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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段景熙不懂,明明陸傲秋這麼討厭,全天下她最討厭的人就是他了,而且她都已經再三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找他,卻無法控制自個兒的心一直想著他,想著此時此刻的他是不是又在替病人看病,想著他看診時那專注的模樣,甚至想著他為何能這般理直氣壯、大義凜然的對她無禮……
她是國主的妹妹,身分尊貴,雖不必他對她跪拜行禮,但他怎能對她連一點點的尊重跟順從都沒有?
「熙主子,你怎麼悶悶不樂的?」見主子怏怏的坐在院子裡,彌生上前關心道︰「怎麼,還在生那個陸大夫的氣嗎?」
段景熙白了她一眼。「見鬼了,誰告訴你我在想他?」
「我是說氣他,沒說想他。」彌生一臉無辜。
她一回神,驚覺到自己說的是想,而不是氣,頓時間火氣更加蒸騰,低斥道︰「都是你胡說八道,害我都胡涂了。」
彌生自討沒趣的縮縮脖子,閉上嘴巴。
又坐了一會兒,不知怎地,段景熙突然感覺椅子上像是有十萬根針在扎著她似的難受,索性站了起來。「走,我要出去散散心。」說著,她便邁開步伐往外走。
行經花園,看見正在賞花品茗的向求鳳,她停下腳步,問候道︰「嫂嫂。」
向求鳳看著她,神情一如往常的淡漠。「又要出去?」
她其實對誰都是這副樣子,所以在居城中的人緣極差,可是不知為何,段景熙總覺得有點同情她——她十五歲嫁到國來,人生地不熟,公公嚴肅,丈夫冷淡,除了身邊隨嫁的婢女,根本沒有可以說體己話的人,更別說這些年她的正宮地位坐得不太穩妥,難怪這般渾身帶刺。
「嫂嫂有沒有需要的東西?」她問。
「我什麼都不缺,就缺……」向求鳳的話語一頓,目光瞥向遠遠的另一頭。
段景熙順著看過去,就見兄長正攬著寵妾說說笑笑的經過,她又回過頭看向向求鳳,察覺到她眼底令人不忍的寂寞跟幽怨,心頭莫名一揪,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出嫁前,她好歹也是國國主的掌上明珠,可嫁到國之後,卻成了寂寞的怨婦,忽地,她想到了自個兒的未來。她十六歲便與杜長風訂婚,若不是遭逢父喪,兩年前合該完婚,但說真格的,她一點都不緊張也不可惜,若非為了兩國和平,她壓根兒不想嫁給他。
但盡管如此,她卻也認命認分,明白總有一天非嫁不可。
向求鳳嫁給段景桓是政策聯婚,她嫁給杜長風亦然,自己終有一天會走上向求鳳如今走著的路吧?
「你出去吧,不用理我。」向求鳳不知是嫌她煩,還是感受到她的不知所措,拉回目光後,語氣淡淡的打發她走。
抓著機會,段景熙趕緊帶著彌生出去了。
走在王城的大街上,大道兩旁商店林立,來往客人絡繹不絕,熱鬧又繁華,以往她滿腦子只想著該去哪兒逛才好,可今日她卻想起城外的農人聚落,兩地有著天壤之別,彷佛兩個世界。
雖然兄長自有一套治理方式,但她還是覺得身為國主的他,應該為那些農人做些什麼,如果她是國主的話,她會……正思忖著,視線裡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真是冤家路窄,她想見又不想見的人,偏偏出現在自己眼前,而且陸傲秋並非孤身一人,他的身邊跟著鄭婉兒,他們不知在聊些什麼,兩人的神情看起來都十分愉悅。
她調查過鄭婉兒,知道她是人稱怪杰的名醫鄭子杰的女兒,而鄭子杰也是陸傲秋的恩師,鄭子杰死前將女兒托付給陸傲秋,兩人雖沒有婚約,但所有人早都認定她是陸夫人了。
不知怎地,她的胸口一陣悶疼,很不舒坦,在她視線中的他們,是那麼的和諧,卻又那麼的礙眼。
最終她實在受不了,幾步上前,喚道︰「陸傲秋。」
聽見她的聲音,陸傲秋轉過頭,臉上最後一絲淺淺的笑意瞬間消失。
「這麼巧?」她挑眉一笑,有點挑釁。
