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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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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寧馨 -【蜜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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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3: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絕後富貴油

  牟奕收了笑,回身掃了一眼神色古怪的奴僕們,乾咳兩聲,極力裝作無事一般進了門,留下眾人互相對視半晌,旋及湊在一處議論開了。

  「咱們二爺好似待新奶奶很不錯啊?」

  「就是,我聽說這兩日都陪在新奶奶身邊呢。」

  「這新奶奶,我瞧著是個有福的樣子,興許真能陪二爺……」

  「咳咳!」牟青聽得大夥兒越說越不象樣子,用力咳了兩聲,末了攆人道:「都忘了府裡的規矩了?趕緊都忙去,誤了差事被罰可別求我同主子說情!」

  眾人趕緊笑嘻嘻地拱手討饒,轉而鳥獸一般散去。

  倒是牟武仗著同牟青一起長大,又跟在主子身邊,於是湊到他跟前小聲說道:「二爺真是中意這位二奶奶呢,先前咱倆好在出手幫忙,否則惹二奶奶記恨,咱們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牟青也是點頭,想起自家老娘臨回鄉下同兄長一家養老時說過的話,就道:「不管怎麼說,咱們以後還是精心伺候吧。」

  牟武一向認為自己沒有這位好兄弟聰明,自然無有不應。兩人又說了兩句閒話,就散去忙碌了。

  牟老夫人吃了午飯之後,睡了個午覺,醒來惦記兒子兒媳就問身前伺候的流雲,「你們二爺二奶奶可是回來了?」

  流雲聞言笑得有些古怪又臉紅,低聲應道:「回老夫人,二爺同二奶奶早就回來了。」

  牟老夫人看得疑惑,不等開口再問,坤哥兒已從外邊跑了進來,一頭撞進祖母懷裡撒嬌,小嘴兒如蹦豆一般說開了。

  「祖母,嬸嬸病了呢,嘴巴腫得厲害,我問她得了什麼病,她還騙我說是吃辣椒了。」

  說罷,他得意的高抬下巴,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吃辣椒怎麼能把嘴巴吃腫呢,她一定是怕喝苦藥。我都不怕,嬸嬸還不如我勇敢!」

  牟老夫人畢竟是過來人,聽了幾句就明白兒媳的尷尬了,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流雲幾個近身伺候的大丫鬟也都是跟著笑起來,直道恭喜。牟老夫人想著兒子兒媳這般親近,想必很快就能抱孫子了,更是歡喜,直接賞了眾人一月月銀,樂得一眾大小丫鬟更是喜話不斷。

  唯一苦了坤哥兒,他的小腦袋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嬸嬸得了病,祖母還這般歡喜,難道祖母不喜歡嬸嬸?那嬸嬸太可憐了,以後他可要多疼嬸嬸才好。

  這般想著,小小的人兒就付諸了行動,益發黏在嬸嬸身旁,自然也攔了某人白日裡偷香竊玉,於是晚上就益發勇猛,直把蘇圓累得腰酸背痛。

  甜蜜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眨眼又過了七、八日,蘇圓終於把幾箱子帳冊整理好了,對偌大的伯爵府諸多瑣事也算心中有數。

  於是這一日早起就開了花廳,答對一堆管事婆婆。

  所謂樹大根深有枯枝,宰相門前七品官。伯爵府裡的家生子足有兩三百號,有的甚至是祖上三代就在牟家伺候,免不得有自認為資格老,在主家跟前有顏面的人,試圖裝瘋賣傻試探新管家奶奶的底線和本事。

  蘇圓若當真是個普通的農家女,興許還會被她們糊弄了,但她在原本時空讀了十幾年書,簡單的日常用度花銷幾乎是掃一眼就把銀兩算了個清清楚楚,那些存了小心思貪墨的管事婆子很快就被揪了出來。幾人事敗也不害怕,跪倒筆直開始訴說自己如何對牟家忠心耿耿,好似今日犯了小錯,若蘇圓不放過她們,就會寒了眾多奴僕的心。

  蘇圓耐心地從頭聽到尾巴,茶水也慢悠悠喝了好幾杯,直到幾個婆子嘴巴說幹了,這才攆了她們去外院門口跪著,每人舉半盆井水,什麼時候水曬沒了就可以起身了。

  幾個婆子還想再撒潑哭嚎,就見牟奕從書房走了出來,只淡淡掃了眾人一眼,就道:「天色不早,該陪母親吃午飯了。」

  蘇圓笑咪咪指了幾個婆子,為難的應道:「我瞧著時候也差不多,但是這幾位管事好似還有話說呢。」

  幾個婆子剛剛被主子冷冽的目光掃過,正是怕得瑟縮,哪裡還敢再多說,全老老實實趕緊去領罰。

  於是,夜色再次降臨的時候,牟家外院就多了幾個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的老婆子。

  這大半日,她們被所有人當猴子嘲笑了一遍又一遍,臉皮再厚也覺得火辣辣的疼,但最難受的還是高舉的胳膊,不等井水曬乾一半,胳膊就已經沒了半點力氣。盆子摔了,居然還有人替她們換了新盆,添了新井水,比之先前只多不少,這可比打板子還難受百倍,於是她們無不開始悔恨,怎麼就相信了某些人說二奶奶性子軟,如今試探不成反遭了大罪。

  沒有別的辦法,求饒吧。

  蘇圓正陪著婆婆和坤哥兒吃飯,牟家大廚的手藝不錯,一家三口也沒講究什麼食不言的規矩,邊吃邊輕鬆閒話,都是胃口大開。

  突然聽得流雲來稟報,說外院幾個婆子實在耐不得懲罰,哭嚎著要換成打板子,牟老夫人問了幾人的姓名,不但不惱,反倒誇讚兒媳,「你是怎麼讓她們服軟的?要知道當初我掌家的時候,她們可沒少惹我生氣,動不動就說自家如何忠心,有一次還要去祖祠裡找過世的老祖宗告狀呢。」

  蘇圓原本還怕婆婆怪她心狠,聽得這話就放心了,笑嘻嘻道:「都是二爺給兒媳撐腰,她們不怕我,總要怕二爺發火啊。」

  天下沒有不喜歡人家誇讚自己兒子的母親,聽得兒媳這般說,牟老夫人笑得更是開懷,嘴上卻假裝吃醋,「老二這是娶了媳婦兒忘了娘,當初我受這幾個刁奴欺負的時候,可沒見他替我出頭。」

  蘇圓趕緊討好的給婆婆布菜,笑道:「看您老說的,以後您有我這個前鋒大將了,但凡誰惹您惱了,您告訴兒媳,兒媳給您出氣。」

  牟老夫人沒有女兒,先前的兒媳又是十分的模樣,如今怎麼會不歡喜蘇圓這樣會撒嬌又會哄人的,真是從心裡都透著歡喜和舒坦。

  主院這裡歡聲笑語不斷,西南角的三房卻是黑氣罩頂,愁雲慘澹。

  牟安抬手砸了屋裡所有的瓷器,還是覺得心裡堵得慌,於是指了旁氏大罵,「你個蠢貨,好好的管家大權不抓住了,偏主動給人家送去,如今倒好,想收也收不回來了!」

  他罵得順溜,卻忘了這主意當初還是他自己提出來的。

  旁氏也是又氣又委屈,想要辯解幾句,到底是怕自家老爺惱得更厲害,於是小心翼翼賠罪,「三爺,你消消氣。當初我也是以為那個賤人不懂管家才把大權讓出去,誰知道她這般奸詐,硬是把我當傻子騙過去了。」

  「你就是個傻子!怎麼就看不出那賤人藏了大本事?這才幾日啊,就把府裡上下都管束得規規矩矩,若是再讓她掌管一段時日,別說我們先前留下的那些紕漏會被翻出來,怕是咱們一家在府裡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啊呀,那可不行!」旁氏聽得急了,她一向把伯爵府當自家的地盤,將來還要她兒子繼承呢,怎麼可能接受自家人沒有立足之地的結果。「三爺,你總得想個辦法才好啊!」

  牟安皺著眉頭在屋裡轉悠了半晌,到底沒有什麼好主意,只能敷衍道:「這事一時也急不得,你這些時日約束好三個孩子,主院那裡也儘量少去。總之先讓那賤人降低戒心,等我想到了主意,她也不防備我們了,就一舉把她除掉。」

  旁氏囂張慣了,對於夾著尾巴做人實在有些不願,但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委委屈屈應了。

  蘇圓不知牟安夫妻打了潛伏等待時機的主意,只覺得處置了幾個婆子之後,牟家上下僕役都老實許多,但凡有命令傳下去,無不恭敬仔細。

  她也沒有作威作福的心思,平日需要處置的不過是衣食住行之類的小事,管家這檔事不過三五日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於是也失去了興致。

  這般,日子慢慢過,眼見入了夏日,天氣越來越熱,深藏在地下的蟬已跑到枝頭放聲歌唱,各色花朵也都盛開了,引得金黃色的小蜜蜂四處飛舞忙碌。

  自從蘇圓建議坤哥兒多走動,幫助改善體質,這孩子就像得了聖旨,一日比一日淘氣。

  昨日跑去花園差點被蜜蜂蟄得滿頭包,今日便被驚嚇過度的牟老夫人拘在屋裡不許出門,於是蔫蔫的坐在桌前描紅,那小模樣別提多可憐了。

  蘇圓最是看不得孩子委屈,於是琢磨著去廚下走走,一來看看一家幾口平日的吃食都是出自什麼人之手,二來也盡盡孝心。即便她只會做些春餅或者涼麵之類的簡單吃食,但勝在新鮮,興許老夫人和坤哥兒都能多吃幾口呢。

  這般想著,她就帶著最近剛剛用熟的兩個丫鬟,一個綠衣,一個紅霞,主僕三個穿廊過戶到了灶院。

  這會兒眼見到了中午飯口,各個灶眼兒都點了火,整個灶間同大蒸籠一般濕熱。

  大廚趙胖子揮汗如雨,手裡的布巾不時擦抹一下額頭,偶爾還要高聲吆喝著弟子們幾句,「手下都麻利點,馬上就開始傳飯了,餓到了主子,就讓你們挨板子。」

  一眾弟子和幫廚雜工們都高聲應和,遠遠聽起來倒也氣勢十足。

  蘇圓站在門口,不好進去就停了腳步。

  紅霞機靈,高聲咳了咳,這才說道:「趙師傅,二奶奶過來了。」

  「二奶奶?」趙大廚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待終於把稱呼和人對上號,趕緊扯衣衫掩好肚皮,這才跑過來行禮。

  蘇圓學著自家夫婿的樣子,淡淡笑著虛扶他起來,問了幾句中午的菜色,末了說起要一口爐灶,準備親手做一樣吃食。

  趙大廚其實心裡很是不願,不說灶間是自己地盤,最主要是這主子奶奶太金貴,若是不小心燙到一星半點,他這灶間的大管事不管怎麼無辜都要跟著吃掛落。

  蘇圓猜得他的心思,就道:「我就做幾碗涼麵,派個刀工好的幫廚幫我切配菜,再陪個雜工燒火,我自己擀麵條就好。」

  趙大廚聽得大喜,趕緊應了下來,又尋了灶間靠窗的一口灶頭,這裡相對涼快又視野好,蘇圓也滿意,挽起袖子開始和麵擀麵條。

  她在原本的時空獨自居住,這樣的簡單飯食也難不倒她,不過半個時辰就準備好了,她瞧了瞧,總覺得只有青菜太過清淡,於是又要了一碗肉末,準備炸肉醬。

  綠衣見油罐子並不大,又一時找不到舀油的勺子,就抱起罎子往鍋裡倒去。

  蘇圓偶爾掃了一眼,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待仔細看過油色就問道:「這是什麼油?怎麼同菜籽油顏色不同?」

  紅霞心直口快,不等綠衣開口就搶了話頭,「夫人,您有所不知,這是富貴油,一斤就要二兩銀子,足足頂了菜籽油五十斤呢,不是富貴人家根本吃不起,就是咱們府上,也只是這個伺候主子吃食的灶間才有,外院的大灶間用的就是菜籽油呢!」

  「富貴油?」蘇圓低頭仔細嗅了嗅味道,心裡疑惑更濃,「這富貴油到底是用什麼榨出來的?」

  這次回答她的是忙完了差事上前聽用的趙大廚,「回二奶奶,這富貴油是用棉籽兒榨的,最是鮮香了,煎炒烹炸都比菜籽油可口許多,聽說常年吃這油,還養身子呢,咱們赤龍國,但凡富貴人家都在吃這種油。」

  蘇圓聞言,腦裡像暗夜裡劃過一道閃電,之前無事時的諸多猜測終於有了答案,不過她不敢過於肯定,只能若無其事的炸好肉醬,然後拾掇了食盒讓綠衣和紅霞兩個提了,這才去了主院。

  牟老夫人早聽送飯菜過來的管事婆子說兒媳要親手下廚孝敬她,心裡也是歡喜。

  這會兒見兒媳的丫鬟提了食盒,就笑道:「快把你的手藝端出來,讓我瞧瞧。趙師傅的手藝雖好,但吃了多少年也吃膩了,今日換個口味倒也不錯。」

  坤哥兒早由奶娘伺候著洗了手,也是嚷道:「我要吃嬸嬸做的好吃的,我要吃!」

  蘇圓給婆婆行了禮,又拍拍坤哥兒的頭,這才一樣樣從食盒裡取出涼麵和各色配菜,待仔細擺好兩碗,又澆了肉醬,立時得了老夫人的誇讚。

  「這麵條上放的是什麼?紅紅綠綠的,看著就想多吃幾口。」

  坤哥兒更是眼巴巴等著祖母動筷子,恨不得立刻吃下肚。

  蘇圓笑得有些心不在焉,勉強解釋了幾句就沒了下文。

  牟老夫人瞧得疑惑,猜測著是不是廚下那些人讓兒媳受了委屈,於是等著孫兒吃完麵條,就攆了他回去午睡,末了拉了半碗麵條都未吃完的兒媳問道:「你今日是怎麼了,可是誰惹惱你了?」

  蘇圓不想牟老夫人擔心,又琢磨著這事繞不過牟老夫人,於是就示意綠意和紅霞出去守門,牟老夫人會意,也攆了貼身伺候的流雲出去。

  蘇圓這才斟酌著說道:「娘,我方才在廚下看到咱們家裡吃的油是棉籽炸的。」

  牟老夫人聽得一頭霧水,但還是點頭應道:「是啊,這油養身子,但凡有些家財的人家都是吃這油度日。你到底想說什麼,難道這油有什麼說法?」

  她不過隨口一說,不想蘇圓卻是點了頭,益發壓低了聲音,「娘,我在家鄉學過醫術,這您知道吧?我記得當時有本書上寫,這棉籽油雖好,誰都能吃,只有年輕男子例外。」

  「為何?」

  「因為……這油會讓男子失去生育能力,相當於避子湯。」

  「什麼?!」牟老夫人驚得打翻了手邊的茶水,哆嗦了半晌嘴唇,還是不能相信,「你可是記清了?這事不能亂說!你知道這油是誰家經營的嗎,那是聖祖皇帝的元後母族。」

  蘇圓小心翼翼瞄了牟老夫人一眼,弱弱接了一句,「那她老人家給太祖留下子嗣了嗎?嗯,或者說太祖除了元後,納了多少妃子,生了多少子嗣?」

  牟老夫人雖然性子和軟,卻不是心智缺失,這會兒越聽臉色越白。據說元後當年在聖祖還是落拓公子的時候,不顧母族反對嫁給了聖祖,可謂情深至極,但聖祖登上皇位後卻沉迷酒色,廣納後宮,元後一度被冷落。聖祖殞天后,皇位由元後所出的嫡子繼承,也必然由嫡子繼承,因為……聖祖沒有別的子嗣!

  「啊,這個……這……」

  牟老夫人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緩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她勉強擺擺手囑咐道:「總之,這事你先不要同任何人說起,就是老二那裡也先不要說,萬一傳出去,咱們牟家就是被扣上一個不敬元後的罪名。」

  蘇圓雖然不是這個時空土生土長,但也不會傻到藐視皇權的威嚴,趕緊應了下來,但想想先前立下的那個君子協定,又硬著頭皮問道:「娘,萬一這油真的有礙子嗣,二爺一直吃下去……」

  這話可是點了牟老夫人的死穴,即便對皇權再畏懼,也不能不在乎牟家的血脈子嗣。

  「這樣吧,明日你在雲起院立個小廚房,但凡你同老二的飯食都單獨做。廚子就選牟福家的,她在大灶間也有十幾年了,是個穩妥又嘴嚴的。若是有外人問起,你就說……就說吃不慣富貴油。雖然有些委屈你被人說閒話,但等真懷了身子,這都不算什麼。」

  蘇圓倒是不怕人家說她閒話,只要她不放在心上,被說幾句也不會少塊肉。當初她答應嫁進來的時候,提出過三個條件,其中之一就是不許夫君納妾收通房,牟老夫人在後邊添了一句話,三年之內必有所出。

  言下之意很清楚,三年之內她若是生不出來,眼前就要多幾個女子同她分享夫君了。

  她即便極力適應這個時空的規矩禮法,但這一樣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

  所以,只剩一條路了——生孩子,而且要儘早生,多多的生!

  前院的外書房裡,剛剛從外邊赴宴歸來的牟奕,正請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喝茶。

  這位客人姓葉,在伯爵府裡拾掇了十幾年的花園,與世無爭,不熟悉的人還以為他是個啞巴園丁,殊不知論起才學謀略,這位也常讓過世的老爵爺欽佩不已,若不是當年因為一些朝堂傾軋,他冷了心腸,也不會被老爵爺收到府裡做個清客。

  牟奕動手投了一塊布巾用力擦了臉,覺得醉意退了大半,這才上前親手給老先生倒茶。

  葉先生也沒客套,淡淡一笑伸手接了過去,露出手上那些微小的口子,顯見平日勞作很辛苦。

  牟奕眼裡閃過一抹不忍,不知多少次勸說道:「先生,花園的活計太辛苦,不如您……」

  葉先生揮手打斷他的話頭,「你若是找我前來就是說這些,那我就回去了。陶然亭旁邊的兩株月季生了蟲,我還急著去救它們於危難呢。」

  牟奕聽得好笑,也對老先生的倔脾氣無奈至極,只好說起今日之事,「先生,京都有消息,說皇上龍體每況愈下,皇后同貴妃久無所出,各方蠢蠢欲動。我欲先下手為強,無奈不知從何處著手,還望先生指點。」

  葉先生聞言微微皺了眉頭,足足喝了半盞茶才慢悠悠問道:「你可是想扶大皇子上位?」

  牟奕眼裡閃過一抹驚色,但依舊坦白應道:「先生猜得不錯,大皇子如今已年過十一,為了自保裝瘋賣傻多年,實則聰慧,性情堅忍,若是能坐上那個位置,可謂赤龍之福。若是郭家或者翟家推動朝臣上表,皇上過繼了旁支子弟,不論最後誰繼位,都免不得被郭家或者翟家把持朝政,到時候就要天下大亂了。亂世民,不如狗,百姓受苦,牟家許是也富貴不保。所以,還請先生指點。」

  葉先生忍不住點頭,心下羨慕老友有這樣的子嗣繼承家族,身居高位,心憂百姓又不忘光耀門楣。

  「等,如今只有一個等字。」葉先生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字,正色說道:「一切事情都是這樣,沒有機會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暗地裡拉攏一切可用之力。待時機成熟,自然一切水到渠成。」

  「先生,若是時機遲遲不來呢?或者,時機在哪裡?」

  牟奕挑了眉頭,神色有些不踏實,看得葉先生失笑,畢竟還是年輕,沉不住氣也是常事。

  「凡事七分準備,三分看天意。有時候時機在遠處,有時候就在身邊。」

  這般玄而又玄之言,倒是同街邊的算卦之人有些相似。

  牟奕無奈放棄了繼續問下去的想法,轉而說道:「先生悶在我們牟家多年,不知外邊山河變換,豈不是太過無趣?不如小子以後尋件事給先生打發時間,如何?」

  葉先生可有可無的點點頭,喝幹茶水就拱拱手出門去了,蒼老的身影蹣跚走在青石路上,半點看不出與普通老人有哪裡不同,惹得牟奕更加懷疑當日父親過世之前交代的話是不是錯了……

  蘇圓本來還等著夫君問起單立小廚房之事,委婉說說她的猜測。雖然婆母早有囑咐,不經證實不能告訴任何人,但夫妻一體,她還是不願意對整日耳鬢廝磨的夫君有所隱瞞。

  可惜,她有心坦白,無奈牟奕卻不知因為什麼事,整日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

  她又是個睡眠品質好的,堪稱睡神級別,只要沾了枕頭極少能熬過半個時辰,於是每次都不知道夫君是什麼時辰回來的。

  若不是半夢半醒間常被折騰得欲仙欲死,她都懷疑自己日夜獨守空房。

  好在,坤哥兒一如既往地賴在雲起院陪伴在他心裡很是可憐的嬸嬸,倒讓蘇圓排解了很多寂寞,下廚同牟福媳婦兒琢磨菜色和各色點心吃食也更有動力了。

  當然,她可沒忘記最重要之事,但凡紅霞打聽到牟奕在前院,她都會整治好飯菜讓人送過去。

  牟奕許是吃得還算滿意,投桃報李,也常讓人捎些時新綢緞或者首飾,逗趣的小玩意回來,果然哄得蘇圓心花怒放,但依舊是等不到夫君上床就睡得直打小呼嚕了。

  日子就這樣過得甜蜜又詭異,蘇圓心情大好之下,對奴僕下人們某些小錯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她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句話叫奴大欺主,許是發覺主母燒完了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一小撮人又犯了老毛病——嚼舌。

  花園的背陰處,抑或者馬房、針線房、浣洗院,總有那麼三五人湊成一群低聲竊竊私語,偶爾還笑得鄙夷又解氣的模樣。

  蘇圓身邊的丫鬟,綠衣憨厚又心細,平日除了伺候主子不常出院子,倒是紅霞脾氣爽快又機靈,常喜歡四處走動。

  這一日她去流雲那裡要了個花樣子,準備給主子繡兩條帕子,回來的時候就聽了幾句閒話,於是氣得紅了眼圈兒,跑回院子去告了狀。

  「二奶奶,你快稟告老夫人,把那些人都攆出府去吧。簡直就是一群沒心沒肺的畜生,吃府裡的、喝府裡的,還背後說主子壞話!」

  蘇圓趁著坤哥兒去陪牟老夫人,剛剛偷偷吃了一碗果汁刨冰,舒坦的躺在軟榻上昏昏欲睡,突然聽得紅霞哭訴還嚇了一跳,免不得要問兩句。

  「你在哪裡聽到什麼閒話了,說來聽聽,怎麼氣成這個樣子?」

  綠衣扯了帕子給紅霞擦眼淚,半是提醒半是心疼道:「主子正要午睡呢,你這般風風火火跑回來,到底誰惹你了?」

  紅霞自覺方才有些沒規矩,趕緊擦了眼淚,想了想還是說道:「二奶奶,那些人在背地裡都說您是……是窮人家出身,吃不慣富貴油呢,還說您……」

  那些話實在太過難聽,紅霞咬著嘴唇不肯也不敢說出口。

  蘇圓倒是不在乎,笑著接道:「說我什麼?天生窮命,還是命薄擔不得富貴?」

  紅霞驚得瞪了眼睛,這個模樣正好印證了蘇圓猜得一分不差。

  綠衣真想翻白眼,但到底兩人同住一屋,又都是自小進府,情分非同一般,於是幫忙打著圓場,「二奶奶,您千萬別同這些人一般見識,他們估計也是被人當槍使了,這府裡可不只您一個不喜歡富貴油的味道。」

  「對,」她這話可給紅霞提了醒,連忙點頭道:「綠衣說的對,二奶奶,這閒話恐怕又是從西南院子傳出來的。先前那院子就說過您管家不嚴,苛待小少爺,如今有了這樣的把柄,他們怎麼可能放過?若說起來,他們也不怕打嘴,那院子的兩位主子都吃不慣富貴油,先前在京都伯爵府就是稟告過老爵爺另外立了小廚房,整日都吃菜籽油呢,後來還是來了這裡,才沒有繼續安下小廚房。」

  紅霞邊說邊瞄著主子的臉色,生怕主子氣得狠了,不想蘇圓不但沒惱,反倒隱隱有些歡喜。

  若是紅霞說的沒錯,那麼她猜測食用富貴油耽誤子嗣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綠衣和紅霞對視一眼,都覺得疑惑,但也不敢多問,兩人想了想就要退出去。

  臨出門時,卻聽得蘇圓吩咐道:「今日說閒話之人,紅霞記一下名字和職司,以後若是差事出錯,處罰翻倍。」

  「是,二奶奶。」紅霞立刻來了精神,脆生生應了下來,聽得綠衣哭笑不得的瞪了她一眼。

  眾人尚且不知,兩個小密探已經準備抓他們的馬腳了,表面恭敬,背地裡依舊閒話說得火熱,甚至因為主子們的沉默益發言詞膽大了。

  不必說,不過幾日,其中幾個「佼佼者」就有了差事上的漏洞,被抓出來狠狠打了板子,罰沒了幾月月錢,殺雞儆猴,就是走路撞牆的笨蛋,這時候怕是也知道主子發威了,於是終於又記起了自己的身分,嚴嚴實實閉起了嘴巴,老老實實地辦差做人。

  當然,也有以老賣老的婆子在二門外攔了晚歸的牟二爺,指望同這位爺揭露他的兔子媳婦兒實際是只老虎的真相。

  可惜,這些人都忘了一個事實,敢娶母老虎的,除了公老虎再無別人。不同於母老虎還有三分顧忌,公老虎直接連老帶少,拖家帶口都攆出了牟府。

  如此這般,牟家一眾奴僕嚇得徹底老實下來了,別說違背主子的吩咐,就是說話都要站在大太陽底下,寧可曬得滿頭大汗,也不願讓任何人懷疑他們在說流言,萬一被一狀告到二爺跟前,他們一家可要喝西北風去了。

  蘇圓自然歡喜夫君替她撐腰,平日好吃好喝的皆是翻著花樣的往前院送,晚上更是錦被翻紅浪,不必說白日裡就免不得打瞌睡。

  有時候,牟老夫人午睡,她執著扇子倒先趴在床沿上睡得口水橫流。

  牟老夫人從來不惱,倒是瞧著兒媳的肚子,一雙老眼越來越亮……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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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3: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楚家壽宴一波三折

  盛夏,從來都是山林草木的歡慶時節,充足的日照,豐沛的雨水,供給著它們肆意瘋長。

  但對於老人來說,日夜高溫實在有些難熬,即便蘇圓是個孝順又心細的兒媳,平日對婆婆母的飮食作息多有關照,但牟老夫人依舊有些懨懨的,連幾十年交好的楚家老夫人壽宴都懶得出席了。

  坤哥兒倒是鬧著想要出門做客,但他本就體弱,雖說這幾月跟著蘇圓的起居作息,身子已調理得好了許多,可這些時日也是少食多飲,中了暑氣。

  牟老夫人琢磨了一會兒,就趁著早起各房來請安的時候說起赴宴之事,末了囑咐旁氏多照料第一次出門應酬的蘇圓,畢竟她嫁進牟家也有六七年了,同遠親世交們都算熟識。

  旁氏當著牟老夫人的面自然無有不應,嘴巴同抹了蜜一般,恨不得把蘇圓當自己的親姊妹護著。

  可惜,到了赴宴那日,幾乎是下了馬車,進了楚家二門,她就完全把蘇圓當陌生人,但凡遇到了熟識之人,她就跑去高聲說笑,不但不替蘇圓介紹,甚至還隱隱指了她撇嘴翻白眼,顯見不是什麼好話。

  紅霞的脾氣火爆,恨得當時就想沖去質問,倒是蘇圓拉了她,轉頭尋了個丫鬟問明白了老壽星的居處,然後趕去行禮問好,替自家婆母送上了豐厚的壽禮。

  楚家老夫人不同于牟老夫人,臉色紅潤,眉厚而黑,鼻樑高挺,嘴唇也厚,一看就是個倔強又強勢的脾氣。許是她也聽說了蘇圓的身世,待蘇圓既沒有如何親近,也沒有太過疏遠,客套兩句就讓丫鬟引了她到旁邊安坐喝茶。

  可是不等蘇圓坐下,旁氏卻走了過來,直接坐在那位子,甚至還呵斥紅霞道:「沒眼色的東西,你是誰教導出的廢物,眼見主子落坐,都不知道給主子倒茶嗎?」

  紅霞真想一茶壺砸她臉上,就是綠衣也是氣得捏了衣角。

  牟家的主子哪個都比她金貴,她不夾著尾巴做人就算了,還真當自家主子是泥捏的,好脾氣到讓她拎著水隨便澆。這般想著,紅霞就望向主子。

  蘇圓眼角掃過一屋子的婦人,笑道:「弟妹這是累了?那你儘管坐著歇息就好,至於倒茶,自有主家的丫鬟呢,咱們自家人不好喧賓奪主。」

  說著話,她就帶著紅霞和綠衣走到門旁不遠的一處椅子上坐了下來,留下旁氏被堵得臉色青青白白,只能裝了笑臉望向楚家負責招待客人的六夫人,「看這天氣熱的,我都昏了頭了,倒忘了是給老夫人祝壽沾喜氣,差點當成自己家了。」

  楚六夫人也是個八面玲瓏的妙人,笑著接話道:「我們家老祖宗可是吩咐我多少次,務必要讓大家賓至如歸,不想宴席還沒開呢,三奶奶倒是先把這裡當家了,可見我今日的差事是做得太好了。」

  眾人都是笑起來,轉而又說起城裡這幾日發生的趣事,也就把方才的那點尷尬揭了過去——

  旁氏有心羞辱蘇圓,也湊趣說幾句,無非是誰家嫁閨女,嫁妝幾何,誰家娶媳,家世如何了得,恨不能蘇圓跳起來同她吵一架才好呢,到時候她裝了樣子哭上兩聲,蘇圓的名聲很容易就臭了。

  可惜,蘇圓再傻,也不至於看不出這麼明顯的陷阱。她自顧自地喝茶,品著楚家的點心,偶爾門口有涼風吹過,晃著她藕荷色的裙角掃過腳面兒,癢癢的,倒也很是自在。

  紅霞和綠衣卻沒有主子這般的功力,兩人對視一眼,紅霞就悄悄退了出去……

  楚家前院同樣在大擺筵席,楚家老少三代陪著賓客們談天說笑,也是熱鬧非凡。

  牟奕雖是丁憂,但頭上的伯爵爵位卻是誰也不能輕看的。他坐在主桌上陪著楚老太爺閒話了幾句,末了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煩悶,於是扯了個更衣的藉口出了屋子。

