轉臉,鼻尖幾近頂了鼻尖。

  兩人四目相接,一處情思爆出一處花火,五彩繽紛,隨即消散沉寂,沉入彼此的幽眼星海,無邊無際,卻有彼此陪伴,也無懼無畏。

  「人跑了。」半晌,夏蘇別開眼,望著空水寂流,已將扁舟推遠。

  「妹妹都知道留著物證,我難道還不懂留著人犯?」趙青河隨夏蘇的目光看去,一撇笑,「就剩兩個,再死多一人,另一人就從此逍遙了,這種傻事我可不幹。」

  「你知道是誰?!」夏蘇驚訝,卻又不那麼驚。

  「差不多了,就等大驢和喬連的消息。」趙青河的網撒得比任何人都深都遠,現在已到網出水面的時刻。

  「姓紀的和他手下們…..」夏蘇想起萬里閣的炸象,不覺身上發寒。

  趙青河看在眼裡,「萬里閣都成廢墟了,妹妹這會兒才知道膽戰心驚。」笑她膽小太遲,「那些人全死了,雖說有幾個是我料理的,不過大多都是被炸沒的。當時,姓紀的和我正交手,卻突然中了暗箭,毒發身亡。他死也不肯閉眼,大概是明白誰幹的,又不明白為何。其實很簡單,唯利是圖的人沒有義氣,走夜路的時候可以共擁秘密,橫豎皆在玩命,一旦想走正道,利益不夠分,自己的命也金貴,察覺異心就滅口,然而疑心越重,乾脆殺光才能安穩。妹妹和我,還有一大筆可能的財富,只是給了那人一個很好的藉口,將最終要拋棄的傢伙們集中在一塊兒全滅。」

  「你和我卻還活著。」夏蘇微蹙眉。

  「兩種可能。第一種,他覺得我們逃不出爆炸。第二種,我們只是他計劃中的餌,無所謂生死。妹妹覺得是那一種?」這時候,趙青河仍不忘教她。

  「第一種吧。他沒道理不想我們死。老紀這些人在前,炸樓在後,是雙重確保我們必死無疑。但他低估了我們,不知梓叔厲害,不知我能跑,不知你能以寡敵——」

  「格老子的!你倆!」老梓出現在林邊,蹲腰撐膝直喘氣,片刻抬起一張凶臉,「老子當人死了,想給你們收屍,結果你們倒好,跑河邊卿卿我我。娘的,好歹給老子報個信,老子就不管了!」

  趙青河笑聲朗朗,牽了夏蘇的手往林子走去,「老梓叔,我冤枉,要是真能卿卿我我,我還高興認了,偏偏連蘇娘一根頭髮都沒踫著,好不無辜。」

  老梓則冷笑連連,「老子是少了一條腿,不是瞎了眼。你小子這會兒牽的,不是蘇娘,是什麼?豬蹄兒?」

  夏蘇黑了臉,不敢大聲回嘴,耷拉著腦袋瓜,又開始模仿式的自言自語,「老子又不是豬,哪來的蹄子?到底是幫老子,還是幫外人,給老子弄弄清楚得好。」

  老梓聽不見,趙青河聽得見。他曾見她,在桃花樓芷芳屋裡老子老子的說話,如今終知出處,不由大笑,手牽得更緊。這麼有意思的姑娘,他要是不抓緊,會一輩子遺憾的。

  三人回到萬里樓前,天色已經放亮,小小的火舌仍在舔捲,四處生煙。

  那棟莊重華美的藏書閣,似頃刻覆沒,成為一堆再無生命的焦黑殘骸。

  春風過,夏風起,十萬卷書,本該伴荷湖,本該伴香山,本該伴君子與明月,化作了灰飛。

  夫子們的哀號之聲,不絕於耳,哭得人心淒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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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31:30 |只看該作者
第145片 功成身退

  楊府,客居。

  「回蘇州?!」董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悠哉喝茶的趙青河。

  喬生進進出出,忙著收拾行李。

  「我又沒讓你回去,你嚷什麼。」趙青河自己喝還不算,拎著壺,起身給一旁的夏蘇倒茶。

  董霖瞧他那樣子,斜嘴吐氣,嘟囔一聲沒出息,「你都回去了,我還有藉口待這兒嗎?」不對不對,「萬里閣之事尚無眉目,林總捕整天火燒屁股到處打探,咱要是袖手旁觀,今後還能指望杭州官府幫咱查案子?我的哥哥啊,你好歹幫把手。」