「我還以為今天是好日子。」他哼笑一聲,「早知如此,出門時應該翻翻黃歷。」
聞言,段景熙眉心一擰,懊惱地道︰「你……」
鄭婉兒見陸傲秋又惹怒段景熙,不免憂心地道︰「陸大哥,別——」
陸傲秋用眼神打斷了她的話,然後看向段景熙。「你要去哪裡?」
段景熙愣了一下,隨意伸出手指了某個方向。
「喔。」陸傲秋挑眉一笑,便拉著鄭婉兒往反方向而去。
他這明顯跟她唱反調的舉措,讓段景熙又捺不住脾氣,一個箭步上前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你是什麼意思?剛才你明明要走那邊,為何現在……」
「因為我不想跟你走在同一條路上。」他毫不客氣的回道。
「什麼?!」她感到憤怒,卻又莫名的沮喪。「你可知道落鳳城的每一條路都是我家的!」
「我繳了稅,就能走。」陸傲秋領著鄭婉兒,執意往前,見段景熙馬上又擋在前頭,便直接動手揮開她。
她又追上來時,一個推著輪車的年輕人正好走了過來,未察前方有人,便朝她撞了上去。
「啊!」尖叫的是彌生,她見主子被輪車撞倒在地,飛快的沖上去,氣呼呼的瞪著那年輕人。「你不長眼嗎?!」
年輕人一臉驚惶,不知所措。
「算了,彌生。」段景熙手腳都擦傷破皮,跌地時,**也摔得好疼,可是她自己也沒好好看路,怪不了別人。
其實受傷事小,她只是覺得很丟臉,因為路過的人們都在打量著她,她正想快快起身,卻感覺到有人欺近,下意識抬起頭,沒想竟是他。
「我看看。」見她被輪車撞傷,陸傲秋想也不想的走了回來,抓起她破皮流血的手。
突然被他抓著手,段景熙大吃一驚,頓感臉紅心跳,兩只眼睛瞪得圓圓的,登時說不出話也反應不了。
他抓著她的手揉揉又捏捏,像是在檢視她是否傷了骨頭。
她覺得雙頰越來越熱燙,就連耳根子也跟著紅了,她直覺揮開他的手,故意惡狠狠地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踫我!」
陸傲秋淡定的眼著她,調侃的道︰「力氣這麼大,看來確實沒傷了骨頭。」說完,他自腰間取出一條方巾,抓著她的手,態度強硬,動作卻輕柔小心的為她包扎。
他那強勢卻又溫柔的樣子,讓段景熙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她想抽回手,斥責他,卻什麼都做不到。
此刻,她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也看不見任何人,眼中只有他的臉龐,莫名的,她感到一陣暈眩,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好了。」陸傲秋淡淡的說。
段景熙望著他,有些氣虛的道︰「你、你干麼這麼好心?」
他沉默須臾,才道︰「醫者父母心,就算是厭惡的、不想見的人在眼前受傷了、生病了,我還是會出手。」
聞言,她的心咚地一沉,冷絕了。
他的意思是,她是他覺得厭惡的、不想見的人?但真正讓她震驚的卻是,自己居然因為他的這句話而痛苦難受。
她恨恨的瞪著他,眼底跳動著憤怒又沮喪的火球。
「熙主子,你沒事吧?」這時,彌生捱過來扶起她。
段景熙站起,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憤憤的道︰「我們走。」她強忍著疼痛,轉身而去。
鄭婉兒走上前,望著她們的身影,憂慮地問道︰「陸大哥,你為什麼要得罪她呢?」
那日他自城郊回來後,她向他求證,確定前來找他比劍的確實是女扮男裝的段熙。
「我真的很擔心你惹禍上身。」她憂心地道。
「別擔心,不至於。」陸傲秋回道︰「她雖然跋扈,但還算磊落。」
「就算如此,還是別惹她為妙。」鄭婉兒不放心的提醒。
他能理解她的擔憂,有道是民不與官爭,更何況她不只是官,還是段家的人,她若要治他,易如反掌,明明一心想著安穩此生的他,何苦去招惹她?
