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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丫頭富貴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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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4 02:01: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7
千尋 - 丫頭富貴命

穿越後她可是承襲了原主所有記憶,
前世她和娘是怎麼被父親那一大家子的豺狼虎豹給害死的,
她記得清清楚楚,認祖歸宗?她呸,除非她老爸變成了兔子!
和母親展開新生活才是王道,剛好她救了住在隔壁的混血猛男,
就給他報恩的機會,讓他假裝買下她們,助她們脫離父家的淫威,
但不知是溝通不良還是怎樣,他竟掐著她的賣身契,
要麼她拿出百兩贖身銀,要麼乖乖當他神捕大人的貼身丫鬟,
不怕!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她做點小吃、種點山藥到市集賣,
再把幾道現代料理的菜方子賣給餐館,這不就賺到他要的數兒了?
她還發揮警察專業,幫他偵破了少年失蹤案和神祕刺客案呢!
許是她實在太有能耐,他居然硬是留下她不讓走了,
又是要她伺候沐浴,又是陪他看書,偶爾再來個蓋棉被純聊天,
偏偏就這麼聊著聊著,讓她把他這個人給聊上了心,
她哪裡知道他真正的身分根本矜貴得很,她高攀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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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4 02:01:3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一步錯步步錯

  漫天飛雪,程馥雙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刑台前,清冷的目光一一掃過刑台上的親人們,父親、大伯父、三叔父、弟弟、堂哥、堂弟……一抹嘆息重重逸出,記憶一幕幕躍上腦海,那些難堪的、卑微的、自賤的過往,像火似的燒燎著她的心。

  劊子手高舉的刀斧瞬間落下,鮮血飛濺,大伯父程伯儒的頭顱滾落刑台,雙目依舊大瞠,彷佛滿懷怨恨,忿忿地看著人間,引起圍觀百姓一陣驚呼。

  怨?程家會有今日的遭遇,不正是他一手造成的嗎?程馥雙柳眉微蹙,心想著大伯父至死尚不知覺悟,死有余辜。

  接著她望向三叔父程季儒,他是整個事件當中最無辜的人,卻選擇認命,閉著雙眼的蒼白臉龐,帶著從容與祥和,彷佛在等待生命最後一刻的到來。

  人真奇怪,該承擔的卻不忿承擔,不該承擔的卻安於命運安排,可是話說回來,世間不都如此?如果認命能讓自己心靜,即使委屈,又有何妨?

  程馥雙緩緩垂眸,輕嘆了口氣,自己不也是這般,認這個字不就代表著言忍、心認,此生不計,但求來世。

  劊子手再次舉刀,刀落,頭斷。

  她在心中低語:三叔父,一路好走。

  劊子手向前一步,雙腳打開,刀子在父親程仲儒頭上高舉。

  程仲儒原本閉著雙眼,此時倏地瞠大,與圍觀百姓對視,他要看這世間最後一眼,意外的,他的視線在人群中與女兒相遇,然而女兒的表情沒有絲毫哀傷不忍,唯有淡然。

  她恨他?

  也是,怎能不恨,他對她母親做的……他不是個男人,他的罪孽罄竹難書。

  今日跪在刑場,頸對刀尖,理所當然,他做出錯誤決定,就得承擔後果,他不恨任何人,只是他曾自詡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始終相信此生他未曾負欠任何人,但他無法否認,他確實欠了女兒,欠了凌湘。

  對不起……勾起唇角,微微一哂,程仲儒無聲的用唇形對女兒這麼說。

  程馥雙看見了父親的歉意,不禁怔愣住,隨即胸中一陣波濤洶湧。

  父親不是應該因為她的冷漠而惱恨,因為她的仇恨而嗔怒,怎麼竟然笑了?甚至還向她道歉?這是為什麼?

  她緊閉雙唇,眉頭皺得死緊,一直以來她都在等父親說出這三個字,沒想到好不容易等到了,父親的生命也即將走到終點,她縮在衣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緊咬的牙根滲出淡淡的血腥甜味,隨即一抹諷刺滑入眼底。

  「喝!」

  隨著這聲喊聲,劊子手的大刀揮下,父親的頭顱骨碌碌地滾到她身前。

  猩紅的鮮血濺上她的雪白披風,一點一點,彷佛朵朵紅梅盛開,她感覺到一股溫熱,但不是父親的血,而是她的淚。

  程馥雙以為淚已干、心成凍,但此時望著父親的面容,她封凍的心正一寸寸消融。

  娘,你看見了嗎?這個男人終於知道自己錯待了我們……

  只是又能夠如何?她已經成為夏家人,而娘的屍骨已寒。

  「二奶奶,我們回去吧。」

  小青輕扯著程馥雙的衣袖,周遭彌漫的血腥味教人反胃,她早就想離開了,只是……她皺起眉望向程馥雙。

  程馥雙勾起一抹苦澀笑意,眉睫微垂。她又要再回到那個牢籠嗎?再望了一眼父親,她才抬起頭望向遠方,喃喃自問:「人死了,會去哪裡?」

  小青挨了板子,罪名是私自陪少奶奶到刑場。

  程馥雙告訴自己別在乎,小青本就是夏家派到她身邊監視她的,況且心硬方能存活,環境早已將她的心磨出厚厚的繭子,她再不是當年那個天真女子,如今的她,冷情無心,不需要在乎任何人,更不必把別人的錯算到自己頭上。

  如果小青因此而亡,錯的是夏祖山、是夏夫人,不是她程馥雙。

  溫熱的蔘茶送到手邊,她輕輕端起,慢慢啜飲。

  這是第十七杯,程馥雙自問,還要再喝幾天,才會走入幽冥?

  自從程家罪名確立,新帝下令抄家滅族,每天便有這麼一盞蔘茶端到自己手邊。

  夏家人不知道的是,她有銳敏的舌頭,也有個當御醫的父親,對於這點小伎倆,她心知肚明,若非心甘情願,這種東西怎能入得了她的口?

  「小青狀況還好嗎?」放下喝空的杯盞,程馥雙問道,然而話出口的同時,她不禁苦笑,她終究還是做不到無心無肺、無視別人。

  她人生的悲哀,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形成的吧,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若非她的性格懦弱,何嘗會被欺侮至此?

  「還下不了床。」小翠的語氣有著無法掩飾的憤怒。

  昨兒個她力勸小青,程家倒台了,二奶奶已是夏家的棄子,千萬要好好看守主子,別讓她出門一步,可惜小青性子軟,到最後還是……

  這不是自討苦吃嗎?萬一捱不過怎麼辦?

  程馥雙笑望著小翠,她無禮、現實,知道往哪面牆靠,方能保自己性命無憂,是個聰明丫頭,如果自己有她一半聰明,或許不會落得今日下場。

  算了,都到這個時候了,還裝什麼心硬?心再硬,也改變不了宿命,就做自己吧,一天也好,三天也罷,她不想再武裝了,也不想再讓自己這般疲累,反正她的性情,早已注定了她人生的結局。

  想通了之後,程馥雙從匣子裡掏出千兩銀票和兩對玉鐲擺在桌上,推到小翠面前,輕言道:「鐲子你與小青各一對,至於銀票,幫我轉交給小青吧,主僕一場,終究是我虧待了你們。」

  小翠驚疑不定,那兩對鐲子是二奶奶的嫁妝中最昂貴的,若不是喜慶節日,二奶奶也舍不得拿出來,怎麼會突然要送給她和小青,更別說她方才還頂撞了二奶奶,難道二奶奶知道自己沒有多久可活了?

  想到這裡,小翠直覺地望向已經空了的杯盞。

  望著小翠復雜的表情,程馥雙不免失笑,她知道小翠在想些什麼,但其實她並非施恩,只是夏家從新帝那裡已經得到夠多的好處,這點嫁妝何必再便宜夏家?

  程馥雙輕聲道:「收下吧,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若是可以,贖了自己。」

  她曾經許諾過紙兒、筆兒,待自己在夏家立足後,便還她們身契,(除去賤籍,然而悲哀的是,她們還沒等到自由,便已慘死棒下。

  既然幫不了紙兒、筆兒,就幫幫小青、小翠吧,她們兩人好歹跟了她兩年,就當是積德,但願來世,她也能自在自得。

  小翠顫抖著雙手,把東西收進懷裡,她滿臉愧疚,猛地雙膝跪地,不斷磕頭。「謝二奶奶大恩,謝二奶奶大恩!」

  不是二奶奶虧待下人,是她們從未忠心主子。

  「下去吧。」程馥雙揮揮手,讓她退下。

  小翠離開後,程馥雙來到軟榻前坐下,拿起書冊,逐字逐句閱讀。

  這是說書人的話本,夏宜秋從外面掏摸回來的,講述的是神捕傅子杉的一世英勇,她已經看過無數遍。

  夏宜秋是她的丈夫,公公夏祖山是戶部尚書,當年與程家結親,是為著兩家聯盟,共同扶持二皇子,不料最終大皇子死於亂箭,二皇子死於兩軍對壘。

  雲貴妃落敗,皇後娘娘失勢,兩個鬥了一輩子的女人,雙雙死於冷宮,最後成就大業的,是沒有背後勢力相助、不受群臣百官看好的五皇子。

  有趣吧!人生起起落落,誰知下一刻會如何?

  她與夏宜秋成親三年。

  第一年,夫妻情深,如膠似漆,程、夏兩家往來頻繁,感情深厚。

  但是第二年開始,一切全變了樣,她不理解夏宜秋為何突然對自己冷淡,不理解他為什麼要廣納妾室,更不明白的是,夏家為什麼要打掉她腹中的胎兒,那是個男胎,是夏宜秋的嫡子啊!

  程馥雙哀傷無助,卻無法改變事實,只能照單全收,沒有其他出路。

  然而,隨著陪嫁丫鬟一個個死於非命,隨著自己被禁錮,隨著她在夏家的地位沒落,原本參不透的事兒,一件件豁然開朗。

  那次的流產導致她終生不孕,她的身子敗壞,夏家召來御醫,用最昂貴的藥材為她續命,並允諾妾室通房產子,通通記在她名下,以保障她的正妻位置。

  這樣的情分,足以讓程家相信,兩家的結盟根基依舊穩固。

  而夏家不讓她生下夏姓子弟,是在向新帝表態,夏家忠心耿耿,這門聯姻只是為著穩住程家人。

  待程馥雙終於想清楚時,卻也來不及了,程家已經成為新皇上位的祭品。

  門打開,是許久不見的夏宜秋,他身後跟著一個眼生的丫鬟,看那副打扮,應該是某個通房丫頭吧。

  夏宜秋的姨娘、通房為數眾多,她又是個深居簡出、不愛立規矩的主子,怎記得清那些女人的模樣?

  夏宜秋大步進屋,用眼神示意,那名丫鬟馬上走到程馥雙面前,雙膝跪地,兩手高舉托盤,迎向程馥雙。

  「她肚子裡有貨了,你喝下這杯茶,定了她的身分吧。」夏宜秋說。

  程馥雙坐直身子,端過茶盞,輕啜一口,眉頭微蹙。這是今日的第二杯,但配方改了,難道夏家已經迫不及待為她發喪?

  程馥雙無視跪在身前的丫鬟,微微一笑,直直望向夏宜秋。「皇上已經決定召夫君為駙馬,對不?」

  聞言,夏宜秋臉色凜然,與她對視的眸光中帶著詫異。

  「無妨,人往高處爬,這是天性。」程馥雙依舊笑著,語氣清淡得像是在談論鄰家夫妻的閑事。

  「我不明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撇開臉,不敢與她對視。

  程馥雙微微舉起手中的茶盞。「這是今天的第二杯,要是妾身沒猜錯的話,夏家不打算讓妾身活過今晚。」她輕輕一嘆,又道:「夫君就當是憐憫妾身,既然逃不過一死,至少讓妾身當個明白鬼,好教妾身在黃泉路上不恨、不冤。」

  不知道是她的態度太平和、口氣太溫柔,還是她美麗的臉龐散發出的光芒帶著慈悲與寬容,夏宜秋竟似被她說動了,與她對視半晌後,揮退了丫鬟,在梨花木圓凳上坐下,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凝睇著她精致秀美的容顏,他回想起洞房花燭夜,喜帕掀開的那一瞬間,他曾為她心動驚艷,也曾想過要一輩子愛護她、疼惜她,無奈兩人的身分迫使他們無法廝守到老。

  「我想知道,當初夏、程兩家結親,是新皇的意思還是先帝的命令?」程馥雙問。

  大伯父把程家女兒一個個嫁給皇子權貴,為二皇子攏絡朝臣、結黨攀勢,盼寧熙靳登基為帝後,一朝天子一朝臣,程家能夠封侯拜相,榮耀家族。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伯父機關算盡,卻算掉了程家一門七十六口的性命,更沒料到的是,先帝會在遺詔中大刀闊斧,斬除擁護大皇子、二皇子的四大勢力—— 馬氏、宋氏、程氏、毛氏。

  是因為終生被外戚箝制,不願子孫遭受同樣的辛苦?還是因為淑妃始終是先帝心中的珍愛,所以先帝才會為了愛情拚盡最後一分力氣,為摯愛鋪造錦繡未來?

  程馥雙猜不透先帝的心思,只是連日來思考,她將過往幾年的大小事逐一串起,串出那麼一點點線索,她猜,五皇子的登基,絕不是臨時起意,而是多年籌劃。

  想來程家幾個姊妹們如今的處境,也與自己相似吧?

  「是先帝。」夏宜秋老實回道。

  她微微勾唇,她猜對了第一步,新皇登基是先帝謀劃出來的結局。

  「換言之,林家、郁家、王家、張家,通通是新帝的棋子,埋在二皇子黨身邊,目的是刺探軍情,瓦解勢力?」

  她點名的幾家,都是與程家結親,卻沒有因為京城叛變,淪為階下囚的臣官,包括夏家。

  「是。」他從頭到尾都沒參與政爭,卻還是在回答時感到羞慚,畢竟男人的事與女子無關,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程馥雙在心中暗嘆口氣,唉,這就是大伯父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了,還以為掌握住京畿大臣和軍中勢力,此次叛變定能成功,殊不知自己的計劃早在別人囊中。

  她接著又問:「公公的擁戴之功,能讓他的官位再升兩級吧。」

  程馥雙轉而望著窗外寒梅,她回想那年初春嫁與夏宜秋時,她還沾沾自喜,能得此一良人,終生有靠,孰知……不過是假鳳戲凰,夏家無真心,夏宜秋無真意,所有的假像,不過是為著讓她大伯父誤以為夏家樂於和程家站在同一邊。

  新婚那年,大伯父頻頻招她回府,問程家待她如何?

  當時她與夏宜秋剛新婚,濃情密意,理所當然為夏家說盡好話,大伯父信了她、信了夏家,於是一步錯步步錯,陷入羅網尚不自知。

  「時勢如此,誰也怨不得誰。」夏宜秋嘆道。

  程馥雙點點頭,他這話說得好,時勢如此,是大伯父對權勢野心太大,害得程家滿門抄斬;是父親目光短淺,害己害人;是祖父猜錯帝心選錯邊,以至於……算了,都已經錯了。

  「新皇要讓哪位公主下嫁?是華翎公主嗎?」

  去年明月湖畔相遇,公主數度上門,那目光、那神情,她是女人,自然看得分明。

  夏宜秋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

  「恭喜夫君,夫君不喜仕途,能與公主結緣,也是個好前途。」

  一番對話,從頭到尾,她或許有些哀愁自傷,卻無譏諷,因為她心頭清楚,不管是夏家或程家,都只是皇帝手中的棋子。

  透過皇帝的手,早在若干年前,勝負已定。

  「你恨我,對不?」這個問題問出口後,他才覺得一點意義也沒有,恨如何?不恨又如何?恨與不恨都無法改變兩人的命運。

  「夫君希望妾身怨恨嗎?」她與夏宜秋對視,目光是一貫的溫柔。

  老實說,她曾經怨過,因為她深愛著他,因為他是唯一給過她溫暖的男子,因為她在他身上有過無數幻想,因為她在他身上追求的,是一生一世。

  那一年,她是如此的快活幸福,她曾經立誓,要用自己的一生,締造他的快樂,誰知道……

  枉她在舞台上自喜自歡,幕落,方才發現,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場虛偽。

  「我不敢妄想……雙兒不恨。」夏宜秋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她。

  雙兒?他又喊她雙兒了?在她將死之際?

  「那年夫君待妾身的好,有無真心?」程馥雙不答反問。

  他點頭,真切回道:「我是夏家的異類,從不參與朝堂事,那年我真心喜歡雙兒,我想與雙兒一生一世一雙人,殊不知……」

  「造化弄人?」她苦笑著接下他的話,「夫君,雙兒不恨。」

  她本不是個怨妒之人,祖父常道她善解人意、心地純善,說她像極了她娘。

  但是她並不這麼認為,娘親不怨父親,但她卻無法不恨,若非父親臨終前那句道歉,若非數日來的冥思,若非想通一切,她怎能解套自己的恨?

  她想透徹了,自己並非全然無辜,當初若非異想天開,想為母親在程家爭得一席之地,她怎會甘心進入程家?又怎會得此結局?

  「當真不恨?」她的答案令夏宜秋感到訝異。

  程馥雙微哂。「不管是雙兒或夫君,不過都是當權者手下的一顆棋子罷了,你我都是無法自泥淖中脫身的可憐蟲。」舉起毒茶,她灑脫的道:「願夫君一世安康。」語畢,她將茶水一飲而盡。

  她始終在笑,對著此世的夫君,心中卻想著,但願來世與此人再無半分瓜葛,但願來世一身自由,無慮無憂。

  頃刻間,鮮紅的血從程馥雙的眼睛、耳朵、嘴角、鼻孔慢慢滲出,一道道蜿蜒的血河,成了夏宜秋怵目驚心的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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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4 02:0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爺兒就是討厭女人

  拿起桌上的信件,這些信都封上蠟印,是隱衛剛送過來的,將所有信件打開,細讀一遍後,六爺拿起毛筆,一番思量,寫下幾行字。

  他的字力透紙背,遒勁有力,一筆一劃像極了他的人。

  他身形挺拔,劍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下巴像刀斧雕出來似的,一雙丹鳳眼散發著勾魂魅力,玉冠束發,神情肅然,不苟言笑的模樣不怒自威。

  倘若仔細看,會發現他的眼珠子是藍色的,那是承自他的娘親,他的娘親是嫁入中原的異族女子,艷色奪人,傾國傾城。

  封好信,一彈指,一名黑衣男子從暗處走出。

  六爺將信交給他,吩咐道:「吳大人看過信後,務必親眼看他將信給毀了。」

  「是,主子。」霍平應道。

  「我不在的這段期間,那些人還鬧騰嗎?」

  「是,可五爺回京了。」

  意思是,那兩幫人馬依舊自相殘殺,但主子請放心,五爺在呢,有他鎮場,飛石流彈射不到旁人。

  霍平向來沉默寡言,就算非得要說話,也相當言簡意賅,幸好他這個當主子的和霍平有默契,否則怎能從霍平的七字箴言解讀出這麼多訊息。

  「傳個信兒給五爺,讓他出來一見。」

  「是。」

  事情交代完畢,六爺揮揮手,霍平退下。

  一見霍平走出書房大門,守在外頭的阿喬像有幾百只蟲子在他身上撓撓兒似的,他再也忍不住快步奔上前,一腳跨進,另一腳卻絆到門檻,一拐、一翻,直接滾到六爺跟前,痛得齜牙咧嘴,但很快的他便抬起頭,一對上六爺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他馬上跳起來,拍拍屁股,假裝沒事,眉彎眼笑地湊上前,低聲問:「六爺,您快說說,您怎麼就知道張屠戶是殺人犯?」

  阿喬心頭擱不得事兒,一整個早上心頭發癢,思來想去就是弄不通,主子怎麼會三言兩語就破了案?

  事情是這樣的,今兒個早上六爺路經衙門,看見一群人圍著衙門看縣老爺斷案,六爺見著熱鬧也湊上前去,這才知道白寡婦在家中被人殺害,縣官抓了幾個人問話後,就把白寡婦的姘頭給抓進衙門,嚴刑逼供。

  白寡婦的姘頭名叫李泰康,年近三十歲,是個鰥夫,個子並不高大,模樣斯文,開了間布莊。

  他手上有幾個錢,但身子骨弱,又有個厲害的娘親,雖然托媒人到處找媳婦,但好人家的女兒哪裡肯將就,一個個都怕嫁不了幾年就變成寡婦。

  死掉的白寡婦是個極愛漂亮的,三不五時就到李家布莊逛逛,一來二去的、兩人看對了眼,私底下往來頻繁。

  據說,若不是李泰康的母親攔著,說白寡婦命硬、克夫,李泰康早就把人給娶進門了。

  縣老爺恩威並施,還是無法撬開李泰康的嘴,逼他認罪,於是縣老爺一個惱火,打他十大板,想把他打得頭腦不清,認下罪狀。

  沒想到,李泰康只剩下半條命了,嘴巴都吐著血沫子,還頻頻喊冤,打死不肯認罪。

  圍觀百姓看李泰康可憐,耳語紛紛,縣老爺臉上無光,拿起驚堂木連拍數下,發下狠話,要再打他二十板子,他就不信李泰康還能堅持。

  就在這個時候,六爺揚聲大喊,「糊塗官!」

  這一喊,惹得百姓們驚詫不已,連在一旁號哭不停的李老夫人也被嚇得一時忘了哭泣。

  縣老爺怒問:「是誰在公堂上喧譁?來人,給我拿下!」

  六爺也不等人來抓,挺起胸膛,長腿一邁,往衙門裡一站,寒聲問道:「敢問縣老爺是索了誰的好處,非要屈打成招?這無憑無據的,光因為往來頻繁,就認定李泰康是凶手,是什麼道理?」

  縣老爺惱羞成怒,指著他道:「把人給我轟出去!」

  六爺搶先一步蹲下身,拉開地上的白布,露出白寡婦的屍身,那屍體已經放置了兩、三天,傳出令人難忍的惡臭,本要上前抓人的衙役也忍不住倒退兩步。

  屍身上有十幾、二十處見骨的刀痕,一顆頭都快被切斷了,且白寡婦死不瞑目,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凄厲的表情教人怵目驚心。

  六爺看過屍體後,又抓起白寡婦的手,仔細觀察她的指甲,她掉了兩片指甲,指尖留有深色的血跡,而後他也不把白布蓋上,站到桌案前說道:「白寡婦指甲縫裡有肉屑,可見她抓了凶手好幾下,大人不妨驗驗李康泰身上有沒有抓痕。」

  縣老爺再眼拙也看出六爺不是一般人,馬上命衙役脫了李康泰的衣服察看。

  果然,李康泰的身子白白淨淨的,除了因為挨了板子,屁股肉掀翻,濺出點點血漬,哪來的抓痕?

  這麼一來,百姓們更是議論不休——

  「果然是個糊塗官。」

  「李家攤上這事兒還真倒霉。」

  「攤上這種大老爺,咱們百姓才真倒霉。」

  這些話,一句句全鑽進縣老爺耳裡,他面子掛不住,怒問,「你是誰?」

  六爺微微笑道:「傅子杉。」

  「你可知搗亂公堂有罪?」

  「縣老爺言重了,我哪裡是搗亂公堂,分明就是來幫青天大老爺斷案的。」

  他把青天大老爺五個字說得分外清楚,惹得百姓一陣竊笑。

  六爺不理會縣老爺一張臉青紅交加,揚聲又道:「照證人與李泰康的說法,他與白寡婦情投意合,若非李母阻擋,白寡婦早成了李家人,這麼恩愛的兩個人,怎會翻臉無情,置對方於死地?

  「若以動機論,李母不想讓白寡婦嫁入李家大門,有可能買凶殺她;白家人不想媳婦另嫁,也有可能殺她;見白寡婦貌美,想染指不成、怨恨在心之人,也有可能殺死她……」

  聞言,李老夫人急忙放聲喊冤,白寡婦夫家人也大哭冤枉。

  但六爺看也不看他們,只朝門前的人群望過一眼,接著緩言道:「照我看來,想殺她的人很多,獨獨沒有李康泰。」

  縣老爺不滿的道:「你怎知道不是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六爺睨了縣老爺一眼,他腦子裡全是豆腐渣嗎?都親眼看見李康泰身上沒有抓痕,還硬要賴他?看來回頭他得好好查查,縣老爺這官是考來的還是買來的,說不定順藤摸瓜,還能讓他摸到驚喜,只是……會摸到老大還是老二?值得期待!

  六爺大笑幾聲後道:「白寡婦身上的傷,可不是一般菜刀砍出來的,至少得是把銳利的屠刀,而李泰康這身板兒,怕是要把屠刀舉起來都有困難,怎麼能殺人,又怎能刀刀見骨?要砍出這樣的傷口,身高至少要……」

  他話還沒說完,眼角余光便瞥見人群中有一名男子匆匆轉身,他反應極快,一縱一躍,三兩下功夫就把人給拎進公堂,往地上一丟,把人給摔得七葷八素。

  六爺一揚手,把對方的衣服撕開,幾道深深的抓痕露了出來。

  有百姓認出他,吃驚喊道:「是張屠戶!」

  張屠戶回過神後,趴在地上拚命磕頭喊冤。

  六爺也不斥喝他,只道:「甭裝了,有人看到那天你進了白寡婦的家,你若是從實招來,指不定還可以減點刑罰,要是等證人指證,恐怕……」嘿嘿兩聲,他在張屠戶耳邊說了幾句話。

  張屠戶猛然轉頭,對上白寡婦那張慘白的死臉和張得大大的灰白眼睛,頓時嚇得屁滾尿流,什麼都招了。

  原來是張屠戶垂涎白寡婦美色,幾次求歡被拒,又發現她與李泰康有所往來,於是心生嫉妒。

  那日張屠戶剛幫人宰了頭大肥豬,主家給了內髒和幾刀肉,又賞下一壇好酒,幾杯黃湯下肚,他隨身帶著刀具和豬肉上門,本想向白寡婦炫耀自己一身技藝,不料白寡婦與李康泰剛行完魚水之歡,渾身的慵懶,空氣裡還散發著淡淡歡愛氣息。

  他又妒嫉又刺激,拉著白寡婦也要行那事兒,誰知白寡婦抵死不從,狠狠抓了他幾下,他一怒之下,就把人給殺了。

  「爺,您快說說吧,我想得腦袋都快破了,還是想不出來。」

  六爺看了阿喬一眼,當初阿喬家裡遭逢大難,他路見不平幫了一把,從此阿喬就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他會留下阿喬,是因為阿喬腦子機靈,他不必開口多說,阿喬就能猜出他的心思,把他伺候得妥妥貼貼,偏偏阿喬有一個缺點,就是話很多,從早到晚講個不停,不讓他講,好似還委屈了他。

  唉,他怎麼就收了這堆怪人,如果能把阿喬和霍平揉一揉、捏一捏,平衡平衡就好了。

  「是張屠戶自己露出破綻,在衙門口時,我看見他的頸側有一道很深的抓痕,且在縣老爺斷案的過程中,他神情緊張、眼神閃爍,聽見縣老爺要再打李泰康二十大板時,他吐了口氣,表情頓時變得輕松。」

  倘若李泰康熬不過,糊塗縣官定會就此結案。

  「原來六爺是先找到凶手才斷的案,要是張屠戶沒有湊在人群裡看情況,六爺也抓不到人,對不?」

  六爺暗嘆了口氣,阿喬怎會這般小瞧他,就算張屠戶當時沒有跟著湊到衙門那兒,他還是能把人給揪出來,只不過要多費點心思罷了,白寡婦身上的傷這麼明顯,往她家附近捱個兒搜,總會把張屠戶給搜出來。

  「六爺,您當時在張屠戶耳畔說了什麼?」

  「我說,白寡婦正看著他,對他說話,問他有沒有聽見。」

  「噗!」阿喬忍不住笑出聲,主子這一招可真陰損,明明就是主子把白寡婦的臉給往側邊扳的。

  這時,守在大門的人高聲喊道:「蘇小姐來訪。」口氣急切,顯然是擋不住對方的來勢洶洶,需要主子快點發話,是攔、是放。

  「蘇姑娘怎麼會來?」阿喬一急,連忙道:「主子別惱,阿喬馬上攆了守門的。」

  「攆守門的?」六爺冷笑兩聲,他豈會看不出阿喬那單純的心思,想禍水東移?他可不是個蠢主子。

  當初他會買下這幢不顯眼、小小的二進屋子,是為著在外頭行事方便,雖然進進出出的人不少,但各個身懷武藝,怎會被人給跟上了還渾然不覺,只有……他一雙銳利的眼眸上下打量著阿喬,也只有這個不會武功的蠢蛋,才會被人跟蹤。

  阿喬一看主子的眼神就知道主子猜出自己的念頭,身子一彎,先跪先贏。「主子,阿喬錯了。」

  當然是他的錯!

  蘇紅櫻是蘇將軍府的嫡三小姐,聰明穎慧卻性格陰沉,蘇家是拿她當皇後教養大的,她深諳的籌算智詐之道,手段算計多了去,怎會讓阿喬胡謅幾句,就相信他已離開京城?

  她幾次遞話,想見他一面,他不願意,是不想節外生枝,更不想讓她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何況上頭對她的終生大事已做出決定。

  只是如今她人都找到這裡來了,他不能不見,五哥需要蘇將軍的勢力,他必須幫忙拉攏蘇家,萬不能得罪。

  「回頭,在宅子外頭貼上售字。」

  「爺要賣了宅子?!」不會吧,當初這宅子可是找了好久爺才定下的,隱秘又安靜,鄰居不多,重點是連暗道都挖好了。

  「誰說要賣?」六爺瞪了阿喬一眼。

  這四個字一出口,阿喬就通了竅。哦……是假賣不是真賣,目的是讓蘇姑娘熄了心思,不往這裡跑。

  「行,我馬上去尋新宅子,這兩、三個月,主子暫時換個地方議事兒。」

  六爺還算滿意的點點頭,這就是阿喬的好處,舉一反三。「還不把蘇姑娘給請進來。」

  「是,主子。」阿喬松口氣,趕忙起身,以為事情就此揭過,沒想到他的腳都還沒跨過門檻,就聽見主子涼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她一刻鐘之內沒離開,你就東西收一收,哪兒涼快哪兒去。」

  阿喬猛地倒抽一口氣,卻不能不回聲應是,隨即又急著要去迎接蘇大小姐,怎料他的腳又絆上門檻,一個踉蹌,再摔、再滾,他詛咒了門檻兩聲,發誓要將它給削平,再抬頭,就見眼前一雙紅色繡花鞋,視線往上飄,果不其然正巧迎上蘇紅櫻凌厲的目光。

  阿喬心中一凜,激出滿身雞皮疙瘩,他知道,自己被蘇姑娘給記恨上了,誰讓他說謊,可是這是主子的命令,他豈能違抗?唉,她怎麼不替他想想,當奴才容易嗎?

  「喬管事好大的禮。」蘇紅櫻譏諷道。

  他只能假裝聽不見,趕緊起身道:「蘇姑娘,六爺有請。」

  蘇紅櫻膚白如雪,眸如點漆,粉鑄脂凝,嬌波流慧,似嗔如笑,整個人雪雕玉琢,容貌嬌美,風姿綽約,再加上一身霓裳霞裙,羅襪朱履,娉娉婷婷,細柳生姿,媚麗欲絕。

  她站在桌案前,定眼望向六爺,似笑非笑。

  好個忠心耿耿的弟弟!

  蘇紅櫻很清楚,一向對女子敬而遠之的六爺,為何沒將她驅逐門外,為何強忍滿面不耐,與自己虛與委蛇?正是因為她背後的將軍府。

  她的祖父忠心侍主,與皇帝亦師亦友,祖父知曉皇帝所有的秘密,知道皇帝對大皇子、二皇子的好,其實是捧殺,皇帝真正屬意的是五皇子,因此爹娘想盡辦法拉攏她與五皇子。

  從五歲開始,她就知曉自己日後將會進入後宮,成為大轅朝皇帝的女人,她負有使命,必須為家族父兄爭榮,可是自從十歲那年意外遇見六爺,她便喜歡上他了。

  人人皆畏懼他那雙藍色的眼睛,可她卻覺得他的藍眸像是會魅惑人心,就那麼一眼,她的心便不顧一切的淪陷。

  她很清楚,自己應該照長輩的意願去做,只是……她喜歡他啊!

  即使知道他的異族血統使他無法繼承大統,即使知道他的身分無法滿足父兄對於權利的想望,即使知道他無法讓自己坐上女子至尊至高的寶座,但她還是喜歡他。

  長輩總是教導她,想要什麼就得去爭、去搶,沒有人會平白無故把她喜歡的雙手奉上,所以她該為自己的想望爭搶嗎?

  六爺極力壓抑皺眉的欲望,他快受不了了,蘇紅櫻身上傳來的脂粉味兒,讓他想吐,她每靠近一寸,他就想往後退三尺。

  這也是他痛恨後宮的理由,所有女人都一樣,總喜歡把自己弄得香氣衝天,可是對他人來說是香味,對他而言卻是難耐的惡臭。

  這氣味,讓他分外想念母妃,想念她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母妃曾同他說過,那是草原的味道。

  母妃是草原女子,應該活在藍天下,應該在馬背上歡唱生命歌謠,但是為了家族,她進入爾虞我詐的宮牆,沒了自由的滋養,母妃的快樂一天天枯竭,直到她身上的青草香消失,直到脂粉味兒染上,她的生命告罄。

  「六爺,紅櫻冒昧來訪,是為著一件事,我想……該讓你知道。」

  蘇紅櫻比誰都清楚,他一心一意扶持寧熙研上位,在他眼中,女人遠遠不及兄弟重要,想勾起他的注意,與其用才情麗色,不如給他他想要的。

  「蘇姑娘請說。」

  「二皇子讓慈慧大師蔔了一卦,大師解卦,道二皇子每造一次殺孽,登基之路便會變得更加遙迢艱難,於是讓人四處搜羅毒經藥典。」

  慈慧大師解掛後,暴虐的寧熙靳一把揪住大師的衣襟,恨不得剮了他,可是他終究不敢逆天。

  慈慧大師是個良善人,用自己的性命與箴言來牽制寧熙靳造殺孽。

  依她看,索性讓寧熙靳多殺一些人,引起臣官百姓對他的反感,日後皇上才有足夠的理由滅了他。

  她的話,在六爺心底翻過幾番。所以寧熙靳信了慈慧大師?他要找什麼藥,讓他能夠行惡,卻不傷人命?

