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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陽光晴子]相爺房中樂(請君入被窩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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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04: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陽光晴子 - 相爺房中樂【請君入被窩之一】

要不是著了太后黨的暗招,讓他身中劇毒,唯有這年輕寡婦能治,
他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爺,也不會落得如今這樣憋屈,
這女醫性子沉靜得像個木頭人,問她一句話,她要半晌才有回應,
他火大的愈是催她,她就愈是一步一步慢、慢、來,讓他氣得頻頻吐血,
不想加速毒素竄行死在這裡,他只好按捺急躁性子「請」她醫,
因為他還有很多重要事得做,就像前朝宮變一事,他正查到關鍵證據……
可看看他身上扎了近百針活像隻刺蝟、胸前傷口綑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那一坨比女人胸前還雄偉,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在整他,但為了傷好他忍,
然而京城傳來他的死訊,為了避免朝中大亂、幼帝被利用,
他讓她以小妾的身分跟著他回京,條件是在京城幫她開醫館,
為了治傷,他夜夜宿在她這「寵妾」房裡,不知是不是被毒素影響,
看著她,他竟開始有些怦然心動,還放下手中朝務,親自陪她去看醫館地點,
見她被府中其他女人欺負,他怒;見她被其他男人覬覦,他妒,
他再遲鈍也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看來該是將這「房中樂」給坐實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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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05:2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雷聲轟隆,一道道白光劃過烏雲密布的天際。

  瞬間,巍峨皇宮籠罩在滂沱暴雨中,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太監踉踉蹌蹌的跑進大雨中,沾著髒泥水的皮靴快步的越過中殿,再抄小路的左彎右拐奔進東宮。

  不久,一群大內高手亦腳步迅速的朝東宮而去。

  雷雨聲中夾雜著鏘鏘刀劍交擊聲,空氣中,隱約嗅得到濃重的血腥味,沒多久,東宮的階梯上倒臥了一名又一名慘死的護衛,他們濕熱的血濺濕台階,隨即滲入急驟奔流的雨水中。

  殿宇後方的陰暗處,一個嬌小身影緊緊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在快步穿過掛著紅絹燈籠的長廊後,她奔入大雨中,不時的回頭看,又是一聲響雷,白光陡地一閃,映亮她那張稚嫩又充滿驚恐的少女臉孔,臉頰上的水已分不清是雨是淚。

  轟隆一聲,又是一聲巨雷。

  「哇!」懷中的嬰兒哭啼出聲。

  少女臉色慘白,一手急急的捂住嬰兒的唇,不敢再回頭望,她腳步不歇的奔過後方院落,來到假山旁,她跪了下來,瑟瑟顫抖的手在泥濘的地上拚命的摸索,終於,她按到一個機關鈕,假山開了一個小縫,她跌跌撞撞的奔進去,假山的門再度關閉,也為她跟嬰兒尋得一線生機。

  暗夜中,冬風凜冽,雨勢未歇,東宮被血洗,明亮燈火下,雕梁玉柱被鮮血抹紅,宮奴、僕佣倒臥血泊中,太子、太子妃及他們剛出生的男娃都遭遇死劫。

  再一個月後,臥病在榻的皇帝駕崩,年僅五歲的二皇子繼承帝位,是為神烈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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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05: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神烈五年

  春寒料峭,一輪皎潔白月高懸天際,柔柔月光照亮繁榮的南城。

  夜已深沉,環繞南城的長長運河上,船只靜靜停泊,街道上,商家關門,不見行人,而一棟古色古香的清幽宅第就靜靜的矗立在巷弄間,黑瓦土牆的大門上方掛著一面寫著「仁醫堂」的匾額,厚實門板上,還貼著亮澄澄的大紅春聯,透露出年味仍在,其實,元宵節慶也只過幾日,大街小巷熱鬧了好幾個晝夜,直至今晚才恢復寂靜,但這個夜晚,又要不平靜了。