再說,他其實不是個好斗的人,平時面對再不喜歡的人,也不會口出惡言,或給對方臉色看,可為何面對她時,卻總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氣跟嘴巴?
想著,他也深感懊惱。
陸傲秋為她包扎傷口的手巾,段景熙親手洗淨了。
她將他的手巾捏在手中,看了又看,心緒浮動而紛亂。
為什麼她明明氣恨他,卻越來越想他?
從沒有一個人能教她上心,而合該能教她上心的,應該是她心愛之人,為何她明明氣恨他,卻偏偏讓他攫住了心神?
「熙主子……」彌生走了過來,手中端著她愛吃的點心。
聽見聲音,段景熙趕緊將手巾往袖子裡藏,故作鎮定。
可她不知道,她的舉措彌生全看在眼裡。
彌生是八歲那年來到居城的,她爹本是馬醫,後來染上急病驟逝,她娘養不起幾個孩子,便托人說情,將她送進居城干雜活兒,段景熙與她年紀相仿,看著她也覺得順眼,便將她要到身邊伺候。
她年紀小,但機靈,段景熙十分寵她,也讓她學自己做男子打扮,時間一晃,都六年了。
這些時日見主子心神不寧,又經常去找陸傲秋,彌生心裡略略有個底,她雖只有十四歲,但多少知道一些兒女情長之事,她看得出來也感覺得到,主子對陸傲秋動了不尋常的感情。
但是主子已經訂了親,對象還是黃國的國主之子,這門親事她是萬萬不能拒絕的,她很想阻止主子再跟陸傲秋接觸,可她又怕冒犯了主子而不敢多說什麼。
「熙主子,吃點東西吧。」她將點心端到主子面前。
「吃不下。」段景熙懶懶的道︰「沒心情。」
「何故?」她問。
「當然是因為尋不著對手。可惡的陸傲秋,為什麼就是不肯跟我比劍?」
彌生沉默了一下,斗膽地道︰「熙主子,比劍,會不會只是……只是你的借口?」
段景熙的心猛地一震,驚疑的看著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熙主子不曾對一個人如此執著。」彌生鼓起勇氣把話說白,「會不會你只是想看見他,接近他?」
聞言,段景熙臉一熱,羞惱地斥道︰「胡說!」
「彌生該死。」彌生低下頭,連忙賠罪。
她知道主子就算生氣也不會真的罰她,但主子畢竟是主子,不容她言語放肆。
段景熙看著一臉惶然的彌生,表面上裝得生氣,卻心虛得很。
其實,連她自己都這麼懷疑過,但她又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不,這絕對不是個事實,所以她無論如何都得證明她一點也不在乎那個家伙。
思忖間,她霍地起身。「可惡的陸傲秋,今天無論如何都要逼他跟我比劍!」
說完,她目光定在彌生身上,命令道︰「去把我的劍提來。」
彌生露出抗拒卻又無奈的表情,但不敢反駁主子,只好放下點心,乖乖的返回房間去將主子的劍提來。
就這樣,主僕兩人離開居城,前往陸傲秋的醫所。
行經大街時,段景熙忽見前方不遠處一陣騷動,定睛一看,竟是有人在大街上縱馬奔馳。
馬背上坐著的是一名年輕公子,他策馬入市,卻如入無人之境般,行人見狀,紛紛走避。
這時,一名約莫三、五歲的小女娃為了撿一顆羊皮球自街邊跑了出來,女娃的母親見著,一時慌了手腳,整個人僵住。
路人驚呼,卻沒人敢冒險上前,眼見著馬兒就要撞上小女娃,段景熙想都不想便沖上前去,一把抱住小女娃,同時間,她的眼角余光瞥見馬蹄就在眼前,她自知閃避不了,毫不猶豫的將女娃緊抱在懷中,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她。
耳邊除了聽見達達的馬蹄聲,還有彌生的驚叫,正當她做好被馬撞上的準備之際,一雙勁臂將她連同小女娃提起,然後重重的摔在地上。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直到小女娃驚天動地的哭聲在她耳邊響起,才終於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跟女娃都毫發無傷,而且她們都摔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段景熙定睛一瞧,就見陸傲秋俊朗的臉龐,登時瞪大雙眼,驚疑又羞怯的望著他。
陸傲秋也看著她,但眼底沒有平時的冷漠及不悅,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從未有過的溫和,甚至是……溫柔?
