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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養妻好忙(娶妻大不易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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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3 00:08:2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無波,對于丫兒而言,這就是福氣。

  但平靜的日子總是短暫,一如海上的浪,一波又一波。

  「丫兒,你在瞧什麼?」巴律從旁邊晃來,精準地擋住她的目光。

  于丫兒二話不說將他撥開,指著遠方別館前的男人。「他是誰?」

  巴律煞有其事地回頭望去,微微眯起俊眸。「喔,豐興來的商旅,應該是姓高吧。」

  「替他牽馬那個是誰?」

  「有嗎?」

  「有,就在你擋著我的視線時,我瞧見了陸哥替那個男人牽馬。」于丫兒說得斬釘截鐵。

  巴律狠狠地楞了下,瞠圓了俊眸,一臉難以置信。「陸哥?你怎麼會……」陸得長年待在空鳴城,她與爺成親時,待在空鳴的陸得和常陽的肆衍都沒趕到,哪怕爺曾跟她提起還有哪些兄弟,她也不可能知道陸得長得什麼模樣。

  于丫兒抿了抿嘴,暗惱自己口快,正忖著要怎麼圓謊,卻見那位姓高的男人牽著馬直朝這兒走來。

  「高爺要外出?」巴律聞聲回頭招呼著。

  「要出趟遠門。」

  「那就記得別過江了,這幾日天候不佳呢。」

  「知道了。」高鈺不置可否地揚起濃眉,臨走前瞥了于丫兒一眼。「紅顏禍水吶,多珍重。」

  于丫兒不解地皺起眉,摸了摸頭,她的帷帽戴著,他看得清她長得什麼模樣嗎?

  「高爺生性狂放了些,隨口說說,你別擱在心上。」巴律雖也不滿高鈺的說法,但就當他隨口說說,他們隨便聽聽。

  「他看起來不像個商人。」他的眼神太過銳利,佣懶噙笑間有股渾然天成的氣勢,那不是一般商賈會擁有的氣質。

  「嗯……商人種類很多嘛。」

  「他認識爺嗎?」

  「見過幾次面是有的。」巴律隨**代著,想起方才她提起的事,不禁問︰「你怎會認得陸得?」

  「呃……」

  「巴律。」

  「拾藏,你怎麼來了,爺呢?」聽見拾藏的叫喚,巴律一臉意外。

  「在外頭,來接夫人。」拾藏沉聲說著。

  「接我?」她看了看天色,還未正午呢。

  「爺說要上永春嶺放紙鳶,想找夫人一道去。」

  于丫兒聽完後更加意外。九九早就過了,那時沒放紙鳶,反倒是挑在這當頭?但既是爺的邀約,她豈有不赴約的道理。

  一坐上馬車,望向周奉言那溫潤如水的笑眸,她跟著笑眯了眼。

  「爺宮中無事嗎,要不怎會挑這時候放紙鳶?」坐在對座,她摘下了帷帽。

  「皇上龍體無恙,總算教人放了心,想要早點回府,突然想起九九沒找你一道放紙鳶,所以就挑了今日。」

  「可是過了九九是沒有小販賣紙鳶的。」

  「放心,我已經差人準備妥當。」

  來到永春嶺,一下馬車瞧見拾藏取出那一迭紙鳶,數量多得教她想細看,卻被牽住了手,直朝隘門而上。

  「腳會疼嗎?」周奉言柔聲問。

  「不會。」她勾彎唇,笑眯如燦星般的眸。

  她恨不得路更長,讓他們可以手牽手慢慢地走,可惜一會便到隘口。周奉言將屬于她的紙鳶交給她,而後將拾藏手上的紙鳶取過一半。

  當她放開手上的紙鳶時,就見漫天飛舞著紙鳶,五顏六色看得眼花撩亂。

  「漂亮吧?」周奉言笑問。

  「原來爺不是想放紙鳶消災,只是想放紙鳶而已。」她笑眯眼地偎在他身邊,看著乘風飛翔的紙鳶上下盤旋著。

  「怕你在府裡悶出病來。」近來,她進牙行的時間不長,再者也並非天天到牙行走動,他知道她是想讓他放心,對她更感心疼。

  「不會,在府裡待著也很開心。」近來她在家裡制衣,衣裳已縫制好,但她想要在上頭繡些花樣,做到精致完美,她預計明年七夕再送,所以並不急著告訴他。

  「早晚我會讓你安心無憂。」他笑睇著紙鳶飛舞,就盼高鈺和陸得已經在山谷裡,待會能撿著所有紙鳶,依紙鳶上的計劃行事。

  于丫兒直覺得他話中有話,正要詢問時——

  「爺,有人來了。」拾藏在後頭低聲提醒。

  周奉言側眼望去,哪怕只有一瞬間,哪怕掩飾得極快,于丫兒還是瞧見他眸底一閃而逝的嗜血,她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驚見剛下馬車的人竟是燕祿成,不禁揪緊他的袍角。

  周奉言緊握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別怕,我在呢。」

  于丫兒輕點著頭,一會他才放開她,走下坡去。「下官見過王爺。」

  「周神官不須多禮。」燕祿成先將目光放在他緊握的手上,再徐徐地睨向正一波波墜入山谷的紙鳶。「周神官怎會有閑情逸致到永春嶺上放紙鳶?」

  「下官得知皇上下個月要進周府齋戒三日,所以今兒個得閑便到此替皇上放紙鳶祈福。」

  于丫兒微訝,不懂皇上怎會跑到周府齋戒。

  「是啊,這可是百官上奏,皇上答允的,畢竟周神官府上可是塊寶地,聽說先皇也曾在那兒待過幾日,可以延年益壽,所以屆時本王也會隨皇上在周府暫住三日,周神官應該不會介意才是。」

  「下官等候王爺大駕光臨。」他朝燕祿成作揖。「王爺,秋風正起,下官怕內人身有不適,先走一步。」

  「本王就不送了。」燕祿成微頷首,目光如蛇般纏繞在于丫兒身上。

  兩人一路無語,直到入山坡道上,于丫兒才低聲問︰「爺,皇上為何突然到府裡?」

  「放心,不會有事的,屆時你就避到染香院……不,你就先移到舞葉和雙葉的偏香樓,那離主屋較遠。」

  「我擔心的是,會不會是靖王的計謀。」

  「不要擔心,我已經加派人手。」

  「啊……難道是因為這樣子,所以你才把陸哥從空鳴調回巴烏?」

  周奉言眼眸閃動了下,笑道︰「不只是陸得,肆衍也回來了,只是不好全調回周府,所以就讓他們先待在牙行別館裡。」

  于丫兒輕點點頭。「這樣也好,多點人手,人力就不會那般吃緊。」

  「是啊,最缺的人手也差不多補足了。」他寓意深遠地道。

  他讓陸得待在空鳴,肆衍待在常陽,各自私屯養民兵,就為了即將到來的戰役,而皇上入周府齋戒,不過是引信。

  燕祿成想點火,就點吧,他正等著。

  「別眼巴巴地站在這兒望,爺要是不踏出主屋,你哪裡瞧得見。」舞葉一端菜上樓,見她站在三樓的露台上巴望著,不禁搖頭嘆氣。

  「可是站在這兒可以把整個周府看得很清楚。」她從來不知道偏香樓除了高三層之外,更是周府裡地勢最高之處,站在三樓露台,剛好可以將周府收入眼底。「瞧,就連禁衛部署都看得一清二楚。」

  禁衛幾乎將主屋給團團包圍了,前後門處,甚至是接近主屋的園子廊道都有禁衛站崗,這人數少說也有兩三百個。

  皇上離宮真是勞師動眾。

  「咱們都是爺的家奴護衛,自然要待在制高點上看哨,說穿了以往的偏香樓就是周府的哨樓,有點風吹草動的,從這兒發出大黑炮,所有的人就會往主屋的方向移動。」

  雙葉端著剩余的菜色走來,見兩人都盯著自己瞧。「別問我是真是假,因為我也沒瞧過,只是聽老人家提過。」

  「那這兒應該是讓給戚哥他們住干。」

  雙葉和舞葉同時睨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笑她是個不懂規矩的小呆子。

  「……我覺得你們在笑我。」

  「是啊,我們就是在笑你,哈哈。」舞葉毫不客氣地大笑兩聲。

  「男人保護女人不是天經地義的嗎?」爺是這麼說的。

  「確實是如此,所以咱們在這裡發覺不對勁,發訊息給底下的人,他們才能在第一時間趕去保護爺。」雙葉將菜擱好,趕忙招呼著,「過來嘗嘗吧,這些可是宮中御廚弄的菜色。」

  「真的是勞師動眾,就連御廚都帶來了。」于丫兒再看了眼主屋的方向,便走到石桌旁,看著精致的菜色,忍不住贊嘆。

  「皇上出宮,當然是這般陣仗,要不皇上帶來的數百禁衛也要咱們負責他們的嘴嗎?」舞葉毫不客氣地先嘗一口,哇了一聲,趕忙夾菜進她的碗。「嘗嘗嘗嘗,這不是平常吃得到的珍饈,多吃些。」

  「還有這道旋燒肉,多吃點肉,多長點肉。」雙葉也殷勤地替她布菜。

  「她已經很有肉了,這些肉給我。」舞葉偷了兩塊進自個兒的碗。

  「你太不象話了,你沒瞧夫人得緊。」雙葉沒好氣地瞪去。

  「她是手腳,胸前可有肉了。」

  于丫兒聞言,碗筷一擱,想要搗她的嘴,她輕盈躍起,繼續道︰「嘖嘖嘖,要是往後生了孩子,就不怕沒奶水,連奶娘都不用找了。」

  「舞姊!」還讓不讓人活呀,說得那般露骨!

  「真這麼有肉?」雙葉吶吶地道︰「看不出來啊,改天夫人沐浴時換我伺候。」

  「用膳了,誰都不許再說!」于丫兒羞紅臉,氣呼呼地吃著菜,一雙水眸瞪人瞪得水光瀲艷。

  舞葉跳到雙葉後面低低吃笑,欣賞著于丫兒滿臉通紅的羞樣,吃起飯來就覺得特別香。

  一天很快過去,近五更天時,主屋附近傳來騷動。

  睡在主屋寢房的周奉言尚處在剝魂之痛中,門外的拾藏低聲道︰「禁衛朝皇上借宿的偏院小屋去了。」

  周奉言側臥在床,被剝魂之痛折磨得連吭聲都不能。

  直到五更天時,外頭傳來陣陣腳步聲,拾藏隨即擋在門前。「王爺,我家主子尚未起,請止步。」

  「皇上遇刺,難道周神官不需要給本王一個交代?」燕祿成冷沉著臉,手微動了下,身後的禁衛隨即向前。「給本王撞開門!」

  拾藏握住腰間長刀,只要對方一有動作,他會毫不留情地斬殺,就在劍拔弩張的瞬間,身後的門拉開,他一回頭,就見一臉蒼白無血色的周奉言披散著長發,撐著一口氣站立著。

  「皇上遇刺?」周奉言啞聲問。

  「是啊,皇上的貼身太監黃公公被殺,皇上也險遭毒手,要不是禁衛夠警戒,恐怕皇上就要殯天了。」

  周奉言虛弱地抬眼,就見燕祿成的眉心青灰相間,不禁扯了扯唇。「皇上所居的小院讓冀王爺所帶領的上百禁衛包圍著,誰有這本事刺殺皇上,甚至能夠近身殺了皇上的貼身太監。」

  燕祿成勾彎了血色的唇,從懷裡取出一把短匕,周奉言微微眯起眼,直盯著那綴滿玉石的鞘身。

  「如果本王沒記錯,這短匕應該是周夫人所有,對不?」他緩緩拔出短匕,可見匕身還沾著血。

  「王爺在說笑嗎,別說內人未習武藝,就算她有,也不可能闖進百人禁衛裡刺殺皇上。」周奉言簡直啼笑皆非。

  「這本王就不曉得了,得要細查才知道,所以本王待會會命人將周夫人押進刑部大牢候審。」燕祿成將短匕收妥。

  周奉言冷冷注視著他。「下官要面聖。」

  「賊人來不及刺殺皇上,卻對皇上下了毒,此刻御醫正在診治,所以眼前的事由本王全權處理。」

  「下官要見冀王。」

  「那可不成,皇上遇刺是在你周府發生的,單憑這匕首,本王認為周夫人可能是凶手,但誠如你所說,周夫人不曾習武,又怎麼可能行刺?但你呢,你外頭的護衛呢?」

  他懶懶地指向拾藏,外頭的禁衛隨即將拾藏團團包圍。

  「王爺是在影射下官圖謀不軌?」周奉言使了個眼色,要拾藏稍安勿躁。

  「是懷疑。」

  「下官圖謀不軌,誰得好處?」

  「這得要問你,本王怎會知道。」燕祿成笑得一臉無害又無奈。「周神官,你為何要這麼做呢?」

  「滅了周家,一旦周家的詛咒反撲皇室,不知道屆時王爺撐不撐得住?」周奉言面無表情地說。

  「說那什麼話,本王怎舍得滅了周家,周家可是大燕的龍柱,大燕的千秋萬世都得靠你們,哪怕有人想滅你周家,本王也會挺身而出,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周家一分一毫。」

  周奉言直睇著他半晌,突地低低笑開,旋身坐至錦榻上,笑道︰「下官也想知道,王爺現在到底想怎麼做?」

  燕祿成徐步踏進房裡,自在地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面。「本王就喜歡聰明人。」

  「王爺,說吧。」周奉言疲憊地倚在小桌上。

  「其實說穿了,假設行刺皇上的並非是你周家人,你認為還能是誰?」燕祿成打開天窗說亮話,毫不拖泥帶水。

  周奉言聽完,不禁失笑。還真是個率性的人,說得真是明白。

  「嗯,周神官?」

  「下官明白了。」吸了口氣,他喚了聲。「拾藏。」

  「在。」拾藏站在門口應聲。

  「你想做什麼,周神官?」燕祿成看了拾藏一眼,輕蔑的目光壓根沒將他看在眼裡。

  「算了算,皇上也差不多該醒了,話總是得在皇上面前說個明白,不過總不能讓下官披頭散發,身穿中衣去見皇上吧。」

  「真不愧是神官,連皇上快醒了也算得出來,真教本王佩服。」燕祿成哼笑一聲,走出寢房,讓禁衛留守門外。

  拾藏取來衣物替周奉言更衣時,低聲道︰「有內賊。」

  周奉言垂著臉,唇角微勾,心裡早已有底。

  等他穿戴整齊走出門外,側眼望去,見于丫兒竟就站在廊道下,周奉言怒瞪著雙葉和舞葉。

  雙葉和舞葉見狀,靜靜地垂著臉,一左一右地護在于丫兒身邊。

  「爺……」于丫兒想走近,卻被禁衛格開。

  兩刻鐘前,雙葉在露台上察覺不對勁,猶豫了會才將她喚醒,她一見禁衛將主屋包圍,心知狀況有異,想探詢卻無計可施。

  「帶夫人回偏香樓。」周奉言眉頭微皺,像是微惱她不該出現。

  「爺去哪?」于丫兒急聲問。

  「沒事,回房去。」他擺了擺手,一派輕松自在。

  她哪能回去,瞧他儼然像是被禁衛架著往偏院的方向走,她只能亦步亦趨地跟著,看著他被帶進偏院裡。

  寢房裡頭,燕奇臨懶懶地倚在錦榻上,御醫守在床邊,而燕祿成正給方轉醒的燕競喂著茶水。

  周奉言一踏進房裡,燕奇臨朝他莞爾一笑,漫不經心地望向床的那頭。

  「下官見過皇上,讓皇上遇險,還請皇上恕罪。」周奉言走到床邊,掀袍單膝跪下。

  「愛卿,靖王說你已查出凶手,當真?」燕競虛弱地問。

  周奉言寬袍下的手緊握成拳。「回皇上的話,臣已查清。」

  「凶手是誰?」

  「……冀王爺。」

  原本正把玩著腰間玉佩的燕奇臨緩緩抬眼,直睇著周奉言。

  「周神官話可不能亂講,這可是謀逆大不敬的指控。」燕祿成將茶水擱到花架上,一手輕拍著燕競的背,安撫過度激動的燕競,一手抽出懷裡的短匕。「本王可是在黃公公背上拔下這短匕的,這短匕似乎不是冀王爺的。」