  「怎麼沒幫?」夏蘇細聲細氣。

  「就是,怎麼沒幫了?」趙青河腰桿立直,「我跟林總捕說了,你也在場的,是那伙凶徒起內訌,趁著抓了我們的機會,鬧出這一台大戲,一箭三雕。一,殺了我們。二,殺了同伙。三,搶珍貴古畫。說起來,官差都是吃乾飯的,每回都是最後才趕到。」

  「好歹是我同僚……」董霖自知問不出名堂,摸摸鼻子又道,「照你的說法,全死光了?」

  「還有兩個。」夏蘇又幫腔,不自覺地。

  董霖奇怪瞄夏蘇一眼,「大妹子不是該唱反調,怎麼如今幫起腔來?」

  趙青河劍眉雙跳,神色得意,「自然是如今覺得誰最好。董師爺有空關心我妹妹,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己。事情我都交代得很清楚了,方掌櫃死,他的兩個得意門徒一起被殺,涵畫館關門歇業,其餘幾個伙計根本不知那群人的底細。殺手老紀死,他的手下死無全屍。他們經偽裝混入二樓,佔領三樓,其經過十分簡單。萬里樓的掌書們本就手無縛雞之力,而能逃出性命的幾個,簡直有神鐘罩體的好運數,要麼就是被買通的。我也讓林總捕去查證了。另外,與我照面的人,暗器和輕功了得,和蘇娘交手的人,劍術了得。兩人既然清除了所有障礙,短期內不會有動靜,我亦莫可奈何。」

  「沒動靜就不找了?那兩人要是一輩子不動,就逍遙法外了?」董師爺突然義憤填膺的,「趙青河,當初可是你設了這個局,說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的。結果可好,你我白挨了揍,連累茗珍姑娘差點把命搭上,毀了杭州最大的藏書閣,你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你說,對不對?」

  「茗珍姑娘啊--」趙青河瞇起一隻眼,頓時看穿的敏銳力,「這事,從淺了看,揍我們的人,綁了茗珍姑娘和我們的人,都死翹翹了,不必報仇;從深了看,人命比什麼書都珍貴,而我方有驚無險,擦破點皮,流幾滴血,也不叫損傷。我設了局,終於能與團夥首領面對面,至於對方心狠手辣要殺自己人,我又不是神仙,當然料不到。總之,自認行動取得了戰果,可以功成身退。」

  「董師爺要幫茗珍姑娘重建藏書閣,直說就好。」夏蘇也是明白人。

  董霖的臉嗖得紅了,「誰......誰要幫她......就算我想幫......她也未必領情。」心虛就結巴的人,當不了騙子。

  「路遙知馬力。」夏蘇道。

  「日久見人心。」趙青河同聲。

  「我就是覺得杭州這事咱有大責任,不應該留個爛攤子讓別人收拾,能幫就該幫一把。」不說到某位姑娘,某師爺就不結巴,心裡哼一記。默契啊默契,當誰看不出兩人有什麼?

  「你只管收拾,身為當父母官,就得為百姓服務嘛。我和夏蘇寄人籬下,拿著別人的銀兩出來花費,也不能一直住在別人家裡白吃白喝,都個把月了,不得不回蘇州。」早說了,他回他的,他留他的。

  「萬一大凶徒還在杭州呢?你這一走,怎麼辦?」董霖想激趙青河。

  趙青河卻是一笑,「董霖,你想在杭州待多久都行,我保證,他和你絕不可能身處同城。」

  嗯?董霖聽出一點點話外音,「你什麼意思?」

  「就是主謀絕不在杭州的意思。」夏蘇眼角飛挑,大概把自己也說得一愣,偏頭問趙青河,「你該不會認為那兩人在蘇州?」

  趙青河眨眨眼,「還是我家妹妹慧質蘭心,比某師爺的直腦袋聰明多了。」

  董霖啊啊亂跳,「你不早說?!耍我玩嗎?」

  趙青河切一聲,「董師爺,咱倆合作至今,有哪一回我非你不可?你不壞事,就不錯了。所以,留在杭州追姑娘,是明智之舉。否則,跟著我走,損了夫人又折兵,多沒意思。」

  夏蘇撲哧笑出,這話太傷人。

  董霖果真把紅臉憋到黑,一拳朝趙青河打去,「趙青河,你小子找死。要是沒我,你能調得動官差查你自己的私案?要是沒我,你跑到人生地不熟的杭州,還能如魚得水,撒豆成兵?」