她的心一悸,頓時不知如何反應。她是要來找陸傲秋比劍的,誰知道居然遇上這事,反倒欠他一個人情。
「沒事吧?」他問話的同時,人已經站起身,並將她和小女娃一同拉起。
彌生跟女娃的母親沖了過來,女娃的母親一把抱起女娃,不斷鞠躬道謝,「謝謝公子相救,謝謝陸大夫!謝謝,謝謝。」許是受了驚嚇,她淚流不止。
女娃緊緊抱著母親,嚎啕大哭。
段景熙想起自己約莫也是在這個歲數失去娘親的,她當時還小,不懂得悲傷,但反過來,若是一個做娘的失去孩子,那該是如何傷痛欲絕?想到這兒,她突然慶幸自己做了一個危險卻正確的決定。
「行了,孩子沒事就好。」她笑視著婦人跟女娃,然後摸摸女娃帶著淚痕的小臉,愛憐地哄道︰「乖,不哭了,要勇敢喔。」
小女娃抿著唇,努力忍著哭聲,用力點點頭。
婦人再次向兩人致謝,這才抱著孩子離開。
待她們母女倆一走,陸傲秋睇著她,閑閑的問︰「你還真不怕死,馬蹄都快踩到你頭上了。」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那小女娃死在馬蹄下嗎?」她不解的望著他,反問︰「你又為什麼救我?難道你也不怕死?」
「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在馬蹄下。」他用她的話回道。
當他看見有人沖到大街上救小女娃,而且是她的時候,便立刻如同當年那般,完全沒有考慮及猶豫,一心只想著要救她。
他得說,他對於她的舉動相當驚訝,難不成一直以來是他誤會她了?畢竟高傲跋扈如她,照理說人民在她眼裡應該如同草芥,怎麼她竟會毫不遲疑的用身體去保護一個平民?
騎馬的少年公子在前方不遠處勒馬,接著掉轉馬頭回來。
陸傲秋一見他的臉,便知道他是富戶劉大風的獨子劉耀祖——
這家伙不學無術,成天鬧事,可因為他是單傳,劉大風十分慣著他,不管他干了什麼狗屁倒灶的事,劉大風總會幫他善後。
因為劉家為富不仁,所以每次他幫劉家人看診時,總是收取高額診金。
劉大風不是笨蛋,當然也知道他收費不合理,但因為他醫術高明,總能緩解困擾自己數十年、卻無人能治的沉,因此即便得付出高過其它大夫數倍的診金,劉大風還是得乖乖求診於他。
「唷!」劉耀祖囂張的看著陸傲秋跟著男裝的段景熙。「原來是陸大夫呀。」
陸傲秋還未做反應,段景熙已率先發難,「你是誰?給我下馬來!」
「你又是誰?敢這麼跟本少爺說話!」劉耀祖哪裡知道她的真實身分,立刻嗆回去。
「混帳!」段景熙怒瞪著他。「你可知道我是——」
陸傲秋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她一怔,話音一頓,驚疑的看著他,而他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說。
「為……」
她不明所以,正想問個明白,他卻湊到她耳邊,低聲道︰「你是誰?」
他熾熱的氣息噴吐在她耳邊,教她的心一陣狂跳。
「周、、黃三國鼎立,各有盤算,你是國國主的親妹妹,豈能隨意在大街上泄露身分?」
段景熙這才明白原來他是在保護她,而且這不是第一次,上回去農人聚落,他也是這般。
雖說只要亮出身分,包準嚇死眼前這個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但她的身分畢竟特殊,且現下身邊除/彌生,又沒有其它護衛,若是冒然這麼做,會發生什麼不可預知的事情,可沒人說得準。