  周奉言握緊的拳頭上青筋爆凸,面上卻波瀾不興。「皇上,靖王爺,臣之所以這麼說,實在是臣想不出這周府裡頭,還有何人可以在不驚動禁衛的情況下踏進這寢房內,這禁衛都是冀王的人,冀王想在這附近走動,又有何難;再者這短匕為臣妻所有,冀王使個法子偷出實在不難。」

  燕奇臨松開了玉佩,托著腮來回睇著兩人。

  「周神官,你要知道這一席話足以使冀王人頭點地,要是這真是冀王所為,他可是犯下了弒父弒君的大逆不道之罪,是可以當場論斬的。」

  「王爺,這只是下官的推測,下官認為該將冀王押入刑部大牢嚴審,當然也包括負責皇上安危的所有禁衛。」周奉言頓了頓,再道︰「當然,冀王也得要先卸下手中的兵權,以示清白。」

  最後這段話讓燕祿成妥協了,雖一時殺不了眼中釘,但至少可以先取回兵權。

  「周神官所言,父皇意下如何?」

  「準!」燕競怒道,難以置信地瞪著燕奇臨,作夢也想不到他竟如此大逆不道。

  「來人,立刻將冀王及冀王侍衛全都拿下,一並押進刑部大牢嚴審!」燕祿成一聲令下,外頭的禁衛立刻入內擒人。

  燕奇臨徐緩起身,壓根沒打算掙扎,只是冷冷地注視著周奉言。「周奉言,這就是你的選擇?」

  周奉言垂著濃睫不語。

  「很好……好你個周奉言,本王記下了!」燕奇臨束手就擒,任著禁衛將自個兒及其手下押走。

  燕祿成頗為贊許地看著周奉言,將短匕遞還給他。

  「來人,護送皇上回宮。」

  「下官告退。」見宮人入內伺候,周奉言退出偏院外,目送著剩余禁衛和宮人訓練有素地將皇上護送回宮,天色末亮,偏院裡已空無一人,快速得猶如一陣疾行的風,毀滅了一切,疾馳而去。

  「爺。」見禁衛都退出周府了,于丫兒才敢靠近周奉言。

  周奉言緊握住她的手,怒目瞪著雙葉和舞葉。「我讓丫兒待在偏香樓的用意,你倆不懂嗎?」

  「爺恕罪。」兩人二話不說地跪下。

  「爺,不關她們的事,是我堅持要來,她們不得不從的,不要怪她們。」于丫兒緊揪著他的手。「禁衛突然包圍了主屋,你說我能不擔心嗎?」

  打一開始知道皇上要暫宿周府,她就覺得不對勁,佴沒想到燕祿成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竟會做到這種地步。

  「別擔心了,已經沒事了。」

  「怎會沒事,冀王爺被押進大牢。」她在偏院圍牆外已經把裡頭的交談聽得一清二楚。「冀王怎麼可能弒君?」她更想問的是——為何要栽贓燕奇臨?

  周奉言將短匕遞給她,她不解地接過,一頭霧水地看著他。「我的短匕怎會在爺這兒?」

  「靖王說這把短匕就插在皇上的貼身太監背上。」他簡短地將方才的事交代過,拉著她回主屋歇息。「說穿了,靖王只是想削了冀王手中的兵權,才會大費周章地演出這。」

  「可是為什麼短匕……我是放在房裡的,壓根忘了帶去偏香樓。」

  「想偷還難嗎?」進了房,周奉言替她倒了杯已經涼透的茶。「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靖王不過是想藉我的手打壓冀王罷了,我做個順水人情又能擺脫嫌疑,這結果比我預想得還要好。」

  「可是冀王……」

  「放心吧,不會讓他待在牢裡太久,兩個月內定會將他從牢裡放出,給他機會戴罪立功。」

  聽他再冷淡不過的口吻,于丫兒的心底更冷。「我一直以為爺和冀王爺交好。」可是爺的口氣像是壓根不擔心冀王的生死,哪怕惡意栽贓冀王也沒有罪惡感。

  「交好又如何?冀王畢竟姓燕,曾經,他是我手中的暗棋,卻不是非要不可的活棋,所以趁著現在削弱他的兵權,激發他對靖王的仇視,對我而言也是好事。」正因為如此,他才心甘情願地配合演出這出戲。「至于靖王,他再張狂也時日不久,畢竟他和皇上是命運相系,皇上命絕,他也活不了。」

  「爺……」

  周奉言啜了口茶,閃避她審視的目光。「丫兒,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皇室裡滿是妖魔鬼怪。」

  「不,我只是覺得,爺似乎早猜到一切,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仿佛是順水推舟,借著靖王削減冀王的勢力,甚或是後頭還藏著什麼計劃。

  周奉言沉默不語,不願透露更多。

  他不吭聲,她就當他是默認了。看著手中的短匕,她愈瞧愈是覺得古怪,不禁脫口道︰「就算有人要偷,又怎會知道我放哪,如果不是親近的人……」她突地聯想不久前的事,張口欲言,又覺得沒有真憑實據,可是不說又怕鑄成大錯。

  「你認為有內鬼?」周奉言漫不經心地問。

  內鬼,有,存在已久,只是他擱在心裡,一直給著機會,可惜還是讓他失望。

  「爺也發覺了拾哥不對勁?」她脫口道。

  「……拾藏?」

  「嗯,其實那回我刺傷靖王之前,瞧見了拾哥和寇久躲在屋牆邊交談,而能夠不驚動任何人殺了皇上的貼身太監,也只有拾哥了吧。」她實在無法不將這兩件事給聯想在一塊。

  「不是拾藏。」周奉言斬釘截鐵地道。「丫兒,我可以跟你保證,就算天下人負我,拾藏絕不負我。」

  「可是……」

  「丫兒,這事我會處理,不會有事。」

  于丫兒張了張嘴,終究還是閉上了嘴。她雖是霧裡看花,但唯一確定的是,爺是順水推舟,出賣了一顆暗棋,出賣了二十年的情誼。

  如周奉言所料,皇上遇刺一事尚未查清,冀王尚未受到嚴審時,南方須寧城就戰火再起,一度以為是高家又不安分,細查之後才知道竟是百姓造反,集結成民兵,只因地方官貪腐,大內擬定的稅法又太過苛刻,典型的官逼民反。

  靖王派了自己的親信鎮壓,但須寧城的戰火未平,相隔一個月,湯若城也接連宣告起義,接下來簡直像是遍地開花般,銅鑼、空鳴、常陽、東旭皆發起了一波波的戰火。

  也不知是不是燕競病重,無力理政,這調兵遣將的事落到了靖王手中,吊詭的是,原本隸屬于冀王麾下的兵馬竟不聽兵符調動,完全認人不認兵符,共十二萬精銳不願出兵,寧可受罰。

  然而眼前正是用兵之時,就算要罰,也得等到平亂之後,因此靖王就算再不願意,也只能在凌霄十八年二月,讓冀王戴罪立功,重掌兵符,領了十二萬精銳,朝南揮軍而去。

  五月,南方傳來捷報。冀王仿佛將被囚的怒火發泄在戰場上,一路勢如破竹橫掃而去,先平了常陽再轉向空鳴,七月時再一路往南,直朝銅鑼而去。

  然而,就在這個當頭,戰火卻又向東邊的豐興城和西邊通往北方大郡必經的盤陽城延燒。靖王為鞏固巴烏,將京城的皇城兵分出一半,朝東西兩邊應敵,領軍的將領全都是靖王的心腹。

  頓時,巴烏城的繁華喧鬧聲不見了,就連上街的百姓也少有笑臉,個個人心惶惶,甚至城郊已有人攜家帶眷離開巴烏。

  明明是七夕前夕了,巴烏城卻是處處縈繞著一股肅殺之氣,就連總是門庭若市的周家牙行,也難得出現了一連幾日的空檔,竟沒有半個客人上門,更別說是往來的商隊了。

  然,有一點,卻教于丫兒萬分不解。

  明明沒有商隊,沒有交易,為何船埠那頭仍是卸下不少商貨,而且總是趁著三更半夜進城。

  而今兒個她終于明白了。

  站在丙字號棧房裡,翻開一大木箱,驚見裡頭一件件的鐵甲,她既錯愕又像是了然于心,靜靜地回到帳房裡,取出王朝的地圖查看,就著位置猜想近來戰火引發的路線。

  她看得專注,壓根未覺有人走進了帳房裡,輕輕地按住她桌面的地圖,她嚇得抬眼,隨即吁了口氣。

  「爺,你嚇著我了。」

  「怎麼在瞧地圖?」周奉言笑問著。

  「沒,就拿出來瞧瞧。」她含糊帶過,收起地圖,才剛擱到書架上,邊上的畫紙卻如雪片般掉了滿桌,她嚇得趕忙要收起,卻被他攔截了一張。「爺……」

  不要看啦,不管她怎麼畫都畫不出他的神韻,完全不及他房裡畫軸十分之一的功力,所以她至今還是沒勇氣拿給他。

  「你畫的?」周奉言諮問著,看著自個兒的畫像。

  今世不作畫的她為何開始作畫了,難道這是個征兆?

  「嗯,畫得不好,你別瞧了。」她急著想收回,他卻抓得更緊,目光落在她手上那幾張。「不成,這裡的不能再給你瞧。」

  「不成,你把我的神韻畫進畫裡了,得燒掉才成。」

  于丫兒微愕,雖有不舍,但只要可能危急他的,她全都能舍。「可你房裡的畫軸怎麼至今還未處理呢?」相較之下,那支畫軸裡的畫像,別說神韻了,簡直是他走進畫裡了。

  周奉言就著燭火,一張張地燒著。「那張畫軸我改日再處理。」

  「喔。」見他毫不惋惜地燒著畫,她實在是搞不懂他。既然不能畫他的畫像,當初墜谷時,為何他會問她何時再為他畫張畫像?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爺,還未正午,你這時分怎麼會出宮?」

  「宮中為戰事忙亂,我又幫不上忙,留在宮裡也沒用。」確定所有的畫都化為灰燼,他心裡突生的不安才微微地消去了些。

  「他們不會要你指點迷津?」神官的作用,不就是在這當頭才顯得重要?

  周奉言掀唇笑了笑。「藥石罔效了。」

  「咦?」

  周奉言吹熄了燭火,垂眼正視著她。「丫兒,我要你在十天後離開巴烏城。」

  于丫兒楞住,一瞬間說不出話,像是深藏的恐懼突然落實了,好半晌才擠出破碎的聲音,問︰「爺呢?」

  「我要留在這裡。」

  「可是爺會要我離開,那就代表戰火會延燒進巴烏城,你卻還待著……」

  「放心,拾藏、戚行、巴律他們都會留在這裡,屆時我會讓你和舞葉先去西楓城找奉行。」

  「可是……」

  「放心,我絕對不會有事。」

  「爺怎能如此篤定?」在他尚未回答之前,她大膽地追問︰「因為這幾場戰事是你主導的?」

  周奉言頓了下,尋思片刻才道︰「是。」

  「爺,你不知道謀逆是大罪嗎?」她心口一窒。「先前的鐵砂,眼前的兵器鐵甲……原來這些都是你企圖謀反所屯的貨。」

  周奉言垂斂長睫。「丫兒,我會這麼做,是因為這是我瞧見的未來,我不過是順命而為罷了。」

  「但也不該由你來發動戰事,要是被人發現——」

  「除非你說出去。」

  于丫兒直瞪著他,手心早已是一片汗濕。「打從我重生以來,我就發現有些事和我上一世的記憶不同,我以為重生後許多人事物的改變是正常的,但我現在認為,是爺在操控這一切。」

  「是。」他毫不諱言地承認。「因為我等候的契機已現。」

  「契機?」

  「推翻大燕的契機,因為老天已經聽見我的祈求,出現了一個足以改變世道的男人,所以我要助他一臂之力。」

  「為何要推翻大燕?只要百姓安居樂業,只要——」

  「丫兒,你待在牙行裡這麼多年,你確定百姓真的安居樂業?」

  于丫兒不禁語塞。「但就算如此……」

  「大燕上上下下已經腐爛了,貧更貧,富更富,再這樣下去,百姓只會成為路邊屍骨,所以我決定讓大定重新奪回江山。」為了讓于丫兒安心地退到西楓城避開戰火,他不惜將計劃攤開。

  當百姓無以安身時,一點煽動就能讓他們群起造反,而他只需要在每個城鎮裡安插一點人手,再將百姓組織起來,雖說是烏合之眾,但也能撼動腐敗的大燕,接下來再用他養了十多年的民兵,從東西包夾京城,讓皇城兵盡出,接著配合周呈曄的裡應外合,只要能攻進宮中,一切都不是問題。

  一切都照他的計劃進行著,眼前只差臨門一腳,他必須無後顧之憂地與燕祿成斗智,取得最後的勝利。

  于丫兒聽得一楞一楞的,睇著黑眸異常燦亮的他,突覺他像是畫中人一樣,在瞬間扭曲了俊顏,教她駭懼地退上一步。

  「丫兒?」

  「爺……你不是順命而為,如果是順命而為,你怎麼會在那麼久之前就開始布局,等候契機?」她從不知道在他溫潤如玉的性情之下竟深藏如此嗜血的魂。「難道你會不知道為了成就你的計劃,得要拿多少百姓的屍骨去鋪路?」

  「成就大業,就得有所犧牲。」

  「爺,你真的是我識得的周奉言嗎?」她不禁問。

  周奉言頓住,他,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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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3 00:08: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于丫兒待在房裡,看著替周奉言繡制好的錦袍,天青藍的袍擺繡的是白色如意雲浪,革帶上繡的是水藍色雲浪,革帶上頭懸著以他倆的發所編織成的同心結。

  她心頭紛亂,眉頭緊蹙。

  為何爺會變成這樣?爺明明是個性如清泉的人,為何如今卻視人命如草芥?以推翻大燕的目標,卻能侍君十幾年,蟄伏著就只為了等待契機……爺的心機怎會如此深沉?

  最要緊的是,要是失敗了該如何是好?

  忖著,聽見門板推開的聲音,她沒抬眼也知道來者是誰。

  「丫兒。」周奉言輕聲喚著。

  于丫兒徐緩回頭,清麗小臉上是化不開的憂愁。

  「丫兒,人是不可能不變,為了改變,己身怎能不變。」

  「爺,我明白,但我不懂的是你為何要冒這麼大的風險?難道你沒有想過後果嗎?如果失敗了……」

  「你忘了我擁有異能嗎?」

  「可是……」

  「我可以卜算未來,避開戰火,誰也傷不了我的。」他撒著謊,輕柔地將她擁進懷裡。「咱們只要分開一段時日就好,接下來咱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不好嗎?」

  「可是我怕,」她把臉埋進他的胸膛。「我很怕。」

  「不怕,有我呢。」他緊擁著她,為了可以永遠地擁抱她,他不惜把巴烏城化為修羅道。

  哪怕聽到他的保證,她的心裡依舊不踏實,但她也清楚走到這一步了,不管她說什麼,都無法改變他的決定。

  「爺,我會聽你的話,十天後離開巴烏。」她知道,她必須妥協。

  「很好,待戰事平定,我會立刻去接你。」周奉言終于松了口氣,就怕她不肯走。

  「爺,我替你制了新衣。」她略退開他的懷抱,指著桌面。

  周奉言眸光閃動了下,微微眯起。

  她拿起錦袍在他身上比對著,問︰「爺要試穿嗎?」

  「……不,下次吧。」她為他制過兩次新衣,而事情總發生在她制了新衣之後,這第三次,是老天示警嗎?