  他可以問得更清楚的,她定會樂意告訴自己,但是這種小事,他自己就查得出來。

  見他無意延續這個話題,蘇紅櫻眼底難掩失望,卻舍不得就此離去,於是又逕自續道:「六爺不想知道二皇子為何搜羅毒經藥典?」

  「蘇姑娘還有其他事嗎?」六爺問得客氣。

  他這是在下逐客令?她心頭微微一抽,她不懂,任何男子見到她,都會為她傾心,怎麼偏偏只有他總是無動於衷?

  蘇紅櫻又前進了幾步,再靠他更近一些,她想汲取他身上的味道,卻假裝讀著紙箋上的字句。

  「夫地利者,生民之命脈。自後稷教民稼穡……農民只知恆守古法,不思變通,墾荒不力,水利不修,遂致勞多而獲少,民食日艱……水道河渠,昔之所以利農田者,今轉而為農田之害矣。」

  她低語細念,心道:他全心全意為著百姓,倘若能成為新帝,定是百姓之福,只可惜……

  逐字讀過的時候,蘇紅櫻有意無意的用纖指拂過他的手背。

  六爺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大膽,他有些不悅的板起臉,假裝沒發現她的輕觸,不動聲色地縮回手,心中卻暗罵阿喬,一刻鐘早該過了吧!

  她抬眸,微笑瞅著他。他越是這樣,她越想降服他,就算兩人無法結為連理,她也要住進他心裡。

  這時,該死的阿喬終於出聲了,他敲敲門板,低聲道:「六爺,五爺已經到達街口,霍平前去迎接。」

  「知道了,我馬上出去。」六爺松了口氣,對蘇紅櫻道:「蘇姑娘要不要一起見見五哥?」

  蘇紅櫻不自覺地輕皺起眉頭。這麼恰巧?是真、是假?可就算是假的,她也不能冒險,在五皇子面前,她必須是個完美無瑕的端麗女子,怎能私會男人?

  她微微一笑,說道:「不了,還請六爺把話帶給五爺,近日防著點。」

  她不肯與五哥照面,表示就算她喜歡自己,也沒打算放棄家族為她鋪就的道路?換言之,她想要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卻又舍不得心之所欲?

  魚與熊掌豈能兼得?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六爺似笑非笑地望著她,見她不疾不徐,屈膝為禮,儼然是個家教良好的大家閨秀,只是哪家的閨秀會像她這般,心這麼大?

  「多謝蘇姑娘,我定會把話給帶上。」

  「明日將軍府辦賞菊宴,倘若六爺不嫌棄,還望六爺前往將軍府作客,那些菊花是紅櫻親手侍弄的。」

  除了菊花,她還親手做了什麼迎接自己?他犯傻才會去踩機關。

  門關上的瞬間,六爺低頭看向被蘇紅櫻撫過的手背,一塊鮮明的紅疹浮上來,微微的癢一陣陣透心,惹得他緊緊蹙眉。

  他討厭女人!

  阿喬飛快進屋,本想討賞,問主子一句「小的差事辦得不壞吧」,可是在看見主子手背上那塊紅疹時,想死的心都有了。該死,還是慢了一步!

  這時,隔壁宅子裡突然傳出一聲驚人的大喊聲——

  「救命啊……我不要穿越!」

  她穿越了,二十一世紀的凌雙雙穿越到古代,成為十三歲的程馥雙,甜美可愛小女警成為小家碧玉,已經整整半年,如今她慢慢適應了這個新身分,但回想初初穿越那天,她大喊救命,嚇得滿屋子人以為她發瘋。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哪裡是發瘋,根本是不想、不願、不肯啊!

  沒有人提供她關於穿越的任何必備知識,沒有人給她足夠的生存線索,她只能暗自摸索,幸好程馥雙的家人待她很好,幸好她擁有程馥雙的完整記憶,沒錯,是完整的。

  從程馥雙三歲記事起,到她死前的最後一秒鐘,甚至是毒發身亡時的痛苦,她彷佛也能依稀感受到。

  她不確定程馥雙是不是自己的前世,但她似乎能夠理解程馥雙的委屈和想法,只是,唉……

  統合程馥雙和她老母的一生,只有兩句話可以形容——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程馥雙……呃、不對,到目前為止原主還是從母姓,叫做凌馥雙。

  這是怎麼一回事?應該從……好吧,從原主母親凌湘很委屈的婚姻說起——

  凌湘出身江南商家,是獨生女,更是父母親捧在掌心的珍珠,自小被認真教導,學習琴棋書畫、詩書禮儀,是當地頗有名氣的小才女。

  那年江南爆發時疫,在太醫院任職的程仲儒奉詔,與數位太醫至江南除疫,遇見青春美麗、溫柔可人的凌湘,兩人一見傾心,二見訴衷曲,愛得難舍難離。

  可這時,凌家父母染病,臨終前將女兒及全部家當托付給程仲儒,萬望女婿保女兒一世平安。

  疫情控制住後,夫妻倆北上返京,程仲儒賣掉凌家所有財產,得了二十幾萬銀票,本想著凌湘有這樣豐厚的身家,家人定會歡歡喜喜替兩人操辦婚事。

  沒想到兩人還在半路,就傳來程家出大事的壞消息。

  程老爺子惹上政敵,當年貪墨之事被人給捅了出來,皇帝念在程老爺子過去功勞,只讓他把銀子吐出來,卸甲歸田,不罪及子女。

  問題是那筆錢財太大,總不能賣房賣宅賣祖產吧?

  於是程仲儒帶著凌湘急急趕回京城,用她的嫁妝解除程家危困。

  照理說,未進門就對婆家盡心盡力的媳婦,應該得到善待,誰知道早在程仲儒下江南時,為穩固程氏一族在朝堂上的地位,程老爺子便替二兒子訂下一門親事,是二品大員柳敬國的嫡次女柳涵煙。

  程老爺子貪墨一事爆發後,柳家在皇帝面前使了不少力氣,才讓這事兒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如今安然度過,總不能過河拆橋。

  多方考量之下,程老爺子決定讓二兒子先娶柳涵煙為正妻,待三、五個月之後,再讓凌湘以側室身分進門。

  這個決定,多少是欺負凌湘沒有娘家可以依靠,就是她想向程家追討二十幾萬兩銀子,孤身女子哪有這個能力。

  屋漏偏逢連夜雨,身無分文已經夠慘,她又發現自己懷有身孕,因此即使感傷委屈,也只能忍受,乖乖順從程家長輩的安排。

  程家在外置辦宅子,買了幾個下人,便將凌湘安置在那兒。

  凌湘是個極其溫柔的女子,她耐著性子等待程仲儒來迎娶自己,沒想到幾個月過去了,她始終沒等到他的人,就連孩子都生了,仍只有程老爺子派人來看過一眼,替娃兒取名為馥雙,卻無法入程家族譜。

  前兩年,程仲儒還對凌湘百般安慰,道是柳家得皇帝看重,此時程家有求柳家,不能令柳涵煙心寒,讓凌湘再等等。

  穿越至今,她不曾聽過娘親提及父親之事,不過娘經常會撫著她的頭發,幽幽的道——

  「沒有個好身分,娘怎麼替你尋一門好親事?」

  「魚煎得不錯吧!」凌馥雙笑咪咪的向張嬸邀功。

  「小姐做菜是越來越上手了。」張嬸呵呵笑道。

  「這倒是。」凌馥雙嬌俏地朝張嬸眨眨眼,把張嬸逗得更樂了。

  這個家裡除了她和娘之外,還有兩個年紀和她差不多大的丫鬟,筆兒和紙兒,以及張嬸、張叔。

  筆兒、紙兒負責做家事,張嬸管廚房,張叔本來是馬夫兼長工,後來馬賣掉了,他就變成專職長工。

  為啥賣馬?因為半年前原主大病一場,程家雖然每個月會給他們十兩銀子,但再多就沒有了,他們只好把馬和車子給賣了,換得銀子替原主抓藥,她就是在那個時候穿越過來的。

  原主為了替娘親掙臉、掙身分,每天跟在娘親身邊勤奮學習名門閨秀的必備功夫,每天都在幻想父親將自己接回程家,屆時她要用一身才藝,引得長輩們看重自己,然後將娘親接回程府。

  想到這裡,凌馥雙忍不住仰天長嘆,原主當自己是紫薇嗎,問一句「是否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就能把沒良心的男人變出良心來?況且就算問了又如何,不過是賺得男人兩滴淚水,夏雨荷終究是死啦。

  然而原主真是傻得徹底,在程家接回她之後,她盡心盡力,讓長輩們看見自己有多優秀,順便利用她與高門貴戶聯姻,替程家爭取更高的利益,但是她的母親呢?

  柳氏都有本事把對程家勞苦功高的凌湘晾在外頭十幾年,怎會沒辦法用一條繩子掛了她,讓她再冤,也無人看見?

  所以她才不要犯傻,與其學那些沒用的琴棋書畫,不如學學做菜種菜、養雞養鴨,替自己在這個時代增加一些生存籌碼。

  「小姐,昨兒個我在後頭的水塘邊找到兩顆鴨蛋,咱們的鴨子長大了。」紙兒興匆匆的道,圓圓的小臉笑出兩眉彎月亮。

  自從小姐讓張叔在後院挖了水塘,開始養魚、養鴨,也養了幾只雞,現在的餐桌上,每隔個幾天就會有魚、有蛋,再加上小姐成天到晚琢磨吃的,日子過得比過去有滋味兒多了。

  「太好了,把蛋攢著,等孵出一窩小鴨子,毛茸茸的,肯定可愛得緊。」

  凌馥雙想著年底的團圓桌上,雞鴨魚肉樣樣不缺,實在太有成就,穿越半年,生活能夠改善成這樣,小眼睛小鼻子的小雙雙已經別無所求。

  「來不及了,夫人讓我把蛋給煮啦。」張嬸笑著把菜放進鍋裡炒。

  「為啥?雞蛋不是還有嗎?」凌馥雙還想弄個北平烤鴨呢,這會兒烤鴨夢碎。

  「小姐忘啦,今兒個是你十三歲的生辰,夫人置辦不起酒席,就學咱們鄉下人家,一只雞蛋、一只鴨蛋,就當吃過席面。」張嬸道。

  置辦不起酒席?講到這個,凌馥雙心底就悶得慌。那年娘親懷抱巨款北上,到頭來連個名分都撈不到,每個月還得像乞丐似的向程家伸手討個十兩銀子,也虧得程家敢給,這樣的家族,不傾倒,才是愧對老天。

  想起最後一刻原主竟然還原諒了程仲儒,她就忍不住想飆髒話。

  「張嬸,如果明兒個鴨子還下蛋,千萬別煮,我可是盼團圓飯裡有烤鴨呢!」

  「烤鴨?那是大菜,聽說富貴樓裡,光一只烤鴨就要賣上二兩銀子。」

  「真的假的?倘若咱們小姐的手藝比富貴樓的大廚好,能掙多少銀子?」紙兒光是想像就忍不住樂了。

  張嬸伸手往紙兒的後腦拍去,罵道:「你當咱們姑娘是廚子啊,這話千萬別給夫人聽見,那些營生買賣是下等人干的事,夫人一心一意要給姑娘謀樁好親事呢。」

  「張嬸這話就說錯了,職業無分貴賤,能吃飽穿暖才是王道,如果咱們口袋滿滿,張叔何必每個月跑到程家求人施舍?」凌馥雙不認同的回道。

  「話是這麼說,可是夫人……」張嫂已勸過夫人多次,讓她精打細算著過日子,偏偏夫人對銀錢事總是不上心。

  「娘從小被這樣教導,一時改不過來也很正常,慢慢來吧。」凌馥雙說是這樣說,但她也清楚娘就是個千金小姐,怎麼可能改得過來。

  見小姐皺著眉頭,張嬸舍不得,連忙道:「好啦、好啦,不說這個了,快把菜端到前頭,今兒個小姐生辰,大家都樂一樂。」

  餐桌前,一屋子人說說笑笑,吃得歡快,只有凌湘一語不發,靜靜吃著飯,她倒不是生氣,而是從小她便養成食不語的習慣。

  若不是女兒之前生了一場大病,讓她事事依著女兒,她也不會讓下人坐上餐桌,於她而言,再窮困,主僕分際還是得守的,只是……她看一眼笑得兩頰生緋的女兒,這樣似乎也不錯,至少女兒多了幾分生氣,身子似乎也強健不少。

  用完膳,張嬸張羅著大家收拾。

  凌湘從懷裡拿出一枚玉佩,掛在女兒胸前。「這是你爹給我買的,本想留著給你當嫁妝,可如今你長大了,也該想著打扮了。」

  凌馥雙撫摸著玉佩,她不懂玉,不知道價錢貴賤,不過這塊玉雕工還算細致,上面那個捧瓜的娃娃,表情活靈活現,可愛極了。

  突然間,一道靈光閃過,她倏地抬頭,驚愕的望向母親的笑臉。

  她想起來了!午時過後,程老爺子會派來幾個嬤嬤把原主帶回程家,娘為此還興奮不已,以為終於盼到出頭日。

  她記得娘替原主換上新衣服,還殷殷叮囑,要討得老爺子、老夫人的歡心,要原主別抓住那些年的氣恨不放,娘是這麼說的——

  過去的,便讓它過去。

  原主一一應下,並在心底發誓,要受人看重,要讓娘母憑女貴。

  然後原主進了程家,被記在柳氏名下,與六個年紀差不多的堂姊妹們一起上課、學習宮廷禮儀,這些全是為了兩、三年後的選秀做准備。

  那次選秀,比自己大兩歲的程馥玫嫁給二皇子當側妃,而她,差一點點被五皇子挑中。

  所以大伯父聯姻結黨、擴大勢力的計劃,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完蛋了,要是歷史沒有改變的話,就是今天了!

  怎麼辦,她要怎麼說服娘別讓她進程家?但這是娘親心心念念的大事,她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說服娘親改變心意,不,更准確一點來說,就算給她幾個月的時間她都不一定有把握能游說成功。

  來不及了,看來她只能先避開。

  主意一定,凌馥雙猛地起身道:「娘,我還有兩張大字還沒寫呢,我回屋裡去。」

  自從女兒大病初癒,幾乎把那些功課全給丟下,如今見女兒自動自發,凌湘甚感安慰的道:「好孩子,你總算把娘的話聽進去了,這才是正道,做菜、養雞鴨,都不是正經閨秀該做的事兒,你年紀小,自然貪玩些,但再過兩年就要議親了,可不能再這樣毛毛躁躁的。」

  「是,雙兒明白。我先扶娘回房歇息。」凌馥雙邊說,視線卻忍不住往外飄去,暗自祈禱程家人不要太早出現。

  凌湘起身,看著女兒,滿心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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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4 02:02: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爺兒就是討厭女人

  拿起桌上的信件,這些信都封上蠟印,是隱衛剛送過來的,將所有信件打開,細讀一遍後,六爺拿起毛筆,一番思量,寫下幾行字。

  他的字力透紙背,遒勁有力,一筆一劃像極了他的人。

  他身形挺拔,劍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下巴像刀斧雕出來似的,一雙丹鳳眼散發著勾魂魅力,玉冠束發,神情肅然,不苟言笑的模樣不怒自威。

  倘若仔細看,會發現他的眼珠子是藍色的,那是承自他的娘親,他的娘親是嫁入中原的異族女子,艷色奪人,傾國傾城。

  封好信,一彈指,一名黑衣男子從暗處走出。

  六爺將信交給他,吩咐道:「吳大人看過信後,務必親眼看他將信給毀了。」

  「是,主子。」霍平應道。

  「我不在的這段期間,那些人還鬧騰嗎?」

  「是,可五爺回京了。」

  意思是,那兩幫人馬依舊自相殘殺,但主子請放心,五爺在呢,有他鎮場,飛石流彈射不到旁人。

  霍平向來沉默寡言,就算非得要說話,也相當言簡意賅,幸好他這個當主子的和霍平有默契,否則怎能從霍平的七字箴言解讀出這麼多訊息。

  「傳個信兒給五爺,讓他出來一見。」

  「是。」

  事情交代完畢,六爺揮揮手,霍平退下。

  一見霍平走出書房大門,守在外頭的阿喬像有幾百只蟲子在他身上撓撓兒似的,他再也忍不住快步奔上前,一腳跨進,另一腳卻絆到門檻,一拐、一翻,直接滾到六爺跟前,痛得齜牙咧嘴,但很快的他便抬起頭,一對上六爺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他馬上跳起來,拍拍屁股,假裝沒事,眉彎眼笑地湊上前,低聲問:「六爺,您快說說,您怎麼就知道張屠戶是殺人犯?」

  阿喬心頭擱不得事兒,一整個早上心頭發癢,思來想去就是弄不通,主子怎麼會三言兩語就破了案?

  事情是這樣的,今兒個早上六爺路經衙門,看見一群人圍著衙門看縣老爺斷案,六爺見著熱鬧也湊上前去,這才知道白寡婦在家中被人殺害,縣官抓了幾個人問話後,就把白寡婦的姘頭給抓進衙門,嚴刑逼供。

  白寡婦的姘頭名叫李泰康,年近三十歲,是個鰥夫,個子並不高大,模樣斯文,開了間布莊。

  他手上有幾個錢,但身子骨弱,又有個厲害的娘親,雖然托媒人到處找媳婦,但好人家的女兒哪裡肯將就,一個個都怕嫁不了幾年就變成寡婦。

  死掉的白寡婦是個極愛漂亮的,三不五時就到李家布莊逛逛,一來二去的、兩人看對了眼,私底下往來頻繁。

  據說,若不是李泰康的母親攔著,說白寡婦命硬、克夫,李泰康早就把人給娶進門了。

  縣老爺恩威並施,還是無法撬開李泰康的嘴,逼他認罪,於是縣老爺一個惱火,打他十大板,想把他打得頭腦不清,認下罪狀。

  沒想到,李泰康只剩下半條命了,嘴巴都吐著血沫子,還頻頻喊冤,打死不肯認罪。

  圍觀百姓看李泰康可憐,耳語紛紛,縣老爺臉上無光,拿起驚堂木連拍數下,發下狠話,要再打他二十板子,他就不信李泰康還能堅持。

  就在這個時候,六爺揚聲大喊,「糊塗官!」

  這一喊,惹得百姓們驚詫不已,連在一旁號哭不停的李老夫人也被嚇得一時忘了哭泣。

  縣老爺怒問:「是誰在公堂上喧譁?來人,給我拿下!」

  六爺也不等人來抓,挺起胸膛,長腿一邁,往衙門裡一站,寒聲問道:「敢問縣老爺是索了誰的好處,非要屈打成招?這無憑無據的,光因為往來頻繁,就認定李泰康是凶手,是什麼道理?」

  縣老爺惱羞成怒,指著他道:「把人給我轟出去!」

  六爺搶先一步蹲下身,拉開地上的白布,露出白寡婦的屍身,那屍體已經放置了兩、三天,傳出令人難忍的惡臭,本要上前抓人的衙役也忍不住倒退兩步。

  屍身上有十幾、二十處見骨的刀痕,一顆頭都快被切斷了,且白寡婦死不瞑目,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凄厲的表情教人怵目驚心。

  六爺看過屍體後,又抓起白寡婦的手,仔細觀察她的指甲,她掉了兩片指甲,指尖留有深色的血跡,而後他也不把白布蓋上,站到桌案前說道:「白寡婦指甲縫裡有肉屑,可見她抓了凶手好幾下,大人不妨驗驗李康泰身上有沒有抓痕。」

  縣老爺再眼拙也看出六爺不是一般人,馬上命衙役脫了李康泰的衣服察看。

  果然,李康泰的身子白白淨淨的,除了因為挨了板子,屁股肉掀翻,濺出點點血漬,哪來的抓痕?

  這麼一來,百姓們更是議論不休——

  「果然是個糊塗官。」

  「李家攤上這事兒還真倒霉。」

  「攤上這種大老爺,咱們百姓才真倒霉。」

  這些話,一句句全鑽進縣老爺耳裡,他面子掛不住,怒問,「你是誰?」

  六爺微微笑道:「傅子杉。」

  「你可知搗亂公堂有罪?」

  「縣老爺言重了,我哪裡是搗亂公堂,分明就是來幫青天大老爺斷案的。」

  他把青天大老爺五個字說得分外清楚,惹得百姓一陣竊笑。

  六爺不理會縣老爺一張臉青紅交加,揚聲又道:「照證人與李泰康的說法,他與白寡婦情投意合,若非李母阻擋,白寡婦早成了李家人,這麼恩愛的兩個人,怎會翻臉無情,置對方於死地?

  「若以動機論,李母不想讓白寡婦嫁入李家大門,有可能買凶殺她;白家人不想媳婦另嫁,也有可能殺她;見白寡婦貌美,想染指不成、怨恨在心之人,也有可能殺死她……」

  聞言,李老夫人急忙放聲喊冤,白寡婦夫家人也大哭冤枉。

  但六爺看也不看他們,只朝門前的人群望過一眼,接著緩言道:「照我看來,想殺她的人很多,獨獨沒有李康泰。」

  縣老爺不滿的道:「你怎知道不是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六爺睨了縣老爺一眼,他腦子裡全是豆腐渣嗎?都親眼看見李康泰身上沒有抓痕,還硬要賴他?看來回頭他得好好查查,縣老爺這官是考來的還是買來的,說不定順藤摸瓜,還能讓他摸到驚喜,只是……會摸到老大還是老二?值得期待!

  六爺大笑幾聲後道:「白寡婦身上的傷,可不是一般菜刀砍出來的,至少得是把銳利的屠刀,而李泰康這身板兒,怕是要把屠刀舉起來都有困難,怎麼能殺人,又怎能刀刀見骨?要砍出這樣的傷口,身高至少要……」

  他話還沒說完,眼角余光便瞥見人群中有一名男子匆匆轉身,他反應極快,一縱一躍,三兩下功夫就把人給拎進公堂,往地上一丟,把人給摔得七葷八素。

  六爺一揚手,把對方的衣服撕開,幾道深深的抓痕露了出來。

  有百姓認出他,吃驚喊道:「是張屠戶!」

  張屠戶回過神後,趴在地上拚命磕頭喊冤。

  六爺也不斥喝他,只道:「甭裝了,有人看到那天你進了白寡婦的家,你若是從實招來,指不定還可以減點刑罰,要是等證人指證,恐怕……」嘿嘿兩聲,他在張屠戶耳邊說了幾句話。

  張屠戶猛然轉頭,對上白寡婦那張慘白的死臉和張得大大的灰白眼睛,頓時嚇得屁滾尿流,什麼都招了。

  原來是張屠戶垂涎白寡婦美色,幾次求歡被拒,又發現她與李泰康有所往來,於是心生嫉妒。

  那日張屠戶剛幫人宰了頭大肥豬,主家給了內髒和幾刀肉,又賞下一壇好酒,幾杯黃湯下肚,他隨身帶著刀具和豬肉上門,本想向白寡婦炫耀自己一身技藝,不料白寡婦與李康泰剛行完魚水之歡,渾身的慵懶,空氣裡還散發著淡淡歡愛氣息。

  他又妒嫉又刺激,拉著白寡婦也要行那事兒,誰知白寡婦抵死不從,狠狠抓了他幾下,他一怒之下,就把人給殺了。

  「爺,您快說說吧,我想得腦袋都快破了,還是想不出來。」

  六爺看了阿喬一眼,當初阿喬家裡遭逢大難,他路見不平幫了一把,從此阿喬就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他會留下阿喬,是因為阿喬腦子機靈,他不必開口多說,阿喬就能猜出他的心思,把他伺候得妥妥貼貼,偏偏阿喬有一個缺點,就是話很多,從早到晚講個不停,不讓他講,好似還委屈了他。

  唉,他怎麼就收了這堆怪人,如果能把阿喬和霍平揉一揉、捏一捏,平衡平衡就好了。

  「是張屠戶自己露出破綻,在衙門口時,我看見他的頸側有一道很深的抓痕,且在縣老爺斷案的過程中,他神情緊張、眼神閃爍,聽見縣老爺要再打李泰康二十大板時,他吐了口氣,表情頓時變得輕松。」

  倘若李泰康熬不過,糊塗縣官定會就此結案。

  「原來六爺是先找到凶手才斷的案,要是張屠戶沒有湊在人群裡看情況,六爺也抓不到人,對不?」

  六爺暗嘆了口氣,阿喬怎會這般小瞧他,就算張屠戶當時沒有跟著湊到衙門那兒,他還是能把人給揪出來,只不過要多費點心思罷了,白寡婦身上的傷這麼明顯,往她家附近捱個兒搜,總會把張屠戶給搜出來。

  「六爺,您當時在張屠戶耳畔說了什麼?」

  「我說,白寡婦正看著他,對他說話,問他有沒有聽見。」

  「噗!」阿喬忍不住笑出聲,主子這一招可真陰損,明明就是主子把白寡婦的臉給往側邊扳的。

  這時,守在大門的人高聲喊道:「蘇小姐來訪。」口氣急切,顯然是擋不住對方的來勢洶洶,需要主子快點發話,是攔、是放。

  「蘇姑娘怎麼會來?」阿喬一急,連忙道:「主子別惱,阿喬馬上攆了守門的。」

  「攆守門的?」六爺冷笑兩聲,他豈會看不出阿喬那單純的心思,想禍水東移?他可不是個蠢主子。

  當初他會買下這幢不顯眼、小小的二進屋子,是為著在外頭行事方便,雖然進進出出的人不少,但各個身懷武藝,怎會被人給跟上了還渾然不覺,只有……他一雙銳利的眼眸上下打量著阿喬,也只有這個不會武功的蠢蛋,才會被人跟蹤。

  阿喬一看主子的眼神就知道主子猜出自己的念頭,身子一彎,先跪先贏。「主子,阿喬錯了。」

  當然是他的錯!

  蘇紅櫻是蘇將軍府的嫡三小姐,聰明穎慧卻性格陰沉,蘇家是拿她當皇後教養大的,她深諳的籌算智詐之道,手段算計多了去,怎會讓阿喬胡謅幾句,就相信他已離開京城?

  她幾次遞話,想見他一面,他不願意,是不想節外生枝,更不想讓她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何況上頭對她的終生大事已做出決定。

  只是如今她人都找到這裡來了,他不能不見,五哥需要蘇將軍的勢力,他必須幫忙拉攏蘇家,萬不能得罪。

  「回頭,在宅子外頭貼上售字。」

  「爺要賣了宅子?!」不會吧,當初這宅子可是找了好久爺才定下的,隱秘又安靜,鄰居不多,重點是連暗道都挖好了。

  「誰說要賣?」六爺瞪了阿喬一眼。

  這四個字一出口,阿喬就通了竅。哦……是假賣不是真賣,目的是讓蘇姑娘熄了心思,不往這裡跑。

  「行,我馬上去尋新宅子,這兩、三個月,主子暫時換個地方議事兒。」

  六爺還算滿意的點點頭,這就是阿喬的好處,舉一反三。「還不把蘇姑娘給請進來。」

  「是,主子。」阿喬松口氣,趕忙起身,以為事情就此揭過,沒想到他的腳都還沒跨過門檻,就聽見主子涼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她一刻鐘之內沒離開,你就東西收一收,哪兒涼快哪兒去。」

  阿喬猛地倒抽一口氣,卻不能不回聲應是,隨即又急著要去迎接蘇大小姐,怎料他的腳又絆上門檻,一個踉蹌,再摔、再滾,他詛咒了門檻兩聲,發誓要將它給削平,再抬頭,就見眼前一雙紅色繡花鞋,視線往上飄,果不其然正巧迎上蘇紅櫻凌厲的目光。

  阿喬心中一凜,激出滿身雞皮疙瘩,他知道,自己被蘇姑娘給記恨上了,誰讓他說謊,可是這是主子的命令,他豈能違抗?唉,她怎麼不替他想想,當奴才容易嗎?

  「喬管事好大的禮。」蘇紅櫻譏諷道。

  他只能假裝聽不見,趕緊起身道:「蘇姑娘,六爺有請。」

  蘇紅櫻膚白如雪,眸如點漆,粉鑄脂凝,嬌波流慧,似嗔如笑,整個人雪雕玉琢,容貌嬌美,風姿綽約,再加上一身霓裳霞裙,羅襪朱履,娉娉婷婷,細柳生姿,媚麗欲絕。

  她站在桌案前,定眼望向六爺,似笑非笑。

  好個忠心耿耿的弟弟!

  蘇紅櫻很清楚,一向對女子敬而遠之的六爺,為何沒將她驅逐門外,為何強忍滿面不耐,與自己虛與委蛇?正是因為她背後的將軍府。

  她的祖父忠心侍主,與皇帝亦師亦友,祖父知曉皇帝所有的秘密,知道皇帝對大皇子、二皇子的好,其實是捧殺,皇帝真正屬意的是五皇子,因此爹娘想盡辦法拉攏她與五皇子。

  從五歲開始,她就知曉自己日後將會進入後宮,成為大轅朝皇帝的女人,她負有使命,必須為家族父兄爭榮,可是自從十歲那年意外遇見六爺,她便喜歡上他了。

  人人皆畏懼他那雙藍色的眼睛,可她卻覺得他的藍眸像是會魅惑人心,就那麼一眼,她的心便不顧一切的淪陷。

  她很清楚,自己應該照長輩的意願去做,只是……她喜歡他啊!

  即使知道他的異族血統使他無法繼承大統,即使知道他的身分無法滿足父兄對於權利的想望,即使知道他無法讓自己坐上女子至尊至高的寶座,但她還是喜歡他。

  長輩總是教導她,想要什麼就得去爭、去搶,沒有人會平白無故把她喜歡的雙手奉上,所以她該為自己的想望爭搶嗎?

  六爺極力壓抑皺眉的欲望,他快受不了了,蘇紅櫻身上傳來的脂粉味兒,讓他想吐,她每靠近一寸,他就想往後退三尺。

  這也是他痛恨後宮的理由,所有女人都一樣,總喜歡把自己弄得香氣衝天,可是對他人來說是香味,對他而言卻是難耐的惡臭。

  這氣味,讓他分外想念母妃,想念她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母妃曾同他說過,那是草原的味道。

  母妃是草原女子,應該活在藍天下,應該在馬背上歡唱生命歌謠,但是為了家族,她進入爾虞我詐的宮牆,沒了自由的滋養,母妃的快樂一天天枯竭,直到她身上的青草香消失,直到脂粉味兒染上,她的生命告罄。

  「六爺,紅櫻冒昧來訪,是為著一件事,我想……該讓你知道。」

  蘇紅櫻比誰都清楚,他一心一意扶持寧熙研上位,在他眼中,女人遠遠不及兄弟重要,想勾起他的注意,與其用才情麗色,不如給他他想要的。

  「蘇姑娘請說。」

  「二皇子讓慈慧大師蔔了一卦,大師解卦,道二皇子每造一次殺孽,登基之路便會變得更加遙迢艱難,於是讓人四處搜羅毒經藥典。」

  慈慧大師解掛後,暴虐的寧熙靳一把揪住大師的衣襟,恨不得剮了他,可是他終究不敢逆天。

  慈慧大師是個良善人,用自己的性命與箴言來牽制寧熙靳造殺孽。

  依她看,索性讓寧熙靳多殺一些人,引起臣官百姓對他的反感,日後皇上才有足夠的理由滅了他。

  她的話,在六爺心底翻過幾番。所以寧熙靳信了慈慧大師?他要找什麼藥,讓他能夠行惡,卻不傷人命?

  他可以問得更清楚的,她定會樂意告訴自己,但是這種小事,他自己就查得出來。

  見他無意延續這個話題,蘇紅櫻眼底難掩失望,卻舍不得就此離去,於是又逕自續道:「六爺不想知道二皇子為何搜羅毒經藥典?」

  「蘇姑娘還有其他事嗎?」六爺問得客氣。

  他這是在下逐客令?她心頭微微一抽,她不懂,任何男子見到她,都會為她傾心,怎麼偏偏只有他總是無動於衷?

  蘇紅櫻又前進了幾步,再靠他更近一些,她想汲取他身上的味道,卻假裝讀著紙箋上的字句。

  「夫地利者,生民之命脈。自後稷教民稼穡……農民只知恆守古法,不思變通,墾荒不力,水利不修,遂致勞多而獲少,民食日艱……水道河渠,昔之所以利農田者,今轉而為農田之害矣。」

  她低語細念,心道:他全心全意為著百姓,倘若能成為新帝,定是百姓之福,只可惜……

  逐字讀過的時候,蘇紅櫻有意無意的用纖指拂過他的手背。

  六爺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大膽,他有些不悅的板起臉,假裝沒發現她的輕觸,不動聲色地縮回手,心中卻暗罵阿喬,一刻鐘早該過了吧!

  她抬眸,微笑瞅著他。他越是這樣,她越想降服他,就算兩人無法結為連理,她也要住進他心裡。

  這時,該死的阿喬終於出聲了,他敲敲門板,低聲道:「六爺,五爺已經到達街口,霍平前去迎接。」

  「知道了,我馬上出去。」六爺松了口氣,對蘇紅櫻道:「蘇姑娘要不要一起見見五哥?」

  蘇紅櫻不自覺地輕皺起眉頭。這麼恰巧?是真、是假?可就算是假的,她也不能冒險,在五皇子面前,她必須是個完美無瑕的端麗女子,怎能私會男人?

  她微微一笑,說道:「不了,還請六爺把話帶給五爺,近日防著點。」

  她不肯與五哥照面,表示就算她喜歡自己,也沒打算放棄家族為她鋪就的道路?換言之,她想要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卻又舍不得心之所欲?

  魚與熊掌豈能兼得?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六爺似笑非笑地望著她,見她不疾不徐,屈膝為禮,儼然是個家教良好的大家閨秀,只是哪家的閨秀會像她這般,心這麼大?

  「多謝蘇姑娘,我定會把話給帶上。」

  「明日將軍府辦賞菊宴,倘若六爺不嫌棄,還望六爺前往將軍府作客,那些菊花是紅櫻親手侍弄的。」

  除了菊花,她還親手做了什麼迎接自己?他犯傻才會去踩機關。

  門關上的瞬間,六爺低頭看向被蘇紅櫻撫過的手背,一塊鮮明的紅疹浮上來,微微的癢一陣陣透心,惹得他緊緊蹙眉。

  他討厭女人!