  不想繞過遊廊沒過幾步,就見牟青同紅霞站在角落低聲說話,兩人面色都帶了些惱怒。

  他上前冷聲問道:「出了何事?」

  牟青同紅霞被驚了一跳,扭頭見是自家主子才緩了神色。

  牟青有些為難,男子即便再疼愛妻室,也極少願意摻和後院之事,特別還涉及傷了兄弟情分。

  紅霞沒那麼多顧忌,雖然跟了主子沒多少時日,但主子待她們不薄,平日烤盤新點心都會特意留兩塊給她們呢,如何會讓她們不感激。今日旁氏實在太過刻薄,當著外人的面欺負自家主子,她無論如何也忍不下這口氣。

  這般想著,她就蹦豆一般的把方才之事說了個清清楚楚,末了惱道:「二爺,您是沒看到,三奶奶太……嗯,太出格了,不但搶奶奶的位置,說話也連擠對帶鄙夷的,恨不得人家不知道奶奶進門帶的嫁妝少呢。奶奶好脾氣,一句都不爭不辯,真是急死人了。」

  牟奕眼底閃過一抹冷色,開口卻是淡淡,「你回去伺候吧。」

  「啊?」紅霞自覺主子即便不會怒髮衝冠,起碼也會斥責三奶奶幾句,不想只得了這麼一句,於是失望至極的草草行了一禮,扭身就走。

  牟青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替她打了個圓場,乾笑道:「二爺,這丫頭是個忠心的。她不是不敬二爺,也是太心急二奶奶受欺負了。」

  牟奕沒有應聲,抬頭看了看天色,不知什麼時候,晴空上飄來幾塊厚厚的雲朵,顯見有雨水即將落下。

  他擺手示意牟青上前,低聲吩咐了幾句,牟青越聽神色越古怪,末了卻是連連點頭,趕緊下去安排了。

  不說牟青要如何行事,只說後院裡眾多婦人聚在一處,說笑起來比之男人們可是熱鬧太多了。

  所謂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無論楚家老少還是賀客們,但凡知道些牟家內院之事的,無不分了三分心思在牟家這對妯娌身上。

  道世上的事從來都最怕比較,相比于蘇圓的坦然淡定,旁氏的挑釁和刻意貶低就益發顯得粗俗不堪。

  楚老夫人暗自搖搖頭,有些理解多年老姊妹選了這個醫女做兒媳的原因了,在場同她一般想法的人也不少。

  蘇圓剛剛吃了一塊小點心,深覺美味,正琢磨著什麼時候讓牟老夫人找楚家要了方子,她也在小廚房烤了給自家人嘗個新鮮呢,就有一個二十七八歲年紀,長相柔美又溫婉的婦人上前來搭話。

  「二奶奶安好。」

  蘇圓趕緊扯了帕子擦去嘴角的點心渣兒,起身回禮笑道:「這位夫人安好。」

  雖然嘴上這般客套,但她搜遍了腦海也不記得哪裡識得這婦人。

  好在婦人是個善解人意的,偏身坐在她旁邊就道:「二奶奶許是不識得我,但我說一件事,怕就知道了。我夫家姓陶,先前小兒淘氣,您成親那日他還跑去鬧洞房,結果回來卻是聽了很多好故事,拉著我講了半晚。

  「沒幾日,我娘家的表妹又來做客,說起您給小兒開的方子,我照著方子行事,才這麼幾月,小兒盜汗已是好了,睡覺踏實,就是身子都長高許多。

  「原本我要親自登門同二奶奶道謝,不想居然在這裡先遇到了您,倒是要厚著臉皮空手道謝了。」

  蘇圓聽完才明白婦人的來歷,笑容裡更添了三分親近,歡喜道:「原來您是歡哥兒的母親啊,那孩子是個聰明伶俐的。當日我講過的故事,他只聽一次就記得清清楚楚,將來必定課業精進,金榜題名。」

  天下沒有不喜歡孩子被誇讚的父母,陶夫人自然也是歡喜,「承二奶奶吉言,小兒平日常在家中嚷著要去您府上做客,嘴上說著要尋坤哥兒玩耍,其實怕是想鬧著您聽故事呢。」

  「陶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坤哥兒平日也嚷著府中憋悶呢。您若是能把歡哥兒送來同坤哥兒玩耍,兩個小子肯定都要歡喜壞了呢。」

  「我自然是願意,就怕累了二奶奶照料,真是過意不去。」

  「陶夫人客氣了,不過是多做一盤點心、多講幾個故事,琢磨一點新鮮小玩意罷了。正好我再給歡哥兒看看,若是缺失當真補足了,就要調整飲食方子了。」

  「真的?那我先謝過二奶奶了,明曰我就帶歡哥兒登門叨擾。」

  對於已婚女人來說,夫君和孩子永遠是不變的話題,更何況,家家戶戶都是子嗣艱難,陶夫人好不容易得了歡哥兒這麼一個嫡子,含在嘴裡怕化了,托在手裡怕摔了。蘇圓待歡哥兒這般好,她自是真心感謝,言語行事隱隱又帶了三分恭敬,惹得緊盯著她們的旁氏就更氣恨了,手裡的帕子都攥成了麻花兒。

  她正想尋個藉口再戰江湖,這時卻有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頭怯生生趴在門口往屋裡張望,早有楚家大丫鬟看不慣,走過去拎了小丫頭的辮子就往外扯,生怕她貿然闖進去,惹眾人笑話楚家禦下不嚴。

  那小丫鬟卻是個脾氣執拗的,小手扒了門框就哭了起來,「嗚嗚,姊姊不要罰我,我有差事,外院有位爺吩咐我來尋牟家奶奶。」

  這般動靜,自然惹得屋裡眾人側目。聽得小丫鬟要尋牟家奶奶,就都往旁氏和蘇圓這邊望過來。

  蘇圓還沒如何反應,旁氏卻是一手得意的撫著髮髻,嬌笑同眾人說道:「呀,定然是我家三爺有事尋我了,別看他平日精明幹練,但什麼事也離不得我,真是讓人惦記。」

  眾人聽得好笑,卻也開口附和,「家裡的爺們兒多是這樣,大事他們做主,小事還是離不得我們費心。」

  旁氏更覺得得意,揮手示意那小丫頭上前,問道:「我們爺有什麼吩咐啊?」

  那小丫鬟剛抹了眼淚,趕緊行禮說道:「牟二奶奶,牟二爺要奴婢傳話說,家裡小少爺午睡醒了,尋不到二奶奶正鬧人呢。過會兒吃過壽宴,請您坐馬車直接回去,不必等他。」

  二爺,二奶奶?

  眾人也是聽得一愣,轉而卻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原來方才牟三奶奶一番得意卻是沖著瞎子翻白眼,表錯情了。

  旁氏氣得臉色發黑,恨恨瞪向臉色驚奇的蘇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蘇圓不理會她,笑著把小丫鬟招到跟前,倒了一杯茶給她,溫聲說道:「路很遠吧,看你跑了一頭汗。你先潤潤嗓子,我就是牟二奶奶,你喝碗茶再說也不遲。」

  小丫鬟也知道自己辦錯了差事,正心裡忐忑,見蘇圓這般和氣就趕緊行禮道謝,也不敢喝茶水,脆生生把方才那些話又說了一遍。

  蘇圓扭頭示意綠衣賞了小丫鬟一個荷包,又笑道:「有勞你跑一趟了,還要煩你再去給我家二爺帶個話,就說走前我把坤哥兒的吃食都安排好了,請他不必惦記,一會兒吃了壽宴我就儘快趕回去。」

  「謝牟二奶奶賞,奴婢這就去。」小丫鬟歡歡喜喜謝了賞,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不等別人說話,陶夫人就第一個誇讚道:「二奶奶真是個賢慧的,先前就聽人說起你待長房的侄兒極好,今日才知所言不虛。孩子最是知道誰待他真心,否則也不會這般親近你。」

  蘇圓真心心疼坤哥兒小小年紀沒了爹娘,聽得這話就道:「陶夫人謬贊了,不過是平日多照管一下衣食。只是我多讀過幾個故事,又貪嘴多做些吃食,孩子自然多同我親近些。」

  眾人雖然沒有插話,但聽蘇圓說得實在,也是點頭贊同,對她又改觀許多。

  倒是旁氏自覺丟了臉面,又見蘇圓這會兒得了眾人的喜愛,哪裡能咽下這口氣,陰陽怪氣扔出一句,「無利不起早,誰知道安的什麼黑心腸呢。許是怕自己生不出孩子,要指望侄兒過日子呢。」

  蘇圓聽得皺眉,心裡猶豫要不要警告旁氏幾句。她一再退讓,可不是她怕了,實在是不想自家鬧矛盾,讓外人看了熱鬧,無奈旁氏今早出門時許是不小心被瘋狗咬了,逮到機會就下口,實在太惹人厭煩了。

  坐在屋子裡的各家婦人都是人精,自然也看出蘇圓的惱意,除了楚家老少擔心牟家妯娌吵鬧攪和了壽宴,其餘人倒是盼著看場免費的好戲呢。

  正是這樣的時候,先前離開的小丫鬟又跑了回來,她手裡抱了一件石青色的錦緞披風,許是有些沉重,惹得她走路都有些踉蹌,好不容易走到蘇圓跟前就笑嘻嘻嚷道:「牟二奶奶,方才奴婢跑得急,忘了牟二爺吩咐捎帶過來的披風了。牟二爺說,看天色要下雨了,要您回去的時候把披風穿上,別淋雨受了寒氣。」

  蘇圓聽得這話,被旁氏惹出來的閒氣立時就散了個乾淨,只剩下了滿滿的甜蜜。

  「好,勞煩你又跑一趟。」說著話,她就接了披風,小心整理兩下,然後直接放到了腿上。

  小丫鬟再次行禮退了下去,屋裡一眾夫人就是再傻也看明白了,必定是牟二爺不知怎麼聽說自家媳婦受了閒氣和冷落,捎話和送披風是假,給媳婦兒撐腰才是真吧。

  有幾個當初動過心思的婦人,想起自家未嫁或者嫁了日子過得艱難的閨女,心裡都是後悔不迭。早知道牟二爺是如此重情又細心,她們早把閨女嫁進牟家了,怎會便宜一個醫女?

  楚家老少婦人們對視一眼,都是有些尷尬,畢竟她們是主家,坐視蘇圓受冷落欺負,即便是旁氏的錯誤,傳出去也是不好聽。

  楚六夫人趕緊笑著上前同蘇圓閒話,吩咐丫鬟上新茶和點心,轉而又同蘇圓討教起育兒經。楚家唯一的子嗣出自她的肚皮,這也是她拿下掌家大權的重要原因,所以她的討教也帶了幾分真心,不完全為了客套。

  蘇圓心知肚明,但也沒有因為先前的冷落存了怨慰之心,但凡她詢問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陶夫人偶爾也插上幾句,三人一時說得熱鬧至極,引得一旁幾個家裡同樣有孩子的夫人很快也湊到跟前,加入了討教的隊伍。

  她們這裡說得熱鬧,旁氏卻是恨得想要殺人,明明開場她是節節勝利,怎麼突然就風向逆轉了?

  她不知道,有句話極有道理,好花盛開,蝴蝶自來。蘇圓的醫術就是她最大的依仗,更何況還有夫君的寵愛撐腰呢。

  眾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酒菜就流水一樣送了上來,壽宴終於開席了。

  免不得,人人都要說一番賀壽喜話,鬧騰完飯菜已是有些涼了。蘇圓早被楚六夫人挽著坐到了首席,這會兒提了筷子就撿了些清淡的菜色墊墊肚子。

  楚家的小孫子叫寶哥兒,剛剛四歲,很是乖巧可愛。許是先前被父母教導過,夾了一個魚肉丸用小碟子端了送來孝順祖母,喜得楚老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

  眾人自然要誇讚一番,楚老夫人更是歡喜,夾了魚丸在嘴邊碰了碰就送到了小孫子的嘴裡,笑道:「乖孫兒,沾沾祖母的福氣,也要長命百歲啊。」

  寶哥兒含著魚丸,開口就要大聲答應,不想一開口,那魚丸卻是咕嚕一下掉了進去,噎得他立時捂了脖子,臉色很快就憋得通紅。

  楚六夫人本來站在楚老夫人身後布菜,見此驚得扔了筷子就去拍兒子的背,「寶哥兒,快吐出來,吐出來!」

  眾人也是驚叫著圍了過去,紛紛嚷道:「這是吃急了,吐出來就好了。」

  可惜人人都知道的道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寶哥兒抻長了脖子吐了許久,那魚丸不但不出來,反倒憋得他臉色都泛了青紫,眼見就要背過氣了。

  楚老夫人也急了,楚家就這麼一條血脈,真是命根子一般,若是夭折了,她也不想活了。

  「寶哥兒、寶哥兒,誰快救救我的寶哥兒啊!」

  楚老夫人的聲音淒厲又驚恐,惹得眾人更是高高提了心。

  正是這樣危及的時候,卻聽一人說道:「寶哥兒不是噎到了,看這樣子是魚丸進了氣嗓,再不把魚丸取出來,就容易窒息。」

  不是噎到了?

  眾人齊齊望向說話之人,發現正是先前備受關注的牟家新奶奶,這才猛然想起這裡還坐了個醫女。

  楚六夫人立時抓了蘇圓哭出聲,「二奶奶,求您救救我的寶哥兒啊!」

  楚老夫人也是如同見了救星,眼睛亮得怕人,「你若是救下寶哥兒,我們楚家上下感激不盡!」

  蘇圓極想撇嘴,但救人要緊,大人的恩怨怎麼也不該落到孩子身上,更何況楚家除了初始有些怠慢,之後也及時補救了。

  她從楚六夫人手裡接過了寶哥兒,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脖子,然後雙手抱在孩子的肋骨之外,雙臂用力收緊,放鬆,再收緊,如此這般,不過三五下,那粒魚丸就從孩子嘴裡猛然噴了出來。

  孩子乍然得了喘息的機會,立刻咳嗽起來,捂著脖子哇哇大哭。

  楚六夫人一把搶過兒子,母子倆哭成一團。

  眾人都是拍著胸口安慰道:「好了,好了,吐出來就好了,都是虛驚一場!」

  楚老夫人眼見孫兒活過來,籲了一口氣就覺得眼前發黑,軟了身子。

  眾人又是亂成一團,蘇圓無奈,再次擔起救世主的角色,伸手掐住楚老夫人的鼻下人中,不過幾息就讓楚老夫人悠悠轉醒了。

  楚家另外幾位夫人嚇得三魂七魄飛了好幾對兒,見此忙扶了楚老夫人回房休息。

  後院出了這樣的大事,消息自然瞞不住,很快的,楚家老少三代連同滿堂賓客都聽說了。

  即便楚老太爺在官場廝混幾十年,練就了臉厚心黑,寵辱不驚,但聽得唯一嫡孫窒息,幾乎斃命,也是嚇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起不來。

  好在,很快又有小廝跑來稟報說牟家二奶奶救活小的又救了老壽星,眾人才放下高懸的心,畢竟誰也不想參加壽宴變成了喪席,實在觸黴頭不說,楚家也太悲慘了。

  這般想著,眾人都望向安坐在主桌的牟家二爺,各個神色都添了三分羨慕,七分佩服。

  原本眾人對他娶個醫女做夫人,心腸好的猜測一句恐怕是色迷心竅,有那嘴巴惡毒的免不了就說得更難聽,不想今日人家的夫人就碰巧救了楚家祖孫兩個,真不知是楚家幸運,還是牟家高瞻遠,遠見卓識了。

  楚老太爺緩過勁來,當先帶著兒孫給牟奕行了大禮道謝。

  牟奕自然不肯受禮,一邊還禮一邊客套說:「內子也是碰巧,老夫人同寶哥兒都是有大福之人,就算沒有內子施救也必然平安無事。」

  楚家人聽了這話心裡舒坦,卻不會愚笨到當了真,於是又謝了幾句就招呼了眾人重新入席,私底下卻盤算如何備了厚禮,改日一定親自登門道謝。

  楚家幾代富貴,廚下怎麼也不會缺了酒菜,很快下人們就流水一樣重新上了熱菜好酒。

  眾人推杯換盞,再同楚老太爺敬酒就換了新說辭,無非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類,很是安慰了老爺子方才受到的驚嚇。

  牟奕身前也很是熱鬧,不斷有人前來敬酒閒話,有平日交好的,也有存了心思結善緣的,誰家孩子都不是一帆風順長大,不定什麼時候興許也要牟二奶奶救命呢。

  牟奕一邊笑著應酬,心裡滋味有些奇特,但不等他多想,後院又出了事。

  紅霞如同沖天的爆竹一般瘋跑進前院大廳,一時心急找不到自家主子,就大聲喊道:「二爺,您在哪裡?二奶奶……二奶奶……」

  她跑得太急,喊了兩句就喘不上氣來,倒是急壞了聞聲趕上前的牟奕,「到底出了什麼事?」

  紅霞被緊緊抓了手臂,根本不敢喊疼,趕緊說道:「二奶奶吐得厲害!」

  牟奕變了臉色,心裡一瞬間閃過諸多念頭,楚家下毒或者是旁氏那個蠢貨惱羞成怒下了毒手?

  但轉而他又把兩個猜測都推翻了,實在是楚家沒有下毒的理由,旁氏也沒那個膽子。

  無論如何,他的妻子都不能有事!

  牟奕身形一動,瞬間閃出門沒了影子。

  紅霞用力搓搓青紫的手臂,隨後也跑了出去,留下一眾賓主都是面面相覷,實在覺得今日這場壽宴當真精彩,一波三折,高潮迭起!

  蘇圓這會兒吐得昏昏沉沉,好似周圍有很多人在說著什麼,吵得她原本就有些暈的腦袋更沉了。

  好在下一刻,她被擁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溫暖又寬厚。她下意識就問道:「二爺?」

  「是,別怕,我來了。」男子的聲音少了往日的淡然,多了一絲驚恐。

  蘇圓奇跡般的覺得好過許多,努力睜開眼睛喘了幾口氣,低聲道,「我沒事,就是有些不舒坦。咱們回家去,找婆婆。」

  「好,回家。」

  牟奕伸手扯下綠衣手裡的披風,嚴嚴實實把嬌妻裹好,末了小心抱起她,轉頭對楚家幾位夫人道:「今日事有緊急,貿然闖入實在失禮了,改日我定然登門賠罪。」

  說罷,他又轉向諸位側身閃避的婦人們,輕輕點頭算是賠罪。

  楚家幾位夫人這會兒也是有些發懵,不知蘇圓到底哪裡不舒坦,若是當真同楚家有關,以後楚家從上到下都沒臉出門見人了。

  這般想著,她們也不敢阻攔,連聲道:「二爺言重了,先給二奶奶看診要緊。」

  牟奕心裡焦急,顧不得再多客套,抱著蘇圓就出了門。

  牟家的馬車早就等在二門外,幾乎是一等主人上車就迅速出了楚家大門。

  紅霞和綠衣小跑跟在車後,牟青揮著馬鞭開路,至於牟武早就快馬出城請吳婆婆去了。

  牟老夫人午睡剛起,正陪著鬧彆扭的孫子翻紅繩,突然聽得丫鬟稟報,說二爺抱著二奶奶回來了。

  牟老夫人聽得就是一愣,轉而又嚇得白了臉,「出什麼事了,可是受傷了?」

  那丫鬟也只是碰巧看了幾眼,哪裡知道根底兒,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牟老夫人急得立刻起身下榻穿鞋,坤哥兒也是扔了紅繩扯了祖母的衣襟,祖孫兩個都是顧不得抱怨暑氣,風風火火奔去了雲起院。

  蘇圓這會兒回到自家,許是環境熟悉,慢慢緩了過來,精神許多,一見婆母帶著侄兒頂著大太陽趕來,心下很是不安,就要掙扎爬起,但不等起身就被牟奕強勢按了回去。

  「躺好,母親不會為這樣小事責怪你。」

  牟老夫人也是急得說道:「這時候還在意什麼虛禮,到底出什麼事了?」

  蘇圓其實也有些納悶,方才因為救了寶哥兒,她被楚家幾位夫人拉著說了好幾車的客套話,待重新入了酒席,見得換了熱菜,就吃兩口補補方才耗費的心力,也算是壓壓驚。

  救人這事從來都不是沒有風險的,方才是把孩子救回來了,若是沒救回來,說不定楚家人心疼至極就會怨怪她耽擱了功夫呢。即便楚家人不這麼想,有旁氏這個攪事精在一邊,絕對不會說什麼好話就是了。

  如今塵埃落定,救人積德又得了楚家的善意,她心裡免不了就小小得意了一下。

  楚家的廚子許是從南方請來的,酒席上放了一道清蒸魚,撒了紅紅綠綠的辣椒絲,看著惹人垂涎,她嘴饞就夾了一塊,不想剛剛送到嘴邊就覺得腥氣刺鼻,胃裡翻江倒海一樣,扭頭就吐開了。

  按理說,楚家宴客,飯菜裡不可能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那問題恐怕還是出在她自身……

  蘇圓皺著眉頭想了半晌,突然靈光一閃,驚得她趕緊又數著手指把日期仔細算了一遍,末了半張了小嘴兒,不知是不是該把這個猜測說出去。

  一眾老少看著她面色變換,忍不住催促道:「到底是哪裡不舒坦,你快說說啊。」

  蘇圓剛要應聲,紅霞就在門外喊起來,「二爺,二奶奶,親家老夫人來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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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4: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牟家有媳入門喜

  吳婆婆今日本來剛吃過飯,正琢磨背著筐簍上山去轉轉,突然見得牟武打馬跑來稟報說蘇圓病了,嚇得吳婆婆院門都沒鎖,爬上馬背就被牟武一路半扶半抱著帶進城裡來了。

  她顛得老骨頭差點散了,卻也顧不得,進門直接抓了蘇圓的手就開始診脈,但越診臉色越古怪,定定望著蘇圓滿是驚喜和不確定的臉色,突然扔出一句,「你也是這麼猜?」

  蘇圓用力點頭,忐忑又盼望的問道:「婆婆,脈象也是嗎?」

  吳婆婆重重點頭,滿是皺紋的老臉突然整個綻開了,笑得燦爛又歡喜,「丫頭,恭喜你要當娘了!」

  「婆婆,是真的?這是真的,對嗎?」

  「對,一個多月了,你要當娘了!」

  一老一少猛然抱在一處,喜得都是淚漣漣。當日回門之後,她們已有三月未見了,即便牟家婆母和氣,夫君也親近,但蘇圓依舊強忍著沒有回去看吳婆婆,畢竟這個時空的規矩,出嫁女輕易不回娘家,牟家待她好,她也不能仗著受寵就沒了規矩。不過如今,她肚裡懷了後半輩子最大的依仗,就再也不必時刻小心謹慎的過日子,自然可以多回去看望吳婆婆了。

  吳婆婆比蘇圓想得更多一些,所謂母憑子貴,牟家和吳家門第相差太多,蘇圓有了孩子傍身,就能徹底在牟家站穩腳跟,她也不用惦記得日夜吃睡不香了。

  牟老夫人同牟奕先前聽這老少兩個說話都是一頭霧水,後來聽得那句「當娘了」,兩人即便再愚笨也明白牟家有後了,牟老夫人直接就歡喜傻了,雙手掐著自己大腿,生恐這是在夢裡。

  「謝天謝地,謝佛祖,不,還有列祖列宗,我要開宗祠,我要祭拜祖先。我們牟家又有血脈了,有子嗣了!」

  牟奕也是愣了半晌沒有說話,望向蘇圓的神色很是複雜,有驚喜也有擔憂。

  蘇圓抬頭瞧見了,心裡不知為何微微一緊,下意識伸手抓了他的衣襟問道:「二爺,你怎麼了?你要當爹了,你不歡喜嗎?」

  牟奕僵硬的扯了一抹笑,應道:「我自然是歡喜的。」

  牟老夫人這會兒剛好感謝完各路神靈,見兒子兒媳這個模樣,哪裡還猜不出,趕緊替兒子澄清,「老二媳婦兒,你可千萬別多心,天下哪有當了爹還不歡喜的?老二是擔心你才歡喜不起來。你也知道,我先前那個沒福氣的兒媳就是難產歿的,老二怕是不願你也受那個苦楚,遭那個罪呢。」

  牟奕被母親戳破了心事,臉色有些尷尬,蘇圓卻是瞬間笑得春光燦爛。前世那般開明的時代,還有多少男人把女人當生育工具呢。如今這個時代,孩子是多麼珍貴又稀罕的存在,但她的夫君最在意的卻是她的性命,這如何能不讓她傾心又歡喜至極!

  「二爺,你忘了我的本事了嗎?我在家鄉學了五、六年如何照料孩子和孕婦產婦,不敢說赤龍國無人比我更精通,起碼這萬石城我是第一,若是我連自己和咱們的孩兒都照料不好,豈不是要笑掉別人的大牙了。」

  蘇圓說著話,輕輕拉著他的手放在肚腹上,笑得極篤定,「放心,我會好好生下我們的孩兒,等他大了,二爺要親自教他讀書識字,好不好?」

  「好。」

  小夫妻倆緊挨著,雙手交握貼在一處,共同期待著新生命,真是千般甜蜜,萬般溫暖。

  牟老夫人同吳婆婆都是看得悄悄抹起了眼淚,末了一同攜手帶人退了出去。

  院子裡,初春時候挪移過來的那兩棵石榴樹,這會兒受了整個夏日的陽光照耀,雨水滋潤,早就緩了過來,枝葉施施然在暖風裡招展,花朵也是開得通紅似火。

  牟老夫人站在臺階上只望了一眼,就覺得滿心滿眼都是喜意,高聲贊道:「好兆頭,真是好兆頭!」

  紅霞綠衣幾個帶頭跪倒磕頭,高聲應道:「恭喜老夫人,賀喜老夫人!」

  「好,好!」牟老夫人眼角眉梢都透著喜意,少見的張揚,揮手吩咐道:「全府上下這月月錢加倍,告訴廚下準備九十九筐饅頭,後日城外佈施,替我未出世的孫兒積福德!」

  「謝老夫人賞!」

  眾人大喜,謝賞之聲高得連院外走路的僕役都聽得清楚,免不得打聽幾句,然後不過片刻,整個府邸都歡騰起來。

  二奶奶懷了身孕,牟家除了坤少爺,又要添小主子了!

  對於奴僕來說,主家子孫興旺才是安穩日子的源頭,誰也不會傻到盼望主家斷子絕孫,那他們以後依靠哪棵大樹乘涼啊。更何況,主子還有豐厚的賞賜,自然是人人歡喜。

  牟老夫人喜瘋了,扯了紅霞和綠衣兩個足足吩咐了盞茶功夫,還是不放心,又琢磨著把牟青老娘喊回來,畢竟她伺候了老二幾十年,是個心細又穩妥的,如今再伺候老二媳婦也不會差,但她身子不好,硬讓她回來再操勞也是有些不近人情。

  正是為難的時候,她突然見得吳婆婆低聲同綠衣說話,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這麼好的人選,她怎麼就沒看到。

  「老姊姊,你這一路趕來太辛苦了。走,咱們到我院子說話去!」

  吳婆婆眼神一閃,心裡也猜得了七八分,於是也沒拒絕,笑道:「好啊,我這老骨頭不中用了,坐在馬上跑了一路,差點把魂兒顛沒了。」

  兩人一同攜手,說笑著回了主院。一個惦記兒媳和孫兒,一個也是不放心自家閨女頭胎初孕,幾乎是一拍即合,很快就定了吳婆婆搬來牟家小住三月,待蘇圓胎象穩了再說。

  大事抵定,牟老夫人才想起楚家那邊,畢竟蘇圓是在人家出的事,送個消息過去替楚家澄清一下也是應該。

  如此,牟青很快又跑了一趟楚家。

  楚家今日的壽宴可謂是一波三折,大事小事不斷,楚家老少眾人嘴上不說,其實心裡都有些擔心,猜測著是不是最近沖了什麼煞神。

  不想,牟家居然送來了好消息,牟二奶奶不是吃壞了肚子,是懷了身孕!

  這消息一落地,前院的男客們還罷了,頂多是羨慕牟奕好福氣,牟家又要添新血脈了。

  但後院的女眷們可是炸鍋了,要知道她們之中可是大半沒生過孩子,家裡那些被她們當寶一樣照料的孩子,雖然也是開口閉口的叫著娘,但卻是從別處抱養的,若說她們最大的夢想是什麼,那絕對是生一個親生孩兒,哪怕是女孩也好。

  如今聽蘇圓不過嫁進牟家三月就懷了身孕,怎麼會不震驚,怎麼會不羨慕得眼睛發紅?