  雜沓的馬蹄聲打破寂靜,由遠而近,接著是好幾聲馬匹的嘶鳴聲。

  「砰砰砰……開門!開門啊!」

  大門被敲得砰砰作響,還有幾聲吼叫。

  「誰啊?大半夜的吵人啊。」

  老管家頻打哈欠,撐著濃濃睡意,一手拿著燈籠,另一手才拉開門栓,大門就被撞開了,他一個退後不及,踉蹌跌坐地上,連手上燈籠都落地著火了。

  「唉呀,誰這麼粗——」

  話還沒說完,就見到幾名黑衣人攙扶著一名高大的男子沖進來,接著,一名約二十多歲的男子又緊跟在後,老管家呆若木雞的看著這幾人,還沒反應過來,另一名黑衣人竟駕著馬車強行闖入,他嚇得**連連往後挪,就怕被撞到了。

  沒想到,還有呢!馬車後方,又跟進三名騎馬的黑衣人,每一人又各拉一匹駿馬進門,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們這中藥堂拿來曬藥材的大前院便被佔去了大半位置,老管家目瞪口呆,都傻了。

  「大夫!大夫呢!」

  一群人凶神惡煞般的推門進入偌大的廳堂,還逕自點燃燈火,一見這充滿藥香味的廳堂,一大櫃面的各式藥材、拿藥處、診脈處,還有一間針灸室後,兩名黑衣人立即走針灸室,將裡面的一張單人床鋪拉到廳堂,再將受重傷的主子放上去。

  老管家這時才回了神,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正要沖到後頭去喊人時——

  暗耕民已經走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名胖胖的小廝。

  老管家連忙跑到他身邊,「老爺,他們這一大群人就這麼闖進來,連馬車、馬兒都拉進院子了!」

  「無妨。」傅耕民年約五旬,有一張斯文的臉孔,看病的藥堂突然闖進近十個人,但他看來相當鎮定,目光一一看過眾人,「我就是仁醫堂的大夫傅耕民,這位就是病人吧。」他直接走到躺臥在床榻的男子身邊,回頭喊了一聲,「小煜。」

  這一喊,那名小廝立即俐落的端來椅子,讓傅耕民坐下,再拿脈枕將傷者的手腕放在其上,讓傅耕民把脈。

  暗耕民這一聽脈,心陡地一沉,臉色凝重的道︰「快將他上衣脫了。」

  小煜明白上前,但幾名黑衣人動作更快,將男子的上衣脫掉,幾人齊齊倒抽了口涼氣。

  暗耕民雖然已猜中幾分,但這一看,也不由得變臉。

  男子赤luo結實的右胸上方有兩片勾子狀的刀片沒入胸肌,卻因為這暗器淬了毒,所以,此時在皮下呈現一團凸起的烏紫外,還有蛛網狀的黑線緩緩的往左胸及腹部蔓延。

  狼蛛毒!傅耕民抿緊了唇,狼蛛是多年前外族進貢的毒物,色彩斑斕,毒性極強,還曾有幾名宮奴在不知情下被咬,中毒身亡,另有兩名被咬的嬪妃,他雖然盡心治療,還是回天乏術,這名男子怎麼會中此毒?

  他按下心中的震驚,看向小煜,「快到我房裡,將彩御丸拿來。」

  小煜一愣,那是傅大夫曠日廢時、煉制幾年才成功,堪稱可以起死回生的救命丸。

  「快去!」傅耕民催道。

  小煜回了神,很快的跑開。

  此時,一名袍服打扮的二十幾歲男子愧疚的開了口,「我明明替爺把了脈,竟然不知道爺已經中毒了。」

  爺?傅耕民看了他一眼,再看著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年輕男子,他相貌俊美,但面容隱約蒼白外,臉上確實看不出有中毒跡象,但這也是狼蛛毒能殺人於無形的主因。

  「咱們都跟著爺的,爺是什麼時候中了暗器?怎麼我們都不知道?!」

  「咱們還讓爺一路帶著我們,我們算什麼下屬?!」

  幾人懊惱自責聲不斷,小煜已快步返回,手上多了一只小小黑瓷瓶。

  暗耕民立即倒出兩粒,眾人隨即聞到一股濃郁的藥香味,看著他將黑色藥丸塞入主子口中,再略微抬高脖頸讓主子咽下後,吁了口氣,才直視著他們道︰「你們這位爺身受重傷、毒入內腑,應該不是三、五天的事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卻無人開口。