  阿喬飛快進屋,本想討賞,問主子一句「小的差事辦得不壞吧」,可是在看見主子手背上那塊紅疹時,想死的心都有了。該死,還是慢了一步!

  這時,隔壁宅子裡突然傳出一聲驚人的大喊聲——

  「救命啊……我不要穿越!」

  她穿越了,二十一世紀的凌雙雙穿越到古代,成為十三歲的程馥雙,甜美可愛小女警成為小家碧玉,已經整整半年,如今她慢慢適應了這個新身分,但回想初初穿越那天,她大喊救命,嚇得滿屋子人以為她發瘋。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哪裡是發瘋,根本是不想、不願、不肯啊!

  沒有人提供她關於穿越的任何必備知識,沒有人給她足夠的生存線索,她只能暗自摸索,幸好程馥雙的家人待她很好,幸好她擁有程馥雙的完整記憶,沒錯,是完整的。

  從程馥雙三歲記事起,到她死前的最後一秒鐘,甚至是毒發身亡時的痛苦,她彷佛也能依稀感受到。

  她不確定程馥雙是不是自己的前世,但她似乎能夠理解程馥雙的委屈和想法,只是,唉……

  統合程馥雙和她老母的一生,只有兩句話可以形容——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程馥雙……呃、不對,到目前為止原主還是從母姓,叫做凌馥雙。

  這是怎麼一回事?應該從……好吧,從原主母親凌湘很委屈的婚姻說起——

  凌湘出身江南商家,是獨生女,更是父母親捧在掌心的珍珠,自小被認真教導,學習琴棋書畫、詩書禮儀,是當地頗有名氣的小才女。

  那年江南爆發時疫,在太醫院任職的程仲儒奉詔,與數位太醫至江南除疫,遇見青春美麗、溫柔可人的凌湘,兩人一見傾心,二見訴衷曲,愛得難舍難離。

  可這時,凌家父母染病,臨終前將女兒及全部家當托付給程仲儒,萬望女婿保女兒一世平安。

  疫情控制住後,夫妻倆北上返京,程仲儒賣掉凌家所有財產,得了二十幾萬銀票,本想著凌湘有這樣豐厚的身家,家人定會歡歡喜喜替兩人操辦婚事。

  沒想到兩人還在半路,就傳來程家出大事的壞消息。

  程老爺子惹上政敵,當年貪墨之事被人給捅了出來,皇帝念在程老爺子過去功勞,只讓他把銀子吐出來,卸甲歸田,不罪及子女。

  問題是那筆錢財太大,總不能賣房賣宅賣祖產吧?

  於是程仲儒帶著凌湘急急趕回京城,用她的嫁妝解除程家危困。

  照理說,未進門就對婆家盡心盡力的媳婦,應該得到善待,誰知道早在程仲儒下江南時,為穩固程氏一族在朝堂上的地位,程老爺子便替二兒子訂下一門親事,是二品大員柳敬國的嫡次女柳涵煙。

  程老爺子貪墨一事爆發後,柳家在皇帝面前使了不少力氣,才讓這事兒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如今安然度過,總不能過河拆橋。

  多方考量之下,程老爺子決定讓二兒子先娶柳涵煙為正妻,待三、五個月之後,再讓凌湘以側室身分進門。

  這個決定,多少是欺負凌湘沒有娘家可以依靠,就是她想向程家追討二十幾萬兩銀子,孤身女子哪有這個能力。

  屋漏偏逢連夜雨,身無分文已經夠慘,她又發現自己懷有身孕,因此即使感傷委屈,也只能忍受,乖乖順從程家長輩的安排。

  程家在外置辦宅子,買了幾個下人,便將凌湘安置在那兒。

  凌湘是個極其溫柔的女子,她耐著性子等待程仲儒來迎娶自己,沒想到幾個月過去了,她始終沒等到他的人,就連孩子都生了,仍只有程老爺子派人來看過一眼,替娃兒取名為馥雙,卻無法入程家族譜。

  前兩年,程仲儒還對凌湘百般安慰,道是柳家得皇帝看重,此時程家有求柳家,不能令柳涵煙心寒,讓凌湘再等等。

  穿越至今,她不曾聽過娘親提及父親之事,不過娘經常會撫著她的頭發,幽幽的道——

  「沒有個好身分,娘怎麼替你尋一門好親事?」

  「魚煎得不錯吧!」凌馥雙笑咪咪的向張嬸邀功。

  「小姐做菜是越來越上手了。」張嬸呵呵笑道。

  「這倒是。」凌馥雙嬌俏地朝張嬸眨眨眼,把張嬸逗得更樂了。

  這個家裡除了她和娘之外,還有兩個年紀和她差不多大的丫鬟,筆兒和紙兒,以及張嬸、張叔。

  筆兒、紙兒負責做家事,張嬸管廚房,張叔本來是馬夫兼長工,後來馬賣掉了,他就變成專職長工。

  為啥賣馬?因為半年前原主大病一場,程家雖然每個月會給他們十兩銀子,但再多就沒有了,他們只好把馬和車子給賣了,換得銀子替原主抓藥,她就是在那個時候穿越過來的。

  原主為了替娘親掙臉、掙身分,每天跟在娘親身邊勤奮學習名門閨秀的必備功夫,每天都在幻想父親將自己接回程家,屆時她要用一身才藝,引得長輩們看重自己,然後將娘親接回程府。

  想到這裡,凌馥雙忍不住仰天長嘆,原主當自己是紫薇嗎,問一句「是否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就能把沒良心的男人變出良心來?況且就算問了又如何,不過是賺得男人兩滴淚水,夏雨荷終究是死啦。

  然而原主真是傻得徹底,在程家接回她之後,她盡心盡力,讓長輩們看見自己有多優秀,順便利用她與高門貴戶聯姻,替程家爭取更高的利益,但是她的母親呢?

  柳氏都有本事把對程家勞苦功高的凌湘晾在外頭十幾年,怎會沒辦法用一條繩子掛了她,讓她再冤,也無人看見?

  所以她才不要犯傻,與其學那些沒用的琴棋書畫,不如學學做菜種菜、養雞養鴨,替自己在這個時代增加一些生存籌碼。

  「小姐,昨兒個我在後頭的水塘邊找到兩顆鴨蛋,咱們的鴨子長大了。」紙兒興匆匆的道,圓圓的小臉笑出兩眉彎月亮。

  自從小姐讓張叔在後院挖了水塘,開始養魚、養鴨,也養了幾只雞,現在的餐桌上,每隔個幾天就會有魚、有蛋,再加上小姐成天到晚琢磨吃的,日子過得比過去有滋味兒多了。

  「太好了,把蛋攢著,等孵出一窩小鴨子,毛茸茸的,肯定可愛得緊。」

  凌馥雙想著年底的團圓桌上,雞鴨魚肉樣樣不缺,實在太有成就,穿越半年,生活能夠改善成這樣,小眼睛小鼻子的小雙雙已經別無所求。

  「來不及了,夫人讓我把蛋給煮啦。」張嬸笑著把菜放進鍋裡炒。

  「為啥?雞蛋不是還有嗎?」凌馥雙還想弄個北平烤鴨呢,這會兒烤鴨夢碎。

  「小姐忘啦,今兒個是你十三歲的生辰,夫人置辦不起酒席,就學咱們鄉下人家,一只雞蛋、一只鴨蛋,就當吃過席面。」張嬸道。

  置辦不起酒席?講到這個,凌馥雙心底就悶得慌。那年娘親懷抱巨款北上,到頭來連個名分都撈不到,每個月還得像乞丐似的向程家伸手討個十兩銀子,也虧得程家敢給,這樣的家族,不傾倒,才是愧對老天。

  想起最後一刻原主竟然還原諒了程仲儒,她就忍不住想飆髒話。

  「張嬸,如果明兒個鴨子還下蛋,千萬別煮,我可是盼團圓飯裡有烤鴨呢!」

  「烤鴨?那是大菜,聽說富貴樓裡,光一只烤鴨就要賣上二兩銀子。」

  「真的假的?倘若咱們小姐的手藝比富貴樓的大廚好,能掙多少銀子?」紙兒光是想像就忍不住樂了。

  張嬸伸手往紙兒的後腦拍去,罵道:「你當咱們姑娘是廚子啊,這話千萬別給夫人聽見,那些營生買賣是下等人干的事,夫人一心一意要給姑娘謀樁好親事呢。」

  「張嬸這話就說錯了,職業無分貴賤,能吃飽穿暖才是王道,如果咱們口袋滿滿,張叔何必每個月跑到程家求人施舍?」凌馥雙不認同的回道。

  「話是這麼說,可是夫人……」張嫂已勸過夫人多次,讓她精打細算著過日子,偏偏夫人對銀錢事總是不上心。

  「娘從小被這樣教導,一時改不過來也很正常,慢慢來吧。」凌馥雙說是這樣說,但她也清楚娘就是個千金小姐,怎麼可能改得過來。

  見小姐皺著眉頭,張嬸舍不得,連忙道:「好啦、好啦,不說這個了,快把菜端到前頭,今兒個小姐生辰,大家都樂一樂。」

  餐桌前,一屋子人說說笑笑,吃得歡快,只有凌湘一語不發,靜靜吃著飯,她倒不是生氣,而是從小她便養成食不語的習慣。

  若不是女兒之前生了一場大病,讓她事事依著女兒,她也不會讓下人坐上餐桌,於她而言,再窮困,主僕分際還是得守的,只是……她看一眼笑得兩頰生緋的女兒,這樣似乎也不錯,至少女兒多了幾分生氣,身子似乎也強健不少。

  用完膳,張嬸張羅著大家收拾。

  凌湘從懷裡拿出一枚玉佩,掛在女兒胸前。「這是你爹給我買的,本想留著給你當嫁妝,可如今你長大了,也該想著打扮了。」

  凌馥雙撫摸著玉佩,她不懂玉,不知道價錢貴賤,不過這塊玉雕工還算細致,上面那個捧瓜的娃娃,表情活靈活現,可愛極了。

  突然間,一道靈光閃過,她倏地抬頭,驚愕的望向母親的笑臉。

  她想起來了!午時過後,程老爺子會派來幾個嬤嬤把原主帶回程家,娘為此還興奮不已,以為終於盼到出頭日。

  她記得娘替原主換上新衣服,還殷殷叮囑,要討得老爺子、老夫人的歡心,要原主別抓住那些年的氣恨不放,娘是這麼說的——

  過去的,便讓它過去。

  原主一一應下,並在心底發誓,要受人看重,要讓娘母憑女貴。

  然後原主進了程家,被記在柳氏名下,與六個年紀差不多的堂姊妹們一起上課、學習宮廷禮儀,這些全是為了兩、三年後的選秀做准備。

  那次選秀,比自己大兩歲的程馥玫嫁給二皇子當側妃,而她,差一點點被五皇子挑中。

  所以大伯父聯姻結黨、擴大勢力的計劃,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完蛋了,要是歷史沒有改變的話,就是今天了!

  怎麼辦,她要怎麼說服娘別讓她進程家?但這是娘親心心念念的大事,她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說服娘親改變心意,不,更准確一點來說,就算給她幾個月的時間她都不一定有把握能游說成功。

  來不及了,看來她只能先避開。

  主意一定,凌馥雙猛地起身道:「娘,我還有兩張大字還沒寫呢,我回屋裡去。」

  自從女兒大病初癒,幾乎把那些功課全給丟下,如今見女兒自動自發,凌湘甚感安慰的道:「好孩子,你總算把娘的話聽進去了,這才是正道,做菜、養雞鴨,都不是正經閨秀該做的事兒,你年紀小,自然貪玩些,但再過兩年就要議親了,可不能再這樣毛毛躁躁的。」

  「是,雙兒明白。我先扶娘回房歇息。」凌馥雙邊說,視線卻忍不住往外飄去,暗自祈禱程家人不要太早出現。

  凌湘起身,看著女兒,滿心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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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4 02:02: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發誓我不是凶手

  娘親方歇下,凌馥雙就偷偷摸摸的從後門溜了出去。

  她並不確定穿越加重生後,會不會改變歷史,程家是否會在今天找上門來,但有備無患總強過有患無備,她先開溜就對了,之後的事之後再說。

  悄悄關上後門,她用後腦抵著門板,思索著究竟該往哪個方向走,想了老半天,她決定到大街上找家當鋪問問,娘給她的玉佩價值多少銀子。

  說真的,凌馥雙有點後悔,人無遠憂,必有近慮,她明知道接下來要面對什麼問題,怎麼就沒早點籌劃?成天混吃等死,只琢磨著把日子給過舒服、肚皮喂飽就心滿意足了,真真是沒有遠見吶。

  可是這似乎也不能怪她,她就是個沒遠見的,同期進來當警察的,多少人都升到警官了,只有她,還在派出所裡當個苦巴巴的小可憐。

  不行,這個壞毛病得改改。

  想想每個月向程家拿那十兩銀子的卑微;想想路過酒樓時,想進去飽餐一頓的衝動;想想就算沒LV,也想試試上好綾羅綢緞的渴望……這些事情,沒有銀子都做不了。

  看來她得好好運用二十一世紀的智慧,讓自己變成個小地主,好歹自給自足,不必去蹚程家那淌渾水,好歹別讓母親、筆兒和紙兒落入那種不堪的下場,好歹不必嫁入夏家,陪人家演戲……

  凌馥雙深吸一口氣,對自己信心喊話,她必須振作起來,加油、加油!她握緊雙拳,鼓足了勇氣後,一旋身—— 她還沒來得及邁開腳步呢,就撞到一個走路歪斜不穩、身高至少比她高了三十公分以上的男人,兩人雙雙摔倒在地。

  痛啊痛啊痛……凌馥雙悶哼一聲,一時間疼得站不起來,她翻轉一圈,先遠離那男人五十公分再說,接著她揉揉腳,再揉揉可憐的小屁股,這才慢慢站起身。

  她看向男人,有些困惑的微微蹙起眉。奇啦,這位大哥怎麼賴在地上不動呢,可是看起來又不像是昏倒了,畢竟他的兩只眼睛還瞪得老大,猶豫半晌後,她蹲下身,細細觀察對方。

  目測他的身高約一八五,體重嘛,應該差不多七十公斤,年紀約二十歲上(下,劍眉鳳眼、五官深邃,有「魔戒」電影裡精靈王子的fu,而且身材壯碩,是肌肉男一枚,他的發色黑得不純粹,但發質柔順,眼球微藍,哇,遇見混血兒了?

  看起來人模人樣,有幾分英氣,但不確定是好人壞人,她才不會以貌取人呢,在她偵辦過的案子裡,不乏英俊帥氣的殺人凶手。

  「你怎麼不起來,喝醉了?」凌馥雙才剛說完,馬上自行推翻這樣的假設,因為她聞到他身上傳來淡淡的血腥味,她將視線從他的臉上往下移,這才發現他的手捂著腹部,指間有血滲出,但流量不多。

  「扶我起來!」男人沉聲下令。

  她彷佛沒聽到他說話,一股腦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裡。嗯,他的聲音性感醇厚,不曉得歌喉如何?唱兩句給姊聽聽……隨即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就算他的歌藝再好,她也沒辦法在這個時代把他捧成偶像歌手,當經紀人發家的想法還是省省吧。

  「扶、我、起、來!」他緊咬著牙,口氣硬了幾分,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哇咧,你以為你姓皇名帝、字寡人嗎?要不要喊兩句朕來聽聽?」凌馥雙看不慣他那頤指氣使的模樣,沒好氣的堵了回去。

  男人心一驚,頓生警戒,她是什麼身分,竟敢開皇帝的玩笑?

  她本來不想理會他,打算拍拍屁股走人的,但是見他眼神開始渙散,表情也漸漸變得迷離,她那警察魂瞬間又燃燒了起來,她可是人民保母,老百姓有難,她豈能置之不理?於是她拉起他的一只手,用自己纖細的小肩膀,奮力把他撐了起來——

  夭壽骨,吃這麼壯做什麼,打泰拳嗎!

  凌馥雙雖然腹誹不斷,但還是很有良心的問道:「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他沒回答她,抽回自己的手,使出最後一分力氣往前走。

  五步?他是她的隔壁鄰居?起初的錯愕過後,她馬上追上前扶著他的腰,跟著他往他家後門走。

  門沒鎖,只是虛掩上,凌馥雙把門推開,把他扶進宅子裡。

  穿越到這裡半年了,她完全不曉得隔壁有住人,這裡許多房子都是空的,當初程仲儒就是看准這裡鄰居少,三姑六婆把程家醜事傳出去的機率低,才在這裡置外宅的吧。

  而且令她意外的是,他居然還有力氣領著她往前走,雖然腳步緩慢,但好歹是自己走,否則她哪扛得重他啊!

  他們慢慢走到一間屋子前面,他往裡頭指了指。

  這次她依舊用雙手輕輕一推就把門給推開了,屌了,他以為這裡是堯舜時代,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門都不帶鎖的。

  終於把人給扶躺上床,擺平,呼……凌馥雙吐了好大一口氣,接著只要找到他的家人,讓他家人照顧他,就沒她的事了。

  「有人在嗎?」凌馥雙快步穿梭在為數不多的房間,同時高聲喊著,但始終沒有人回應,而後她又前院後院巡了一遍。「有人在嗎?」

  最後,她發現了一個事實—— 他是獨居少年。

  算了,反正她已經把他送回家了,剩下的不關她的事,對,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她像念咒似的,一面往後門走去,在經過獨居少年的房間時,她還加快腳步,刻意把臉轉向另一邊。

  她謹記教訓,善良是一種糟糕的德行,人善只會被人欺,原主的經歷充分教導她,善良和愚蠢是同義詞!

  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咒語在凌馥雙拉開後門的瞬間戛然而止,她用力跺了一下腳,用力罵自己,「凌馥雙,你這個白痴!」

  對,她就是白痴,她已經不當警察了,干麼還當人民保母,她是白痴、白痴、大白痴!

  在一聲聲白痴的罵聲中,她關上了後門,轉回身去找木盆、燒開水、找剪刀、找烈酒、找……

  當凌馥雙再次站在昏迷的獨居少年跟前時,她恨死自己了,但她還是認命的拿起剪刀,把他的衣服剪開,剪刀開闔之間,該看的、不該看的風景慢慢展露,在初遇他胸前的小紅莓時,她的手頓了一下。

  「該死,我會長針眼!先說好,我非常不樂意看,你醒來千萬不要叫我負責任,本人在下我,是未成年兒童。」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後才繼續往下剪。

  她嘴巴說不樂意看,但是那腹肌、那人魚線……嘖嘖,這位小鮮肉真不是普通的誘人,要不是姊閱人無數,肯定會著迷。

  「身材練得不錯嘛,該不會是什麼武林盟主吧?有意思的話,下回給你介紹女朋友,喜歡機靈的挑黃蓉,喜歡美麗的挑王語嫣,深情的有阿朱,調皮的有鐘靈……」凌馥雙的一張小嘴碎碎念個不停。

  她承認,在陌生朝代,替一個快死的男人處理傷口,她確實害怕,誰曉得待會兒會不會有人跳出來,指著她大喊凶手,好心頓時成為驢肝肺。

  終於剪到重點部分,她往橫向剪,上橫下橫中一豎,工字型剪法,她拿他當成實驗蛙,等剪完最後一刀,翻開裡外兩件衣服,再拿起棉布巾,沾上溫水,替他擦掉血漬後,她看到了——

  「左下腹傷口,長十公分,深一公分,未傷及內髒,推測為二十公分左右的利刃所傷,傷口由上往下。」

  凌馥雙再翻起他的身子,從衣服縫裡往他的背看去,很好,背部沒有受傷,再剪開他的兩條褲腿,小小探兩下。

  「上半身及下半身都沒有其他傷口,可以推斷造成腹部傷口的人,是身高一百公分左右的……五歲小童?不會吧,你是做了多惡毒的事啊?」

  檢查過後,她拿出烈酒倒在棉布巾上,擦拭他的傷口當做消毒,接著從腰包裡掏出針線,拿他當屍體縫了起來。

  她不疾不徐,慢慢處理。

  無妨,昏倒的人,對痛覺敏感度低嘛。

  等把他的傷口縫完,凌馥雙才意識到不對勁。「不對,這麼小的傷口不會造成昏迷休克,所以……嘴唇暗紫,代表有缺氧現像,指甲發黑,是中毒?此毒專攻心肺,導至缺氧,髒器萎縮了嗎?不會這麼快吧,如果是真的,這麼狠的毒藥,是什麼呢?」

  她不知小鮮肉中什麼毒,但她知道自己完蛋了,救了一個必死男,這裡可沒有科學辦案,要是不快點離開,被第三人撞見,她肯定會被誣賴到死。

  凌馥雙歪著脖子,悲憫的盯住他好半晌,下定了決心,高舉雙手道:「對不起,我只能幫到這裡了,我不是毒物科專家,接下來……」她重重嘆氣,將他的傷口包紮好,再將棉被拉高,蓋住他赤裸的身子。「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別太執著,說不定你運氣好,這邊死一死又到別的地方穿越重生。拜拜,祝福你!」

  說完臨別贈言,她便打算離去,不料一轉身,竟看見門口站著兩個大男人,前面那位白衣飄飄,除塵若仙,眸光深邃幽遠,內斂沉靜;後面那個穿著墨色夜行衣,五官堅毅沉穩、英氣逼人,一副少年大器、精銳張揚的模樣,且兩人正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一黑一白,會不會是無常兄弟?死了死了,她要被當成凶手一號了!

  凌馥雙高舉雙手,鄭重表明立場,「人不是我殺的。」

  就算到閻王爺面前,她也要堅持事實,好心人和凶手該待的地獄層級可不一樣。

  白無常微哂,像是她說了什麼笑話似的,不再多看她一眼,經過她身邊後來到床前,從懷裡掏出青瓷瓶,倒出兩顆紅色丹藥,隨手將瓷瓶放到一旁的幾上,再扶起受傷男子,將丹藥喂進他嘴裡。「水。」

  凌馥雙馬上轉頭看向黑無常,重復道:「水。」既然是熟人,自家地盤,他應該更清楚水在哪裡。

  「沒聽見嗎?水!」黑無常揚起兩道黑眉毛,整個人頓時鮮活起來。

  點點頭,她有聽見啊,但……下一瞬她馬上反應過來,人家是叫她倒水。「哦、水,馬上來!」

  唉,如今她被兩個如此高大的無常兄弟給壓迫,也只能低頭了。

  凌馥雙乖乖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再回到床邊遞給白無常。

  這時候,她發現剛剛躺在床上、進入彌留狀態的病人,竟然……張開眼睛了?!

  哇!了不起,中國古代醫術竟然如此精良,西醫拿什麼比……不對不對,藥才吞進去三秒鐘,怎麼可能這麼快就發揮藥效,見血封喉都沒這麼迅速。

  他肯定是裝暈,那他肯定也知道她像解剖青蛙似的,用一把利剪,把他的衣服從領口一路剪到男性特有器官上方?

  天哪,真是尷尬死了,就算要解剖青蛙,她也會顧及青蛙尊嚴,先把人家給弄暈啊……

  不過片刻功夫,小鮮肉的嘴唇恢復正常色澤,臉上的蒼白慢慢退去。

  「六弟,感覺如何?」白無常問道。

  「好多了。」小鮮肉虛弱的朝兄長點點頭。「這次是我大意。」

  「受過教訓,下次行事才會謹慎。」

  黑無常湊近,摸摸小鮮肉的頭說:「六哥,你還成嗎?我運氣助你解毒,好不?」

  「行!」

  凌馥雙難掩驚訝,她本以為小鮮肉沒死也只剩半條命了,沒想到兩顆紅丹藥下肚,他居然能閑話家常,那究竟是什麼神奇小藥丸啊?

  按捺不住好奇心,她輕輕挪移腳步,悄悄來到幾邊,想研究一下瓷瓶裡頭的丹藥,沒想到一只手才剛伸出去,指尖都還沒碰到瓶身呢,黑無常便早一步將瓷瓶給搶走。

  「還不去燒水!」黑無常斥喝一聲。

  「燒水?」凌馥雙困惑的指指自己,不太確定黑無常是在對自己說話。

  「懷疑?」黑無常微揚起眉。

  她不滿的瞅著他,忍不住腹誹,他那對眉毛真的很有戲,如果他吞下啞巴藥,光靠那對眉毛,也能跟外界溝通。

  「我是救命恩人又不是僕人。」她悶聲道,可是沒有勇氣造反,還是乖乖跑去燒水。

  直到她走遠,寧熙研才淡淡開口,「腳步虛浮,大病初癒,未曾好生調養,不是個有武功的。」

  「六哥,你在哪裡撿到這個娃兒的?」黑無常問。

  「不是撿到,是撞到的,方才體力不支,在路上撞到她,是她扶我回屋,幫我治傷。」是個逃家丫頭吧,想起她作賊似的動作,小鮮肉忍不住發笑。

  「六弟也聽見她的分析了,你真是被五歲小童所傷?」

  小鮮肉點點頭,回道:「是。」

  「不會吧,六哥到底是做了多惡毒的事啊?」黑無常調侃道。

  「去!」小鮮肉沒好氣的踹了黑無常一腳。

  白無常微笑,六弟能踹人,表示傷口確實不嚴重。

  「那孩子是銀裳觀音的兒子。」小鮮肉也知道自己確實小瞧了那個不過五歲的孩子,更沒想到那把小小匕首竟會淬了毒,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

  「銀裳觀音有孩子?」黑無常難掩錯愕,他曾和對方交手過,她明明只是個還沒長開的小丫頭。

  「意外吧,銀裳觀音的樣貌不過十三、四歲,怎麼能有一個五歲兒子?我本也不信,後來在她的住處找到一本冊子,裡頭記錄了她采陽返少的秘方。」小鮮肉吐了一口氣,可惜沒抓到銀裳觀音,否則就可以證明雲貴妃有罪。

  「別擔心,作惡多端者逃不過下場。」白無常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黑無常摩挲著下巴,半晌後說道:「那丫頭模樣雖然不差,可看起來就是個傻的,何況才十來歲年紀,怎麼能分析得這麼精准?」

  「我也訝異,好像她親眼看見似的。」重點是,她居然不害怕、不避諱,剪了衣服就給治傷,正常姑娘逃都來不及了,她居然敢對著男人的裸身大放厥詞?

  想起她說的話,一抹笑意悄悄漫上小鮮肉的眼底。

  白無常看著他的表情,微詫,下一刻抓起他的手細細檢查。

  「五哥,怎麼了?」小鮮肉不解的問。

  「六弟,那丫頭摸過你的手嗎?」

  「摸過。」何止手,他全身大概都被她摸透了。

  「可是你並沒有起疹子。」

  是嗎?小鮮肉直覺抬起手一看,果真……他驚奇的望向五哥,只見五哥對他點點頭,笑了。

  「七弟,幫個忙,查查那個小丫頭的來歷。」小鮮肉急道。

  「沒問題,我會盡快給六哥消息。」黑無常成竹在胸的拍拍胸口。

  凌馥雙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猶豫了老半天,在階前坐了下來。

  一刻鐘前,她偷偷打開小鮮肉家的前門,探頭一望,居然真看見程家馬車停在自家門前,她趕緊把頭給縮回來。

  歷史沒有改變,程家還是在她十三歲這天上門,娘親還是期盼她能夠認祖歸宗,成為程家的女兒。

  那麼,逃得過今日,能夠逃得了明天,甚至是一輩子嗎?

  她可以不理會程家的逼迫,卻無法不理會娘親的執著,一個把女兒前程擺在第一位的母親,她無法狠下心與之作對,但程家是狼窩虎穴,一旦進入,甭想脫身。

  她到底要用什麼方法才說服娘親對程家和父親死心呢?

  來到這個時代,最辛苦的不是對抗惡劣的環境,不是沒有臉書可以刷、網路可以連,而是應對與自己格格不入的生活態度與價值觀。

  她無法向娘親解釋,人生而平等,女兒當自強,也無法讓所有人相信,女人除了嫁人、生孩子,還有別的用途。

  想到這裡,凌馥雙一對好看的細眉越鎖越緊,下意識輕輕咬著食指。

  突地,房門被打開來,白無常和黑無常一前一後走了出來,發現她還坐在門前,黑無常沒好氣的問:「你怎麼還不走,等著領賞嗎?」

  她驀地抬頭與黑無常對視的那一瞬間,靈機一動,一個絕妙的主意躍入腦海,惹得她笑得眉眼生輝,整個人突然漂亮起來。

  她站了起來,微彎了彎身子,朝房內望去,病人已經躺平,哥哥、弟弟准備離開,意思是,死人復活記已經成局?她的目光再次回到黑無常身上。

  「不要這樣看我,你以為我是燒雞嗎?」黑無常惡狠狠的瞪著她。

  凌馥雙一點也不害怕,她學過一點心理學,他的眼神很凶,但頰邊透著笑意,肩膀放松,手也隨意地背在身後,那不是對自己心存惡意的模樣。

  「公子真能干,一下子就猜中了,不過不是燒雞,是燒鴨。」她故意開個小玩笑,與他套近乎,笑得眼睛都要眯成一條線了。

  「你把本公子比做鴨?」黑無常怒眉一橫,威力大了一點點。

  她還真不知道,在這個年代,鴨也有某種程度的暗示,真是越急越容易出錯,她抱歉一笑,不管有沒有踩到地雷,先道歉先贏,伸手不打笑臉人嘛,何況盡快進入主題才是正道。

  「對不住、對不住,小丫頭是餓得凶了,胡口亂言,無常公子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無常公子?寧熙青的臉色難看了幾分,這丫頭老是繞著彎兒罵人,他跟她有仇嗎?

  寧熙研看看自己的一身白與七弟的一身黑,頓時想明白了,忍不住噗哧一笑,但很快的他便止住笑意,問道:「小姑娘,你沒離開,莫非是有事,希望我們能夠效勞?」

  凌馥雙揚眉笑開,和聰明人說話真輕松,比起黑無常那個笨蛋……莫怨莫怪,人的腦細胞量是無法勉強的。

  「請問裡面躺著的那位……」實驗蛙。

  「傅子杉,那是他的名字。」寧熙研接過話。

  「哦……傅子杉。」等等,傅子杉?!她的雙眼瞬間睜得比牛眼還大。

  前世原主經常捧在手中看的《轅朝神捕傅子杉》話本,裡頭的主角就是他嗎?!據說那話本是真人真事真實演出……

  「怎麼了?」寧熙研看著她驚詫的反應問道。

  凌馥雙指指房裡,再確定一眼,沒想到小鮮肉居然突然轉頭,恰巧與她四目相望,他那凌厲的眼神,害她的小心肝狠狠震顫兩秒。

  她連忙把頭縮回來,把門給掩上,再打量眼前的兩個人,目前看來,三人當中,白無常最良善無害,於是她對著他小心翼翼的問:「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轅朝神捕傅子杉?」

  大名鼎鼎?神捕?寧熙研和寧熙青同時皺起眉頭,互視一眼,心裡有著同樣的想法,自家兄弟什麼時候闖出這個名號了?

  光是替被誣告者講幾句話,幫忙抓幾個江洋大盜,就變成神捕?那京城裡的神捕不就多如過江之鯽?不過話說回來,倘若六弟隱在這個身分後面,確實可以做不少事。

  寧熙研眼裡出現一抹光彩,表情神秘地朝她點點頭。

  「天!我居然救到神捕大人,這算不算建功於朝廷,立福於萬民?」凌馥雙拍拍胸口,一臉得意。

  真真了不起,這種了不起的際遇,只有穿越女才可以享有。

  看著自鳴得意的她,寧熙研不禁失笑。「姑娘還沒說,在下能夠為姑娘效勞什麼?」

  「哦,方才聽你們的對答,我猜,傅神捕若非兩位公子的親戚,定也是知交好友,對不?」

  「是。」

  「既然如此,雖然不是人人都有受人點滴、湧泉以報的情操,但看在你們身為親朋好友,而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分上,公子是不是可以稍稍的幫助一下可憐、無助、茫然的小女子我?」

  「可憐?無助?茫然?」寧熙青忍不住嗤笑出聲,他還真看不出來她哪裡可憐無助茫然了。

  寧熙研被她勾起了興趣。「有任何困難,小姑娘盡管開口,只要在下能力所及,定傾力相助。」

  「可以的、可以的,只要公子買下我們一家六口。」

  「什麼?!」寧熙研和寧熙青同時驚呼一聲。

  「救命之恩,何勞他人還報,五哥,讓小丫頭進來吧。」傅子杉的聲音從房裡傳了出來。

  凌馥雙心頭一震,是實驗蛙在講話?

  小說裡剛解完毒的人不是會累得昏睡三天三夜,他的精力怎麼這麼旺盛?難道身為神捕,身體機能與正常人不一樣?

  寧熙青一笑,眉毛揚出一道不可思議的弧度。「進去吧,有傅神捕親自報恩,看來你這個小丫頭的福分大得很。」

  話落,寧熙研和寧熙青相偕離去,留下她傻立在原地。

  凌馥雙看著虛掩的房門,心頭一陣不安,要是她二度走進這間房,等著她的是生門還是死路?

  這年代的男人自尊心強烈,他被她剪剪又剝剝,心中的羞憤會不會強過對恩人的感激?

  她是俗辣,禁不起嚇的,看來她還是另尋蹊徑吧,要是真的不行,她可以試著說服張嬸、張叔迷昏娘,大伙兒再手牽手、心連心,一起遠走高飛。

  想到這裡,凌馥雙腳跟兒一旋,就要往後門走,沒想到一顆「石頭」撞開房門而來,從她頰邊呼嘯而過,帶起一陣風,隨即落到地上。

  驚嚇過後,她定眼細看,眼前不遠處……不會吧,這個敗家的,竟然用銀子偷襲她?

  那銀子、根據她穿越不久的經驗,至少有十兩,是程家一個月給的錢。

  想也不想,她彎腰低身把銀子撿了起來,迅速塞進懷裡,對著房裡的人道:「這十兩銀子就當傅神捕已經報過救命之恩,從此山水迢迢,兩不相見。」說完,她邁開小短腿急急往外跑。

  開玩笑,原主是他的頭號粉絲,她可不是!

  「信不信,下一錠銀子會直接命中你的後腦正中央。」

  飛奔的腳步突然一頓,凌馥雙很肯定她這是被恐嚇了,現在這種局面,她要往前還是往後?