  楚六夫人剛安頓了死裡逃生的兒子,又去看望年邁的婆婆,這會兒回到酒席上聽得這消息,真心替蘇圓這個大恩人歡喜,笑道:「原本還犯愁備些什麼謝禮,如今倒好了,多準備些補品總是沒錯的。」

  陶夫人也是溫柔笑道:「倒是我家歡哥兒不能送去牟家尋坤哥兒玩耍了,蘇妹妹這會兒正是要靜養的時候呢,可不敢讓她太勞累。」

  她們兩人都是生產過的,這般說無異又在眾多夫人傷口上撒了鹽。於是,眾人都有些神色懨懨。

  旁氏原本見蘇圓病倒還偷偷歡喜,方才這麼半晌,但凡說話都要編派幾句,不是蘇圓窮命吃不得富貴油,就是蘇圓刻薄,打得家裡僕役都不敢隨便說話,眾人聽著當個樂子,自然沒人阻攔她。

  結果,聽說蘇圓懷孕了,她恨得撕裂了手裡的帕子。她之所以在牟家橫衝直撞,有時候還敢跟婆母撒潑,無非是仗著肚皮爭氣,一連生了三個小子,萬一坤哥兒那個小藥罐子有個好歹,就得她的兒子繼承伯爵府,但以後她的依仗沒了,因為蘇圓懷了伯爵府的嫡系血脈,那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甚至坤哥兒都要排在後邊,畢竟如今爵位可是在牟奕的頭上。

  越想她越氣恨,嘴裡就沒了遮攔,「熱孝裡娶親本就犯了規矩禮法,如今又懷了身孕,我家二伯和二嫂可真是「孝順」啊!再者說,我這二嫂是醫女出身,這麼快就懷了身孕,怕是有什麼秘法吧,她也太吝嗇了,怎麼不拿出來跟大夥兒說道說道,就自己掖著藏著,偷偷搶風頭!」

  楚六夫人同陶夫人聽得皺眉,即便忌諱這是牟家家事,但也不願聽著旁氏百般詆毀蘇圓。

  於是,楚六夫人打圓場笑道:「三夫人真是說笑了,當日你家二老爺娶親還沒出百日熱孝,又稟告過祖宗先人,求得准許,怎麼也談不上「違禮」兩字。」

  「就是啊,」陶夫人緊接著說道:「如今家家戶戶都是子嗣艱難,但凡能添給家裡一男半女,祖宗和長輩們在天有靈也要歡喜呢,哪裡還會怨怪。再說了,牟二爺怕是也沒想到二奶奶會這麼快有孕,哪裡知道二奶奶宅心仁厚,救治孩童必定積了諸多福德,慈悲娘娘有靈,這才早早賜下了血脈。」

  屋裡眾人聽得這話,原本心裡還有三分嫉妒,立刻就散了個乾淨,恨不得立刻找間寺廟添上幾百兩香油錢,積攢厚厚的福德,然後也懷上一個孩兒。

  這般想著,眾人就議論開了,這個說七十裡外的靜心庵最靈驗,也有說兩百裡外的大菩提寺最慈悲,林林總總,說得熱鬧喧騰。

  旁氏眼睜睜看著她的編派詆毀又被帶歪了,氣得鼻子都歪了,再坐下去也是不耐煩,扯了個家裡孩子無人照料的藉口就告辭了。

  一待她離去,一個言語很是爽利的年輕夫人忍不住說道:「這牟家三奶奶真是不知所謂,難道牟家連個伺候孩子的奶娘都沒有,還非得她巴巴趕回去照料?不就是生了三個孩子嗎,看把她輕狂的。」

  「我也早就想說了,牟家這三兒媳實在沒選好,母族商賈出身到底是上不得檯面。再看二奶奶,進門時候只帶了一抬嫁妝,人人都說單薄寒酸,豈不知那些醫書才是好東西,方才關鍵時刻二奶奶救了寶哥兒性命,又給自己調理身體早早懷了身孕,這嫁妝實在是不能再好了。」

  「就是啊,我家麗姐兒最近有些咳嗽,我還想著去牟家請二奶奶看看呢。我若是會一點醫術,也不必一見孩子得些小病症就提心吊膽了。」

  眾人七嘴八舌,比之方才說得更熱鬧了,好似完全忘了幾個時辰前,她們口中救苦救難、慈悲娘娘一般的蘇圓被她們扔在一邊當壁花冷落好久呢。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對視一眼,都是無奈笑了起來,湊在一處低聲商議備什麼補品和藥材送去牟家,提前通過氣,也省得重樣了。牟家自然不缺她們這些東西給兒媳補身體,但她們送禮送得真心誠意,盡善盡美就好了。

  蘇圓兒不知她這會兒已是成了城裡所有婦人羨慕的物件,她正伏在夫君懷裡,幸福的喝著紅棗粥。

  牟奕從未照料過人,雖然記得把粥吹涼,但難免喂得一勺多一勺少,或者滴得到處都是,一碗粥喝碗,蘇圓的裙子上已是狼藉一片。

  牟奕有些尷尬,一邊取了布巾擦拭,一邊苦笑道:「你怎麼不早提醒我,裙子濕了不舒坦吧?」

  蘇圓笑得甜蜜,伸手抱了他的胳膊,孩子一般撒嬌的在他懷裡蹭來蹭去,「夫君喂的粥太香,根本沒看到裙子濕了。」

  牟奕好笑,心裡百般憐惜又溫暖,「這一陣子前邊事情太多,倒是冷落你了。忙過這些時日,我就整日留在家裡陪你。」

  蘇圓卻是搖頭說道:「你是男子,怎麼能整日留在後宅,有事儘管忙就好,方才紅霞不是說娘留了婆婆照料我嗎,你也不用惦記我。家裡老老小小,我又懷了身孕,可都靠你養家呢。」

  牟奕沒想到她這般明理,見她神色並不像心口不一,於是待她更喜愛了三分,伸手把她往懷裡攬了攬,這才說了實話。

  「過幾日我要去趟京都,來回怕是要三個月,你在家裡好好養身體,外面有事就讓牟青去辦,家裡有事就問母親。」

  蘇圓雖然學了一肚子照料孕婦和孩子的本事,自己卻是第一次懷孕,到底還是有些忐忑,突然聽得夫君要出遠門就苦了臉,「啊,要去那麼久啊?」

  牟奕忍不住好笑,他的妻啊,方才還那般賢慧,這會兒到底又恢復嬌氣的模樣了。

  「我儘量快去快回,實在是京裡……嗯,有一個孩子等我去看望。」

  「孩子?」蘇圓好奇,難得多嘴問道:「誰家的孩子,生病了還是沒人照料?」

  牟奕含糊應道:「一個大家族的孩子,生了病但沒有貼心人照料。他曾同我學過幾日武藝,我算他半個師傅。」

  一聽孩子病了,蘇圓立刻就心軟了,趕緊點頭,「既然是你的弟子,自然該去看看。你若是暫時不走,我就準備一些小玩意兒,你一同捎帶去。小孩子都貪玩,得了新奇玩具一歡喜,病就好了一半了。」

  牟奕想起那個住在深宮裡,表面憨傻,實際為了保命費盡心機的孩子,倒是真缺少一些正常孩子該有的童心,於是就點頭道:「好,你準備吧。我過半月再走。」

  小夫妻倆又說了幾句閒話,蘇圓就犯了困倦,很快就睡了過去。

  牟奕輕輕把她放在軟榻上,蓋了一張薄毯,大手又往那處尚且平坦的肚腹摸了過去,似那裡已經有一顆小小的心臟在跳動,待明年春日,就會有一個白胖可愛的孩童出生,慢慢長大,跑跳著喚他爹爹。

  這是牟家的血脈啊,他的子嗣!

  「謝謝你嫁我為妻。」

  他輕輕低頭,在妻子額頭上吻了一記,末了輕輕撫開兩根調皮的髮絲,生怕它們擾了妻子的美夢……

  旁氏從楚家趕來,正好見牟安又在砸瓷器,氣惱之下就抱怨道:「你有氣就去雲起院鬧啊,砸東西算什麼?砸壞了,人家又不給更換,屋子裡光禿禿的,你臉上好看啊!」

  牟安正被二房有子的消息氣得眼珠子通紅,聽得自家婆娘居然也對自己百般瞧不上,於是抬手就甩了一記她巴掌。

  旁氏被打得眼冒金星,才終於想起自家夫君最擅長動手,於是只敢靠著桌子哀哀哭個不停,嘴裡數落著,「你又打我,我好命苦啊!自從嫁了你就沒過幾天好日子,替你生兒育女,吃了多少苦,你不憐惜就算了。有什麼惱事,還要拿我撒氣……」

  牟安聽得更是惱怒,極力壓低著聲音罵道:「你個蠢婦,還不閉嘴!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功夫翻撿那些陳年舊事。老二……老二方才尋我去書房,先前帳冊上那些手腳都被他揪出來了!」

  「什麼?」旁氏驚得立刻停了眼淚,焦急追問道:「他說什麼了,可發現是咱們在背後動手腳?」

  牟安想起方才二哥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也是心頭打顫,「他只說讓我幫忙查一查是誰動了手腳,但怎麼會那般簡單,他一定是發現什麼了,這麼說是敲打我呢!」

  旁氏卻是松了一口氣,抹了眼淚不屑應道:「三爺,你想多了,他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若是當真發現了,怕是立刻就要你把虧空補上呢。我算看清楚了,老二和那賤人都是只會叫不咬人的狗,看著厲害罷了。方才在楚家,我給那賤人好幾次沒臉,她連一句話都不敢回,別提多痛快了!」

  她正說得得意,不想臉上又重重挨了一巴掌。

  「啊,你又打我做什麼?」

  牟安氣得跳腳,心裡諸多疑問終於有了答案。

  「你個蠢豬,真是要氣死我了!我不是告訴你不要去招惹那賤人嗎,她正得老二的寵,你欺到她頭上,老二怎麼會白看著,怪不得他得了帳冊這麼久,這會兒忽然拎了我去敲打,原來就是你這個不爭氣的惹了那賤人!」

  他越說越氣,忍不住又上前踹了幾腳,疼得旁氏殺豬一樣叫個不停。

  門外守著的丫鬟聽得聲音,互相對視一眼,又齊齊往後退了十幾步,盡皆苦了臉。

  三爺每次教訓三奶奶,三奶奶過後都會把氣撒在她們頭上,這回不知又是誰倒楣了。

  不說牟家幾人歡喜幾人憂,只說城外的貧民百姓確實因為蘇圓有孕而歡喜,畢竟家裡老少領回來的白饅頭可是托了她的福氣,再聽說這位夫人還是三裡村吳家的姑娘,怎麼也算是半個自家人,那就更是歡喜了。

  於是消息越傳越遠,連帶吳婆婆的醫術也被傳得神乎其神,上門尋醫之人絡繹不絕。

  可惜,吳婆婆正住在牟家,費盡心思打理蘇圓的飲食和作息,蘇圓看書看帳冊都不允許,怕傷了眼睛;在院子裡散步也不准許,怕動了胎氣,就是吃飯吃個麻辣兔肉也不成,怕生出的孩子三瓣嘴。

  蘇圓看在吳婆婆辛苦的情分上忍了幾日,最後還是決定糾正一下這種不科學的做法。

  於是,院裡的大小丫鬟,外加牟家老少常常見兩人因為某事爭論得面紅耳赤,但最後無一例外皆是蘇圓獲勝。

  這一日,陶夫人同楚六夫人結伴登門來送謝禮,正聽得蘇圓同牟老夫人說起堅果對孩子大腦發育的好處,兩人都是驚奇又心癢,又不好多問。

  三人客套兩句就坐下來閒話,蘇圓也是惦記寶哥兒,當先囑咐楚六夫人這幾日不要給孩子吃硬食,多喝些粥湯最好。

  楚六夫人滿臉感激的應下,陶夫人又說起歡哥兒淘氣,不好帶他過來。

  蘇圓想起這幾日坤哥兒被祖母拘著不讓過來,因此連同答應送給夫君弟子的那一份,她又讓府裡的木匠做了很多小玩意兒,於是就讓紅霞取了幾樣,當面分給兩位夫人帶回去哄孩子。

  陶夫人心細,詢問了那些小玩意的玩法,聽得歡喜又佩服。

  「二奶奶好巧的心思,我家歡哥兒見了,怕是要歡喜瘋了。」

  楚六夫人也是贊道:「就是,怪不得我家老祖宗總說二奶奶七竅玲瓏心,是個天生福相。你看,我們離得近了,這不也沾了福氣了。」

  說著話,三人都是笑了起來。

  蘇圓先前不知道懷孕還不覺得,這般得了准信兒就開始孕吐,口味變得極其奇怪,今日想吃酸,明日想吃甜,後日又是麻辣,可把院子裡小灶間的牟福媳婦兒折騰得不輕。

  這會兒她坐在屋裡,就嗅得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帶來的謝禮有種特殊的味道,惹得她口水恨不得都要淌了出來,忍了又忍,到底還是開口問道:「兩位姊姊,你們帶了什麼好吃食來嗎?我怎麼嗅著就忍不住口水了。」

  陶夫人聞言,恍然拍手笑道:「你不說我倒是差點忘了,當初我懷身子的時候也是沒有胃口,我娘家送了一罎子醃漬梅子特別合口味,前日我又讓人去娘家討了一罎子,一同送來,想著讓你嘗個新鮮呢。」

  她示意跟隨的丫鬟趕緊把那只淺褐色的小罎子捧了出來,紅霞機靈的取了碗筷,開壇從裡面取出幾顆醃漬成金黃色的梅子。

  蘇圓也顧不得禮讓,撿了一粒就塞進嘴裡,一股帶著特殊香氣的酸甜味道直沖,好似攆走了胸口的所有煩悶一般,瞬間通透起來。

  「哎呀,這味道真是好。」

  眼見蘇圓吃了一顆又一顆,陶夫人也是歡喜的笑開了,「妹妹喜歡就好,這罎子吃完了,儘管讓人去我那裡取,大不了我把娘家的點心師傅送過來。」

  楚六夫人湊趣,歎氣道:「陶姊姊就是偏心,論起來我還識得你在先呢,懷孕時也沒得你一顆梅子啊。」

  陶夫人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你當日就是楚家的掌中寶,我哪裡敢送吃食,萬一你吃不服,怕是楚家要把我當肉吃了。」

  她這話說得有趣,三人又笑了一通。

  蘇圓感激兩人當日對自己的維護,今日又得她們精心準備的禮物,免不得就生了投桃報李的心思。

  於是說了幾句閒話,她就試探問道:「姊姊們生了孩子已過了四、五年,可是想過再要一個?」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對視一眼,都是苦笑不已,開口時已是歎了氣。

  「妹妹這話實在讓我們氣苦,哪有女人不想多生幾個兒女做依靠的?但孩子可不是那麼容易懷的,生下一個已是慈悲娘娘恩賜,若再貪心,怕是人人都要說我們不知足了。」

  她說完才想起蘇圓就是成親三月懷胎,於是又笑道:「天下如同妹妹這般幸運的,可是少見呢。」

  「就是,你不知道這城裡如今有多少婦人嫉妒得紅了眼睛。」楚六夫人也是幫腔。

  蘇圓眨眨眼睛,心裡有些猶豫,但還是揮手示意紅霞帶著一眾大小丫鬟們退出去。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不知她為何這般,但也示意自家丫鬟退了出去。

  見屋裡沒了外人,蘇圓這才低聲說道:「我這裡倒有些小手段,許是能幫兩位姊姊再得一胎。只不過……這事不好讓外人知道,姊姊們還要守秘才成。」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聞言,喜得一同抓了她的手臂。

  「真的?!妹妹,你沒騙我們?」

  「是啊,妹妹,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若是真能再得一胎,姊姊就把你當恩人,供長生牌位,日日磕頭叩拜。」

  蘇圓聽得哭笑不得,趕緊點頭示意兩人安靜下來,末了詢問了兩人的生理週期,仔細盤算了一下就拉了她們頭挨頭的湊在一處嘀咕起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越聽臉色越紅,但又不敢漏掉一句,那模樣當真是有趣。

  蘇圓看得肚裡大笑,臉上卻還要裝出一副醫者的權威模樣,末了她晈咬牙,到底還是添了一句,「我們醫家有種說法,再好的補藥也不能常吃。你們兩家是不是也整日吃富貴油做的飯菜,其實那油常吃對身子也沒什麼補益,不如農家的菜籽油雖是賤物,但也有些好處。你們若是方便,不如同夫君一塊換個口味吃幾月試試。」

  陶夫人和楚六夫人聽得有些疑惑,不明白蘇圓為何單把富貴油拎出來做例子,但兩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蘇圓這話不是無的放矢,於是都鄭重點了頭。

  蘇圓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囑咐道:「今日這事只是咱們閒話,別人那裡就不要透漏了,萬一徒惹人笑話就不好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都是應道:「妹妹放心,我們曉得厲害。」

  三人又說了幾句話,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就坐不住了,紛紛告辭,急著回家去試行生子大計。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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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4: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六徒興旺得幫手

  客走主自安,蘇圓又重新過起了自在的安胎日子,偶爾背著牟老夫人帶委屈的坤哥兒去花園轉轉,偶爾琢磨些小玩意,給未出世的孩兒畫幾本畫冊、識字卡片,偶爾胃口好了又親自下廚做幾樣吃食。

  當然,免不得還是要整日被吳婆婆嘮叨,一老一少吵吵鬧鬧倒也熱鬧。

  許是當日救治寶哥兒的事傳了出去,隔三差五還有些高門大戶的婦人托了人情帶著孩子上門,請她給孩子看診,調補一下身子。

  原本牟老夫人和牟奕都不願意,生怕累到蘇圓,但蘇圓很歡喜有事解解她的煩悶,免不得看診時要說些閒話,於是她很快就知道,楚六夫人的老母親「重病」,楚六夫人在楚六爺的陪同下回兩百裡外的府城去了。至於陶夫人,乾脆就是得了胃腸病,在婆母的允許下自己立了小廚房。

  那說起閒話的來客,許是也聽說蘇圓同這兩位夫人交好,還特意誇讚兩人賢慧孝順,很得婆母喜愛,若不然也不會受如此疼愛。

  蘇圓暗自好笑,自然也不會傻到出言點破,只盼著她們很快就有好消息傳來。

  日升月落,時間過得很慢,又好似很快,不知道哪一日開始,枝頭的知了叫聲開始變得稀薄,早晚的天氣也涼爽了。牟老夫人難得從屋子裡走出來,帶著坤哥兒常在晚飯前探望兒媳,偶爾同吳婆婆說說育兒經,倒也熱鬧又溫馨。

  牟奕益發忙碌了,有時候甚至大半日不見人影,蘇圓猜許是要到了出遠門的日子,於是吩咐紅霞和綠衣把先前她備下的小玩意兒和衣物打包。

  果然,這一晚,牟奕難得回來陪著老母和侄兒妻子吃了頓團圓飯,飯後送了老母和侄兒,夫妻倆洗漱躺好。

  牟奕摟著肚腹已是微微隆起的嬌妻,就道:「我後日就要去京都了,你在家要好好養身體,有任何委屈都不要放在心裡,只等我回來給你出氣。」

  「好,」蘇圓聽得心暖,一手扯著夫婿散在枕上的長髮玩耍,隨口問道:「二爺,你這些時日在外忙碌,可是為了那個生病的弟子?」

  牟奕沉默了半晌,含糊應道:「都有一些,你不要惦記。」

  蘇圓撇撇嘴,對夫婿的大男人主義又愛又恨,即便她還是原來那個單純的性子,但這些日子接觸多了官家女眷,多少對朝堂爭鬥瞭解一些,自然也聽說當朝唯一的皇子在皇帝病倒後也隨之病倒,如今皇帝病癒,皇子依舊臥床不起。

  若是她再猜不出夫君的弟子是誰,豈不是笨得堪比狗熊了?

  「二爺,許是我出身小門小戶,見識淺薄,但廣廈千萬,不過夜眠三尺之榻。家中如今已是富貴,我只求一家人平安度日。」說著話,她伸手扯了夫君的大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又道:「更何況,如今我們有了孩兒,二爺更要多保重自己。」

  牟奕大手感受著嬌妻肚腹的溫暖,嘴裡應著,心裡卻是歎氣。這世上之事從來都有代價,特別是富貴,每到皇權更替,朝中動盪,有多少人前一刻還風光無限,下一刻就是抄家滅族。

  牟家享有富貴高位,三代不衰,無非就是一個秘訣,未雨綢繆。

  先前皇帝病倒,眾人都道是偶然,但怎麼瞞得過他。即便他丁憂歸鄉,宮裡依舊留了些耳,皇帝喜好酒色,多年耗神無度,先前病倒就是一個開始,以後怕是會越來越頻繁。

  而支持貴妃和皇后的朝臣又是動作頻繁,欲上書求皇帝過繼旁支子嗣,立為太子。至於多病又憨傻的大皇子,在眾人眼裡就是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至於他是否真的是多病又憨傻,根本沒有人懷疑過。

  而這就是牟家的機會,再續五十年富貴的機會。作為兒子,老母可以安享晚年,作為夫君,妻子可以錦衣玉食一世,作為父親,兒女可以受庇護長大。

  這是男人的職責,也是大丈夫行於世,不空負年華的證據!

  蘇圓左等右等不見夫君再說話,眼皮漸漸沉重,耳邊聽著結實有力的心跳,很快就酣睡過去。

  根本不知道身畔的男子把她又往懷裡攬了攬,低頭親吻她的髮髻,聲音醇厚又堅決。

  「放心睡吧,一切有我呢。」

  天未亮,牟奕便帶著牟武和十幾個護衛,帶著四輛馬車上了路,風塵僕僕趕去京都。

  但凡有人問起原因,牟老夫人就會笑咪咪指了兒媳說道:「當日我在京都外的寶華寺同菩薩許過願,如今心願得成,自然要讓老二去還願了,另外再求些開過光的佛寶回來,也保佑牟家子嗣興旺。」

  眾人即便有些懷疑也不好再問,畢竟子嗣金貴,牟家更是單薄,多在意一些也是應該。

  至於牟府裡的眾多僕役,經過兩次責罰攆人,早就變得規矩又本分,哪裡還敢多嘴多舌議論主家之事。

  牟老夫人下令關了大門,平日採買用物只在側門出入,有客拜訪也輕易不讓入府。一時間,牟家院子裡安靜至極,倒便宜了蘇圓,每日睡到自然醒,簡單處理一下瑣事就吃午飯,吃完午飯繼續睡,睡醒陪陪老人孩子,然後繼續吃飯,繼續睡覺。

  真是豬一樣的生活,神仙一樣愜意的日子。

  但吳婆婆卻是有些住不下了,牟家封了府,求診之人進不來,她輕易也出不去,很是不便。醫者父母心,又實在聽不得病患哀求,於是提出搬回三裡村。

  左右蘇圓如今胎象極好,吃睡香甜,又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她在不在身邊守著也沒多大作用。

  蘇圓自是不舍,但也勸不住吳婆婆,只能拾掇吃用之物,然後讓紅霞代替她坐車送吳婆婆回去。

  牟老夫人聽說了這事,免不得又添了些錦緞布匹、茶葉點心等實用又耐放的物件送吳婆婆做謝禮。

  少了吳婆婆在身邊,蘇圓的日子自由很多,起碼不用洗個澡都被嘮叨,但沒幾日她就蔫了,原因無他,太寂寞了。

  想起這時候,自家夫君許是還在進京的路上,歸期漫漫,她就忍不住歎氣。

  紅霞和綠衣看在眼裡,私下商量了幾句,就選在晚飯之後例行的散步時建言道:「二奶奶,眼見天色就涼了,過了秋日就是冬,冬去春暖,小少爺就該出生了。說起來,有些事也該準備了吧?比如奶娘要尋出身乾淨,身子也健壯的,還有穩婆,也要多尋幾個穩妥的,這些都需要慢慢尋訪呢!您即便學了多年醫術,到時候也不能給自己接生啊。」

  「哎呀,我倒是真把這些事忘了!」

  兩個丫鬟的話給蘇圓提了個醒兒,這些時日只顧思念出門的夫君,當真把這樣重要的事忘了。

  這個時空可不是醫術發達之地,生產時可能只是胎位不正就會出大事,絕對不要指望有哪個大夫敢剖開肚子拿出孩子,除了等死沒有別的辦法。

  還有月子期間的飲食調養、嬰兒護理,這些都要提前安排人手學習適應,若是臨產之前再安排,時間無論如何也趕不及了。

  「走,去給老夫人請安。」

  蘇圓想到就做,即便牟老夫人把整個管家大權都交給她了,但買人進府、培訓學習的大事,還是要征得老人家的同意。

  牟老夫人晚飯吃了一碗骨湯粥,配了四樣小菜,金銀小饅頭外加蔥花雞蛋餅,雖然普通,但都是味道好又容易消化的,這會兒正在廊簫下一邊逗弄著小孫兒背書,一邊吹著晚風,真是分外的自在。

  突然見兒媳挺著肚子過來,牟老夫人趕緊招呼流雲幾個給兒媳安排舒適的圈椅,墊了軟墊,又上了大棗枸杞水,這才埋怨道:「你若是有事,派人來說一聲就好,怎麼還自己走一趟。萬一累到可就出大事了。」

  說罷,她的目光掃向兒媳益發凸顯的肚皮,眼裡的笑意幾乎都要漾了出來。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的,蘇圓還不等應聲,坤哥兒卻突然站了起來,氣呼呼的扔下一句,「祖母,我先回去睡了。」說罷,抬腿就跑掉了。

  貼身伺候他的奶娘滿臉惶恐的行禮,算是替小主子賠禮,然後急匆匆帶著丫鬟追了上去。

  蘇圓猜這孩子是自覺受了冷落,就反省道:「這些時日我只顧吃睡,少陪坤哥兒玩耍,這孩子怕是惱我了。」

  牟老夫人卻不在意的擺擺手,笑道:「他不過是小孩子脾氣,你不要放在心上,過幾日就好了。」

  蘇圓想起自己的來意,也笑笑地轉而說起自己一路琢磨的事。

  「娘,我方才同紅霞和綠衣兩個說閒話,這兩丫頭倒是提醒我一件事,雖說還有幾月我才生產,但孩子出生後需要用到的人手卻是要早些準備了。」

  提起即將出世的小孫子,牟老夫人坐正了身子,也是興致勃勃。

  「這事兒我早就交代下去了,奶娘要尋兩個,最好把一家子都買進府來,這樣用起來也放心,另外接生的穩婆也要尋穩妥的……」

  蘇圓聽得牟老夫人設想周到,心裡很是感激,但該說的事情還是要說,她傾身湊到牟老夫人跟前,笑嘻嘻抱了她的胳膊,撒嬌道:「娘安排得這麼周到,我要怎麼謝娘呢?」

  牟老夫人沒有閨女,很是享受兒媳這般親近,笑得更是開懷,寵溺地拍了兒媳的胳膊應道:「你啊,安心吃睡,替娘生個白胖的大孫子就好。」

  蘇圓故意吃醋鬧脾氣,「原來娘是更疼我肚子裡這個啊,我不生了,才不要他出來跟我搶風頭。」

  「呀,童言無忌,大風吹去!」牟老夫人聽得這話不吉利,也顧不得再端著貴婦端莊模樣,趕緊扭頭唾了兩口,末了點著兒媳的腦門嗔怪道:「這混話,以後可不能再說。」

  蘇圓吐吐舌頭,趕緊說起正事,「娘,您也知道我在家鄉學了很久的醫術,都是如何照料產婦和養護孩兒的手段。這次懷胎,我就琢磨是不是買些穩妥的人手回來,我趁著身子不沉重,先教授她們如何行事,等孩兒生下來,這些人手就能幫我一把了。您說如何?」

  交人交心,聽話聽音兒。牟老夫人也是個聰明的,隱隱從兒媳話裡聽出些不同,就試探問道:「你是想要自己帶孩子,不用奶娘?難道你帶孩子同如今的法子有什麼不同?」

  蘇圓趕緊又往婆母身邊湊了湊,笑道:「娘,我學過的醫書裡曾經寫到,婦人生了孩子之後半月內的乳汁最是珍貴,孩兒喝了能夠強壯身體,起碼半歲內不會生病。許是母子天性,孩子喝母親的乳汁,長大後也會同母親更親近。」

  「還有這個說法嗎?」牟老夫人聽得皺了眉頭,要知道親自給孩子餵奶,這可是貧苦人家的做法,富貴人家從來不會如此做,幾乎都是孩子生下就交給奶娘,婦人只需調養身體就好。但兒媳先前解救楚家寶哥兒,這些時日又替上門求診的遠親或者世交家裡孩童看診,那些本事她也是看在眼裡的……

  一時間,她有些猶豫。

  「有啊,娘,您想想看,那些農家婦人都是自家餵養孩子,是不是孩子也比富貴人家生養得更結實?還有,我學過一套按摩手法,孩子出生後若是依法行事,孩子會長得更壯、更快。而這些都需要穩妥的人手幫我,但我年輕不經事,怕是選不好人呢,這才過來求娘幫忙。就像您說的,以後這些人以後都是家裡得用的,不仔細挑挑怎麼成呢?」

  牟老夫人聽得點頭,仔細想想,兒媳不過是想自己餵養幾日孩子,再培養幾個人手按照她的方法行事,同她的打算沒有什麼大衝突,都是添人進口,既然以後要給兒媳使喚,那按照兒媳心意調教也是應當。

  至於親自餵養孩子,自家當日娶了醫女進門做伯爵夫人就已經被人議論個底朝天了,也不差這一樁。

  「好吧,這事依你。先前我已讓人去尋奶娘,那就先撩開手。老二不是留了牟青給你使喚嗎,讓他按照你的心思去選人,到時候我幫你看看。至於如何調教,你得有個章程,自己保重身體,不可累到。」

  「娘放心,我一定會吃好睡好,給您生個聰明伶俐的孫子。不過,娘……」蘇圓說著話又苦了臉,撒嬌道:「萬一我肚裡懷的是個丫頭,您可不能嫌棄她啊,她也是您第一個大孫女呢!」

  牟老夫人想起她當日的那個美夢,蘇圓似慈悲娘娘的化身,還給二兒子生了五、六個小子的畫面,忍不住笑開了臉,篤定道:「放心,你這一胎一定是小子。」

  「咦,娘怎麼知道?」這下可輪到蘇圓好奇了,不想牟老夫人卻是笑得神秘,怎麼也不再開口。

  婆媳兩個又閒話幾句,眼見天色黑透,牟老夫人就讓丫鬟點了五、六個燈籠,一路送了蘇圓回去雲起院,這才安心折返。

  第二日一早起來,難得是個好天氣,天空蔚藍,萬里無雲,城外田裡的莊稼爭搶著最後的時機,努力讓自己的果實更豐碩,就是淡淡的秋風裡都帶著一絲急迫的味道。

  牟青被主子留下聽候吩咐,已是閑了有些時日,正是百無聊賴,萬般後悔沒有跟去京都的時候,突然聽得二奶奶召見,趕緊拾掇衣衫,打點得乾淨俐落進去回話。

  蘇圓把昨晚琢磨好的幾點要求仔細說了,末了吩咐牟青,「一定要品行好的,畢竟以後要留在府裡聽用。」

  牟青自然也清楚這次添人的重要,說不定這其中某些人,以後就是未出世小主子的得用班底兒呢。

  他在心裡把二奶奶的要求又重複了一遍,確定沒有遺漏,偶爾抬頭見得站在二奶奶身後的淺青色身影,下意識開口就道:「二奶奶,小的心粗,萬一有所疏漏就辜負夫人囑託了。不如二奶奶派個人手給我,一同去選人,小的有錯,也有人提醒一二。」