  于丫兒臉色暗了下,隨即又打起精神。「那我就把新衣帶走,等你接我時再穿上。」

  「好。」他說著,心底盤算著要找機會把這新衣給燒了。

  「那……帶著同心結總成了吧?」她解下用紅繩著的同心結。

  周奉言接過手,不禁問︰「這不是發絲嗎?」

  「嗯,這是你我掉落的發絲,這些年撿的,湊著湊著,我覺得夠用了,便打了個同心結,咱們夫妻總是要同心的。」

  周奉言微微噙笑。「我會帶在身上,就像你在我的身邊。」

  「那我送了你同心結,你要送我什麼?」她俏皮問著,想緩解離別在即的苦。

  周奉言不禁失笑。今晚前來是為了說服她離開巴烏城,哪兒想過要贈她東西。

  仔細想想,除了那把短匕,他不曾送過她什麼。

  「你想要什麼?」他問。

  她笑了笑,朝他勾勾手指,要他_下腰來。「爺,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記得,我在西楓城等你,你要記得我在等你。」話落,她湊上前去,偷了一個吻。

  他楞了下,笑柔了黑漆的眸,回吻著她,再狠狠地將她擁入懷中。

  丫兒,他最深愛的女人,他耗盡一切換回的妻子,哪怕他將會成為罪人,哪怕他雙手沾滿血跡,他也要求得一世相守。

  十天後的五更天,于丫兒整裝出發,由陸得駕著馬車送她與舞葉前往西楓城。

  「怎麼不讓雙姊一道去?」她問。

  「牙行要東遷到豐興城,我要她留下來幫忙。」周奉言神色不變地道。

  「喔。」她應了聲,輕撫著他依舊冰冷的頰。「爺,五更剛過,你還是進房歇一會吧,氣色不好。」

  「一段路,不礙事。」拉下她的手親吻著,眼底全是依戀,卻逼著自己非暫時放手不可。「一路順風。」

  「爺,記得我們的約定。」

  「當然,等我。」

  目送她上了馬車,直到馬車消失在濃霧之中,他才返身走回主屋,小徑上就見拾藏迎面走來。

  「人呢?」他問。

  「在後門攔下了。」

  周奉言應了聲,加快腳步往後門而去,不一會到了後門,就見戚行冷肅著臉,擋在雙葉的面前。

  「爺。」戚行聞聲,退到一旁。

  周奉言狀似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懶懶地注視著雙葉,問︰「上哪?」

  「……想送夫人。」

  「我不是說了,要你在偏香樓候著?」他說著,拔出拾藏腰間配劍,不由分說地朝她腰間揮去。

  雙葉瞪大了細長的眸,垂眼看著代表她身分的兩串玉穗落地。「爺?」

  「為何背叛我?」周奉言面無表情地揚劍指著她。

  「我不懂爺的意思。」雙葉臉色劇變,粉拳緊握著。

  「不懂?」周奉言神色冷鷙地道︰「那就一筆一筆算吧,公主出閣那日,是誰引刺客進牙行?」

  雙葉艱澀地咽了咽口水。「爺忘了,我為了要保護夫人還受了傷……」

  「就是因為你受傷我才會起疑。巴律說了,那些人身手皆在你們之下,尤其是你,你是所有家奴裡使劍的魁首,怎可能因此受傷。」

  「我……」

  「還有,靖王進酒樓欲輕薄丫兒,巴律說過雅房是你訂的,這事與你脫不了關系吧。」

  「爺,這根本是欲加之罪!爺怎能盡信巴律之言,我不過是訂房,還是巴律托我的呢,爺可以將巴律找來當面對質。」

  「雙葉,那間酒樓是我頂下的,酒樓裡外都是我的眼線,你在訂房之後,和靖王的心腹見過面,這樣你還要狡辯嗎?」周奉言說著,眸色透著戾氣。

  原本用意是想讓人從中打聽消息,可誰知道竟會聽見自家內鬼的消息?!

  「爺……」雙葉臉色慘白。

  「還有短匕,以你的身手,想不動聲色地殺害一個老宮人,對你來說壓根不難,雙葉,我給了你這麼多次的機會,你為何不知回頭?」因為是朝夕共處猶如手足,所以他再狠也沒鐵了心,可她卻是逼他不仁!

  雙葉抿緊了嘴,怒瞪著站在周奉言身後的拾藏。「爺……不是我……老宮人真的不是我殺的!」她到底要怎麼解釋,爺才願意相信她?!

  西楓城位在巴烏城的西南邊,要到西楓城得搭船過翻江,再行車數百裡,待于丫兒一行人來到西楓城城郊外的周家別館時,早已是八月末。

  別館前有人候著,于丫兒由舞葉牽著下馬車後,隨即朝那人欠身,甜軟地喊了聲,「參姊。」

  參葉疑惑地揚起眉,就連舞葉也一臉莫名,「你怎會知道她是誰?」

  「……爺交代過。」于丫兒囁嚅著。

  「喔。」舞葉點了點頭,拉著她跟著參葉一道進屋。

  「奉行小姐這幾日不見客,你們就先在這兒待下,要是有什麼需要的再跟我說一聲。」參葉的性情外放熱情,沖著于丫兒直打量。「夫人,盡管在這兒待下,奉行小姐說了,戰火不會波及西楓城。」

  于丫兒先是楞了下,而後想起奉行也有異能,她不就是經由奉行卜算,才和爺結了緣嗎。

  「奉行什麼時候才肯見我?」她急著想知道未來會如何發展。

  「奉行小姐說了,時候未到。」

  「唉,小姐和爺都一樣,說起話來總是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樣子,難以參透。」舞葉不禁嘆了口氣。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參葉嬌柔的娃娃臉一笑起來,唇角便浮現兩個可愛的梨渦。「我跟在奉行小姐身邊十幾年了,她就是這個樣子,恐怕是永遠都不會變的,夫人,你得要多擔待了。」

  「沒關系,只要奉行肯見我就好。」她知道奉行不喜見人,從小就獨居在西楓城,上一世時,她也只見過她一面,就在和爺成親的那個晚上……對了,這一回她與爺成親,為何奉行沒有來呢?

  不打緊,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一切能如爺所預期,他可以早一天接她回巴烏。

  當日,陸得便得回巴烏復命,于丫兒趕忙要舞葉磨墨,寫了第一封信。

  「哇,會不會太肉麻了?」

  「舞姊!」于丫兒抬眼瞪去。「不許偷看。」

  「我就站在這兒磨墨,不看你寫信,是要我看什麼?」她也不是很願意,只是眼力就這麼好,一瞥就把信全都瞧得一清二楚。

  于丫兒瞋了她一眼,飛快地將幾句話寫完,一吹干便趕緊收**給陸得。

  「好想你,爺……」舞葉在她耳邊唱作佳地喃念。

  于丫兒臉皮薄地趕她走。「我要沐浴了,快去備水。」

  「唷,端起夫人架子了。」舞葉挑了挑眉,乖乖去找參葉。

  于丫兒坐在錦榻上,望著外頭的天空,感覺秋意正起,窗外整片的楓林像被日頭燒灼成一片艷紅。

  過了幾天,周奉行依舊不見于丫兒,待不住的她便拉著舞葉上街,想從街上得到些許巴烏城的消息。

  「說來這戰事也挺古怪,這哪像是在打仗,簡直就像是一盤散沙,咱們大燕的軍打到哪,對方就散到哪。」

  一進茶樓,便聽見有人高談闊論著,于丫兒則拉著舞葉在那人隔壁桌坐下。

  「這對方到底是誰,真是民間百姓造反嗎?」

  「聽說是大定郡主搞的鬼,到處煽動百姓造反。」

  「唉,都已經改朝換代,被逼到豐興當個小郡主了,還不死心想要回江山嗎?好端端的日子不過,搞得生靈涂炭,這筆帳到底要算在誰頭上?」

  「可不是嗎,日子已經很難過了,還要這樣胡搞。」

  「不過……要是換了人當皇上,這稅賦不知道會不會輕一點?」

  這一說到稅賦,一群人便沉默了下來。

  于丫兒在旁聽完,也跟著沉默。

  「夫人,你認為如何?」半晌,舞葉低聲問著。

  「如果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對爺來說,他的做法奏效了。」看似一團亂打,邊打邊逃,如此一來,巴烏的兵力便回不去,屆時不需要太多兵馬,就足以打進宮中。

  「這戰事不知道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不會太久。」

  舞葉托腮瞟了她一眼。「跟爺在一起久了,連你都會卜算了?」

  「這不用卜算。」爺手中的籌碼有限,戰線一旦拉長,對爺肯定不利,這一點爺應該比她還清楚。

  眼前就不知道爺欠的是什麼東風,何時才會到。

  到城裡聽取消息幾乎成了于丫兒每日的工作。每天用過早膳後,她便拉著舞葉進城,伺機收集消息。

  「夫人,你要外出嗎?」參葉正要敲門,門板正巧被拉開,就見于丫兒穿戴整齊,像是準備要出門。

  「是,是有什麼事我幫得上忙的嗎?」她問著。

  參葉通常不會特地晃過來這頭串門子,因為奉行貪靜,所以府裡的人手並不多,許多大小雜事都是由參葉獨自包辦,而她也盡可能地不要加重參葉的工作。

  「怎會有事要夫人幫忙,是奉行小姐想見夫人。」參葉笑吟吟地道。

  「真的?」于丫兒喜出望外,拉著舞葉就跟著參葉走。

  周奉行所待的院落位在府裡最北邊,被層層楓紅包圍,一行人踏進小院,來到最僻靜的寢房前。

  「小姐,夫人來了。」參葉在門外稟報著。

  「讓她進來。」門內傳來細而淡的嗓音。

  「是。」參葉替于丫兒開了門,自個兒和舞葉則在門外候著。

  于丫兒進了房,繞過屏風,就見一名酷似周奉言的女子靜靜地坐在錦榻上,一雙琉璃般的眸正睇著自己。

  「奉行小姐。」

  「你以往是不會加上小姐兩字的。」周奉行淡聲道。

  于丫兒怔怔地看著她。「你……」

  「沒什麼好訝異的,對不。」周奉行指著身旁的位子。「坐吧。」

  于丫兒正襟危坐著,劈頭就問︰「奉行,爺籌劃的這場戰事是否會如他所料地進行?」既然奉行知道一切,那麼她也不需要拖泥帶水。

  「不知道。」

  「怎會不知道,你可以卜算的,不是嗎?」

  「我無法卜算被刻意更改的結果。」

  換句話說,眼前的歷史是爺到意竄改,能改變多少,會落得什麼結果,不到最後一刻,無人能提前得知。「可爺既會做出這個決定,那就意味著他已經瞧見他想要的結果。」爺有異能在身,要不是真的可行,他又豈會強求。

  周奉行睨了她一眼。「他能瞧見什麼?」

  「嗯?爺有異能的,不是嗎?」

  周奉行睇著她半晌,不知是嘆還是笑,搖了搖頭。「他只剩空殼了,你還奢望他能如何?」

  「空殼?」

  「我以為你什麼都知道了。」自己道出兩人以往見過面,于丫兒毫不意外,那就意味著于丫兒記得上一世的記憶,那麼她該是知道,為了她,奉言早已失去所有能力。

  「我不懂你的意思。」于丫兒抓著衣襟,卻控制不住心底生起的恐懼感。

  周奉行垂斂長睫忖了下。「簡單來說,奉言已經沒有任何能力了。」

  「可是爺說他可以卜算未來——」

  「他撒謊。」周奉行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

  「為什麼?」

  「為了讓你放心,為了不讓你發現他為了你,連魂魄都賣了。」

  于丫兒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半晌。「我不懂你的意思,爺好好的,什麼叫連魂魄都賣了?」

  「為了你,他讓人生重來了六次,還能不耗盡一切嗎?」

  于丫兒聞言,半晌說不出話。怎會是六次,她只記得上一世的事啊。

  「你不見得每次都記得,但奉言是承接著每一次的記憶,目睹你一次次地死去,一次次地獻上供品換取重生的機會,然而他還是改變不了你死去的命運,所以他開始販賣自己所有,直到再也沒有任何等值物可以換取,他把自己押進最後一次賭注,不管這一回你會落到什麼下場,他是注定要魂飛魄散了。」

  面對周奉行淡漠得猶如談論天候的語氣,于丫兒直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為什麼會魂飛魄散?」

  「我不是說了,他賣了自己的魂魄。」

  「賣給誰了?魂魄也能賣嗎?如果能賣,我可不可以買回來?」于丫兒緊抓住她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周奉行嫌惡地撥開她的手。「黑牙的交易不夠分量是交易不得的,你身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和判官畫軸交易。」

  「判官畫軸?」那又是什麼?為何奉行說的,她全都聽不懂?「爺房裡有兩支畫軸,一個畫有爺的畫像,一個本是畫了個紅圈圈,可是紅圈圈不見了。」

  「紅圈圈?他跟人交易了姻緣線?」周奉行沉吟了下。「這法子可不可行,我不曉得,我能確定的是那畫有奉言畫像的畫軸就是判官畫軸,因為上頭的不是畫像,而是奉言即將付出的魂魄。」

  于丫兒捧著額,直覺得這些對話根本都在常規之外,「如果我把畫給燒了呢?」

  「你可以試試,但就我所知,除了那張畫軸的主人,誰也燒不了。」

  「那爺怎麼辦?」

  「是他自個兒選擇的,自然是自己承擔。」

  于丫兒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為什麼你可以這麼雲淡風輕?」她知道他們兄妹少有往來,但她想也許這是爺保護奉行的做法,可是奉行的言談沒有透露出絲毫的關懷,儼然像討論陌生人般的口吻,讓她無法理解。

  「我為什麼不能?」

  「難道你都不關心爺嗎?」

  「我阻止過他了,是他執意這麼做,怪誰呢?」說著,周奉行臉色一沉。「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

  「可是爺說,他是想要推翻大燕——」

  「不就是為了你?除了第一次相遇,你是成親後才亡故外,其余的不是在西江村時被山賊所殺,就是被安上yin亂勾引罪名,遭東江村民亂石砸死,再不然就是你那大哥把你從周府帶離賣進花樓,你自盡而亡,又或者是被人波及硬加「罪名斬首,最後一次,你是被燕祿成給逼殺而死,你想想,奉言讓人關了水門水淹兩村,殺了于一和沛縣縣令,如今他要滅了大燕,不都是為了你?為了讓你活下去,他必須鏟除任何奪去你生命的可能,你說……你何德何能?」

  原來都是為了她……原來爺的恐懼如此之深,是來自于累世的死別,于丫兒臉色慘白。

  所以兩人墜谷時,他恍惚間道出的是兩人相處七世的點滴,她不記得的記憶他卻還死守不放,他的工于心計和冷酷無情,全是她造成的!

  「奉行,你可知道爺每晚三更到五更時——」

  「那是他該付出的剝魂代價,打他重生後,每夜凌遲著他,直到他死。」周奉行睜著琉璃大眼,眸裡卻沒有絲毫波動。「他交易了魂魄,剝魂不過是訂金罷了,因為待他死後,他將會日日夜夜,無時無刻地遭受重復的剝魂之痛,永不消停,這就是所謂的魂飛魄散。」

  豆大的淚水從于丫兒的眸裡滾出。「真的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可以收回這筆交易?」她完全不能想象,光是兩個時辰的折磨,就教她在旁看得心如刀割,無止盡的剝魂又會是怎樣的凌遲?

  前世,她想成為為他擋災的紙鳶,所以她一次次地做著紙鳶,豈料她才是禍害他的凶手!

  「除非你找到畫軸的主人。」

  「他在哪?」

  像是聽見什麼笑話,周奉行淡淡地漾笑。「我等了千年都等不著他,你說他在哪兒呢?」

  「千年?你……不是爺的妹妹?」

  「對外這般說較容易掩人耳目,我等待留下畫軸的男人,已經等待了千年。」過了太久,經歷太多,她已經麻木,失去了身為人該有的七情六欲,現在的她,只等待解脫。

  于丫兒直瞅著她,心想不管再聽見任何光怪陸離的事,她都不會錯愕了。「如果你已存在千年,那麼你等于是周家的老祖宗,應該擁有比爺還強的能力,你可以救爺吧?」

  「奉言才是擁有那男人血緣的一脈,我不是,我沒有他們的能力,而現在的我已經卜算不出結果。」

  最後一絲生機落空,讓于丫兒無力的頹坐著。

  爺為她一再重生,連魂魄都賣了,她卻無法的為爺做任何事?