  「還不進來?要我數到三嗎?」傅子杉沉聲道。

  「不必、不必,我進來了。」

  她不確定實驗蛙為什麼非要見救命恩人一面,不過她又不是國際巨星,沒那麼尊貴的,給人家見見,無妨。

  於是,他還沒有開始數數,她已經飛快出現在他面前,巴結討好的衝著他笑。

  不過她的笑,大有深意——

  意思是,您別殺我,雖然小女子救人的手法不地道,總歸是好心腸。

  意思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不愛當浮屠沒關系,小女子也沒想過踩著您的頭往上爬。

  「說!為什麼要把自己一家六口給賣了?缺銀子?」

  他的口氣還是維持在零下五度,表情還是不夠香,但是會這麼問,代表—— 一,他聽見她和黑白無常的對話;二,他有報恩的意圖。

  這念頭讓凌馥雙松了一口氣,考慮了一會兒後道:「不是真的買賣,只要找個人假扮人牙子到我家裡,嚇嚇我娘,讓她願意跟著我離開,就成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

  「故事很長,傅神捕身上還有傷,不如……」

  「那就長話短說。」

  看著他堅持的目光,凌馥雙輕嘆,這人還挺霸道的,不過也沒差,反正這種破爛事講出去,頂多是沒面子,不會傷筋動骨。

  於是她開始講故事,從老媽倒霉的一生講起,說自己不願意進程家,說想要遠走高飛的想望,也說自己想編個謊話,讓娘親相信程家沒良心,她必須讓娘親對程家徹底死心,必須脫離程家……說著說著,她的眼底不自覺流露出一抹哀傷。

  才多大的孩子,竟得背負這些,不知不覺間,傅子杉的臭臉出現一條裂縫,從中透出一絲溫和,他放軟語氣問道:「這麼做你甘心嗎?程家拿走的,是屬於你的身家。」

  「銀子可以再賺,但要是人生走岔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有的時候認賠出場,比陷在泥淖中進退不得、翻騰掙扎,更聰明。」

  他反覆咀嚼她的話,認賠出場,會是更聰明的做法?

  傅子杉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著她清徹的眼神,沉穩冷靜的姿態,依照她的年紀,不該有這樣的體悟。

  「倘若回到程家,你或許有機會掙回該得的,也能替你娘討回應得的名分。」

  凌馥雙搖搖頭,原主前世經歷過的悔恨痛苦她可沒忘記,若她以為能夠因為自己是穿越女的身分而改變歷史,她就不僅僅是笨了。

  她垂眸想了想,輕聲道:「我覺得……」

  「覺得怎樣?」

  「我覺得人不是蓮花,無法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人會被環境污染,心思會因為環境而變壞,沒有人喜歡去傷害他人,但被環境逼迫到某個點,就會給自己找到合理的藉口去傷人。我不想變成這種人,不喜歡自己的心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晦暗,我喜歡干淨、正直的自己。」說完,她抬起眼眸與他對視。

  傅子杉看著她淡淡的神情,彷佛看見慈悲。「知道了,回去候著吧。」

  凌馥雙不解的微挑了下眉,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要幫忙還是不幫忙?

  回去候著,會候出好消息還是爛結局?萬一他的動作比程家慢,她會不會還是脫離不了輪回?

  她看看實驗蛙,再想想自己,算了,靠山山會倒,怎麼也沒有靠自己來得穩妥。

  她沒有吱聲,悶悶的起身走出房間,從後門離開。

  凌馥雙並不知道,這時候的實驗蛙已經有足夠的力氣坐起身,他仔細檢查自己的身體,再次感到訝異,他的身子被那個丫頭從上摸到下,從左摸到右,在她幫他裹傷的同時,分身還不小心被她拂到兩、三次,可是他都沒有起紅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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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4 02:03: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我賣了我自己

  剛踏進自家大門,凌馥雙就被筆兒一把抓住。

  筆兒急急的把小姐拉到門邊,低聲道:「小姐,你跑哪兒去了?夫人在生氣呢!」

  凌馥雙能夠理解娘親為什麼會不高興,程家下人回府後,必定把她這個外室生的野丫頭說得不堪入耳,倘若他們有本事講得程家熄了這份心思,倒是樁好事,怕就怕程伯儒野心大,半點機會都不肯放過。

  「紙筆沒了,我出去買一些。」凌馥雙揚揚手上的布包。

  她心細,知道說謊得說得夠真,否則就得一個接著一個瞎掰,所以當真跑了趟紙鋪,自然,還特地找了間當鋪,估估玉佩的價值,可惜老板說這塊玉的成色不好,只肯給五兩銀子,也不知道是當鋪沒良心,還是程仲儒可惡,二十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竟然只換回一塊破玉佩。

  程家真敢!程仲儒真敢!

  「這種事讓張叔去做就成了。」

  「順便逛逛嘛。」

  「夫人氣的就是這個順便。」筆兒滿臉無奈,也不曉得小姐的性子怎麼突然變野了,總喜歡溜出門亂逛。

  這半年來,夫人為這種事生過小姐多少次氣,罰跪罰得多了,小姐沒被罰怕,反倒跪出心得。

  「行了,別嘮叨了,早一刻見到娘,便讓娘少生一刻氣,這叫孝順,懂不?」

  凌馥雙嘻皮笑臉的把布包交給筆兒,自個兒往大廳走去,但進門前,還是不由得吐了口長氣。

  她一走進廳裡,乖乖的馬上往地上一跪。「娘,雙兒錯了。」

  凌湘看女兒的樣子,又氣又心疼,她明白女兒性子倔,這會兒認錯,不代表以後不會再犯。

  在她面前,罰女兒兩下也就過去,如果女兒進了程家大門,柳涵煙是個刻薄寡情的,原就為自己的存在忿忿不平,若女兒在她跟前犯錯,她豈能輕輕放過?

  望著女兒,凌湘滿心憂愁。

  「娘……」

  「起來吧,別跪了。」

  「娘,雙兒做錯,該罰。」

  「懲罰是為了改過,可娘罰了你,你就能真心改過嗎?」

  凌馥雙一聽,站了起身,娘還真了解她,接著她看一眼門外的張叔、張嬸、筆兒和紙兒,心微暖,大家都擔心她被罰,想掐個適當的時間點進來替自己說話。

  這才叫做親人,會擔心你、愛你,只想著你好,不讓你吃半分苦,她絕對不要舍棄親人,進入虎穴,與那些早晚遭報應的男男女女虛以委蛇。

  看見小姐乖乖走到夫人跟前,乖乖搬了張小杌子坐在夫人身邊,眾人這才松了口氣,全散了。

  凌馥雙輕聲喚道:「娘……」

  凌湘沒讓女兒把說完便道:「今兒個程家來人了。」

  凌馥雙早就有心理准備娘親要與自己談論這事兒,她抬起下巴,認真說道:「娘,我不會離開你的,除非程家連你也一起接回去。」

  凌湘順了順女兒的秀發,柔聲道:「傻瓜,娘這輩子就是這樣了,回不回程家有什麼打緊,只要你好好的,能夠尋得一門好親事,娘就算現在閉眼,也安心了。」

  「娘怎麼認為程家會為女兒尋一門好親事,而不是把女兒推入火坑?」

  「不會的,程家終歸是官家,這些年,大老爺和你爹的官越做越大,越是這樣的人家,越講究面子,他們更怕旁人說長道短,絕對不會為了氣恨娘,給你尋門惡親。」便是柳涵煙想這麼做,雙兒的爹也不會允許吧。

  「娘,婚姻這種事,何為善、何為惡,並沒有絕對,多少光鮮亮麗的親事背後,其實藏污納垢,多少門當戶對的婚姻,其實是現實利益互換。當初外祖父將你許給爹,期待的不就是你一生幸福平安,可是你現在的處境卻如此不堪。」凌馥雙不想把話說重,但不這麼做,娘親似乎不會清醒。

  凌湘皺起眉頭,握住女兒的手。「雙兒,娘同你講過很多次了,要記恩,別記怨,要想著親情,別滿腦子仇恨,你父親之所以如此,自有他的苦衷,身在高門大戶,無法事事順心遂意。」

  凌馥雙咬牙,她最受不了這種言論,原主就是這麼想,才會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殯,想到原主因為程仲儒的一句道歉,就一切不論,光是回憶,她都覺得憋屈。

  「娘,我們可以記恩不記怨,可那得是在咱們過得幸福富足的情況之下。沒道理別人拿著我們的銀子吃香喝辣,我們卻過得苦巴巴,一個月為了十兩銀子,看人臉色不說,我病了還得賣馬、賣車。聖人不是這樣當的,以怨報德,何以報直?如果天底下的奸佞小人都得到好下場,所有的善人都要受害遭惡報,請問,我們為什麼要善良?」

  「心存怨恨,就不會快樂。」

  「所以我們現在非常幸福快樂?」

  凌湘一時語塞,只能微睜大眼瞅著女兒。

  凌馥雙嘆了口氣,放緩語氣道:「娘,你要我不恨,可以,請娘帶我遠離這個充滿仇恨的地方吧,只要我過得好、過得快樂,我自然可以輕易忘記程家對我們做的一切。」

  「娘便是要你過得好,才讓你回程家。」

  「娘,話不是這樣說的……」凌馥雙偷偷翻了個大白眼,古人都是這樣固執的嗎?她深呼吸一口氣、穩下情緒後才又續道:「我現在不是記恨,只是單純分析,娘,你還記得程家是怎麼對待你的嗎?我們以旁人的眼光來看,程家上下所做的事,是不是叫做卑鄙無恥?算不算寡廉無義?你怎能相信這樣的人家、這樣的門風?你怎認為那一窩蛇鼠,會真心替女兒的終身設想?

  「娘,他們不會的,他們只會在女兒身上尋求利益,就像當初在你身上挖取的一樣,他們不會考慮對方好不好,只會想到與之聯姻,可以為程家帶來什麼好處。」

  「不會的,你還有爹……」

  「爹?這真正是個笑話了。試問,十幾年來,他什麼時候抱過我、愛過我?他可曾當過一天的爹?親情是培養出來的,張嬸、張叔牽著我的手,教我學走路,時時刻刻擔心我跌倒;你在我生病的時候,憂心得徹夜無眠,紙兒、筆兒在我受罰的時候,陪我一起罰跪……這才叫做家人、才算親情,而程仲儒什麼都沒做,這聲爹,我喊不出來。

  「娘,我敢保證,一旦我進入程家,就會淪為別人的棋子,況且柳涵煙天天看著我在跟前晃,看著我比她的女兒優秀,她會不會怨恨?會不會又想辦法來折辱你?」

  「不……」

  「一定會!」凌馥雙說得斬釘截鐵,因為那是原主的親身經歷。

  這一瞬間,她深刻感受到,原主分明心痛,卻還要說服自己,母親是思念難平,才會'選擇上吊自殺,並非柳氏的手段;感受在程家生活的那種壓抑與沉重;感受她的無助與哀愁……不管原主是善良還是愚蠢,她絕對不會重蹈原主的覆轍。

  「你總是忘記娘的教導,總是把人想得太壞……」

  「娘,你是可憐的好人,雙兒不想學你,我寧可當個快樂的壞人,也不要讓自己變得悲哀。我絕對不會回程家,如果娘心疼我,請相信女兒一次,咱們離開這裡吧,重新開始屬於我們自己的日子。」

  「傻孩子,咱們孤兒寡母的,世間哪容得下我們?」

  「娘,沒這麼困難的,只要你鼓起勇氣,女兒就敢陪你一起闖天涯。」

  凌湘深深的望著女兒,女兒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可饒是女兒再聰慧,仍舊是個半大的孩子,還是太天真了。

  紙兒把洗臉水端進房裡後,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凌馥雙不習慣別人伺候,拿起布巾,自己動手淨臉,而後瞥了紙兒一眼,道:「有什麼話盡管說。」

  紙兒支吾一會兒,鼓起勇氣道:「夫人已經三天都不與小姐說話,是不是……」

  「是不是順著娘的意思,乖乖回程家?」凌馥雙接下紙兒的話,視線與她對上。

  一屋子的實誠人,一個個都相信程家是大戶,斷沒有欺她這個小孩子的道理,相信程仲儒好歹是個父親,虎毒不食子,可他們哪裡知道,若非前世悶虧吃盡,這輩子她哪需要戰戰兢兢,避免落入同樣命運?

  「小姐,夫人是為你好,能夠當程家的姑娘……」

  凌馥雙重重一嘆,每次提到這種事,她都有種孤軍奮戰的無力感,她將布巾丟回盆裡,拉過紙兒坐到桌前。「是張嬸讓你來勸我的,對吧?張嬸、張叔是那年家鄉瘟疫,家人全走了,才進這個門,你和筆兒也是第一次賣身,便來到咱們家裡,你們都不曾待過高門大戶,自然不曉得裡頭肮髒污穢、危機重重。」

  「危機重重?小姐只是在嚇唬紙兒吧,夫人說過,程家家風……」

  「家風?那是用金銀珠寶、勢力權位給精雕細琢出來的,當不得真。你可知道,幾年前程家大房有個女兒嫁給楊國公當繼室,楊國公的年紀比程大姑娘大了三十幾歲,孫子與大姑娘年紀差不多,你說,這樣的婚姻是壞是好?」

  前輩子程伯儒常拿這門婚事說嘴。

  確實,在老女婿的幫助之下,程伯儒的官位節節高升,但是他連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如此殘忍,對她們幾個還能客氣?

  「程家真的……」

  紙兒話沒說完,就看見筆兒慌慌張張的奔了進來,筆兒緊緊扯住小姐的衣袖道:「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凌馥雙心頭一悚,不會吧,程家又來人了?不過表面上她仍極力保持冷靜。「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拿著賣身契上門,是柳氏簽的字,她把咱們全賣了。」

  凌馥雙聞言,心中一喜,難道是傅子杉的傑作?「不急、不急,我去看看。」說完,她馬上起身,飛快往前廳而去。

  來到廳裡,凌馥雙就見娘以帕掩面,泣不成聲,又聽見張叔對來人說道——

  「夫人、小姐是自由身,怎麼能夠買賣?你們要買,也只能買我們幾個下人。」

  「當年為了進程家,凌氏自願簽下賣身契,以奴婢身分嫁與程二老爺當姨娘,既然凌夫人是奴,凌姑娘自然就是家生子,要買、要賣,都操縱在程夫人手裡。」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左右的男子,長得白淨斯文,一雙眼睛黑得發亮,兩道眉毛濃得像墨似的,橫在額頭上方,讓人一見就印像深刻。

  凌馥雙一聽,突然不敢確定這是不是傅子杉所為,如果是傅子杉派來的人,怎麼會這麼清楚她們家的事?可如果不是,也未免太湊巧。

  男子走向凌馥雙問道:「你是凌馥雙?」

  他的氣質不像人牙子,他帶著興味的目光正上下打量著她。是個聰明靈巧的漂亮丫頭,只是年紀還太小,不過假以時日……六爺還真是撿到寶了。

  「我是凌馥雙,你說柳氏把我娘和我給賣了?」

  「不止,程夫人連這四個下人也一並賣給我。」

  「是你買下我們的嗎?還是背後另有主子?」她試探的問。

  男子濃眉一挑,皮笑肉不笑的道:「是我,你覺得不像?」

  像不像是其次,重點是……「不知大爺買下我們一屋子老弱婦孺要做什麼?」

  這年代不盛行買一送五,柳氏不至於痛恨娘恨到與娘沾上邊的都想處理掉。

  「爺在城郊有座莊子,旁邊有上百畝田,爺要你去幫忙管理莊子。」

  有田、有莊子,還讓個小丫頭去當管事?凌馥雙頓時松了口氣,再確定不過了,這是傅子杉在償還自己的救命之恩,不錯嘛,他雖然看起來討厭,但心地還算善良。

  突然間,她對神捕大人生出幾分好感。

  至於她憑什麼這麼肯定?

  第一,柳氏若有這份心思,幾年前就可以動手,不必拖到今天,拖到程家上門,拖到她認識神捕傅子衫。

  第二,柳氏再愛惜名聲不過,在這時間點搞這個,程家上下當然會認定她容不下人,且程氏是高門夫人,一句話就會有人牙子把人弄走,她又何必親自接洽買家?

  接下來這宅子會出點意外吧,是火燒屋還是強盜入侵?總之,會把柳氏賣人的事給埋了。

  心口一松,凌馥雙堆起滿臉笑,討好的道:「爺打算……」

  「一天夠不夠?明兒個早上,馬車會上門來接人。」

  她連忙點頭。「敢問大爺姓名。」

  他瞄她一眼,回道:「喬豐。」

  聞言,凌馥雙差點岔氣。喬峰?好端端的,就認識一個丐幫幫主?面對他疑惑的目光,她連忙笑得無辜,極力裝鎮定。

  喬豐又覷她一眼,方才離去。

  平平穩穩地走出凌家大門後,他加快速度,一來是裝沉穩裝得很辛苦,快要憋不住了,二來是他有滿肚子話得告訴主子,那丫頭好像猜出幾分因由。

  其實喬豐是他的本名,主子都喚他阿喬,此時的他滿心納悶,明明就是個小丫頭,可那雙眼再精明不過,好像他怎麼演,都騙不過她。

  另一頭,直到大門關上,凌馥雙才收拾起臉上的歡快,轉過身,看見張嬸還在安慰娘,她感到有些抱歉,快步走到母親面前。

  凌湘一把抱住女兒,難過的道:「都是娘害了你……」

  凌馥雙深吸口氣,接下來的話太殘忍,但她必須讓母親徹底死心。

  她輕輕推開母親,雙膝跪地,假裝哽咽的道:「娘,你看清楚了嗎?這樣的程家,你還要我回去?」

  「是娘的錯,我馬上去程家,與他們爭爭道理,他們要賣我,我認了,可你是程家的血脈,他們不該這樣待你!」從不與人爭端的凌湘,咬緊牙關,鼓起勇氣,她必須為女兒出頭。

  「娘,你傻了啊!」

  「我是傻,傻到相信你爹說的每一句話,傻得等他給你我一個正式的名分,誰知等到最後,竟是讓我的女兒成奴成婢,他還有沒有良心啊!」

  凌湘再也抑不住傷心,她已經一退再退了,她只求給女兒一個好前程,怎料程家逼人太甚!

  這是凌馥雙第一次聽到娘親對程仲儒口出怨恨,這讓她有種成功在望的預感,她馬上乘勝追擊道:「娘,你總該看出來了,爹心裡何嘗有過你?如果他有一點點的在乎,怎會放任親人奪走你的一切,放任我們在外頭受人欺辱?你總說他是我的親爹,可他為我做的,比起張叔,遠遠不及。」

  「昨天程家人明明還上門來說要接你回去,怎麼會……」她以為女兒的好日子就要來臨,誰知情況會急轉直下。

  凌馥雙不免嘆息,娘是外祖的掌上明珠,從小被人呵疼著長大,心思單純,不曉得何謂宅鬥,可程家哪是個善荏兒,程府那塊地,髒得都能聞到血腥味兒。

  「娘,天底下有哪個女人樂意與人分享丈夫?這些年來,父親沒有任何(通房姨娘,由此可知,柳氏眼裡容不下一粒沙,她根本不允許任何女人覬覦她的丈夫,可是當初是你的嫁妝救了程氏一族,沒有你,如今就沒有程家的存在,柳氏再恨,也不敢動手,畢竟程家三房媳婦相處得並不融洽,到時候她忘恩負義的消息只消往外透露一點,她還要不要在京城立足?

  「幸而這些年你忍辱吞聲,不吵不爭,也不在她跟前煩心,她還可以試著忽略,恰恰是昨兒個的事,提醒了她,這世間還有一個凌湘,一個和自己分丈夫的女人,這口氣,她豈能囫圇吞下?

  「再說了,哪個善心人士會一口氣買下咱們六口人,沒猜錯的話,柳氏真正賣的只有娘和我,剩下的全是附贈,趕明兒個咱們離開,這宅子定會起一把大火,燒得連灰都不剩,屆時,誰知道咱們被賣掉?」

  「柳氏她……竟是如此惡毒。」

  「不,娘,你錯了,整個程家如果還有一個干淨人,那就是柳氏,至少她是正直的,她寧可光明正大表現自己的善妒,也不願意使陰招。」

  凌馥雙會這麼說,倒不是真的認為柳涵煙正直良善,而是想藉此突顯別人的惡,利用她讓娘對程仲儒死心。

  她看了娘一眼,續道:「如果她真是個狠的,大可先把我帶進府裡,再使計弄死娘,再發賣張叔他們,把我養上幾年後,看哪家給的聘禮多、哪家可以幫她親兒子升官,就把我給嫁出去。娘怎能相信一個憎恨你的女人,會為你的女兒尋個好歸宿?」

  「可你爹……」

  「爹能讓咱們依靠嗎?如果爹可以,十幾年了,我們不會過這種日子。一個月十兩銀子?哼,哪怕是柳氏用來打賞下人都超過這個數兒。在爹眼中,我們不過是個甩不掉的尾巴,能敷衍便敷衍著。

  「昨兒個程家之所以找上門,說穿了,就是上回女兒陪張叔到程家要月銀,見到大伯父一面,他覺得女兒樣貌不差、進退有度,或許能夠借著聯姻,幫程家謀得些許好處。容女兒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程家就是一窩子豺狼虎豹,我敢打賭,不出五年,程家惡事做盡,定會遭到報應。」

  受傳統教養長大的凌湘急急捂住女兒的嘴,咒罵親人長輩、忤逆不孝,才是會遭報應的。「那可是你的……」

  凌馥雙打斷娘親的話,非要把話說絕,「娘,別再對我說那是我的爹、我的長輩,在他們做盡壞事後,在我心裡,他們就是狼子野心、就是土匪強盜,必須遠離才能得到百年平安的魔鬼。聰明人不會與魔鬼共舞,只會敬鬼神而遠之。

  「依我看,柳氏發賣我們,非但不是壞事,還值得慶幸,遠遠離開那片齷齪地,我們才有機會重生。」

  「你在胡說什麼,從今以後,你我就是奴籍,是一輩子的下人。」

  「娘,你就相信女兒一次吧,我會好好做事,會努力攢銀子,會想盡辦法幫你和張叔張嬸、筆兒紙兒贖身,我發誓,絕對不會讓你們當一輩子下人!」

  凌湘震驚的看向女兒,女兒向來乖巧聽話、溫柔體貼,沒有什麼主見,可如今怎麼變得這般勇敢堅毅?是長大了,懂得心疼娘、想要保護娘了?還是被逼到底,無法不反抗?她說不出胸口裡裝得滿滿的,是心疼、心喜,還是歉意。

  無論如何,事實已定,再爭執也不會改變現狀,再一次,凌湘向命運低頭,她抱住女兒,喃喃道:「好,娘信你,不只信你一次,以後你講的每句話,娘都相信。」

  凌馥雙見終於說服了娘親,心中的大石總算放下了,她相信團結就是力量,只要他們一家齊心,絕對能夠掙脫困境。

  趁著眾人整理行囊之際,凌馥雙從後門溜出去,繞到傅子杉家的後門。

  門依舊虛掩,看來這位神捕對這裡的治安還真有信心。

  從後門進屋,往前面繞,經過中庭時,她發現前幾天要死不活的男人已經站在樹下練拳。

  恢復得這麼快?那兩顆是神仙藥嗎?這麼好用的東西,如果可以大量生產……她有了中樂透的快感。

  凌馥雙站在不遠處,耐心的等他把一套拳打完。

  他的動作很流暢,像跳舞似的,她不曉得原來練武這麼帥,Rain拿什麼比?

  打完拳,傅子杉拿起掛在樹干上的布巾擦拭汗水。

  她連忙跟上前,帶著感激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但他像沒看見她似的,邁開長腿,快步往屋裡走。

  凌馥雙只好小跑步想要跟上……砰!她撞上他的後背。

  不是她的錯,是他突然停下腳步,不過、不過……哇,好濃郁的……不是汗臭啦,是男性荷爾蒙,讓人忍不住想要多吸幾口。

  幸好現在她的性腺尚未發達,對於男性,還是純欣賞居多,否則那些A片鏡頭還存在她的海馬回裡,呵呵,會令人臉紅心跳吶。

  傅子杉猛地轉身,居高臨下的睨著她,覺得很想笑,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怎麼一副飢餓的嘴臉,口水好像就要滴下來了。

  兩人以這種尷尬姿勢立著,待回過神時,她發現自己的視線正對著人家的下胸口,唉呦,原主怎麼矮成這樣兒,長大後會不會變成哈比人後裔?

  不行,小短短挺傷自尊的,回家之後,記得讓張叔給她弄一條跳繩,希望經過青春期的洗禮和後天努力,可以多長高幾公分。

  凌魏雙抬起頭,微笑,巴結乘以五加上諂媚的N次方,甜甜喚道:「神捕大人……」

  聞言,傅子杉臉色一沉,寒聲回道:「誰告訴你我是神捕的?」

  她沒被嚇到,直覺反問道:「你還不是嗎?」然而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急忙捂住嘴巴,連退了五小步。

  她努力回想,那本話本是在原主和夏宜秋新婚第一年,夏宜秋帶回來給原主的,當時神捕名聲大噪,換言之,神捕成名是在她十五歲左右時發生的事,現在……呃,尷尬了。

  凌馥雙很努力的笑,笑得近乎傻氣,腦子轉過三百圈,還轉不出一個合理邏輯,如果他是個會做人的,應該自動轉移話題,交個朋友嘛,不必計較太多。

  但許是傅子杉沒打算交她這個朋友,也許他對神捕兩個字感到萬分興趣,他向前兩大步,慵懶的目光停滯在她臉上,時間長到讓她誤以為自己是萬人迷。

  重點是他的神態明明就很慵懶,看起來沒什麼殺傷力,微微勾起的嘴角很迷人,但為什麼會讓她有心驚膽顫的刺激感?

  「你方才說,你「還」不是,既然如此,你應該知道我什麼時候會變成神捕。」他不放棄的追問道。

  他很想知道那時聽到的「我不要穿越」是不是她說的,未蔔先知是她穿越之前的能力,還是穿越之後才出現的?

  他是個好奇心強的男人,對於不清楚的事,習慣追根究底,如果她是砂鍋,現在已經四分五裂了。

  凌馥雙連連搖頭、擺手,他想問到底,她就否認到底。「你聽錯了,我是說「你竟然不是嗎」。」她用力拍兩下手,又道:「對對對,我就是說你竟然不是?你怎麼可能不是?你應該是的啊!你的臉看起來很像神捕,氣質很神捕,英明睿智得很神捕,如果你這種人不是神補,誰能當神捕?何況你要不是神捕,昨天怎麼會被江洋大盜所傷。」

  說完,她悄悄舒口氣,夭壽,能掩飾得過去嗎?應該是……不能,因為他的眸光依舊釘在她身上。

  「江洋大盜?」傅子杉好笑的瞅著她,她睜眼說瞎話的功夫還挺純熟的。

  「當然,若非江湖上頂級厲害人物,怎能使出這麼厲害的毒,說吧說吧,是蜀中唐門下的手?是星宿老怪丁春秋?西毒歐陽鋒?五毒教主何惕守?還是藍鳳凰?」她屁話一串接過一串,想屁得他頭昏腦脹,忘記自己無聊的追究。

  偏偏他的反應不如她預期,他反倒更好奇了,他定睛望著她,心中琢磨著,一個深居簡出的小姑娘分析得出他受的刀傷,已經很了不起,居然還這麼熟悉江湖各教派?而且這些教派他連聽都沒有聽過,是胡謅?是她懂得比旁人多?還是……穿越的功勞?

  凌馥雙見他沒說話,以為頭過身就過,正要放松心情之際,卻見他揚起劍眉,笑著問道——

  「那個江洋大盜身高大概只到我的腰,慣用左手,最重要的是,他年僅五歲。」傅子杉彎下腰,帥臉不斷湊近她。很好,沒有讓人厭惡的脂粉香,只有淡淡的……肉香?說不清楚那是什麼味道,但是,他喜歡。

  劍眉彎了,藍眼睛笑了,精靈王子的箭直直射入她的心房,天哪,不要這樣看姊啊,姊會心律不整。

  但她恨死自己了,喃喃自語的習慣很糟糕,非改不行,可是接下來要怎麼收場?張開嘴巴老半天,她還是發不出半點聲音。

  「說話!」他又催促道。

  「我是過來謝謝傅神……傅公子的,謝謝你幫我的忙,日後有機會,小女子定會傾全力報答。」凌馥雙給他來一個話題大轉移。

  望著她紅得快要滴出血來的粉嫩小臉龐,從不曾出現過的同情心,在這一刻傾巢而出,讓傅子杉不由自主的讓步,接下她轉移的話題,「我幫了你的忙?什麼時候?」

  是疑問句?賣身契的事與他無關?

  驚恐、驚惶、大驚懼!不是吧,難道喬峰大爺不是丐幫幫主,而是詐騙集團首腦?這可不行,如果不是神捕大人出的手,那麼是誰要坑害他們一家六口?

  「喬豐不是傅公子的人嗎?不是你派他到我家裡,向我娘親說明……」凌馥雙強忍著不哭,聲音卻忍不住帶了幾分哽咽。

  求求老天爺,千萬別讓她出了狼窟又進入虎穴,千萬別讓她榮登穿越不幸排行榜。

  「他是我的人。」

  一句肯定,讓她的小心髒瞬間從嗓子眼鑽回心窩處,呼……他知不知道人嚇人比鬼嚇人更驚悚!她拍拍胸口,穩住情緒,誠摯的向他行九十度鞠躬禮。「謝謝傅公子幫忙。」如果不是身體柔軟度不佳,她很樂意讓自己的頭直接貼在小腿骨上。

  「不過是買幾個下人,哪兒談得上幫忙,何況我買的人,好像還頗有幾分用處。」傅子杉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凌馥雙抬起頭,對上他的眸光後,再一次出現心驚膽顫的不安,她好像有一點點了解他的意思了。「買?傅公子的意思是,你真、真的……」

  「買下凌湘、凌馥雙等六人,沒錯,要欣賞一下自己的賣身契嗎?」

  又不是什麼知名畫家的名畫,有必要用到欣賞這個詞嗎?不死心,她又問道:「意思是,現在我們是貨真、價實的……」

  傅子杉笑覷著她,接話道:「奴才?沒錯,從現在起,爺是你們貨真、價實的主子!」

  但其實他心裡想的卻是,她是貨真、價實的笨蛋!買賣下人得到官府用印,如果他沒有從柳氏手裡拿回他們的賣身契,他們這輩子都別想在柳氏掌心底下重見天日。

  青天霹靂!凌馥雙的腰骨軟了,腿骨酥了,幾乎無法站立。好端端的,她怎麼把自己從小姐變成奴才了?

  她不過是在他跟前客串一下奴婢,沒打算一路堅持下去啊,難道這裡有「一日為奴,終生為奴」的規定?

  穿越這回事兒,不都是要漸入佳境嗎,她怎會每況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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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4 02:03: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一家六口新生活

  凌馥雙愛國愛家愛土地,她願意花大錢買有機蔬果,衣服只穿有機棉,洗碗洗衣的清潔劑只用無化學成分的水晶系列,她崇尚自然、努力追求無毒生活,「老鷹想飛」這部紀錄片還連續看了三次……總而言之,她是非常認同「我們只有一個地球」這個觀念的現代人,所以痛恨污染環境的各項文明。

  但是在馬車上搖晃了一個半時辰之後,她放棄了,污染就污染吧,她想要坐地鐵、火車、汽車、機車,還想要核電廠……老天爺不公平,為什麼人類可以穿越,二十一世紀文明不能跟著穿?

  她快顛死、吐死、熱死了!她快要從活人變成一縷幽魂,請相信她,「一縷幽魂」聽起來好像很凄美,但在轉變的過程中,一點也不唯美浪漫。

  「小姐再忍耐一下,就要到了!」

  這是第三十六個謊言,自從她開始出現暈馬車現像之後,紙兒、筆兒就輪流在她耳邊說謊。

  「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凌馥雙有氣無力地瞄了紙兒一眼,並感覺到馬車停了下來,但她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在官道上,碰到地位比較高的、比較有錢的、馬車比較漂亮的,都要乖乖閃邊兒,讓對方先過。

  在上過無數次當之後,她不再相信馬車停下就代表目的地到達。

  「什麼故事?」筆兒問。

  「放羊的孩子。」

  凌馥雙話落的同時,車簾被掀開來,丐幫幫主的大眼睛出現,他看到凌馥雙狼狽的模樣,沒有先安慰個兩句,反倒涼涼的道:「沒聽過,講講。」

  講講?在她這麼虛弱的狀況下?可見得良心這種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有個放羊的死小孩很無聊,大喊狼來了,村人上山發現沒有狼,根本是那個死小孩在惡作劇,這樣的情況發生了一次、兩次,到了第三次狼真來了,小孩怎麼喊卻都沒有人理會,最後他的羊全被狼給吃光了。這故事告誡我們,做人不要說謊。」

  他是買下他們的主子爺?屁咧!還不是跟他們一樣是奴才身,裝模作樣。

  對,她在遷怒,自從知道他們是貨真價實的被販賣之後。

  喬豐一笑,沒聽出她的暗喻,只瞧著她那副凄慘模樣,還真可憐。「到莊子了,下車吧。」

  真到了?謝天謝地、謝謝太上老君,把她從煉丹爐裡放出來,她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猻猴子,且脂肪燃點低,她可不想融化成一灘油。

  紙兒率先跳下馬車,把小姐給扶下來。

  雙腳終於踩到平地,凌馥雙以為沒事了,沒想到嘔吐感再現,她狂奔到旁邊的泥地大吐特吐,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她吐到無力,虛弱的等著紙兒和筆兒過來扶她,卻不知道人都在喬豐的眼神示意下進入莊院,獨獨留下她用一種不雅的姿勢蹲在路旁。

  她喘了半天,遲遲等不到人來攙扶,她困惑的轉身,卻看見神捕先生。

  他來做啥,迎接新婢女?這麼體恤?

  傅子杉看著她的慘狀,心微微的……不爽,他朝她走近,抓起她的手往內關穴或輕或重地揉壓。

  沒幾下功夫,那股惡心感緩解,喘過幾口氣後,凌馥雙抽回手,冷冷的道:「多謝。」

  這是避諱?才幾歲的小丫頭,也學起男女大防?沒意思,他臭著臉,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她。

  抽回手當然不是避諱,而是討厭!否則有小鮮肉可以啃,哪是壞事。

  凌馥雙打開油紙包,黑壓壓的一片,但聞著味道,唾液快速分泌,她認識它,是烏梅,暈車良藥!二話不說,她抓了一顆就往嘴裡塞,那股酸味,讓她的五腑六髒都舒暢了。

  看著她一臉滿足,傅子杉嘴角微挑。有這麼好吃嗎?他好奇的也拈起一顆放進嘴裡,舌尖才沾了味道,就急忙把梅子吐出來。這是什麼東西,這麼酸,能吃嗎?