  趙青河可不等著挨揍,非但擋住董霖的拳頭,還反擊回去,「我的私案?可笑哈,我不是百姓,你不是官,有人謀害我,你們查不出名堂,我自己查,怎麼就成了私案?真是,你小子當官這麼久,其他地方沒長進,反而沾了昏官氣。來,來,哥哥我幫你發散發散。」

  哥兒倆打得天昏地暗,連夏蘇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第二日,用過早膳就去了碼頭。因楊老爺楊夫人覺得這也是九娘回門的好機會,就讓楊琮煜小倆口跟趙青河他們一道去蘇州,所以趙九娘和夏蘇不必依依惜別,倒似又出遊一般,高興得很。

  看到董霖的又青又花臉,趙九娘問夏蘇,「這人確實是咱蘇州府的師爺麼?怎麼看著不穩靠,跟市井混混一樣。」

  「看慣就好。」夏蘇心想,可不就是混棒子嘛。不過,董霖決定回蘇州,真是個不錯的師爺,凡事奉公為先。

  「也對,是不能以貌取人。」趙九娘的語氣忽然有些不滿,朝船頭努努嘴,「我從前雖覺得那位岑姑娘溫婉過了頭,卻不知道她原來不是太矜持。從府裡出來時,我就看到她找三哥說話,這會兒又湊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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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31:40 |只看該作者
第146片 八字不合

  夏蘇看過去。

  相比董霖的新花臉,趙青河的臉上只有舊傷痕跡,背對船頭,正同岑雪敏說話。他之前一見岑雪敏就冷冽,此時卻耐心得多,不時點頭微笑。

  夏蘇心裡沒有酸滋味,只有怪滋味。

  趙九娘見夏蘇不表態,著急啊,「蘇娘,你也主動些嘛。」

  夏蘇一聽就笑了,「當初你沒成親時,莫非對你家相公也主動過?」

  趙九娘作勢拍夏蘇的手,「我和他怎能同?又不住一個屋檐--」只覺越說越錯。

  夏蘇拍回去,卻示意趙九娘安心,「這種事,並非一方主動就行的,要看緣分。緣分若不歸你,再主動也是空。縱使我喜歡了他,他卻還是鐘情於岑姑娘,強求不得。不過,兩人只是在說話,倒也不至於我黯然神傷。」

  趙九娘睜圓了眼,「蘇娘,你......你喜......」

  夏蘇梗食指在唇上,「九娘能幫我保密吧。」

  以為自己不會鐘情於某個男子,卻鐘情了;以為自己不可能分享這樣的心情,卻自然而然分享了。終有一日,她對趙青河,也可以水到渠成,坦誠自己的感情嗎?

  夏蘇看到趙青河望過來的目光,一觸即刻調回,轉看趙九娘。然而,趙九娘歡喜的神情,令她的心微微雀躍,還有些郝然,有些安然。

  「蘇娘,我會幫你祈福的,你跟三哥......」有些話,不必言明,就能傳達心意。

  兩人無言,卻歡喜得站在原地,默默分享所有。

  女子的友情,或許不似男子直來直去,有事就幫,有惱就打,她們伴著的,是彼此的心,在絮絮叨叨中,甩開沉重的包袱,攫取面對困境的力量,仍獨立,還自強。

  女人的友情,看似脆弱,實則永不消失,即使因一點小事記仇幾十年,也從不會忘記對方。既然不是恨,那就還是情,終有一笑泯過的時候。

  女人的友情,隨歲月釀熟,越到優雅沉穩的年紀,越可信賴。

  「蘇娘,來的時候,船上不是著了火嗎?岑姑娘剛剛說不敢一人睡獨間,想跟你擠一擠,行麼?」趙青河過來問,神情自在。

  趙九娘搶著拒絕,「她不是有丫頭嗎?為何要跟蘇娘擠?」

  趙青河恍然大悟的模樣,「九娘,你想跟蘇娘一間,早說啊。」回頭就對走近的岑雪敏笑道,「岑姑娘,你看,九娘和蘇娘先說好了。要不,你和十一娘一間?」

  岑雪敏柔弱招憐,「十一娘和雨芙雪蓉一間了。」

  「這有何難?我給你們換一間大艙就是。」趙青河說做就做,立刻吩咐去了。

  岑雪敏兩隻大眼楮眨了眨,單挑問夏蘇,「蘇娘為何這般不喜我?」

  無辜可憐的美顏,茫然無措的氣質,讓夏蘇充分感受到了自己的「歹毒」,「岑姑娘,這種事,不隨我願,只隨我心。我想,可能因為我和岑姑娘的性情截然相反,故而一見你就想扎你?」