  蘇圓聽得一愣,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就見紅霞羞紅了臉。

  「咳咳,你想得周到。」蘇圓忍著笑,吩咐道:「紅霞,你跟牟青走一趟吧。」

  「哎呀,二奶奶!」紅霞臉色更紅,有心想要推辭又捨不得,但一口應下又實在羞得厲害,只能死死拿眼剜了牟青一記,低了頭不肯抬起。

  這下連綠衣都忍不住笑出來,伸手推了她一記,催促道:「二奶奶吩咐差事,你還推辭什麼,趕緊去吧。」

  紅霞跺跺腳,扯了帕子捂著臉迅速跑了出去。

  牟青尷尬的摸摸後腦杓,行了一禮,也趕緊出了院子。

  蘇圓喝了一口溫水,對方才之事樂見其成。牟青是牟奕身邊的得力人手,家裡老娘又是照料牟奕多年的老人,而紅霞是她的大丫鬟,兩人若是婚配,以後在身邊聽用自然更是貼心方便了。

  綠衣一邊伺候著主子用茶點,一邊小心翼翼瞄著主子臉色,見主子確實沒有惱怒的跡象,高提的心才徹底落了地,開始慶倖自己運氣好,既然紅霞和牟青之事能得准許,她將來只要不出大錯,若是想選個自己對心思的人,主子定然也會成全。

  這般想著,她做事就益發精心細緻了。

  有句歪話說,男女搭配,幹活兒不累。牟青和紅霞在外逛了大半日,晌午後才回來,卻是各個紅光滿面,當真不見半點疲憊模樣。

  紅霞許是覺得主子已是默許,乾脆大大方方上前回話,「二奶奶,我同牟管事尋了幾個聲名好的牙人,約定明日他們帶人過來給二奶奶挑選。」

  牟青也是應道:「聽說南方匣水河又氾濫了,附近幾個州府遭災,很多人都是整家逃亡過來,想必二奶奶定然能挑選到合意人手。」

  蘇圓對赤龍國的地域不熟悉,聽了這話趕緊問道:「二爺上京,不會因為這個什麼匣水河氾濫就耽擱了吧?」

  「不會。」牟青趕緊搖頭,生怕嚇到懷著身孕的主母,「那匣水河離京都還有千里,更何況河水氾濫已是兩月前的事了。」

  蘇圓長長松了一口氣,賞了兩人才讓他們下去歇息。

  第二日辰時剛過,幾個牙人就帶著各自的「買賣」到了牟家外院,輪流帶人進去拜見牟家老少兩代主母。

  蘇圓心腸軟,見不得那些面色蠟黃,明顯受盡苦難的婦人和孩童,差不多合乎要求的都想留下,倒是牟老夫人還能端起主母的威嚴架式,不時敲打油滑的牙人幾句,又剔除了幾家不合適的,最後留下了六家人,都是爹娘年輕,兒女也是三、四歲年紀,這樣易於調教又能長期留用。

  待牙人揣著銀錢,隨著牟青去縣衙給這些牟家新僕役改寫賣身契上檔子,牟老夫人就慢悠悠喝茶吃點心,不肯再發一聲。

  蘇圓猜婆母是要看她本事,就把六家安排住到後罩房裡,每家兩間。男人們分去馬房或者雜役等地先做活兒,以後看出人品和能力如何再另行安排差事,十幾個年紀相差不大的孩童則撥了院子裡一個伶俐的小丫頭先照管著。至於幾個年輕婦人則交給紅霞,以後每日調教培養,最後再優中選優,幫忙照料孩子,貼身伺候。

  紅霞是個嘴巴俐落的,又生怕婦人們不盡心,帶著眾人一到後罩房,不等眾人安頓就把事情厲害說了一遍。

  末了又道:「夫人是個心善的,但是再心善的娘,都看不得人家怠慢自己的孩兒。你們若是盡心伺候,以後貼身伺候小主子,一家人自然少不得好處,但若是想著混日子,買了你們回來,自然也能賣你們回去。是在府裡吃喝不愁的日子好,還是繼續流離在好,你們自己想吧。明日早起卯初上工,不要晚了。」

  說罷,她就回去了,留下的小丫鬟立刻就被幾家人圍住了。誰也不是傻子,更何況紅霞已說得很清楚,他們以後在府裡是幾人之下百人之上,還是一輩子打掃馬房、劈柴掃地,就全看之後幾個月的表現了,如今多打探一些主子的喜好和府裡的大小瑣事,心裡總會有些底。

  不知道這些人從小丫鬟嘴裡都聽說了什麼,總之第二日這六家的年輕媳婦都扔下孩子,早早趕到雲起院上工。

  她們家裡姓氏多有不同,分別是張王李趙劉陳。蘇圓也沒有隨便給人改姓氏的愛好,即便買了她們進府,她們出賣的是勞力和忠心,祖宗還是讓她們保留著吧。

  於是,多年後聲名響徹大江南北的蘇氏保嬰堂第一批學徒,就以她們的姓氏打頭,後頭分別墜了「嫂子」兩字,算是加以區別。

  六個婦人磕頭謝了主子之後就被紅霞帶下去教導一些簡單的清潔衛生方法,回來的時候,各個都利索了很多。

  蘇圓處理了家裡的瑣事,自覺不算疲憊,就取了早前寫好的本子,從最基本的護理知識教授這些徒弟,但凡她們有不明白的地方,還准許她們發問討論。

  六個婦人初始有些拘謹,生怕主子發火責罰,後來見主子言笑晏晏,偶爾還示意她們喝茶吃點心,慢慢就放開了,把心思全都投入到學習中。

  她們都是生養過孩子的,比之年輕姑娘懂更多,自然很快就上手了。

  如此,蘇圓的日子開始變得規律又忙碌,每日早起處理家事,然後帶著幾個徒弟學習,中午吃過飯午睡,睡醒再教徒弟們親手實踐,有時候還抱了她們家裡年紀小的孩子做小小模特兒,末了給幾塊點心,孩子就歡喜得咧嘴笑,惹得眾人也是歡喜,院子裡比先前熱鬧又歡快許多。

  牟老夫人本來還擔心兒媳太過疲累,耽擱了她未出世的小孫子長身體,過來探看兩次,發現兒媳臉色極好,身邊的丫鬟和新晉弟子們伺候得也周到,這才算徹底放了心。

  如要說有不滿意的人,那就是坤哥兒了。原本嬸嬸就因為懷了小弟弟,少有陪他玩耍,如今身邊多了一些陌生婦人,更不能同他講故事做遊戲,於是小臉時常冷冰冰的,纏在祖母身邊抱怨幾句,祖母又總說他是大孩子了,不能纏著嬸嬸,惹得他再也不多說,心裡卻更加不舒坦。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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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4: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危機即是轉機

  這一日,蘇圓早起剛剛忙完,正在教幾個弟子產婦的飲食調養,其中陳嫂子和劉大娘兩個,原本對廚藝就有些天分,學起來也格外用心,端上來的補湯比之其餘幾人都要美觀美味。

  這給了蘇圓一個大大的驚喜,於是囑咐她們以後多學習飲食調理,兩人猜這是得了主子的認可,都是歡喜應了下來。,剩下張嫂子等四人雖然羨慕但也不嫉妒,畢竟還有嬰孩護理和孕產婦護理兩樣沒有分配,她們學得認真,做事也不偷懶,主子肯定會有所安排就是。

  她們猜得不錯,蘇圓真的在考慮這事,所謂樣樣通,樣樣松,不如專學一門更容易鑽研和精通。

  這般想著,她就同紅霞商量兩句,這丫頭平日帶著六個婦人,對這些夫人的脾氣秉性比她瞭解的只多不少。

  主僕兩人正說這話的時候,牟府有客人來了,原來是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再次連袂來訪,兩人也是知禮的,先去同牟老夫人見了禮,說了幾句閒話,這才過來同蘇圓小坐。

  蘇圓一見兩人滿面紅光,眼角眉梢都是喜意,開口就笑道:「兩位姊姊,可是心願達成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激動得雙手都有些顫抖了,一人一邊捉了蘇圓的袖子,用力點頭,聲音也帶了哽咽,「妹妹猜得不錯,我們……我們當真又懷了孩兒。」

  說罷,兩人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多謝妹妹成全,妹妹大恩大德,我們必定永世不忘。」

  兩人起身就要跪倒磕頭行大禮,慌得蘇圓挺著肚子趕緊拉扯兩人。

  「兩位姊姊,這是天大的喜事,可不能哭,快起來、快起來!」

  三人重新坐定,陶夫人抹了眼淚就揮手示意跟隨而來的丫鬟把謝禮送到案幾上,小小的四隻檀木盒子,沒有什麼繁複的花紋,打開來卻是金光耀眼,兩套赤金頭面首飾,一套紅寶石頭面首飾,一套點翠嵌藍寶石首飾,一套比一套精緻,看得蘇圓有些傻眼。

  「姊姊,這是何意?」

  「這是姊姊送你的謝禮,聽說當日妹妹嫁進牟家只帶了一箱子醫書,姊姊如今心願得成,無以為報,就只能挑揀這些金銀之物送來。妹子不要嫌棄,平日出門或者在家,留著配衣裙吧。」

  陶夫人說著話,好似生怕蘇圓不肯收下,趕緊關了盒子一股腦塞到蘇圓身旁,「其中有兩套是我娘得知消息,特意讓我轉送妹妹的。長者賜,不可辭。」

  蘇圓即便沒去銀樓買過首飾,單看這幾套首飾的做工就知道定然價值不菲,更何況上邊還鑲嵌著那麼多寶石呢。她本就當兩人是朋友,自覺只是多說了幾句話,怎麼能收這麼貴重的謝禮?

  她撊手就要拒絕,不想一旁的楚六夫人卻是笑呵呵的從袖子裡取出一隻荷包塞到她手裡,笑道:「這是當日我出嫁時,家裡給置辦的一處院子,就在城西,位置有些偏僻,但難得院子極寬敞,今日取來送給妹子做個小住之處,妹子既然收了陶姊姊的首飾,就不能厚此薄彼,這院子一定要收下。」

  「姊姊們即便要謝我,幾匹錦緞幾罐子蜜餞就好,這些首飾和院子也太貴重了。」

  蘇圓如同接了燙手山芋,極力想要把諸多盒子塞回去。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卻是死活不肯收回,「妹子,再貴重的謝禮同孩兒相比都不值得一提,若是不信,你出去問一句,只要能得個孩子,多少人家傾家蕩產也歡喜呢。」

  說著話,兩人一臉幸福又欣慰的摸著小腹,眼裡又有了眼淚,「我們家裡也都歡喜瘋了,等孩子出生的時候,定然還要給妹子送謝禮呢。」

  「不要了、不要了!」蘇圓慌得趕緊擺手,「這謝禮實在足夠了,不能再收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都是轉泣為笑,嗔怪道:「人家收禮唯恐太輕,只有妹子這般視錢財為糞土呢。」

  蘇圓無奈,示意綠衣收起了盒子。

  正好,這時紅霞帶了劉大娘和陳嫂子端來了蘇圓的加餐。

  許是月分有些大了,肚子裡的孩子長得飛快,需要的養分也開始多起來,蘇圓幾乎是時刻都感覺餓得厲害,除了一日三餐,在晌午十點和下午三點又加了兩頓。陳嫂子同劉大娘都是勤奮的,整日忙得樂此不疲,每日都盼著主子點評她們的手藝,誇讚自然是好,但提出的改進之處則讓她們更是歡喜。

  今日的四道菜是賽烤鴨、荷葉糯米雞、什果蝦球和糖醋小排骨,外加一砂鍋的紅棗小米粥,另外還有兩碟泡菜。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羨慕的望著桌上色香味倶全的飯菜,滿臉都是羨慕,忍不住問道:「妹妹家裡是在哪裡尋的廚子,手藝真是好。」

  蘇圓招呼兩人一同用飯,笑道:「姊姊們趕緊洗手,先嘗嘗味道再問也不遲。」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遲疑了一瞬,到底還是抵擋不過美食的誘惑,在丫鬟的服侍下洗了手,末了坐在桌前,同蘇圓一起把每道菜都嘗了個遍。

  「哎!」楚六夫人歎了氣,一臉苦笑的抱怨道:「今日真是後悔來探望妹妹,吃了這樣美味的飯菜,以後怕是再也吃不下家裡的劣食了。可憐我肚裡的孩兒要跟著我這當娘的受苦了……」

  蘇圓吐了嘴裡的排骨棒兒,扭頭看看陶夫人就笑道:「姊姊們有所不知,我這些時日琢磨著過幾月生產之後,養護孩兒、調理身體都需要人手幫忙,於是就尋了些人手帶在身邊調教,如今剛剛有所小成,這桌飯食就是兩位專職做吃食的嫂子張羅的,對孕婦和孩兒都有好處。你們若是吃得好,不如也送個信得過的人手過來,我幫忙帶上一段,姊姊們以後也有幫手了。」

  「當真?!」陶夫人和楚六夫人喜得連筷子都扔下了,她們兩個太清楚蘇圓的本事了,若是能送個人過來,哪怕學些皮毛,她們的孩兒以後也有依靠了。

  「當真,一隻羊是趕,兩隻羊也是放,我不過是多說兩句話罷了。姊姊們不要客套,趕緊把人送來,送晚了,我的人手都出師了,我另外再幫姊姊們調教就要收拜師費了。」

  蘇圓笑嘻嘻開玩笑,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卻是當了真,「多少拜師費,我們都出,只要妹妹肯教就成。」

  蘇圓聽得哭笑不得,趕緊重新取了筷子請兩人用飯,三人邊說些育兒經邊吃喝,各個都是心滿意足,飯後又閒聊好久才終究散去。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原本蘇圓以醫女之身嫁給伯爵做夫人,在富貴人家的圈子裡已經很惹人矚目,尤其她那可憐巴巴的一箱子醫書,被眾人不知道私下說了多少次。

  楚六夫人和陶夫人兩個同她交好,自然也瞞不過眾人的眼睛,如今兩人雙雙懷孕,家裡下人又是爭破腦袋搶一個去牟家學習如何照料孕產婦和孩兒的機會,怎麼可能沒有半點風聲傳出去。

  於是沒幾日,牟家二奶奶身懷生子秘方,醫術了得的傳言就徹底傳遍了整個萬石城,甚至方圓百里都有耳聞。

  牟家大門在沉寂了一月後再次被敲響,一些不熟識的客人還好說,一句家主不在就把人打發了,但是那些世交或者遠親就沒那麼好應對了。

  連續應酬了七八日,牟老夫人實在堅持不住了,趁著兒媳過來請安,就試探問道:「最近身子可還舒坦,管家累不累?尋來的那幾個婦人得用嗎?」

  蘇圓眼見牟老夫人額頭的皺紋比之往日都深了,眼下也有些青黑,很是心疼,直截了當應道:「娘可是有事吩咐?您儘管說就好,兒媳最近能吃能睡,身子好著呢,身邊人手也都很得用。」

  「那就好,」牟老夫人想了想就道:「最近家裡來客太多,閒話到最後無非都是想求個生子秘方,或者想讓你給家裡孩兒看診調理身子。我琢磨著一律都推辭實在不好,難免傳出我們牟家目中無人的名聲,你若是身子不算疲累,不如就偶爾去咱們自家的醫館裡坐坐,如何?」

  蘇圓聽得大喜,先前牟奕在家時候不覺得,如今他一出門,她即便找了很多事情做還是覺得孤單無趣,特別是這幾日,張嫂子六個漸漸上了手,甚至已能帶著陶家和楚家送來的四個婦人忙活了,她又得了清閒,也就更無聊了。

  這會兒聽得婆母主動提出讓她去醫館坐診,自然立刻應了下來。

  「好啊,娘,我左右每日也閑著無事,出去行醫也是給肚裡孩兒多積些福德。」

  牟老夫人見兒媳一臉興致勃勃,突然有些後悔,生怕兒媳疲累會傷了她的寶貝金孫,但話已經說出去了,怎麼也收不回,於是就不情不願把身旁一隻扁扁的楠木盒子推了過去,說道:「說起來,你自從懷了身孕,娘還不曾給過你什麼東西。這是醫館的契紙,我已經讓人去府衙換了名字,以後就是你的產業了,你儘管放手打理,唯有一樣你要記得,不能累了自己。」

  蘇圓出嫁前就曾同吳婆婆說起,將來要買家醫館請吳婆婆坐鎮,也奉養她終老,如今突然心願達成,歡喜得不知說什麼好。

  「娘,這醫館……太貴重了吧,而且家裡不只我們一房……」

  牟老夫人卻是豪氣的擺擺手,「你放心接著就是,這醫館本是我的嫁妝,先前坤哥兒爹爹病重,我不願三房多嘴這才拿出來歸到公中。如今你要為牟家添血脈,勞苦功高,取了給你,誰也沒資格說半個字。」

  蘇圓聽得還有這番緣故,就高高興興收了契紙,末了陪著婆母說起了家中的瑣事,馬上就要中秋了,各家如何走禮都需要請教。

  婆媳兩個說得熱鬧,但又極默契的誰也沒提起生子秘方之事,畢竟事關整個牟家的安危,總要等牟奕這個家主回來商量過後才能決定。

  很快,牟家二奶奶要在牟家的醫館回春堂坐鎮的消息就傳了出去,各家夫人無不眼睛放光,暗暗猜度著多少銀錢才能換回一張生子秘方。

  可惜,很快回春堂外就有告示貼出來,牟二奶奶懷孕不能勞累,每隔一日坐館看診半日,另外每月逢一逢五,回春堂免診金給百姓看診,特別是孩童,藥費減半。

  這下子城裡的富貴人家就有些不喜了,各個自恃身分金貴,怎能同一群泥腿子擠在一處看診?

  有人又來牟家同牟老夫人抱怨,偏偏牟老夫人如今把兒媳和肚裡的金孫看得比天還大,給富貴人家看診無非是多得一些診金,但牟家世代富貴,不缺那幾兩銀子,倒是兒媳說得有道理,多給窮苦人家孩童看診、多積福德,未出世的兒孫和整個牟家都必定會得上天的福報。

  於是,上門之人抬頭挺胸進門,走時都是灰頭土臉,倒是漸漸傳出牟家老夫人被兒媳灌了迷魂湯,不明事理的說法。

  牟老夫人聽聞之後嗤之以鼻,倒也不放心上,整日除了照料孫兒,盯著兒媳不能太累,其餘就是盼著出門的兒子早日歸來了。

  牟奕帶著侍衛和馬車一路風塵僕僕進了京都,先是回伯爵府住了一晚,第二日就去了城外的寶華寺齋戒三日誦經還願,做得有模有樣。

  待出了寺廟才給皇帝上摺子,求見病重的大皇子。

  皇帝不過四十歲年紀,但多年酒色早就掏空了他的精氣神,蒼老得如同六十老朽。接到摺子的時候,他正歪倒在軟榻上服丹,短暫的亢奮支撐著他看過摺子就在末尾勾了一個字,准!

  旁邊一個貼身伺候的老太監,眼神晦黯,上前添茶時好似隨口一般說道:「聖上,老奴聽說牟統領進京就去了寶華寺,出了寺廟又上摺子要見大皇子,難道他得了什麼神佛預示不成,要不要老奴安排人手去探探?」

  他這話可是有些惡毒,皇帝如今龍體欠安,各方勢力都是虎視眈眈,等著在即將到來的勢力角逐中搶下最大一塊餅。即便大皇子自小體弱多病,憨傻愚笨,母親又是個小小宮女,但依舊是皇家唯一血脈,牟家同大皇子這時候接觸,怎麼可能沒有什麼心思?

  但偏偏往日一向耳根子軟的皇帝,今日卻是極篤定的搖頭,「不必,朕早得了消息,牟家子嗣單薄,這次牟統領有後,回京是為老母還願。至於大皇子那裡,他自有緣由。」

  老太監還想再說什麼,但見皇帝閉目養神也就聰明的閉了嘴。他卻不知,當年大皇子六、七歲時差點溺斃在御花園的藍玉湖裡,是牟奕不顧危險救他上岸來,後來即便大皇子因為驚嚇變得癡傻,宮女太監多有怠慢,只有牟奕依舊恭敬有禮,護衛有加。

  皇帝看在眼裡,私下給了一道口諭要牟奕對這個兒子多加看護,即便皇帝不喜這個兒子,即便他的母親只是宮女出身,但依舊是皇家的血脈,不容許別人再欺辱。

  如今牟奕返京還願,依舊記得探望生病的皇子,顯見從不曾忘記皇帝的旨意,皇帝又怎麼會懷疑這般忠心的臣子?

  牟奕得了准許,選了一個天氣晴好的日子進了宮。他丁憂不過大半年,當日又是統領一眾護衛,如今舊地重遊自然是一路暢通,就是隨身帶著的大包裹也只是被打開掃了一眼就重新裝好了,完全不擔心他藏了武器驚王刺駕。

  牟奕同幾個交好的同仁簡單說了幾句,約了午後輪休時喝酒歡聚,末了才順著甬路繞過一座座恢弘大氣的宮殿,到了皇宮群落最偏遠的一座破舊宮殿。

  兩個小太監原本守在門前閒話曬太陽,突然見得牟奕走來,還有些不能置信,揉了半晌眼睛,待確定之後一個飛奔回去報信,一個則趕緊迎上前磕頭。

  牟奕抬抬手,見得左右無人就逕自進了正殿。

  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極力掙扎著想要下床來,無奈瘦弱的身形根本支撐不了他這般動作,於是焦急的蒼白的臉色上又蒙了一層汗。

  小太監在一旁極力想要幫扶,卻不小心被主子帶得一同倒向床下。

  眼見就要摔倒,一隻大手卻穩穩托了兩人放到床榻上。

  少年猛然抬頭,驚喜的哽咽難言,「先生……」

  牟奕心下歎氣,神色卻是益發溫和,行禮之後問道:「殿下,這些時日可好?」

  大皇子哽咽得益發厲害,伸手握了牟賣的衣袖,低聲道:「先生回來真是太好了,先生,學生怕是……」

  牟奕扭頭示意兩個小太監去殿外守著,這才抬手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勸慰道:「殿下可是忘了那句話,「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先生,學生不敢忘記,但如今那兩方在旁支裡尋找孩童過繼,學生已是棄子,哪怕想要反抗,終究是螳臂擋車……」

  「殿下不可妄自菲薄,往往事情看上去已是到了絕境,但轉機也就藏在其中。」

  「先生,真有轉機嗎,為何學生看不到?」

  「當然,還需要一縷風吹去蒙眼的塵土。」

  大皇子聽得一臉疑惑,但自小同先生學文習武,讓他對牟奕有種盲目的信任,臉色倒是比先前好了許多,眼裡也多了一絲神采。

  「還請先生明言。」

  牟奕想起先前同葉先生那番對話,自己也是這般疑惑,後來母親說起對嬌妻的驚人發現,他才突然驚覺原來轉機真的就在身邊。

  「殿下可知道微臣前些時日娶了妻?」

  大皇子點頭,趕緊行禮,「先前聽人說起過,學生給先生道喜。」

  牟奕想起家裡的嬌妻,眼裡閃過一抹暖意,隨手取過帶來的包裹放到床榻上,略有些無奈又得意的應道:「聽說微臣要來探病,內人特意準備了一些小玩意給殿下解悶。」

  大皇子心裡急得厲害,急於想知道先生到底有何辦法解他眼下危難,但這會兒也耐著性子,臉上帶著笑去解包裹。

  結果那包裹裡的各種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兒倒真把他吸引住了,他取了一個翅膀會扇動的雄鷹擺弄著,驚奇道:「先生,師娘難道是工匠世家出身?真是好精巧的心思。」

  牟奕搖頭,取了一副拼圖隨手移動,很快就把打亂的順序恢復原位,露出一副猛虎下山圖來。

  他輕輕放下圖版,這才應道:「殿下猜錯了,內人是醫女出身,最擅長診治孩童之疾。

  昨日家裡送來書信,她先前曾幫助兩位夫人調理身體,如今兩人都已身懷有孕。」

  「師娘真是好醫術……呃,先生!」大皇子順口誇讚到一半,卻是猛然抬了頭,尚顯稚嫩的臉孔上滿滿都是驚喜和不可置信。

  牟奕點點頭,低聲囑咐道:「事情如殿下所想,許是過些時日,這宮裡就會有新的箭靶出現,殿下只管放寬心懷,養好身體就是。」

  大皇子立刻翻身下地,鄭重跪倒行禮,「先生大恩,學生永世不忘。」

  牟奕趕緊扶起他,想了想又從袖子裡取出兩份名單交到大皇子手裡,「殿下先把這兩份單子背誦下來。」

  大皇子不敢怠慢,打開掃了一眼,臉上喜色更重,末了迅速背熟才還給牟奕。

  牟奕取了桌上的火摺子,點燃了單子,直到徹底燒成灰燼才道:「第一張名單是微臣先前結交的一些人手,都是信得過的。殿下之後幾月自保第一,待新靶子出現,殿下就安全無虞了。若是其中有差池就尋這些人幫忙,即便他們力量有限,保殿下平安出宮還不難。」

  大皇子重重點頭,心下算是安穩了,既然性命無憂,別的就不是問題了。

  「另外一張單子是微臣這些時日在萬石結交下的,所謂破船尚有三斤釘,世家大族即便敗落,總有些枝蔓猶存,關鍵時刻也是殿下的助力。」

  大皇子仔細想想方才單子上的名字,略微有些失望。人都是如此,一旦解決了燃眉之急,沒了性命之憂,免不得又開始貪心。

  「先生,皇后同貴妃兩方都是勢力龐大,朝中多有黨羽,我只有這些敗落世家……」

  牟奕微微皺眉,但眼見大皇子蒼白稚嫩的臉色,只能道:「殿下莫急,世事變換,指不定什麼時候又有轉機。」

  大皇子聽得紅了臉,「先生,是學生心急了。」

  「記得內人曾給孩童們講過一個故事,微臣聽了自覺很有道理,今日就講給殿下聽聽,如何?」

  「先生請講。」

  「有一隻河蚌在河邊曬太陽,露出了雪白的蚌肉,一隻鷗遠遠見了就奔過來欲食蚌肉,但河蚌卻闔上了蚌殼,鉗緊了鷸嘴,河蚌讓鶴先松了蚌肉,鷸則讓河蚌先松了自己的嘴巴,兩廂僵持不下,結果便宜了來河邊走動的漁翁,提著鶴與蚌一同回去了,這就是「鷗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故事。」

  大皇子半晌沉默不語,末了醒過神來,一揖到地,正色說道:「請先生代我謝過師娘教導。」

  「殿下言重了,內人不過是喜好照料孩童的婦人罷了。」

  師徒兩個又說了幾句閒話,大皇子雖然依舊身子虛弱,但神色卻恢復許多,看得牟奕暗暗點頭。

  眼見天色將近晌午,牟奕不得不告辭出宮,大皇子即便依依不捨也知道留不下先生,只能一步步送到殿門外,直到見不到先生的影子才回了寢宮。

  那只包裹散落在床榻上,惹得一個小太監好奇的多望了兩眼,大皇子待這兩個跟著他的伴兒很是親近,這會兒又是心情大好,正要開口賞他們把玩兒,不想,另一個小太監卻倉皇從外面跑了進來。

  「殿下快躺好,翟家和郭家那幾個公子又來了!」

  大皇子臉上瞬間蒙了一層陰暗,手下卻是不慢,掀開被子就鑽了進去,兩個小太監慌忙扯了幾本書扔在他身側,大皇子撕開一本就塞了一頁到口中。

  但是那只包裹卻是來不及藏起來了,因為那幾個令人憎惡的聲音已到了門口。

  「我們的殿下呢,聽說病了?快給小爺看看,死透了沒有?」

  「就是,好久沒見殿下被先生罰跪,上課真是無聊透頂。」

  不等聲音落地,幾個穿了錦衣華服的少年就踏進了殿門,兩腳踹開跪地磕頭的小太監,幾人笑嘻嘻湊到床前,一見大皇子滿臉憨傻氣惱的模樣,手裡正在把書當點心吃,忍不住都是哈哈大笑。

  其中一個少年囂張的拍著大皇子的腦袋,嘲笑道:「憑你這灌了漿糊的腦袋,就是把藏書樓的書都吃了也聰明不起來,還是乖乖見閻王爺去吧,別浪費這些書了。」

  旁邊幾人也是笑得張狂,其中一個隨手翻了包裹,見得裡面玩具很是奇特少見,就驚喜道:「哪裡來的小玩意兒,還是第一次見呢。」

  幾個少年聞聲就把包裹翻了個底朝天,畢竟都是年少,玩心重,各個挑揀了幾個在手裡,說說笑笑著出門去了,沒有一個人想起拿走這些玩意兒要征得主人同意。

  聽得腳步聲遠去,一個小太監悄悄跑去門口看了一眼,這才萬分慶倖的說道:「總算走了,這次居然沒有打主子,真是太好了。」

  再看床上的大皇子,臉上哪裡還有半點憨傻模樣,雙眼望著被丟棄在地上變得空空如也的包裹皮兒,他慢慢握起了拳頭,「終有一日……有一日,我要都拿回來!」

  兩個小太監齊齊低了頭,不敢看主子這般苦痛隱忍的模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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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5: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狼心狗肺牟老三

  白雲樓,京都最好的酒樓之一。這一日晌午剛過就被包了兩層樓,最好的酒菜上了滿滿一八仙桌,牟奕同七、八個往日交好的同僚團團圍坐一處,觥籌交錯,難得熱鬧又痛快。

  皇家侍衛是個極體面又容易出頭的職司,多半都是世家子弟才能擠進來混個一席之地,所以吃喝說笑起來,大家說的多半也是京都各家的瑣事,還有朝堂上的風起雲湧。

  有一個性情豪爽的友人酒至半酣,想起先前傳言就問道:「牟二哥,聽說你回萬石之後娶了個醫女,此事當真?」

  眾人本也好奇,但又不好多問,這會兒有人提起了話頭兒,於是借著酒勁兒紛紛玩笑道:「對啊,牟二哥,新嫂子可是美人兒?你怎麼捨得扔下嫂子出院門呢?」

  牟奕被灌了半壇烈酒,臉色已是潮紅,衣領的盤扣也解開了,比之以往溫文爾雅的模樣多了三分狂放。

  聽得這話,難得應道:「再過兩年過了孝期,你們自然就見到了。」

  眾人哪裡肯甘休,哄笑著一定要他多說兩句,他卻是死活不肯開口,臉上一副歡喜想念的神色,惹得眾人連連埋怨他不厚道。

  待鬧了半晌,酒罈子又空了五、六壇,其中一個友人醉得厲害,順口就道:「新嫂子是個有福氣的,誰不知道二哥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兒,若不是那些該死的亂傳謠言,二哥家裡孩兒都滿地跑了。」