  他的糗狀讓她惡劣的心情總算稍稍平反,她挑釁的當著他的面再吃一顆,笑得歡快。

  她這幼稚的舉動逗樂了他,不過他面上不顯,依舊淡淡的道:「進去吧。」

  凌馥雙急急包妥油紙包塞進懷裡,跟著他往莊子裡走去。

  這座村子有十幾戶人家,大大小小加起來約有一百人,莊子的位置偏左,前方是一畦畦的稻田,現在已是綠油油的一片。

  莊子左邊的田地無人耕種,長了些雜草,莊子右邊是一大片竹林,莊子後面臨山,山上有河道往下。

  傅子衫把河水引進莊子裡,挖了湖,因此莊子用水挺方便的。

  打開大門,那是幢二進宅子,屋子不多,連同大廳十二、三間,對他們一家子來說已經非常足夠,且屋子看起來才剛翻修過,挺舒適的,不過最讓人滿意的是後院,占地廣闊,還有一座種著蓮花的池塘。

  看見池塘,凌馥雙的精神全來了,連忙招呼張叔、張嬸,把從家裡帶來的鴨子給放下去,接著她又對著紙兒、筆兒比劃。「這裡,圈一塊養雞,水塘邊圈一塊養鴨、養鵝,這兩天讓張叔出去多買幾籠雞鴨回來養……」

  聞言,傅子杉瞬間印堂發黑。

  當初買下這處莊子,是因為前有水、後有山,風光明媚,閑暇之余可以過來住個幾天,沒想到她一來,想的不是雞就是鴨,敢情她把這裡當成農戶了,會不會哪天她連豬、牛都給養上了?

  「俗氣。」他悶悶的批評道。

  凌馥雙耳朵尖,轉頭衝著他笑道:「這世間啊,吃飽了才能不俗氣,肚子餓的時候,看見竹子,哪會想到志節清高,只會想到竹筍若是有肉絲可炒才美味;看見鴛鴦,不會想到忠貞不渝、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會想著做成串燒該沾什麼醬。

  「奴婢和主子的命不同,這輩子肯定脫俗不了了,主子要是看不過眼,倒是可以考慮把賣身契還給奴婢,奴婢保證這輩子都不會在主子眼前礙事兒。」

  搞清楚,她復姓「救命」,名叫「恩人」,有人像他這樣對待恩人的嗎?以怨報德到這等程度,人神共憤啊!

  傅子杉見自己不過講了兩個字,她倒有一大篇話可以說,哪有半分奴婢的樣兒,不過他倒是看出來小丫頭火氣大著呢,想來還在記恨他,他也不生氣,朝她伸出一手,微眯起眼道:「你要賣身契?行!一百兩銀子。」

  凌馥雙狠狠倒抽一口氣,但不是被他銳利的目光嚇到,而是他開出的價碼,她不滿的微揚高聲調,「一百兩?!現在的行情價,大戶人家調教出來的大丫鬟也不過六、七兩銀子,像我和娘這種生手,了不起值個三、五兩,傅公子這是坑人嗎?」

  「我買的可不是一般丫鬟,而是程御醫的女兒、程家的後人,你想想,若是你回到程家,程家讓你去聯姻,程家能因此掙得多少利益,所以一百兩銀子,不貴。」

  她怔怔的望著他半晌,明白了一個道理,形勢比人強,她不低頭,難不成還和屋檐較量?

  呼……垂頭,她認了。

  「傅公子讓我來這裡管理莊子,就不怕我把莊子給管倒了?」

  對於她態度變化之快,傅子杉不禁感到好笑,而且聽聽她說的話,他怎麼可能讓一個小丫頭來管莊子,又不是瘋了,不過是尋個由頭讓她離開京城,離開讓她害怕的程氏家族,他這是實實在在的報恩,可是想起她的能耐,他存了心思,打算試她一試。

  「我聽田莊頭說,這莊子一年約莫出產三十兩到五十兩的農貨,你如果管理得當,田裡出息多了,只要上繳四十兩,其余的全算你的,如果你有本事攢足銀子,隨時可以把你的賣身契買回去。」

  凌馥雙有些驚訝的望向他,他居然允她自贖?而且上繳四十兩,老實說,這個要求並不苛,雖然農產品價賤,但制為成品,就能翻上兩、三倍。

  她強調有機養生,在整個世界變成一座大型化學工廠的年代,為了替自己的健康把關,她耗了不少時間在廚房,或許她可以試著從這方面著手。

  「行,我先試做一年看看。」凌馥雙不敢誇口,畢竟農事她並沒有親自接觸過,還是為自己留一條後路比較好。

  傅子杉雖然早就猜到她會應承,卻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麼爽快,他心思微動,很好奇她會怎麼做。

  「我每隔一段時間會來這裡小住,到時你是我的貼身丫鬟,必須在我跟前伺候。」

  她偷偷在心裡嘆了口氣,唉,做奴婢的經驗比下鄉務農更少,可是她能不答應嗎?於是她撇撇嘴道:「是。」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沒有。」凌馥雙嘴上這麼說,但其實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

  比方說,她怎麼會莫名其妙變成穿越人士?又好比說,好端端的,她干麼大小姐不當,跑來當奴婢?就算她不想嫁給夏宜秋,毒死他也是一條路啊,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不明白啊不明白,她怎麼把原主的人生越走越悲慘?

  傅子杉見她的表情顯得有些沮喪,擺明跟她說出口的話不一樣,不過他並沒有追問,而是又吩咐道:「把最好的屋子留著,我隨時會來小住,而你這個貼身丫鬟的屋子,最好和我住的相鄰。」

  凌馥雙輕嘆,再次低頭。「是,主子。」

  不過她是個懂得感激的,至少,他允她自贖了,或許他只肯幫願意人助自助的,也許他更欣賞獨立自主。

  也好,從這裡出發,拿這個莊子練練手,說不定她會成為大轅王朝最出色的農家……農家?她忍不住抖了抖,還真是大志向啊!再抬頭,突然發覺他順眼了許多,她很自然的朝他嫣然一笑,向他傳達善意。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這一笑,直攻傅子杉的心,讓他整個人從腳底到頭頂,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

  這種感覺是……害羞?怎麼能?他可是堂堂正正的大男人!

  咻地,他突然施展輕功,縱身飛掠,瞬間消失在她眼前。

  凌馥雙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藤了好幾次嘴唇才把口水吸干淨。他、他、他那是輕功嗎?未免太帥了吧……

  送走傅子衫,擇定居處,各自打理好屋子後,全家人聚在廳裡用晚飯。

  屋子小,好處就顯現出來了,才一個下午,裡裡外外就一副井然有序的新氣像,張嬸還有時間燒了滿桌好菜,就當是喬遷志喜。

  晚餐桌上,凌馥雙向眾人轉達了傅子杉的話。

  一聽到贖回賣身契要百兩銀子,眾人不免一陣驚呼,這是天價啊,一時間,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咒罵柳氏沒心肝。

  凌馥雙的目的不是在嚇唬大家,而是為了凝聚向心力,齊心合力掙銀子贖身,是他們未來五年的目標。

  「一百兩?可能嗎?」凌湘輕咬下唇,皺起的眉間擠出一個川字。

  她還不到三十歲,卻已經被生活磨出老態,在過去,她壓根不會把一百兩放在眼裡,可是這些年吃了太多苦,她多少也意識到現實的殘酷。

  「不試試怎麼知道能不能?娘,再壞,都不會比現在更壞了。」凌馥雙鼓勵道。

  「是啊,夫人,只要咱們合力,肯定能夠攢夠銀子,您也知道小姐有多聰明,更何況老張對農活可在行了。」張嬸笑道。

  小姐的立場就是她的立場,小姐怎麼說,她怎麼做,她沒孩子,所以把小姐當成自己的女兒來疼。

  「夫人,別擔心,有老張在。」老張拍拍胸脯保證道。

  一屋子就他一個男人,他認定自己該扛起這個家。

  「還喊什麼夫人,咱們現在都是下人,身分一樣,往後你們就喊我的名字吧。」

  「這可不行,喊不慣的,還是夫人聽著順耳。」張嬸連連擺手。

  凌馥雙見娘親雖然眉間依然不郁,但能夠放下身段、認清處境,已屬不易,她握住娘親的手,柔聲道:「娘,相信雙兒吧,咱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凌湘點點頭,輕笑道:「娘相信雙兒。」

  凌馥雙揚眉道:「雖然一百兩聽起來挺可怕的,但傅爺也說了,咱們每年只要上繳四十兩銀子,其余的全歸咱們,所以那幾十畝地得好好規劃,張叔,這方面你有經驗,我想聽你說說。」

  張叔想了想,回道:「方才我到外頭逛了一下,也與喬管事接過頭,知道這裡總共有九十三畝地,有九十畝佃給附近的農戶,每年收的租銀就是傅爺說的,三十到五十兩左右,但如果遇到荒年,顆粒無收,傅爺就不會向佃戶收取租銀。」

  「倘若遇上荒年,這四十兩銀子還得從咱們這裡墊出去?」凌湘問。

  凌馥雙點頭,依她和傅子杉立下的契約,確實是這樣。

  凌湘沒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嘆口氣。

  張叔見狀,馬上安慰道:「夫人別擔心,今年雨水多,定會迎上大豐年。」

  「是啊,娘別慌。」凌馥雙向娘親說完,又轉頭問張叔,「張叔,為什麼還有三畝地沒人承租?」

  「我去轉過了,那是沙地,幾畝地就臨著咱們莊子。沙地用來種菜、種稻不合適,倒是可以試著種瓜,明兒個我再過去看看仔細。」

  「張叔,咱們屋後那片山林應該有不少產出吧?」凌馥雙又問。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我問過附近的農家,他們都說那片林子是傅爺的,一般人不能隨意進出。」

  「既然是傅爺的,咱們就去逛逛。」

  「可傅爺在契書上不是只提到這莊子和田地裡的收成嗎?」筆兒性子實誠,契書中沒提到山林,連靠近些她都覺得不妥。

  「不就是逛逛嗎?如果尋到野果、野菜,下回傅爺過來,還可以給他添點新菜色。」凌馥雙倒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沒錯,要是傅爺吃得心情大好,大筆一揮,一百兩成了十兩,那就更好了!」天性樂觀的紙兒樂呵呵的道。

  「你哦,老想些有的沒的。」筆兒伸出食指戳了戳紙兒的額頭。

  「有夢最美嘛。」凌馥雙笑道:「娘,我盤算過了,後院夠大,池塘裡有魚、有蓮,再多養些雞鴨、種些豆苗青菜絲瓜,應付咱們一家六口的嚼用應該沒問題。」

  「何止沒問題,往後咱們肯定會吃得比過去好,唉,我要是變成大胖子,這可怎麼辦才好?」紙兒樂得兩道眉毛成了彎月亮。

  她從沒想過這輩子能不當奴婢,這會兒,小姐說攢夠銀子就可以不用再當奴才,還有好吃的可以吃,這是天大地大的好事吶。

  「肉還沒吃著就想變成大胖子,會不會太快了些?」筆兒打趣道。

  眾人聞言,忍不住都笑了,紙兒當慣了大伙兒的開心果,搔搔頭,笑得更歡快。

  待笑意稍歇,凌馥雙才又道:「佃戶繳上來的銀子,咱們直接轉給傅爺,剩下那三畝田,如果侍弄得好,今年或許能攢下一點銀子。」

  聽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凌湘突然心頭一酸,時至今日,她終於想明白,她早已不是養尊處優的小姐夫人,骨子裡的驕傲早該磨去,未來長得很,與其日日埋怨,不如定下心好好過日子。

  望著女兒不為困境而憂、神采奕奕的模樣,她難掩驕傲,女兒才是個明白人,與女兒相較,自己遠遠不及。

  「你說什麼,我們都照做。」

  看一眼娘親努力擠出來的笑容,凌馥雙一陣感動,而且有了娘親的支持,她講起話來更有底氣了,「明兒個,張嬸和紙兒進城一趟,買幾籠雞鴨回來,娘和筆兒在家裡,看看還有哪裡得整理的,我和張叔上山瞧瞧。」

  「不必進城,明兒個鎮上就有市集,聽說還挺大的,東西比城裡便宜些,離莊子也近,走路約半個時辰就能到。」張叔道。

  剛出去一會兒功夫,他已經把該打聽的全都打聽清楚了。

  他心底明白,離開那宅子,沒有程家按月給的銀兩,夫人小姐定是要吃苦的,沒想到小姐這麼快就決定好下一步,著實教人心喜。

  「那太好了,可就算近,也別省那點銀兩,回程時,提幾籠雞鴨,可不是玩笑的,還是雇輛車子吧。」

  「知道了。」紙兒連聲應和,「我一定會挑最肥最壯的雞崽。」

  「雞崽挑一些,也多買幾只母雞,可以馬上下蛋的。」

  「是,小姐。」

  「小姐,我見後院有幾棵梅子樹結實累累,不如我明兒個把梅子全打下來,洗洗曬干,等張嬸從市集回來,腌小姐最愛吃的紫蘇梅。」筆兒插話道。

  張叔對張嬸道:「明兒個上市集,如果看見賣斧頭、鏟子的,幫我買回來。」

  「行,要不要我也去看看有沒有賣種子的?」張嬸問道。

  張叔提醒道:「看看行,但是先別買,待我弄清楚那田種啥合適再說。」

  「我那裡還有一點首飾,先拿去當了吧,家裡要用的鍋碗瓢盆也帶一些回來。」凌湘道。

  張嬸道:「這幾年夫人給咱們的月銀我都攢起來了,有八兩多呢,待會兒就拿給夫人。」

  「我也有,差一點點就一兩了。」紙兒從腰包裡面掏出銀子,遞到夫人面前。「夫人收著。」

  「我也有一兩半呢,待會兒送到夫人那兒。」筆兒道。

  「這怎麼能?」

  「誰說不能,小姐說過,咱們可是一家人。」張叔道。

  眾人談話間,笑聲不斷,凌馥雙看著一屋子家人,也跟著笑了。

  這是好事,對於未來,人人心裡明知道辛苦,卻是一個個興致高昂,期待著新生活,她真的相信,家人齊心,其利斷金。

  而也不知道是累著了還是怎地,這一晚,大家都早早上了床,只有紙兒翻來覆去,她著實不習慣獨個兒睡一張大床,便抱著被子跑去和筆兒擠。

  月亮斜掛,一只慵懶的小貓喵喵的叫了兩聲後,萬籟倶寂。

  凌馥雙熄了燭火躺上床,側過臉,望向窗外月亮,微微一笑,在心裡對自己說——

  我會努力改變一切!

  山上空氣好,凌馥雙覺得身心都舒暢了,只可惜她腳下穿的是繡花鞋,若能換上一雙NIKE球鞋,她肯定爬得又快又順。

  她和張叔都背了竹蔞子,他們壓根兒不曉得會不會有收獲,只是預備著。

  「這裡兔子多,下回設個陷阱,逮幾只回去加菜。」張叔走過一段路後這麼說道。

  凌馥雙笑著回道:「我終於明白紙兒為啥這麼崇拜你了,只要跟著你,就不怕肚子餓。」

  「紙兒啊,那就是個吃貨,偏偏長不胖,也不知肉都往哪兒擱了。」

  「她天生是個有口福的。」不像筆兒,才過幾天好日子,肚子就肥了一圈,成天嚷嚷著要她別再搗弄吃的。

  「那兩個丫頭能跟著小姐,是她們前世修來的福氣。」

  才不是!她們「前世」就因為跟著原主,才會凄慘飄零,不過這一世不會了,她發誓,絕對要讓她們長命百歲。

  「張叔說的不對,才沒有誰跟著誰,咱們都是一家人。」

  張叔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小姐好半晌,輕輕撫著她的發絲,低聲道:「張叔以前也有個閨女。」

  「是嗎?她去哪兒了?」

  「被人牙子給拐了。你張嬸身子不好,丟了女兒,想方設法要再給我生個兒子,可胎兒沒保住,卻把身子給弄壞了。幸而夫人求了老爺,把咱們買回來,還給張嬸雇大夫調養身子,否則……」

  拉下他帶著老繭的手掌,凌馥雙勾住他的手臂,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像個正在撒嬌的女兒似的說:「我早把張叔當成親爹了,雙兒會好好孝順張叔的。」

  「好孩子。」張叔感動的拍拍她的頭,同時暗暗發誓,一定要盡全力幫小姐攢夠銀子,他的小姐絕對不能當人家一輩子奴才。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凌馥雙突然衝著一棵樹干興奮大喊,「張叔,這是木耳,對吧?」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還沒裝盒的木耳,太新奇了。

  「是,咱們采一些回去,給張嬸入菜。」

  「果然是寶山,說不定還可以找到更多東西。」

  「小姐是視而不見,咱們方才經過的地方有不少藥草。」

  「真的嗎?有什麼?能賣到好價錢嗎?」

  張叔咯咯笑開,小姐真是鑽進錢蔞子裡了。「金蓮花、還魂草、天麻、三七……種類多得不得了。今兒個先回去問問你張嬸,鎮上有沒有藥鋪,如果有的話,明兒個再帶藥鋤過來,采幾蔞子在後院裡曬干,下次拿去市集賣。」

  「能發財嗎?」

  「那都是些尋常藥草,大概發不了財,不過既然這座山合適藥草生長,說不定再往裡面走,真能尋到寶。」

  「那還等什麼!」凌馥雙的雙眼閃閃發亮。

  「先摘木耳吧。」說著,張叔動手開始摘起木耳。

  一片一片的小耳朵長在樹干上,旺盛且壯觀,如果不是長得這麼肥碩,又且長在一塊兒,她大概認不出是木耳。

  想想,比較起繡花、繪畫,野生植物的認識對生存更為有用。

  她依樣畫葫蘆,學著張叔的手勢采摘木耳。「張叔怎麼就這麼厲害,什麼都懂,您多教教我吧,這裡的草啊樹的我全不認得,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傻傻分不清楚。」

  「張叔從小生長在山裡,在林子裡鑽慣了,才會認得,小姐生活在閨閣,不懂是理所當然的。」

  「張叔住在山裡啊?」

  「張叔的爺爺是獵戶,打會走路起,張叔就跟著爺爺在林間鑽來鑽去,怎麼找水,哪些是好東西,哪些藥草能賣銀子,怎麼設竹籠逮螃蟹,如何設陷阱抓野鹿、兔子,熟得不得了。」

  「太棒了,那這裡可是讓張叔的寶刀有用武之地啦。」

  張叔被她誇得飄飄然,有些得意的又道:「昨兒個在山下看這片林子的長勢,我便猜著裡頭有不少好東西。」

  凌馥雙也猜著了,不過她可看不懂什麼長勢,她只是想,傅子衫沒事買這座山,又不允許村人上山,裡頭肯定藏有寶藏。

  「果然,被張叔的慧眼掃過,好東西全現了形。」

  「別捧了,張叔一樂,會飛天的。」

  她大笑,接著又問道:「張叔後來怎麼會離開家鄉?林子獵不到東西了嗎?」

  「也不是,後來有大戶人家募長工,爺爺說家裡有七、八個男人當獵戶,夠了,就讓我下山學種田,這一種,種出興趣來,不只種米、種麥、種果子,連花花草草也學著種,什麼新鮮東西都想種種看,要不是發生了那個意外,張叔本來攢了一點銀子,打算買塊地,開花圃呢。」

  「不怕,以後雙兒給你買地、開花圃。」

  「小姐有這份心就夠了。」

  想當年妻子心中抑郁,又壞了身子,剛到夫人、小姐身邊時,成日背著人抹淚珠子,幸好小姐一個小小娃兒,見著老婆子就衝著她笑,時不時要她抱,是小姐把妻子的心給救回來的。

  「不,有心可不夠,張叔,你得信我,我說到做到。」

  「我信,小姐會領著我們過好日子,張叔等著呢。」

  采過木耳,張叔領著她一路往山上走,她認得幾種草藥和幾種可以食用的野菜,每一種都采一點,打算回去試試味道。

  「小姐,你看!」

  凌馥雙順著張叔的手勢抬頭望去,那是棵開了不少粉色花朵的大樹。

  「真漂亮。」

  「這是野桃子,吃起來有點澀,但用糖腌過之後,味道不比小姐愛吃的紫蘇梅差,再過兩、三個月,咱們帶紙兒和筆兒一起來,采個幾簍回去。」

  「好啊,我就愛吃這些酸酸甜甜的東西。」

  「你張嬸腌桃子的手藝可厲害了,咱們村裡不知道有多少人求著向她拜師呢,這次咱們多腌幾甕,肯定可以吃到來年。」

  「真有這麼好吃?甭是張叔老王賣瓜吧。」

  「張叔沒騙你,那是真的好吃,要不是街上賣的桃子太甜,不像野生桃子酸味重,做好之後,老覺得少一味兒,早在京裡時,你張嬸就琢磨著給小姐做了。」

  「若張叔沒誇張,讓張嬸腌好,拿到市集上賣。」

  「窮人家的東西,誰會買?還是給小姐嘗嘗味兒,再送送街坊鄰居得了。」

  「可不能這麼說,便宜的東西只要包裝得好,就能賣到好價錢。這麼說好了,富貴人家什麼好東西沒吃過,挑挑揀揀的,不就是想嘗個沒嘗過的新鮮滋味兒。」

  「小姐怎麼知道富貴人家心裡想什麼?」

  「講個故事給張叔聽。」

  「行,小姐的故事都挺有意思的。」

  「有個叫做乾隆的皇帝,最喜歡游山玩水,有一回到了鄉下農家,這時乾隆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農家立刻為他備飯。可鄉下農戶哪有什麼好東西可以呈給皇上,好不容易張羅來幾塊豆腐、幾把菠菜,趕緊用大火把豆腐煎透了,再炒上菠菜。

  「乾隆拿起筷子,轉眼間就把菜吃得干干淨淨,吃飽後,乾隆問農家:「這是什麼菜,怎麼這麼好吃?」農家回答:「這是金鑲白玉板,紅嘴綠鸚哥。」瞧,不過是換個名字,豆腐、菠菜就變得尊貴起來。」

  「那是皇上餓壞啦。」

  「也是,不過同樣的東西,換個包裝、換個名字,就能吸引人。」這是營銷的概念啊,名牌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張叔笑而不答,顯然不以為然,只不過心疼她,舍不得同她爭辯。

  凌馥雙明白,也不做口舌之爭,何況桃子腌出來是什麼味道,還不確定呢。

  「如果小姐想找東西到市集上賣,莊子旁那片竹林裡有不少竹筍,我可以挑一些到鎮上賣。」

  「張叔想賣竹筍?那很重耶。」

  「小事,張叔的身子還結實得很。」

  「其實我也想過明兒個找幾個佃戶來幫忙挖筍子,好帶回去做筍干。」

  「筍子不是該吃新鮮的嗎?」

  「可過了這個季節就沒有筍子可以吃了,所以有些地方的人會把筍子做成筍干,同豬腳一起鹵,那滋味可棒了。」

  前輩子她愛吃筍干、愛吃芒果青,卻擔心外頭賣的加了太多人工香料,所以都自己動手做。

  「小姐講得張叔都饞了。」

  「等咱們掙足銀子,我天天給張叔鹵……」

  話說到一半,凌馥雙的視線定在一堆剛從土裡冒出來的紅色小芽上面。

  是它嗎?是她大伯父家裡種的那個嗎?她飛快跑到泥邊,蹲下身,看一眼旁邊已經干枯的藤蔓,是心形葉片,她指著那些小芽,興奮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張叔見小姐舉止古怪,快步上前,有些擔心的問道:「小姐,你怎麼啦?」

  「這是……」

  「山芋,窮人家吃的東西,沒得吃的時候,大伙兒會上山尋山芋果腹,味道不好,但可以充飢。喏,這邊這堆是紅的,過去那一片是白色的。」他指向遠方。

  「味道不好,是因為沒有找到對的料理方式,張叔,你知不知道這個又叫做山藥,可以健胃益脾、養腎補肺、延年益壽,它的好處說不盡,最重要的是,它的產量很大,容易生長,不需要太多的水,荒年的時候如果大量種植,百姓們就不怕沒東西吃了。」

  「山藥?不就是擱在湯裡煮熟了吃?」

  「不止,還可以做成南瓜山藥雞湯、山藥蓮子排骨湯、山藥肉丸子、山藥蛤蠣雞湯,張叔沒吃過嗎?」

  「窮人家哪有這麼多的雞肉排骨可以吃,況且要是吃得起肉,誰還會吃山藥?」

  「有道理,那可以做山藥松子粥、山藥餅、山藥饅頭,再不然切成薄片,沾紫蘇梅醬吃,那也是一絕啊!不行,我越說越興奮,張叔,咱們挖幾根山藥回去種吧,你昨兒個不是說有三畝沙地沒種東西嗎?咱們就來種山藥。」

  「小姐會種山藥?」

  何止會,她在大伯父家打過工,賺過學費的呢。

  「試試嘍,既然野生都可以長得這麼好,表示它不太需要照顧啊!」

  「行,昨兒夫人講過,小姐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張叔一哂,蹲下身。

  兩人合力刨土,把兩種顏色的山藥都挖出幾段,直到簍子裝不下了,才興匆匆的下山。

  而直到再也看不見兩人的身影,傅子杉才提著阿喬的後領,從樹上縱身往下一躍。

  「爺,您想知道那丫頭要做啥,直接問她就是了,何必躲躲藏藏的?」阿喬不解的問道,凌馥雙既然是六爺的奴婢,六爺只要動動口不就得了。

  傅子杉睨他一眼,嗤了一聲。

  那丫頭幾時把他當成主子了?昨兒個人家一家人在廳裡大吃大喝,還圖謀著如何掙銀子贖身,人家是把他當成過牆梯,利用他脫離程家後,下一步就是脫離自己,主子?那是他往自己臉上貼金。

  可是話說回來,如果這山藥真像她說的這麼好,又能解飢荒,父皇那裡是不是該……還是再等等好了,看那丫頭能種出什麼東西來。

  「走!」

  見主子走得飛快,阿喬急急追上,這些年來,他旁的沒學到,被主子提著衣領扔來扔去不受傷,這是本領一,追著主子跑則是另一門絕活。

  阿喬快步跟著,嘴巴卻片刻不停,「主子,您聽過乾隆這麼一位皇帝嗎?」

  當然沒有,可那丫頭說得活靈活現的,好像真有這麼一號人物。如果故事不是編的,而是發生在某個他不知道的朝代……想到這裡,傅子杉不禁笑了,他是不是該到漾漾那裡套套話?

  阿喬仍徑自續道:「紅嘴綠鸚哥,形容得真好,那菠菜根,不就是紅色的嗎?燙一燙,往盤子裡一擺,葉子拉開,還真有那麼幾分樣兒,主子,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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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4 02:04: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初次擺攤做生意

  這天晚上,傅子杉來到寧熙研的皇子府。

  他告訴五哥他把凌馥雙安排到莊子的事,隨後又談到山藥的好處,兩人都興趣盎然,但更讓他們覺得有意思的是,她不過是一個小小丫頭,遇著這樣的事,沒有哭天喊地,只一心想著帶著所有人脫離困境,執著相信明天會更好,這是怎樣的一顆玲瓏光明心?

  「六弟,你說你給丫頭按壓穴道?」

  「是,沒見過人暈成那樣的,又不是乘船。」

  想到她的慘狀,傅子杉輪廓分明的臉龐掛起一抹笑。

  寧熙研有些怔愕的望著他,六弟這是對那個小丫頭上了心嗎?他從沒見過六弟為一個姑娘而笑。

  「那你有起疹子嗎?」

  聞言,傅子杉笑得更歡。「沒有。」像證明似地,他把雙掌攤開在五哥眼前。

  寧熙研這下更加確定了,凌馥雙確實與六弟有緣。「如果你喜歡,就好好盯著,別教人給搶了。」

  傅子杉揚眉,凝聲道:「我明白。」

  同一個夜晚,蘇紅櫻坐在妝台前,一顆心隨著梓兒的話語起伏不定。

  那個凌馥雙究竟是打哪兒來的,又有什麼能耐,竟能得傅子杉的青睞?

  那座莊子是麗妃留給六爺唯一的念想,他居然讓個野丫頭住進去,一個唐漾就已經教人咬牙,現在又多了個凌馥雙。

  半年前,她命人跟蹤喬豐,找到那座二進宅子後,短短幾天,那宅子就貼出紅單,轉手賣掉,她讓人在那宅子外頭守了近三個月,始終未曾見到六爺進出,於是她心底隱隱明白,他想避開自己。

  為什麼?因為她不夠好?

  不可能,她不相信京城裡還有比自己更好的姑娘,她能文能舞,懂詩詞,女紅、琴棋樣樣擅長,是京城最美麗的才女,他不可能看不上她,既然如此,是因為他明白她將會母儀天下,他想避開流言蜚語,不讓二皇子有可乘之機?

  非要走上那條路嗎?如果六爺肯對她更溫柔、更體貼,怎知她不會為了他放棄權勢?

  微微的落寞浮上臉龐,蘇紅櫻輕咬下唇,再抬眼,眼底閃過幾分狠戾,她在心裡發誓,就算嫁不成他,她也不會讓他成為別人的囊中物。

  「凌馥雙是個怎樣的女子?」她咬牙問道。

  「有幾分姿色……」梓兒頓了一下,又道:「但與小姐是雲泥之別。」

  「會琴棋書畫或是有任何才藝嗎?」

  梓兒誇張的噗哧一笑,不屑的回道:「小姐說什麼呢,她不過是個粗鄙村姑,滿腦子想著養雞、養鴨和種地。」

  梓兒的態度和回答讓蘇紅櫻終於稍稍放心了,既然對手這般不堪,她又何必自眨身價與之較量?

  「伺候本小姐更衣,我要進宮一趟,很久沒有問候淑妃娘娘了。」

  那天從山裡回到莊子後,凌馥雙便將簍子一丟,直直往那三畝沙地跑,說是要種山藥去。

  張叔見她這麼急切,便帶著筆兒又上山一趟,帶回滿滿兩大蔞山藥。

  凌馥雙馬上燒來一盆草木灰,拿把鐮刀將帶回來的薯種切成段,大伯父教過,以六十公克為單位,但這裡沒有精准的枰,只能量其大約,接著把薯種的剖切面沾滿草木灰,在田畦裡整齊排列。

  張叔看著新奇,沒見過這麼種薯的。「把它往地上一擱,就算種好了嗎?」

  「當然沒這麼容易,接下來得育苗、犁田、插種、搭篷架,要做的事還多著呢。」凌馥雙也不藏私,朗聲回道。

  「小姐為何要給山藥沾草木灰?」

  「這是預防山藥的切口腐爛,不過還不夠,得讓陽光再曝曬個七天左右,讓切開的傷口愈合,才能進行育苗。」

  這一頭凌馥雙和張叔忙和著,宅子裡也不輕松。

  在張嬸的領導下,洗梅、搓梅、裝甕,還得替剛買回來的雞鴨架籬芭,免得它們到處亂跑。

  這天的晚餐,張嬸沒時間張羅飯菜,是凌湘親自下的廚,她的廚藝不好,但飯煮得不錯。

  看著滿滿一大鍋的飯,張嬸不禁笑道:「這是喂豬吶。」

  許是體力活做太多,大伙兒都餓得緊,連凌湘也多添了半碗飯,就這樣,甭說桌上的菜,就是鍋裡的飯,也挖得干干淨淨。

  隔天,滿宅子的人全動員起來,張叔帶著小姐列的采買單子,借了馬車進城,訂兩百根U形銅管,當然一開始他哪知道什麼叫做U形,是小姐畫圖給他看,告訴他名稱,他才曉得的,他又買了糖、農具和約三十個大篩子、大鍋、糧食、香料、大小甕回來。

  三十文一個早上,凌馥雙雇回十來個身強體健的佃農上山挖筍。

  張嬸則領著紙兒、筆兒把昨兒個摘洗、搓揉過鹽巴的梅子從甕裡倒出來,剖出籽兒。

  因為小姐說了,今年不做紫蘇梅,要做紫蘇梅醬,聽說這東西沾著山藥吃,養顏美容又可以延年益壽。

  小姐的山藥還沒種下呢,紙兒昨兒個夜裡已經夢見家裡的倉庫被山藥堆得滿坑滿谷。

  凌馥雙上山得早,辰時未過,已經領著人把筍子帶回來,還跟佃農們約定好,接連幾天都過來幫忙。

  佃農們嘴巴應下,心裡卻覺得懷疑,挖這麼多筍吃得完嗎?白放著不是可惜了?但付錢的是大爺,小姑娘怎麼說,他們照做就是。

  緊接著在凌馥雙的帶領下,張嬸、紙兒、筆兒跟著剖筍、煮筍、晾筍,一家子忙得起勁,連凌湘也卷起袖子喂雞鴨、撿蛋、做飯菜,幫著分擔。

  午時剛過,張叔就回來了,有他帶回的大篩子,張嬸連忙把煮透的筍子給擺進篩子裡,放在前院晾曬。

  張叔匆匆吞了幾口飯,就跑到林裡砍竹子,搬回家裡搭架子,再把筍干一篩篩往架子上擺。

  瞧著滿院子的筍干,凌馥雙滿意極了。

  好不容易可以稍作休息,一伙人坐在屋前的台階上,吃著娘親煮的綠豆湯,聽娘親算帳,把這兩天花的銀子一一列報。

  凌馥雙道:「張叔、張嬸把該買的東西都買齊了,接下來要用銀子的地方不多。」

  娘把為數不多的飾品都讓張叔帶進城裡給死當了,加上紙兒、筆兒和張嬸供獻的,也就七、八十兩。

  雖然換得的銀兩不多,但是這一當,當掉的不只是娘對父親的念想,也當掉了娘對程家的最後一點想望。

  這樣很好,只要娘不把期待放在程仲儒身上,誰曉得不會碰到更好的男人?