  「他騙我……他說會來西楓城接我……他說他有異能可以自保,都是騙我的。」他只是為了讓她活下去,才將她騙來西楓城。

  周奉行冷眼看著她淚如雨下,像是不解也像是個初生孩子般感到好奇。

  「奉行,我還可以為爺做什麼?」

  「讓他活久一點。」至少不要太早死去,不要太早經歷永無寧日的剝魂。

  「我該怎麼做?」

  「回巴烏吧。」

  「回巴烏?」可是她什麼能力都沒有,會不會因為她回去巴烏,反倒成了爺的絆腳石,壞了爺的計劃?

  「總比你坐在這兒無所事事的哭好,對不。」

  于丫兒怔楞地看著她,緩緩垂下沾濕的濃睫,奉行說的對,只是坐在這裡擔憂根本于事無補,想得到什麼,她必須自己爭取,她還活著,還活在這一刻,哪怕只剩一刻,她也要將最後一刻都獻給爺!

  「你要回巴烏?」舞葉難以置信她一踏出房門就堅持回巴烏。「不成,爺交代了,時候到了便來接你回巴烏,你不能私自回去。」

  「舞姊,爺有難,你可以不回去嗎?」

  舞葉深吸口氣,心想是奉行小姐對她說了什麼,尋思片刻,道︰「丫兒,爺是我的主子,爺有難,我把命豁出去也要救,可爺有令在先,保護你才是我的首要任務,所以你不能離開西楓城。」

  「你不可能時刻盯著我,只要一得隙,我會立刻回巴烏,我記得路。」

  「你!」竟敢威脅她!

  「舞姊,爺騙我……爺面對的是一場硬仗,你要我怎麼眼睜睜地看他去冒險。」尤其當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她時,她更不可能坐視不管。「咱們回去吧,趁著還來得及時趕快上路。」

  舞葉面露猶豫,于丫兒知道她心裡掙扎,便道︰「是奉行要我回巴烏的。」

  舞葉攢緊了眉,心想奉行小姐擅于卜算,既會這麼說,那就代表可行。「好吧,我收拾一下,咱們立刻啟程。」

  「嗯。」

  當日,收拾了輕便包袱,兩人告別了參葉,沿著陸得當初所帶的路走,行車再轉舟,到了巴烏城城郊外的船埠時,已是細雨蒙蒙的十月。

  巴烏城開始鎖城,出入的時間有所限定,而且嚴加盤查。

  晌午過後,兩人等到了城門開,發現出城的人遠多于進城的人,守城兵在城門前後戒備著,一一詳查出入城門的百姓。

  「你們兩位要進城,路引呢?」

  舞葉趕忙取出之前陸得為她們備好的出入路引,士兵瞧了眼,詫道︰「周家的?」

  目光隨即落在舞葉腰間的五串玉穗。

  舞葉戒備著,思忖著要是守城兵有動作,她要先帶于丫兒往哪跑。丫兒的腳跑不動,就近能躲到哪去?舞葉環顧四周,忖著因為巴烏城鎖城,她們前來的路上,壓根打探不到半點巴烏城裡的消息,只知道兩軍交戰激烈,目前在巴烏的東西兩邊數百裡處廝殺。

  巴烏城裡,周家的狀況不明朗,亦不知爺的處境。要是周家叛國的事被揭發,恐怕她們連周府都還沒踏進就會出事。

  「周夫人?」

  不遠處有人輕喚著,于丫兒抬眼望去,在細雨中認出來人。「周將軍。」

  周呈曄一身軍戎走來,朝守城兵擺了擺手。「我送周夫人。」

  「多謝。」于丫兒感激不盡地道。

  三人走了一段路,遠離了城門,于丫兒發現街道兩旁的鋪子像是早已歇業,甚至是無人居住,啟口要問,被周呈曄搶先了一步——

  「周夫人此時怎會在巴烏城,奉言說已經將你送到西楓了。」周呈曄壓低嗓音問。

  「情況有變,奉行要我回巴烏城。」

  「奉行?奉言的雙生妹妹?」

  「嗯。」既然大家都是這麼認為的,就當是如此吧。

  「我先送你回周府再說。」

  「奉言人呢?」

  「在宮裡。」

  于丫兒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把話咽下。

  一回到周府,戚行才見到她,惱怒地瞪向舞葉,像是氣她抗令。

  「戚哥,不要怪舞姊,是我逼舞姊帶我回來的。」

  「先進門再說。」戚行讓兩人先進門,見護送兩人的是周呈曄,正要開口招呼,周呈曄已經微頷首,轉身離去。

  一進主屋大廳,于丫兒便問︰「現在情況如何了?爺還是日日進宮嗎?他可有日日回府?」

  「前幾日皇上龍體有恙,爺在宮裡待了三天才回府,除此外,爺是日日回府。」戚行知道她掛念周奉言,便一五一十地道出。「夫人盡管放心,爺的計劃無人識破,不會有事的。」

  「爺可有說何時動手?」

  「爺說約莫是這幾日,他在等城裡的百姓離開。」

  于丫兒聞言欣慰地展笑。她的爺性情是變了,但本質未變。

  「爺備好的兵馬都在牙行裡,留在這兒的兵馬不多,但都是最精銳的,就等爺派拾藏吩咐,屆時便可動手。」

  「人手大約多少?」

  「五百。」

  「可是宮中禁衛和皇城兵……」

  突地外頭傳來腳步聲,戚行走到廳外一瞧,低斥道︰「肆衍,你慌慌張張的到底在做什麼?」

  「戚行,今兒個我等不到拾藏。」肆衍一張老實臉喘得快成包子臉。「不清楚宮裡的狀況到底如何。」

  「怎會如此?」

  「發生什麼事了?」于丫兒急忙走到廳外問。

  「這……」戚行面有難色地看著她。

  周奉言吩咐,一旦進宮,每日會讓拾藏定時與其他人報備,要是沒有報備,意味著周奉言出事。

  約莫一個時辰前,周府圍牆外出現了宮中禁衛。

  戚行見情況危急,讓肆衍聯絡了牙行那頭,由巴律和陸得帶著高鈺避開禁衛耳目進入周府。

  未及掌燈時分,滂沱大雨讓天色暗如深夜。

  「所以說,你們認為周奉言出事了?」高鈺口氣滿不在乎地問。

  戚行神色凝重。他一直不懂爺為何非得拱這個人為帝,他不在乎誰當皇帝,他只在乎他家的爺能否安好,可偏偏爺像是鐵了心,不滅了燕氏便如鯁在喉,難以平靜。

  而這位大定僅剩的高氏皇族,則成了爺的首選人物。原以為是個頗出色有能耐的,可幾次見面,總被他的吊兒郎當給氣得快內傷。

  什麼事都是他家爺在張羅,高鈺只管坐享其成,既是如此,干脆這龍椅也給他家爺不就得了。

  「奉言出事了。」周呈曄冒著大雨,大步從外頭走來。

  于丫兒聞言,渾身一顫,急聲問︰「周將軍,爺現在情況如何?」

  「被押進刑部大牢,我沒法子見他。」周呈曄入內,先朝高鈺點了個頭,目光落在臉色蒼白的于丫兒身上。

  「是何罪名?」戚行再問。

  「弒君。」

  「怎麼可能!」

  「我找了幾個人問,探得是皇上這幾日每況愈下,今日已經陷入昏迷,所以靖王便用這名義將他押進大牢,但我認為內情不單純。」周呈曄在高鈺身旁坐下。「最糟的是,靖王現在人就在大牢裡審奉言。」

  于丫兒猛地抬眼,對上周呈曄黑沉的眸,一顆心被拽得死緊。

  那個瘋子……他會如何凌遲爺?

  「眼下該怎麼辦才好?」戚行低聲呢喃。

  「高鈺,眼下你覺得該怎麼著?」周呈曄問著身旁啜茶不語的高鈺。

  高鈺笑了笑,睨他一眼。「殺了大燕皇帝,你覺得如何?」

  周呈曄尚未開口,戚行已經沉不住氣地道︰「我倒認為應該要先救我家爺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人家分明就是布了個局等你自投羅網,你還要傻傻地去嗎?刑部大牢外必定布下重兵,相形之下,說不準皇帝寢宮出現了漏洞,要動手可就容易多了。」高鈺像是壓根沒將戚行看在眼裡,徑自問著周呈曄。「呈曄,你認為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這個嘛……」周呈曄垂眼沉吟著,像是思索可行性。

  戚行難以置信他倆想趁宮中禁衛分布不均,舍爺弒君,正要開口時,瞥見于丫兒站起身,不容置喙地道︰「就照高爺的意思去做。」

  「夫人!」戚行瞠目結舌。

  「爺說過,他不在,周府就聽我的命令行事,對不?」于丫兒瞅著他,神色平淡地道。

  「是如此沒錯,但是——」

  「先殺了皇帝。」于丫兒平靜的眸色燃著冷冷的殺機。「我記得爺說過,皇上的命和靖王相,皇上一死,說不準靖王也會跟著喪命,況且只要高掛皇上首級,宮中禁衛群龍無首,也會亂成一團。」

  高鈺頗為贊賞地打量著于丫兒。「那咱們就試試吧。」

  于丫兒看著他和周呈曄,低聲問︰「周將軍,你真要背叛大燕?」

  周呈曄不禁失笑。「我只忠于自己,我入朝為官,為的不是大燕,也不是百姓,而是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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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3 00:08: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于丫兒輕點著頭,心想爺既找上周呈曄,自然是不會出什麼問題,而高鈺身為大定皇族,想取回江山的野心肯定勢在必得,那麼接下來——

  「咱們先來談談如何拿下大燕皇帝的項上人頭。」于丫兒看著高鈺拿出皇宮配置圖攤開,沉定地細談兵馬人數,詢問周呈曄從哪座門而入,又該要如何避開禁衛,其沉著的表現,讓周家家奴們驚愕。

  于丫兒此刻什麼都不想,她只做該做的事,只要能將爺救出,殺了誰都無所謂!突然間,她明白了爺的殘忍,只是為了顧全她。

  「高爺和周將軍帶著精銳五百潛入,我和舞葉則扮宮女混進宮中,確定爺是否真在刑部大牢。」

  「不成!」從頭到尾都保持沉默的巴律,強硬地駁回。「爺交代過,夫人才是最重要的。」

  「沒錯,要扮宮女的話,我和巴律去就行了。」舞葉沒了平常愛鬧的心情,始終冷著臉。

  「我和爺是夫妻,爺在哪,我就在哪,生死相隨。」于丫兒說著已站起身。「戚哥和巴哥哥進宮先找拾哥,陸哥和肆哥跟著高爺和周將軍,聽著,誰要是先發現爺,誰就先發梨花槍,我要盡快把爺帶回來。」

  爺看重的事不能不管,但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是爺,不管怎樣,一定要在三更之前找到爺!

  「夫人……」

  「舞姊,你會保護我吧。」

  「當然。」

  「那我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周呈曄以職務之便,讓高鈺等人扮成禁衛入宮,再讓其他五百精銳錯開禁衛巡邏的時間分批潛進,最終在干天宮外找暗處躲藏,聽信號行事。

  至于于丫兒和舞葉則是扮成宮女,從東南角門入宮。于丫兒記住周呈曄告知的路線,沿著六部辦公處往北走,目標是刑部大牢,然而明明離刑部大牢還有一段距離,戒備竟森嚴到每個轉角都設下哨口,經過的禁衛都得說出密語,就連宮女也得經過盤查。

  舞葉拉著于丫兒躲進樹叢暗處,暗暗觀察,記下宮女們的職稱和所任處所。

  「夫人,待會我——」

  「你們在這兒做什麼?」

  舞葉戒備地回頭,驚見是雙葉,不禁拉下她。「雙葉,你跑哪去了?我問了戚行他也不說。」

  「我在牙行裡,那頭總得有人打理才成。」雙葉笑眯細長的眸。「你們就不能稍等我一下嗎?」

  「雙姊……」于丫兒心喜。能多見一張熟面孔,她的心裡就更踏實一點。

  「夫人別怕,待會呢跟著我走就對了。」雙葉拉著兩人,閃進後頭樹叢,穿過了園子,往一條僻靜小道走去。

  然,走了一小段路後,于丫兒不禁問︰「雙姊,你是要帶咱們去哪?」

  「當然是去刑部大牢。」雙葉頭也沒回地道。

  「方向走錯了,該往北才是。」

  舞葉聞言,戒備地看著雙葉徐徐轉過身,目光落在她的腰間,「雙葉,你的玉穗串呢?」

  雙葉故作驚訝地往腰間一按,低喊著,「什麼時候掉的?」出口的瞬間,她已經抽出腰間的軟劍,不由分說地朝舞葉面門攻去。

  舞葉及時拔出長劍格開,難以置信地瞪著她。「你瘋了嗎,雙葉!」

  「我瘋了?」雙葉笑了笑,手上軟劍連連挑刺,在昏暗之間疾如閃電。「瘋的是爺,他竟然趕我出周家!」

  「好端端的爺怎會趕你走。」舞葉只守不攻,任由軟劍挑過她的發和臉,滲出點點血珠。

  「不就是因為她!」劍鋒一轉,竟躍過她,直刺向于丫兒。

  舞葉回身下劈她的劍刃,身手飛快地將呆若木雞的于丫兒護在身後。「雙葉,你要是再不住手,休怪我不留情!」

  「來呀,咱們比試時你贏過我的次數屈指可數呢。」雙葉笑著說,軟劍毫不客氣地朝她攻去。

  「你……」舞葉護著于丫兒,臂上腿上被劃開一道道的口子,血染紅衣裙。「雙葉,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姊妹!」

  舞葉聲嘶力竭地吼著,不敢相信她們姊妹倆竟會有短兵相接的一天。

  「所以你應該站在我這邊的,不是嗎?」

  「雙姊……你到底怎麼了?」于丫兒按住舞葉臂上的傷口,血水在瞬間就浸濕了她的掌心。

  「我怎麼了,我沒打算如何,只要你乖乖地跟我走,我就可以放過舞葉。」雙葉斂去笑意,冷若冰霜地瞅著她。

  「我……」

  「雙葉,難道你是叛徒?」舞葉心痛得無以復加。「你被靖王給收買了?」

  此話一出,于丫兒難以置信地與雙葉對視,等不到雙葉的否認,反倒見她笑了。

  「說什麼收買,不過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罷了,靖王看重我,我當然願意為他效命。」

  「所以就算靖王要殺爺,你也可以坐視不管?」舞葉怒吼問。

  雙葉看向她的身後,淡聲道︰「在他趕我走的時候,他就已經不是我的主子了,舞葉,抉擇吧,跟我走,我會讓靖王留你一條命。」

  舞葉沒有回頭,也知道兩人聲響引來不少禁衛。「我是周家的家奴,一輩子都是,至死亦是!」她抓著于丫兒低語。「夫人,你往左邊跑,要是跑不動了就躲進樹叢裡放梨花槍。」

  「舞姊,咱們一起走。」她緊抓著舞葉,不敢留她一人。

  光看她和雙葉的比試,瞬間就分出勝負,要是再加上趕來的禁衛,她哪裡有活路可見。

  「一起走,誰也別想走!」舞葉殷紅的眸子隱忍著淚。「給我記住,你的存在,讓爺見著就開心,而我的存在,是要護著你讓爺寬心,你不要辜負我!走!」說完瞬間,她已經將于丫兒推開,朝自己最親的姊妹揮劍而去。

  于丫兒踉蹌了下才穩住腳步,回頭就見舞葉拚了命的一輪猛攻,直逼著雙葉往禁衛來的方向退,為的就是替她殺出一條路。

  淚水模糊了她要逃離的方向,她只能照舞葉所說往左手邊的路跑,哪怕她的腳根本跑不動,她還是用盡了全力去做,因為她不能害舞葉分散注意力,不能讓舞葉因為她而牲,在這當頭,她還能找誰救舞葉?