「劉少爺,」陸傲秋直視著劉耀祖,冷冷地道︰「別鬧事,還是回家去吧。」
「你這是什麼口氣?」劉耀祖一臉不悅。「別以為我爹信你的醫術,你就能這麼對我說話。」
看劉耀祖目中無人,口氣蠻橫,段景熙真是忍不住了,大喝道︰「你竟在大街上縱馬,簡直目無法紀,你現在就給我滾下來!」
劉耀祖臉色一變,二話不說舉起馬鞭就向段景熙抽去。
陸傲秋眼捷手快,瞬間抓緊揮下來的馬鞭,一個振臂,劉耀祖就這麼摔下馬背,跌在地上,他痛苦的哀叫一聲。
路人見狀,都笑了。
劉耀祖惱羞成怒,狠瞪著他。「陸傲秋,你竟敢冒犯本公子!」
陸傲秋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直視著他,沉聲道︰「劉少爺,我這是在救你,快走。」
劉耀祖心有不甘,但見眾人圍觀看他的笑話,一時間又拿陸傲秋沒轍,只好忍著痛站起身,搶回馬鞭,翻身上馬,速速騎馬離去。
段景熙被陸傲秋這護花的舉動,惹得心悸不已,不自覺一直盯著他看。
陸傲秋轉過頭,見她正盯著自己,不禁微微皺起眉頭。「怎麼?」
「你又救我?為什麼?」她問。
「我不是在救你。」他說︰「我是在救他。」說完,他徑自往前走去。
「咦?」段景熙跟了上去,不解的問︰「救他?」
彌生見狀,連忙跟在主子身後。
圍觀的人群見好戲落幕了,也紛紛離開。
陸傲秋瞥了她一眼。「他要是傷了你,還能活嗎?」
她頓了下,確實如是。
「感覺如何?」他突然提問。
段景熙一時間不知道他在問什麼,愣了下才回道︰「什麼感覺?」
「做好事的感覺。」他說︰「要不是你,剛才那女娃非死即傷。」
「你這說法好像我從不做好事。」她忍不住撇撇嘴。
陸傲秋睇著她,調侃道︰「除了扮成男人,到處找人比武,我還真不知道你都做了什麼。」
「喂!」彌生再也聽不下去了,生氣地喝道︰「你對我家主子真無禮。」
他笑睇了她一眼。「總得有人告訴你家主子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陸傲秋,我知道是非對錯,我又不是笨蛋。」段景熙眉心一皺。
「整天追著我說要比劍,是對?」
「我只是想跟你切磋劍法,有錯?」
「強人所難便是錯。」他說。
「我、我哪裡強人所難?如果要用強,我早就叫兄長派人把你捉回居城了。」
她漲紅著臉為自己辯解,「我可是一直在懇求你。」
聽見懇求二字,陸傲秋勾唇一笑。
見他的笑容中帶著一抹促狹,她忍不住嘟起了嘴。
看著她這模樣,不知怎地,竟覺得可愛,這樣的念頭一起,他馬上自嘲——真是見鬼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今天的她不那麼可惡,應該是因為他親眼看見她做了令他意外的好事,只是她老纏著他要比劍,他還真是無比困擾。
突然,陸傲秋心生一計,問道︰「你真那麼希望跟我比劍?」
段景熙心頭一悸,又想到彌生說過的話,她是真的想找他比劍,還是只是想看看他?不不不,她不就是為了證明不是因為想他,才會堅持找他分個高下嗎?於是她堅定的回道︰「對!」
「那好。」他笑道︰「若你答應我做三件好事,我便答應跟你比劍。」
「三件好事?」她問︰「剛才那件算嗎?」
「當然算。」
段景熙得意的笑道︰「那還不簡單,我現在立刻給兩個乞丐金銀珠寶,那也是好事。」
「不。」陸傲秋說︰「我指的是突發的、不求目的及回報去做的好事。」
「那、那是指什麼?」她一臉苦惱。
「踫到的時候,你就知道了。」他對著她一笑,邁步離開。