  他們跟隨主子南下查緝一樁牽連極廣的皇室秘案,沒想到遭人埋伏,一路被追殺,折損不少人,主子帶著他們奮力反擊,直到昨日將那些人徹底殲滅,主子也昏厥了過去,他們才知道主子受傷,算算,已有七日。

  「是我的錯,爺受傷已有多日,但我只察覺到爺臉色蒼白,即使把了脈,卻察覺不出脈象有何異狀。」潘伯彥很是自責。

  「不能怪你,狼蛛毒非一般毒,潛伏在體內,沿著血流緩慢毒發,外觀不會有異狀,直到形成蜘蛛網狀時,才會脈象浮動,但也意謂必死無疑。」傅耕民沉重的說著。

  必死無疑?!眾人臉色丕變,除了潘伯彥外,他怔愣半晌才道︰「傅大夫說的是天下奇毒狼蛛毒?!這毒我聽說過,也曾在太醫院看——」他倏地住口,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太醫院?!傅耕民心裡暗驚,這些人果真與皇宮有關,想起自己刻意隱瞞的身分,下意識的,他不想與他們有太多接觸,他將手上的黑瓷藥瓶交給潘伯彥,「這藥是我親自研制的解毒丸,只能延緩毒性繼續蔓延,卻無法解狼蛛毒,各位還得再另覓良醫。」

  但沒人伸手去拿,這一行人互看一眼後,一名外貌粗獷的男子開口。

  「實不相瞞,咱們在來到仁醫堂之前,已找了多名大夫,但沒人看出我家爺中毒,就連——」鄧風火大的瞪了潘伯彥一眼,「自稱醫術過人的那家伙,也一樣。」

  「是啊,請傅大夫幫忙救命吧。」潘伯彥不介意被譏刺,只希望能治好主子。

  暗耕民面露為難,「這爺的毒傷得外敷內服外,更重要的是得扎針驅毒,但我的手曾受過傷,能替人看病,卻無法替人針灸。」

  「胡說!我們打聽過了,你被人稱做神醫善針灸,下針神準,在南城可是遠近馳名。」鄧風忍不住怒聲咆哮。

  「你跟那些大夫都一樣,怕遭了池魚之殃,不敢幫忙吧!」高瘦黝黑的段宇惱火的忿忿出聲,幾名黑衣人也激昂變臉,鏘鏘鏘的同時拔刀,將一把把森冷刀刃架在傅耕民的脖子上。

  「傅大夫不醫咱們的爺,咱們就拿你這條命陪葬!」鄧風撂下狠話。

  氣氛僵滯,所有人站立不動。

  老管家跟小煜嚇得瑟瑟發抖,惶惶不安的看著自家主子。

  潘伯彥雖然也是大夫,但他沒有制止鄧風等人的行為,因為此刻在場的都是主子的心腹,大伙全讓主子救過命,主子若死了,他們自然也不會苟活。

  這群人看來是豁出去了。傅耕民看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幾把長刀,額冒冷汗,不得不屈服,「這麼吧,這位應該也是大夫,我口述,就由他扎針吧。」

  他看著潘伯彥,沒想到,潘伯彥卻搖頭了,「不是我不願意,只是,若我沒記錯,狼蛛毒要下針驅毒,得以循經取穴的針灸手法,補瀉得當的調整體內血之陰陽、虛實、寒熱,手法相當復雜,並非可以一人口述一人扎針。」

  「這自然是下下策,但我無法下針亦是事實。」傅耕民沒有否認。

  「該死的,潘伯彥,你拖拖拉拉干啥?!什麼循經補瀉的,爺現在昏迷不醒的躺在那裡,你就照傅大夫說的做就是!」鄧風這個脾氣火爆的都快氣瘋了。

  「不行,《黃帝內經》中提及針灸補瀉原則虛則補之,寒則溫之,菀陳則除之,邪盛則虛之。補瀉得當,事半功倍,要是相反,火上加油,豈能輕率為之。」一向斯文的潘伯彥難得動怒,攸關主子的生命,怎能不慎重。