  在這個年代,女人再嫁或許有那麼點驚世駭俗,可是在凌馥雙心裡,叫做天經地義。

  人一生短短數十年,面子永遠比不上裡子,人唯有讓自己過得舒服,才會想要成就別人的幸福,人之所以會嫉妒、陷害別人,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自己過得不爽,當然希望天地與自己同滅。

  「小姐,腌完筍子和梅醬後,咱們要做什麼?」筆兒問。

  「多著呢,那片山藥田得守好,雞鴨得養得肥胖,這幾天有空,張叔會帶咱們上山采藥草,捕魚抓蝦……」

  「怎麼聽起來全是搞吃的呀?」筆兒問。

  「健康是財富的本錢,身子不好,怎麼賺錢?」凌馥雙笑著掐了掐筆兒帶著嬰兒肥的臉頰。

  「可也不能總弄吃的,小姐不是說要掙銀子嗎?夫人剛剛算了,咱們這兩天花掉不少錢。」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這些天先把山藥給種了,再來想下一步,何況張叔采了藥草,可以拿到藥鋪子去賣,那不也是掙錢?」

  凌湘柔聲道:「別心急,娘可以做點繡活出去賣,娘的繡工可不差。」

  過去老爺不讓做,說她賣繡活兒會讓程家沒臉,嘲笑他連個外室也養不起……外室……

  想到這兩個字,她不禁心頭一沉,她怎麼會讓自己走入這般不堪的境地?爹娘若是地下有知,會有多傷心啊?

  「奴婢也可以幫著做一些。」筆兒道。

  這些年都是她陪著小姐做繡活的,她的功力不比小姐差,尤其小姐大病初愈後,就不太愛碰針黹,經常是她熬夜替小姐交的差。

  「娘,別做那個,傷眼睛。」凌馥雙不贊同。

  「日裡做,夜晚不碰,行不?」凌湘溫柔的道。

  凌馥雙本還要再勸,但也知曉娘是想貢獻一份力,況且有事情做,娘才不會(胡思亂想,她便點點頭,不再阻止,接著轉頭對張嬸道:「張嬸,咱們的鴨子能下蛋了,你攢齊後,就腌一些鹹蛋、皮蛋。」

  「沒問題,昨兒個我還特地挑五只能下蛋的母鴨。」

  凌馥雙考慮了一下,方才對母親說:「我想下次的市集,去試賣茶葉蛋。」

  從小姐變成奴婢,原本用來琴棋書畫的兩只手,現在卻做著農活,她已經大大地考驗了母親的耐性,這會兒又要拋頭露面,沿街叫賣,她不確定娘會不會暈過去。

  果然,此話一出,所有人同時將目光射向她。

  凌馥雙暗嘆一聲,看來不只母親無法忍受,連張叔、張嬸、紙兒、筆兒也覺得不妥,可是她仍定定的與母親對視,不肯退讓。

  她很清楚,無論如何都要過了這一關,日後才能正大光明掙銀子,不管商人的地位再低,經商是致富最快的方式。

  凌湘心中波濤洶湧,她明白女兒的想法,可是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就算她爹再會掙錢,就算她捧著再多的銀票進京,程家什麼時候因為她的錢高看她一等,也沒有因為她的銀子解了程家之困而善待她幾分,全是因為她是商人之女,她的身分登不上台面。

  為難寫在臉上,她想反對女兒的提議,但是不這樣做,難道真讓女兒當一輩子的奴婢?

  幾番思量後,她一咬牙道:「雙兒,你可知道你外祖父是怎麼靠一根扁擔發家的嗎?娘告訴你……」

  她是商家女,很清楚營商得當可以掙得多少身家,既然女兒心意已定,她何不就順了女兒的意,好歹這麼做,女兒能為自己爭個自由清白身。

  凌馥雙聽完,驚訝又感動的緊緊摟住母親道:「娘,謝謝你、謝謝你,我會像外公一樣好,雙兒會再讓您再過上穿金戴銀、有人伺候的舒心日子。」

  凌湘輕撫著女兒的發絲,不免失笑。她哪裡是指望這些,當娘的,真正在乎的只有孩子好不好。

  紙兒、筆兒也跟著說:「夫人放心,我們會把小姐護得好好的,絕不讓人欺負小姐。」

  張嬸笑著推推張叔,道:「可不是,咱們這裡還有個身強體壯的男人呢,護不了小姐,他都可以斷頭謝罪啦。」

  凌馥雙看看母親,再看看「家人」們,咧嘴笑開。

  誰說每況愈下,明明就是漸入佳境,沒有共患難,豈能見真情?沒有同心協力,怎能共創佳績?

  她會成功的,一定!

  經過陽光殺菌七天後,覆土、育苗。

  張叔借了牛來犁田,把三畝地犁成一畦一畦的。

  第十二天,張叔雇了馬車,將U形銅管載回來,在凌馥雙的指揮下,在犁好的田畝間,將管子以二十到二十五度的斜角擺定。

  她找不到蚌殼粉當介質,只好在管子裡面填入米糠和草木灰。

  在確定薯種長出苗芽後,凌馥雙領著張叔把山藥挖出來,挑除腐爛的,將健康苗種一一埋進U形管中,出芽處向上,最後再往U形管上方覆土。

  他們在種植山藥時,有許多村人紛紛靠過來看,這讓凌馥雙心底有了較量,要靠山藥致富恐怕困難,待明年秋收,大家確定它是高產量作物,很快就會有人跟進,所以要靠山藥賺錢,頂多只能賺一年,看來她必須再好好想想,該怎麼做才能利用山藥賺進人生的第一桶金。

  待忙完山藥種植之後,市集日即將到來。

  狀況比馥雙想像的還好,剛買的三十只母雞很給力,短短十幾天,居然下了將近兩百顆,要不是鹹蛋和皮蛋尚未腌制完成,她還想同時推出兩樣蛋食產品。

  這天一大早,凌馥雙開始煮茶葉蛋。

  這裡還沒見過有人賣茶葉蛋,制作蛋的技術也不發達,像張嬸只會腌鹹蛋,皮蛋還是她教會張靖怎麼做的。

  蛋的料理方法其實大同小異,來來回回就是煎蛋、炒蛋、蛋羹等,既然她決定養雞,就要把作用發揮到最大。

  架起大鍋,凌馥雙往裡頭注入冷水、鹽巴和雞蛋。

  茶葉蛋要好吃又好看,有一點很重要,就是蛋不要煮太久,煮熟後,還要等到水溫降至與掌心溫度差不多,才能把蛋取出來敲出裂縫;而鹵料一定要炒過,肉桂、八角、姜、辣椒、甘草在經過熱炒後,才能釋放出香氣;最後加入酒、鹽與茶葉,再把蛋放進去熬煮。

  凌馥雙在前一世試著做過幾次,發現綠茶與紅茶的比例以一比一最為妥當。

  火滾,鹵上三十分鐘,熄火。

  待湯汁涼了,再開大火鹵三十分鐘,再放涼。

  這樣的步驟重復三到五次,利用熱脹冷縮的原理,讓蛋入味,之後再浸泡一整夜,方大功告成。

  在鹵茶葉蛋的同時,凌馥雙也動手做「鹵大封」。

  這是老家媽媽的拿手料理,早期台灣人嫁娶都要上的一道菜。

  先把曬好的筍干泡水半個時辰,五花肉先用醬油和酒腌過,然後放入油鍋中炸透、撈起,接著將香料與蔥姜蒜爆香,再放入炸好的五花肉,以醬油、酒、冰糖等調料之後,鹵半個時辰,最後把泡過水的筍子瀝干,放進去一起鹵,讓筍干充分吸收豬肉的油脂與香味,經過半個時辰後,熄火。

  開鍋的瞬間,紙兒的口水也跟著滴了下來。

  這天,香味傳得老遠,許多村民紛紛在他們家外頭逛來逛去,想知道什麼東西這樣香。

  這天晚膳多了一大塊封肉,但筍子一人只分得一口,因為其它是明兒個要讓人試吃的,張叔還因此熬了一晚上,削出上百根牙簽,打算讓人試吃時使用。

  用完晚膳,紙兒和筆兒還不休息,拿起剪刀裁制油紙袋,張嬸也把曬好的筍干挑挑揀揀,綁成一束一束的。

  凌馥雙則拿著紙筆細細盤算,一顆生蛋賣一文錢,飯館裡做好的雞蛋,三顆一盤,能賣到十文錢,高級一點的餐館,賣到五十文都有,茶葉蛋算是個新吃食,賣三文錢,應該沒問題,她還打算帶著熱鍋一起去賣,就像現代的便利商店那樣,靠香氣吸引客人,生意應該不至於太差。

  至於筍干嘛,穿越後她就沒吃過,就連見多識廣的張叔和張嬸也不知道筍子可以用這種方式保存,至於她娘,打小在江南長大,也從沒見過這道菜,所以她想,在這大轅朝,筍干算得上新鮮吃食,那就賣個四十文吧,能賺多少算多少,反正她的目的不在筍干,而是封肉這道菜,筍干只是拿來吊人胃口的。

  做好打算後,一家人早早上床休息。

  隔天寅時三刻,全家人便都起身了,把東西整理好,連同大鍋抬上馬車,留下筆兒在家裡陪伴夫人,其它人全都前往市集。

  進了小鎮,挑一塊好地方,張嬸架起大小兩個爐子,開始燒柴火,分別把筍干大封和泡了一夜的茶葉蛋抬上爐子加熱。

  張叔見一切都准備好了,便背起藥材往藥鋪子方向走去。

  鹵汁燒熱,香氣一陣一陣往外傳,凌馥雙與張嬸、紙兒相視一眼,用力點頭。

  凌馥雙扯開嗓子,用她脆生生的聲音高喊,「茶葉蛋、茶葉蛋,好吃的茶葉蛋,大家快來買呦!」

  紙兒也跟著喊,「筍干!天底下最好吃的筍干,大家來試吃,保證讓您垂涎三尺,齒頰生香,快來、快來,試吃不用錢!」

  一聽到不用錢,果然吸引不少客人圍觀。

  兩個年輕姑娘在兩旁叫賣,張嬸在中間負責收銀子,不時跟來買菜的大嬸、大媽聊上幾句,且張嬸一面推銷自家的東西,還一邊和其它婆婆媽媽們分享燒菜心得。

  不多久,攤子前便擠滿了人,有人買了一、兩顆茶葉蛋,打算帶回家嘗鮮,也有人買了一顆當場剝來吃,覺得好吃,又再多買了幾顆要讓家人也吃吃看。

  「小丫頭,這茶葉蛋是怎麼做的,這麼香?」一個中年大叔問。

  「大哥哥,你這是說笑呢,若是把秘方告訴你,我還怎麼賺錢啊?家裡還有弟弟妹妹要養呢。」

  凌馥雙會做人,硬是把大叔喊成大哥,大嬸喊成大姊,別說茶葉蛋本來就香氣誘人,光是她的甜嘴,就吸引不少買氣。

  「小姑娘嘴這麼巧,我就算會做,也沒辦法像你這麼會賣啊!」

  「大哥哥真會誇獎人,要不你買六顆,我算你十五文就好。」凌馥雙馬上趁機推銷。

  「你都這麼說了,我能說不行嗎?丫頭,包六顆給哥哥!」

  聽到買六顆能便宜些,其它人也跟著買了六顆。

  紙兒那邊也不差,試吃的筍子沒多久就被吃光了,只不過筍干要賣四十文,不算貴,卻也不是特別便宜,幸好紙兒一臉笑盈盈的,專會討好人。

  買筍干和茶葉蛋的顧客不同,多是已成親的婦人,臉圓的,紙兒就喊夫人、誇人家福氣,家裡定是金銀滿缽;痩的,紙兒就管人家叫姊姊,還說看不出來已經嫁為人妻,天生的小奸商。

  短短一個半時辰,筍干賣掉七成,茶葉蛋也剩不到十顆,張嬸樂得直數錢,開心的道:「待會兒再買十來只雞回去下蛋。」

  凌馥雙較為謹慎。「今兒個大家是圖新鮮,往後生意會好還是變差,還不知道呢,多賣個幾回,再確定要不要買雞吧。」

  「放心啦,咱們的茶葉蛋又香又好吃,大家定是吃完了還想再吃。」紙兒信心滿滿。

  「是啊,咱們家紙兒有張福口,說啥、啥靈。」張嬸笑著附和。

  見兩人一來一往說得樂,凌馥雙也很開心。

  今天算是個好的開始,但她也明白,光靠這種蠅頭小利,要攢到一百兩,難上加難,不過風雨生信心,太陽已經露出曙光,她也要為自己和大家打打氣。

  凌馥雙拍拍手道:「張嬸說的對,是該多買幾只雞,不過還是先回去多辟些地再說吧,雞全擠在一起容易生病。」

  「這倒是,咱們後院沒地兒了。」紙兒噘了噘嘴。

  張嬸想了想,知曉自己是樂過頭,接下來生意該怎麼做,還是得好好盤算盤算,隨即她又想到一件事,說道:「老張去賣藥,怎麼還不回來?」

  「說不定張叔正和人討價還價呢。」

  「這倒是,你張叔對藥材買賣懂得可多啦,想唬他,沒那麼容易。」張嬸看了一眼所剩不多的筍干和茶葉蛋,把腰間的錢袋子解下來,交給小姐。「小姐,我去把夫人和筆兒繡的幾方帕子給賣了,再買些絲線回來。」這是出門前夫人特地交代的。

  「行。」凌馥雙從袋子裡拿出一串銅錢給她。

  「我有,夫人給了。」張嬸拍拍胸口,表示懷裡兜著銅錢呢。「你們就待在這裡,我馬上回來。」

  「知道了。」紙兒和凌馥雙同時應聲。

  張嬉離開後,兩人說說笑笑間,又賣掉幾顆茶葉蛋和兩束筍干。

  就在凌馥雙正想問紙兒饞不饞,要不要吃顆茶葉蛋時,就有個身強體壯、穿著綢衣的男子向攤位走來,她直覺他是想來買東西的,便出聲招呼。

  壯漢卻道:「聽說你們這裡有試吃的,拿來,爺試試。」

  「大爺,對不住哦,都試吃完了。」紙兒笑盈盈的回答。

  「那不是嗎?」他指指鍋子裡的鹵肉,問道。

  紙兒耐心解釋,「大爺,咱們賣的是筍干,試吃的自然是筍,如果哪天改賣豬肉,肯定讓您試吃豬肉。」

  凌馥雙馬上心生警戒,這人是特地來挑釁的,她們這種小生意也能惹人眼紅?他怎麼不招惹隔壁攤的,偏偏尋她們麻煩?難道他覺得小姑娘臉皮薄,他想怎樣就怎樣?

  她板起臉,等著看壯漢會怎麼回話。

  「小丫頭以為爺沒錢嗎?不過是一塊肉,也舍不得教人試試,狗眼看人低!」壯漢說完,竟抓起一束筍干往地上丟,還抬腳用力踩踏。

  凌馥雙不悅的緊擰細眉,這是哪路神明,就算要收保護費,明講啊,憑什麼糟蹋東西!

  她走到壯漢面前,低下身子,撿起地上的筍干,把上面的沙子拍掉,輕聲道:「既然大爺這麼想試吃,也行,待我把筍干鹵一鹵,待會兒就讓大爺試吃。」說完,她把細繩解開,將整束筍干丟進鹵汁裡。

  她當然知道筍干沒泡過鹵不透,也曉得這樣一搞,鹵肉也沒辦法吃了,但狹路相逢勇者勝,但凡表現出一點點怯懦,她就會被人給吞下肚。

  「你竟把踩爛的東西弄給爺吃?」壯漢見狀,氣憤的一拳頭就要往她臉上揮去。

  凌馥雙險險閃過,一直隱忍的怒火終於爆發了。「小本生意,這一束得四十文錢呢,賺都賺不了多少,難不成要扔掉?小女子知道,爺錢多,可惜都是大銀錠,拿不出四十文買筍干回去鹵,只能靠試吃來填飽肚子,既是如此,我就鹵多一點,讓爺吃個夠,爺等等啊,兩個時辰就能鹵得透。」

  她裝出滿臉天真,甜甜的嗓音吸引不少人駐足,所有人全看著這麼一個大漢欺負小姑娘,不免議論紛紛。

  「小姑娘真大方。」看不過眼的百姓跳出來幫腔。

  「不是我大方,實在是我家娘親教導,做人要慈悲,娘說有一種人,荷包裡連兩個子兒都沒有,卻裝得人模人樣,非要人家喊他爺,這叫做自卑,娘說對這種人,千萬別計較,否則會逼得狗急跳牆。」凌馥雙眼底毫無懼色,圍觀的百姓給足她信心,她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壯漢還能強搶民女……的錢!

  凌馥雙本就長得好,再加上笑盈盈的表情與銀鈴似的嗓音,說不出的討喜,圍觀人群紛紛站到她這邊來了。

  「也是,小姑娘的娘教得好,這位大爺定是有說不出口的苦衷。」

  「也不能這麼說,這天底下,外表人模人樣,肚子裡卻是一副狗肺心腸的多了去,誰曉得是真苦還是假苦。」

  眾人的指指點點讓壯漢難堪,他惱羞成怒,手一揚,就要砸了攤子,可是奇怪了,他的手舉起來之後,竟然落不下來?

  他困惑的轉過頭,就見一名高大俊朗的男子站在身後,正抓握著自個兒的手腕,他頓時心頭一驚,這人似乎不簡單。

  不等壯漢回過神來,傅子杉眸光一凜,手指加重力道,接下來壯漢連話都說不齊全了,額際滲出大顆小顆的汗珠。

  他疼啊,骨頭都快斷了,誰來救救他?

  看見傅子杉,凌馥雙這才松了口氣。

  其實方才看到壯漢揚起手的那一剎那,她就後悔了,她本以為光天化日且輿論力量大,壯漢不敢動手,卻忘了律法保障的向來不是一般小老百姓,萬一他掀了攤子,燙傷了她們,又萬一他有權有勢,能夠安然脫身,她要到哪裡找整型醫師幫忙換膚?

  世代不同,這是個冷暴力的時代啊!

  她連罵自己三聲蠢,才對著痛到像痔瘡發作的大漢說:「爺,您不要試吃了嗎?還是這鍋筍干和豬肉都賣您,也不多要您的,加上鍋子,二兩銀子就好。」

  小姐這是坑人啊!那肉不過三百文,筍干四十文,鍋子是舊的,加一加哪值二兩銀子?

  紙兒大驚,扯了扯小姐的衣袖。

  凌馥雙朝她搖搖頭,紙兒馬上意會,乖乖閉上嘴。

  沒錯,她就是借傅子杉的勢,當他一次救命恩人,她好事沒攤到,卻讓自己成了高價奴婢,她心裡不平衡吶!

  壯漢的右手還被傅子杉抓著,只能顫抖著用左手解開荷包,往攤子上一丟。

  凌馥雙打開荷包,算了算,哈哈哈,至少有五兩,賺大了,她笑盈盈的問:「大爺,裡頭不只二兩,多的是要賞我們的嗎?」

  壯漢馬上點頭,他只求過了這個村,右手還能用。

  凌馥雙很慷慨的把整鍋豬肉端到壯漢面前。「我也不讓您虧太多,再送您兩斤筍干,如何?」

  「不必不必,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往後再不會來找麻煩。」壯漢疼得眼淚都滑出眼角了。

  傅子杉甩開壯漢的手,壯漢連滾帶爬的快速逃離。

  凌馥雙笑咪咪的看著圍觀的百姓,說道:「謝謝各位叔叔嬸嬸、大哥大姊仗義,剩下的筍干一束二十文,半買半送,有人要嗎?」

  她這麼一嗓子,三兩下就把筍干全賣光了。

  那些看熱鬧的叫做仗義?她腦子是被驢子給踢傻了嗎?傅子杉眼也不眨的緊盯著她。

  紙兒被他銳利的眸光嚇得小心肝怦怦亂跳,趕緊彎下腰,取出柴薪滅火,准備收攤。

  凌馥雙把銀子收妥了,一抬頭,視線恰巧與傅子杉對上,細眉不禁微微一擰。怪了,他做啥這樣看著她,難不成她臉上長花兒了嗎?

  他不移開視線,她也依舊直勾勾的瞅著他,兩人莫名其妙對畤上了。

  「一束筍干。」傅子杉向她伸手。

  嗄?站在後方的阿喬聽到主子這麼說,嚇了一大跳,主子什麼時候也想吃筍干啦?

  「賣完了。」凌馥雙雙手一攤,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所以我不夠仗義?」

  阿喬頓時冷汗直流,主子竟是在計較這個?

  凌馥雙這才明白他的意思,這男人還真幼稚。她像哄孩子似的道:「夠仗義,沒有傅爺,我今兒個可要遭殃啦。」說完,她撈出一顆在鹵汁中載浮載沉的茶葉蛋,放進油紙袋裡遞給他。「爺請用,雖比不上您常吃的燕窩魚翅,但營養價值半點不差。」

  傅子杉瞄了一眼油紙袋,卻不伸手接過,而是冷聲問道:「殼能吃嗎?」

  她指指蛋,又指指自己,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你這是要我剝?」

  「不然貼身奴婢是用來做什麼的?」

  比奴婢更卑微的是什麼?答案就是貼身奴婢!然而凌馥雙再怎麼不滿,還是只能吞忍,畢竟一家六口的賣身契還掐在人家傅大爺手裡,她只好識時務的乖乖低下頭,把蛋剝干淨了,再放進新的油紙袋裡。

  「對不住哦,小奴婢不知道爺的雙手是擺著好看的。」說著,她還故意往他擺著好看的手拍了兩下。

  阿喬看到她的動作,嚇得身子頻頻顫抖,想當初張家千金把爺纏得厲害,爺二話不說,把人往樹上一扔,嚇得她抱住樹干放聲大哭,裙下風光被人看光,名節也敗壞了;紅袖招的名妓往爺胸口一靠,紅袖招的保鏢在湖邊撈了大半天,才把剩下半口氣的頭牌給撈上岸。

  爺再痛恨女子不過,她居然敢對爺這樣講話,還碰了爺的手,她是嫌自己命太長嗎?但是……咦,奇了,爺竟然沒發火,不會吧……

  「當然不是,沒看見我剛才替你打跑壞人了?」傅子杉伸手掐了下她的臉,表示他的手確實有用,而且她的臉,和他想像中的一樣嫩。

  這樣的發現讓傅子杉心情大好,他拿走她手中的油紙袋,咬了一口茶葉蛋,果然又香又好吃,他馬上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三兩下蛋全進了他的肚子裡,可是這樣還是不解饞,他望著那鍋鹵汁,不禁想著能不能喝。

  阿喬細細觀察主子的表情,眉沒皺、嘴沒橫,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太太太驚人了!爺居然對這丫頭……他下意識往爺的手瞧去,沒紅沒腫沒發癢?他像是發現什麼大秘密似的,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凌馥雙見傅子杉吃得滿足,她也很有成就感,但盡管如此,她還是忍不住再酸他兩句,「奴婢明白,爺的手只能對付小人,對付不了蛋殼,蛋殼太重了嘛。」

  「你不高興?」

  「哪能呢,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奴婢」。」最後兩個字她還故意加重口氣。

  她就這麼介意這個身分?傅子杉抬起手肘,直接擱在她的頭頂心,把她的頭當茶幾靠著,這樣的舉動,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她怎麼這麼矮啊?

  凌馥雙一咬牙,把他的手扯了下來,皮笑肉不笑地道:「主子爺,我叫做凌馥雙,不叫做拐杖,若是爺的腿腳不好使,要不要奴婢去幫你找根棍子?」

  聞言,阿喬再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見傅子杉沒好氣的橫眼一瞪,他立即捂住嘴巴,悶悶的道:「阿喬沒笑。」

  傅子杉站直身子,彎下腰,與她眼對眼,饒富興味的道:「你一定不知道貼身丫鬟需要做什麼。」

  「爺要賜教?」凌馥雙側過臉與他對望,眼底不見畏懼。

  「貼身丫鬟就是爺讓你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甭說拐杖,就算讓你當板凳、當枕頭,你都得乖乖聽話。」說完,傅子杉再次把手肘往她頭上一擱,還用拳頭撐著自己的下巴。

  從小到大,他沒有幼稚過,更正確地說,他無權過幼稚生活,如今她闖進了他的生活,讓他發現了新樂趣,尤其她這種憋著氣不敢發作的模樣,更逗得他開懷。

  紙兒乖乖的站在一旁,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只是一雙眼睛一下子瞄瞄新主子,一下子望望小姐。

  奴才守則裡沒有提過當新舊主子都在場時,奴才應該站在誰那一邊,她只好嚴守沉默是金的定律。

  「阿喬,你留下來幫忙收拾攤位。」傅子杉吩咐道。

  阿喬愣了一下,但是看著嬌俏可人的紙兒,眉頭一彎,大聲回道:「是,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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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4 02:04: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釣到大客戸

  傅子杉拉著凌馥雙往城門口走去。

  她不解的問道:「你要做什麼?」

  遲遲等不到他的響應,她這才意會過來,暗罵自己一聲白痴,主子要貼身奴婢做什麼,她只能乖乖照辦,問這麼多也是白搭,唉,她突然有股淡淡的哀傷,她的人權、尊嚴與驕傲,在成為貼身丫鬟的那一刻開始就被糟蹋殆盡了。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他的不理會,是因為他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明明領了皇差要前往北方,昨兒個徹夜與五哥長談後,定下辰時三刻出發,酉時可以到達鯉魚鎮,在那裡與吳將軍集合,卻在出發時心念一動,非要到莊子走一趟不可。

  於是他帶上阿喬,快馬加鞭的趕到莊子,沒想到竟看到這丫頭居然到市集做生意,她在外拋頭露面就罷了,遇見地痞流氓她非但不躲,還與人家杠上,她難道不懂危險兩個字怎麼寫嗎?要是他不出現,她怎麼辦?

  他已經滿肚子氣了,怎料她就是有辦法惹得他更生氣,只因她把圍觀百姓當成仗義者,卻視他為旁觀者?!

  可是說也奇怪,他的熊熊怒火在吃下她送上來的茶葉蛋時,立刻消彌。

  御膳房有最頂尖的廚子、最好的食材,什麼好東西他沒吃過,但是她做出來的茶葉蛋,卻有一種讓他感動的滋味。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感觸,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堅持到莊子來一樣。

  他是喜歡她,他是把她當自己的所有物,但犯不著這麼上心吧,竟讓他擱下正事只為了見她一面。

  走到城門口,凌馥雙突然停下腳步。

  傅子杉轉過身問道:「怎麼了?」

  她指指馬車,「我家的馬車在那裡。」

  「你家的馬車?」

  他有些意外,當鋪給的銀子應該不夠她買馬車,更別說她還買了不少農具,銀子勢必所剩不多。

  沒錯,他派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定時向他彙報,因為他想知道,從小姐變成奴婢後,她會怎麼做,而且他必須確定她沒有足夠的銀子可以贖身,何況……他看看自己「正常」的手,多難得、多驚奇啊,他怎麼舍得放她自由?

  自由這東西,他不想給,她就永遠攢不足贖身銀。

  想到這裡,傅子杉又樂了,暗地裡打壓她的行為是很幼稚,但面對她時的幼稚,卻讓他滿足了所有的不滿足。

  「借的,一天五十文。」凌馥雙靈機一動,又道:「爺,我看許多莊子的管事都有馬車,怎地我沒有?」

  管事,算得上地方經理吧,就算不配房,也得配輛車才合理啊。

  望著她貪婪的模樣兒,他忍不住笑開。「知道了,回頭讓喬豐給添上。」

  她有些訝異的瞅著他,他今天怎麼這麼好說話?既然如此,她應該可以再要求多一點……吧?「爺,那馬匹可不可挑年輕點的啊,今兒個咱們到鎮上,休息了兩次呢。」

  傅子杉覺得自己被看輕了,橫眼一瞪。「爺會省這點錢?」

  「那……馬車的樣式我可不可以自己設計,讓喬總管照樣兒打造?」

  他猜不透她的腦袋瓜子裡都在想些什麼,不過她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吧,他等著看就行,於是他點點頭道:「可以。」

  凌馥雙的驚訝又多了幾分,他今天是吃了什麼藥,變身成大好人了嗎?難怪越看越帥,對啊,鼻子好挺、眼神好迷人,五官真誘惑,如果、如果……

  她那諂媚的模樣還真礙眼,傅子杉深吸口氣,嗓音一沉,「有話快說。」

  「爺,今天心情很好?」

  「還可以。」

  「爺,今天很好說話?」

  「所以?」

  「爺會不會善心大發,突然想起,小丫頭我曾經是您的救命恩人,順手就……」

  「就?」

  「就把賣身契還給我?」

  傅子杉毫不客氣的大翻白眼,完全不猶豫的回道:「並不會。」

  凌馥雙氣悶的鼓起腮幫子,她怎麼這麼笨,因為這一點小恩小惠就把他當成大善人,哼,她要把剛剛對他的稱贊全都收回來!

  見她悶聲不吭,他問道:「還有別的事?」

  「有,爺可不可賞點銀子給小奴婢?可不可以多買幾畝田給小奴婢耕?可不可在鎮上買個鋪子,給小奴婢做買賣?可不可……」

  咚!傅子杉輕彈了下她的額頭,瞪著她道:「敲竹杠啊?」

  「不就是餓怕了嗎?」

  「放心,有爺呢,餓不著你。」他會不知道她現在的日子過得有多美?

  凌馥雙還來不及回話,突然間感覺到腰部受力,根本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發現自己已經上了馬背,她從來不曉得馬背離地面這麼高,嚇得她放聲尖叫,雙手死命抱住馬脖子。

  她的尖叫聲引來不少路人側目,也讓傅子杉覺得丟臉,但是看她閉緊雙眼、一副快嚇死的模樣,他又感到心情大好。

  呵,她為什麼可以這麼可愛?

  說不出口的滿意,說不出口的開心,他躍身上馬,隨即一個壞念頭升起,他抓起她,讓她從正做變成側坐,連馬脖子都抱不了。

  「你在干什麼啦!我沒坐過這麼不文明的交通工具,你放我下來啦!」凌馥雙嚇得大呼小叫。

  坐馬車已經害她差點去了半條命,現在坐在這麼高的馬背上,她還能毫發無傷的返回地面嗎?誰來救救她啊!

  不文明?交通工具?銳利的眉眼微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傅子杉更確定了一件事。

  他抓住她的手臂,讓她抱住自己。

  凌馥雙別無選擇,為了保命,只好牢牢圈抱住他的腰。

  無預期地,淡淡的竹葉香傳進她鼻息間,不是薄荷、不是熏衣草,但她躁動的神經安定下來了。

  他的胸口像一堵牆,安安定定地立在那裡,不必說話,她就得到很多很多的安全感。

  這是很怪異並且缺乏邏輯的事情,但是在他身上,成立。

  略略放松不安的神經,她抬起頭,望著他的下巴。

  他才多大啊,十九還是二十?這年齡的孩子為什麼可以像萬裡長城似的存在?為什麼能帶給人那麼大的安全感?

  感覺到她放松身子,傅子杉滿意的微勾起嘴角,策馬向前。

  不是奔馳,而是緩行,即使他心底明白,恐怕要等到子時才到得了鯉魚鎮,不過他不在乎。

  「爺要離京一段日子。」話一出口,連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她又不是他的誰,他何必向她交代行蹤,但不知為何,這麼做讓他覺得心頭飽脹,好像她會等待他回家似的。

  「喔。」凌馥雙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告訴自己這件事,但還是點了點頭。

  感覺到她的頭在胸口蹭了兩下,讓傅子杉的心更加充實,漲出滿滿的幸福感。

  「回來後,我會到莊子住一段時日。」

  「喔。」

  「我還要吃剛才那個蛋。」

  「你喜歡?」

  「嗯。」

  「家裡還有幾個,你要不要帶在路上吃?」

  帶在路上吃?這算不算是打理行囊?有個女人替他打理行囊,那股子甜甜的感覺再度漫上,他喜歡這種感覺,而且是越來越喜歡。「好。對了,那個肉還有嗎?」

  「那要趁熱才好吃,帶上路油膩膩的反而不好。」

  「知道了。你以後還要到市集賣東西嗎?」

  「當然!」凌馥雙倏地抬起頭,雙眼直盯他瞧。

  他要是敢擺出大爺姿態,不允她做生意,她回去立刻在茶葉蛋裡下砒礵,讓自己變成無主奴婢。

  低下頭,對上她圓瞠的雙眼,那態度、那表情、那固執堅持的模樣,讓傅子杉不忍心強迫她乖乖待在家裡。

  「既然你要做生意,日後難免還是會遇到有人來找碴的意外,我會讓霍平過來守著院子,往後出門做生意時,帶著他一道兒。」

  聞言,凌馥雙這才收攏了炸開的毛,原來他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啊,突然間,她對他的印像又好上兩分,也許他不是太壞的男人。

  隨即她念頭一轉,兩眼發亮的問道:「霍平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嗎?」

  傅子杉但笑不語。

  凌馥雙好奇的又問:「他會武功嗎?會飛檐走壁,練得一手小李飛刀,或是練過葵花寶典、九陰真經?」

  在聽見她說九陰真經時,他的目光一凜,卻沒開口。

  她問了這麼多問題,他卻一個也沒回答,她難掩失望的低聲道:「原來那個叫霍平的什麼都不會啊,好吧,就當多個苦力,讓他和張叔學犁田吧。」

  這下子傅子杉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放心,以霍平的能耐,足以擺平那些地痞流氓。」

  這時,在遠方的霍平眼皮猛地抽跳了好幾下,不過如果他知道爺對他的評語只是足以擺平地痞流氓,大概會想直接去撞牆了。

  接下來的一路上,凌馥雙又說了不少沒營養的話。

  喜歡聽的,傅子杉會應個兩聲;不樂意聽到的,他就保持沉默。

  她不知道他對自己有什麼想法,但她知道,雖然貼身奴婢這個身分還是嚴重傷害了她的自尊心,可對他的感覺,已經比好一點又多了一點。

  喜鵲登梅的落花罩將這間小花廳分成前後兩處,前面臨窗放了一張貴妃椅,旁邊是角門,角門旁邊則是多寶格,落花罩旁邊是青色呢絨帷帳,帷帳中間有一座繡著雉雞牡丹的綃紗屏風,透過屏風的留白處,隱隱可見後面靠牆的一張八仙椅,一抹紅色身影正坐在椅子上。

  一張百兩銀票平放在地上,趙三也跪在地上,額頭都磕出了紅印子。當初拍胸脯保證會成的事兒,誰也沒想到會殺出個程咬金。

  「三小姐,實非奴才不用心,那人武功高強,我不過會幾個招式,怎麼惹得起武林人物?」他哭喪著臉,當初就不該貪這點小錢為三小姐做這種事。

  透過屏風看著跪在地上、不斷磕頭求繞的趙三,蘇紅櫻的神情越發冷冽。

  不過是砸個攤子,讓那個丫頭吃點苦頭,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更教她惱火的是,梓兒看得清清楚楚,替凌馥雙解圍的,是六爺!