  已經這樣了,不歹不毒,對不起自己。

  岑雪敏癟著嘴,真似在思考,依然維持著美貌,「就像八字不合?」

  夏蘇點點頭,「或許。」

  「嗯,我知道了,今後會盡量不打擾蘇娘的。我以前覺得只要自己性子好,跟誰都能成為好友,原來卻是一廂情願,是我太討人厭了。」岑雪敏溫和笑著,繼而對趙九娘說,「九娘,雖然我跟蘇娘做不成姐妹,不過你是我倆共同的好友,這樣也挺好的。」

  趙九娘有點無言的模樣,後來讓夏蘇暗地推了一把,緩過來,訕笑著回答,「是......是啊。」

  岑雪敏就顯得很高興,叫上丫頭,嘻嘻說著話,踏上船樓的木梯。

  趙九娘又愣了半晌,問夏蘇,「她完全被你欺負慘了。」

  夏蘇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壞嘛。」

  「不是。」趙九娘卻若有所思,「原先我也沒留心,當初胡氏女兒把岑姑娘說哭了,大家才開始排擠胡氏女兒的。現在想想,沒人聽到兩人到底說什麼,只一昧瞧見岑姑娘可憐楚楚的模樣,就如此時一般。」

  夏蘇推著趙九娘的雙肩,到船邊看景,「過去的事了,還惦著作甚?我壞或我好,自問無愧於心,不管別人怎麼去想。你別想著這些有的沒得了,老話說心寬易受孕,我急著當乾娘呢。」

  趙九娘捶夏蘇,羞得不行,「你個雲英未嫁的丫頭,盡說些不害臊的話......」

  夏蘇笑得呵呵起,突然瞥見岸上的兩人,連忙鞠了一禮。

  兩人中的小個子,又跳又揮手,示意夏甦下去。

  趙九娘好奇瞧去,神情頓時促狹,「又是吳二爺啊。他這是正巧經過,還是特地來送你啊?」

  夏蘇瞪她一眼,挽緊她的胳膊,「到了吳二爺面前,你可別這麼亂說話。」

  趙九娘裝作抽胳膊,「怕我亂說話,你就別拖著我去。」但她腳步卻緊跟著夏蘇,「其實,三哥雖不錯,吳二爺也挺好,對你一直很上心。他家裡雖有長輩,可我瞧他卻是作得了自己主的人,而這樣的男子若娶心愛的姑娘,必待之極好。」

  夏蘇不語,心道要是看條件擇愛,九娘說得就一點不錯,無論從哪方面來比較,吳其晗都不輸趙青河,甚至更優越。然而,心不動,也莫可奈何。

  「吳二爺。」到了那位神仙俊朗的公子面前,夏蘇再福身。

  興哥兒性子活潑,搶過話頭,「夏姑娘不夠朋友,要不是昨日我給你們送帖子,還不知你們今日就回蘇州,差點錯過送行哪。」

  夏蘇雙眸清澈,「就算回了蘇州,只要二爺的墨古齋還開著,仍能常見面的,況且我還等著二爺給活兒做呢。」

  興哥兒瞄了瞄主子,見他光瞧著夏蘇不開口,恨不得以下犯上,頂他一肘子。

  「夏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吳其晗其實不是瞧傻了眼,而是反復思量,終於在此刻下定了決心。

  興哥兒雙目放光,「夏姑娘,您和二爺一旁說話,我這兒還備了禮,請楊少奶奶幫著收一收,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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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片 二爺表白