一晚的狂風暴雨,城郊的農人聚落遭風雨無情摧毀,原本就老舊的房舍有半數全倒,未倒的也給掀去屋頂,無法居住。
對於農人聚落的災情,段景桓派人勘察,卻無後續作為。
國以武立國,農民是弱勢,即使對段景桓不滿,卻是敢怒不敢言。
反觀陸傲秋,風雨未歇,他便親自來到聚落替受傷的人治療,並在鄭婉兒的軟性反對下,堅定的將所有銀子捐出來幫助農人們修復屋舍,只不過屋損實在嚴重,他雖可以號召一些樂意提供幫助的工匠到聚落進行修繕工程,但因損害過大,以他的財力,實在不足以支付工資及材料費用。
回到城裡,他向那些經常向他求診的富人們募款,可那些富人通常小氣,募得的款項連修繕總額的三分之一都不及。
於是,陸傲秋找了幾間當鋪詢價,想將僅有的小宅子抵押。
這個消息傳到鄭婉兒耳裡,她難掩激動的道︰「陸大哥,行善必須量力而為,你怎能將宅子抵押?要是沒了這間宅子,我們何以安身?」
「婉兒,宅子抵押了,再贖回便可,在期限未到之前,我們還是可以住在這兒。」他試著安撫道。
她難得的動了氣。「宅子是你的,反正我也作不了主,說不了話。」丟下話,她一扭頭便走了。
劉媽看著他,沉沉一嘆。「陸公子,你答應過老爺會照顧小姐的。」
「劉媽,如果我只剩一口飯,也是婉兒先吃。」陸傲秋堅定的道。
劉媽聽了,沒說什麼,默默的離開。
陸傲秋獨自待在診間,越想越心煩,索性簡單整理了行囊,動身前往農人聚落,預備在那兒待上幾天,協助工程進行。
當他抵達後,發現除了他召來的工匠,又多了許多陌生的面孔,而空地上也堆了很多物料,他正感到疑惑,就見王老爹興高采烈的跑了過來。
「陸大夫,你真是我們的活菩薩!」
陸傲秋困惑的問道︰「老爹,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你的朋友,無名氏公子呀。」王老爹笑著替他解惑,「今天一早,你的朋友帶著數十名工匠還有十車的物料來到聚落,如今人力足了,物料不缺,工班頭兒說,不用半個月便能將屋舍整修完畢。」
陸傲秋的腦袋空了一下,但旋即出現一張面孔。
好個無名氏公子,他沒想到段景熙竟會調動工班來幫忙這些無人聞問的農民,而且還不是以她兄長的名義。
「那位公子回去了嗎?」他問。
「不不不,他正在韓家。」王老爹回道。
得知段景熙還在,他立刻前往韓家。
韓家在這次風雨中,屋舍近乎全毀,若不是他暫時在旁邊搭了個棚子,他們父女倆恐要幕天席地,餐風露宿。
來到韓家,陸傲秋一眼便看見段景熙,她身嬌肉貴,自然是幫不上什麼忙,可卻一直在旁邊監工著,他走到她身後,輕喚一聲,「喂。」
段景熙嚇了一跳,猛地回頭,有點慍惱地道︰「嚇人啊?」
「你才嚇人。」他說︰「我真沒想到你會做這些事。」
「人非草木。」她說︰「這些人受苦落難,我能視而不見嗎?」
「不是為了做好事以求一戰?」
段景熙微微皺起眉頭,誠實地道︰「那也是原因之一。」
「那其它原因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回道︰「快樂。」
「快樂?」
「嗯。」段景熙一臉認真。「我發現……助人是快樂的事。」
陸傲秋笑視著她,眼神及表情有著他沒察覺的溫柔。「你總算找到比比劍更有意義的事了。」
她不滿的瞋他一眼。「你這是在笑話我嗎?」
「不,我是衷心替這些人感謝你。」他說。
迎上他真摯深沉的黑眸,她莫名心慌,連忙別過臉,故作鎮定的道︰「比起你為他們做的,我做的也沒什麼。」
