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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周家牙行。
近正午時分,巴律躡手躡腳地走進帳房,朝那抹背對著他的縴減肥影而去,準備動手嚇人時——
「巴哥哥,我已經把印信文簿寫好了。」就在他來到約一步遠的距離時,于丫兒頭也不回地道,嚇得他以為她背後長了眼。
「你怎麼知道是我?」可惡,他的樂趣不見了。
「今兒個說船埠那頭有商船到,雙姊和舞姊去幫忙了,能留在鋪子裡的,自然就是巴哥哥了。」至于鋪子裡的牙郎各司其職忙亂得很,哪有空閑特地跑到後院嚇她。
巴律眯緊了一雙桃花眼,漂亮的嘴撅得高高的,一副詭計沒得逞倍感失望,卻又不得不佩服她精闢分析的表情。
「巴哥哥,那麼待會從商埠接回來的商貨也得要登記嗎?」她寫完最後一筆才回頭問著。
「不,那些都是從大丹來的藥材干糧,是羅家商鋪要的貨,屆時我會派人通知羅家商鋪的人過來點貨,不用寫在簿子裡,你只要將每日托請交易的商家路引、字號、商貨等等資料寫上即可。」巴律抬手輕撫著她的頭。「丫兒,咱們牙行裡的商貨有的是代客買賣,有的則是商家托尋,有的是咱們牙行自行屯貨,除了第一種,其余的皆不用寫在簿子裡,那本簿子是要給官府瞧的,不用寫得那般詳實。」
于丫兒聽完,秀眉緊蹙著。「可是這麼一來……」盡管外頭沒人,她還是忍不住壓低嗓音,「這不等于是走稅?」
巴律楞了下,沒想到她竟懂這麼多。「這個嘛……」他搓著光滑的下巴,斟酌著字句。「應該這麼說吧,牙行有三旬制,各種商貨價格不得隨意浮動,浮動必須有其理由,可問題是當遇到天災人禍時,有些糧貨勢必看漲,牙行得抑漲,但買賣主卻不見得賞臉,牙行自然得想個法子把這事給搓平,也就不方便往上呈。」
聽他說得言之鑿鑿,但于丫兒就覺得有那麼丁點不對勁。商船停靠在商埠下貨,漕河衙門就會先收一次稅,押一次契作,待商貨賣出得要再作尾契,要是沒記在印信文簿上頭,便很明顯的就是走稅,而這種走稅方式很危險的,畢竟漕河衙門那頭都已經有契作了。
巴律瞧她分明不信自己的說詞也無所謂,他沒必要在這事兒上頭解釋,重要的是,「丫兒,我肚子餓了呢。」他可憐兮兮地道。
于丫兒這才發覺都已經日正當中了,趕忙將桌上的各種簿子收妥。「巴哥哥,這兒有沒有廚房,我來下廚弄點簡單吃的吧。」
「丫兒,你可得搞清楚,你是周家未來的夫人,不是周家找來干雜活的丫鬟。」巴律翻了翻白眼,不喜歡她自貶身價。
于丫兒偏著螓首,思索了下,問︰「可是我明明瞧見爺和公主走得很近,而且他還讓大皇子親了。」
巴律聞言整個人呆住,用力回神後,努力地替周奉言平反。「丫兒,爺既對咱們說你是他的未婚妻,這事就不可能變了,至于皇族……這麼說吧,爺在宮中雖是身分尊貴,但也不能得罪皇族,有些事,眼見都不見得準。」
「是嗎?」可是在她看起來實在不像是虛與委蛇。
「爺的性子咱們都很清楚,一旦他認定的事,那就絕對不會更改,所以你就別胡思亂想了。」話落,隨即又朝她靠了過去,防賊似地細聲說︰「不管那些,對街新開幕了一家酒樓,咱們去嘗嘗。」
「很貴的。」知道他不想繼續聊下去,她自然是從善如流,不過東御道上的商家賣的全都是高檔貨,酒樓賣的都是山珍海味,有時一道菜就要好幾兩銀,她吞不下。
「哥哥作東。」真是的,他敢花用她的嗎?
「可是……」
「沒有可是,走!」巴律一把抓著她往外走,壓根不給她抗拒的機會。
于丫兒無奈,只能跟著他一路來到前廳。本是要往對街走去,可偏偏連門檻都還未跨出,巴律就被一牙郎給逮到低語兩句。
巴律眉頭皺了皺,可憐兮兮地朝于丫兒扁了扁嘴。「丫兒,等我一會,你過來這頭坐著。」
「好。」于丫兒乖順地走到他指定的位子坐下。
那是一張在角落的小桌,但看得出小桌的材質高級,雕功鬼斧神工,和擺滿卷宗的花架相並,她想,這兒應該是掌櫃的位子吧。
環顧四周,廳裡高朋滿座,有的是買賣主喊價,牙郎居中斡旋議價,有的則是喝著涼茶和牙郎攀談著近日各種買賣的價格——
「話說回來,戶部侍郎會落得今日的下場也算是咎由自取,誰要他逢迎拍馬到這種地步,莫名其妙地要沛縣一帶的良田提早收割。」
「可不是,就因為三皇子在北方大郡成功栽種了青稞,立功回京,那戶部侍郎心想如果第二大糧倉的農作一並收成,皇上會龍心大悅,順便替掌管糧作的三皇子作個順水人情,誰知道大水竟沖垮了沛縣的幾座官倉,就那麼湊巧地讓收成的農作給浸水沖散了。」
「要不是三皇子在皇上面前求情,戶部侍郎挨得可不是杖責五十而已,他現在不過是被打殘,還有人照料他一輩子,不錯了。」
在旁閑聽打發時間的于丫兒聽至此,不禁微愕了下。
戶部侍郎?日前在書房外聽見的交談,那提出古怪買賣的人不就是戶部侍郎?她記得爺是這麼告訴後來的二皇子妃的。而那時,爺對戶部侍郎提及,他會一輩子有人照拂,不須擔憂……
一輩子有人照拂,乍聽之下像是一世衣食無虞,可也能解釋成必須讓人照料一輩子的狀況。
而爺的言下之意,指的是這個嗎?