  想到這裡,蘇紅櫻額頭青筋微露,撫著青瓷小瓶的手不自覺加重了力氣。

  他不是對女人不上心嗎,為什麼獨獨對一個丫頭特殊?是當真喜歡上了,還是僅僅覺得新鮮有趣?

  兩人的身分擺在那裡,凌馥雙頂多就是個暖床侍婢,他們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既然如此,她何必為這種小事在意?對,她不需要在意。

  想通了之後,她又看向趙三,這等無用之輩還留著做什麼,也只能試藥了,她也想知道,這藥是不是像傳聞中那麼好。

  蘇紅櫻打開杯蓋,將瓷瓶裡的藥粉往茶盞裡倒出一點兒,輕晃兩下,待藥粉盡融於茶水之中後,再端起茶盞,湊到鼻前細細嗅聞,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兒,接著她朝梓兒招招手,待梓兒走近後,她附耳向梓兒交代了幾句話。

  梓兒點點頭,端了茶盞,走到屏風的另一頭,對趙三道:「小姐說趙管事這差事兒辦得好。」

  趙三喜出望外,他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小姐與凌馥雙那個小丫頭不過是一面之緣,爭執個幾句,說穿了也沒什麼大仇恨,只不過撞上小姐心情不好,才會想給她一點教訓。

  「可是昨兒個吩咐你,今兒個早上小姐就後悔了,我去尋你時,趙婆子說你已經出門了,小姐還替凌姑娘擔心吶,怕你做得太過,把小姑娘嚇得不敢再出門做生意。

  「這下子可好,那丫頭沒被嚇著,否則要是沒賺錢,一家子活活餓死,可是大罪過,小姐是拜佛之人,豈能造孽。」

  他馬上順著話勢回道:「三小姐良善。」同時暗自松了口氣。

  「小姐說,銀票你還是收著吧,就當是辛苦你跑一趟,還有這盞茶也是賞給你的,這茶葉可是小姐親手烘制的,你好福氣,小姐只喝了一口,我這貼身丫鬟還沒得賞呢,倒是你先得了。」她半怨半嗔的把茶盞遞給他。

  趙三大樂,三小姐親手烘制的茶葉,那可是府上貴人才有福氣品嘗的,今兒個他是走了什麼好運道,他連忙接過茶盞,深深吸一口氣,真香吶,千金小姐做的茶就是與眾不同。

  瞧,三小姐的口脂還印在杯緣上呢,心頭狂喜,他舍不得一口氣喝掉,卻不敢讓三小姐等太久,還是就著那口脂,一口一口給喝干了。

  確定趙三把茶給喝完了,蘇紅櫻便讓他退下,從屏風後頭走出來,輕淺一笑,望著手裡的瓷瓶。

  這是離魄散,無味,但有濃濃的玫瑰香,摻在茶水裡再好不過,這藥不會致人於死,喝下的前三天,沒有任何症狀,但之後會慢慢變成瘋子。

  她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才把這藥弄到手,本想借著它與六爺再見一面,告訴他,這是二皇子花大把銀子制的,讓他承自己的情。

  是啊,她好久沒與他說話了,思念泛濫如潮,卻沒想到……她的眼底迸射出一抹狠絕。

  凌馥雙,她該無視於她,還是把她當成危機?

  第一次做生意,茶葉蛋賣了四百三十文、繡品一百五十文、筍干四百文、藥材三百二十文,如果不加上那筆送上門的意外之財,扣掉本錢後,忙和半個月的結果,是賺了將近一兩銀子。

  好壞都是比較出來的,凌馥雙過去覺得程府一個月給十兩銀子很少,現在方知十兩銀子,其實已經很多了,但她並不會因此就認為程府厚道,畢竟若是將娘親當初的嫁妝拿去放利錢,每個月收回來的遠遠不只十兩。

  不過凡事起頭難,她相信之後會越來越順利的。

  就這樣,三個月來,每月兩次的趕集,他們次次都不錯過。

  只是筍子的季節過去,家裡只剩下一百斤左右的存貨,凌馥雙決定留下十斤自己吃,再賣上幾次,就得換新產品——腌野桃。

  張叔可不是老王賣瓜,張嬸腌的桃子果真是酸甜又香脆,讓人吃了齒頰留香,欲罷不能。

  只是腌桃子的利潤不大,她還得想想別的辦法。

  昨兒個夜裡,凌馥雙再三思量,倘若運氣不好,筍干沒有釣來她要的大客戶,她是不是應該親自走一趟京城?

  可她一個丫頭片子,誰會相信她的手藝?會不會她送出食譜,得不到銀子,反倒換來一頓羞辱?

  她從張叔、張嬸那兒聽了不少有錢人欺壓窮人的事,想來娘親當初執意要她回程家,堅持不和她出來獨立門戶,也是這個原因吧。

  認真想想,她是運氣好,遇到了傅子杉,而且現在又有霍平罩著,少了不少麻煩。

  但這是在小村子裡,到了京城,官一個比一個大、人一個比一個壞,霍平要是招惹到大頭,誰知道又會是什麼下場。

  說到霍平,他那張臉大概有半數神經早夭,很難從他嘴裡撬出話來,問他十個問題,他頂多回答一個,而且用字相當節省,紙兒在他那兒受了不少挫折,倒是筆兒,每個問題都能切中重點。

  喬豐的性子就完全相反,根本是個話嘮,她起初還以為他是丐幫幫主呢,沒想到他的名字只是同音,且他半點武功都不會,害她因此失望了好幾天,幸好他辦事勤快,她畫了一張改良的馬車圖,就讓他京城、莊子來來回回好幾趟,卻從未聽他抱怨。

  再把話題兜回霍平身上,他的身手根本不像傅子杉說得那麼簡單,他上樹摘蜂巢,那樹多高啊,他卻不用繩子,不靠攀爬,腳東點、西點就躍上去,簡直是世界奇觀。

  只不過她死磨活磨,也沒本事讓霍平當她一回私人飛機。

  如今有了霍平、有了馬車,出入方便許多。

  現在張嬸可以不必跟著到市集做買賣,但她閑不下來,讓張叔和霍平在屋子後面蓋了豬圈,抱三頭豬崽回來養。

  想到明年吃肉不必買,又省下一筆,紙兒心頭熱呼呼的,跟著主子做生意,紙兒都快變成個小財迷了。

  幾個月下來,凌湘也有了些改變,她慢慢放下身段,會跟著張嬸到外頭走走,和農夫農婦們聊聊天,也會幫著喂養家裡養的動物。

  還有,田裡的山藥長勢挺好,霍平和張叔搭起竹架子,眼看藤蔓越長越多,到了七、八月,肯定會長出一道道綠色隧道。

  那日全家出動,凌湘也沒落下,跟著幫忙把藤蔓綁在竹架上。

  許是體力活兒做得多了,吃得多也睡得好,她一張臉紅撲撲的,看起來比過去多了幾分活力和嬌妍。

  本就是個清麗女子,還不到三十歲呢,日子不應該過得枯槁。

  這天又到市集日,凌馥雙帶著筆兒、紙兒,張叔趕車、霍平護衛,一行人來到鎮上。

  馬車經過改裝,分成兩個車廂,車廂比一般馬車小,但好在可以人貨分開,茶葉蛋雖然很香,但聞一路也夠嗆的。

  且馬車的兩輪中間裝了鐵制彈簧、減震筒和連杆,雖然粗糙,但為了做出這個裝置,凌馥雙讓喬豐跑了好幾趟,才勉強滿意。

  這一裝上,當然遠遠比不上汽車,但是足夠了,這讓她的暈車狀況大幅改善。

  只是她不曉得,圖樣並不是送到京城鐵鋪子裡打造的,而是送到寧熙研手上。

  堂堂的五皇子剽竊別人的智慧財產權,剽竊得理直氣壯,而這項技術大大造福了軍中兵將,大轅朝有了避震效果絕佳的兵車。

  凌馥雙更不知道,如果這張圖樣簽了名,送到皇上手裡,她要封個郡主都不是難事。

  到鎮上後,他們找到位置開始擺攤。

  老規矩,張叔賣藥材、賣繡品、照單子shopping,紙兒、筆兒和凌馥雙負責叫賣,霍平則是最稱職的門神。

  凌馥雙嗓子一開,生意開始了。

  只是聽說再過幾日這裡會舉辦廟會,許多大媽們都在家裡忙著,沒法兒到街上逛逛,因此多數攤位前面停留的客人不多,他們的攤子也一樣,紙兒叫喊了老半天,才賣出兩束筍干,不免感到擔心。

  凌馥雙不禁調侃道:「生意本來就有好有壞,哪能一帆風順?」

  「筍干就算了,茶葉蛋若是賣不掉,會餿的。」

  「大不了送給佃農吃,咱們到莊子那麼久了,還沒送過禮呢。」村上有十幾戶人家,一家送個十顆,很快就能送完了。

  「小姐說啥呢,都是佃農給管事送禮,哪有管事給佃戶送禮的道理?」

  「佃戶生活不容易,還得給管事送禮?」凌馥雙不太認同的皺起眉頭。

  「咱們莊子的佃戶算是好的了,吃飽穿暖,每年還能攢下銀子,有些佃戶碰到惡管事,那日子才叫難過啊,小姐可知道,有多少人搶著想租爺的地?不少人都向我打聽小姐喜歡什麼呢。」

  「千萬別……」

  「知道知道,都是窮苦人,何必相互為難,夫人講過了。」

  筆兒問道:「小姐,筍干賣完後要賣什麼?」

  「我正在想呢,今年摘曬了不少木耳,或許可以賣個涼拌木耳,家裡的存量可以撐上兩個月,只是利潤肯定不多。」

  「要不,我們多做些繡品吧。」

  「做繡品傷眼睛,放心,你家小姐我會找到法子的。」

  紙兒悄悄覷了霍平一眼,低聲道:「要不然咱們讓霍平賣藝吧,我見他練劍挺有模有樣的。」

  紙兒一說完,筆兒馬上噗的一聲笑出來。

  霍平內功深厚,當然把她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的肩膀微微一抖,後悔莫及,當初死活都應該跟爺一起離京的,淪到當護院已經夠委屈了,現在人家還把主意打到他頭上,讓他在街頭賣藝,這要是傳出去,他還要不要做人啊?

  「你要死啦,笑這麼大聲,不怕他生氣,一劍把你捅成馬蜂窩。」紙兒連拍了筆兒好幾下。

  筆兒緩了口氣道:「首先,一劍只會捅一刀,捅不成馬蜂窩,再者,霍大哥不是那種人,你別把他形容得像強盜。」

  「你怎麼就不害怕霍平啊?」

  紙兒不懂,每次讓筆兒給霍平送飯送菜的,她不但一臉無所謂,還能同他搭上幾句話,不像她,每次都嚇得想跑茅房,真不曉得筆兒的膽子是什麼做的。

  「為啥害怕?」筆兒戳了紙兒的額頭一下。

  「你沒看見他臉上的刀疤,那麼長一道,誰曉得他以前是不是強盜,和人打架才會受傷。」

  紙兒把聲音壓得極小,卻不曉得一字一句全落入霍平的耳裡,他的眉頭倏地拉成一道黑線,面容更添幾分猙獰。

  「就算他以前是,放下屠刀,立地就能成佛了啊,何況人的心善不善良,不是看臉或身分背景就能分辨的。小姐不是說過,仗義半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從外貌評斷一個人太膚淺,何況霍大哥人挺好的,沒有他,咱們三個姑娘家在這裡做生意,能不被人欺負?」

  聽到筆兒替自己說話,霍平的表情放軟了些,竟也展現出幾分俊俏。

  這時,一名微胖的中年男子朝攤位走近,他背著手,一派的自在悠閑,雖然臉上笑意盈盈,但一雙眼睛卻帶著精明,他身後還跟著一個穿著灰色布袍的小廝。

  凌馥雙看著他,微揚起眉,這人,會是她在等的人嗎?

  她對紙兒低聲吩咐道:「好生招呼。」

  紙兒點點頭,堆起笑臉,連忙用竹簽叉起一塊筍干,向中年男子道:「大叔,要不要試試咱們的筍干,味道可好了。」

  男子沒有拒絕,接過筍干放進嘴裡,微眯起眼,細細咀嚼,過了一會兒問道:「小丫頭,可以再試一塊嗎?」

  「當然可以。」紙兒立刻又叉了一塊給他。

  把第二塊筍干放進嘴裡,男子用舌頭攪了攪,像是在享受什麼似的。

  紙兒奇怪的朝小姐望去一眼。

  凌馥雙對她搖搖頭,讓她有點耐心。

  男子終於開口了,卻是要求道:「小丫頭,大叔可以嘗嘗肉嗎?」

  又來了!沒想到這人穿得人模人樣的,居然和那地痞一樣,只想占便宜,紙兒心裡不滿,鼓起腮幫子,就要罵人。

  不料凌馥雙走了過來,用叉子割下一小塊肉,有肥有瘦,遞到男子手上。

  小姐這是怎麼了,害怕又被人砸場子嗎?可是有霍平在啊!紙兒不明白,只好安靜的站在筆兒身旁。

  凌馥雙看著男子用一樣的方式品嘗,耐心等待著。

  男子把肉吞下肚後,說道:「小姑娘,你這道菜是怎麼做的,可不可以教教大叔的廚子,大叔會付你銀子。」

  早在一個月前,賈常慧就聽妻舅說這個小市集有姑娘在賣筍干,那滋味是說不出的美妙,可惜他買了幾束回去,卻怎麼都做不出那個味道。

  賈常慧覺得奇了,吃筍,圖的不就是一個鮮字嗎?把筍子曬干了,能有什麼好味道?況且把菜曬干了吃,是窮人家的做法,大館子怎麼能學?

  但妻舅是他們福滿樓的大廚,能得到他一句稱贊,東西自然不會太差,重要的是,連他自己都做不出這個絕妙滋味,這讓賈常慧更感興趣了,於是這天一大早他就往鎮上趕。

  如今他自己試過了,這才明白妻舅所言不假,這筍干和肉真是好吃得沒話說。

  「大叔說笑了,我得靠這個手藝把我家滿地窖的筍干給賣出去呢。」凌馥雙欲擒故縱,給自己的手藝抬價兒。

  睜眼說瞎話,剩下的也就百十斤,哪來的滿地窖?霍平在心裡輕嗤一聲,不過他可沒拆穿她,因為這丫頭是爺心尖上的人,阿喬都叮囑好幾次了,要他仔細再仔細。

  「小丫頭,你想多啦,大伙兒都不會你這種鹵法,回去煮個幾次,發現不像試吃的這麼好吃,回頭客就少了,你那滿地窖的筍干賣給誰去?不如大叔連你的筍干全買了,行不?」

  這下子凌馥雙可以確定,大叔確實是開館子的。

  耶!終於讓她等到了,誰會賣四十文的筍干,卻花三百文的五花肉來作嫁,她等的就是這位大客戶啊!

  不過她可不能讓對方輕易看穿她的意圖,於是她故意擰著眉,假裝猶豫,許久後才問:「大叔打算出幾兩銀子買我這道菜?」

  「二十兩如何?你家的筍干另計。」

  奸商!凌馥雙暗罵一聲。

  她早讓張叔去打聽過了,酒樓飯館買下一道菜的食譜,從三十兩到一百兩都有,雖然那與食材也有關,珍稀的當然貴一點,不過這人居然只喊出二十兩的價,是欺她不懂事呢。

  凌馥雙搖搖頭道:「爺爺說過,沒有五十兩,絕對不能賣。」

  「你爺爺?」

  「是啊,我爺爺是宮裡御廚,這做法是我和爺爺一起琢磨出來的。」

  聞言,霍平心中一悚,這丫頭說謊都不必打草稿的嗎?

  「御廚?是哪一位?我和宮裡御廚熟得很。」賈常慧熱情的道。

  他可是京裡知名餐館福滿樓的東家,宮裡不少御廚還來向他請益呢。

  牛皮撐破了吧,看你多會吹!霍平很想看她出糗,但想起阿喬的話,他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上前一步替她解圍,「祖父姓霍,前年剛從御膳房退出來。」

  「是霍菱師傅?他老人家身體還好嗎?」

  「不錯,現在天天在家裡練五禽戲,身子倒比在宮裡時好得多。」

  凌馥雙瞪著一雙圓眼瞅著霍平,不會吧,隨便亂編都能讓她編出真故事,她也太強了。

  賈常慧上下打量霍平,見他的眉眼間確實有幾分霍師傅的樣兒,點點頭,難怪丫頭能做出這道菜,只是霍家怎會讓個小姑娘拋頭露面,在外頭叫賣,莫非是磨練?霍菱想培養個女御廚?

  嗯,有道理,這丫頭才多大年紀,就能燒出這樣的菜,假以時日,肯定不同凡響,而且霍師傅這不是讓孫子在一旁守著嗎,哪個沒長眼的敢欺負她?

  「原來是霍師傅的孫子、孫女,行!一口價,六十兩銀子。」

  三倍?果然是奸商!凌馥雙再次腹誹。

  「小丫頭,這茶葉蛋可不可以也請大叔吃一個?」

  「沒問題。」凌馥雙剝了蛋殼,用油紙袋包著,遞上前。

  賈常慧咬了一口,又像方才那樣用舌尖細細品味。

  凌馥雙心想,他的舌頭肯定很靈敏,若是在現代,他想必也是個美食家。

  不久,賈常慧抬眼道:「小丫頭,這茶葉蛋的方子可不可以也用六十兩的價兒賣給大叔?」

  「這可不行,茶葉蛋我要留著自己賣,大叔是開酒樓的吧?」

  「是,我是福滿樓的賈常慧。」

  「賈老板?賈掌櫃?」

  「你叫我大叔行了。」賈常慧滿面堆笑。

  凌馥雙道:「茶葉蛋適合當小吃,不適合上桌,我有另一道蛋的料理,很適合做冷盤,我做好後,給大叔送去,如果大叔喜歡的話,咱們再談。」

  「什麼料理?」

  「三色蛋。」

  「蛋有三個顏色?」是加肉加菜的蛋羹嗎?聽著名字倒是新鮮,賈常慧微微一笑道:「行,到福滿樓來,咱們琢磨琢磨,別忘記,把你那滿地窖的筍干也帶來。」

  瞧,牛皮又破了吧,霍平鄙夷的睨了凌馥雙一眼,不過他心裡念歸念,還是得跳出來解圍,沒想到英雄尚未出頭,人家小姑娘已經自己出招了——

  「不,我還打算用剩下的筍干再琢磨新菜色,頂多只能賣給大叔一百斤。」她故作為難的道。

  果然不是為著賺錢,賈常慧理解地點點頭。「知道了,琢磨出新菜色後,千萬別忘記也讓大叔嘗嘗看。」

  「只要大叔童叟無欺,合作的機會多得是。」

  「這倒是實話。給你五天的時間夠嗎?五天後到店裡來簽約,大叔請你吃一席。」

  「五天?可以。」

  「記得,帶你爺爺過來,我許久沒見到霍師傅了,許多事想同他討教呢。」賈常慧說完,不給她機會拒絕,人就走了。

  他一離開,霍平似笑非笑地望向她,等著她反應。

  凌馥雙笑彎了眉眼,反問道:「干麼用這種眼神看我,你以為我變不出一個霍爺爺?」

  「小姐變得出來?」又想偷拐朦騙,她當大家全是傻的?

  「當然變得出來?」

  「容在下提醒,那位大叔是福滿樓的老板,他見過真正的霍師傅。」

  「你以為我打算弄出一個假貨蒙人?放心,我會請出真正的霍師傅。」

  「你認識霍師傅?」霍平不信。

  「不就是霍大哥的祖父嗎?你姓霍,霍師傅也姓霍,剛剛好你又認識他,知道他天天在家裡打五禽戲,關系肯定淺不了,再加上剛才賈老板打量霍大哥老半天,才肯定咱們的身分,想必霍大哥和霍師傅長得有幾分相似吧。」

  這樣也能讓她推敲出來?看來喬豐沒說錯,這丫頭確實聰明刁鑽,不好對付。

  「就算是,又如何?」

  「有霍大哥這層關系,你居中牽個線,霍爺爺肯定很樂意幫我。」

  「我倒不清楚自己和你有什麼關系。」霍平冷冷的拒絕。

  「傅爺是我們的主子,我們都是被他壓榨的勞工階級,你不幫我要幫誰?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同是天涯倫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同是天涯倫落人?被壓迫?他就不信她敢當著六爺的面說。

  「我家祖父不外借。」霍平再次拒絕。

  「誰讓你外借了?」

  「他沒有孫女。」

  「收個干孫女,不過分吧。」

  「他有九個孫子,干麼收干孫女?」這年頭,男的比女的矜貴。

  「一個聰明伶俐、可愛活潑又會做菜的孫女,誰都想收的,何況又有霍大哥幫忙敲邊鼓。」

  「我為什麼要敲邊鼓?」

  「因為霍大哥的主子……」凌馥雙狡詐地朝他擠眉弄眼。

  上回紙兒可是偷聽到,喬豐三叮嚀四囑咐,要他好生照顧自己的,還說主子很看重她。

  「主子不會勉強屬下做這種事的。」態度擺正,他絕不會把自家爺爺擺出來讓人利用。

  「看不出來霍大哥原來是小雞腸肚,你這是嫉妒吧,擔心可愛天真活潑聰明伶俐的我,獨占你爺爺的寵愛,別,都長這麼大了還爭寵,很沒有男子氣概耶,霍大哥這是媽寶還是爺寶啊?」她一句句堵得霍平語塞。

  筆兒見狀,走到霍平身邊,輕扯一下他的衣袖道:「霍大哥,要不你帶小姐去見見霍爺爺,收不收干孫女,讓霍爺爺自己做決定,如何?」

  筆兒這話在理,霍平也認同,說不定凌馥雙就投了爺爺的眼緣,可是他為什麼要讓這個丫頭如意?

  「筆兒,算了啦,霍大哥的爺爺是御廚,可不是咱們這種低三下四的人能夠攀上的,人家這是看不起咱們呢。」凌馥雙換了一招,既然請將不行,只好激將。

  「霍大哥,你是這樣想的嗎?」筆兒無比澄淨的目光望向他。

  霍平急急解釋,「我沒有。」

  凌馥雙痞痞地勾住筆兒的肩膀,故意又道:「人心隔肚皮,嘴上說沒有,心裡怎麼想的誰知道,否則怎會打死不幫忙,不就是怕咱們丟他的臉嗎?行了行了,以後大家保持距離,免得污了霍大爺的眼。」

  「我沒有!」看出筆兒眼底的失望,霍平更急了。

  「放棄吧,這丫頭巧舌如簧,你講不贏她的。」

  橫插一句話,眾人同時轉頭。主子回來了?!

  傅子杉站到兩人中間,目光往下對上凌馥雙的視線,短短三個月,她養出一身奸商氣質,厲害,環境果然養人吶。

  「主子。」霍平低頭退到一旁,和紙兒、筆兒站在一塊兒。

  紙兒發現霍平站自己身旁,連忙挪腳,和筆兒換位置,此舉是趨吉避凶,她就是害怕霍平啊,只是她沒注意到自己動作太大,害得筆兒撞上霍平的胸口,頓時,兩人的臉都微微泛紅。

  「回來了?」凌馥雙看著傅子杉,直覺問道,可是話一出口,她感覺到心髒猛烈狂跳。

  因為她突然發覺,自己居然很高興他回來,居然很開心看到他的帥臉,居然覺得心窩暖暖的,居然……

  難不成她一直在等他回來?不會吧,不是吧,不可能吧,她超忙的,哪有時間去惦記著他。

  就在她急著撇清自己的心情的同時,傅子杉也直覺回答,「是,我回來了。」

  莊子不是他的家,他一年難得來一趟,可是這麼回答,彷佛這裡就是他的家,在外頭飛得倦了、跑得累了,他就該回來。

  望著她,他的表情依然無波,心卻先笑了。

  再一次,他對自己說,回來了真好。

  北上多日,他趕早趕晚,心急著把差事給辦好,沒想到事情比預期的更不順利。

  幾次反復,令他心情起起伏伏,過去這種狀況也不是沒碰過,可他心定得很,不受外界半分影響,每次碰到難關,他總會提醒自己,這是種歷練。

  可是這一回,他從沒這樣煩躁過,而且差事一辦妥,他便連夜趕回京城復命。

  按照慣例,父皇心喜,卻無法大賞,父皇為五哥安排的所有布局,都不能教人知情。

  父皇無賞,他卻不能不賞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每一次他都會親手把賞賜送到兄弟手上,但是這回,他卻吩咐阿喬去辦,因為他心急著要回到莊子,看看這個丫頭。

  「打算住多久?」

  「一、二十日。」

  「是抓到江洋大盜,有銀子進帳,可以放長假?還是四方升平,業績不佳,想休息休息,以便走更長的路?」

  她的形容很有趣,讓傅子杉忍不住笑開,更有趣的是,她怎麼就認定他是大轅朝神捕?

  五哥認為神捕這個身分不錯,往後他在外頭行走,便用上這個名頭,鏟奸除惡、拔除貪官,為朝廷立功、為百姓建業,種種功勞全歸到來無影、去無蹤的神捕身上。

  寧熙明和寧熙靳對神捕恨得牙癢,卻拿他沒有辦法,尤其這回的盜用軍糧案,神捕親自查案,逮出一個大頭後,順藤摸瓜,抓住七、八個寧熙明得用的暗棋。

  罪證確鑿,全給砍了,寧熙明憋了滿肚子火氣,卻無法宣泄,只能日日買醉,讓寧熙靳暗暗高興不已。

  不過,要是寧熙靳曉得神捕接下來要做的事,恐怕再也樂不起來,反倒想買條七尺白綾,直接了結自個兒。

  這會兒五哥應該已經開始讓說書人在各大小館子裡誇大神捕的事跡了吧,不曉得會不會讓兩派人馬人心惶惶?

  想著想著,傅子杉望著凌馥雙的表情越發溫柔,笑容也逐漸擴大。「是前者,放長假。」

  這麼厲害的家伙,如果是在現代,美國FBI肯定會派他去對付ISIS.

  「恭喜恭喜!」

  「客氣客氣!」

  「加油加油!」

  雖然傅子杉不明白加油是什麼意思,還是回道:「盡力盡力。」

  這時,張叔神情慌張的從大街那頭領了一對夫婦往這裡過來,似乎發生什麼大事了。

  凌馥雙認識他們,他們是莊子的佃戶,為人挺熱情的,她馬上問道:「怎麼了?」

  「王老弟的兒子不見了。」張叔焦急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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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4 02:04: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干爺爺請多指教

  「是狗兒嗎?」凌馥雙直覺問道。

  「對,不知道會跑去哪裡。」王叔心急的回道。

  「王叔,您放心,狗兒已經十一、二歲了,肯定不會走丟的,也許只是跑去其它地方玩了,你們有沒有約在哪裡碰面?」如果是虎子才要擔心,五歲的娃兒,很容易被人販子拐走。

  「就是十一、二歲才擔心,凌姑娘,你有沒有見著我們家狗兒從這裡經過?」王叔滿心焦躁。

  她反問,「王叔,麻煩您說清楚一點,為什麼十一、二歲才要擔心?」

  這會兒王叔夫妻倆已經急得講不出話來,張叔便幫著解釋,「這鎮上已經有三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失蹤,他們都是在月初的市集裡丟掉,再下個月初的市集裡被找到,上個月丟掉的那個男孩今天才剛回來,狗兒就失蹤了,王老弟自然會害怕。」

  「有這回事?張叔,你帶我去找到孩子的人家裡看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張叔點點頭,小姐心裡有主意,不是個胡鬧丫頭。「好,我帶小姐過去看看。」

  「霍大哥,麻煩你陪王叔去找狗兒,除了大街上,小巷子裡也要仔細找,最好大聲嚷嚷,讓所有人都曉得有第四個孩子丟掉了,如果狗兒還沒有被帶離開,找到的機會會比較大。」

  霍平點點頭,領著王家夫婦去尋孩子。

  「紙兒、筆兒,你們把攤子收一收,雇個人把東西全搬回馬車,先回家。」

  「是。」紙兒、筆兒應聲。

  吩咐完,凌馥雙就要跟著張叔走,不料手腕被一把抓住,人也被往後一扯,她困惑的轉過頭,一看見臉色深沉的傅子杉,這才猛然意識到她竟然把主子也在現場這事兒給忘了。

  「爺,咱們快去看看吧,若能救人一命,是天大地大的福報啊!」這是前輩子她待的那間分局主管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傅子杉牢牢盯著她,心道,她就這麼相信自己有本事救人?

  見他還是一動也不動,她放軟了嗓音,懇求道:「爺,我知道身為貼身奴婢,現在該回去給風塵僕僕的主子燒水、煮飯菜,可是……拜托、拜托,這不是單純的擄人事件,今兒個已經是第四起了,若不及時阻止,以後一定會有更多的男孩受害。」

  他回想起那時她判斷他受傷原因、形塑凶手的精准情形,這才輕輕點了點頭。好吧,就看看她這次會怎麼做,不過,發號施令的,只能是他。

  「張叔,你說說方位,我帶馥雙過去就行,你去府衙擊鼓報案,讓大人派衙役幫著手。」傅子杉道。

  聞言,凌馥雙輕敲了下自己的腦袋。對厚,她怎麼沒想到要報案,虧她還是人民保母。

  很快的,傅子杉和凌馥雙來到第三個受害者家裡,這是一家糧鋪,受害者叫做汪月郎,今年十二歲。

  目前糧鋪外被一群好事的百姓們擠得水泄不通,凌馥雙拚命想往裡頭鑽,卻無能無力,見她氣喘吁吁的模樣,傅子杉覺得好笑,想動手幫一把,卻聽見她突然揚聲大喊——

  「讓讓,大家讓讓!神捕傅子衫在這兒呢,大伙兒快讓讓,神捕要來破案了!」

  果然,大家探究好奇的目光一同轉向聲源,眾人還自動往兩旁退,讓出一條路來。

  傅子杉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好丫頭,他的名頭她使得還挺順手的。

  眼前沒了障礙物,凌馥雙馬上走進鋪子裡,傅子杉也大步跟上。

  汪月郎不在前廳,汪老板和汪大娘則是哭成一團,他們聽見神捕到,汪老板馬上拉著妻子跪到傅子杉跟前,頻頻磕頭哀求,「神捕大人,您一定要把那個惡人繩之以法。」

  「大人,我們家就這麼一根獨苗,倘若他和穆家、錢家的兒子一樣,變得瘋瘋癲癲的,讓我們怎麼活?」

  聞言,疑問在凌馥雙的心中升起,是精神受創嚴重,導致精神異常?不對,每個人的精神承受度不同,怎麼會每個失蹤的孩子都發瘋?

  沒多久,大夫自房裡走出來,對著汪氏夫妻搖搖頭,嘆道:「老夫無能,治不了。」說完,大夫一拱手,連診金也不拿了,轉身離開。

  「大夫,請留步。」凌馥雙連忙出聲喚住他。

  「姑娘有事?」

  「請問大夫,小公子的頭部有沒有傷痕?」

  大夫偏頭想了一下,反問道:「姑娘想知道是否因為頭部受傷、以致於精神癲狂?」

  「是。」

  「沒有,他全身上下傷得厲害,頭上卻無傷口,不過他的脈像有異,老夫診不出因由。」

  「多謝大夫。」凌馥雙目送大夫離去後,轉過身道:「汪大娘,我們可以進去瞧瞧月郎嗎?」

  這會兒哪有不給瞧的,就算治不好兒子的病,也要把那歹人給抓起來,替兒子報仇!

  「神捕大人、姑娘,請隨我來。」

  房間就在糧鋪後頭,走幾步就到了。

  推開門進去,汪月郎蜷縮在床角,兩手緊緊抱著枕頭,嗚咽個不停,瘦弱的身子不斷顫抖著,而且他的目光煥散,嘴裡念念有詞。

  有個丫鬟跪在床邊,手拿著帕子想為他淨臉,見有人進來,丫鬟馬上起身退到一旁。

  凌馥雙上前,刻意把聲音壓低道:「汪月郎,不要害怕,我是來幫你的。」

  出乎意料,汪月郎竟然有所反應,緩緩抬起頭望向她。

  她一看,發現他的眼神根本無法聚焦,可是奇怪的是,她卻覺得他(的模樣很認真……所以,他不是瘋癲,只是表現得很瘋癲?

  「可不可以告訴我,這一個月來,你去了哪裡?」凌馥雙又問道。

  瞬間,汪月郎的眼底迸出恐懼,嘴角卻大大勾起,還笑得前仰後合,只是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胸口,這一抱,松松的衣袖往後滑,露出他手臂上的傷痕。

  她一看,馬上知曉這些傷是被人或掐或捏或捆制造出來的,而且看他的反應,他似乎能夠聽明白她的話,只是卻做不出正常反應……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傅子杉像突然發現什麼似的,一把抓住汪月郎的兩只手,翻過來。

  凌馥雙看見了,汪月郎的右手內腕處有三個圓圓的、類似指尖壓出來的印子。

  汪月郎掙扎著,想掙脫傅子杉的箝制,但他一個小孩子哪敵得過傅子杉的力道,傅子杉再將他的手翻轉過來,同個高度,手背腕間,有一截大拇指的印子,是舊痕。

  什麼時候制造出來的?帶走他那天,還是帶他回來時?