  牟奕想起家裡嬌妻隆起的肚腹,忍不住笑道:「如今也不晚,明年開春你們侄兒就出世了。」

  「當真?」眾人驚喜又羨慕,齊齊舉杯,「恭喜二哥、賀喜二哥!」

  不必說,這個好藉口又讓牟奕灌了半壇酒下肚。

  坐在他旁邊的一個侍衛撫掌大笑,有些幸災樂禍,「若是那些害怕流言,推了同二哥姻緣的女子聽說此事,怕是要悔斷腸子了。」

  「就是,別的不說,就說那秦家嫡女吧,當初老夫人讓人上門提親,她還裝病推託,後來定了刑部尚書李家的三小子。如今好了,不等過門,家裡就犯事了,直接進了教坊司,也沒見李家三小子贖她回去。這些日子怕是早就失了清白,若說後悔,她恐怕是最該後悔的了。」

  牟奕皺眉,即便當日他也曾為此沮喪,如今聽得這樣消息卻沒有半點快意,緣分天定,許是他遭受諸多流言磨難,為的就是等到他如今的妻。

  酒席散去,眾人互相行禮,紛紛抬腿上馬回家去了,牟奕同鄰近的一個好友一同慢慢拍著馬往家晃悠。

  待到了伯爵府門前,他到底還是歎了氣,伸手解開荷包扔給好友,囑咐道:「明日我就要趕回萬石去了,兄弟,幫我把秦家小姐贖出來,剩下的銀錢贈她安身,也算是全了兩家相識多年的情義。」

  那好友聽得有些愣神,末了卻是欽佩至極,「二哥果真重情義,放心,這事兒兄弟必定幫你辦妥當。」

  情義嗎?不過是對過去之事的一種了結,至此之後,他的真情真義都只屬於一個女子。

  牟奕淡淡一笑,拱手道了謝,轉而下馬進了府邸。

  蘇圓又把吳婆婆從三裡村接了出來,安頓在回春堂後邊的院子裡,幫忙坐鎮醫館。

  她每隔一日就坐了馬車去醫館看診,醫館特意設了一個房間給她使用,而且病患盡是孩童或者婦人,男子根本不准許進入。

  綠衣留下看管院子,紅霞性子爽快就帶了張嫂子等六個伺候在主子身側,幫忙打下手,也是多學多看的好機會。

  偶爾遇到免費看診的日子,張嫂子等人也會親自上陣看診,吳婆婆坐在一旁把關,若有不妥隨時糾正。

  有句話說的好,實踐出真知,如此不過一個多月,眾人都是歷練得沉穩許多。

  不知是天氣越見寒冷,還是活動多了消耗體力太大,蘇圓的飯量益發大了,肚皮也像吹起的氣球一般大了起來,不過五個月的光景,居然比普通婦人生產之時都要大了。

  牟老夫人很是擔心,這一日義務看診的日子就不允許兒媳出門。

  蘇圓因為上次診治過的幾個病童都要來複診,很是心急,但又不好忤逆關心她的婆母,無奈只好讓人趕緊把吳婆婆接來,期望她老人家診過脈,給老夫人吃上一顆定心丸,她就能出門了。

  可惜,匆匆趕來的吳婆婆診過脈,神色卻是有些古怪,好似驚喜又摻了幾分猶疑。

  蘇圓心急,又篤定自己的身體沒什麼大毛病,就嗔怪道:「婆婆,您倒是說啊,我的身體可是康健,沒有任何問題吧?」

  牟老夫人瞪了兒媳一眼,也是問道:「老姊姊,你可得說真話,蘇丫頭到底如何,她這肚子,我瞧著實在有些大啊!」

  吳婆婆點頭,轉而又是搖頭,看得眾人都是一頭霧水的時候,她才說道:「蘇丫頭肚子裡……好像是兩個孩兒。」

  「什麼?!」這驚喜實在太大,牟老夫人激動的猛然站了起來,聯手裡整日不曾放下的佛珠砸在地上都顧不得了,「你說……我要添兩個孫兒了?」

  吳婆婆重重點頭,眼裡也是溢滿了喜意,「沒錯,確實是兩個孩兒的脈象。」

  流雲機靈的帶著一眾丫鬟婆子當即跪倒磕頭,狂喜的牟老夫人自然又狠狠賞了一筆,樂得眾人都是喜笑顏開。

  蘇圓有些發懵,她本來還擔心肚裡孩兒太大,生產時候要遭罪,這幾日猶豫著要減些飯量,無奈肚腹不肯聽話,總是咕咕叫著催促她吃個不停。

  這會兒好了,聽得肚子裡面裝了兩個孩兒,她算徹底放了心,於是也是歡喜起來,肚子疼一次能得兩個寶貝,實在是划算的買賣。

  「家裡可是出了什麼喜事?」

  就在眾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的時候,突然門外有人說話,驚得眾人都扭頭去看,下一瞬卻是立刻炸開了。

  「哎呀,二爺回來了!」

  蘇圓眼見想念了兩月多的夫君回來了,喜得從椅子上跳下來就要撲過去,嚇得牟奕心臟差點跳到嗓子眼,難得惱怒呵斥道:「小心,摔了怎麼辦?」

  蘇圓有些懊惱的托了碩大的肚腹,委委屈屈應道:「什麼時候才生啊,連走路都同鴨子一樣搖搖擺擺,醜死了。」

  同樣嚇得起身攔阻的吳婆婆和牟老夫人聞言,都是好氣又好笑,一迭聲嚷著要張嫂子幾個幫忙扶了蘇圓坐好,這才嗔怪道:「哪個婦人不是這般?別人盼個孩兒都眼紅了,你一次懷了兩個居然還敢不惜福。」

  蘇圓臉紅,抱著肚子傻笑。

  一身風塵僕僕的牟奕精准的抓到話裡的關鍵字,驚喜至極問道:「難道是雙胎?」

  牟老夫人重重點頭,「正是呢,這可是人丁興旺的喜兆啊,一會兒你陪我給祖宗上香稟告喜訊。」

  牟奕趕緊應了,再望身旁的嬌妻,眼裡滿是歡喜和憐惜。不必說,蘇圓的臉也更紅了。

  孩子不曾落地,牟家上下有志一同的保守了秘密,誰也不曾把消息往外傳,倒是陶夫人同楚六夫人不耐煩家裡人多吵鬧,跑來牟家躲清淨的時候聽說了,真心歡喜了一把,後來又得吳婆婆親自診脈,告訴兩人都是單胎。

  兩人失望至極,但轉而想想家中那些求神拜佛就為了生個一男半女的姊妹和妯娌,她們又趕緊收起了貪心。

  當秋風一日冷似一日,田裡的莊稼也被勤勞的農人收了回去,只剩孤零零的枯草和枝頭的黃葉在瑟瑟發抖,表明冬日已經要來臨了。

  城裡人家備起了柴禾和木炭,農家人也砍了枯枝、剁好了秸稈,準備冬日取暖了,各家主婦也忙著採買新糧和棉花布料,預備著給奴僕們做換季的冬裝。

  蘇圓因為懷了雙胎的關係,被全家一致決定禁止再去醫館坐診,甚至沒人陪同都不能去花園散步,就生怕她有個閃失。

  許是先前那任妻子難產死亡給牟奕留下了太多的陰影,他推掉了大半應酬,但凡有空閒就留在後宅裡,小夫妻倆一個讀書、一個核算帳冊,或者一個喝茶一個吃點心,閒話一下瑣事,別提多愜意溫馨了。

  這一日早起很是寒冷,花園裡的小池塘結了一層薄冰,牟奕前日接了請帖要去一個世交之家赴宴,走前叮囑蘇圓一定不能出門。

  蘇圓嘴上答應的很好,但在屋子裡憋悶到晌午,到底還是覺得無趣,於是就帶了綠衣去牟老夫人院子裡用飯,留下紅霞帶著張嫂子幾個趕制冬衣。不說她當日嫁來就沒帶冬裝,即便有也穿不得,如今肚皮太大了,身材走形得厲害,原本就圓潤,如今遠遠望去,幾乎就是一顆長腳的肉球了。

  蘇圓很是嫌棄自己的身材,犯愁生產之後如何減肥,倒是牟奕很喜愛嬌妻的溫暖綿軟,不顧牟老夫人多次囑咐,每晚都要把她抱在懷裡才肯睡去。

  蘇圓一邊走一想著,甜蜜的有些臉紅,剛剛進得主院,發現帶給婆母的新點心沒有帶來,於是攆了紅霞回去取。

  紅霞不放心,得了主子絕對不多走,就在原地等待的承諾後才匆匆往回跑。

  蘇圓等了半晌實在有些無趣,就站在回廊下逗弄那只在籠子裡蹦跳的黃嘴鵲。

  鳥兒沒了自由,卻不用再費心費力尋找吃食,實在不知這到底是福氣還是楣氣?

  蘇圓心寬又單純,難得多愁善感一次,正是想得出神,腰後忽然不知被什麼猛然撞了一下,整個人順勢往廊下跌去!

  遊廊下原本是片花木,如今只剩枯枝和凍土,若是跌實了,肚裡的孩兒絕對不保,蘇圓驚恐的下意識抱緊了肚子,竭盡全力把腰扭向了一側……

  紅霞拎了食盒趕回,剛剛進院門就見到這驚得她心跳驟停的一幕,扔了食盒就瘋狂撲了過去。

  「撲通!」蘇圓側身摔到枯黃的花枝上,一股酸溜溜的痛意瞬間從肚子傳到全身。

  「紅霞……去喊婆婆救命!」

  紅霞嚇得懵了,眼見主子臉色蒼白,額頭瞬間蒙了一層汗,哪裡還受得了,當即驚恐的高聲尖叫,「快來人啊,救命啊!」

  初冬時候,習慣了春夏秋溫暖天氣的人們乍然之間都有些不適應,原本主院門口同正房都有小丫鬟當值,許是見主子無事就跑去茶房偷懶,突然聽得這聲尖利驚叫,各個房間裡的人都是驚了一跳,紛紛跑出屋子一看,更是三魂七魄嚇丟了大半。

  「哎呀,二奶奶!」

  「二奶奶怎麼摔倒了?快來人啊!」

  整個主院鬧成一團,牟老夫人本來倚在溫暖的大炕上昏昏欲睡,突然聽得驚叫,還沒等詢問就見兒媳被丫鬟們攙著送了進來,當場嚇得差點暈了過去,幾乎是爬著奔去了兒媳身邊。

  她顫聲問道:「這是怎麼了?!快去醫館尋吳婆婆,快!」

  這事不必她吩咐,幾乎在眾人跑出來接應的時候,紅霞就瘋跑去了外院,很快,牟青就騎馬竄出了府門。

  不過一刻鐘,吳婆婆就被送了回來,一見蘇圓腿間的血跡就軟了腿,還是強自挺著診了脈,臉色才好了幾分,當即開了藥方。

  牟家自從蘇圓有孕就備了所有藥材,今日派上了用場,很快藥材就扔進藥罐子熬煮起來。

  待牟奕鐵青著臉從外面趕回來,蘇圓已是喝了藥湯,昏昏欲睡了。

  不過兩個時辰,先前還言笑晏晏鬧著要吃糖炒栗子的嬌妻就變成了這般蒼白瀕死的模樣,牟奕只覺得腦裡有什麼轟然炸開了。

  「蘇蘇,別怕,我回來了!」

  蘇圓昏昏沉沉中,只覺得自己被擁進了一個寬厚又熟悉的懷抱,心下的驚恐立刻好似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二爺,我沒事……就是有些疼。」

  「好,我知道。你好好睡,別的交給我。」牟奕血紅的眼睛一一掃過屋裡伺候的丫鬟婆子,嚇得眾人都覺得被鋼刀刮過了一遍,驚恐透骨。

  蘇圓心軟,隱隱又對推她摔倒之人有些猜測,猶豫著勸慰道:「二爺,遂事同下人們無關,是我沒有多加注意腳下……」

  「不是,」紅霞跪在門口,一想起方才主子摔下遊廊的場景就忍不住怕得渾身哆嗦,這會兒聽主子說自己跌下去,怎麼也忍耐不住,開口就道:「主子是被推下去的,奴婢看見了!」

  「紅霞閉嘴,回院子去!」蘇圓白著臉狠狠瞪了紅霞。

  無奈牟奕卻擋了她的目光,冷聲問道:「說,到底是誰推了你們二奶奶?」

  紅霞瑟縮了一下,轉而望向站在牟老夫人身旁的小小身影。

  「坤哥兒?」

  眾人若是再看不出紅霞的暗示,那就實在是愚蠢了,但若是讓他們相信一向黏在蘇圓身前身後的孩子下了毒手,又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許是耐不住眾人對他百般驚疑探看,坤哥兒突然大哭起來,惹得牟老夫人心疼不已,趕緊抱了他哄勸,「坤哥兒乖,祖母相信不是你做的。來,你跟叔叔嬸嬸說,叔叔嬸嬸那麼疼你,你一定不會害嬸嬸的,是不是?」

  坤哥兒聽了臉色卻是益發蒼白,一雙大眼望向床上虛弱的蘇圓,眼淚劈里啪啦掉得厲害。「嗚嗚,是我推的……」

  「什麼?!」

  牟老夫人驚得雙手抖個不停,惱得青了臉,「坤哥兒,你嬸嬸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推她?她肚子裡懷著未出世的小弟弟,摔重了就沒命了!」

  「嗚嗚,我不要,我不要小弟弟!」坤哥兒聽了卻更委屈,直接躲去椅子後邊,高聲哭喊道:「你們都疼小弟弟,誰也不疼我了。我不要小弟弟,我不要!」

  牟老夫人氣得哆嗦個不停,牟奕也是沉著臉,屋裡眾人偷偷互相對視,都自覺退了出去。

  蘇圓想想自從懷了身孕,忙裡忙外確實少有陪伴坤哥兒,冷落委屈這孩子了,於是心裡對他的埋怨倒是輕了幾分。

  「來,坤哥兒到嬸嬸這裡來,嬸嬸不怪你,你陪嬸嬸好好說幾句話。」

  坤哥兒畢竟年紀小,眼見平日待他親近又溫柔的嬸嬸召喚,腳下不自覺就湊了過去。

  蘇圓忍著身上不適,伸手把他小小的身子圈在懷裡,當先道歉,「坤哥兒,嬸嬸同你賠禮,這些時日嬸嬸忙別的事情,很少陪你玩,給你做好吃的,坤哥兒生嬸嬸的氣也是應該的,嬸嬸以後改,你原諒嬸嬸好不好?」

  坤哥兒本以為嬸嬸會呵斥自己幾句,畢竟方才嬸嬸摔倒都流血了,但沒想到嬸嬸卻先同他賠禮,他小小的心思裡隱藏的倔強就融化了,愧疚氾濫成河。

  「嗚嗚,嬸嬸,我害怕……我不知道推你會流血……」坤哥兒的小手抓了嬸嬸的衣袖嚎啕大哭,「是三嬸說的,說嬸嬸只要沒了小弟弟,就會只疼我一個,只跟我一個玩……」

  小孩子說話無心,但屋裡聽到這話的幾人恨得立時瞪了眼睛,怪不得坤哥兒會如此,原來是有人在背後「指點」。

  「啪!」牟奕直接捏碎手裡的茶碗,他趕去京都之前,為了老娘和嬌妻清淨度日特意敲打過庶弟,沒想到他們夫妻不但不悔改,居然還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

  原來他顧忌著兄弟之情,在這對狼心狗肺的夫妻眼裡就是軟弱好欺,若非是坤哥兒選在湖邊下手,或者遊廊下沒有那片枯木,是不是他今日又是失妻亡子,一屍三命?!

  「好,真是好極了!」

  冷冰冰的字眼好似從三九隆冬的河水裡撈出一樣,聽得人從心底沁出寒意。

  坤哥兒嚇得不敢看叔叔的臉色,死死抱緊了嬸嬸的胳膊尋求庇護。

  蘇圓也沒想到旁氏心思如此惡毒,差點要了她和孩兒的性命,若是旁氏這會兒在眼前,她會第一個跳下地去撕碎了她。

  好在如今她和孩子都平安無事,最重要的是她的夫君,她孩兒的爹爹回到身邊了,有他在,她無論如何也不會白白受了這場委屈。

  「你好好養著,這事我處置。」

  果然,牟奕上前極力放柔了聲音,生怕壓抑的怒氣嚇到病弱的妻子。

  「好,二爺處置完,早些來接我回院子。」

  「好。」

  夫妻倆對視一眼,眸色裡隱隱都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甜蜜的日子會讓人留戀,但風雨來臨時的同舟共濟卻更讓人踏實。

  牟家老宅後邊的大祠堂,繼當日蘇圓傳出懷胎喜訊後,再一次在非年節祭祀時大開了門戶。

  迎著大門的供桌上擺滿了棕紅色的牌位,皆是牟家歷代列祖列宗,有殺伐果決的將軍、有官拜二品的尚書,也有六部小吏和軍中校尉。不論生前何等榮耀或者平凡,只要為家族貢獻了心力和年華的人在這裡皆有一塊牌位,日夜享受香火供奉,也庇佑牟家興旺不沾災禍。

  牟家的幾家遠親老少十幾人,連同幾家世交的老爺子都被請來了,安坐在供桌前的兩排椅子上,手邊的茶水正冒著嫋嫋的熱氣,襯得祠堂裡益發陰森。

  牟家旁支裡年紀最長的牟七太爺等了片刻,實在忍耐不住,好奇的問道:「不知今日是何事,老二親自上門請了我這把老骨頭,詢問時又不肯明說。」

  「是啊,」旁邊楚家老太爺為人豪爽又耿直,聞言就甕聲甕氣應道:「這小子除了一身功夫能看得過去,做事就是不爽利,神神秘秘。」

  眾人都不好接話,乾笑著低頭繼續喝茶。

  好在沒過片刻牟老夫人就由丫鬟扶著走了進來,牟奕跟在身後,在他之後則是牟青幾個押著五花大綁的牟安和旁氏,兩人都被破布堵了嘴,頭發散了,衣衫也淩亂不堪,很是狼狽。

  眾人看得都是心驚,隱隱猜到事情怕是不簡單,不自覺都坐直了身子。

  牟老夫人同眾人見了禮,臉色有些沉鬱的坐了下來一言不發,偶爾望向牟安夫妻的目光很是複雜,有回憶,有無奈,但更多的卻是憎恨。

  牟奕也是當先同長輩和世交老爺子們見禮,末了直接命人扯開牟安夫妻嘴上的破布。

  突然得了新鮮空氣的牟安,大聲嗆咳了幾下,掙扎著狠狠抬頭望向牟奕,尖利叫嚷起來,「牟老二,你即便繼承了爵位,也不能不把我當人看。我是你弟弟,我是牟家的血脈,你憑什麼把我當豬狗一樣綁起來!」

  旁氏也是瘋子一般在地上滾上滾去,撒潑大罵,「祖宗們開開眼啊,你們挑的好人選,得了爵位就不把兄弟當人看了!祖宗們,要給我們做主啊!」

  眾人都是聽得皺眉頭,牟七太爺揪著花白的鬍鬚就詢問牟奕,「老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老三夫妻到底犯了什麼大錯?」

  牟奕眼裡冷意閃爍,半點沒有顧忌家醜的意思,開口就道:「諸位長輩,今日請各位來,又大開祠堂在列祖列宗之前吵鬧實在是出於無奈。家中出了一件醜事,只能請各位做個見證,以免將來有人空口無憑誣衊我牟家百年清名。」

  牟七太爺聽得點頭,家族根深葉大,若想繼續生存下去,清白的名聲絕對少不了。

  「老二,有話儘管說,只要占了一個理字,我這把老骨頭替你撐腰。」

  「謝太爺。」牟奕再次行禮,末了指了一臉不忿的牟安夫妻冷笑道:「當日父親過世時曾囑咐我要善待庶弟,這些年即便他貪了公中鋪子的進項,在外惹了無數禍患,我都不曾多說一字,為的不過是血脈親情,兄弟齊心。無奈他實在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生!他們夫妻看不得我妻蘇氏孕育牟家嫡系血脈,背後攛掇年幼的坤哥兒,就在方才推得蘇氏摔倒,差點一屍三命!」

  「什麼?!」眾人驚得齊齊長大了嘴巴,牟家嫡系子嗣單薄,好幾年只有坤哥兒一個,還是個體弱多病的,實在令人堪憂。原本蘇圓進門又很快懷了身孕,眾人私下都跟著歡喜,畢竟嫡系越興旺,他們這些旁支才有依靠的支柱。

  這會兒乍然聽說牟安夫妻如此惡毒,都是氣得瞪了眼睛,牟七太爺用力敲著手裡的拐杖,大罵道:「這兩個畜生,怎麼會生出這麼惡毒的心思?打,請家法打死他們!」

  旁人也是紛紛附和,「多生子嗣是家族興旺的兆頭,如此好事,其餘人家日日求神拜佛都來不及,怎麼還會狠心下毒手,實在可惡!」

  脾氣火爆的楚老太爺更是直接揮了手,「哼,老二還是心軟了,放在我們楚家,我早一刀劈了這樣的蠢貨!」

  牟安被眾人一句句砸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才高聲喊冤,「你含血噴人,冤枉啊!我從來沒做過這樣的惡事,這府裡即便不是我做主,爵位也沒落到我頭上,但我也姓牟,怎麼可能害死自己侄兒,怎麼可能看不得牟家興旺?」

  牟奕蹲身在牟安身旁,又伸手指了供桌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冷笑道:「你可敢對著列祖列祖的面發誓,你們夫妻從未覬覦過爵位,從未貪過公中錢財,你們夫妻從未盼著坤哥兒病死,盼著我絕後無子!若有瞞騙,就讓家裡三個兒子慘死街頭,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不知是不是牟家列祖列宗的陰魂當真聚在屋中不曾散去,牟奕的話音剛剛落下,就有一股陰風無端在屋裡刮起,但凡被吹到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牟安驚得心顫,有心否認又怕自家孩兒遭了報應,可不否認豈不是等於承認了自己的惡毒心思?

  他這般猶豫著,旁氏卻是又撒了潑,「公爹啊,您們快睜眼看看吧,您剛過世沒幾日,我和老三就要被逼死了。二哥當日答應您好好的待咱們,回頭就把兄弟當仇人拾掇了,公爹要給我們做主啊!」

  牟安也緊接著嚎開了,「爹啊,您活著的時候最疼兒子,您過世了就把孩兒留下受苦,人家不把我當人看啊,累死累活為了府裡辦差,最後還被戴了個貪污的帽子,孩兒冤枉啊,孩兒不想活了!」

  眾人都不是傻子,尤其幾位老爺子人老成精,明白他們夫妻這模樣明顯就是心虛啊。

  牟七太爺皺了眉頭,重重擺擺手,示意牟奕,「老二,這事我們都明白原委了,你儘管處置就是,若是旁人有說閒話,你就讓他來找我,我替你正名。」

  「謝七太爺,」牟奕恭敬道謝,末了轉向眼珠兒亂轉的牟安夫妻,說道:「若是按照家法,謀害嫡系血脈,攆你們淨身出府,誰也說不出一個錯字。但兄弟一場,你不仁,我卻不能無義,牟家公中產業和財物分你兩成,限你兩日內滾出牟府,從此分家另居,福禍自理。」

  不等牟安說話,楚老太爺又嚷開了,「牟小子就是心軟好欺,這等庶子,扔上一百兩銀子攆出府另過的比比皆是,你居然還分他兩成家業,實在是太過寬仁了。有銀子給這狼心狗肺之徒,還不如多留著給自己兒女娶親置辦嫁妝了!」

  牟七太爺也是有些不贊同,嫡系的產業雖然同他們旁支沒有干係,但祭田卻是一處,若是分給牟安兩成,是不是祭田也要被分出去幾十畝?

  牟奕瞧著眾人臉色,猜出其中緣由就道:「當日父親有囑託,即便為了他老人家安心長眠,這產業也要分出去。另外祭田等是供奉祖先的香火之用,不在分產之列。」

  聽得這話,牟七太爺等人自然一力支持,楚老爺子幾個世交長輩也是誇讚牟奕重情重義,一般人家長輩去世就會把庶出子弟分出府去,念情分的給座破院子、幾百兩銀子就算不錯了,碰到那心黑又不在乎名聲的,把庶子空手攆出去的也不在少數。

  如今牟安犯下如此惡事,依舊分得兩成家產,不管到哪裡牟家都占了理字。

  所以不等牟安夫妻再抗議,他們又被堵了嘴巴拖回自家院子。

  「砰!」院門一關,牟青帶人直接守了院門,直等後日一早,主子把家產單子扔過來,這一家子壞了心肝的蛀蟲就可以滾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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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5: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龍鳳呈祥吉娃到

  先前牟青等人沖進來抓了主子,幾個貼身伺候的丫鬟嚇個半死,如今見得主子這般狼狽的被扔回來,趕緊跑上前幫忙解繩索扯破布。

  可惜,好心沒好報,暴怒又惶恐的牟安與旁氏幾乎同時揚起了巴掌,打得丫鬟們臉頰立時紅腫,他們才覺得稍稍出了一口氣,末了破口大駡。

  「該死的牟老二,我也是牟家主子,憑什麼攆我出府!」

  「天打雷劈的小賤人,方才怎麼沒摔死她!我也是牟家明媒正娶的媳婦,憑什麼她是個寶,我就得夾著尾巴做人?!」

  許是自覺以後當真不能在府裡賴下去了,這夫妻倆也沒了顧忌,坐在地上,什麼惡毒罵什麼,聽得門外把守的牟青臉色黑透,高聲提醒道:「三爺有口出惡言的功夫不如趕緊拾掇行李吧,後日一早你們就必須出府,若是有忘了帶的可不能回來取了!再說萬一惹得我們二爺惱了,別說兩成產業,就是一兩銀子都不分,誰也說不出一個「不」來!」

  牟安同旁氏對視一眼,即便心裡恨得厲害,但也不得不承認牟青的話有道理,於是狠狠踹了丫鬟們幾腳算最後出了一口氣,就回屋洗漱換衣,轉而拾掇行李,忙累了就商量起了去處,不必說,京都的伯爵府是回不去了。

  旁氏想起家裡先前捎來的消息,就道:「先前我兄長說家裡走了皇后母族翟家的門路,如今已是皇商,不如我們投奔我兄長去吧,你打理多年鋪子生意,花些銀錢,讓我兄長幫忙在內務府尋個好差事也不難。」

  「當真?」牟安聽得眼睛放光兒,內務府的差事各個都是肥差,若是能擠進去可是太好了。

  「當然,」旁氏高抬了下巴,壯著膽子道,「你若不信就自己去尋差事!」

  「信、信!」牟安腆著臉,趕緊扶著妻子坐下,伺候茶水點心樣樣周到,末了又討好道:「這些粗活我張羅就好,你先歇著。等回了京都,大哥那裡還要你多跑兩趟呢。」

  旁氏有些不適的動了動身子,心裡卻隱隱多了幾分欣喜。這出了牟家也不見得是壞事呢,起碼自己以後可以抬頭做人了……

  時日好似安了翅膀一樣,過得飛快,眼見過了冬月就是臘月了。

  家家戶戶不管貧富都開始盤算著置辦年貨,家裡富有的就殺豬宰羊,採買綢緞乾貨,家裡貧困的也得給媳婦兒孩子買塊新棉布、割上幾斤豬肉,有膽大心細的爺們還會穿著羊皮襖上山幾日,運氣好獵頭野豬或者麕子,運氣不好也能得兩隻野雞野兔,為團圓的飯桌添些葷味兒。

  萬石城裡自然益發熱鬧了,背著蔞子、挑著扁擔的農人擠滿了各條街道和鬧市,有些精明的商家把舊年滯銷的棉布一類直接擺在鋪子外邊,伶俐的小夥計高聲叫賣,惹得路人盡皆擠過去挑揀搶購,把街路堵得更水泄不通了。

  蘇圓攬著坤哥兒坐在馬車裡,也沒有為馬車蝸牛一樣的速度心煩,反倒稍稍掀起了窗簾,指了各家鋪子同坤哥兒說話。

  有了先前那次事端,蘇圓很認真的反省自己的缺失,然後就吸取教訓,無論走到哪裡都帶著坤哥兒,即便在家裡也常讓奶娘把他送到自己院子,教他寫字、陪他玩耍。

  小孩子總是單純的,沒過幾日坤哥兒就再度同嬸嬸親近起來,在祖母那裡得了些好點心或者小玩意都要拿來給嬸嬸吃過,自己才會吃。

  蘇圓看得暖心至極,待他也更周到細緻,偶爾不忙碌的時候就會扯了他小小的手摸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告訴他裡面住了他的小弟弟小妹妹,等他們出生就會陪著他玩騎馬打架,一起翻繩拼圖版。但弟弟妹妹如今還太小,需要他這個哥哥保護。

  坤哥兒自覺被當成了大孩子,興奮又激動的把小胸脯拍得砰砰作響,哪裡還有先前的抵觸,恨不得每日都問上幾次他的小弟弟小妹妹怎麼還不出來陪他玩兒。

  今日是回春堂免費看診的日子,蘇圓想讓坤哥兒看看人間疾苦,於是帶了他一同出來,忙了大半日,回家的時候卻被堵在了街頭。

  坤哥兒一隻小手扯了嬸嬸的袖子,另一隻小手微微彎著,隱隱護著嬸嬸的肚腹,很是乖巧周到的模樣,看得蘇圓不時在他臉上親一口,惹得他臉色紅撲撲的,益發可愛。

  好在,他的救星出現了。

  「哎呀,嬸嬸,我看到叔叔了。」坤哥兒指了路旁的一家酒樓門口,歡喜嚷著。

  蘇圓也是驚喜非常,探頭到窗邊張望。果然,那穿著石青色大氅,金冠束髮,瀟灑站在冬日淡薄日陽下的俊朗男子,可不正是她的枕邊人嗎!