垂眼細思,又聽見交談的聲響再起,教她不自覺地聆聽著——
「是說,這一回的大雨確實是下得又急又大,還連下三天,但先前也不是沒發生過,怎麼這一回卻在沛縣釀了大災?」
「有人說是因為漕河上有幾道水門關上了,所以翻江才會泛濫。」
「耶,水門怎會關上了?」
「還不是戶部侍郎自作孽,他讓農作提早收割,農作不再需要用水,引水灌溉的水門自然提早關閉,聽說翻江泛濫時,掌漕運的二皇子得知後,和冀王爺帶人趕到現場搶救,冒著被大水沖走的危險連開了數道水門,要不是如此,這一回水淹的範圍就不會只是沛縣附近的十幾個村莊了。」
「二皇子救民有功,皇上因而將二皇子封為睿王,就連冀王也得了不少封賞,可憐的是大水還是淹了沛縣附近的村莊,尤其是東西江村,幾乎是全滅,聽人說還有屍體浮在翻江上呢。」
于丫兒聽至此,水眸圓瞠著,趕忙起身問︰「東西江村被滅村了3」
交談的商賈抬眼。「是啊,聽說無一悻免,這都已經是幾天前的事了。」
「姑娘,你有親人在村裡嗎?那得要趕緊到翻江義莊找人了,聽說還有上百具屍體無人認呢。」其中一人說。
于丫兒直楞楞地看著那人,直覺耳邊像是雷聲隆隆。
怎會這樣?
這一年的八月確實下了一場大雨,但是上一次是安然無恙,為何這一次卻滅村了?
「瞧,就是你自個兒出爾反爾的,才會把自己給弄得病了。」主屋寢房裡傳來燕奇臨的調侃。
「看來王爺不是來探病的,而是來看笑話的。」周奉言倚在床柱邊,剛喝完了藥,臉色還蒼白著,嘴邊浮現習慣成自然的微笑。
「是啊,你連著幾天不進宮,本王怎能不來看你的笑話。」燕奇臨毫不客氣嘲笑著。「不過才一場雨就讓你躺了幾天,這般弱不禁風,簡直跟紙糊的沒兩樣,本王都開始擔心你周家會斷嗣了。」
「這也不錯。」他笑意極濃地道。
燕奇臨不由得正視著他,改了話題,「當初明明就是你算準了童朗為了邀功會差縣府提早收成,要老二順理成章關水門,造就這場水患,目的不就是為了要水淹沛縣,怎麼到了當天你卻改了主意,親自跑到東江村救人?」
「不過是突然動念罷了。」
「是嗎?可你救的那兩個孩子方巧都姓于。」
「可以幫我倒杯茶嗎,王爺,我有點渴。」他不置可否,朝桌面努了努嘴,滿臉期待。
「……周奉言,你好大的膽子,敢要本王替你倒茶。」燕奇臨微眯起眼,起身替他倒了杯茶,踅回床邊,卻沒將茶杯遞給他,反倒是極具興味地搖晃著茶杯。
「王爺,你那打量的眼光讓我身上的熱度又上升了。」他是個病人,王爺那捕捉獵物的眼神實在是過分了點。
「想不想更熱一點?」他輕哼著,坐到床邊。
「好不容易才退熱,還請王爺高抬貴手。」他想接過茶水,卻見燕奇臨喝了口茶,他神色無奈地道︰「王爺,雖說我與他百年前是同宗,但真要說的話,我和他實在長得不怎麼像,拿我當替代,實在說不過去。」
「你就擔待點,讓本王想象一下將他壓在身下的滋味。」說著,他把茶杯遞給他。
周奉言濃眉一揚,驀地放聲笑開,引發陣陣的咳聲。
「有那麼好笑嗎?」燕奇臨冷著臉問。
「不是好笑,實在是想象不出來。」兩個人都那般強勢,恐怕行房前得先打一場。
他笑了笑,喝了口茶潤喉,才又道︰「是說,這種床笫間的事,就不用在我面前點得太明,我有點吃不消。」
「你哪兒吃不消,都已經把未婚妻擺在家裡了,何時想要大開殺戒,有誰管得著?還是你未經人事,本王替你指點指點。」
「這就不勞王爺費心,丫兒尚未及笄,我還沒打算成親。」哪怕燕奇臨說得葷素不忌,周奉言還是不變的笑臉以對。
「你這心思可真是矛盾,為了獨佔她,將她帶進府,卻又不出手,想除去她的家人,最終又回頭去救……你到底想做什麼?」燕奇臨是大皇子,武學過人,兵法運用如神,但就是難以窺透他反復又矛盾的心思。
「王爺不妨慢慢地猜,這就像是圍獵一樣,總是要慢慢突圍,才能享受成功的滋味。」
「嘖。」燕奇臨對他老是拐彎抹角的言詞極不以為然,本想再說什麼,但細微的腳步聲傳來,他索性起身,撢了撢玄色繡金絲蟒的錦袍。「有人來了,本王也該走了,你慢慢靜養,記得別好太快,掃了本王的興致。」
「下官恭敬不如從命。」周奉言裝模作樣地作揖。
燕奇臨哼了聲,開了房門,于丫兒適巧踏上長廊,兩人打了個照面。
拾藏見狀,擋在兩人之間,「小的送王爺。」一手在身後不住地朝于丫兒擺著,要她垂首。
燕奇臨一把將他推開,居高臨下地望著于丫兒。「可以想見,再過幾年必定出落得更加標致,周奉言倒挺會挑的。」