  驀地,她撲倒在地,摔得掌心都磨出血,她無暇查看傷勢,爬起再跑,不管天空閃動著猩紅的閃電,不管大雨早已將她打得一身濕。

  她跑進一座園子,沿著小徑氣喘吁吁的還是狂奔著——

  「夫人!」

  她徐緩地停下腳步,猶豫地回頭望去,就見轉角處走出了拾藏的身影。她站立不動,與他對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時,卻瞧見另一抹身影從拾藏方才走出的轉角出現。

  瞬間,淚水伴著大雨滑落。

  「拾哥……爺說就算天下人皆負他,唯有拾哥不負……」她相信爺,也一並相信著他,可為什麼他和寇久在一塊?!

  為什麼一夕之間,天地變色?

  「我說這干天宮會不會太安靜了點?」另一邊,高鈺隨著周呈曄來到干天宮旁的松華園,直覺得這附近安靜得不可思議,甚至禁衛駐守的點也未免太遠了些。

  「確實不太尋常。」周呈曄沉吟了聲。「也許是駐點變了。」

  他身為大燕的盤龍將軍,鎮守巴烏多年,對于宮中規矩比誰都清楚,但今晚禁衛巡邏的時間拉得太長,就連一路前來遇到的禁衛人數也少得教人起疑。

  驀地,雷聲大作,連地面也為之震動,高鈺不禁回頭望向南方,突地勾唇笑得愉悅,道︰「呈曄,咱們似乎是錯估情事了。」

  周呈曄正疑惑雷響為何會引起地面震動,聽他這麼一說,順著高鈺的視線望去,就見南方的天空竟燒得一片猩紅,煙霧連大雨都沖不散,教他不禁錯愕地瞪大深邃的勾魂眼。

  「怎麼可能?分攻東西兩方的皇城兵不可能在這當頭回京的!」糟了,他的家人尚未離開巴烏!

  「管他到底是誰回京,咱們就趁機先殺進干天宮吧。」高鈺躍躍欲試,面上亢奮。

  周呈曄回頭看著只有第一批才十二人的周家民兵和陸得、肆衍,再看向南邊,咬了咬牙道︰「不等了,走!」

  黑夜的疾雨之中,十數道身影疾速奔進干天宮,踏上廊道,無聲地掠過正殿,進入穿廊,直朝寢殿方向而去,突地聽見砰的一聲,右手邊的穿廊有禁衛看守,擲了霹靂炮,一陣銀光之後,陣陣訓練有素的腳步聲朝這頭而來。

  「各位,戒備了!」周呈曄喊了聲,和高鈺同時抽出長劍,毫不留情地殺出血路,足不停頓直朝寢殿攻去。

  高鈺激賞周呈曄的身手,與他並肩而行,不管前方涌現多少大內禁衛,兩人默契十足地互掩破綻,舞出最精湛的雙人舞,直到身上沾滿了鮮血,血腥味在空氣裡飄散著。

  眼見踏過轉角便是寢殿,周呈曄飛步向前,卻在瞧見一道閃出的身影時地停下腳步,魅眸眨也不眨地睇著那許久不見的高身影。

  「好久不見,呈曄。」燕奇臨一身銀白盔甲,拄著長劍,守在離寢殿最近的一個轉角處。

  「你怎麼會在這裡?」周呈曄啞聲問。

  冀王軍捷報連連,南下銅鑼平亂,想回京,再快也是下個月的事。

  「本王想你,所以回來了。」燕奇臨似笑非笑地說,目光落在他身邊的高鈺。「怎麼郡主進宮也沒通報一聲?」

  周呈曄直睇著他,「奇臨,讓開。」

  「難得了,你竟然直喚本王名諱,外頭下紅雨了嗎?」燕奇臨依舊皮笑肉不笑,眉宇間有抹疲態。

  「城外爆開戰火,我沒時間跟你耗,讓開!」周呈曄怒喝,揚起長劍直指他。

  雖說之前他已讓弟妹離開巴烏城,但他家裡還有幾位長輩,他家位在城南郊外,就怕戰火會從城郊處先引爆,他沒有時間再耗下去,他要盡快出城!敢擋著他,哪怕是燕奇臨,他也殺無赦!‘

  燕奇臨站直了高減肥軀,抽出長劍。「不能,不管本王再怎麼不願,還是姓燕。」

  「高鈺,先走!」周呈曄低喝了聲,搶先出擊。

  燕奇臨揮劍與之對擊,怒咆,「江遼,攔下他,就地格殺!」倏地,兩人猛烈對擊,劍光在昏暗之中閃動妖詭銀光。,

  「來吧,呈曄,想好怎麼死在本王懷裡了嗎?」燕奇臨笑得邪氣。

  「我已經為你擦亮了長劍,受死吧!」

  祭睪來刑部大牢裡,啪的一聲,小小火花爆開,緩緩化為嘶嘶聲,原本飄著霉味的空間,如今卻被陣陣燒焦味給取代。

  「滋味如何呀,周奉言?」燕祿成坐在太師椅上,欣賞著自己的創舉。

  周奉言緊閉著雙眼,身體因為疼痛不由自主地輕顫著。「……小意思。」他哼笑了聲,和剝魂相比,這真的不算什麼。

  「是嗎?那就多來幾發吧。」燕祿成彈了彈指,一旁的獄吏便在周奉言肩背上各劃開一道傷口,然後將細長管狀物塞進傷口,點燃,啪的一聲引爆後,高溫蝕灼皮肉,發出陣陣焦味。

  手腳被煉在壁上的周奉言只能閉緊雙眼,顫著身子等待痛楚漸歇,徐徐張眼瞅著掉落在地的同心結。

  沒問題,他還撐得下去!

  「你這皺眉的模樣煞是可人,難怪冀王老喜歡到周府走動。」燕祿成起身,徐步走到他面前。「可惜本王對男人一點興致都沒有,不過聽說你有個雙生妹子,是不?」

  周奉言微眯著眼,唇一勾,血水從唇角緩緩滑落。「你還行嗎,燕祿成。」

  燕祿成聞言,面上閃過暴戾之氣,一把扯住他的發,眸底滿是血絲地瞪著他。「你對本王做了什麼,周奉言?」

  「我不懂你的意思。」周奉言瞧著他的眉宇間纏著灰敗死氣,笑意更濃。

  「你不要再跟本王裝蒜,真以為本王不敢殺你?」

  「敢,靖王爺有什麼不敢的,殘殺手足、毒殺父皇,你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周奉言笑眯了黑眸,絲毫無懼。

  燕祿成抽緊了下顎。「你對本王動了手腳……說,你到底做了什麼?!」

  「下官不懂。」快了,他的死期就快到了,絕對不出一個時辰!當他對燕競下的藥愈重,他就會死得更快。

  這法子挺好的,是不?讓他父子倆性命相,黃泉路上相伴,如此戰事可以少些,可以少犧牲一些人命。

  燕祿成狠狠地揪起他的發。「敬酒不喝硬要喝罰酒就是?好啊,本王就瞧瞧你能嘴硬到什麼時候。」

  周奉言眉頭微攢著,一會便聽見有腳步聲接近——

  「爺!」

  那淒厲且帶著哭聲的輕喚瞬間攫住了他的心,教他無法呼吸。

  「瞧,誰來了,」燕祿成好心地揪起他的發,讓他可以瞧見被拾藏和寇久架住的于丫兒。「本王把你的妻子送來了,開不開心?」

  周奉言的心像是停止了跳動,黑眸直睇著渾身濕透的于丫兒,她的裙破了,血紅染著裙擺……為什麼她會在這裡,不是要她待在西楓城的嗎?!

  「可瞧見是誰帶你的妻子來的?」燕祿成提醒著,要他看清楚,然他卻只是瞪著于丫兒不語。

  「太驚訝了嗎,都怪本王不好,本王該早點跟你說,拾藏在四年前就已經投在本王麾下了,畢竟良禽擇木而棲,任誰都知道在本王麾下可以平步青雲,總好過只能當你周家的家奴。」說著,他徐徐朝于丫兒走去。

  周奉言直瞪著他的背影,目訾盡裂,偏偏不得動彈。

  眼看著就差臨門一腳,為何丫兒會出現在大牢裡?就在他以為所有的艱險都除去時,老天偏要他再狠痛一回!

  「讓本王想想要怎麼款待周夫人。」燕祿成走到于丫兒的面前,來回的走著。

  于丫兒見周奉言身上竟插上十來根管子,憤恨地瞪著燕祿成。

  這個人真的是瘋子!要是讓這種人登基為帝,百姓要怎麼活!

  「你這眼神,直教本王心癢癢的。」燕祿成笑睇著她,突地動手撕開她的衣襟,裡頭抹胸早已濕透,貼在她凹凸有致的嬌軀上。

  「住手!」周奉言怒吼。

  「總算有點反應了。」燕祿成滿意地彈著指。「拾藏把周夫人請來是再正確不過的做法。」

  「住手……」周奉言貼著冰冷的牆壁,低聲央求著。

  「想要本王住手,得看你的表現。」燕祿城一把揪住于丫兒的發,舌舔過于丫兒的頰。

  周奉言直睇著他,心裡明白就算告訴他實情也沒用,但要是不說……眼見燕祿成另一只手直朝于丫兒的抹胸而去,他急聲喊著,「我說!」

  「說呀,本王正等著。」

  「……皇上說要續命,但是龍氣難聚,所以我讓皇上與下任帝王的氣息相系,一生則生,一死則死。」

  燕祿城臉上笑意在聽到最後時,凝成了猙獰戾氣,啦哮著,「去,去給本王攔下今晚給皇上的湯藥,快!」

  一旁侍衛聞令,隨即應聲前去。

  燕祿成暴怒地瞪視著周奉言。「你敢這樣算計本王……很好!你讓本王活不了,本王就讓你生不如死!來,對周夫人有興趣的,一個個給本王上,今兒個周夫人讓你們玩個盡興!」

  于丫兒聞言,抬起腳,抽出插在靴子裡的梨花槍,哪怕早已淋濕無法燃發信號,但尖銳的頂端卻足以取人性命。

  她一握在手,用盡全身的力氣刺向燕祿成的腹部,但終究力氣太小,只傷了燕祿成的皮肉,就見他一巴掌甩了過來,她耳朵嗡嗡作響,眼前一片黑暗。

  「燕祿成,住手!」周奉言死命掙扎著,卻見燕祿成一把抽出寇久的佩劍,毫不遲疑地朝于丫兒頸間刺去——

  「寇久、拾藏!」怒吼的瞬間,鮮血噴開,濺在他的臉上,他雙目所及是濃膩的猩紅,接著是于丫兒緩緩倒下的身形。

  「啊……」目睹鮮血從她的頸間如泉水般涌出,染紅冰冷的地,她的手指輕顫了幾下,最後停止不動。

  那一瞬間,同時停止的是他的心跳。

  他腦袋空白,眼前朦朧,「丫兒!」

  他冉也追不上她的腳步,再也等待不到她的歸來,因為他沒有來世,再也沒有機會和她相遇了。

  他,真的一無所有了。

  凌霄七年,周府。

  「爺,我是丫兒,雖然我年紀還小,但是我很能干,什麼活兒都會,如果不會,只要爺肯教,我這般聰明,肯定馬上學會。」

  周奉言一開門,就見個小女孩連珠炮地說著,她身上的舊衫有著明顯的補丁,小小的身軀緊抱著破舊包袱,討喜而嬌俏的容顏可以想見長大後的清麗面容。

  她,就是他的未婚妻嗎?

  那年,他十六歲,丫兒六歲。

  在他眼裡,她是個討喜的孩子,就如她所說的,她很認真地學習每件事,才六歲的孩子,灑掃、煮食、針線活兒她居然真的都會,而她似乎不清楚自己進了周府後,成了什麼樣的身分。

  「丫兒,這樣懂嗎?」他念完了書,沒等到她應聲,抬眼,就見她瞧著自己出神,一被他察覺,隨即羞得垂下小臉,教他不禁莞爾。

  近來教她念書習字時,她常有這般可愛舉動。

  「爺生得太好看了。」她用力嘆了口氣,那無奈又無解的模樣,教他不禁低笑出聲。「哇,爺笑了呢。」

  他微揚起眉。「我不是一直笑臉迎人?」

  「才不呢,爺待人都是這樣笑。」她用指牽動唇角,然後再拉直了雙眼。「可是爺剛才是這樣笑的喔。」

  她學他咧嘴笑著,嬌俏模樣一再逗笑他。

  「對了對了,就是這樣。」她笑眯眼,偷偷地偎進他的懷裡。

  抱著她,他一再失笑,他想,有個妹子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可愛討喜又愛撒嬌,可她早晚要成為他的妻,為他生下子嗣。

  妻子啊……可愛的小妻子。

  在他眼裡,丫兒是毫無疑問的可愛,也確實相當聰穎,學習任何事皆能舉一反三,但比較令他不解的是,近來她甚少撲進他的懷裡。

  為什麼?

  坐在主屋外的亭子內,瞧她跟著雙葉和舞葉走在一塊,不知道聊了什麼,她滿臉通紅,氣得跳腳。

  近來,她似乎有了些脾氣,不過倒是沒在他面前顯露過就是。

  「丫兒。」他輕喚著。

  他親眼目睹她嚇得跳起,然後躲到舞葉後頭……這是怎麼著,她開始不想親近他了?

  最終,丫兒硬是被舞葉和雙葉給推到他面前,而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垂著臉,再也不像以往甜甜地對他笑著,嬌軟軟地喊著他。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想問,但又不想勉強她。

  「算了,沒事。」他微微地嘆了口氣,收了折扇起身。

  「爺!」

  「嗯?」他回頭,小身子撞進了他的懷裡。

  雖說她已經十二歲了,但許是從小就養得不好,所以比起同齡的孩子,她顯得弱,身子尚未抽開,就連那張漂亮的悄臉也尚未長開。

  「爺生我的氣了?」她把臉埋在他懷裡含糊地問。

  「我為何要生你的氣?」她願意撲進他的懷裡,他可是再開心不過,輕柔地提起她的腰,想將她抱進屋裡,她卻死命掙扎著,教他趕忙放開手。「丫兒,怎麼了?」

  「舞、舞……」

  「舞葉說了什麼?」他替她接了話。

  「舞、舞姊說,我變成大人了,要是再跟爺摟摟抱抱,我會生小功寶。」她抬起通紅小臉,可憐兮兮地說著。

  周奉言怔了下,刷開折扇遮掩微微發燙的俊臉。

  原來小丫兒來潮了……十二歲的小姑娘,似乎也該是時候,不過他要怎麼罰舞葉那丫頭才好,就是她胡說八道,才會教丫兒這陣子不肯親近他,該罰。

  「我剛剛抱了爺,肚子裡會有小功寶嗎?」于丫兒忍不住再問。

  周奉言頭痛地收扇敲著額,面對這尷尬話題實在是難以解說,但他又不得不說個大概。「不會。」說時,俊臉有些微赧。

  「可是舞姊說——」

  「你相信我還是舞葉?」

  于丫兒皺擰著眉頭,好像這話題對她太艱難,但最終她還是選擇了——「爺。」

  「那就對了。」周奉言輕柔地將她摟進懷裡。「這樣摟摟抱抱的,不會讓你有小功寶,別怕。」

  「我不怕,雙姊說,早晚有天我會跟爺生下小功寶。」

  周奉言閉了閉眼,忖著到底要怎麼讓那對姊妹的嘴閉緊一點。

  「如果你不怕有小功寶,為何近來不肯親近我了?」他問出癥結。

  「我……」

  「嗯?」

  「難為情。」她垂下小臉。

  「難為情?你瞧見我會難為情?」他蹲下身問,強迫她看著自己。

  于丫兒小臉羞紅似火,輕輕地點了點頭。

  周奉言直睇著她,在她那雙會說話的琉璃眸裡,瞧見了笑咧嘴的自己。原來,他對這小丫頭動心了,所以在意她的一舉一動。

  「你喜歡我嗎,丫兒?」

  「嗯。」她雖難為情,但堅定地點著頭。「舞姊說,我進周府是為了成為爺的妻子,為了替爺生小功寶,所以我可以喜歡爺。」

  周奉言有些啼笑皆非,輕柔地將她抱起。「外頭熱,咱們進屋去。」

  「雙姊說,咱們要是在房裡,我也會有小功寶。」

  周奉言眼角抽了下。「不會,別聽雙葉和舞葉胡說,你要有不懂的,盡管問我。」

  「那要怎麼樣才會有小功寶?」她很正經很害羞地問。

  周奉言很純情很羞赧地看著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連這事也得他教嗎?那等她再大一點教該是無妨吧。