  兩人大眼瞪小眼,沒人妥協,氣氛再度陷於緊繃。

  只是,在場明明有兩個大夫,卻沒一個能下針,這是老天要爺死嗎?!眾人一時之間,還真的欲哭無淚,不知所措了。

  「他奶奶的!既有針灸室,怎麼可能無人扎針!」鄧風又悶又氣的大爆粗口,他將手上的刀直接頂在傅耕民的心髒位置,臉上鐵青的咬牙道︰「傅大夫,我鄧風一向就不是個斯文人,我跟我家主子在戰場上殺敵,砍了多少頭顱,眼眨都不眨一下,可我這條命是我家爺救的,今兒我救不了他,你跟我就一起陪他下黃泉,不對,還有那抖個不停的一老一小。」他嗜血的黑眸掃向老管家跟小煜。

  「老爺……」老管家跟小煜面露乞求,他們還不想死啊。

  「沒錯,鄧風說的對,既有針灸室,肯定有下針之人,何況,那裡看來並未被棄置不用。」潘伯彥也氣憤的看向傅耕民。

  暗耕民見所有人都冒火瞪視著他,一副你不下針,咱們一群人便一起陪葬的模樣……難道還是無法避開?這群人代表的就是麻煩,他一點都不想讓女兒陷入這團麻煩中啊。

  他輕嘆一聲,不得不坦承,「好吧,下針的其實是我的女兒,只是,她男人早逝,只留下一個女娃兒,但我女兒有一張惹眼的面孔,想要將她納為妾的男子太多,若是再加上高明醫術,怕是會增加更多不必要的困擾,所以我會跟病患拜托,別讓他人知道是她扎的針。」

  呿!美人兒,他們主子在宮中看過多少?主子府中的妻妾哪個不是美人?!這該死的大夫拖拖拉拉的,竟然只是怕女兒的美色曝了光,他們會強搶民女還是對她如何嗎?他們又不是禽獸,當然,也非長舌公一族!

  鄧風跟段宇互看一眼,眼裡的不屑透露兩人有相同的心思。

  「請她扎針,我們對外絕不會說什麼的。」潘伯彥急急的請求。

  「可是,除了胸口上的傷,光這狼蛛毒要完全拔除,至少要扎針半年,而且,你家爺胸口的傷一旦切開,就不好移動,否則,體內的毒會走得更快——」

  「夠了!桂再羅裡羅唆了,叫你女兒出來,不然,我們自己進去抓人!」鄧風抽回刀子就要往後方闖。

  「不必麻煩了。」

  一道清脆嗓音突然響起。

  聞聲,眾人齊齊朝聲音來處看過去,乍見從竹簾後方走出來的美人,個個怔愣,她身穿素雅的月牙色裙服,柔美嬌小的身姿步步生蓮,身上有股天生的優雅氣質,膚白似雪,粉唇如櫻,那雙澄清如靜水的黑白眼眸不見畏懼。

  幾個人驚為天人的目光,傅雨柔早已習慣,所以,她只是走到床榻旁,她身後還跟著眼眶泛紅的丫鬟中玉,亦步亦趨的,都快貼到她後背了。

  她好笑的回頭看她一眼,示意要她退後一步。

  中玉長得圓潤,干干淨淨的一張臉是色如土灰,她就是害怕嘛,但還是乖乖的後退一步。

  暗雨柔趨近,看著年輕男子的傷口,再抬頭看向父親,「爹,我知道怎麼處理。」

  暗耕民也只能點頭,而且,從她淡定的神情中看出,她應當在後面已聽到不少了,這孩子,一向能忍,也比他人沉得住氣,是個慢郎中,就不知這個性是好是壞。

  「中玉,把我的藥箱拿來。」傅雨柔又說。

  中玉吞咽了口口水,害怕的穿過那些黑衣人,從針灸室裡拿出一只黑色藥箱,再顫抖著走回主子身邊,看著主子沉穩的從藥箱裡一一拿出紗布、針線、夾子及一支利刃。

  其實,她們主僕在竹簾後面偷看也偷聽好久了,她是冷汗直冒,但比她大沒幾歲的主子卻是冷靜聆聽,神情偶而擰眉,但與尋常一樣,沒有太大波動。

  「小姐,你小心啊。」中玉還是忍不住顫抖的開口。

  暗雨柔神情沉靜的點頭,開口說的卻是,「請你們按住他的手腳。」

  這一柔聲下令,不少人才從她驚人的美貌中清醒過來,尷尬的上前,只是心裡不免疑惑,主子都陷入昏迷了,她還要他們按住他的手腳?