「民女見過王爺。」于丫兒盡管滿心焦急,還是耐著性子朝他欠了欠身。
「于姑娘,你不知道周奉言在宮中是可以與本王平起平坐,不須謙稱?」
「民女尚未出閣。」于丫兒明白他意指她既是周奉言的未婚妻,亦可比照辦理,但她不是,至少現在還不是。
「意思是,你並不打算嫁進周府?」
「民女……」
「王爺,別戲弄我的未婚妻。」周奉言搭了件外衫,一頭烏發披落肩上,虛弱地倚在門邊。
「奉言,本王都替你不值了,虧你為她做了這麼多,但她可是壓根不領情。」燕奇臨回頭,笑得一臉壞心。
周奉言笑了笑,道︰「拾藏,送客。」
「是,王爺請。」
「對本王下逐客令?周奉言,本王不得不說,你的膽子真的是愈來愈大了。」
「不大不大,我家爺不過是神機妙算地算出宮中派人找王爺,要王爺趕緊進宮呢。」慢于丫兒一步踏進月洞門的巴律趕忙堆著笑臉走來,指了指身後跟來的老宮人。
他送丫兒回府,誰知道才剛進大門,就被老宮人給拖住。
燕奇臨看了一眼,不掩厭惡地哼了聲,隨即拂袖離去,老宮人趕忙跟上,在他身後不知道叨念著什麼。
周奉言直睇著于丫兒,啞聲問︰「怎麼了?」
于丫兒絞了絞手指。「你要不要先進房歇著?」她有很多疑問想問,可他的氣色差得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也好。」周奉言回身,走了兩步,身形搖晃了下,正要扶著矮櫃穩住自己,一雙小手抓住他的手臂攙著他,教他微詫的望去。
「既然病了,就該好生歇著,跑出來做什麼?」她的罵聲細軟,攙著他到床上躺下,替他掖好被子。「要不要喝點茶還是什麼的?」
周奉言有些受寵若驚,意外她不僅沒避開自己,還主動關心自己。
「你……要不要喝點茶水?」于丫兒垂著臉,避開他那又驚又喜的表情,心裡一陣五味雜陳。
「不用了,剛喝過。」周奉言收回目光,笑意輕逸地問︰「你找我有事?」
「我……」她張了張口,輕聲問︰「你染上風寒,是因為大雨當日你趕到東江村救了我的弟妹?」
「你怎會知道這事?」他不認為巴律會未經他的允許告訴她這事。
「我在店鋪裡聽見一些商旅提起翻江泛濫的事,知道東西江村被滅村,我想搭船過河,卻被巴哥哥阻止,巴哥哥說,你會染上風寒,是因為冒雨救了我的弟妹,所以我……」
「巴哥哥?」他啞聲喃念。
好親昵的喚法,硬生生地逼出他的妒火,可是嫉妒自己的兄弟真是件可笑至極的事,偏偏現在的他控制不了這股妒火。
「嗯?」于丫兒沒聽清楚。
「沒事,我只是聽說那頭淹水了,所以過去看看罷了,可惜的是我沒能來得及救出你大哥和嫂子,因為我不知道他們在哪。」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謝謝你。」她與兄嫂不睦,但知道兄嫂離世,她心裡還是難受的,慶幸的是她的弟妹尚在,教她極為欣慰,不過——「巴哥哥說,你把我的弟妹托人照料了,不知道他們是在哪裡?」
「在王爺那兒。」
「王爺……」
「就剛剛那位冀王爺,把你的弟妹托在他那兒,是最安全的做法。」哪怕皇族兄弟鬩牆,都還不至于找上燕奇臨,因為燕奇臨鎮守京畿,手裡握有十萬大軍,別說得罪他,拉攏他都來不及了。
「為什麼不能將他們帶在我身邊?」
周奉言疲憊地垂斂長睫。「丫兒,畢竟我在朝為官,站在風口浪尖上,總是容易招來麻煩,不讓他們進周府是為了他們好。」也不知道是她對巴律的親昵稱呼所致,還是藥性發作,他說起話來有些意興闌珊。
「那我呢?」
周奉言楞了下,緩緩張眼。「不管發生任何事,我會保護你。」
「為僕麼?」
「因為你是我的妻子。」他低聲喃道,緩緩閉上眼。
這一次,為了保護她,他讓她在于家長大,給于家人衣食無虞的生活,卻輕忽了人心貪婪,差點害她送命,于是他改變主意,要將她留在身邊,由他親自保護,任誰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傷她絲毫。
至于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一個個都去死吧!他會用大量的死魂掩飾她的存在,直到她活過了九厄。
只要她能活著,他就為自己的罪孽贖罪,要是他心機用盡,老天還是不肯讓她活,那麼他臨終之前,所有人全都一起陪葬!