  興哥兒立刻幫忙主子,制造獨處,又道,「楊少奶奶,東西就在馬車上,您跟我來。」

  趙九娘見馬車停在不遠,就算有護姐妹之心,亦有同情吳其晗之意,暗想說清楚對雙方都是好事,因此就點了頭,同興哥兒收禮去了。

  「夏姑娘,恕吳某冒昧。」吳其晗自知順序不對,一般看中了誰家姑娘,當由媒婆上門去問,但夏蘇無父無母,趙青河明說有私心,循著平常的禮法,自己一點希望也無。

  夏蘇隱約知道吳其晗想說什麼,忐忑不安,卻也不能在他沒說之前就給答案,只好等他往下說。

  「吳某今年二十有三,早過娶妻之齡,實不願隨便將就。」吳其晗的話很清楚很直接,「自昨年與夏姑娘相識,心中常念常思,近來更是焦灼,方知自己心儀了夏姑娘。我這人從商奸滑,少講真話,若能兜轉迂回,絕不直表心意,然,無法不對夏姑娘坦言。」

  夏蘇才張口。

  吳其晗卻突然加快語速,「夏姑娘可願下嫁于我?」

  才說坦言,一句話完畢,又快又準,直朝靶心,當真是無一字不誠。

  「二爺......」

  她下嫁他?

  分明是高攀了才對。

  「終身大事不可草率,夏姑娘最好多考慮些時日,待我五月到蘇州,再答復得好。」吳其晗神情竟是緊張,微笑也僵,「但請夏姑娘記得,吳某真心實意,並非兒戲之言,無論你如何作答,還我一顆真心,我便心滿意足。」

  「二爺......」她不敢浪費他一點真心。

  「夏姑娘,容我五月再聽。」吳其晗目光堅持,聲音中卻一絲微顫,「如我用了數月方確定對夏姑娘之心,也請夏姑娘不要拒絕得那麼快。」

  他知道她想拒絕他?!夏蘇愕然,「二爺......」

  這日,吳其晗不讓夏蘇說出話來,哪怕那三聲二爺,聽在他耳裡是一遍比一遍酥了心。他雖然慢了一步,也沒有義兄義妹的優勢,可讓這份情意就此沉到心底,卻非他的作風。

  「萬里樓坍塌那晚,我見夏姑娘進了樓,本想當時就與你打招呼,不料竟發生那等可怕災禍,慶幸夏姑娘平安脫身,否則我心難安。」也因此,決意表明心跡。

  夏蘇一怔,「二爺在萬里樓附近?」

  「但凡杭州城裡的熱鬧,我一般都會趕到,談生意最佳的天時地利人和。」吳其晗暗暗吁口氣,心想自己成功轉移了話題,「夏姑娘進去沒多久,樓便炸開了,很多人從裡面逃出來,混亂之景象當真前所未見,我居然擠不入內。」