  「等你長大,我再教你。」他心虛說著,紅暈沿著頸項蔓到了胸口。

  「爺,你很熱嗎?」

  「還好。」

  「還好的話,為什麼這裡紅通通的?」小手很自然地從衣襟摸了進去。

  「丫兒!」周奉言沒料到她有此舉動,趕忙拉出她的手。

  于丫兒受到驚嚇,淚水在眸底打轉,小嘴顫動地道︰「爺,對不起,我不知道不可以,你不要生我的氣,不要不理我……」

  「丫兒,我沒生氣,我只是嚇了一跳,就像我要是把手伸進你的衣襟裡,你一定也會嚇一跳一樣。」周奉言趕忙哄著。

  「我才不會,是爺的話就沒關系。」

  預料外的回答,教周奉言頭痛地托著發燙的頰,想問為何沒關系,但想想……算了,別再挑戰自己的理智。

  後來,于丫兒十八歲那一年,他們拜堂成親,洞房花燭夜裡,未經人事的兩人摸索了大半夜,從羞怯到動心起念,僵硬卻憑借著熱情取悅彼此,下個半夜,因為愛,讓這一份結合更加滿足。

  對周奉言來說,那是他未曾嘗過的美好滋味,仿佛他的余生就是為了愛她而存在,他可以為她舍棄一切,只求與她到老。

  但是翌日,夢碎了。

  懷裡是于丫兒冰冷且僵硬的軀體,他錯愕、呆楞、無法言語,隱約間,似乎聽見一種破碎的聲音在他體內響起,然後如浪般打上腦門,逼出他不曾流過的淚。

  他這才明白,原來失去所愛時,人心可以碎得多徹底。

  他不想失去,他想挽回,想讓一切重來。

  丫兒不知道,當他再一次見到她盈盈的笑時,他真的心甘情願地為她的笑而死,他要的其實很簡單,只要可以與她相守一世就足夠。

  然而,朝中的情勢不明,為了避險,他要她先回東江村,臨行前——

  「袍子?」他微詫地接過她遞來的錦袍。

  「本來是想要等到明年七夕才給的,可你說過一陣子才讓我回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我干脆現在先給。」

  他近乎痴迷地看著她緋紅著小臉上帶嗔又埋怨的神情。

  七夕贈衣……盡管她沒說出口,一件袍子就已說明她的情愫。他用義兄妹的名義將,彼此各限一方,但仿佛是命中注定,哪怕是重來的人生,心意依舊相許。他不舍地將她摟進懷裡,親吻她的發。

  「我會盡快到東江村將你接回,屆時……咱們成親吧。」

  至今,他還記得她嬌羞地在他懷裡輕點頭,然而也不過是半天的時間,他接到了消息——路經西江村時,她遭山賊殺害。

  秋雨之中,他抱著她的屍身痛哭失聲。

  周家人受到的詛咒他再不認命都得認命,他讓一切再次重來,而這一次,他再也不敢接近她,只派人在東江村關注著,定時給他消息。

  他不敢再奢求了,只求她能在他所知的天下一方過活,然而就在同樣的那個秋天,東江村傳來她的死訊,死因竟是有人看上她,她不從,就扣她一個yin亂勾引的罪名,在市集上硬是用亂石砸死了她。

  那無一完好的屍身讓他連哭都哭不出來,而他終于明白了,他倆已經逃不出周家的詛咒,就算她不愛他,甚至不知道有他痴守一方,她依舊落得同樣的命運。

  既是如此,他就將她帶在身邊,讓她成為他的丫鬟,至少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肯定顧得及她。

  她畫得一手好畫,誰都不畫,只畫他,仿佛畫了他的血肉魂魄,將他的愛恨情仇全都畫進畫裡。從她提筆作畫的眼神中,他看見了情,他悲著也喜著,抗拒著又貪求著。

  沒想到這次她的兄長竟趁他不在府內,硬是將她帶離,賣進花樓,待他得知趕往花樓時,她已經香消玉殞。

  人心到底可以碎上幾回?他痛到麻木,悲傷成了憤恨,開始仇視這個一再殺了他最愛女人的血緣。

  也許是狂了吧,他還是試著逆天,從頭布局,將她寄養在周呈曄府中打定主意不見她,可偏偏熬不過思念……對她而言,他只是個無足輕重的陌生人,可對他來說,他卻是一次次地等待十幾二十年,等待她長大,等待她歸來,等待可以再見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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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3 00:09: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那一天,知曉她不在府中,他進了周呈曄的府邸,臨別時,卻巧遇正好歸來的她。

  不過是一眼,就臨別時匆匆的一眼,她便已傾心,幾日之後,他收到她的來信,他恐懼又擔憂,狂喜又歡愉,最終選擇沉淪,欺騙自己僅以書信往來即可,見不到她的人,能以信思人,對他而言已是滿足。

  但當七夕前夕收到她寄來的衣袍時,他的心像是突地扯了下,一種無邊無際的恐懼在周身蔓延著,他差人盯著將軍府邸,卻因為皇上龍體有恙,他被召進宮祈福,一進天壇便是七日,待他回府時,將軍府已被滿門抄斬。

  在血流成河的將軍府裡,他有些恍惚,有點想不起究竟踩在這血裡第幾回,他的心神有些渙散,隱隱察覺自己不太對勁,但他不在乎了。

  後來,當他瞧見丫兒死在染香院時,他知道,他快瘋了。

  再堅強的心也承受不住一再的失去,他不禁想,命運欺凌的到底是誰?

  這種撕心裂肺的痛到底還要他經歷幾次?究竟是他執迷不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抑或者是老天以玩弄人心為樂?

  他只是想與她一世到老,為何這麼難?還是……他做得不夠多?

  所以,他這次從長計議,把人性都算了進去,讓燕奇臨成為一世狂人,不惜將周呈曄也算計進去,拿他來箝制燕奇臨;讓家奴們私屯養兵,與皇族斡旋,在各皇子身邊安插眼線,可為什麼結果還是不變?!

  當血濺出的瞬間,他驀地驚喊出聲,睜開了眼。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感覺背脊爬滿了冷汗。

  夢?

  看向四周,光線有點暗,像是已近黃昏,可又浮著一層霧氣。他無心理睬異狀,啞聲喊著,「拾藏,丫兒呢?」

  無人回應,教他心底凍成了冰,他翻身坐起,連外袍都未穿就走到外頭,不過是門開門關,四周似乎又暗了些,但他不管。

  「丫兒?」他呼喚著,一聲急過一聲。

  他心裡不安,抽了芽的恐懼茁壯得快要將他壓垮,他快喘不過氣,腳步卻不肯停,在府裡每個院落尋找著。

  急步踏過轉角,場景竟換成了宮中,他頓了下,直睇著前方良久,回頭欲離開,卻發現自己身在刑部大牢中,眼見燕祿成長劍橫過,丫兒喉間的血濺上他的臉。

  幾乎同時,黑暗鋪天蓋地落下,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他神色木然,緩緩抹去臉上的濕意,分不清是血還是淚,而後低低笑開,直至瘋狂大笑。

  原來,他已經瘋了。

  笑聲猶如夜鶚痴號,如杜鵑泣血,他卻怎麼也止不住,只因這一切太可笑。

  他傾盡一切,最終的結果竟是一死一瘋……也好,他也受夠了,都無所了!

  緊閉雙眼癱倒在地,他動也不動,只余沙啞笑聲,突然,一道刺眼的光射進了他的眼皮子。

  他微眯著眼,看見那道光線逐漸擴大,光影之中有抹縴瘦的身影,徐徐走到他面前,噙著他最熟悉的笑。

  「爺,我來帶你回家。」

  「回家?」他怔怔地看著她。

  「對,咱們該回家了,」她緊緊擁著他。「該回家了。」

  家?家在哪?

  周奉言疑惑著,擁抱著他的于丫兒卻突地消失不見,教他驚聲大喊,「丫兒!」又是夢嗎?到底要怎生地凌遲他?!

  他憤恨地吼著,察覺身邊的黑暗以極可怕的速度移動,不斷地往他身後褪去,光影徹底將他包圍,刺眼得教他無法直視——

  「爺!」

  他猛地張開眼,朝聲音來源瞪去,就見于丫兒站在面前。

  「……夢嗎?」他啞聲問,伸手緊抓住她,不管怎樣,他絕對不再放手。

  「不是,是我把你帶回來了。」她笑盈盈的眸閃動淚光。

  周奉言虛弱地睇著她,刑部大牢的記憶猛地回籠。「可是你不是……」

  「爺,奉行說,你入魔了,所以把看見的事實扭曲成幻覺,事實上,長劍是落下了,但是寇久救了我,你沒有看到最後。」

  刑部大牢內,當燕祿成抽劍劃向她的頸項,預計的痛楚爆開的瞬間,在她身側的寇久不惜用手臂擋下,幾乎同時,拾藏也抽劍劈向燕祿成。

  電光石火間,燕祿成避開了致命要害,錯愕之余,就只見他神色遽變,倒地不起,拾藏和寇久面面相覷,一會才由拾藏上前一探,確定燕祿成已身亡,霎時,大牢裡的獄卒作鳥獸散。

  「我帶爺離開,拾藏你背著夫人,咱們殺出宮,快!」寇久喊著人已沖向前,劈開鎖住周奉言的鐵鏈,將昏厥的他扛上肩。

  「夫人,失禮了。」拾藏不管于丫兒願不願意,立即將她背起,才出了刑部大牢,就遇見了雙葉和舞葉。

  「爺要不要緊?」雙葉見周奉言一身傷,不禁急聲問。

  于丫兒呆楞地看著雙葉,死裡逃生後的她有些恍惚,一切變化得太快,教她來不及理解。、

  「沒事,只是昏過去,八成是太激動,咱們趕緊回府。」寇久說著,已經率先跑在前頭。

  「拾藏,把夫人給我。」雙葉已收起軟劍要將她抱過手。

  「不要!」于丫兒緊抓著拾藏不放。

  雙葉臉上難掩失落,身旁的舞葉隨即上前將于丫兒抱下來。「夫人,不要誤會雙葉,她最終還是選擇保護爺,會到靖王身邊不過是將計就計當內應而已,她方才只是擔心有靖王的眼線,想帶咱們離開宮中。」

  于丫兒猶豫地看/雙葉一眼,就見雙葉抽出手巾壓著她喉間的血痕。

  她混亂了,腦袋真的亂成一團。

  先前拾哥說,他在爺的安排之下,在靖王被發派到須寧時,假裝投誠,而寇久原來是周家家奴,只是改名換姓進宮,刻意接近燕祿成,到牙行裡找麻煩,事實上是為了傳遞消息。

  所以,她目擊了拾藏和寇久踫頭,是寇久捎了訊息罷了。

  拾哥又說,爺沒對她透露寇久的身分,是怕她不經意對雙葉道出寇久的身分,會害了寇久。

  兩人簡短地告知她實情,本是要先帶她離開,但她因為擔憂著爺,不見他一面她真的放不下心。最終,兩人才勉為其難地帶著她進刑部大牢,看似架著她,實則伺機而訪。

  事實證明,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他們始終是爺忠心不二的家奴死士。而燕祿成之死,她想應該是周呈曄或是高鈺已經殺了皇上所致。

  眼前,她能相信雙姊真的是為了爺才到靖王身邊嗎?

  爺的狀況不明朗,周府已經承受不了暗算,她身為周家主母,必須代替爺保護周家的人。

  「如果你膽敢危害周家人,我會殺了你。」于丫兒話落,趴在舞葉的背上摟住舞葉的頸項,舞葉立刻背起她往前奔去。

  拾藏一個眼神,雙葉便跟上,一行人出了六部之外,驚見禁衛已亂成一團,搞不清干天宮那頭出了什麼事,又擔心周呈曄和高鈺會有危險。

  「拾哥,你到干天宮瞧瞧吧。」

  拾藏點了點頭,不知道跟寇久吩咐了什麼,隨即反身朝干天宮而去。

  一行人出了宮,才發覺外頭竟有戰事,野火從二重城外燒起。

  「先回府,我帶其他民兵去應敵。」寇久說著,背著周奉言領著眾人回周府,隨即帶著尚未進宮的民兵到二重城外查看情勢。

  舞葉一放于丫兒落地,于丫兒便趕緊查看周奉言的傷勢,想拔掉插在他身上的管子,然才一使力,卻是連肉帶皮地拔起,嚇得她傻了眼。

  「混帳,竟然用炮!」舞葉咬牙切齒,看著管子底端的肉早已被燒焦,若要醫治,這些焦肉勢必要先刮除。

  「先別動,還是把大夫找來較妥當。」雙葉一見那傷口便知不是隨便上藥就可以的。「我到外頭找大夫,趁著戰火尚未燒進一重城裡得先把大夫找來。」

  「外頭早已經沒有人了,上哪找大夫?」于丫兒噙著淚問。

  「宮中!」雙葉像是突地想到什麼,雙眼直發亮。「御醫,有不少御醫因為皇上的病體一直守在干天宮。」

  「不會都被殺了吧?」于丫兒難掩憂心。

  「我先跑一趟再說,反正宮中現在正亂著,想進宮不成問題。」說著,雙葉飛也似的往外奔去。

  于丫兒和舞葉在房裡等待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拾藏帶著雙葉歸來,還帶回來一名御醫。

  就在御醫醫治周奉言的傷勢時,透過拾藏說明才得知——

  「……所以,冀王死了?」于丫兒顫聲問著,不願熟悉的人因為敵對而亡。

  「有人瞧見是周將軍一劍殺了冀王,而後高鈺殺了皇上,一把火燒了干天宮,而周將軍趕著出宮,聽說他還有幾名長輩還住在南郊家中。」拾藏低聲說著,看了御醫一眼。「待會御醫處理完爺的傷勢,我也到二重城瞧瞧,宮中那頭還有陸得、肆衍、巴律和戚行,應該勉強鎮得住宮中亂局。」

  「只要發布皇上殯天,皇嗣盡斷的消息,宮裡甚至是外頭的兵馬應該就會停止殺戮。」于丫兒沉著臉,直到這一刻才發覺戰爭如此可怕。

  一場戰火可以分割太多人心,甚至帶走數不清的人命,如果可以,在有生之年,她再也不願瞧見戰事。

  「我知道該怎麼做。」拾藏應了聲,垂眼看著周奉言肩背上數不清的傷口,御醫不斷地以扁匙刮除,教人看得心驚膽跳,「爺怎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探過脈象,雖說不穩,但確實是活著的,卻難以理解面對剮肉之痛,爺怎會還陷在昏迷之中。

  「睡著總比清醒著痛好。」那些傷口像一個個窟窿,看得于丫兒心痛難當,卻又強迫自己非看不可。

  她要記住,這些傷都是爺為她所受的,她要記住爺曾經為她承受的一切。

  趁著診治的當頭,拾藏解釋她臨去西楓的那日,雙葉已經坦承原為燕芙公主的眼線,後轉為效忠靖王,但因為不滿靖王行徑,又對她真心喜愛,于是不願再替靖王效命,周奉言選擇原諒她,但要她將功贖罪,到靖王身邊竊得消息。