忖著,他掀唇笑得疲憊。
奉行說的對,他已經瘋了,差不多快瘋了……
「咱們之前不曾見過,為何你認定了我?」她低問著,沒奢望他回答,因為他像是已經入睡。
其實他們見過的,在上一世裡。
上一世,她十歲進了周家的門,盡管無名無分,但她記得他有多疼愛自己,疼愛到允諾她,有一天她會成為他的妻,可是,她盼到最後,卻盼到他即將迎娶燕芙公主為妻。
他要她離開主屋小院,住進後院的染香院,在他成親的那一晚,她心碎了一地,淚如雨下,無法遏抑。
那一晚,她讓雙姊和舞姊去幫忙婚事,獨自待在染香院,才會讓那個男人有機會欺凌自己,為保清白,她拿他送的金釵刺入了喉口,當下她的胸口凝聚了恨意。
如果他連一個名分都不能給她,為何要她進周府?如果他根本不愛她,為何對她百般憐惜?為何有了她,他還要迎娶他人?!
她是受他教養的女孩,為了他,她開始學習他書房裡的兵書,以防他鋒頭太健惹出事端時,她可以替他思量對策;她制衣擅繡,那是因為大燕的姑娘總會為心愛的男人制衣,讓心愛的男人穿著親手縫的衣,親手繡的圖騰,可以綁住他的心。
可是他不要她……他不要她!他最終選擇放棄她。
她擅長做紙鳶,因為九九放紙鳶可以逢凶化吉,所以每年每年她都會為他做一只紙鳶,隨他上永春嶺放紙鳶。
他卻不知道,她的命運像是一只紙鳶,繩的一端被他緊握,只要他不放手,她就只能佔住那離他最遠的距離;只要他一放手,天旋地轉後,她從天而墜,人生從此結束。
豈料,睜眼後她還是于丫兒。
她不知道她的人生為何重來,但這一次她沒有遇見他,沒有在十歲那年進周府,她甚至懷疑那段記憶只是她的幻想,直到再次相遇。
她重來的人生與他有關嗎?她想問,可又忍不住笑了。他是個神官,不是神只,哪來的本事讓一個人的人生重來?尤其,那天她親耳聽見他與戶部侍郎的交談,與二皇子妃、冀王之間的對話。
預知,不過是以行動將預言之事落實罷了,一如他巧妙煽動了戶部侍郎為邀功而提早秋收,再讓二皇子以此為由關了水門,以至于大雨落下翻江泛濫,水淹沛縣,滅了東西江村,死了數百條人命,數萬石的糧作化為烏有。
最終,以意外收結。
可這分明是因宮中惡斗,拿了百姓的身家性命作陪,更可怕的,幕後操控的人卻是他。
為什麼?因為重來的人生一切都變了?她的家境改變,他們相遇的時間延遲了,所以其中摻入了某種她不知的變化?想了許久,她怎麼也想不透。
「爺,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啞聲問。
一切都不同了,爺變了,而她呢?
她要怎麼收拾心底的愛恨?
「好端端的,你怎會讓冀王把于姑娘帶走?」
哪怕交談聲已刻意壓低,周奉言還是在聽見的瞬間,張開漆黑無人味的眼眸。
「王爺要帶她走,我擋得了嗎?再者,是她要跟王爺走的。」巴律抱著頭低聲哇哇叫著。「而且在鋪子裡拉拉扯扯的象話嗎?來來往往的商旅那麼多,天曉得裡頭是不是有其他皇子的眼線,要是讓丫兒太惹眼,就怕會惹事端,爺不是這麼交代的嗎?」
「可是讓冀王給帶走,這……」戚行眉頭都快要打結了。
「都已經被帶走一個時辰了,我派人守在冀王府外,至今一點消息都沒有,我看還是跟爺說一聲吧。」巴律苦著臉提議。
巴律眼巴巴望向一直充當門神不吭聲的拾藏,一雙俊眸裡是訴不盡的哀怨,卻見拾藏濃眉愈攢愈緊,仿佛對他的處理方式極不以為然。
「不然要怎麼辦?」巴律都快哭了。
如果冀王肯見他,這事他自然是自個兒擔了,可問題是冀王壓根不睬他,他能硬闖嗎?闖進了之後呢?他要是鬧了事,還不是得要爺去善後?既是如此,不如趁著還沒鬧大之前先告知爺。
「這……」戚行沉吟了會,看向拾藏,瞥向他身後的門板緩緩打開,一張臉都快綠了。「爺?」
「丫兒被冀王爺帶回冀王府了?」周奉言面無表情地問。
「爺,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把丫兒看緊。」巴律二話不說地跪下。
「起來。」周奉言微蹙著眉,閉眼倚在門邊,一會才道︰「王爺是以帶她去見弟妹為由將她帶走的吧。」
「是。」巴律被拾藏一把給拉起,不敢抬眼。
周奉言沉吟了會才低聲道︰「戚行,備馬車。」
「爺要走一趟冀王府?」
「我不走這一趟,王爺不會放人。」他說著,已經回身入房。
事實上,他不走這一趟,燕奇臨也會將丫兒送回府。他太熟知燕奇臨唯恐天下不亂的惡性情,帶走丫兒能玩出什麼把戲,他心裡有數,只是有點生惱。
他刻意不讓丫兒太引人注目,可燕奇臨非要鬧出亂子,昭告天下。
冀王府。
跟著丫鬟來到大廳,見燕奇臨就坐在主位上,于丫兒趕忙上前行禮,垂著臉道︰「多謝王爺照料舍弟舍妹,于丫兒感激不盡。」
燕奇臨半倚在扶手上,懶懶地道︰「本王不需要你感激不盡,這兒坐下吧。」
于丫兒本想要探望完弟妹就告辭,思索過後此舉似乎太過失禮,于是從善如流地挑了個位子坐下。
「本王指了這兒,你沒瞧見嗎?」
于丫兒抬眼,見他指著他身旁的位子,直覺得自個兒坐在那兒並不合宜,只能低聲道︰「王爺,于禮不合。」
「在本王的府裡本王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你就不怕惹惱我,令弟妹會出什麼事?」
于丫兒楞了下,只能乖乖聽命。
上一世她根本沒見過大皇子,只知道大皇子的性情懦弱,在諸位皇子你爭我奪時,他干脆逃到北方大郡去,可這一世的大皇子竟被封了冀王,而且性情傲慢霸道……為何這一世的重來,變數竟如此的多?