  而牟奕也心有靈犀的隔著人群望了過來,三分意外,七分暖意瞬間爬上了他的臉龐,下一刻就施施然地穿過喧鬧走了過來。

  「你們怎麼還在外邊?」醇厚的聲音帶了嗔怪和惦記,分外的暖人心房。

  蘇圓聽在耳裡,心裡喜極,嘴裡卻應著,「本來早早就從回春堂出來了,卻被堵在這裡很久了。」

  坤哥兒生怕叔叔沒看見自己,努力抬著小腦袋邀功,「叔叔,我一直摟著嬸嬸呢,沒讓嬸嬸摔倒。」

  牟奕笑著拍拍侄兒的腦袋,贊道:「好,坤哥兒是個大孩子了。你先同嬸嬸回家,等晚上叔叔給你帶五味齋的新點心。」

  「好啊、好啊!」

  聽得有新點心,坤哥兒極力點著小腦袋,模樣可愛至極,惹得蘇圓和牟奕都是笑起來。

  牟奕輕輕替嬌妻和侄兒放下了車簾,扭頭淡淡掃了一眼神色愧疚尷尬的老實車夫,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牟青最是機靈,趕緊從懷裡掏出一把銅錢,揚手灑向路旁,高聲嚷道:「哎呀,誰的銅錢掉了?」

  擠在路中的行人聽得這話立時炸開了鍋,一瞬間湧到了路旁,彎腰撿拾路上的銅錢。

  牟青眼疾手快扯了韁繩,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把馬車拉過了街口,待到了僻靜之地才低聲囑咐車夫,「慢著點走,別顛了二奶奶。」

  車夫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子,惶恐點頭,趕緊小心翼翼趕著馬車走遠了。

  待牟青擠回主子身旁,果然就聽到一句,「回去之後在侍衛裡選兩個機靈的跟著二奶奶出門。」

  「是,二爺。」

  主僕兩個說罷,轉頭重新進了酒樓,那裡有京都幾家世族放出來買賣貨物的「管事」,他們帶來了新鮮樣式的綢緞、各色用物,當然還有京都最新的時事和消息……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大年總是最熱鬧的日子,無論出門多遠的遊子總會在這一日趕回,跪過父母、見過兄弟姊妹,然後一家人團團圍坐,吃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好似一年的疲憊和困苦都在笑聲中趕跑了。

  過了大年夜就是正月,一年中的第一個月分。太陽許是也因為蟄伏一冬而無趣,漸漸恢復了活力,開始揮灑溫暖和熱情。

  不知哪一日,山林的朝陽坡開始有清澈的雪水淌了下來,屋簷也滴滴答答變成水簾洞一般。

  依舊被老娘扯著耳朵叮囑不許脫下破棉襖的淘氣小子們,已是扯了根樹枝滿村瘋跑,晚間回家各個都濺得同泥鰍一般,不必說,又是一頓揍,末了躺在熱呼呼的炕上摸著火辣辣的屁股,依舊在琢磨明日去哪裡瘋玩。

  牟家的這個大年過得有些緊張和冷清,蘇圓的肚子已是大得嚇人,走路的時候旁邊都要有兩個人攙扶,生怕她不小心跌倒就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

  牟老夫人惦記的吃睡不香,牟奕也是輕易不出門,紅霞幾個更是輪流伺候在跟前。吳婆婆脾氣硬,過年時候寧可躲在醫館後院同兩個藥童和一個看門老漢一起吃了年夜飯,也不肯隨著上門親自邀請的牟奕回牟府。

  不過,大年初三一過,她就直接打包了行李住進來,原因無他,也是惦記蘇圓的肚子。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也是家裡的寶貝疙瘩,年前只讓心腹丫鬟上門送了些精緻貴重的年禮來,蘇圓同樣回了一些新鮮花樣的點心,適合孕婦食用的食譜方子,還有一些補藥和乾貨兒,又讓兩人感激非常。

  眾人都這般嚴陣以待,但蘇圓肚子裡的孩兒卻好像天生是個慢性子,眼見已是二月中依舊沒有動靜,急得牟老夫人日日去祠堂跪拜,只求祖先保佑兒媳生產順利,就是一向穩重的牟奕臉上都隱隱帶了幾分急色,更別提整日趴在嬸嬸肚皮上威脅利誘的坤哥兒了。

  這一日夜裡,兩個孩兒許是終於在娘親肚皮裡住夠了,想要見識一下這個複雜的世界,終於開始有徵兆了。

  蘇圓肚子疼醒的時候還有些發懵,猜自己要生了,趕緊去推身旁的夫君,牟奕已是幾晚不敢睡實,幾乎是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值夜的紅霞和張嫂子王嫂子聽得動靜,連大襖都顧不得披就飛跑去廂房請吳婆婆同幾個住下等待的穩婆。

  很快整個牟家都聽得了消息,各個院子都亮了燈,雲起院裡更是點燃遊廊下的所有燈籠,照得整個院子如同白晝一般。

  一盆盆的熱水送進早就準備好的產房,也就是正房的東間。灶間裡,參湯也已經煮沸了,所有準備的藥材都擺放整齊,只等著緊急的時候抓起來就能扔進砂鍋熬煮。

  牟老夫人抱著眼睛半閉的坤哥兒坐在大廳裡,嗔怪抱怨著,「坤哥兒,機跟奶娘回去睡吧,等你明日醒來就有小弟弟小妹妹陪你玩了。」

  「不,祖母,我要保護弟弟妹妹,我要等他們出來。」坤哥兒倔強的想要睜開眼睛,但沒一會兒又困倦的點起了小腦袋。

  牟奕坐在椅子上,看著倒也沉穩,只是手裡茶碗不停的顫抖出賣了他,一雙黝黑的眼眸更是緊緊盯著東間的門,半點不曾挪開。

  牟老夫人歎氣,猜得兒子是想起先前那個兒媳難產之事,於是開口勸道:「老二不要惦記,蘇丫頭是個有大福氣的,她一定會平安生下孩子。」

  牟奕勉強籲了一口氣,努力擠出一抹笑安慰母親,「娘,別擔心我,不如您先回去睡吧。」

  牟老夫人搖頭,哪裡肯走,「我不累,還是多坐一會兒吧。蘇丫頭這是頭胎,怕是天亮才能生呢。」

  不知是兩個孩子磨蹭夠了想要加速一把,還是不忍心娘親受苦,出乎眾人意料的,居然不過一個時辰就來到了人世。

  蘇圓本來做好了足夠的心裡準備,然而才痛叫了不過幾聲,就覺得腿間一滑,一個穩婆愣愣托起手裡的孩子,說道:「哎呀,是個小公子!」

  「生了?」吳婆婆正給蘇圓擦汗,突然聽得這句也是驚了一跳,末了才喜道:「好,這孩子是個孝順的,不肯為難娘親呢!」

  穩婆這會兒也醒過神來,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孩子吃痛,哭聲震天響起。

  蘇圓極力想要抬頭看看自己的第一個孩兒,但一動的功夫,另一個孩兒又從腿間滑了出來,馬上就被另一個穩婆托在手裡。

  「哎呀,這是個小小姐。龍鳳呈祥,大喜啊!」

  很快,兩個孩子就扯著嗓子一起哭起來,聲音一個比一個高,差點掀翻了房蓋兒,但人人聽了都是喜笑顏開。

  兩個穩婆爭搶著把繈褓裡的孩子抱去大廳,牟老夫人一見兩個孩子紅通通的小臉,立時就哭開了,「列祖列宗保佑,佛祖保佑,我牟家終於又添子嗣了!」

  牟奕沒有說話,雙手接過了一個繈褓,不知是不是父子天性、血脈親緣,小小的孩童居然睜開了眼睛,黑黝黝的眸子好似蘊含了最純淨的世界,看得他心頭軟成一片。

  這是他的孩兒,他的血脈啊,接續他的生命活下去的希望……

  「賞,大賞!」

  孫子孫女湊成一個「好」字,喜得牟老夫人差點瘋癲了,恨不得昭告天下這個喜訊,不但賞了滿府上下每人三月月錢,預備佈施的錢糧也翻了一番。

  牟府歡聲雷動,誰也沒有了困意,天色還未大亮,所有庭院甬路都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各個見面不等說話就笑成了一朵花兒。

  蘇圓被伺候著換了舒適的衣裙,倚靠在軟墊上喝著參湯,腦子裡還是有些迷糊,不是說生產的痛苦比被卡車碾過還痛嗎,怎麼她才喊了兩句就結束了?若不是兩個孩兒出奇孝順她,恐怕就是送她到這個時空的神靈為她開了金手指。不管是哪個,她都心裡踏實很多,孩兒是她今後的依靠,即便有種被「操控」的感覺,依舊歡喜自己不是一個人在作戰……

  牟奕繞過屏風走進屋子,就見自家嬌妻頭上勒著巴掌寬的棉布帶子,繡著雅致的花紋,臉蛋兒依舊紅潤白皙,就是端著湯碗的小手都依舊胖嘟嘟的,忍不住心頭泛起甜軟和好笑,怪不得老母親整日念叨兒媳是個有福氣的,同她這般容易輕鬆就把頭胎生下來,而且一次兒女雙全的女子,怕是再沒有第二了吧?

  「蘇蘇,辛苦你了。」

  「啊,」蘇圓突然被抓了右手,猛然回神瞧得自家夫君就忍不住紅了臉,「嗯,二爺,你看到孩子了?我生得……生得有些快,他們沒什麼不妥吧?」

  牟奕再次笑開了臉,墨眉高高揚起,眼眸裡滿滿都是喜意,嘴角高高翹著,看得蘇圓發了花癡,伸手摸了夫君的臉頰,低聲呢喃,「咱們的孩兒可一定要像你才好。」

  「不,他們都會像你,生下來就帶著福氣。」

  夫妻倆依靠在一處,好半晌沒有說話,但共同孕育血脈的幸福卻縈繞在心間。

  不一會兒,已經被選定作為兩個孩子貼身嬤嬤的張嫂子和王嫂子小心翼翼抱著小主子進來了。

  兩個孩子許是有些餓,閉著眼睛,小嘴巴像花苞一樣嘟在一起,惹得第一次見兒子女兒的蘇圓驚喜的不時扭頭同夫君顯擺。

  「二爺,你快看、快看啊。咱兒子眉毛真黑啊,咱閨女的小嘴兒好紅啊!」

  牟奕半摟著嬌妻,生怕她一激動掉下床去,他的眸光停留在兒子女兒身上,益發溫柔,也益發堅定。

  春日回暖,蟄伏了一冬的閒人都紛紛走出家門,拎上鳥籠子、蛐蛐罐子,找間相熟的茶樓要壺好茶,聽聽新鮮事,別提多愜意了。

  今日茶樓裡依舊熱鬧,但話題卻稍顯有些詭異。

  「哎,老兄,你聽說了嗎?牟家那位夫人生了!」一個身穿長衫的乾瘦男子拉了一個相熟的友人,一臉神秘的八卦。

  那位友人有些迂腐,忍不住皺了眉頭反駁道:「老弟,婦人生孩子有什麼稀奇?咱們還是說說朝中新頒佈的法令吧,聽說又要加稅了。」

  幹痩男子用力擺手,焦急道:「老兄,你不懂,那牟家二奶奶生的是龍鳳胎!」

  「龍鳳胎怎麼了?也不是沒有別人生過,難道孩子有什麼特別?」友人也是有些煩躁,說話實在不客氣。

  「哎呀,你真是……」

  兩人說著話不自覺就提高了聲音,旁邊桌子的客人扭頭望過來,其中一個穿了長衫,許是讀過幾年書的文生就開口勸阻道:「兩位兄台,喝茶閒話自是沒有錯處,但兩位言及牟家還請不要口出惡言。」

  「怎麼,你同牟家有親?」

  先前說話的兩人有些臉色不好,畢竟自家說著閒話,沒料到還有跳出來阻攔的。

  那文生卻是笑呵呵拱手,應道:「兩位有所不知,在下同牟家並無親緣,但受過牟家恩惠。先前我家小兒得過一場急病,病急亂投醫,夜半求到牟家門前,牟家二奶奶身懷有孕七月,依舊親手診病開藥救了小兒性命,之後還派徒弟上門給小兒複診,醫德之高,善心之厚,實在是在下生平僅見,在下全家都是感恩在心,方才聽兩位提及牟家新生的小公子小小姐,這才忍不住阻攔,還請兩位兄台體諒我一片感恩之心。」

  聽得他這話說完,旁邊眾人都是忍不住點頭,先前說閒話的兩人也是面有愧色,「這般說來,倒是我們兩人方才口出無狀了。不過我們也是驚奇使然,要知道各家子嗣盡皆艱難,牟二奶奶兒女雙全,自然惹人羨慕。」

  「是啊,牟二爺好福氣。」

  「我家內人今早聽聞消息也是羨慕至極,吃了飯就又去佛堂跪拜去了。」

  「是啊,先前牟家娶醫女進門,誰都說不般配,不想牟二奶奶是個有大福氣的,進門不過一年就生了一對兒女,實在是旺子旺家的好女子啊。」

  眾人議論紛紛,免不得心中都是羨慕,當然也有心思稍微複雜的人,冷不丁扔出一句,「先前有人說牟二奶奶藏了生子秘方,雖然不知道真假,不過同她交好的楚家和陶家可也有了喜訊,這……呵呵……」

  「不可能吧,藥丸、吃食,甚至百工有秘方,這人人皆知。但子嗣是天意,怎麼可能有秘方?」

  「就是,怕是謠傳吧。」

  眾人嘴上這般說著,心裡卻偷偷盤算開了。有些家裡連個女兒都沒生出來的,更是藉口有事要處置,匆匆跑回去尋長輩去了,目的只有一個,牟二奶奶的生子秘方!

  這樣的閒談在萬石城各處的茶樓酒館迅速蔓延,不過三五日,別說街邊的乞丐,就是城外村莊裡的農人,甚至左近的縣城也因為行商人的大力宣傳而知道得清清楚楚。

  於是,牟家的大門這次是徹底關不上了,好在門檻早早被撤掉,否則一定會被踩爛。

  牟老夫人院子裡坐滿了各家的老姊妹和她們帶來的遠親知交,這些老太太哭訴起家裡子嗣單薄,無顏奔去九泉見祖宗,被眼淚沾濕的帕子是換了一條又一條。

  外院書房裡,牟奕身邊也是坐了一圈好友知交。

  這個喊著,「二哥,你喜得貴子貴女,也不好忘了兄弟啊,兄弟家裡別說兒子,連閨女都沒呢。」

  那個也是嚷著,「老二,有好東西你可不能吃獨食啊。老哥不貪心,讓你夫人跟你嫂子說說話,只要她能肚子大了,老哥把你當恩人!」

  好好的書房,喧鬧的堪比茶樓酒館。

  牟奕好整以暇的喝著茶,等眾人說完了,才慢條斯理扭頭看向門口伺候的牟青,「傳信告訴二奶奶,若是秘方礙於祖宗規矩不好外傳,就多配些藥放在鋪子裡,可好?」

  「是,二爺。」牟青痛快的應了,抬腳迅速跑去二門。

  屋子裡眾人聽得這話都是提高了心,那個自稱老哥的男子是萬石城城防守兵的偏將,生性粗豪,平日沒少同牟奕一起喝酒,聽得這話就嚷道:「老二,別管什麼藥,給老哥我留一份!」

  牟奕挑起眉頭,玩笑一般應道:「老哥不怕我要個高價,狠狠宰一刀?」

  偏將眼裡精光一閃,手上卻是豪爽一揮,「越貴越好,生子秘方怎麼可能不金貴?你若是一文錢不取,我還不敢吃了呢!萬一兒子沒生出來,老子反倒了雄風,老子找誰講理去!」

  眾人本來聽得牟家要高價賣生子藥,心裡還有些不舒服,不是誰家差那幾兩銀子,只是本能覺得牟家吝嗇小氣罷了。

  但這會兒聽了偏將的話,卻是各個茅塞頓開,趕緊點頭應和道:「買藥付銀子是天經地義的,二爺有心送,我們也不能白取啊。」

  說這話的功夫,牟青從後院回來了,眾人都是眸光燦爍的望向他,生怕那位二奶奶一口拒絕。

  牟青心裡得意,卻是當先行禮,不想卻被偏將一把扯了胳膊催促道:「你這小子好不懂事!這時候還行什麼禮啊,老二媳婦兒怎麼說?」

  牟青胳膊差點都要被捏碎了,哪裡還敢拖延,開口就道:「二奶奶說了,她這藥方雖然神奇,但世事難圓滿,即便身體康健的年輕男子也只有八成的生子機率,生男生女不可預知。另外,這生子藥同富貴油相克,喝藥就只能吃菜籽油烹製的菜色了,若是諸位大人依舊想要試試,那就明日派人到回春堂看看吧。」

  「太好了!」

  聽得這話,眾人心頭大石落了地,紛紛歡喜的同牟奕道謝。對於蘇圓口中那兩成不孕機率,誰也沒當回事。他們家裡各個都是妻妾十數個,多少年也就生了個一男半女,如今這八成機率簡直太高了,若再貪心,那純粹是找天打雷劈呢。再說忌食富貴油更是沒有關係,為了生個兒子繼承家業,什麼古怪的偏方他們沒吃過啊,換油炒菜簡直不值一提。

  牟奕笑著同眾人客套兩句,末了又道:「我家老母得了孫兒孫女,感激神靈庇佑,囑咐我把生子藥所得收益拿出來建座慈恩堂,收容孤寡老幼,老者送終,幼者恩養直至成年,若是時機成熟,許是還會教孤幼讀書識字,勉強算是為萬石城盡分心力,也為各家積福德。」

  眾人聽得驚愕,沒想到牟家會有這樣的想法。雖然他們不知道生子藥賣價幾何,但功效那般了得,想必便宜不了,心急延續香火的人家比比皆是,所得藥費必定是筆鉅款。而牟家半點不曾心疼,直接拿出來助養孤老,這手筆和心胸怎是一般人能比的?

  偏將第一個同牟奕拱手,朗聲道:「老二,哥哥今日服氣了,以後但凡你有用得上哥哥的地方,儘管開口。」

  其餘幾人都是連連點頭,同樣拱手附和道:「這樣積德的好事怎能讓二爺專美于前,怎麼也要算我們一份,二爺不要嫌棄銀子少就是。」

  牟奕請幾人重新落坐,笑道:「諸位即便有心,也等家中傳了喜訊才好。另外,內人祖上還傳了生男生女的法門,許是不能盡如心意,但總能多幾分希望。到時候去了回春堂,諸位拿我的帖子,自然有人會同內眷們仔細分說。」

  「謝二爺!」眾人盡皆大喜,畢竟一個兒子能繼承家族香火,女兒卻要嫁到人家,怎麼也有所偏頗。

  如此,眾人歡喜說了半晌,就有酒席送了上來,人人去了心事,都是開懷痛飲,熱鬧之聲震得院裡樹上的寒鴉都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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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5: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萬石城清潔隊

  後院裡,牟老夫人得了書房的消息,終於也松了口氣,哄得眾多老姊妹都是心滿意足,待再看見包在錦緞繈褓裡白白胖胖的兩個娃娃,想起再過一年半載,自家也會添上幾個新生命,幾個老夫人更是笑得見牙不見眼了。末了,金銀錁子,玉佩,金項圈和手鐲之類就被塞進了繈褓。

  牟家兩個新成員,早就被他們老爹取名做牟睿和牟慧,至於字要成年之後由德高望重的長輩或者先生幫忙選取。

  蘇圓自小就是個糊塗樂天的,自認過得很幸福,於是私下對聰慧睿智這類含義的名字就有些不喜歡,但牟家的子嗣,牟家人說了算,她這個當娘的也無權否決。不過,乳名卻是她的權利,死活不能讓出去。

  在糾結了三日三夜,列了足足兩張大紙,兩個孩子才定了乳名,哥哥叫瓜瓜,妹妹叫果果。

  牟奕聽得這名字的時候正在喝茶,平生第一次嗆咳的衣襟都濕透了,但對上嬌妻無辜又委屈的大眼,他只能違心的稱讚這乳名琅琅上口,很……嗯,有趣。

  倒是牟老夫人很喜歡這名字,抱著孫兒孫女,瓜瓜果果叫個不停,時常讓人以為牟家屋子裡養了鴨子。

  若說誰最歡喜,還是坤哥兒莫屬。小孩子根本不顧忌月子裡的規矩,每日都要來看弟弟妹妹五、六次,大有把嬸嬸房門門檻踩斷的架式。

  偶爾趴在弟弟妹妹的身邊陪他們說話,說到最後就變成了三個打著呼嚕的小豬,看得幾個大人都是好笑不已。

  家和萬事興,牟家因為多了兩個孩子,好似一棵老樹剎那間燠發出無限生機,但事事沒有完美,回春堂裡推出的生子藥販賣的卻有些不順利。

  除了當日登門求藥的相熟人家,其餘人多是詢問,很少有當真掏銀子買回去的,許是那一兩一副的價格有些高,許是害怕吃壞了身子,總之回春堂的老掌櫃很是懊僧分包好的藥材堆在櫃子裡吃灰塵。

  可坐鎮醫館有些時日的吳婆婆半點也不在意,每日督促眾人照舊忙碌,到了免費看診的日子就帶著輪流來實習的李嫂子趙嫂子幾個給孩童婦人們看診,至於蘇圓,還沒從月子裡解放出來呢……

  待春風一日暖似一日,萬石城外的遠山已是徹底換了綠衣,萬物好像得了指令一般,都開始肆意囂張的亮出一切本事,瘋狂生長。

  這一日牟家院子裡妝點的很是喜慶,大紅綢緞結成的花球,連灌木和樹上都掛了許多,更別提遊廊和各處院子了。

  先前因為牟家還在孝期,即便有熱孝百日內嫁娶不忌的規矩,但牟奕成親的時候依舊沒有披紅掛綠,沒有大擺筵席,就是兩個孩子洗三日,也只請了少數近親和知交。

  如今瓜瓜和果果百日,仔細算算孝期也過了半數,牟老夫人再也忍耐不住,吩咐兒子兒媳大操大辦,恨不得同整個赤龍好好顯擺她牟家的好兒孫。

  牟家大院裡外門戶大開,足足擺了八十席,萬石城裡但凡有些臉面的人物都被請來喝杯喜酒。

  陶楚兩家人對牟家是感激到骨子裡了,不說家裡兒媳即將臨產,就是其餘小輩兒也都在吃回春堂的生子藥,因此別人家的賀禮頂多是成擔挑來,這兩家卻是成車往牟家拉。

  牟老夫人很是歡喜兒媳有這兩個好友,待陶家同楚家更是親近,三個老太太帶著一屋子女眷,說笑起來真是分外熱鬧喜慶。

  很快,瓜瓜果果被蘇圓抱出來做「展示」,別人還罷了,幾個老太太卻是越瞧越心裡不是滋味。

  蘇圓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紅的繡花羅衫,下著珍珠白湖縐裙,一頭烏黑的長髮綰了雙螺髻,簪了兩支珍珠釵。白嫩如玉的臉頰上微微泛起一對梨渦,淡抹胭脂,襯得一雙大眼流盼生光,真是怎麼看怎麼舒坦,怎麼看怎麼喜慶。

  幾個老太太再望向喜得臉上開花的牟老夫人,忍不住羨慕又嫉妒。這麼好的媳婦兒怎麼就被牟家娶回來了,若是早見到,說不準她們也要為家裡的兒子爭一爭。

  這時候她們還只是在心裡嘀咕,待再抱抱兩個白胖可愛,大眼滴溜溜轉,極精靈可愛的孩子,老太太們才怎麼也忍耐不住了。

  「老妹妹,你真是好福氣,怎麼得了這麼好的兒媳,又生得好孫子好孫女?怪不得當初消息都沒漏半點,哼,怕是我們幾個老皮老臉同你爭搶吧?」

  「就是,早知今日不過來了,真是太眼熱了。」

  牟老夫人聽得這話,心裡喜得都要冒了泡,哪裡還會氣惱。

  「老姊姊們莫要生氣,都說緣分天註定。我雖老眼昏花,但第一次見到我這兒媳就覺得她是我家的人。不瞞你們說,娶她進門之前我心裡也猶豫啊,但夜裡作夢,佛祖就給預示了,那滿屋子的紅光和滿地跑的兒孫,簡直看得我直想流眼淚,等醒過來就下聘娶了媳婦,如今才得子孫繞膝,一切都是佛祖恩賜,列祖列宗保佑啊!」,哪怕過去了一年多,牟老夫人說起當日那個夢,依舊如同剛剛發生一般,聽得幾個老太太都是連連念佛,自然也收起了心裡的嫉妒羨慕,轉而打定主意回去就去廟裡拜拜,自家也開個小佛堂,求佛祖同樣保佑他們家裡兒孫滿堂。

  眾人正是這般說笑的時候,突然有楚家和陶家守在二門的丫鬟跑來稟報,原來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居然一同要生了,在結伴懷孕之後,再次結伴生了孩子。

  兩家老夫人都是慌了手腳,一迭聲的催促丫鬟們扶她們趕緊回府,待一腳門裡一腳門外才想起來還沒同牟老夫人告辭,於是又轉回賠罪。

  「老妹子莫怪,大喜之日,我們這喜酒卻是喝不安穩了。待家裡事了,老姊姊做東,請老妹子上門好好熱鬧一日。」

  牟老夫人怎會不理解她們的急迫,趕緊應道:「老姊姊客套什麼,都是自家人,趕緊回去照管著兒媳生個大胖孫子是正經。到時候你們不請我喝酒看戲怕是也不成了,孩子都要擺滿月酒呢。」

  這話說得太對兩位老夫人的心思了,兩人都是歡喜大笑,結果不等笑聲落地,二門又有消息傳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生完了,都是小子!

  這下別說陶楚兩家人,裡外所有賓客都驚了一跳,聽說過生孩子順利的,但也沒聽說過這麼痛快的啊!

  數來數去不過兩炷香功夫,兩家都添了個大胖小子。

  倒是牟家上下很是淡定,畢竟家裡還有個一盞茶功夫生了兩個的呢。

  陶老夫人同楚老夫人激動得差點沒暈厥過去,立刻腳下生風一般帶人趕了回去,留下眾多賓客邊吃喝邊熱烈討論起來,已在回春堂買了生子藥的人,琢磨著回去就開始一日三頓的喝,而那些吃了兩個月的則盤算找個大夫給妻妾們診脈。

  牟奕把一切瞧在眼裡,想了想就尋個機會吩咐牟青,「先前讓人採買回來的那兩簍子開江魚極新鮮,你去內院傳個消息給二奶奶,席面上加個魚湯。」

  牟青領命而去,不過很快就回來了。

  牟奕疑惑的挑了眉頭,牟青笑嘻嘻地低聲稟報道:「奴才剛到二門就見紅霞去廚下吩咐換魚湯呢,原來二奶奶同二爺您想到一處了。」

  「好,你下去吧。」牟奕點點頭,待回身時,眼裡慢慢盈滿了笑意。夫妻同心,默契自成,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歡喜的?

  那兩簍子開江魚果然沒有辜負主子的信任,做成熱氣騰騰的魚湯端上去,前院的宴席自然沒什麼,不過是聽了兩句新鮮美味的誇讚,但是後院的酒席上卻是收穫兩聲驚呼。

  吳婆婆立刻被扶出來診脈,於是又有兩個小生命到母親肚裡報到的好消息傳遍了牟家內外,不只兩位母親如何痛哭,道盡多年委屈,外院酒席上的兩個父親更是喜得差點傻掉,末了醒過神來拉了牟奕就是行大禮。

  眾人都是一邊羨慕一邊幫忙勸慰,心裡更是貓撓一樣的難熬,特別是那些先前還不相信生子藥,打算再觀望一些時候的人,恨不得給自己幾巴掌,若不是太過小心翼翼,興許如今自家也有好消息傳出來了。

  牟家一對龍鳳胎的百日宴,吃得比楚家老夫人的壽宴還要高潮迭起,精彩紛呈,可是,這遠遠不及之後的日子熱鬧。

  當晚,回春堂的鋪門就被拍得砰砰作響,讓老掌櫃犯愁的生子藥一掃而空,全都換成了白花花的銀子躺在錢匣子裡,即便這般,還有人吵嚷著要藥童趕緊製藥,他們今晚一定要喝了藥湯再睡呢,好似只要喝了藥湯,明日家裡妻妾肚裡就有了他的子嗣一般。

  精明的老掌櫃當機立斷,立刻喊了所有藥童和雜工們連夜趕工,當然也沒忘了主子的吩咐,把服藥的禁忌說得清清楚楚。

  不出老掌櫃意料,第二日早起,回春堂外更是人聲鼎沸,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連縣城外都有人跑來湊熱鬧,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得知的消息,但眾人都沒時間理會這等小事,還是賣藥收銀子要緊啊。

  蘇圓聽得消息的時候,她正咬著兒子閨女的胖腳丫,同他們一起做撫觸遊戲。陳嫂子和劉嫂子已是徹底出師了,每日送來的湯水美味又營養,吃得蘇圓奶水充足,養得兩個孩子也是白白胖胖,小臉紅潤,睡得香,醒了也很是活潑,特別是一雙大眼,黑黝黝的望過來,能讓任何人心頭軟成一灘泥。

  不說坤哥兒整日黏在弟弟妹妹身邊,就是牟老夫人都藉口主院太陰暗,成日賴在兒子院裡不肯回去。要知道,主院可是所有院子裡最大、陽光最好的院子了,這藉口實在不高明。

  但也無人拆穿她,老話說,老兒子大孫子,這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誰也不能阻攔祖母親近孫子孫女啊!