  于丫兒聽完,心裡釋懷許多。

  御醫包扎好傷口,開了幾帖藥,于丫兒想法子硬把藥給灌了下去,吊詭的是,三更到,周奉言竟然沒有反應。

  于丫兒狐疑不已,直到五更天時,外頭傳來騷動,戚行、巴律等人回府,才得知高鈺將燕競的首級掛在午門上,昭告天下燕家皇嗣盡斷,高鈺就地稱王,改國號為大定,將定都豐興,城裡的余亂皆降服。

  然而,周呈曄的家人全死在這場戰亂之中,據聞他曾在五更天時回到宮中,拒絕了高鈺的封官,舍官成為一介布衣。

  而周奉言的傷口雖無惡化,但絲毫沒有清醒的現象,教于丫兒憂心忡忡。

  藥照抹,湯藥照灌,然周奉言像是陷入沉睡,怎麼也清醒不過來,要不是尚有一口氣,儼然與死無異。

  就連御醫也說,不曾見過這種病癥,無法對癥下藥。

  直到三天後,意想不到的人到來——

  「……奉行?!」當舞葉領著周奉行進房時,于丫兒錯愕之余,卻又欣喜不已。

  周奉行徐步踏進房裡,瞅著周奉言半晌,探手取下掛在床楣的畫軸,攤開,于丫兒難以置信地瞠圓水眸,只因畫像和之前她所見不同,同樣是周奉言,但畫中的周奉言卻變成坐著。

  「這畫……」

  「奉言入魔了,許是受了什麼刺激,讓他萬念灰,借著幻覺進了畫中的世界,要是再不將他帶回,他大概也回不來了。」周奉行淡淡地說著。

  于丫兒聞言,搶過畫軸,就著桌上燭火點燃,可不管如何靠近火源,那畫軸竟是怎麼也燒不起來,奇異景象讓同樣在房裡的舞葉傻了眼。

  「不是跟你說了,沒用的,這畫軸唯有那個男人才能燒毀,才能解契。」周奉行頭也不回地說著,伸手按在周奉言的胸口上。

  「奉行,你既然來了,一定有法子救爺的,對不?」于丫兒趕忙踅回她身邊,將所有希望都放在她身上。

  周奉行看著她滿是血絲的水眸,忖了下。「我正是為此而來的,不是嗎?」

  「那……」

  周奉行拿過她手中的畫軸。「你去接他回來。」

  「怎麼接?」

  「我送你進畫中世界。」

  「好。」于丫兒不假思索地道。

  「要是回不來呢?」

  「只要跟爺在一起,哪兒都好。我想再跟爺說說話,我怕他一個人在那裡沒人伺候,你送我去吧。」

  周奉行定定地注視她良久,低聲道︰「眼前最重要的,是你必須先把自己畫進畫裡,只要你的信念夠堅定,就能成畫。」周奉行把畫軸遞給她。「畫出你原本的樣子,最原始的模樣,奉言最愛的那個你。」

  于丫兒怔住。爺最愛的她……她忖著,走到桌邊,取來文房四寶,想象著爺最愛的自己到底是什麼模樣。

  但她想,只要是她,爺都愛,一如她,只要是爺,她都愛。

  就在周奉言靜養到可以下床走動時,周家舉家遷往豐興城,臨行前,她和周奉言特地走了趟位在城南郊外的周家老宅探視周呈曄。

  周呈曄有些憔悴,他說永不入豐興,留在巴烏守周家人墓。

  周家的墓就在老宅的後院,她挽著周奉言前去合掌祭拜,卻見數個墓旁還有個小小的無碑墓,而無碑墓的旁邊似乎還余留了一個墓穴的空間。

  周呈曄沒有解釋,于丫兒也不敢追問,周奉言看在眼裡,說了句珍重,他倆便離開了。

  他們在豐興城過了第一個除夕夜,再四個時辰後,高鈺將要正式登基,是為再興元年。

  「爺,嘗嘗,這兒的海味真多,就連入冬都還有呢。」于丫兒一馬當先地端了碗羹湯進房,後頭雙葉、舞葉、巴律……大伙手上一盤兩盤地端,擺了滿桌佳肴,吃著團圓飯。

  周奉言面無表情地倚在床柱邊上,看著周家家奴難得的全都到齊了。是啊,是該到齊了,因為他們不需要再遠離家鄉,只為了進行他要求的任務,一切都結束了,盡如他預期地改朝換代,但是……為何他還是不安?

  他想要給丫兒一個微笑,安撫她的不安,但他不能,他像被抽掉了元氣,連動都覺得虛乏。

  「爺,我喂你吃可好?」于丫兒夾了盤菜,坐到床畔。

  他並不餓,但他還是張了口,嘗不出她說的鮮嫩美味,他只是靜靜地吞食著,看著與他一同成長的兄弟們刻意制造出熱鬧的氛圍,他多想露出一抹笑,讓他們放心,但他卻像是體內某個部分損壞了,只能盡力掩飾不讓他們發覺。

  用過膳後,他們撤了飯菜,獨留丫兒在房裡伴著他,替他擦澡上藥,然後陪著沉默的他入睡,直到快三更時——

  「丫兒,回房去。」他張眼,淡聲說著。

  「爺,我想留下來。」

  他閉上眼,不看她央求的神情。「我不想讓你看見。」

  淡漠的口吻硬逼著她如往常般離開了他的寢房。

  打他清醒後,他受的剝魂之痛夜夜不消停,她連陪著他一起痛的資格都沒有。

  「夫人,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陪她候在外頭的舞葉輕聲說著。

  「要不還能如何?」

  「這幾天巴律吵著牙行人手不足,要不你到牙行幫忙,爺就先讓咱們照料。」雙葉提議著。

  于丫兒不禁皺起眉。「可是我不在,爺若不肯用膳……」她一直都知道,爺是因為她喂才勉強吃東西,可實際上他愈吃愈少,身形已經明顯了一大圈,她很怕再這樣下去,他真要出問題了。

  寫了信問了回到西楓城的奉行,奉行只回了一句——心病。

  可她連導致他如此的心病是什麼都不知道,該如何解他心頭的結?

  「夫人,我倒認為這做法可行,爺既是心病,許是之前受到的驚嚇不小,得讓他那口氣吐出,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他發一頓脾氣,有了生氣,氣息才會足,下帖猛藥試試也無妨。」戚行在旁勸說著。

  連戚行都如此勸說,于丫兒再猶豫也只能點頭答應。

  翌日,于丫兒被強行帶到牙行幫忙,周奉言得知後,只是輕應了聲,早膳也只隨意吃了兩口,便躺回床上。

  眼前的世道如何,對他而言一點都不重要,他只在乎丫兒是不是逃過了劫數。凌霄十八年的十月,一直都是丫兒的死劫,而眼前已經是再興元年,他改變了既定的命運,該是也一並改了丫兒的命運。

  但不知怎地,他心裡還是惶惶不安,他無法真正地松懈,因為老天以玩弄他為樂,每每在他覺得勝利在望時,總莫名出現波折奪去所愛,所以,眼前也許只是一個停頓點,老天正在等他松懈,再一舉將他打進地獄裡。

  他必須再想想,還有什麼會危及丫兒的,高鈺還是燕氏?燕氏是全除盡了?而高鈺真會是個良君嗎?一旦坐上龍椅,他是不是就會被權勢給腐化,抓著丫兒要脅他?

  他是不是該先發制人,先殺了高鈺?

  一整天,周奉言渾噩恍惚,滿腦子想的都是該如何才能讓于丫兒活得安穩,直到「爺,該用晚膳了。」拾藏和戚行端著晚膳進門。

  周奉言猛地回神,看著外頭盡傅的天色,問︰「丫兒呢?」

  「還在牙行。」戚行道。

  「去把她帶回來。」

  「一刻鐘前已經讓雙葉去接了。」

  「一刻鐘前現在也該到了!」牙行坐落在豐興城的興盛大道上,是他挑的地段,距離周府根本不到半刻鐘。

  現在是元月,外頭寒凍得緊,竟至今尚未回府,她是忘了他說過的規矩了?不知道他會擔心,還要他更不安?!

  戚行看了眼拾藏。「拾藏,你去接人。」

  「我馬上去。」

  周奉言沉著臉,不用膳,等著于丫兒歸來,然拾藏回來時卻說︰「今兒個有太多筆買賣,加上皇上登基以來,頒了數十道政令,有許多物品暫時是不能買賣的,事務太雜,巴律處理不來,夫人只好留在牙行幫忙。」

  「明天開始,讓巴律去守馬圈。」周奉言沉聲道。

  戚行揚起眉看了拾藏一眼,然後低聲問︰「那由誰接牙行?」

  「寇久。」

  戚行聞言,百分之百確定爺生氣了,因為寇久和巴律向來不對盤,讓寇久接了巴律的飯碗,很明顯的是要讓兩人杠上,讓巴律難堪。

  「爺,先用膳吧。」有了生氣是好事,但得要吃飽才有力氣發泄。

  「不吃了,撤下。」周奉言倒頭就睡。

  戚行和拾藏對看一眼,開始懷疑這帖藥是不是下得太猛,導致反效果了,但不管怎樣,善後的又不是他們。

  兩刻鐘後,于丫兒急匆匆地趕回,連狐裘斗篷都還來不及卸下,便先走到床邊,柔聲問︰「爺,這麼晚了,你還沒用膳?」

  沒有應聲。

  于丫兒呆了下,脫下了斗篷坐在床畔,好聲好氣地道︰「爺生我的氣了嗎?」

  沒有應聲。

  十丫兒傻了,開始懷疑進門前雙姊教導的狠招不知道有沒有用,但不管如何,她還是得試試。

  半晌,背對著她的周奉言聽見了抽噎的聲音,猛地回頭,就見她坐在床邊拭淚,心都慌了,一把將她拉進懷裡。

  「別哭,我沒生氣。」

  「爺,對不起,你要真不喜歡,往後我就不去牙行了。」她裝哭裝得很心虛,但還是享受著被他擁入懷的滋味。

  「你可以去,但是別去那麼晚,我說過了,晌午前得回府,對不?」

  「嗯,我記住了,往後絕對不會再犯。」她依依不舍地離開他的懷抱,抬起淚眼道︰「爺,我好餓,可以陪我用膳嗎?」

  「你到現在都還沒用膳?」周奉言板著臉。

  「嗯,陪我吃好不好?」她可憐兮兮地揪著他的袍角。

  「真拿你沒辦法。」他沒轍地吻了吻她的額。「拾藏,備膳。」

  「爺,已經備好了。」

  門一開,所有的人都等在外頭,端著膳食入內。

  于丫兒就這樣她一口、他一口,勉勉強強地拐了他多吃半碗飯,為此慶幸不已,心想著兄姊們的計劃真是有效,得來想想明兒個再使什麼招。

  用完膳後,她褪去他的衣袍替他上藥,雖說傷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但御醫說過傷口極深,表面的傷好了,並不代表裡頭的傷也痊愈,想要完全復原,勢必要費上一段時間不可。

  每幫他抹一次藥,她就想起那可怕的場景,小手不禁輕撫著他的肩背,為他心疼著。

  「丫兒,好了。」背對的他傳來沙啞聲音制止。

  于丫兒趕忙收手,收拾著藥瓶便爬下了床。「爺,你早點歇息吧。」

  「你要回自個兒的房?」他詫問。

  「今兒個下雪了,老是三更回房,很冷。」舞姊說,這一招叫做欲擒故縱,她姑且試試。

  「也是。」

  于丫兒有點失望地轉過身,打算跟舞葉說欲擒故縱對爺來說是沒用的。

  但她腳步都還沒踏出,人已經被拽進了溫熱的懷抱,不禁想︰爺,你說的跟做的很不一致,明顯的心口不一。

  「三更前,我送你回房。」他摟著她,發現她雙手冰冷。「怎麼雙手會冷成這樣?」

  「這兩、三個月月事來,都沒有烏糖老姜汁可喝。」她舒服地任由他暖著雙手,覺得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他們沒有備上?」

  「沒有烏糖了。」

  「是嗎?」

  「我今兒個特地到街上找,結果也沒找著。」偷偷的,她把臉偎向他的胸膛,卻未覺她的酥胸剛好壓著他的手。

  周奉言有些心不在焉地道︰「要是有糖梗的話,我就替你煉點烏糖。」

  「真的?爺現在的身子吃得消嗎?」

  「我在房裡窩久了,你真當我病了?」

  「謝謝爺。」她笑嘻嘻地在他唇上偷了個吻,小臉紅撲撲的。

  周奉言動情地注視著她,俯近她淺吮著她的唇,卻感覺她舔過自個兒的唇。她的回應教他心猿意馬了起來,忍不住地加深兩人的吻,手輕撫著她的腰肢,緩緩地滑入衣衫底下。

  他想要她,可是……

  感覺他停住動作,于丫兒羞怯張眼,看著他忍著**的神情,不禁探手輕撫。

  「爺,咱們已經跳脫命運了,眼前的生活是老天補償你的,你不用懼怕。」

  「老天怎會補償我,你可知道為了滅大燕,死傷多少人?」

  「但也許大燕不除,死傷的人數不只如此。」不容他退縮,她捧著他的臉。「爺,奉行說了,只要能把你從畫中的世界拉回,咱們就可以盡情地過完余生,奉行說的話你也不信嗎?」

  「奉行說了?」

  「嗯,你要是不信,改天咱們去西楓城找她。」

  周奉言輕撫著她柔美的腰肢,猶豫著。他想要她,這份渴望存在已久,但恐懼卻凌駕在**之上,教他不敢恣意妄動。

  如果因為一時抑制不了**而失去她,他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

  「爺,我想當爺有名有實的妻子……」于丫兒顫著手解開衣衫,拉著他的手貼在胸口上。「那天在刑部大牢,其實我很害怕,我不願讓任何人踫觸我的身子,只有爺可以,我想要爺踫我。」

  想起刑部大牢的那一幕,他是多麼慶幸寇久在千均一發之際搶下她的命,不禁將她緊摟入懷。

  「我想要夜夜讓爺擁抱入懷,想在爺的懷抱裡入睡,哪怕當你正值剝魂之痛也請不要放開我,讓我分擔你的痛。」

  周奉言輕嘆了口氣,吻上她的唇,褪去彼此的衣衫,在寒凍的雪夜裡,他們肌膚相親,感染彼此的體溫。

  當尖銳的撕裂感爆開時,她猛地吸了口氣,雙臂緊擁著他,壓根忘了他肩背上的傷。

  如細雨般的吻落在她的眉眼她的唇,就見她勉強地漾起笑,羞怯地回吻著,教他再也忍遏不了多時的壓抑,在她體內慢慢地律|動,聽著她細碎的嬌吟更教他情動,由淺而深,放肆地埋進深處,毫不饜足地一再索求,直到三更天。

  五更天後,忍過了剝魂之痛,他疲憊地將她摟進懷裡,卻不敢睡,而是看著她入睡的嬌俏模樣,不住地親吻著她,直到她張開惺忪的睡眼。

  她初醒時有抹嬌憨的誘人風情,傻楞楞地笑得好可愛,又貼在他的胸膛上準備入睡,嘴裡啞聲呢喃,「爺,我沒事,我只是有點累……」

  「疼嗎?」他貼在她的耳邊問。

  「嗯……」她愛困地應了聲,感覺吻鋪天蓋地而來,教她掙扎著張開眼。「爺?」

  「再睡一會。」他繼續吻著她的唇角她的頰。

  「……」在這種情況底下,她到底要怎麼睡?

  可她真的很累,她不知道圓房竟會教她累得快張不開眼,爺也太有精神了,他不是才忍過剝魂之痛嗎?

  她很想跟他抗議,卻聽見門外有細微的交談聲——

  「拾藏,你幫我跟爺說,我待在牙行好好的,為什麼要把我調去守馬圈?我跟馬兒說話有什麼用,馬兒又聽不懂人話!」

  「那你就別說話。」

  「你不知道我不說話會死嗎?你真的要逼我去跟畜牲說話嗎?你知不知道要是被旁人瞧見了,人家會怎麼笑我,怎麼看待周府?還有,為什麼讓寇久那個混蛋接掌牙行?