她摸不透王爺的性情,更不懂爺怎會和這種人走得如此近。
「來人,備膳。」燕奇臨輕聲下令,嚇得于丫兒趕忙抬眼。
「王爺,我……」
「怎麼,怕本王下毒?」
「不是,我……」
「還是不給本王面子?」那嗓音輕柔,噙笑的眉眼令人不敢造次。
于丫兒不禁語塞。皇室子弟大多霸道行事,哪裡容得下他人抗拒?可問題是時候不早了,要是沒托人告知巴哥哥一聲,就怕他會擔心。
「怎了,想誰了?」
他突地湊近,教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些。「沒,只是想時候不早,要是不跟周府的人說一聲,怕他們擔心。」
「有什麼好擔心的?本王可是光明磊落地把你從牙行接進王府,巴律又不是不知道,待你陪本王用過膳,本王自然會送你回周府。」燕奇臨頓了頓,笑得惡劣地道︰
「當然,如果你不想回去,本王允許你待在王府裡,這麼一來你也方便照料你的弟妹,感謝本王吧。」
于丫兒垂著眼,不假思索地道︰「多謝王爺美意,王爺已經收留舍弟舍妹,實在沒有臉還要王爺收留我,況且我還欠周爺許多,所以——」
「本王替你還債。」
「這怎麼好?」于丫兒愈是應對,心裡愈是發寒。
他說話總是帶著幾分輕挑,讓人覺得是有口無心,隨口說說罷了,怎麼現在像是認真了起來?她不清楚現今皇族的斗爭中,冀王扮演的是什麼角色,更不知道他跟爺之間是建立在利益還是兄弟情分上,教她不曉得該如何拿捏應對。
要是說重了,又怕會牽扯到爺身上,實在教她為難。
「有什麼不好,本王一句話,周奉言敢說什麼。」
「王爺,爺對我有恩,冒著洪災危險救出我的弟妹,還因而染上風寒,昨兒個氣色還差得很,于情于理,我都該留在周家照料他,這是做人基本的情義,對不?」于丫兒試著與他說道理,要真的不行的話,只好見機行事了。
「照料他嗎?」燕奇臨哼笑了聲,無視她的退避,硬是更加湊近她。「你不會真以為周奉言是個大善人吧?」
于丫兒一雙黑琉璃似的瞳眸直瞅著他。「我不清楚他的為人。」
「那麼就讓本王來告訴你吧。」燕奇臨笑眯邪氣的眸。「丫頭,還記得那天你躲在窗外偷聽見的事吧?」
于丫兒垂斂縴長羽睫,不置一詞。
「你可有聽見戶部侍郎和二皇子妃打算拿什麼要周奉言協助交易某物?」
「我不懂。」
「你不懂是應該的,他那行徑就像是牙行交易一般,買主上門欲買其貨,他這個牙人就得想辦法替買主找到貨品交易,只是他交易的不是一般的物品,而是無形之物,他是個黑牙,你懂嗎?」
「這也是他的本事。」上一世,爺從未將這一面告知她,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個尋常的神官和牙人,但仔細想想,爺能受皇上如此信任恩寵,要真只是個尋常神官,又憑什麼受此隆恩?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了解他的,可事實上,她的了解僅來自于她自以為是的認知罷了。
「本事?」燕奇臨放聲大笑著,大掌往腿上一拍。「有意思,這確確實實是他周奉言的好本事,不過,你不認為他這本事是在常規之外?」
于丫兒緩緩抬眼。「王爺,所謂常規是人們徑自定下的處世規則,並不能視作既定的原則,畢竟這世上無奇不有,也許在他國,爺的本事就像吃飯睡覺一樣尋常,以井蛙之見論之,只怕顯得少見多怪,孤陋寡聞。」
燕奇臨聞言,定定地注視她半晌,唇角徐徐地上勾,露出玩味的笑。「有意思,本王終于知道周奉言為何看上你了,你比他還有意思。」
「于丫兒只是一介村姑,要是出言不遜,還請王爺恕罪。」
「不不不,你這言談舉止壓根不像個村姑,你要真是個村姑,恐怕周奉言也看不上眼。」燕奇臨說著,不住地打量她。「如果本王告訴你,東西江村之所以會滅村是因為他,你有何感想?」
「……我只知道爺救了我的弟妹。」
燕奇臨眼露異光。「你從窗外偷聽見,就能拼湊出事實?」她不驚不詫,代表她早已知情,但這事周奉言肯定是瞞著她的,她會知情,肯定是將僅知的一切拼湊,真是太了不得了。
「我……」于丫兒暗惱自己的回答間接承認知情,就怕這事他會告知爺,屆時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那麼,你拼聲出東西江村的滅村不只是源于皇室斗爭,更是周奉言借刀殺人,為除去東西江村的村民?」