  於是,當了幾月和尚的牟二爺只能繼續端著一張無欲無求的臉,心裡卻是淚流成河,好在牟老夫人是個不知足的,還貪心的想要更多孫子孫女,賴了沒多久就主動帶著坤哥兒回了主院。

  當然這也是因為時日進了初夏,天氣甚好,瓜瓜果果可以被抱著來回走動的關係,否則一日見不到孫子孫女,保管牟老夫人又把和尚兒子的怨念扔到腦後去了。

  翻看了幾日帳冊,蘇圓忍不住為那些大額銀兩咋舌,想了想就吩咐紅霞去前院書房尋夫君說話。

  牟奕剛剛寫好奏摺,正封好印上火漆,桌子上還有一隻兩尺見方的箱子。牟青早就換好了俐落的衣衫,小小的行李背在背上,門外十個全副武裝的護衛已等待多時。

  聽得紅霞在院外求見,牟奕把信封連同箱子給了牟青,正色吩咐道:「此事重大,定然要小心謹慎。」

  牟青跪倒在地重重磕頭,「主子放心,奴才肝腦塗地也要把差事辦好。」

  牟奕點頭,「去吧,事成歸來之時,就是你同紅霞成親之日。」

  「謝主子成全!」牟青喜得瞪直了眼睛,握拳敲得胸口砰砰作響,生怕主子不相信一般。

  牟奕好笑,揮手示意他出發。

  牟青小心把信封藏進胸口暗袋,抱了箱子大步出了門。

  紅霞正站在門外探頭張望,不明白往日很容易的事,今日為何等待多時也沒見主子人影。

  結果,院門一開就見牟奕帶著侍衛們走了出來,穿著打扮明顯是要出遠門的樣子。她心裡一急,竄上去就抓了牟青的袖子,嬌聲問道:「你這是要去哪裡?」

  身後幾個侍衛忍不住笑出聲,惹得紅霞紅了臉,但手裡卻是沒放開半點。

  牟青心裡熱辣辣的,想安慰幾句又怕不小心洩露消息,只能低聲道:「你趕緊繡嫁衣,等我回來就娶你過門兒。」

  「啊!」紅霞驚得立時松了手,還沒等他羞惱的詢問幾句,牟青已趁機帶著人走得遠遠了。

  她氣得跺腳,剛要罵幾句就見主子從院裡走了出來,於是只能忍了疑惑,趕緊上前稟告。

  蘇圓晚間給兩個孩子餵奶,難免睡眠有些不足,等了半晌不見夫君過來,就摟著瓜瓜和果果一同呼呼大睡了。

  牟奕進門就見臨窗的大炕上鋪了厚厚的錦被,嬌妻同一對兒女都是睡得香甜無比。兒子調皮,偶爾伸出小腳丫踢在閨女的肚子上,閨女也不甘示弱,小拳頭直直的打了回去,睡夢中的嬌妻許是心有所感,眼睛尚且閉著,手上卻精准的分開兒女的手腳,各自拍了幾下,母子三個又繼續同周公玩耍去了。

  這樣溫暖又幸福的情景,即便心如鐵石的男子也要化成一汪蜜水。牟奕伸手揮退守在屋角做針線的張嫂子和綠衣,上前坐在妻兒身旁靜靜守著,哪怕一生一世都不覺得厭煩。

  蘇圓一覺醒來,見夫君正抱了淘氣的兒子在一旁逗弄,趕緊起身整了整衣衫髮髻,嗔怪抱怨道:「二爺,你怎麼不叫醒我?」

  牟奕伸手替她掖了掖鬢角的碎發,笑道:「看你睡得香甜,左右也沒什麼大事,不差這麼一會兒。」

  蘇圓聽得心頭甜蜜,轉身卻撿了一本帳冊交過去,反駁道:「誰說沒有大事,回春堂不過三日就賺了一千兩銀子,慈恩院是不是該準備了?」

  牟奕一邊托著兒子趴在他胸脯上亂爬,一邊翻開帳冊掃了幾眼,末了應道:「不過是添置些糧食和用物,人手我早就挑好了。至於院子……」

  「我這裡有院子!」蘇圓興致勃勃地打斷夫君的話,獻寶一樣笑道:「先前楚六夫人送了一座院子給我做謝禮呢,據說那院子很大,地處僻靜,想必是個很好的收容之處,不如先用那個院子吧,以後若是住不下,二爺再想辦法也不遲。」

  「既然是送給你的,你不留著以便以後有什麼用處?」

  「我在家裡有吃有住,留個院子做什麼?給那些孤寡老人和孩子們住吧,風吹雨打的,太可憐了。」蘇圓一邊給睡醒的閨女換尿布,一邊不在意的搖頭道。

  牟奕聞言,眼裡的神色又溫柔了三分,笑著應道:「好。」

  夫妻倆商量妥當,第二日慈恩院的牌匾就掛在城西那座大院門口,沒有鞭炮也沒有賀客,只有成車的糧食、被褥、衣物和鍋碗瓢盆被送進了大門。中午時,一鍋鍋插筷不倒的米粥和烙得金黃的包穀餅子也被抬到了院門口。

  附近本就是窮苦人家的聚集地,多是在城裡四處打雜工、做苦役的匠人,甚至還有乞討的小孩子和老流浪漢,當夏風勤快的把飯香送了出去,眨眼間就招來幾十口流著口水的老少,各個都是衣衫襤褸,滿面塵垢,狼狽不堪。

  一個身穿青色衣褲,滿面風霜的老頭站在臺階上,遠遠同眾人笑了笑,招呼道:「眾位父老鄉親,老頭子我姓葉。今日是我們慈恩堂開門行善第一日,特意準備了米粥饅頭招待大夥。大夥不要客氣,只要不嫌棄的,儘管上來領上一份墊墊肚子。」

  一眾老少乞丐們聽得還有這等好事,哪裡還會猶豫,一窩蜂沖上來,很快就各個手裡端了米粥,抓著餅子大快朵頤了。

  葉老頭也不介意眾人差點擠翻了桌案,笑咪咪望著眾人吃喝,直到有個老乞丐吃飽喝足,帶著一個小童上前行禮道謝,他才又說道:「老哥哥聽說過回春堂嗎?」

  老乞丐常在街上走動,聽得這話就道:「當然聽說過,這幾日那門前很熱鬧呢,平日也常舍藥給老百姓,聽說主家姓牟。」

  葉老頭笑得更是和氣,點頭道:「我身後的慈恩堂就是牟家家主開的,買糧食的銀子就是回春堂賣藥所得。我被主子派來打理慈恩堂,主子早有交代,慈恩院裡收留孤寡,每日供給兩餐,還有冬夏兩季四套衣衫。若是有想住進來的,只要報一下籍貫和名姓就好。」

  「啊?!」

  聽得這話,不只祖孫倆,一旁的乞丐們也是驚了一跳,這可真是天上掉了餡餅了!

  他們整日在城裡城外遊蕩,有時候為了半碗餿飯都要被野狗追咬半晌,被人打罵吐口水更是常事,如今突然聽得有人願意供給飯食和衣衫,他們驚喜過後又有些遲疑了,難道牟家打算把他們騙進院子,然後綁起來賣去南邊海港或者送去西北牧羊?

  這般想著,有些人就慢慢往後退去,躲在牆根隨時準備逃跑了。

  不知先前說話的那老乞丐是什麼出身,好似有幾分精明,他緊緊牽了小乞丐的手,低聲詢問道:「吃人糧食,穿人衣衫,我們總要回報一二。不知牟家貴人們可有我們出力之處?」

  葉老頭眼裡閃過一抹讚賞,語氣益發溫和了,「我們牟家子嗣單薄,先前二奶奶產下一對龍鳳胎,主子們感于上天洪恩,更想為小主子們添些福德,所以二奶奶才拿出這處院子積德行善。二奶奶早有交代,慈恩院裡供給吃食,但也不養無用之人。

  「但凡進了慈恩院的人,一月裡有二十二日要帶上掃帚等物清掃街路,或者做些簡單活計,若是做得好還有工錢可拿。往後上了年紀,終老之時送棺材壽衣,擇地安葬。幼小的孩童也會請人來教授識字讀書,或者學一門手藝。」

  「當真能教孩子讀書?」幾乎是葉老頭剛說完,老乞丐已激動的扯了孫兒跪下,渾濁的老眼裡淚水洶湧而出,「求貴人准許,我們要進慈恩堂,做活兒辛苦也好,沒有衣食也罷,只求教我孫兒讀書!」

  那些躲在不遠處的乞丐,也有幾個機靈的沖過來高喊,「我不怕吃苦,求貴人收留。」

  葉老頭趕緊虛扶眾人起來,安撫了幾句就引他們進了慈恩堂大門。

  剩餘的乞丐還是有些猶豫,但眼見慈恩堂的人沒有上前再勸說也就議論著散去了。

  幾日後,萬石城的百姓就發現一件新鮮事,每日早起和傍晚總有一群老少穿著一般樣式的灰色衣衫、青色腰帶,打扮得乾淨俐落,扛著掃帚穿行在大街小巷,遇到哪兒髒亂就會彎腰打掃,直到乾淨才會離開。

  眾人免不得疑惑,詢問之下就知道了慈恩堂的大名,自然有誇讚的,也有翻著白眼說牟家嘩眾取寵,沽名釣譽的。

  但誰也不能昧著良心否認,萬石城確實一日比一日變得乾淨整齊,就連外來的客商都要贊幾句,惹得萬石城眾人也是與有榮焉,再看見那些扛著掃帚的老少就客套許多,有些人家和商戶偶爾還會送他們一些舊衣衫鞋子,或者新鮮的吃食。

  世事就是一副骨牌,推倒一個,良性迴圈的結果可能就是一幅美好的畫卷。

  慈恩堂裡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就把城裡城外的乞丐和流浪之人都收進了院子,萬石城裡打掃衛生的人也越來越多,偶爾還有小童幫著上街的老人提籃子,護城河畔也出現了清理垃圾的隊伍。

  至於回春堂的生子藥,也一如當初牟家二爺所說,但凡按照醫囑忌口,按時喝藥的男子,少則兩月,多則三五月,家裡都有好消息傳來。出於感恩之心,自然都要往牟家送謝禮,但牟家說,若是眾人心存謝意,又不介意為未出世的孩兒積福德,就把謝禮換成銀子捐到慈恩堂去,那裡早就立了一個高高的石碑,捐款行善之人都會榜上有名,日夜有香火供奉。

  這等名利雙收的好事更合眾人心意,於是各家管事都會到慈恩堂走一遭,回去時也不忘稟告主子,慈恩堂打理得如何乾淨,老人一邊做著手工的小玩具一邊閒聊,孩童們還有特意聘請來的窮書生教授讀書識字,甚至還要學撥算盤、泥瓦工、木匠等等手藝,半點沒有想像裡破敗又陰森的模樣。

  最重要的是,那門口的石碑太顯眼了,刻上名字,絕對會讓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如此這般,不過三四月,當秋風的涼爽頂替了夏風的酷熱,席捲了整個大地的時候,萬石城內外已再也見不到衣衫襤褸的乞討之人,城裡的街路幾乎乾淨得可以用鏡子形容,就是城外的官路也每日都有人拎著鎬頭鐵鍁在溜達,遇到不平就補,遇到凸起就鏟平,歡喜得偶爾出城溜達的縣令都以官府名義賞了慈恩堂五十兩銀子。

  當然,這不排除縣令欲與牟家交好的原因,畢竟前幾日後衙裡也傳出了好消息。

  一切好似都圓滿發展,回春堂甚至在外縣和府城開了分店,生意火爆,也沒有同行敢排擠。畢竟子嗣是大事,攆跑了回春堂就是斷了多少人家的香火繼承……

  蘇圓的日子過得也是舒心至極,每日相夫教子,孝順婆母,教導侄兒,管理家宅,忙碌又幸福。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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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6: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風光回京都

  這一日,陶夫人同楚六夫人帶著剛剛出了百日的孩兒來牟家做客,兩對母子吃喝玩樂鬧了大半日,走時還討了蘇圓的兩件舊衣,美其名曰沾沾福氣。

  原來她們家裡的姊妹極羨慕她們生產順利,她們被煩得不成就說是沾了蘇圓的福氣,於是眾人就轉而托她們討要蘇圓的衣衫用物。

  蘇圓哭笑不得,趁機「勒索」兩人幾道家傳的點心方子。

  待晚間兩個孩子都睡了,蘇圓囑咐張嫂子和王嫂子幾句就回了內室,床頭上的燭光閃爍,映著牟奕俊朗的五官居然有些鬱色,惹得她心下驚疑又愧疚。

  很多夫妻因為多了孩子導致感情淡薄,最後分開的。仔細想想,她這些時日確實有些忽略了夫君,居然不知道他因為何事心煩。

  這般想著,她難得主動依偎在夫君寬厚溫暖的胸膛上,嬌聲問道:「二爺,想什麼呢?可有什麼難事,不妨說給我聽聽,許是我有辦法呢。」

  牟奕正怔愣出神,突然懷裡多個嬌小圓潤的身子,回神後低聲安撫道:「放心,一切都好,慈恩堂那裡你多關照一些,葉叔畢竟年紀大了。」

  蘇圓嘟著嘴,大男人主義這東西,真是讓她又愛又恨。

  「知道了,二爺。許是在花園裡住了多少年,葉叔也有些無趣呢,這次去打理慈恩堂,時常在外走動,他老人家身體康健著呢。」蘇圓緊緊抱了夫君的胳膊,不容許他轉移話題,「二爺到底在心煩什麼,就同我說說嘛,我想聽。」

  牟奕無奈,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捋著嬌妻的長髮,沉默了半晌,到底還是說道:「我讓牟青去了京都獻生子藥給皇家,但至今沒有消息傳回,我惦記其中有何變故。」

  蘇圓驚得臉色一白,想要埋怨幾句,臨出口時又改口道:「二爺不要多心,我雖然沒當過官也沒見過皇帝,不過啊,皇帝那是什麼人,吃飯喝水都得人家試過毒才行,吃藥這樣的大事更不能隨便對待了,自然時間也拖得久了。」

  牟奕點頭,歎氣道:「這話有道理,不過有個人等著救急,後宮裡越早誕生血脈越好,哪怕生不下來,傳出喜訊也成。」

  蘇圓聽得糊裡糊塗,想想也沒有深問,就道:「二爺不要心急,皇家沒有子嗣,不知道多少人惦記呢。即便皇帝不想吃,生子藥的神奇效用漸漸傳開,肯定一堆人想方設法勸著皇帝吃,說不定過幾日後宮就有好消息了。」

  牟奕哪裡不知道這些道理,不過是日久心煩有些沉不住氣罷了,這會兒聽了嬌妻溫言細語,難得心頭躁意平順,於是微微一笑低頭親上了那兩片紅潤的小嘴兒。

  緋色帳幔垂落下來,兩隻金魚鉤悠哉晃動,光影投射在錦緞被褥上,似是活了一般,在波浪裡穿行……

  同樣的夜晚,遠在京都伯爵府的牟青也是難眠,長達三月的焦急等待,讓他沉穩許多,當然心下多少煎熬,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終於天色剛剛放亮,一同從萬石城回來的侍衛匆匆送了個竹筒來,打開裡面就露出一張紙條,短短兩行字,卻是讓人欣喜若狂。

  「龍食神露,喜訊將傳。」

  他歡喜的一下從床上蹦了下去,滿地轉了兩圈才恢復平靜。

  如今主子吩咐的差事完成了大半,紅霞已是一隻腳邁進自家的門檻,只等把後續之事處置好,就能抱著紅霞入洞房了。

  果然,天亮的大朝會之後,整個京都都炸開了鍋,多年沒有喜訊的後宮終於有了消息,一個最近很得皇帝喜愛的美人居然診出了身孕!

  這消息不亞於邊疆被外敵入侵,因為這就是朝堂爭鬥的信號。

  支持皇后和支持貴妃的兩派,原本都已經各自選定了過繼的皇族旁支孩童,就等著皇帝選一個,沒想到皇帝突然當了爹,實在是打得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戰場中心也從過繼一事轉移到了皇后和貴妃的肚皮上,如今誰能懷上皇子,誰就是絕對的贏家。

  畢竟一百個繼子也抵不上一個真龍皇子,但所有人都忘記了,皇宮的角落已是有一個皇子活了十幾年。

  至此,京都百姓的茶餘飯後從沒缺了話題,今日那懷了龍子的美人流產了,明日又有貴人懷上了,後日又傳出皇后同貴妃在御花園裡吵嘴了。

  所有人嗅到硝煙味的同時,又忽略了某些小事,例如病弱憨傻多年的大皇子居然慢慢開竅了,課業得了先生的誇讚,行事也有禮又穩重……

  牟青躲在伯爵府裡接了滿匣子的紙條之後,終於帶著侍衛們重新踏上了歸途。

  萬石城的這個秋日是忙碌又歡喜的,難得老天爺開恩,連續兩年都是風調雨順,今年田裡的莊稼又得了豐收,除去交給官府的,家家都有盈餘,於是盤算娶媳婦的、嫁閨女的、給老人做壽的,甚至買個小妾回家的,幾乎每日都能聽見噴吶的喜慶調調。

  牟青等一行十幾人進城的時候還趕上一家的花轎,因而耽擱好半晌,但他沒有半點惱色,反倒笑呵呵的同迎親的新郎官道喜,惹得幾個知情的侍衛都打趣起來,好不容易到了自家,他更是連水都不肯喝一口就奔去了書房。

  牟奕接了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盒子,仔細看過一遍,終於是徹底放了心。有時候進攻才是最好的自保手段,皇后貴妃兩方轉移了戰場,大皇子才更容易保全,暗地裡的那些事也更好安排。

  待_同河蚌打得兩敗倶傷,漁夫才好出場。

  牟青眼巴巴等著主子開口,可惜左等主子在思考,右等主子在出神,實在忍不住心焦的搓著手,問道:「主子,小的差事辦完了,您看……嘿嘿!」

  牟奕回過神來瞧他一臉期盼模樣,忍不住失笑,抬手擺了擺,「你們二奶奶那裡我囑咐過了,你回去請嬤嫂下聘吧。」

  「謝主子,謝主子!」牟青大喜,匆忙行禮就跑了出去。

  大事底定,牟奕也是心情大好,起身放好盒子就回了後院,正巧遇上紅霞捂著臉從屋裡跑出來,於是進屋就笑問道:「這丫頭也聽說牟青提親之事了?」

  蘇圓正把兒子的小手從自己的髮髻上扯下來,聞言就應道:「可不是,平日爽快麻利的丫頭,一聽說親事就成了煮熟的螃蟹了。」

  牟奕走到炕邊取了個顏色鮮豔的波浪鼓晃了晃,果然身形圓滾滾的瓜瓜就被引得迅速爬了過來,總算放過了他的娘親。

  可惜,不等蘇圓喘口氣,果果的小手又攀上了娘親的耳環,夫妻倆忙了好一會兒才把益發淘氣的兒子閨女安撫好,若是不算兩人當了「坐騎」,被兒女站在肚子上亂蹦這事,還是很和諧的。

  好在,在兩人被兒女謀殺之前,張嫂子同王嫂子終於培訓完新人手,趕來「救駕」了。

  如今城裡得了好消息,即將有子嗣降生的府邸可不是三五家,認真算起來足有百十家,其中同牟家沾親帶故的就有一小半。當日蘇圓為陶家和楚家培訓嬤嬤的事瞞不住,如今不好厚此薄彼,只能又開了培訓班,雖然不需要教授太多,但照料孕產婦和嬰孩兒的學問也不是一日就能學會的。

  於是張嫂子王嫂子幾個又忙了起來,貪心的牟老夫人也跟著湊熱鬧,順手又多買了些人手,備著兒媳再生孫子的時候聽用。

  而回春堂那裡,吳婆婆一人也忙不過來,每日都要分兩個人手過去,導致蘇圓一人帶著兩個孩子,常常被鬧得成了瘋婆子。

  兩個欺負爹娘正覺得痛快的孩子,突然被抱出去還有些不情願,扭著胖胖的小身子想要爹娘抱回去,蘇圓閉著眼睛假裝沒有看到,但聽得兒女啊啊亂叫又有些心疼,微微把眼皮掀開一條縫偷看,惹得牟奕好笑的低頭親吻她的眉心。

  「放心,小孩子玩心重,一會兒就好了,你也歇歇。」

  蘇圓臉紅,動了動身子在夫君懷裡找了個舒坦的姿勢,末了撒嬌,「我秦邊的人手本來就不夠用,你又把紅霞配給了牟青,以後讓我去哪裡尋幫手啊?」

  牟奕低頭又親了一記,「再兩個月咱們就該回京都了,伯爵府裡都是家生子,忠心可靠,到時候你儘管挑揀就是。」

  「啊,回京都?!」蘇圓聽得驚愕,心裡隱隱泛起一絲不舍。

  「守孝二十七個月,如今已將近二十月,該準備回去了。」牟奕猜得嬌妻的心事,又道:「你若是捨不得婆婆,就把她老人家一同接到京都去。內宅都是你做主,沒人敢怠慢。」

  蘇圓自然明白這道理,但同婆婆相識這麼久,吳婆婆是什麼脾氣,她更是清楚。大年夜都寧可孤零零的倔強老太太,怎麼可能跟著去京都,依附牟家終老?

  「罷了,等我問過婆婆再說。」

  「好,家裡的行李該拾掇就拾掇了,早些上路,娘和三個孩子也能少吃些苦。」

  「好,我讓陳嫂子、劉嫂子多準備些小菜,到時候路上的飯菜不可口,也能頂幾頓。」

  小夫妻倆又商量了幾句,定了章程,這才起身整理好衣衫,攜手去了主院陪著牟老夫人吃飯。

  瓜瓜和果果早被抱了過來,吳婆婆同坤哥兒一個坐在炕頭一個坐在炕尾,手裡拿著新奇的玩具,比賽誰能把兩個孩子都引過去。

  瓜瓜和果果雖然只有七個月,體質卻是比一般孩童好許多,手腳並用爬得飛快,兄妹倆極有默契,居然一人一邊搶了祖母和哥哥手裡的玩具,然後坐在一處一同玩耍。

  坤哥兒沒想到弟弟妹妹這麼聰明,眨巴了半晌大眼睛才嚷出一句,「祖母,瓜瓜果果成精了!」

  牟老夫人被逗得笑出眼淚,末了把三個孫兒都攬在身邊,心裡的心滿意足啊,真是給個金山銀山都不換。

  牟奕同蘇圓進門就見兒女在坤哥兒身上騎大馬,牟老夫人伸手扶在一旁,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

  蘇圓趕緊過去救下臉色通紅的坤哥兒,一邊給他擦汗一邊嗔怪,「瓜瓜果果加一起足有五十斤了,你怎麼馱得動?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小心傷了骨頭。」

  坤哥兒笑嘻嘻往嬸嬸懷裡靠了靠,不在意的搖頭,「瓜瓜果果喜歡同我玩呢!」

  蘇圓點著他的腦門警告,「以後再不許了,萬一你嬌慣他們變成了小霸王,以後要被人家打屁股。」

  「啊!」坤哥兒瞪著眼睛驚呼一聲,湊到叔叔跟前焦急求道:「叔叔,明日你就教我習武吧,萬一有人打瓜瓜果果,我好替他們打回去。」

  蘇圓徹底無奈了,翻了個白眼決定裝死。

  牟老夫人同牟奕忍不住笑了起來,坤哥兒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但見祖母同叔叔笑了,也跟著笑起來。至於兩個含著手指的胖娃兒,一見娘親倒下又跑去扯頭髮和耳環蕩秋千了。

  家人齊全的飯桌總是熱鬧又忙亂的,瓜瓜果果已經開始吃副食,雞蛋羹'魚肉粥都能吃一點。坤哥兒正長身體,牟老夫人也常說腿疼,因此祖孫倆一起喝骨頭湯。

  牟奕是無肉不歡的肉食動物,蘇圓惦記再給牟家多添個小子,夫妻倆一個吃著牛羊肉,一個則是蘿蔔白菜和海魚。

  一張大圓桌,菜色是五花八門,難為趙師傅和陳劉兩位嫂子絞盡腦汁的日日張羅了。

  一家人吃飽喝足,說起搬回京都,牟老夫人望望兒孫,忍不住感慨,「當日你父親過世,咱們一家搬回來,雖說算不得喪家之犬,但總有些淒涼。如今一年多過去,家裡添人進口,日子興旺,真是萬萬想不到啊。」

  說罷,她望向正給兒女擦口水的兒媳,眼裡滿意之色更濃,想起京都那些尖酸刻薄之輩,那些錯綜複雜的姻親和世交之家,再次下定決心要多為兒媳撐腰。

  牟奕剛接了京都的詳細消息,心裡有數,就勸母親道:「聽說皇宮和朝堂上都鬧得厲害,誰家也沒膽子多生枝節,咱們一家回去也過個清淨年。」

  蘇圓想起紅霞和牟青的婚事,也是笑道:「娘,走之前咱們府裡也辦場喜事吧,我院子裡的丫鬟紅霞被二爺配給牟青了。」

  人老了都喜歡熱鬧,牟老夫人一聽果然贊同,笑道:「不是有句老話說嘛,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好過年。牟青成了親,跟著回去京都伯爵府,身邊有媳婦照料,他老子娘也放心了。」

  「好,那索性看看家裡還有多少到了嫁娶年紀的丫鬟和僕役,能婚配的都賞些銀子成親吧。娘這裡也讓丫鬟早早拾掇行李,二爺說進了冬月,咱們就早早趕路回京呢。」

  「好,吳老妹子那裡你仔細勸勸,能一同回京最好,我以後也有個說閒話的人。」

  婆媳兩個湊在一起商量了許久,末了見牟老夫人有些累了,蘇圓才喚了張嫂子同王嫂子把瓜瓜果果抱回自己院子,他們夫妻倆親自抱著坤哥送回東廂房。

  坤哥兒困得眼睛有些睜不開,但依舊賴在嬸嬸懷裡聽了一個故事才沉沉睡去。

  蘇圓好笑地親了親他的額頭,又囑咐奶娘幾句,這才牽了夫君的手出了屋子,慢慢往回走。

  秋夜的天空最是純淨,月亮不知藏到哪裡去了,只剩點點繁星在天空調皮的眨眼睛,整個府邸都安靜極了,除了輪守值夜的僕役,就連院角樹上的寒鴉都睡了。

  夫妻倆誰也沒有說話,只是牽著手一步步走下去,似這條路沒有盡頭,又不知疲倦,分外溫暖與安心。

  寒冬的第一場雪來臨時,牟家大院最後邊的那排罩房裡響起了鞭炮的脆響,連同牟青和紅霞在內,總共五對新人湊在一處擺酒席成親。

  牟老夫人早就賞了財物下來,蘇圓又放了僕役們半日假,於是後罩房就鬧翻了天,特別是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幾家的洞房差點被掀了房蓋,幾個新嫁娘含羞帶怯又氣又恨,到底還是紅霞潑辣,轟了那些得寸進尺的半大小子,關了門徑自洗漱睡下了。

  後罩房都是連脊房子,另外幾家一見有人帶頭就有樣學樣也開始攆人關,氣得一眾不夠年紀娶媳婦,滿心羨慕嫉妒的半大小子們捶胸頓足,最後被幾個年長的嬤嬤哄著去繼續喝酒,一場喜事才告了一個段落。

  待第二日,五對新人分別給主子們磕頭領了賞,牟家上下就開始忙而不亂的整理行囊準備回京都了。

  陶夫人同楚六夫人聽了消息趕來送行,一左一右拉了蘇圓的手不捨得她離開,但女子嫁了人就以夫家為天,怎麼說也沒有獨自留下的道理。

  兩人無奈,每人又送了一份體己首飾,還寫了信給京都的手帕交和親友,託付她們以後在應酬場合碰到蘇圓一定要多加照拂。

  蘇圓很是領情,也實在捨不得這兩個相識沒多久卻極知心的朋友,於是翻出了壓箱底的本事,留了兩套養身安神又容易受孕的「秘笈」給她們,不必說,自是又收穫了眼淚無數。但無論多捨不得,離別還是如期來臨了。

  蘇圓整日往回春堂跑,差點累得斷了腿,勸得磨破嘴皮,吳婆婆都不肯跟著他們一家去京都。

  許是習慣了萬石城的生活,吳婆婆打定主意要把老骨頭埋在這裡,怎麼也不肯遠走他鄉,哪怕是跟著蘇圓一起。

  蘇圓實在無法,只能擦乾眼淚在回春堂附近買了一座小院,又尋了人牙子給吳婆婆買了一家奴僕,總共四口人,中年夫婦可以做飯洗衣做雜活,兩個十二、三歲的兒女則跟著吳婆婆出門或者當學徒。

  另外回春堂的老掌櫃,連同陶夫人和楚六夫人也都得了她的囑託,鄭重答應她幫忙照料吳婆婆,她這才勉強放心。

  選了一個雪後初晴的日子,牟家車隊上了路,先前來往走的次數多了,牟家上下無論是護衛還是丫鬟僕役都熟門熟路的,一路上在哪裡住宿、哪裡歇腳打尖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蘇圓初始還為了吳婆婆不肯同走沮喪了幾日,後來漸漸被沿途的風景吸引,終於又歡喜起來。

  兩個孩子被牟老夫人接到最大的馬車上,蘇圓就抱了坤哥兒一路教他讀書識字或者簡單的算術,偶爾累了就掀開窗簾看新鮮。

  牟奕騎馬走在車外,偶爾抓一隻尾羽漂亮的鳥雀,或者在小鎮街頭買兩樣小零食,樂得坤哥兒恨不得跳出去掛在叔叔身上,可惜蘇圓擔心他受風寒,總是哄了他留在馬車裡。

  車隊越向南行,天氣益發濕暖,待一月後到了京都外時,居然連點雪花都不見。

  牟家的下人僕役多是家生子,想著馬上就要見到留在伯爵府的親人,各個都是興奮不已。

  守著城門的小校尉是個有眼色的,哪怕牟奕如今卸去了大內侍衛統領的差事,依舊不是他這小人物能得罪的,接了賞銀就客客氣氣放車隊進了城。

  牟家重新回歸京都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幾乎只容許牟家老老少少歇息了一晚,不等行李整理安頓好,各家世家同姻親近鄰們就上了門。

  蘇圓被牟老夫人帶在身邊,不停笑著同長輩行禮,然後被幾個同輩的嫂子弟妹圍著請教生子經。

  不必說,回春堂早就開到了京都,有皇帝這個最大的招牌在,生意自然好到爆炸。有些人家已傳出了好消息,免不得要對牟家這位醫女夫人議論幾句。

  今日眾人一見蘇圓不但半點沒有小戶閨女的怯懦,反倒長相柔美,行事和氣,不笑不開口,打心裡就多了三分親近喜歡。

  蘇圓極有分寸,簡單之事就指點幾句,稍微有些複雜就推到回春堂去。剛剛來到京都,她事事陌生,只能抱了謹慎兩字行事,不求有功,但求不給夫君惹麻煩。

  前院的大廳裡也是賓客滿座,牟家即將出孝,同為武將一脈的幾家世伯兄弟自然都要上門走動,問問今後的打算,牟奕含糊應了幾句就開了酒席,可是沒喝幾杯,居然有聖旨到了,眾人都是驚疑,跟著跪著聽旨。

  蘇圓扶著牟老夫人跪在夫君身後,聽得白麵無須的太監尖聲念了半晌,暈頭暈腦的見眾人笑著同自家人道喜,這才猜出是好事。

  原來,皇帝因為牟家先前獻上的生子藥,特意賞了很多金銀錦緞下來,即便如今後宮的妃嬪們懷了流、流了又懷,折騰了好久都沒一個坐穩胎,但牟家的生子藥藥效了得卻是事實。

  剛回京就得了皇上的賞賜,這份恩寵可是極惹眼的,牟家老少面對眾人免不得又要謙虛幾句,待晚上送了客,幾乎都是累得連說話都沒有了。

  蘇圓忍不住抱了夫君抱怨,「我不喜歡京都,這裡不如萬石城清淨簡單。」

  牟奕心疼的替嬌妻揉了肩膀,笑道:「不過是剛回來還陌生,久居就好了。」

  蘇圓嘟了嘴,皺皺小鼻子反駁道:「咱家不是還沒出孝嗎,不如閉門謝客吧?」

  說罷,她也知道自己這話不妥,於是再次往夫君懷裡蹭了蹭,小聲道:「嫁雞隨雞,我只能慢慢習慣了。」

  牟奕輕輕歎氣,雖然他一直沒有問過嬌妻的家鄉是哪裡,但從她的言行可以猜出那必定是個少爭鬥的地方。如今回歸京都,權貴圈子最是污穢骯髒,真不知道他的妻怎麼才能不受沾染?