聽聞城郊的聚落在風雨中幾乎全毀後,她立刻詢問兄長是否有賑災的打算,可兄長卻告訴她只會減免他們兩個月的稅賦。
她心想,自己手邊有一些可以自由運用的錢財,不如由她出資幫助那些農人,於是便迅速找了工班投入重建的工作。
來到這兒只一天,便聽說了很多關於陸傲秋的事。原來他不只是一位懂得劍術的大夫,還是個慈善家、大好人。
據這些農人們說,他長久以來一直關照著他們的身子,還常出銀子幫忙修繕,他也知道他們衣食雖不缺,但稱不上無憂,生活都已捉襟見肘,根本無力讓孩子們上學,但他認為要改善他們的生活,改變他們的命運,必須要讓他們受教育,因此他在聚落裡整建了一間小學塾,隔三差五便到這兒來授課。
她得說,知道越多關於他的事,她對他就越……崇拜。
崇拜?想著,她忍不住盯著他看。
陸傲秋迎上她的眸光,加深了笑意。「我對你真是有點刮目相看了。」
突然聽到他的稱贊,段景熙不禁臉紅。
「我沒想到你願意為他們做這些。」
她這次的善行,讓他對她改觀。本以為她是個任性霸道,不知天高地厚,更不懂民間疾苦的大小姐,但原來她有著一顆良善的心。
想想,他當初為了救她而留下的這道疤,真是值得。
段景熙滿心歡喜,胸腔裡彷佛有幾百對翅膀在拍打著。她從沒想過得到他的誇獎及認同,竟是一件如此讓人雀躍的事。
當晚,陸傲秋在聚落裡待下,段景熙也沒回居城,雖然彌生一直勸她,她卻堅持留下。
夜裡,睡不著的兩人,在屋外不期而遇。
他聊著他的過去,但跳過六年前救了她的那一段。
她也說著她的故事,有些還逗笑了他。看著他的笑臉,她心頭狂悸,越來越有種深深陷入的感覺。
「為什麼你要扮男裝?」陸傲秋語氣閑閑地問︰「你這年紀的姑娘,誰不想打扮得漂漂亮亮?」
「因為我爹不喜歡女孩。」段景熙說得清淡,眼底卻流露一絲悵憾。
他微頓,疑惑的看著她。
「我三歲那年,娘親便因病猝逝,我非常渴望爹給我依靠跟溫暖,可他從來都不喜歡我。」
「父親都疼女兒,你爹哪有不疼你的道理?」
「在我印象中,他總是遠遠的避開我,用嫌惡的眼神看著我,我記得自己曾經想接近他,卻被他狠狠推開……」說著,段景熙眼眶微濕,但卻倔強的一笑。「我兄長叫我別太靠近我爹,奶娘也常告誡我別惹爹生氣,同為己出,我爹對兄長總是投以滿意欣賞的目光……」她停頓了一會兒,幽幽地續道︰「我想我爹許是喜歡兒子,不喜歡女兒,所以我——」
陸傲秋順著她的話問道,「所以你想變成男人,甚至超越男人?」
她點點頭。「我想變成爹喜歡的孩子,我想變得更好、更強。」
如今,他總算理解她當年為何冒險做那麼危險的馬技,也明白她為何到處找人比劍,原來她不過是渴望父愛。
盡管她已經十九,在她心裡卻還宿著一個乞愛的小女孩,不自覺的,他望著她的眸光多了幾分不舍。
段景熙不想再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於是話鋒一轉,問道︰「你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這個……」陸傲秋下意識摸了摸左眼的疤,猶豫著該不該告訴她,想了想後,還是覺得沒有必要。
見他面有難色,心想許是問了什麼不該問的,聳聲肩,故作不在意的道︰「我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你不必告訴我。」