  他祖母也在場,派隨從們強行將他往外帶,但他不說長輩的不是。

  「樓塌之前我就跑出來了,勞二爺費心。」萬里樓事件轟動全杭州,那麼大的破壞陣仗,很明顯不是天災,盡管官府三緘其口,民眾卻臆想紛紛。

  「不是從天而降麼?」吳其晗努力轉化緊張心思。

  夏蘇抿住雙唇,眼裡戒備重重。

  玩笑不好笑,吳其晗只好自己訕笑,「夏姑娘敢從三樓往下跳,卻沒見地面上有無數人?即便他們忙著逃命,還有關心著夏姑娘安危的吳某呢,進不去,也不可能調頭走人。」

  他早先的直覺,他祖母的觀察,出神入化的畫技,還有火光中如蝶翩飛的身姿,都證實著夏蘇的不凡。

  「我只想告訴你,無論你有何難言之隱,過往又如何,便是欽命要犯,我的心意亦不會變。」

  眸色復淺,夏蘇感銘,「蘇娘雖有難言的身世和家事,欽命要犯倒不至於。二爺,墨古齋江南有美名,都說樹大招風,客人必定四面八方,請千萬小心燙手的寶貝。」

  「……多謝夏姑娘警言,我會關照下去。」吳其晗心思百竅,同時向一直往這兒瞄的興哥兒招招手,與夏蘇行君子之禮,「夏姑娘一路平安,盼五月再會。」

  趙九娘走回來,正聽夏蘇細柔道了聲是,即便心裡好奇得要命,但也等到走出夠遠才興沖沖問,「說什麼?吳二爺跟你說什麼?」

  「沒什麼。」夏蘇的語氣十分尋常,「就是跟我求了親,讓我過些時日答復他。」

  「哦,是沒什——呃?」一腳已踩上甲板的趙九娘,猛地拽緊夏蘇的袖子,瞪著大眼,忘了小聲,「求親?!」

  「求親?」迎面而來,楊少奶奶的相公,少爺脾氣收斂不少的楊琮煜,還機靈不少,「誰家那麼掐得準時候,趕在夏姑娘走之前送媒婆?」

  就算是自己的相公,沒有夏蘇的點頭,趙九娘不好吐露,「我們說別人的事呢,你莫瞎猜。行李都搬完了?幫我一道數,省得我粗心大意漏了箱子。」

  楊琮煜唯命是耳,一臉喜孜孜的模樣,當誰不知他新婚,恨不能抱著媳婦走。

  只是趙九娘走出幾步,卻回過頭來,對夏蘇努努下巴眨眨眼,這才真點行李去了。

  夏蘇當然明白趙九娘的暗示——身前無人身後有,悠然點足,不出意外,見到趙青河。

  「妹妹啊。」趙青河神色平常,就跟夏蘇的語氣一般,但無人可見他眼底自信意,「同吳二爺道過別了麼?」

  「吳二爺瞧見我從萬里樓跳下來了,心中有疑問,卻並未多說。而我一時口快,讓他小心踫上賊贓,以吳家的勢力,大概查得出涵畫館,卞姑娘,還有《說墨笈》江南卷的事。要緊麼?」夏蘇想了想,吳其晗向她求親的話在嘴邊,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最終劃分為她自己的事。

  趙青河一步上前,右手五指並攏,以拇指食指夾梳著夏蘇的髮絲,自覺維持良好習慣。

  「不要緊。咱們用假畫這件事,知道的只有你,我,董霖三人,連林總捕都以為我們是從收藏者手中借來,吳二爺查不出,賊人更不可能得知。你的仿畫已是經過方掌櫃鑒定,板上釘釘,確之鑿鑿的真跡。」

  他以為她擔心的是這個?

  眼角餘光盡是他的大手,夏蘇眼觀鼻,鼻觀心,「我只擔心會否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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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32:01 |只看該作者
第148片 喜事臨門

  「不會。」趙青河回答得很快。

  「不會最好。」她不動,他就會一直梳下去?

  夏蘇捉下趙青河的手,看過四周無人,「至於那八幅江南卷,《溪山先生說墨笈》上所提假畫本就出自我的手筆,自然真得不能再真。」

  趙青河原本反捉了夏蘇的手,聞言立刻翻上掌心,湊近細看,「妹妹這手我得好好供著,不止兜財,還生財聚寶,絕不能肥了外人田!」

  夏蘇一腳踢去,趙青河連忙閃。他身手敏捷,還樂得欠揍的表情,再氣笑了她。兩人之間,其實已不容誰插足,彼此心裡都明白,就差說明白。只是若不說明白,心裡再明白,也很容易自我懷疑就是了。

  船終於啟航,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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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州。

  趙府因趙九娘的回門小住,到處有些喧暖,大宴小聚不斷,小夫妻倆成了各房向長房表示友好的繫帶。楊琮煜出眾的人品,富有又大方,斯文俊俏,令那些曾暗地嘲笑趙九娘嫁商的人們轉而眼紅,改為巴著。

  六太太和十娘母女最明顯,三天兩頭往九娘的園子跑,送這個送那個的。十娘雖才十五歲,這年紀成親不算小,而作為庶房嫡女,又不如嫡房庶女,婚事若再不定,往後更難有像樣的人選。六太太憋著口氣,要給閨女選個富的,卻一直不敢往商戶挑,怕惹老太爺不高興。

  當初大太太與楊家結親,六太太也是那群看好戲的人之一,以為大太太裝賢妻良母,實則苛待庶女。

  誰知如今數日相處下來,六太太發覺楊家公子雖不如四郎才氣縱橫,卻另有一番出息,品性相貌沒得挑,最讓人眼饞得是,他將九娘捧在掌心裡寵著,當人面也不吝好,實在是每個母親最理想的女婿。於是,她想著楊家大商,必認識不少同等大商子弟,要能從中給十娘牽個線,六房就跳進米屯裡了。