  潘伯彥、段宇、鄧風及另一名黑衣人分別按住主子的四肢後,就見她以藥水沾上紗布擦拭刀身後,一手拿刀,一手拿著準備吸血的白棉布,俯身就要下刀——

  「姑娘不必先涂些麻沸散以減輕爺的痛楚?」同為大夫的潘伯彥忍不住開口提醒。

  暗雨柔動作一頓,擰眉看向他,似在思考什麼?久久,久久,久到潘伯彥等人都不懂她為何不動,但也只能耐著性子看著她,等著她要說什麼?

  只有傅耕民、老管家、小煜跟中玉明白,這是她多年來的習慣,踫到一些需要思索的事就直盯著某人細想,可眼裡並不是真的看著這個人。

  但潘伯彥可不知,且他也就二十四歲,還沒娶媳婦兒,一個粉雕玉琢的美人兒瞅著自個兒看得目不轉睛,他被看得臉紅心跳,也說不出話來了。

  「咳,雨柔,大家都在等著你開口呢。」傅耕民不得不開口喚她。

  她緩緩的直起身,將刀遞給潘伯彥,心平氣和的說︰「那就潘大夫來處理吧,這屋裡的任何藥材都可以任意使用。」

  潘伯彥錯愕的看著那柄小刀,都不知該不該接過手。

  她想這麼久就丟這句話?鄧風一呆一愣,差點沒飆粗口了,只是,面對這張清艷絕倫的娘兒們,莫名的,他還真的不好爆粗口,只能轉個對象,粗魯的拍了潘伯彥的肩膀一下,「我說潘伯彥,你別打岔行吧?爺忍得住的!在戰場上,比這更可怕的傷爺都受過了,俺也沒看過爺哼過一聲。」

  「狼蛛毒的痛非比尋常,爺可能是痛昏過去的——」潘伯彥憂心忡忡的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什麼,他再度看向眸光瑩潤的傅雨柔,口氣有不滿但也有形容不出的尷尬,該是剛剛被她的美麗攝去魂魄似的困窘吧,「傅姑娘既知道我姓潘,還是名大夫,顯然已聽了不少,然而,人命關天,竟遲不出面,姑娘的心也太狠了。」

  「是嗎?我剛剛也一直在想著,一群拿著刀子恐嚇不醫治病患就要大夫陪葬的凶神惡煞,他們的主子會是個好人嗎?」她神情平靜的說著,「我若救了他,日後要是因為他而死了更多好人,請問,我到底是救了一個人還是幫忙他殺了更多人?」

  一席話竟讓潘伯彥無言以對,的確,他們一群人闖進來也沒表明身分,就拿刀逼迫,怎麼也站不在理字上,他澀聲道︰「是我們魯莽了,但事有輕重緩急,還請姑娘見諒,快醫治我家爺吧。」

  潘雨柔沒有再說話,只以沉靜明眸一一巡視過眾人,似在確定無人再有異議後,她看向父親,他朝她點點頭。

  她暗暗的做了個深呼吸後,持刀俯身輕輕劃過男子胸口腫脹發黑的皮肉,黑血涌出,她以白布微壓,一次又一次的,一團一團沾染黑血的布被棄置在地上的鐵盆裡,待血不再涌現後,她洗淨手,以布擦拭雙手,再拿起夾子,夾住傷口內那薄埂的勾子,「將他按好,別讓他亂動。」她再次叮嚀後,才略微施勁,緩緩的要拉出卡在胸膛內的勾子。