  爺不知道我已經被他欺負很慘很久了嗎?喂!去哪呀,我話還沒說完,拾藏,你聽我說……」

  于丫兒眨了眨眼,低聲問︰「爺,你要巴哥哥去——」

  「不準替他求情。」

  「……喔。」糟,這下巴哥哥真是倒大霉,她要怎麼補償他才好?

  「別在我的面前還想著別人。」

  唇上一陣吃痛,教她萬分不解地道︰「巴哥哥不是別人,他是……」在周奉言冷沉帶著警告意味的注視之下,她從善如流地道︰「對,他是別人。」

  她發現,爺以前會用笑容掩飾情緒,但現在的他不再遮掩,喜怒哀樂明顯得多了,這也應該算是好事吧。

  周奉言直瞅著她的笑臉,沙啞地問︰「你真的沒事吧?」

  于丫兒聞言,嬌羞地垂著臉。「就有點疼……但應該不打緊吧。」都問了那麼多次了,還要問啊?

  「我問的不是身子。」

  不然咧?她抬眼,這才明白他怕的是她會因而離世,不禁輕啄著他的唇。「爺,我很好,一點事都沒有,如果你還想……趁著天色還沒亮,我們可以……」

  「不可以縱欲。」

  「喔。」那為什麼他的手摸了上來?

  「要節制才不會傷身。」他的嗓音益發沙啞。

  「喔。」那他現在到底是?

  「你怎麼還不阻止我?」他啞聲問。

  「我可以阻止嗎?」早說啊,她不是很清楚這種事的。

  「來不及了。」

  一個月後,巴律找來了為數不少的糖梗,周奉言則違抗聖旨不進宮,只為幫愛妻卷袖管煉烏糖。

  做好了烏糖,于丫兒又更貪心了,要求他做膠飴。巴律自動請命,找來為數不少的大寒麥作,甚至再次請命,自願攪拌膠飴,卻被周奉言一記眼神瞪到躲在角落畫圈圈。

  「好香,我嘗嘗。」于丫兒見整個鍋底都是黃澄澄的膠飴,忍不住想用指抹一塊,卻被周奉言阻止。

  「很燙。」周奉言拿根筷子抹了下鍋底,拉起了黃澄澄的膠飴絲,卷了兩下再交到她手中。

  于丫兒喜孜孜地舔著,吃得眉開眼笑。「爺,改天咱們來做糖葫蘆如何?」

  「這時節沒有鳥梨,得等到入秋。」

  「嗯……那咱們到街上買蜜餞裹膠飴也成,廣源街那頭有一家。」

  「你什麼時候喜歡蜜餞了?」他疑詫道。

  他記憶中的丫兒喜甜不喜酸,每吃到酸時,一張小臉都皺得緊了。

  她眼神飄忽了下。「裹著膠飴好吃嘛。」

  周奉言點頭允諾了帶她上街,讓她抱著兩大袋的酸棗和蜜李子回家,瞧她真吃得眉開眼笑,不禁疑惑。

  幾日後,周府來了個宮人,宣讀聖旨封賞了萬兩銀和布匹,傳達了皇上要周奉言入朝為官的旨意。

  周奉言沒意願,因為他的余生只想與于丫兒共度。

  「可是爺,你要是不進宮監督皇上,要是他和大燕皇帝一樣,貪戀權勢之後又開始荼毒百姓,那該如何是好?」

  周奉言想了想,終究還是答允了,但每日還是回府陪她用膳。

  只是,當時節慢慢進入秋季時,他開始感到古怪,只因于丫兒不再與他同寢,甚至有時晚膳也不與他共食。

  一日,他正午回府,戚行一見到他,神色微變,而他敏銳地捕捉那一閃而逝的錯愕,沉聲問︰「丫兒到底有什麼問題?」

  「沒,夫人好得不能再好了!」戚行只差沒拍胸脯保證。

  「是嗎?」周奉言壓根不信,直朝她的寢房而去,遠遠的就聽見陣陣的嘔吐聲,聽得他心驚膽跳,一進門就見于丫兒正吐得上氣不接下氣。「丫兒,你這是怎麼了?找大夫診治了沒?」

  舞葉和雙葉嚇得趕忙捧著嘔吐物逃出房間,交由于丫兒善後。

  「我……」于丫兒拿手巾抹去唇角沫漬。「爺這時分怎麼回府了?」

  此時他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你……」

  「我最近吃太多,胖了!」她拉過被子蓋住肚子。

  周奉言二話不說地抽開被子,顫著手掀開她寬松的襦衫,就見她的肚子高隆著。

  「你、你怎麼可以瞞著我?!」

  這肚子該有六、七個月了吧!難怪她不願與他同床,因為他一定會識破。

  「我……想給爺驚喜。」她嘿嘿干笑著。

  周奉言臉色鐵青地瞪著她,沉聲道︰「拾藏,把大夫找來。」

  門外的拾藏猶豫了下。「爺找大夫是——」

  「我不要這個孩子|」周奉言說得斬釘截鐵,嚇得于丫兒臉色翻白。

  「爺,這孩子已經有七個月了,打不掉的。」

  「你就是故意瞞著我,瞞到打不掉?你知不知道我的擔憂?你知不知道我僅剩的年壽是要與你共度的,你卻有了這個孩子,要是有個萬一……」究竟要他如何承受?還是要他再次入魔直到年壽盡了,開始無止盡的剝魂折磨?

  「我就是要證明咱們可以像尋常夫妻一樣!」于丫兒緊抓住他。「爺,咱們可以行房了,那就一定可以有咱們的孩子。」

  「孩子出生後還有沒有你?」

  「當然有。」

  「誰跟我保證,誰能跟我保證?」

  「咱們就賭一次嘛!」

  「我不賭!我輸了很多次我輸不起!」

  「爺……輸不起也得賭,因為這個孩子……就要出世了。」她說著,狠狠地皺起眉。

  「丫兒?丫兒!拾藏,找穩婆和大夫,快!」

  霎時,周府亂了起來。

  穩婆和大夫都找足了,大夫一診脈,便道于丫兒動了胎氣,要生產了,于是穩婆進了產房,過了兩個時辰卻還不聞嬰孩啼哭,周奉言又懼又怒地無視眾人阻止,硬是踏進了產房。

  「爺,你不能進來!」雙葉一見到他,臉色都綠了。

  「現在到底是怎樣?」他怒咆著,雙眼直盯著床上面無血色的于丫兒。

  「穩婆說孩子還不足月,不易產,得多耗點時間。」舞葉捧著一盆血走過他身邊。

  周奉言盯著那盆血,直覺得他所踩的地面像是龜裂了般,整個人不住地下墜。

  「爺……」

  聽聞于丫兒虛弱的叫喚,他連忙走到床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丫兒、丫兒,你絕對不能有事……穩婆,給我聽著,孩子可以不要,給我保住大人!」

  「爺……我會證明,我們可以像尋常夫妻一樣,我要讓你……再也不用懼怕,再也不要恐慌……」她痛得不住掉淚,隨著陣陣陣痛,聽著穩婆的指示使力,拚了命也要將孩子生下。

  周奉言怔怔地看著她。「你為什麼這麼傻,我寧可一輩子惶惶不安,也不要你賭!」不安是他永遠的心病,因為他失去太多次,早在他的心上刻下了傷痕,要他怎能不懼不怕。

  「我……啊!」她尖叫著,突地喘了口氣。

  周奉言見狀,心就像是被她提在手上掐著,然後聽見穩婆喊著——

  「生了生了,是位小公子!」穩婆才剛說完,便響起了小貓似的啼哭聲。

  穩婆快手快腳地替嬰孩洗了身子,交由雙葉和舞葉打理後續,回頭處理于丫兒的身下。

  舞葉將嬰孩裹了一層層的棉襖,抱到周奉言面前。「爺,咱們有小少爺了。」她說著,淚水跟著滑落。

  周奉言直睇著那孩子不動,直到于丫兒催促,他才接過手。

  嬰孩極小,渾身紅通通的,小臉皺得像猴子般,他睇了半晌,才抱給于丫兒瞧。

  「丫兒,你要不要緊?」

  「我沒事……噢,他怎麼這麼小?」

  「不足月的孩子當然小。」他還沒有身為父親的自覺,對這個孩子他只感到陌生和莫名的厭惡,突然間,他明白父親為何不愛他了,因為他的出生奪走了他最愛的女人。

  如果丫兒出事,他會殺了這個孩子。

  余光瞥見于丫兒閉緊了雙眼,他心頭一緊,急喚著,「丫兒!」

  于丫兒勉強地張開眼。「爺,生孩子比行房累上百倍,可不可以先讓我睡一下?」

  不要跟行房後一樣,老是不讓她睡,她真的很累。

  「不準睡太久。」他沉聲命令著。

  「你最好趁我睡醒前替兒子取好名字。」說完,她沉沉睡去。

  名字?他想也沒想過自己會當爹,這孩子他到底要如何面對?

  一個月後,周家舉辦了簡單的彌月宴,只找了周家家奴一道慶祝,將一道道的佳肴直接搬進周奉言的房裡。

  正當大伙吃吃喝喝時,外頭小廝連滾帶爬地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爺,皇上駕到!」

  周奉言微揚濃眉,心想他不過告假一個月,皇上就找上門來,正忖著要怎麼打發人走,已經聽見宮人高喊,「皇上駕到!」

  「丫兒,你在房裡就好,我去接駕。」話落,便帶著一票人到房門外接駕。

  「周奉言。」高鈺走來,臉色不善地道。

  「見過皇上。」他屈身作揖。

  「兒子滿月了,你可以銷假了吧?」

  「臣妻身子尚有……皇上,臣妻寢房皇上不宜踏進,畢竟臣妻剛生產,怕有晦氣。」見他直往房裡走,周奉言硬是擋在他面前。

  高鈺勾唇笑得極邪。「朕在意那些嗎?」哼了聲,硬是將他推開,才踏進房裡,就見于丫兒手裡抱了個娃,看她要起身,他擺了擺手。「你才剛生產就別起身了,要是磕著踫著,就怕周奉言全都要算在朕的頭上。」

  「多謝皇上。」于丫兒垂著臉謝皇恩,抬眼就見周奉言冷著臉跟著入內。

  「皇上見也見過了,還是早點回宮吧。」

  「你這是在命令朕嗎?」

  「臣不敢。」

  「要不是還挺喜歡你這張臉,朕會由得你放肆?」高鈺哼了聲。

  于丫兒哄著兒子入睡,不禁想,她家爺好搶手,可是為何看上他的都是男人?瞧高鈺要離開,掛在床楣的畫軸卻無緣無故掉落。

  高鈺回頭,目光盯著掉落在地已攤開的人像畫,眉頭不禁微皺。

  周奉言想撿畫軸,卻讓他快一步拾起觀看,撇著嘴。「這什麼,把人的魂魄精髓都畫進去了,你怎麼還敢留著,燒了吧。」話落,他真的就著燭火燒起畫軸。

  于丫兒暗叫不妙,心想他要是發覺畫軸燒不掉的話……

  「咦?」瞧見畫軸被引燃,她不禁驚疑出聲。

  周奉言更是錯愕地看著畫軸從角落慢慢變得焦黑,燒到一半時,高鈺將其拋到地上,不一會火焰將整張畫軸吞噬,燒得連灰燼都不留。

  「哎呀,朕忘了問能不能燒,是說都已經燒了,那就算了。」高鈺沒啥誠意地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只玉匣。「對了,這是從大燕那兒搜刮出的玩意兒,朕一見就喜歡,就當是給周小娃的彌月禮。」

  于丫兒呆了半晌才接過手,連連謝恩。

  待周奉言允諾三日後銷假進宮才送走了高鈺後,進了房,一臉難以置信地坐在于丫兒身旁,雙眼還盯著畫軸燒盡之處。

  「居然燒掉了……」他還是覺得不真實。「難道是因為他天生帝命嗎?」

  「可是奉行說,那張畫軸是千年前一個男人留下的,唯有那個男人才能燒毀屬于他的東西……」于丫兒吶吶地道。

  換句話說,那個男人就是高鈺?

  「這我也不清楚,想要確定,今晚一試就知道。」

  于丫兒眨了眨眼,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是夜,兩人睜著眼看著彼此,等著三更天到。當遠方梆子聲傳來,更夫喊著三更天時,夫妻倆難以置信的對視著,直到五更天,周奉言的剝魂之痛壓根沒發作。

  畫軸上交易的是周奉言的魂魄,燒毀了畫軸等同取消了交易,那麼約定沒了,剝魂之痛自然不會再有,而重生早已重來,不可能再回到原點。

  周奉言難以置信,當第二夜、第三夜亦是如此,他不禁緊擁著于丫兒。

  「爺,太好了!」于丫兒喜極而泣。

  「真的是這樣……」他真的可以不用夜夜受折磨,還可以擁有丫兒?這天底下真有如此好的事?

  于丫兒用力地吻著他的唇。「爺,我終于可以不用見你為我受苦了。」

  周奉言動容地回吻著,終于可以放寬心地縱容自己,不再擔憂受怕。

  事後,于丫兒沉沉睡去,然而,身邊的騷擾依舊不斷。

  「爺,可以讓我睡了吧……」為什麼還是不讓她睡呢?

  「丫兒,咱們可以偶爾縱容彼此。」

  于丫兒瞪大眼。一直都是她在縱容他的好不好!最心口不一的一直是他!

  三天後,擎天殿,大定皇帝臉色鐵青,百官臉色蒼白,皇帝勾唇冷笑,百官群體顫栗。

  直到下了朝,依舊不見周奉言身影,高鈺勾斜了唇。

  好他個周奉言,竟敢誆他,等著瞧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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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3 00:09:49 |只看該作者
說源起

  說來,這本書寫來也是一波多折,是說有幾折,那就不細論了,純粹是身邊瑣事。

  話說回來,書裡的發想其實是源自去年寫《稻香太上皇》時,因為男主角的設定是個不斷重生的人,而他不斷尋找重生的原因,好擺脫重生的命運。所以,我就想,改天就寫本有目的而不斷重生的男主角好了。

  但想歸想,真的只有想而已,大方向的設定一直很模糊,直到寫家有大朝奉的重生篇時,我福至心靈地在裡頭安插了個角色,純粹是為了把我去年的發想給填進這個完美的背景裡。

  于是乎,周奉言誕生了。

  他完全符合了我發想裡的男主角,唯一一點不好——溫柔。

  是的,我應證了阿編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溫柔的男主角不好寫。我由衷地認同著。我從沒寫過溫柔的男主角,因為這世間溫柔的男人實在太少,我沒有借鏡(大誤!),說穿就是不擅長啦。

  不過,說真的,周奉言的溫柔也只出現在女主角身上,所以……基本上,他也不算地道的溫柔啦。

  其實,我寫書時有個習慣,也不知道算不算怪癖;當我在設定每個角色時,我會在腦海裡順便添上角色的背景,甚至是較為瑣碎的各種設定,比較麻煩的是,當以設定為名的開關啟動之後,有時會煞不太住,一些旁枝就會跟著冒出頭。

  好比,故事中,我就好想順便填一填巴律和舞葉這對兄妹的成長史,或者是另一派周家的心路歷程,又或者是高氏皇帝的心情點滴……但,很好,我Hold住了!

  因為這是周奉言和于丫兒的故事,配角不要搶戲。

  而殷遠(家有大朝奉重生篇的男主角)也只在開頭出來晃一下,純粹是因為我想讓看過重生篇的讀者知道,買了殷遠的姻緣線的人就是周奉言。順便點一下害周凌春受傷的倌館就是她大哥的好友開設的,而她大哥又為何立誓不進豐興城。

  不過敬請放心,沒看過重生篇的也無妨,故事很獨立,因為年代設定在大定開朝前,一個在開朝後,完全不妨礙閱讀。

  原本設定應該是輕松逗趣的,但好像也沒有……我會反省的,下次獻上的非要讓讀者可以噗哧一笑的!

  就當作是2016年的目標好了,咱們明年見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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