不知為何,氣氛變得有點尷尬,兩人好一會兒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她想該是回帳子歇息的時候了,於是想起身離開,還未動作,余光一瞥,竟看見他手掌外側有一道傷口。
「你的手在流血。」她說話的同時,已經抓起他的手,審視傷口。
未料她有此舉,陸傲秋心頭一震。「不礙事。」
「你都沒發現嗎?什麼時候弄的?」段景熙邊說,邊從腰間取出一方手巾,緊張兮兮又小心翼翼的幫他綁上。
看著她低垂的美麗臉龐,還有那因憂心而微微蹙起的眉頭,他的心竟卜通卜通的狂跳不息。
他不愚鈍,知道這種反應極不尋常,因為他不曾對婉兒或是任何女人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與婉兒相處多年,就算止乎於禮,不曾逾越分際,還是免不了有些肢體上的接觸,可那感覺如同親人般,平淡、平常,而現在,他卻感到心驚。
但更讓他心驚的事接著發生了,因為他看見手巾的一角繡著一個傲字,這是他的手巾,因為那字是婉兒繡的。
他的手巾竟是自她腰間取出,而且洗得如此干淨,甚至燻了淡淡的沉香,是他那日在大街上幫她包扎傷口用的手巾吧?她是如此的氣惱他,為何沒將手巾扔了,還如此珍惜,甚至貼身帶著?
一種奇異的想法自他腦海中閃過,教他心悸不已,視線更無法從她身上轉開。
段景熙抬起眼眸,正好迎上他熾熱的目光,看著他不可思議的表情,內心陡然一震,猛地意識到一件事,他認出這是他的手巾了吧?他是不是正驚疑著她為何將他的手巾如此珍惜著?她慌了,支支吾吾想解釋,「這、這是、是——」
陸傲秋替她把話說完,「是我的手巾?」
「呃……對啊。」為掩飾心慌,她瞪大眼睛,一副找架吵的表情,「怎樣嗎?」
「你一直帶在身上?」
正所謂欲蓋彌彰,她若不認,找了一堆理由搪塞,反倒引他懷疑,只好道︰「是啊,我一直想還你,現在終於找到機會了。」
他不相信她,因為他看見她眼底的驚羞慌張,他感覺得到在他們之間有種說不上來的變化。
這感覺是何時開始的?自然而然便發生?還是慢慢醞釀而來?抑或是……它一直潛藏在某個很深很深的地方,如今破土而出?
他凝視著自己的眼神太過熾熱,讓段景熙莫名心驚,直覺想逃,她倏地站起身,尷尬的道︰「那個……晚了,再不回帳子歇息,彌生又要唆了。」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陸傲秋著魔似的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她。
她驚羞的回頭看著他,四目相對之際,她彷佛被他深邃的眼眸吸走了魂魄,這樣的感覺太過陌生又震撼,惹得她倒抽了口氣,顫抖著嗓音問道︰「做……做什麼?」
被這麼一問,他不免也怔住了。是啊,他這是在做什麼呢?為何她讓他的心如此波動?他不該對她有這種感覺,他的心合該猶如止水,他一心想照顧的人是鄭婉兒,他早就有娶她的打算,他……
陸傲秋有種不妙的感覺,他的心撼動了,不平靜了。
松開手,他局促地別開目光。「謝謝你,早點歇著吧。」
「……喔。」段景熙應了一聲,慌慌張張旋身而去。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懊惱地的低喃,「該死的陸傲秋,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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