  「呼呼呼……」年輕男子發出痛苦的急喘聲。

  鄧風等人見主子一張俊臉扭曲蒼白,額冒薄汗,雙手握拳,似乎正極力的忍著劇痛,但昏迷的他下意識的要掙脫鉗制,不時的掙扎著,他們愈壓愈使力,卻也更感覺到他的痛苦。

  「姑娘快點!我家主子一定很痛。」鄧風還是按捺不住的吼了動作慢條斯理的她。

  「不行硬拉!這勾子抓得很深,而且,看來並不只是一把勾子。」傅耕民也在一旁幫忙看著。

  「沒錯,千萬別硬拉。」潘伯彥看得更清楚。

  在一旁的幾名黑衣人也發現到了,這只薄片雙勾暗器比他們預料中的都還長,而且兩個尾端呈齒列狀,嵌進骨肉內相當的深。

  黑色的血液隨著拉出的勾子愈流愈多,傅雨柔甚至得以刀片切挖進血肉,才能將後方刀片拉出,她可以清楚的感覺到男子的痛苦,她突然覺得很不忍心,若知道這暗器扎得這麼深,她絕對會先使用麻沸散,但為時已晚,她只能盡力縮短時間,終於,她瞬間拉扯出這只齒勾暗器後,男子突然痛吼一聲,整個人彈身坐起,黑眸瞬間睜開——

  只差咫尺,男人猙獰痛楚的俊臉幾乎要撞上傅雨柔的臉龐,「呼呼呼……」溫熱的氣息噴呼在她臉上,她倒抽口涼氣,直覺的往後拉開距離,一雙沉靜明眸也略顯慌亂,好震懾人的殺氣!

  「爺!」幾個人用力的扣住梅城桓的手腳,他再度跌回床榻。

  「呼呼呼……」他痛得喘氣,嘴角逸出黑色血絲,黑色血泉不斷從他受傷的胸口涌出,看來相當可怖,但一雙犀利黑眸緊緊的鎖住傅雨柔那張陌生而美麗的臉龐。

  暗雨柔已回過神,神情鎮定的以干淨白布一再擦拭他染血的胸膛,一邊開口道︰「我要下針止血,才能處理他的傷口。」

  「止血?不是應該讓毒血全流出?」鄧風又開口了。

  她習慣性的再看向他,也不說話,也不動作,到底誰才是大夫?

  鄧風是個粗人,跟傅雨柔一雙明亮星眸直勾勾的相望,不自在的撓耳搔頭。

  「一定要先止血,不然,爺大量失血下去會有生命危險。」潘伯彥著急開口。

  「大夫……你……你是大夫?該死……只找到娘兒們,你們這些飯、飯桶……呼呼呼……還不放手!」梅城桓的胸口充塞著一股被沉沉壓迫的劇烈痛楚,像是被壓了千斤萬斤的石塊,他痛得都要窒息,喘的讓他連一句話都無法說得完整,這幾個該死的下屬還硬壓著他四肢不放!

  潘伯彥等人臉色丕變,急急松開壓制的雙手,愧疚低頭。

  梅城桓全身更不舒服了,胸口的痛楚像有人拿了火焰在燒他的五髒六腑,這發燙的燒痛感還一路往腰腹蔓延,痛得讓他幾乎要昏厥過去,他不得不咬緊牙關,也逼自己維持清醒。

  只是,他痛楚的眼眸對上娘兒們那雙沉靜得不見波動的明眸,忍不住供喝出聲,「看什麼?不是要下針止血!」

  暗雨柔定定的看著面色蒼白的他,卻是將手上的白布交到潘伯彥手上,但話還是對著他說的,「爺要是看不起娘兒們,現在就可以命令你的人把你抬出去,我跟我爹原本就不想救你的。」這一席話的口吻沒帶半點火氣,說得雲淡風輕,卻也因此更惱人。

  「你說什麼?!」梅城桓強忍著痛,再度咬牙咆哮。

  「我說,是爺的人拿了好幾把刀架在我爹的脖子上,逼得我不得不出來替你扎針,可我看得出來,爺也不想讓我醫治,那麼,何不成全彼此?」她嫣然一笑。

  美人一笑,傾國傾城,但沒人敢多看一眼,梅城桓暴怒的黑眸正射向眾人。

  眾人開始七嘴八舌的說出前因後果,包括只有這家大夫看出他中了狼蛛毒一事,他們也是不得已的。

  竟然是狼蛛毒!哼,皇宮裡那一位給的「驚喜」還不小,待他回京後,他一定要她加倍還回來!