  「我早前已讓牟青在京郊選了一處大院,你若是不怕累,就把慈恩堂再開起來吧。」

  「好啊,紅霞脾氣潑辣,這次讓她去打理。」

  夫妻倆說了幾句話就抱著睡了過去,根本不知道第二日的早朝上就有人參了牟家一本,罪名很簡單,牟奕孝期內娶親生子,罔顧倫理,違背禮法。

  這罪名不可謂不大,卻聽得滿朝文武撇嘴不已。整個赤龍國的權貴之家幾乎家家子嗣艱難,只要能生下血脈,別說孝期成親生子,就是青樓裡歡愛一夜的名妓懷了身孕都有五、六個恩客大打出手搶當爹,更何況牟奕是熱孝內娶親,又獻上生子藥,算是有大功于赤龍國,怎麼說也不該因為這等可笑的理由就治罪。

  武將一方立刻有人出列反駿,文官們也有大半因為日日不斷的藥湯而裝了啞巴。

  奇怪的是皇帝居然一聲不吭,直接把摺子留中不發,這態度就耐人尋味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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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9 18:36: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一家平安險中求

  蘇圓因為很多夫人說今日要再上門來討教,一早起來就吩咐廚下準備新鮮點心,一邊哄著三個孩子,一邊看著綠衣帶人整理行李箱子,可是左等不見人來,右等二門外也沒消息,她就有些疑惑。

  趁著陽光晴好,屋子裡又暖,她索性就給瓜瓜和果果洗澡,兄妹倆雖然是一胎所出,但瓜瓜容貌明顯更像爹爹,果果則像了娘親。但這會兒還不足周歲,看上去都是白胖的冬瓜一般,坐在水盆裡蹬著小腿兒,可愛至極。

  坤哥兒蹲在盆邊笑嘻嘻地陪著弟弟妹妹玩耍,反倒被澆得衣衫濕透,蘇圓生怕他受寒,趕緊又差綠衣備了澡盆,讓兄妹三個排排坐,鬧得半個地面都是水。

  蘇圓忙完這個忙那個,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見得夫君進來就嚷道:「二爺,快來幫忙,你兒子女兒翻天了!」

  牟奕聞言一愣,忽然笑開了臉,挽了袖子幫忙把三個孩子都拎出來塞進錦被裡裹著。

  蘇圓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兒,這才後知後覺發現方才夫君神色不好,於是問道:「怎麼,出什麼事了?」

  牟奕淡淡一笑,把三個孩子圈到身前,這才說道:「方才得了消息,有人參了我一本,今日不必準備酒席了。」

  蘇圓愣了一瞬,轉而歡喜起來,「太好了,終於可以放心歇息了。昨日那樣忙碌,再來兩次就把咱家老老小小都累倒了。」

  「我被參了,許是明日皇上就會下旨治罪……你不害怕嗎?」這下輪到牟奕驚奇了,不明白他的嬌妻是心思單純還是膽大包天。

  「害怕?為什麼要怕?」蘇圓伸手在閨女的屁股上拍了一記,麻利的給她套肚兜,隨口應道:「你又不是犯了造反那樣的大罪,不過是生了兩個孩子罷了,頂多把家裡爵位奪了唄。那正好,咱們再回萬石城去,哪怕你做個教書先生,我開醫館,還能把三個孩子餓死啊!」

  牟奕呆了一瞬,忽地哈哈大笑起來,「好,我當教書先生,你開個醫館!」

  果果努力掙脫了老娘的掌控,伸著手去揪爹爹的衣領,小嘴「哈哈」個不停,顯見這丫頭要開始學說話了,喜得牟奕同蘇圓趕緊教她叫爹娘,可惜這丫頭又犯了懶,窩在老爹懷裡不肯動了。

  蘇圓無奈,把閨女揪回來,又忙著喊坤哥兒穿衣裳。牟奕則摟著昏昏欲睡的兒子,望著一大一小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嬌妻和閨女,心裡從未如此踏實過。

  許是老天爺心疼牟家老小,就在牟奕被參了一本之後沒幾日,後宮裡又傳來驚天消息,貴妃娘娘懷孕了!

  不必說,作為貴妃母族的郭家立刻沸騰了,舍粥舍衣衫,甚至抬出一筐筐銅錢在府門外拋灑,恨不得滿天下都知道貴妃懷了龍種。

  可惜,沒容許他們囂張幾日,後宮又傳出消息,皇后也懷了身孕!

  這下可熱鬧了,作為皇后母族的翟家直接在酒樓開了流水席大宴三日,只要說句「皇后娘娘必得龍種」,任何人都可以進去大吃大喝。

  郭家自然不肯示弱,也包了一座酒樓……

  如此一來,牟家被參的小事就被眾人扔到腦後,牟家的門前徹底清淨了,即便過了大年,過府拜年的人也是寥寥無幾。

  當然,這些遺忘牟家的人裡可不包括上本參奏的始作俑者。

  城南一座三進院子裡,牟安又是喝得醉醺醺,指著旁氏罵個不停,「你們旁家沒有一個好東西,你哥說給我找差事,銀子要去幾千兩,結果一年多了,老子連內務府的邊兒都沒沾到!」

  旁氏被罵得有些心虛,但一想起如今全家都指望她娘家過活,不自覺又挺直了脊背,撇嘴道:「你這麼說可不對了,我哥拿了銀子不是也給你到處尋門路嗎,再說,先前我哥還特意找人參了老二一本,為的就是給你出氣,你可別不識好人心。」

  「呸!」牟安重重啐了一口,氣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你還有臉說這個,不過找個言官寫本摺子就要了我一千兩銀子,他當我是什麼,金山銀山也有掏空的時候,銀子都被他變著法兒的要走了,將來三個兒子成親,我看你拿什麼做聘禮!還有,明日備一份禮,我要回伯爵府去看看那老不死的,憑什麼……」

  嘴裡嘟囔抱怨著,牟安終於耐不住酒意上湧,歪在軟榻上睡著了。

  倒是留下旁氏終於開了竅,琢磨著明日就回娘家去鬧,怎麼也要讓大哥給自家男人安排個職司,否則一家人坐吃山空,怕是真有過不下去的一日。

  這一日是正月十五賞燈節,蘇圓不忍心把三個孩子都扔給牟老夫人照管,於是藉口頭暈,不肯隨牟奕出門。

  牟老夫人欣慰兒媳孝順,嘴裡卻是嗔怪,「不過是一會兒功夫,家裡還有這麼多幫手,怎麼就能累到我了。你們去看看熱鬧,回來同我說說也好。」

  蘇圓卻是不肯,笑嘻嘻鬧著牟奕多買些花燈回來,之後掛滿了廊簷,五光十色,惹得眾多丫鬟僕役都站在院子裡流連不去,三個孩子也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站在燈下不時伸手去抓燈影,偶爾咯咯笑出聲,替夜裡添了幾分喜慶。

  丫鬟僕役們本來見自家府邸門可羅雀,心裡免不得有些忐忑,這會兒見主子們還有如此興致就放了心,笑得也益發歡喜了。

  牟安就在這樣的時候壯著膽子上門,牟老夫人依舊惱他當日攛掇大孫子犯錯,差點害了小孫子和孫女,黑了臉不肯見他。

  牟奕示意蘇圓照料老娘和孩兒,末了吩咐牟青把人帶去外書房。

  時隔許久,兩兄弟再次相見,牟安沉迷酒色,身形發福得厲害,眼下青黑,看著憔悴又狼狽,倒是牟奕雖然年長兩歲,但依舊溫和儒雅,半點瞧不出改變。

  牟安心下憤恨,臉上卻不得不裝出笑臉,「二哥一向可好?原本小弟聽得家裡搬回來就打算上門給母親請安,無奈瑣事纏身才拖至今日,還望二哥不要怪罪。」

  牟奕也懶得同他繞彎子,冷笑道:「你所謂的瑣事就是結交言官、風聞上奏吧?」

  啊,難道事情敗露了!

  牟安心裡狠狠一縮,乾笑著試探道:「二哥說的哪裡話,我如今連個職司都沒有,又哪裡認識那些言官?倒是聽說二哥被參了,那些言官實在不是東西,二哥不必放在心上,皇上聖明,定然不會怪罪。」

  「老三,看在一家兄弟的情分上,還有當日父親過世的囑咐,我饒過你一次,也給你一句忠告,如今翟家同郭家爭鬥益發厲害,旁家走的是翟家的門路,說不得有受連累的一日,你最好離旁家遠點,這話我只說一次,你好自為之。」

  牟奕到底顧忌著血脈親情,多嘴勸了兩句,可惜牟安滿臉不耐煩,顯見是沒有聽進去,他惱得皺了眉頭,還想再說幾句,牟青正巧敲了門進來稟告。

  「二爺,老夫人喚您趕緊回後院,二奶奶有些不舒坦。」

  「什麼?」牟奕猛然站了,問道:「請大夫了嗎?」

  牟青掃了一眼臉色有些古怪的牟安,心裡厭惡他必定在幸災樂禍,於是乾脆應道:「二奶奶不讓請大夫呢,二奶奶說家裡又要添小少爺了。」

  牟奕大喜過望,即便他如今兒女雙全,但人丁興旺,誰會不歡喜呢?

  「老三,今日家裡有事,改日再聚吧。」

  牟奕無心再警告庶弟,扔下一句就匆匆回了後院。

  留下牟安臉上的失望之色再也掩藏不住,原本過來是看笑話的,沒想到又聽了這樣的「喜訊」,真是太堵心了。

  牟青偷偷撇嘴,臉上卻客套笑道:「三爺,天色不早了,要不要小的備車送您回去?」

  「不必。」牟安黑著臉,一甩袖子就走掉了。

  等在伯爵府門外的隨從,見主子終於出來就趕緊上前低聲稟告,「三爺,二奶奶請您早些回府呢,說是舅老爺那裡有消息了,您的職司安排好了。」

  「真的?」牟安大喜,抓了隨從焦急問道:「舅老爺給安排了什麼職司?」

  「好像是內務府的採買管事。」隨從趕緊搜腸刮肚把聽說的消息都說了,「應該是個肥差,小的瞧著奶奶都歡喜壞了。」

  「好,好!」牟安扭頭狠狠盯著伯爵府的牌子,末了重重啐了一口,「讓你們瞧不起我,有你們求到我頭上的一日!」

  微暖的夜風從伯爵府門前路過,許是突然被這猙獰的臉孔嚇到,縮了脖子趕緊跑遠了,待繞到伯爵府後院聽得歡聲笑語,這才歡喜的在院子裡玩耍開了……

  牟奕聽聞自己再次當了爹,也顧不得母親和孩子還在旁邊,攬了嬌妻在懷裡,歡喜問道:「可有哪裡不舒坦?我這就讓人去接婆婆進京。」

  蘇圓臉紅,趕緊攔了他,「才一個多月,哪裡那麼著急,再過兩月診出肚裡是幾個孩子,再派人去接婆婆過來也不遲。」

  「幾個?」一旁笑咪咪聽兒子兒媳說話的牟老夫人喜得手指都哆嗦了,「難道這胎又是兩個?」

  蘇圓不知如何解釋,只覺腦子裡有種直覺告訴她,這次懷孕又有些特別,但這個時空沒有孕檢的高科技設備,她也不敢說得太肯定,只能含糊道:「許是我想岔了,不過同懷瓜瓜果果兩個的時候有很大不同。」

  「好、好。」牟老夫人喜得眉開眼笑,想拍拍兒媳的胳膊又怕疼了她,只能一個勁兒點頭,「牟家的血脈,越多越好!」

  牟奕沒有說話,只是手下扶著嬌妻的背脊,益發輕柔了。

  即便牟家半封了門,不見客也不出去走動應酬,但京都裡哪有秘密可言,不過幾日,幾乎權貴之家都聽說牟家二奶奶又懷了身孕的消息,於是回春堂的生子藥又賣出了一個小高潮。

  蘇圓在家歇息了幾日,覺得無趣,如今牟家的處境,她也不好同在萬石城一般去醫館坐診,於是賴著夫君陪同,帶著紅霞牟青去先前找好的院子走動,又同紅霞一起商量採買單子,不過幾日就把京都第一家慈恩堂開了起來。

  都說赤龍國物產豐富,京都繁華,但實際上京都內外的乞丐和流浪漢比萬石城多了數倍不止,眼見那些衣衫襤褸,餓得面黃肌痩的孩童、瘸腿瞎眼的老人,紅霞那般爽利的脾氣都忍不住心酸的掉眼淚。

  於是紅霞日日早出晚歸,一分辛苦一分收穫,不過半月,慈恩堂已收了百十個老人孩童,甚至還有兩個命苦被刻薄婆家趕出來的年輕婦人。紅霞完全照搬了萬石城的前例,兩個婦人負責準備飯食,老人幫忙照顧幼小的孩子,做些小手工活計,有力氣做活兒的半大小子就出去掃街、叫賣小玩意兒,晚上歸來,又有牟家識字的僕役教授孩童們讀書識字,一切很快就上了正軌。

  當然偶爾也有好吃懶做的人想要把慈恩堂當養大爺的好地方,不必說,直接被牟青拎起來就扔出了門。

  蘇圓每逢初一都會來慈恩堂看一看,有時候還會帶著回春堂的大夫,分別給眾人把脈,有病就開藥方熬藥湯,惹得一眾疾病纏身的老人們都是跪地磕頭。

  偶爾遇到讀書識字很是聰慧上進的孩童,她就賞套新衣或者文房四寶,交代紅霞仔細看顧,將來或許會把人招進府裡做坤哥兒或者瓜瓜的伴讀隨從。

  不是蘇圓心狠,而是這個時代沒有人權兩字,更沒有平等這個說法,這些孩子即便聰慧過人,沒有好出身,將來最多也就是做個掌櫃帳房一類,但進了牟家卻是吃穿不愁,若是主子出息,少不得也能混個一官半職,哪怕主子安守富貴,他們也能做個管事或者管家,走出去可是比小門小戶的家主都要體面。

  隨著城郊的乞丐漸漸減少,路面漸漸變得乾淨,偷搶之事漸漸絕跡,慈恩堂終於進入了那些有心人的眼,聽得這是牟家的積德行善之地,所用的銀錢就是回春堂售賣生子藥所得,有人開口稱讚,有人撇嘴質疑,有人則作壁上觀,等著看好戲。

  總之,不過是為茶餘飯後添了幾句新鮮談資罷了。

  但牟家半點不理會這些,日子照過,平靜又踏實,不知是不是這樣行事反倒入了皇帝的眼,就在蘇圓懷孕四月,肚子高高隆起的時候,牟家出孝了,而皇帝的聖旨也到了。

  好似先前的彈劾奏摺根本不存在一般,皇帝對牟奕的忠心大加讚賞,賜下了豐厚的金銀,末了才提一句將牟奕官復原職,照舊負責護衛大內,即日上任。

  蘇圓挺著大肚子扶著綠衣的手艱難地站起來,眼見自家夫君塞給傳旨太監厚厚的銀票,又送了人出門,還是有些怔愣不能回神。

  牟奕轉回來見此,擔憂的輕聲詢問,「可是跪久了,肚子不舒坦?」

  蘇圓皺了眉頭,湊到夫君跟前低聲嘀咕,「沒有,我是在想以後怕是沒有安靜日子過了。」

  牟奕忍不住好笑,低頭掃了一眼嬌妻碩大的肚子,柔聲囑咐道:「不過是些無關緊要之人,你不耐煩應酬就不要勉強,如今最重要的是你的身子。」說罷,他忍不住歎氣,「這可是三個孩兒呢,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蘇圓聽出夫君的擔憂,趕緊笑嘻嘻抱了夫君的胳膊安慰,「咱們的孩兒都是乖巧的,你看瓜瓜和果果沒用一刻鐘就出來了。放心,這三個孩兒也會平安順利降生的。」

  說起自己的肚子,蘇圓其實也有些提心吊膽。牟奕上個月把吳婆婆接了過來,吳婆婆幾乎是一搭脈就瞪了眼睛,待說出這一胎是三個的時候,整個牟家都歡喜得翻天了。即便先前生了龍鳳胎,早有心裡準備,但一胎三個,這可是赤龍國絕無僅有的。

  不必說,還要對外封鎖消息,畢竟別人家裡一個孩子都不可得,牟家這般兩個三個一同往外蹦,實在太招人眼紅了。

  牟老夫人日夜念佛更勤快了,甚至把養老銀子又拿出兩千兩,囑咐兒子再開兩座慈恩堂,這可是三個孫兒,自然要多積三倍福德才好。

  牟奕也是歡喜得走路生風,又自個兒加了一千兩直接在京都東西南三處郊區買了三個小農莊,自此慈恩堂吃用再不用採買,老人孩子們也有了安身立命之地。

  而如今牟家重新得了恩寵,未等牟奕進宮當差,牟家再次賓客盈門,但這一次牟家沒了先前的熱情,牟老夫人出面應酬了大半日,遇到有人詢問就說兒媳懷相不好需要贍養,末了就推說頭疼,眾人只能訕訕告辭了。

  待牟奕進宮當值,牟家乾脆關門謝客了。老的養身體,小的讀書識字,學走路學說話,挺著大肚子的產婦就專心琢磨做奶瓶之類,極力想要為三個小生命的降生做好一切準備。

  但這般應對可攔不住有所圖謀的人,眼見藉口孩子生病也進不了牟家大門,有人就把主意打到慈恩堂上,出手就是一千兩銀子。

  結果第二日慈恩堂前院正中的石碑上就刻了三個大字「無名氏」,氣得那「豪爽」之人一口老血噴出三尺遠。

  晚間,夫妻倆躺在一處,牟奕聽得這事,笑得胸膛震動,抬手拍著嬌妻的背,贊道:「這般處置最好。」

  蘇圓這才放了心,撒嬌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人想方設法往咱家送銀子,我就猜肯定是給你添麻煩的。」

  牟奕低頭親吻嬌妻的額頭,想起宮裡鬥得白熱化的兩方,眼裡閃過厲光。這些人是瞧著他整日在皇帝身旁,找不到機會才想著從家裡下手,哪裡想到他的嬌妻雖然是醫女出身卻不貪財,任憑多少算計陰謀,小手輕輕一掮就解決了。

  得妻如此,他何其幸運。

  「睡吧,再過幾月就沒有這樣的事了,你只管好好養身體就是。」

  「好,咱兒子說他們想吃五味齋的蜜餞呢!」

  「明天就給你買回來。」

  「兩罐?」

  「好。」

  夫妻倆倚在一處,甜甜蜜蜜說了幾句話就相伴睡去了。

  但世事從來都是如此,總是在你萬般篤定前方就是幸福的時候突然拐個彎。

  時日不緊不慢的過著,眼見盛夏來臨,男女老幼都換上了最薄的衣裳,鬧人的知了也爬上枝頭,時時高叫宣示著自己的存在。

  京都最中央的那座華麗宮殿裡,因為生怕成了刺客的藏身地,不敢種植太多樹木,益發顯得炎熱難耐,尤其最近這些時日,皇后貴妃兩位主子因為臨產在即益發難伺候,宮女太監們都提心吊膽,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成了出氣筒。

  這一晚分外炎熱,連一縷風都沒有,挨近御花園一側,最華麗的一座宮殿裡,一個老太監借著遊廊下的陰影之處,腳不點地一般的飄向正殿。

  一個容貌極嫵媚的宮裝麗人正倚在窗下的軟榻上乘涼,兩個宮女溫柔的搖動羽毛扇,但宮裝麗人的眉頭依舊緊緊皺著,直到老太監進來,宮裝麗人才歡喜的坐起身,示意兩個宮女退出去。

  兩個宮女不敢耽擱,趕緊退出去關了宮門,其中一個腿似有些抽筋,落後了兩步,另一個許是心急別的差事,倒也沒在意就走遠了。

  老太監跪倒在地,迅速從袖子裡取了紙包交給宮裝麗人,低聲道:「貴紀娘娘,這是家裡通過內務府的人手送進來的。」

  貴妃手指緊緊併攏,心下有些忐忑,「藥效如何,可能……」

  老太監極精明,趕緊接話道:「貴妃放心,只要喝下去保管能除掉禍根,而且以後再也沒有受孕的可能。」

  貴妃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長長吐出一口氣,點頭道:「好,即便如今還不知道結果,但卻不能冒險,萬一……就什麼都完了。」

  老太監不好接話,深深埋了頭,但突然想起旁家那位管事塞給自己的銀票,就試探著說了一句,「娘娘這胎雖然穩,但生產時最好多找幾個幫手。老奴聽說牟統領的夫人精通醫術,就連皇上服用的生子藥都是這位夫人祖上傳下的,不如……」

  「你不說,我倒是忘了還有這個人。」貴妃恍然大悟,抬頭望向窗外某個方向,「明日本宮就同皇上提一提,否則晚幾日,怕那個賤人又要搶先了。」

  老太監自覺對得起那幾張銀票,於是就不再多事,轉而說起郭家的其餘安排。

  兩人絲毫沒發現,門外的某根廊柱後還站了個「腿腳抽筋」的小宮女……

  「太熱了!」蘇圓坐在屋簷下的陰影處,抬頭望剛升上天空沒有多高的太陽,忍不住撒嬌,「婆婆,就讓我吃一碗冰烙吧,就一碗,我絕對不貪嘴。」

  吳婆婆手裡蒲扇搖個不停,額頭上汗跡點點,依舊硬著心腸罵道:「不准!上月是誰偷吃最後壞了肚子?你如今肚裡是三個娃兒,大意不得。」

  「啊,我不活了!」蘇圓懊惱的耍脾氣,看得不遠處帶著三個孩子玩耍的綠衣和張嫂子幾個偷笑個不停。

  自家二奶奶平日什麼都好,但一遇到兩位老夫人和二爺就會變得像小孩子一般,這樣討要冰烙不成便撒嬌鬧人,最近幾乎每日都要上演一次,直到夜晚當值的二爺下差回來做和事佬,寵著二奶奶吃上兩小口才會消停下來。

  說曹操,曹操就到。

  眾人正是笑著,就見牟奕邁步進了二門,但不知為何,明明他同往日一般,今兒個卻隱隱讓人看得心驚。

  孩子最是敏感,原本歡喜的欲往爹爹身上撲去的瓜瓜和果果也猛然停了腳步,小小的娃娃含著手指,瞪著大眼,心裡很是疑惑明明是自家爹爹,為什麼覺得陌生?

  蘇圓也發現了異常,坐直身體低聲問道:「二爺,出了什麼事?」

  牟奕搖頭,揮手讓張嫂子幾個把孩子抱下去,吳婆婆本起身想要離開,卻被他攔了下來,「婆婆先坐,一會兒母親也會過來,我有事要說。」

  吳婆婆聞言又坐了回去,蘇圓不知為何心頭大石高高提了起來,想問幾句又覺得忐忑,好在牟老夫人很快趕了過來,幾人圍坐在屋簷下,一時都是沉默無言。

  牟奕的目光掃過嬌妻擔憂的臉色,還有她大得嚇人的肚子,心裡刀割一般疼痛。他自問為了血脈親緣留了一線餘地,沒想到人家卻不依不饒,在關鍵時刻做了一點手腳,令他所有安排都功虧一簣。

  但這會兒不是自責的時候,有些錯犯了就得擔著結果,下一次他絕不手軟,定然趕盡殺絕。

  只不過,這次的代價要他的妻兒來承擔。若是他能代替,他寧願粉身碎骨,可惜……

  「娘,婆婆,貴妃聽人進言,想要招蘇蘇進宮照料她生產,這會兒聖旨恐怕已經在路上了。」

  「什麼?!」吳婆婆同牟老夫人聽了這話,急得齊齊站了起來。

  如今皇宮裡皇后同貴妃爭鬥得凶,連路邊的孩童都知道,誰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生怕捲進去做了炮灰。若是蘇圓進宮,不說她這麼大的肚子能不能吃得消,就是什麼也不做,以後牟家也被打上了郭家的標籤再沒有翻身機會,除非貴妃生下皇子,未來登上皇位,否則誰平了那龍椅,牟家都是抄家滅族的下場。

  最重要的是蘇圓已經懷胎八月了,萬一在宮裡有個意外,那肚裡的三個孩子……

  「這可如何是好?不然把蘇丫頭送回萬石城?」牟老夫人慌得扯了蘇圓的袖子,想把她立刻送走。

  吳婆婆也道:「我去準備行李……」

  不想蘇圓卻突然用力拉回了兩個老太太,扭頭再望向自家夫君的時候,神色平靜至極,「二爺,我若是馬上生產,宮裡會讓坐月子的婦人進去嗎?」

  牟奕心頭大痛,顧不得長輩在跟前,伸手緊緊摟了嬌妻,啞聲說道:「不會,貴妃即便跋扈,皇上也不會允許她折辱臣妻。」

  「那好,我這就生!」

  蘇圓輕輕拍著夫君的背,語氣堅決又篤定,「我雖然不知你在謀劃什麼,但投鼠忌器的道理我還懂,無論如何我也不能進宮去做人質。」

  牟奕雙眼泛紅,「別傷心,孩兒可以再生,你一定不能有事。」

  「誰說我不要孩兒了?」蘇圓望向兩個淚漣漣的老太太,還有皺眉的夫君,說道:「多胞胎最容易早產,我先前讓人折騰著做奶瓶,還拾掇了一間保暖的小房間,日日用烈酒擦抹,可不是閑著沒事瞎胡鬧,幸好今日就派上用場了。趕緊讓張嫂子她們進來吧,我有事交代她們,一會兒若是她們做得好,我同孩兒都會平安無事。」

  「真的?」眾人見她的說得篤定,不像安慰之詞,齊齊驚喜的瞪了眼睛。

  蘇圓沒空多解釋,拉了吳婆婆的手,「婆婆,幫我配副催產藥,藥效烈一些。」

  吳婆婆算算日子,蘇圓如今正是八個月的孕期,她曾聽人家說過「七活八不活」的說法,心裡有些忐忑,但蘇圓這幾年醫術精進不說,先前更是學了很多手段,如今事關親生孩兒,她更不可能信口開河。這般想著,吳婆婆心裡勉強有了些底氣,抬腳便去小庫房配藥方了。

  三個孩子被牟老夫人帶了下去,換了綠衣、張嫂子等七個人進屋,不知主子有何事吩咐,都是心下忐忑。

  忽然,牟奕直接賞下七張銀票,每張二百兩,嚇得眾人直接都跪倒了。

  牟奕如刀一般的目光掃過眾人,見她們各個面露驚懼,這才開口說道:「你們二奶奶一會兒就要生了,這次生產兇險至極,全靠你們精心伺候。若是生產順利,還有重賞,倘若有誰膽敢怠慢耽擱,我必不輕饒!」

  張嫂子等人原本以為主家要攆她們出府,聽得這話都是放了心,轉而又疑惑起來,二奶奶不是還有一個多月才生產嗎,怎麼突然就要生了?

  但不容她們多想,蘇圓已經喊人進屋,仔仔細細吩咐起來了,一刻鐘後,牟府上下突然如同開了鍋的熱水,沸騰開了。

  還有一個多月才生產的主母居然不小心摔了一跤,提前生產了!

  有些生產過的婦人私下悄悄議論都說不好,一般孩子足月生產還不好養活呢,這回提前一月之多,怎麼想都是兇險,更何況主母那肚子實在太大了,顯見是孩子太胖,生起來必定艱難。

  就在這樣的時候,居然還有人湊熱鬧,皇宮裡宣旨的太監又來了。

  牟奕沉著臉,手上甚至還沾染了血色,匆匆從後院走出來,見了內侍就行禮賠罪,「公公恕罪,內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提早生產,一時走不開,累得公公久候了。」

  太監聞言,神色很是古怪,尖著聲音問了一句,「那……牟夫人無事吧?」

  牟奕神色沉鬱,搖頭歎氣半晌才道:「懷胎八月,怕是有些兇險。」

  太監咧了嘴,心下略略有些同情,但依舊舉起聖旨誦讀,末了想了想還是把聖旨留了下來,小聲提點道:「牟大人,皇上最是英明,但今日事有湊巧,咱家回宮不好交差,不如多叨擾牟大人片刻,待有了准信兒才好同皇上和貴妃回復。」

  牟奕面露感激的點頭,手下麻利的把銀票送了過去,這下太監臉色更好,甚至假惺惺的又添了些安慰之言。

  牟奕心裡惦記後院掙命的妻兒,卻不得不坐在這裡同太監說笑,這一刻的煎熬真是永生不能忘懷,桌下,他的指甲已是深深摳進了掌肉,滲出鮮血。

  時間好似蒼老的旅人,走得極慢,彷佛過了一世那麼久,牟青終於滿臉興奮的跑進屋子,胡亂跪倒磕頭。

  「主子,夫人生下三個小公子,母子平安!」

  「哎呀,一胎三子!」太監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結果,驚訝了一番,趕緊給牟奕道喜,「恭喜統領,賀喜統領,喜得三貴子。」

  「托聖上洪福,承公公吉言。」牟奕心裡大石落地,多少恢復了三分沉穩,拱手回禮,自然沒忘了再給太監一份喜錢,甚至跟隨而來的小太監和侍衛們都沒落下,打點得眾人喜笑顏開的回宮去了。

  郭貴妃正挺著肚子,巧笑嫣然的喂著皇上葡萄,心裡美滋滋等著傳旨太監回來,不想卻等回這個消息,惱得瞪了眼睛。

  「牟家是不是聽了本宮要招人進宮,提前喝催產藥了吧?」

  太監自覺袖子裡的銀票很豐厚,就壯著膽子回道:「回娘娘的話,奴才特意多問了幾句,牟統領的夫人才懷胎八月,生產極兇險,想必當真是不小心摔倒,畢!一胎三個小公子,誰家也捨不得……」

  「哼!」郭貴妃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只不過是仍覺得被掃了顏面罷了。

  一直半閉著眼睛養神的皇上說了句公道話,「牟統領忠心耿耿,愛妃不可多疑。」說罷,他又吩咐太監,「傳旨太醫院,近日隨時待命,再讓內務府多選些穩妥的產婆,一定保證貴妃平安產下皇子。」

  貴妃聞言,這才重新歡喜起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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