于丫兒面露詫異,隨即隱去。「我不知情。」不能信,單聽一面之詞反而容易著了道。
這人一臉不懷好意,存心要煽動人心,他說的話根本不能信。
「其實一開始,本王也想不透,可現在本王可以大膽猜想,肯定是那些人曾經對不起你,甚至傷害過你,好比沛縣縣令匡正屍首不全,你的兄長腰斬而死。」
于丫兒抿緊了唇,心底清楚不該相信他的片面之詞,可是他說得言之鑿鑿,仿佛他親眼目睹……對了,洪災當晚,是他和二皇子一道前去開水門的,既過翻江,自然會往南勘察……
「洪災的水再怎麼泛濫,也不會將人給沖刷得斷肢不全,甚至是腰斬,周奉言不是個體弱多病之人,何以久病未愈?而他雖不懂武學,但只要有把銳利長刀,只要使對方向,哪怕是姑娘家也能不費吹灰之力殺了對方。」
他柔滑的嗓音在耳邊如惡鬼般的煽動著,于丫兒眉頭不自覺地緊蹙,因為腦袋裡開始照著他的描述出現了畫面。
他說得對,爺的身子骨向來不差,淋場雨也不至于風寒難愈,可是爺已經病了好多天,換言之,爺淋的雨恐怕是一刻鐘、兩刻鐘,甚至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就只為了埋伏等待。
親手殺掉賣了她的兄長、欲收她為妾的縣令,是為了她?所以那日她問拾藏時,拾藏才會吞吞吐吐,拾藏的難言,意味著拾藏知情,爺讓身邊的人知情,卻不差遣身邊的人去做,到底是為什麼?
因為憤恨難平,抑或者是——
「他看起來無害,笑臉溫煦,可實際上他的心是黑的,有時就連本王瞧見他,都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而你壓根不覺得他可怕?」
輕柔的耳語打斷她的思緒,對上燕奇臨噙笑的黑眸,她想替爺反駿,腦袋卻是一片空白。
「不可怕嗎?他為了你,殺了數百條人命啊。」
于丫兒十指緊扭衫擺,想到那些街坊鄰居竟是因自己而死。她原以為那是皇室斗爭下的悲劇,如今卻是源于她,他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但,怎會是為了她?
這一世在此之前,他們根本沒有交集,他為何……思緒猛地一頓,大膽的假設從心間爆開——除非,他和她一樣都記得上一世的記憶,他對她,還有延續的情感,所以才會不允他人欺她!
如此大膽假設,教她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但又回頭一想——不對,如果他真在乎自己至此,又為何上一世時待她那般無情?
「聽說周奉言可以觀陰陽,就不知道他眼裡瞧見了那數百魂魄了沒?」燕奇臨笑笑地道︰「那些魂魄到底是跟在他的身邊,還是在你身邊?」
于丫兒被嚇得轉頭看著周身,余光卻瞥見周奉言竟站在大廳的側門上,臉色蒼白如紙,像是已到來多時。
「奉言,什麼時候來了,怎麼王府裡的下人都沒通報一聲,真是一群廢物。」燕奇臨笑吟吟地道,看著領著周奉言前來的王府總管。「嗯,待會本王會好生處理。」
那聊天的口吻卻已充分顯現嗜血的皇室血統,教王府總管嚇得面色如紙,抖若秋葉。
「王爺,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是王爺允許我未經通報入府的。」周奉言將兩人坐得極近,還有燕奇臨臉上尋釁的惡意笑容看在眼底。
「是嗎?本王怎麼不記得了。」他枕著扶手托著腮,無賴到底。
「也是,王爺是貴人多忘事,但只要我記得就好。」周奉言徐步踏進廳裡,朝他作揖後,端起笑臉道︰「王爺,下官的未婚妻已在府上叨擾多時,要是惹王爺不快,還請王爺恕罪。」
「說那什麼話,哪來的叨擾,于丫兒可是本王的貴客,她要是打算永遠待在王府裡,本王再歡迎不過,橫豎她的弟妹都在這兒,一家團聚也是挺好。」
瞧燕奇臨一臉尋釁的神情,周奉言卻不顯惱色。「這怎麼好,下官等著她明年及笄就要成親,她要是待在王府裡,成何體統?就算下官與王爺如何交好,這事也不能這麼辦的,再者,年底前我打算將她的弟妹送往他處,不好再叨擾王爺。」
燕奇臨微揚濃眉,瞧他笑臉裡藏著一抹戾氣,不禁笑得更樂了。「那些就暫時別管了,本王已經要人備膳,你剛好留下來一道用。」
「那王爺得要多備一點,因為下官還帶了一個人。」
「誰?」
「我。」一抹身穿沉藍錦衫的男人這才從外頭走來。