  因為有了這份心,六太太動輒就尋思,怎麼才能又去九娘那裡說話。這日,她恰巧經過二房,又恰巧聽到婆子丫頭們竊竊私語,知道了一件大事。

  六太太在錢上明著精刮,心思其實直得很,壓根沒想二房壓著喜事不宣揚的意圖,只覺得能拿這消息當藉口,立刻拜訪九娘來了。

  這時,夏蘇也在,讓九娘拉著陪吃飯。

  趙九娘聽丫頭報六太太來訪,就讓請進來,同時好笑又莫名,對好姐妹道,「我這幾日見六太太的回數,比出嫁前十多年加起來都多。不過,每回六太太都踩著飯點來的,今日卻是過了時辰,不見還不好,沒準真有什麼急事。」

  夏蘇對六太太沒太多感想,即便曾因困頓窮極而被六太太逼迫,甚至至今對方仍瞧不起自己,她卻不打算對之一直保持強烈憎惡的情緒。

  憎,或愛,都累心累身,後者至少累得甜蜜些,前者則損人不利己,而她又不閒,精力有限,討厭的人加起來已有一家子,足夠了。

  六太太進屋一瞧,居然對夏蘇也笑得熱切,「喲,沒打擾你們姐妹倆說話吧?」

  全府皆知,三少爺的義妹和九姑娘不知何時成了好友,感情要好。

  「六太太好。」夏蘇禮數從來周到,不過,讓九娘的手桌下拽著,想起身,沒能起身。

  「好,好。」六太太不請自坐,巴巴瞧了桌上很貴的點心一眼,「你們吃過飯了吧?這些點心可是杭州帶來的?倒是不輸咱蘇州的。」聽消息,聽消息,錯過飯點。

  「杭州家裡送來的,用冰鎮著,所以挺新鮮。六太太嘗嘗罷,要是喜歡,等會兒帶一份走,也給十娘嘗個鮮。」趙九娘與夏蘇能作朋友,正在於相類,都非斤斤計較的人,沒有那種發達之後就頤指氣使的土財氣,為了自己過得更好,知道什麼該有所謂,什麼該無所謂。

  六太太當仁不讓,白吃白拿,哪能說不好,再道幾句閒話,所幸接著就是正題,「你的喜事之後,本以為是四郎了,不料二房大概更快些。」

  夏蘇仍興趣缺缺。

  趙九娘這個主人盡地主之誼,接過去問,「哦?莫非是八娘的婚事定了?可昨日聽祖母提起,似乎還有待商榷。」

  二太太給八娘找了一戶人家,男方比八娘大十五歲,雖是鰥夫,然而父系為西南大族,本人當著外放的軍鎮副將,官運亨通。

  老太太不甚喜歡,覺得趙家的千金配了大老粗的武將不說,還是給人續弦,也怕那人與亡妻之前無兒無女,故而只是貪八娘年輕好生養,不懂得疼人。

  總之,老太太一方面是過不去心高氣傲的坎,另一方面卻是真疼孫女的。至於二太太的心思,那就很好懂了。男方願給一大筆聘金,父系又有朝廷高官,對二房極其有利。

  不過,二房的事,長房管不了,更別說九娘已嫁了出去。八娘找九娘哭訴過,說相看過後一點都不中意。這時,六太太突然說到二房將有喜事,九娘才立刻想到是八娘。

  「老太太和二太太僵著呢,最後如何,要看老太爺的意思。」六太太嘴角微撇,「其實二太太算得盡心,便是親生的女兒,也未必能找到十全十美的女婿,只要大處不壞,小處忍讓,一輩子也就過去了。當然啦,大太太寬厚積福,九娘你隨她,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這才挑得萬般好的郎君哪。」

  對方的話裡,無論有多少酸溜溜,多少不甘心,皆是羨慕這樁婚,趙九娘自然受用。

  夏蘇一反常態,「聽六太太的意思,難道是六公子……」為何突生一種分明不可能的念頭?

  六太太眼珠子凸樂,「夏姑娘猜得沒錯,正是六郎好事將近啦。」

  夏蘇又問,「定了誰家姑娘?」

  「哎呀,二太太為這件親事高興得下巴都合不攏,連八娘給她的那點不順心也不怎麼在意了,自是心想事成。咱們府裡幾位太太,多知道二太太打哪家姑娘的主意,偏我沒看明白。」六太太懊惱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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