  汪月郎被掐住的是右手,若兩人同方向前進,代表對方是慣用左手的。

  凌馥雙想了想,堅定的看向汪月郎,問道:「帶走你的那個人,是不是長相斯文,笑起來很親切,年紀只有十幾歲,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哥哥,你覺得他是大好人,於是沒有想太多,便跟著他一道走了?」

  她仔細觀察汪月郎的反應,就見他雙眼倏地瞠大,好似想點頭,卻怎麼也做不到,且他的手腳開始不自覺地抖動,但不像是因為害怕,擺動的幅度太大,如果他的表情可以算數,代表她猜的沒錯。

  凌馥雙繼續往下推論,「你與他說說笑笑的離開鎮上,經過你身邊的人,都沒有發覺絲毫異樣,可是一到人煙少的地方,他的笑臉不見了,突然用力扣住你的手,力氣大到你想尖叫,可是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他還是個左撇子,對不?」

  汪月郎的眼睛張得更大了,激動得舞動四肢,牙齒相扣,發出咯咯的響聲。

  凌馥雙又道:「行,我知道了,你沒有瘋,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語言和動作,對不對?」

  汪月郎再次張大眼睛。

  「好,你不必勉強自己點頭,只要我說的對,你就把眼睛張大;我說錯了,你就閉眼睛,好不好?」

  汪月郎又張眼。

  至此,傅子杉也看出一點門道,不過這丫頭是怎麼這麼快就觀察出來的?不簡單吶。

  「到最後他把你帶到一個地方,不讓你離開,無論你怎麼哭、怎麼哀求,他都不為所動,他欺負你了,對嗎?」

  汪月郎先是睜眼,最後卻閉上眼睛。

  「我懂了,他把你交給另一個人,帶走你的,只是為人辦事。」

  隨著她的話,汪月郎的五官開始糾結,臉色變得越來越慘白,像是想起什麼可怕的事,他開始放聲號叫,那喊聲聽起來像是受傷的野獸,讓人好不忍。

  「月郎,沒事了,不要怕……」汪大娘見兒子如此,哭著將兒子一把摟住。

  「爺……你可不可以幫我看看……」凌馥雙踮起腳尖,在傅子杉耳畔低語。

  聞言,他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發現他耳根微紅,敢情是害羞了?呵,這個時代的男人真純情,她不過是讓她檢查他身上的傷口分布,重點是「菊花」,他的反應還真可愛。

  凌馥雙也不等他回應,便領著汪氏夫婦和丫鬟退出房間,把空間留給傅子杉和汪月郎。

  沒有預期中的尖叫哭喊,不到短短的半刻鐘,傅子杉就出來了。

  汪大娘不放心,探頭一看,發現兒子居然安穩入睡了,望向傅子杉的目光不自禁帶著感激。

  凌馥雙低聲問,「傷了?!」

  傅子杉表情嚴肅的點點頭。

  「厲害嗎?」

  他再點頭,冷酷的眼底出現不忍。

  所以,不是普通嚴重,而是非常嚴重?凌馥雙難掩氣憤,應該也狠狠伺候一下這個該死的凶手的菊花,讓他的菊花從一月開到十二月!

  「你怎麼會想到這上頭去?」傅子杉問道。

  「我見過王狗兒,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小男孩,汪月郎也有一副好外貌,因此……」她沒有把話說完,只是朝他點點頭,言下之意就是,你懂的。

  「你又是怎麼知道帶走汪月郎的是個十幾歲、模樣斯文的男子,甚至還能推測出整個經過?」

  「汪家開糧鋪,來來往往的人很多,認得汪月郎的人肯定不少,失蹤那天又是市集日,他被帶走卻沒人發現,這代表對方是用哄騙的,而非強擄。再者,如果帶走他的是年紀很大的男人,多少會讓人多看個兩眼,甚至問上幾句,但如果是年紀相仿的,大家只會認為兩人是朋友。

  「何況汪月郎已經是第三個受害者,同樣的事連續發生三次,還沒有人對此感到警覺,代表那人看起來溫和、斯文、無害。」

  傅子杉點點頭,她的分析能力讓他深感佩服。

  他們走到鋪子前,圍觀百姓尚未離開。

  凌馥雙對汪老板說:「可不可以說說汪月郎失蹤那天的事?」

  「月郎的舅母生了個娃兒,家裡生意好,忙不過來,月郎的娘和我都走不開,只好讓月郎帶著兩塊布和一籃雞蛋走一趟,月郎的娘舅住在京城裡,這條路他已經獨個兒走過好幾次,我們怎麼都沒想到怎會這回就出了事。」

  「你們怎麼確定他出事的?是時間太晚他還沒回家,還是娘舅那邊派人來問?」

  「不是,是我送貨出去的時候,經過柳樹道,發現我們家的籃子被丟在旁邊,蛋都碎了,布也被踩得亂七八糟。」

  「籃子和布還留著嗎?」

  「留著,我去拿!」丫鬟應聲,匆匆走到後院,把籃子和布拿了過來。

  凌馥雙看了丫鬟一眼,問道:「怎麼會想把東西留下?」

  丫鬟回道:「那天老爺把籃子帶回來,向夫人確定東西是不是少爺帶出去的,確定後,夫人就哭慘了,認定少爺肯定是出事了。我本想把東西丟掉,免得夫人看著傷心,可是籃子還能用,布洗一洗也能做衣裳,所以我就把東西拿去柴房裡擺著,想等事情過後再去整理整理。」

  合理。凌馥雙點點頭,展開布匹,上面確實有不少印子,她指著邊緣處的印子問傅子杉,「這是馬蹄印吧?」

  「是。」

  「所以他是在柳樹道把汪月郎帶上馬背的。」凌馥雙又指向另一塊布。「這裡有兩個比較完整的鞋印,都是右腳,但印子不同,可以確定是兩個人。」兩個鞋印,一只寬、一只細。

  丫鬟指著較寬的那只鞋印說:「這是我們家少爺的。」

  「你怎麼知道?」凌馥雙反問。

  丫鬟回道:「少爺的鞋子都是奴婢納的。」

  凌馥雙想再開口,卻聽見傅子杉緩緩說道——

  「兩個鞋印大小相差不多,但寬鞋施力重、泥印深,窄鞋施力輕、泥印淺,可以推論兩人的身高相差不多,且帶走汪月郎的人比汪月郎痩,但也有可能是因為汪月郎當時處於驚恐狀態,使了全力掙扎。」

  凌馥雙好想給他拍拍手,說他好棒棒。不錯嘛,有這等資質,難怪日後會變成神捕。

  「我只是不明白,既然帶走他的人身形偏小,為什麼會在月郎的腕間留下那麼深的指印,都一個月了,還這麼清晰。」凌馥雙摩挲著下巴道。

  何況死命把人給拽走,應該是用整個手掌使盡去抓握才對,沒道理只用了四根手指頭。

  「這是門功夫,那個指印不說一個月,恐怕大半年都不會消,而且汪月郎被扣住的地方是穴道,一旦被制住就會失去力氣。」傅子杉解釋。

  凌馥雙的疑問得到解答後,她又繼續推論,「有馬,代表對方不是貧窮老百姓。」

  傅子杉接道:「是官家的馬。」

  「你怎麼知道?」

  「官家的馬,所用的鐵蹄和一般百姓用的形狀略有出入,蹄子下刻有一個圓圈。」

  她仔細再觀察馬蹄印子,確實如他所說,接著她又問:「那皇親國戚的呢?」

  「方形。」

  凌馥雙恍然大悟,不過這可不是她觀察力不足,實在是見識淺薄,她還不曉得官家的馬與平民百姓的不同。「知道這種事的人,多嗎?」

  「不多。」若非如此,怎能分得清楚半路劫糧的是官還是匪。

  「這個鞋印子有凹凸刻痕,用以增加鞋底磨擦力,我記得這是京裡某家很有名的鞋鋪子賣的,他們的鞋子一雙就要五兩銀子。」

  在百姓眼中,刻那些橫橫斜斜的痕印是浪費人工時間,但凌馥雙知道這家鋪子時,還大力贊美過這家店,這麼早就曉得用增加磨擦力來幫助行走時的穩定度,很有物理概念。

  「沒錯,是漾研鞋鋪。」傅子杉忍不住瞄了她一眼。她居然懂?這下子他更確定了。

  「如果凶手的靠山夠硬,敢這麼大膽做出這等壞事,為什麼不直接殺人滅口,還把人給送回來?」凌馥雙歪著頭,就這一點她實在想不通,這不就等於留下線索讓人去逮人嗎?還是對方有高度自信自己絕對不會被抓到?

  她的話給了傅子杉想法,讓他陷入長考。

  凌馥雙揚聲問:「各位鄉親,汪月郎被帶走時,有人看見嗎?」

  「我看見了。」說話的是個八、九歲的小丫頭,目光清澈,一臉聰明相。

  凌馥雙走上前,微彎下身拍拍小丫頭的肩膀,問道:「你能形容一下帶走汪月郎的人長什麼模樣嗎?」

  「那位大哥哥看起來……年紀比月郎哥哥大一點,瘦痩的,和月郎哥哥一般高,但是長得比月郎哥哥更清秀,皮膚很白,嘴唇好紅,眼睛亮極了,比姑娘家更漂亮呢,對了,他的眉毛有一顆紅色的朱砂痣。」

  「是左邊的眉毛還是右邊的眉毛?」

  「記不得了,我會特別注意那顆痣,是因為娘說過,眉毛有朱砂痣的人,是神仙投胎轉世,我當時想著娘說的真對,只有神仙下凡才能生得那副好模樣。」

  「身高五尺一寸左右、身形偏瘦、眉毛有痣、樣貌清秀、身懷武功的十五、六歲少年不多,這附近有這樣的人嗎?」凌馥雙直起身,又高聲問。

  冷冷一笑,傅子杉知道凶手是誰了,他對汪老板說:「我認識一名大夫,可以治好月郎的病,汪老板,你幫我去問問前面丟掉兒子的兩戶人家,如果孩子的病也沒好,讓他們明兒個過來,請大夫一起治治。」

  「都沒好,我知道的,這些日子,我沒少往他們家裡跑,我明兒個就把他們都給找來。」聽見兒子的病能治,汪老板低落的情緒變得高昂,彷佛看到一絲希望。

  傅子杉拱手對圍觀百姓道:「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好面子,孩子被擄走後,回來變成這副模樣,卻不敢張揚,勞煩各位鄉親做做好事吧,把今兒個這件事到處講講,一輩子長得很,總不能讓孩子們瘋瘋癲癲的過個四、五十年。」

  「是啊,大人說的對,裡子哪有面子重要,我們馬上去替神捕辦這事兒。」

  「謝謝各位鄉親們的幫忙,只要孩子們病好了,能夠回答問話,傅子杉在此發誓,三十日內,必定將凶手繩之以法,絕對不再其它孩子受害。」傅子杉拍胸脯保證,一臉義薄雲天、正氣凜然。

  他的話鼓舞了眾人,百姓們立即散去,把神捕的話給往外傳。

  傅子杉從腰間掏出塊玉牌,對汪老板道:「看清楚了,明兒個的大夫得帶著這個玉牌,才能讓治,其它的人,連碰都不能讓他們碰一下。」

  汪老板仔仔細細的端詳玉牌,連連點頭道:「是,我看清楚了。」

  傅子杉收妥玉牌後,便領著凌馥雙離開了。

  凌馥雙乖乖跟在傅子杉的身後,兩人走了好一段路,她才低聲問:「你知道誰是凶手,對不?」

  他那副篤定自信的樣兒,應該什麼都知道了吧。

  他揚眉笑開。當然知道,奸了人,大可一刀把人給殺了,為什麼要留下證據?這不就是慈慧大師的傑作嗎?

  寧熙靳不想造殺孽,妄想坐上那把龍椅,卻沒想到斬草除根,天底下可不是只有他一個聰明人。

  至於那個身高五尺一寸左右、身形偏瘦、眉毛有痣、樣貌清秀、身懷武功的十五、六歲少年,恰巧,他就認識這樣一位,但那人可不只有十五、六歲,而是已經二十八歲了,號稱「紫冠羅剎」,練的武功與銀裳觀音是同一路,毀了不少處子,他們這對師兄妹,勤練些邪功,妄想稱霸武林。

  半年前他被銀裳觀音之子所傷,卻也斷了她的心脈,待他傷愈,花了大半個月將她揪出來正法,事情傳出去,江湖一片叫好。

  之後,他想盡辦法追查紫冠羅剎,卻始終沒找到人,此次回京,竟發現他冒充太監,在他的「好哥哥」身邊伺候著。

  後宮確實是個躲人的好地方,他沒把人給揪出來,是因為想查查他替二皇兄辦了什麼好差事,怎地兩袖「金」風,原來……

  遲遲等不到響應,凌馥雙有些心急的追問道:「說話啊,你知道凶手是誰了,對不對?」

  「不確定。」傅子杉沒對她說實話,就怕她想插一腳,他不希望她因此受到傷害。

  「你有懷疑的對像?」

  「有。」

  「你故意讓鄉親放話,倘若明天來的大夫沒有帶玉佩,就是凶手或同謀,只要抓到人,你就能破案?」

  對一半,錯一半。

  真正對少男行惡事的元凶還不能逮,父皇得留著寧熙靳和寧熙明對峙,並且勾出更多異心之士,目前,只能先把帳算到紫冠羅剎身上。

  不過明天來的會是紫冠羅剎,還是寧熙靳的手下,他還不確定,唯一能肯定的是,紫冠羅剎已經躲太久了,是該讓他把這些年的帳清一清了。

  他雖然沒有響應,但凌馥雙光看他驕傲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她的雙眼瞬間綻放金光。

  「破案後,爺能拿到多少賞金?」

  應該不少,至少紫冠羅剎從寧熙靳那兒得到的,全都可以歸他,不過他揚揚眉,很邪惡地瞄她一眼。「與你何干?」

  「怎麼會不相干,我也出力了。」心悶、臉臭,她用力背過身子不看他,如果可以,她也想當賞金獵人,至少比賣茶葉蛋賺得多了。

  「你是不是又忘了,奴婢本來就該為主子辦事。」

  凌馥雙咬牙切齒道:「爺,你知不知得罪下人有多不智?」

  「怎麼個不智法?」

  「我會在飯裡添加異物,洗澡水裡加入馬尿,棉被裡藏針,你有沒有聽過詛咒娃娃,我的針線功夫恰好還不錯!」她帶著得意又狡詐的笑容,轉回身瞅著他。

  傅子杉笑著彎下身,額頭頂上她的。

  他突然靠得這麼近,嚇了凌馥雙一跳,接著她感覺到血壓飆升,還有點喘不過氣來,甚至忘了要推開他。

  「謝謝你的提醒,為了保障安全,往後咱們得同吃一碗飯、同洗一盆水,同床……共枕。」後面四個字,他講得分外緩慢。

  倒抽一口氣,眉毛抖啊抖不停,她干麼嘴賤啊,這不是給自己挖坑嗎?

  凌馥雙緊咬著牙,一張俏臉越憋越紅,也不知道是被他氣的,還是他把氧氣吸光,害得她血液中的含氧量不足。

  無法泄恨,小小的拳頭往他身上一捶,她怒道:「天底下沒有人比你更可惡!」丟下話,她扭身跑開。

  傅子杉笑著大步追上,抓起她的手握住。

  她甩開,他又握住。

  她又想甩開,但他突然在她耳畔低聲道:「別忘記,這世間有種東西叫做賣身契。」

  凌馥雙橫眉豎目的道:「人生而自由平等,買賣人口是犯法的!」

  她的表情很有氣勢,聲音也帶著濃濃的憤怒,卻不敢再把他的手甩開了。唉,這種卑微的穿越人生還要過多久?

  傅子杉點點頭,笑道:「走,我帶你到皇帝跟前說說道理去。」

  「你最好見得到皇帝。」

  如果神捕能列為一品大員的話,或許……可惜,對不起,展昭還得跟在包大人屁股後面跑呢。

  「要不要試試?說不定我可以幫你說幾句好話,讓你進後宮當娘娘。」

  「哈哈哈,省省吧,脖子上拴了伽鎖的鳳凰,比野雞還不如。」

  噗!他想大笑,如果皇後知道自己被這麼形容,臉色會有多精彩。

  「丫頭,你想嫁一個怎樣的丈夫,爺幫你過過眼。」

  凌馥雙偷偷翻了個白眼,現在的她才幾歲啊,更別說穿越前的她都已經二十八歲了,也從沒考慮過婚姻這檔子事,不過既然他想知道,她也不是不能告訴他,嘿嘿。

  於是她微微偏頭,凝視著他。「爺希望我怎麼說?選丈夫最好選像爺這種顏值高、賺錢容易的自由戶,可以無拘無束,帶著我天南地北到處闖的好男子?」

  「原來爺在你心裡有這麼多好處,行,哪天丫頭嫁不出去,有爺呢,爺絕對不會讓你孤單到老。」

  他聽不出來她是在反諷嗎?凌馥雙氣得跳腳,但是在她還來不及想出如何對付厚顏男子時,他們又上了馬,她又被圈入他懷裡,然後安全感像潮水般從四方湧來。

  她喜歡窩在他懷裡,他的懷抱也喜歡有她窩著,她愛上他的心跳聲,而他愛上她身上的青草香。

  歡喜一點一點漫過彼此,如果能夠如此偎靠一輩子,好像也不錯……

  傅子杉把凌馥雙送回莊子後就離開了,他還有許多事要處理,包括紫冠羅剎,以及安排接下來的事,五哥和父皇那裡也得知會一聲。

  凌馥雙看著他騎著馬的身影越走越遠,直至消失,一股奇怪的失落感從心頭冒了出來,照理說她並不喜歡當奴婢,應該很高興主子不在,可是這種詭異的惆悵究竟是從何而來?

  越想越心煩,她決定不要再想了,用雙手輕拍了拍臉頰,振作起精神後走進了屋裡,把今天做買賣的銀子交給娘。

  凌湘已經從先行回來的紙兒和筆兒嘴裡知道賈常慧的事,一家人為此高興得不得了,她一把將女兒抱進懷裡,喜極而泣道:「雙兒,你辦到了,娘這裡已經攢了十一兩,加上賣掉首飾後剩下的,以及賈掌櫃那邊的六十兩,再過幾個月,咱們就可以把賣身契給贖回來,要不,把茶葉蛋的方子也賣了,就可以馬上……」

  「是啊,現在娘知道雙兒不是空口說白話了吧。」凌馥雙笑著應聲。

  「咱們家小姐最有能耐了。」紙兒湊上來笑說。

  「夫人可以放心了,往後咱們這個家有小姐在,一定可以風風光光過日子。」張嬸道。

  「是啊,再過兩年,家裡日子好過了,就給雙兒招個上門女婿,生兩個孩子。」凌湘欣喜的道。爹總擔心凌家絕嗣,現在有雙兒呢。

  「娘,現在說這個太早了,山藥還沒收……」

  「小姐傻啦,還心心念念那幾畝山藥。」張嬸調笑道。

  「不只山藥,張嬸、娘,你們有沒有想過,咱們可以這麼快攢夠銀子,是因為有房住、有田種,還有山林裡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山產,倘若咱們把所有的銀子都交出來,往後要住哪裡?吃什麼?」

  「聽這口氣,你似乎不太想離開。」凌湘板起臉孔問。

  聞言,凌馥雙倏地怔愣住。她不想離開嗎?似乎是,因為她舍不得這間宅、這片田,更多的是舍不得那份教人安心的感覺……不是、不是的,她才不是這樣的!

  她半點都不期待傅子杉,崇拜他的,是那個已經死透的原主,而不是她這個活跳跳的凌馥雙。

  張嬸見狀,連忙跳出來打圓場,「夫人,您別跟小姐急,小姐這是深謀遠慮,總不能離開這裡之後,連一片可以遮風蔽雨的屋瓦都沒有。」

  凌湘想了想,這才發覺是自己太心急了,只顧慮著要脫離奴籍,卻沒盤算後往後的日子該怎麼走,看著女兒,她難掩心疼,如果她是個能干的娘,女兒怎會面對今日的窘境?

  低頭,她握住女兒的手道:「對不住,是娘心急了。」

  凌馥雙回過神來,輕輕搖頭。「我是想著,如果可以多攢點錢,把這莊子給買下來最好,再不,在附近買幾分地,蓋間房子,咱們還是可以養豬養鴨賣茶葉蛋,日子也不至於太難過。」

  「那得多少錢啊?」

  「是不少,但今兒個我和賈掌櫃略談了一下,我想,如果合作愉快的話,我多研究幾道新菜色,試試能不能在福滿樓裡摻一股,我們不會做生意,有人替咱們賺錢,再好不過。」

  凌馥雙這麼說,只是為安母親的心罷了,這個計劃的成功機率不高,她會做的菜,有沒有多到能讓人家樂意分她股份還不好說;可是自己開店嘛,她的專長是犯罪心理,可不是行銷經營,何況對這時代的陌生感,還不足以讓她了解百姓的消費習慣。

  「可能嗎?」凌湘微皺著眉頭問。

  「我也不知道,試看看吧。」

  霍平和張叔在天黑後回來了,還是沒找到王狗兒。

  王家一片愁雲慘霧,凌湘讓張嫂和筆兒送一些吃食過去,凌馥雙也托她們帶話,說神捕傅子杉已經介入調查,讓他們安心,很快就把狗兒找回來的。

  這一天,凌馥雙一大早就起床,做好三色蛋與大封肉後,再帶上一些茶葉蛋,與霍平一起前往京城。

  明天才要簽約,今兒個她是專門去認干爺爺的。

  為了這件事,昨天喬豐跑了一趟莊子,說霍家已經知道小姐要認親戚的事,霍爺爺讓霍平把人帶回家見見。

  一個半時辰的路,托避震器的福,這次她沒有吐。

  霍平下車後,把凌馥雙領回家門。

  推開霍家大門,立刻聽見熱鬧的切菜、炒菜聲。

  入眼處是一個相當大的院子,院子裡架了門字形的三排棚子,一看就曉得不是臨時搭的,因為上面爬滿藤蔓,還開了一串串金黃色的小花,風吹過,葉子握動,帶出一片清涼。

  N字形兩邊各擺著長桌子,左手邊有五個年約十二、三歲的少男正在切菜;右手邊的男生較年長,十五、六歲,甚至二十歲的都有。

  他們有的在雕花、有的在調醬、有的在翻炒鍋子裡面的東西,食物的香氣一陣陣傳過來,香得緊。

  門字的上方也擺了一排桌子,桌子擺放各式各樣的食材、香料、佐料,還有長短刀子與廚具。

  三個留著白胡子的老人站在桌子後方,笑盈盈的看著霍平和凌馥雙。

  哇,開廚藝學校啊,這麼多人?可以見得,御廚肯定是個好職業,才能吸引這麼多男子加入,不過這年代強調家學不外傳,所以這些人都是霍家子弟?凌馥雙湊近霍平,低聲問:「你家男人都靠耍刀子維生?」

  當護衛的和當廚師的能一樣嗎?霍平白她一眼後才道:「霍家這一代,有男子三十幾人,這裡的只有十來個。」意思是,還有不少人靠別的營生蝴口。

  他不愛說話的,但是為了不被這個丫頭逼瘋,他不得一句接著一句說,算她行,主子都沒有她這等本事。

  「站在上面的是第幾代?」

  「他們是我的大爺爺、二爺爺和三爺爺。」

  哇!吃得好就生得多嗎?三個變三十幾個,這麼高的繁殖力,難怪人口數量會在二十一世紀撐爆地球了吧。

  「三個爺爺都是御廚嗎?」

  「不,只有我祖父是,大爺爺開布莊,三爺爺是縣太爺。」

  「小丫頭,聽說你今天要來拜干爺爺?」站在中間的爺爺說話了,他中氣十足、滿臉紅光。

  凌馥雙勾起笑意,挽著籃子向前走,回道:「是啊,我今兒個要拜霍菱師傅當干爺爺。」

  「只聽過拜師的,沒見過拜干爺爺的,怎麼,缺爺爺嗎?」站右邊的爺爺說。

  他略痩,但一把胡子長得真風流,連那兩道眉毛都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凡事都有第一次,如果真沒有人拜干爺爺,我就來首開先例。」

  「行,你想拜哪個爺爺自己挑,不過只給你一次機會,能不能挑中霍菱師傅,就看你的運氣啦。」這次是站在左邊的爺爺說話。

  他的身材和樣貌很像霍平,如果現在就挑,她會挑這位爺爺,但謹慎不是壞事,所以她必須好好想想。

  「好啊,不過在拜師之前,雙兒想爺爺們先嘗嘗雙兒自己做的菜。」她走到長桌後頭,拿來幾個小盤子,將茶葉蛋撥殼,放入盤中,大封肉和筍干、三色蛋都切成剛好入口的大小,擺盤,再一一送到三位爺爺跟前。

  三人一一試過,臉上都透著滿意表情。

  「怎樣,選好人了嗎?」留著風流胡子的爺爺問。

  凌馥雙點點頭,指指中間略胖、紅光滿面的爺爺道:「我要拜您當干爺爺。」

  見她一挑就中,眾人不禁傻眼,連霍平也頗感吃驚。

  他知道六爺事先告訴過爺爺,讓爺爺刁難一下凌馥雙,他也早就打算好她挑錯人後,再出頭圓場的,連要講的話都想好了,沒想到她根本沒給他機會。

  和霍平長得最像的爺爺問:「好丫頭,說說,你是怎麼猜出來的,我和阿平長得不像嗎?」他滿心以為她會選自己。

  「如果爺爺們沒吃東西,我就會猜您,不過……」

  凌馥雙看了霍平一眼,他馬上意會的低聲道:「他是三爺爺。」

  「三爺爺太挑嘴,三色蛋裡頭的皮蛋一口都不吃,身為廚師,對於新奇的東西才不會拒絕嘗試;而大爺爺吃東西很快,囫圇吞棗的,平日肯定生意很忙,連吃東西的時間都沒有,所以雙兒才沒有選大爺爺;至於二爺爺是御廚,身為廚師,他不只用嘴巴吃東西,也用眼睛、鼻子和雙手吃東西。

  「二爺爺拿起茶葉蛋時,先輕壓幾下,是在琢磨我的蛋鹵了多久功夫,對吧?吃三色蛋時,二爺爺把每種蛋都先挑一點分開吃,再大咬一口,試試它們在嘴裡融合在一起的滋味,而吃肉時,先試荀再試肉,送進嘴裡後,都在唇舌間停留許久,我若是沒猜錯,二爺爺是在忖度我用了哪些醬料。」

  她敏銳的觀察力折服了在場眾人。

  「過來吧,好孫女,爺爺認下啦!」霍菱呵呵大笑。

  這下子可好,三個媳婦全生孫子,他們二房連個會撒嬌的小孫女都沒有,這會兒有啦,而且還是個聰明伶俐、不輸男孩的丫頭。

  凌馥雙笑著,過了第一關,連斬將刀都還沒拿出來。她走到霍菱身邊,嬌嬌甜甜地喊了聲爺爺。

  霍菱拿出一個大盤子給她,說道:「爺爺可是御膳房裡退下來的廚子,名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皇帝、皇後聽過爺爺的名號,京裡大大小小的茶樓飯館知道爺爺的也不少,你既然要當我的孫女,可不能沒有兩下子,去,挑幾樣食材,給爺爺做幾道菜。」

  「是。」她拿著盤子把食材看過一遍,拿了雞肉、豬腱子肉、面粉、蛋'花生、香料、蔥醬蒜等等。

  最讓霍菱訝異的是,她居然拿了西紅柿和辣椒。

  吃過西紅柿的人不多,這些日子才開始有人種植,而大家都認為辣椒有毒,剛開始時,連御廚們也不敢用它入菜,眼下有許多館子也還不用,沒想到這丫頭大膽得很。

  他對這小丫頭越來越感興趣了,下回進宮,得跟他的「小老弟」說說這事兒。

  選定食材後,凌馥雙飛快和面、鹵腱子肉,再將雞肉腌起來。

  食材切的切、洗的洗,半點都不假手他人,因為等面團發起來需要時間,肉要鹵得透也得花功夫,她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做別的事。

  當她切小黃瓜時,霍菱在一旁調笑道:「刀工不行啊,丫頭。」

  她隨口應道:「可不是嗎,我要是像霍大哥,從小有個好師父,肯定能磨出一身好功夫。」

  「不一樣好嗎?」霍平氣得直翻白眼,砍人和切菜能一樣嗎?

  這個時候,霍平注意到六爺到了,順著他的目光,三個爺爺也發現傅子杉的存在,只有一心在料理上頭的凌馥雙完全沒察覺。

  眾人打算起身相迎,傅子杉搖頭,悄悄向凌馥雙走近。

  她打開鍋蓋,聞一下鹵肉,笑道:「爺爺,這鹵汁行吧!」

  「可以,但八角放多了,味道太野。」

  霍平走到阿喬身邊,低聲問:「那事兒擺平了?紫冠羅剎……」

  「全擺平了,抓到七個人,沒殺,皇上當成狗養著呢,等待恰當時機再放拘咬人,紫冠羅剎被咱們爺一刀斃命,傅神捕的名聲再上一層樓,再過幾個月都能出書了。」

  「王狗兒呢?」

  「他真是好狗運,差一點就讓二皇子給吞了,幸好昨兒個五爺搶快一步,把人給救回來。」

  「其它那三個孩子?」

  「吞下解毒丹還能不恢復神智嗎?該想的、不該想的,全都想起來了,六爺問他們要不要學武功,日後替自己報仇,那三個孩子同仇敵愾,前天就跟著六爺進京了。」

  了解情況後,霍平不再發問了,阿喬也難得的不啰唆,眾人的注意力全都擺在凌馥雙身上。

  過了好一會兒,重頭戲終於上場了。

  凌馥雙將切碎的西紅柿下鍋炒,連同剛剛花大把功夫熬成的西紅柿醬一起,酸酸甜甜的味道從鍋子裡冒出來,嘶的一聲,打得均勻的蛋液淋在西紅柿上,大油、快火,蛋熟的瞬間,撒上翠綠的蔥花,一盤紅紅綠綠的西紅柿炒蛋上場。

  霍菱笑道:「小丫頭腕力不行,這鍋子翻不動啊!」

  「可不是嘛,我求霍大哥教我砍竹子,他都不理我,害我練不成腕力。」

  連這個也告狀?霍平皺眉,他錯了,早知道她是睚皆必報的性子,他不該老掐她的錯處。

  凌馥雙雙手不停,將油倒入熱鍋,發出嘶的一聲,隨即將辣椒下鍋。

  嗆人的辣氣讓看的人猛咳起來,她依舊穩如泰山,爆香了辣椒,再入蒽蒜、腌好的雞肉,幾次翻炒後,肉熟透,加入醬汁與炒香的花生,待醬汁收透,起鍋,那香氣兒,讓人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凌馥雙准備的最後一道,其實是用來炫技的——印度甩餅。

  她找了個新鍋子,翻過來覆在爐火上,光這個舉動,就已經勾起所有觀眾們的興趣了。

  當她開始甩餅時,卻有點落漆,之前在家裡的廚房已經練過好幾次……呃,這麼說不太對,應該說是在張嬸跟前現過幾次,有抓到一點訣竅,但沒辦法像真正的印度人甩得這麼厲害。

  霍菱又笑話她,「還是輸在腕力,以後得好好練練。」

  「是,爺爺。」說話間,凌馥雙把放涼的腱子肉推到霍平跟前,甜滋滋的道:「霍大哥,幫個忙切成薄片,別用你砍人頭的蠻勁兒,小心把肉給弄碎。」

  傅子杉失笑,霍平是怎麼把她給得罪啦?

  霍菱也聽出來了,笑道:「小丫頭心窄,二爺爺說你一句,你就說阿平兩句。」

  凌馥雙吐吐小舌道:「誰教他不讓我拜干爺爺呢,他擔心失寵。」

  霍平再也忍不住了,長嘆一口氣,心想,待會兒一定要求爺把他給調回身邊,可是這樣一來就看不見筆兒了,哎呀,好為難。

  在霍平片肉時,凌馥雙把甩好的餅放在鍋背上烤,而後將肉片、蔥、小黃瓜放到烤好的餅上,再抹上調好的醬汁,卷成一卷,切成段,上頭再撒上細碎的香菜,大功告成!

  把菜端上桌後,她這才看見傅子杉,她像只小狗似的巴到他身邊,急問道:「爺,狗兒……」

  「他已經回家了,別擔心。」

  「那他有沒有……」凌馥雙踮起腳尖,在他耳邊小小聲說話。

  傅子杉突地面紅耳赤,她卻自然得像啥都沒說過,兩人的樣子怎麼看怎麼怪,好像大老爺被小丫頭吃了豆腐似的。

  他深吸口氣,壓下害羞,回道:「他很好,沒有損傷。」

  她拍拍胸口道:「還好,菊花無恙,爺保住一名女子的性福,功德無量。」

  女子?王狗兒明明是男兒身……起初傅子杉搞不懂她在胡言亂語什麼,但過了一會兒也回過味來,橫眼瞪她,身為女子如此不矜持,這些穿越女的腦袋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

  凌馥雙視而不見他的白眼,知趣地拿了個盤子,每道菜都夾一點,恭敬的呈到他面前。

  有了美食,傅子杉也不忙著瞪人了,馬上吃了起來,但就像霍爺爺說的,她的刀工不行、腕力不足、火候掌控也不夠精細,但她的調味做得極好,讓人想一嘗再嘗。

  眾人拿著筷子,一面細品,一邊討論,凌馥雙看見傅子杉走到霍爺爺身邊,兩人談得挺熱絡的,不禁困惑的微歪著頭,怎麼,他們兩人很熟嗎?

  一位霍家小弟走過來,嘴饞的低聲問:「姊姊,能不能也給咱們做一點吃吃?」大人有得吃,他們這些小孩只能乖乖切菜,看得到卻吃不到,實在太痛苦了。

  她微微一笑。「怎麼不行,鹵肉還多得很,但你們得給我打下手。」

  「好!這有什麼問題!」

  一時間,霍家子弟全都圍到她身邊,等待她的吩咐。

  凌馥雙嘴上說要他們打下手,實際上是在指導他們怎麼做這幾道菜。

  她的一舉一動全看在霍菱眼裡,他滿意的微笑,她是個不藏私的厚道丫頭,今兒個收了她當干孫女,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最後試菜變成餐飯,吃得賓主盡歡,認了干爺爺、收下信物,凌馥雙就此和霍家沾親帶故。

  霍菱和霍平的爹娘滿意極了,直說他們這一房不缺兒子不缺錢,就是少了個女兒。

  霍平怎麼也沒想到,只不過是想幫她圓上吹破的牛皮,竟替自己張羅了個妹子回來,偏偏這個妹子還是他想要的那種乖巧溫柔類型,尤其被她用那雙賊眼盯著,一口一聲甜甜的喊著哥哥,他就全身雞皮疙瘩冒不停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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