燕奇臨見狀,瞠目結舌,像是完全沒料到周奉言可以把這人請進他的府中,教他一時錯愕得說不出話。
「王爺看似與周將軍有要事相議,下官先行告退。」話落,他走向前輕握住于丫兒的手,軟聲道︰「丫兒,回府了。」
于丫兒怔了下,只因他的手有著不尋常的熱度,一起身就趕忙攙著他。
走出王府,才坐上馬車,周奉言的氣息已經微亂。
「爺身子不適就該在府裡歇著,怎會跑來這兒?」
「我不跑這一趟,你會在王府待上許多天。」周奉言閉眼回道。
燕奇臨願意了,自然就會放人,只是他不上門,丫兒的回家之路就得多延幾天,而這一延,天曉得會產生多少變數。
這一次,他改變了多少人事物,就只為了徹底改變丫兒的最終命運,到底成不成,他一點把握都沒有,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她看緊點,不讓任何可能再將她帶往最終命運。
于丫兒垂眼不語,握在手中的手還發著燙,而他蒼白的臉浮現不自然的紅暈,分明是發著高燒,可是他還是為她而來。
有股熟悉的不舍在心底蔓延著,擔憂的話都爬上舌尖,她卻還是說不出口,因為在她的記憶裡,他無情離去的背影如此鮮明……
「王爺沒刁難你吧?」他張眼,正巧對上她來不及閃避的眸。
于丫兒幾乎屏住了呼吸,強壓下被察覺偷窺的羞澀和心慌,故作無事地道︰「沒有,不過王爺方才瞧見那人,似乎有點喜出望外得亂了手腳呢。」
「是啊,他們兩人出生入死多回,有戰友之情。」周奉言注視她良久,才又低聲道︰「將近半年前吧,周將軍的妹子在巴烏城出了事受了點傷,冀王替周將軍出了口氣,但周將軍擔憂妹子的傷,誰都不見,所以冀王才會心煩,故意拿我出氣。」
最重要的是,給冀王一點甜頭,往後討起人情才不會嘴軟。
「周將軍待妹子倒是挺好的。」
「他待妹子的好是世間少有,尋常家裡的兄妹不會如此。」
她偷覷他一眼,又道︰「可是巴哥哥也是很疼惜舞姊的。」她不是在意自己沒有兄長疼愛自己,只是有點羨慕。
「只有我疼你不夠嗎?」
于丫兒楞了下,像是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種話,教她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他……應該和她一樣,擁有上一世的記憶吧,要不他的疼惜從何而來?而她該跟他說,她和他一樣記得上一世的事嗎?
算了吧,她不是上一世的于丫兒,沒有辦法再像上一世那般毫不懷疑地相信他,毫不遲疑地愛著他,她已經不再是被他疼寵得無憂無慮的于丫兒,對他坦承這些,又有何意義。
周奉言像是沒打算要她回答,徑自又道︰「你的弟妹不適合一直待在冀王府,年底我打算將他們送到空鳴,讓周家牙行分鋪照料他們,你不須擔心。」
「我可不可以跟他們一道去?」她輕聲問著。
周奉言疲憊地地閉上眼,避重就輕地道︰「九九快到了,屆時咱們去永春嶺放紙鳶吧。」
她張口欲語,但終究還是將舌尖上的話吞下。
現在的她,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如何對待他……
永春嶺位在巴烏城的北郊,入秋後,迭嶂的山巒間紅綠交錯,猶如絢麗毛毯覆蓋山頭。
每到九月時,永春嶺上到處可見人煙,入山前的平緩長坡兩側,小販兜售茶水、方便攜帶的干糧和各形各色的紙鳶,只為了應付九九放紙鳶的人潮。
九九放紙鳶一直是大燕朝的習俗,紙鳶上必須寫上施放者的姓名八字,迎風飛走的紙鳶象征施放者的厄運被帶走,藉此消災解厄,而永春嶺因為特殊的地形,只要來到隘口,將紙鳶一放,便會被山風給刮得往上飛翔,而後沒入山谷之間。
于丫兒站在山崖邊,看著飛上天的紙鳶。
滿天的紙鳶色彩繽紛,有的正往上遨游,有的正往下疾墜,隘口間充塞著壯麗卻又帶著毀滅的美。
「丫兒,站後頭一點,這兒的風勢強勁,一個不小心連人都會刮下山的。」手很自然地被握住,于丫兒順從地退上兩步,然後一只紙鳶擱到了她的手中。
「抓著線,將紙鳶往上拋,待紙鳶飛高將線拉直了,再將線給放了。」周奉言站在她身側講解著。
于丫兒垂著眼不語,紙鳶上寫著她的名和生辰八字。其實,他不用說,她也知道該怎麼做,因為她已經放過許多次的紙鳶,可她,根本不信紙鳶可以帶走施放者的厄運。
「其實,我也不信紙鳶可以消災。」
近乎氣音的低喃在她耳邊響起,教她抬眼望去,幾乎有一瞬間她以為他有讀心術,卻見他只是目視著前方,意味著話並非是說給她聽的,極可能是他的自言自語。
而周奉言像是察覺她的凝視,垂眼噙笑道︰「放吧,現在風正起呢。」
于丫兒沒應聲,只是依他所言地放開手中的紙鳶,隨著山谷上吹的山風將兩只紙鳶同時吹飛。
「放手吧。」
耳邊傳來他的聲音,她像是被操控的木偶,將手中的線放開,就見她的紙鳶隨著山風飛得又高又遠……飛得再高又有什麼用,沒有人抓著另一頭的線,終究要墜毀。
她不禁掀唇微笑自嘲。說來,她這人心思倒也是挺反復的,祈求著他放手,卻又渴望著他抓緊,真是無藥可救。
「爺,岔道上來的人似乎是皇室貴族。」拾藏上前一步道。
周奉言側眼望去,就見左手邊的岔道上出現了黃色流蘇的馬車,他微眯起眼,不假思索地道︰「是三皇子。」
于丫兒聞言,渾身不自覺地緊繃著。
那個夜晚,仿佛是所有厄運凝成的惡夜,充滿絕望和恐懼,光是聽聞那人將出現,就教她不自覺地顫抖著,恐慌駭懼。
「那麼,爺是打算——」拾藏余光瞥見于丫兒渾身輕顫著,疑惑的望去,竟見她臉色白如紙。
「丫兒,你怎麼了?」周奉言同時察覺,輕撫上她的頰,驚覺一陣冰涼。
于丫兒退上一步,就連出口的嗓音都微微發顫。「我……我不太舒服,我想回府。」
周奉言當機立斷地道︰「雙葉、舞葉還有戚行,你們先陪著丫兒下山,在奉茶亭等我,我跟三皇子打聲招呼,隨後趕到。」說著,他褪去身上的披風披在她身上,替她系好系繩,低聲道︰「丫兒,等我一會,我馬上到。」
「嗯。」她輕點著頭,避開他親近的氣息。
周奉言將她的排斥看在眼裡,退上一步,要他們帶著她往右手邊的岔道下山,隨即便朝左岔道前去。
「丫兒,咱們先走吧。」在巴律的潛移默化之下,舞葉待她的態度壓根不像是伺候未來的夫人,反倒比較像是妹妹。
「好。」不用舞葉帶路,于丫兒簡直像是身後有毒蛇猛獸追逐般,三步並兩步走,教舞葉不禁看了雙葉一眼,雙葉也不解地聳了聳肩,快步跟上。
眼見奉茶亭已在十幾步外,舞葉眯眼望去。「奉茶亭裡似乎有人。」
「這時節永春嶺上到處都是人,奉茶亭的裡裡外外有人也算是正常。」戚行一看去突地眯起眼。「怪了,守在亭外的是大內禁衛。」
今兒個怎麼一些皇族全都來了?大伙倒是挺會挑時辰的,平常一個個王不見王,這會全都擠在一塊,難怪會分散上隘口。
「咱們在外頭等爺,應該是不礙事。」雙葉輕聲說著。
「是不礙事,就麻煩。」戚行嘆了口氣,直覺得是麻煩事。其實不管是哪個皇子,都是麻煩,一個個只想攀關系,趁著機會進府見爺一面,要是爺待會來了避不開,更是麻煩。
「那要怎麼辦?」舞葉問。
「你們兩個先帶丫兒下山,我踅回去跟爺說一聲,要他繞另一條路下山。」身為周府總管,這點小憂小勞自該他來分擔。況且這天色如潑墨,恐怕是快下雨了,讓她們先下山,也省得淋上雨。
「也好。」舞葉點了點頭,覷了于丫兒一眼。
雖說她的氣色看起來好些了,但總覺得她像是恐懼著什麼,為免節外生枝,能避的還是避開,趕緊回府較妥當。
就在戚行走後,雙葉和舞葉便依戚行吩附,打算先帶于丫兒到山下,然而在經過奉茶亭時,亭裡的人突地踏出亭外——
「眼前的姑娘可是周家牙行的人?」男人注視著雙葉兩人懸在腰間代表周家牙行的玉穗串。
男人清朗嗓音響起的瞬間,于丫兒感覺腦際有道刺亮的電光閃過,楞楞的轉頭望去時,瞧見了男人如冠玉般的俊缸面容,頓時喉頭像是被什麼掐住,不能呼吸。
「奴婢確實是周家的丫鬟,閣下——」
舞葉話未竟,人已經被雙葉拉手制止,舞葉不解地看她一眼,就見她向前福了福身。
「奴婢見過三殿下,舍妹不知三殿下身分,還請三殿下恕罪。」
三殿下?舞葉微揚起眉。他是三皇子?那上山的是誰?皇家馬車皆有裝飾,得以讓人認出車內之人,爺如此肯定,自然無誤,但雙葉卻篤定這人是三皇子……
正忖著,余光瞥見于丫兒不在身後,趕忙抬眼尋人,竟見她沿著山崖邊往回跑,速度之快,仿佛後頭有什麼追逐著她。
「丫兒,你去哪!」她被于丫兒古怪的行徑嚇著,不禁脫口喊道。
不遠處爆開了震耳欲聾的雷鳴,連整片大地都為之撼動,也讓于丫兒腳步踉蹌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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