  陰鷙黑眸露出一抹嗜血光芒,他再看向仍靜靜站立的美人兒,「既只有姑娘能扎針就快扎吧。」眼下,為了活命,他也沒別的選擇。

  他似乎聽到她輕嘆一聲,他難以置信的瞪著她,「你嘆什麼氣?!」

  「我以為我們有共識。」

  她平靜的看著他,腦子仍在思考,這種人真要救嗎?雖然習醫就是為了救人,但瞧瞧他們這一群人夜闖又威逼的求醫行為,還有這個主子醒來後的態度也這麼差,本以為他會傲氣離開,怎麼就妥協了?她真是失望透了。

  「傅姑娘,請你快下針吧。」潘伯彥瞧她似乎又陷入思緒,忍不住開口催促,他一只手可還拿著白布替主子按著傷口呢。

  她沒看他,仍直視著受傷的男人,輕輕抿唇,再抬頭看向父親,她知道爹不想看這名病患的,但爹對著她點頭……

  「我的姑奶奶,你可不可以快一點啊。」鄧風是個急性子,都快抓狂了。

  這些人真的很讓人反感,她無奈的再看向躺在床榻上似乎也正要吼她的男子,「我可以扎針,但一針扎得會比一針還痛,請你盡量忍耐,要扎的針可不少。」

  「該死的,就做你的事,哪來那麼多廢話!」

  梅城桓再次咬牙怒吼,著實是身子愈來愈多地方如針刺般的燒痛,這女人還慢吞吞的,要做不做!

  又吼?!她深深的吸了一口長氣,好壓抑頻頻要冒上胸臆間的怒火,她現在一點都不後悔沒給他下麻沸散,這種人根本不值得對他太好,待會兒下針,也不必太客氣!

  「爺——」眾人早已習慣梅城桓的暴躁脾氣,但怎麼說此刻面對的也是個俏生生的美姑娘,還是要醫他的人,這麼吼她,實在有些惡劣,何況,他的生命可說是操在她的手上,萬一她火了,怒了,亂扎一通可怎麼辦?或是再來那招,你急你的,我就刻意慢慢來?!

  眾人心都沉了!因為,傅雨柔的確是慢慢來了。

  她先要中玉端一盆微熱的清水來,她將雙手緩緩洗淨,再以布巾緩緩擦拭雙手後,讓中玉將她慣用的針灸包在一旁的長桌上攤開,近百根長短不一的一排銀針映入眾人眼簾,她卻若有所思的看著那些針不動。

  即使每個人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即使梅城桓冒火的黑眸狠狠的瞠視著她,但她不急不慌,嘴角微揚,一針一針慢慢下,還時不時的將手搭在他的手腕脈門上,觀其臉色,再下一針,有時下得快一點,但大多時候,下得極慢,手法也相當復雜,但烏龜般的速度更讓眾人煎熬。

  但旁人只是看,梅城桓卻真真實實的感覺到痛,而且,不是普通的痛,她的每一針都像扎在他的心坎上,痛得他好幾次都差點抽氣出聲,想咆哮吼人。

  最終,梅城桓放肆的黑眸直勾勾的鎖在她那張美得出塵的臉上,雖然不想承認,但瞧她沉靜又專注的神情,他多少可以轉移點心思。

  終於,他眉宇從痛楚攏緊到漸漸和緩下來,不知何時,天空已經泛出魚肚白,他再度昏睡過去。

  一抹晨曦劃過黑暗天際,金瓦紅牆的太后寢宮內,桌上燭火忽明忽暗,床榻上的紗帳被拉了開來,三十二歲的皇太后一雙含著yin欲的明眸,肆無忌憚的看著從她床上起身的單親王。

  龍眉鳳目的單岳勛全身赤luo的下床,將昨夜散落一地的衣物一一拾起穿上。

  「親王要走了?」她凝睇著他俊俏的側臉。

  「與太后‘議事一晚’,是該離開了。」單岳勛回頭看她一眼,繼續著衣。

  皇太后走下床,一樣luo著身子,從他後背抱住他,「哀家不想你走,你回去還跟王妃翻雲覆雨嗎?」她的口氣裡有滿滿的妒嫉。

  他轉過身來,看著眼前面如桃花的她,「宛宛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啐了一口,「那又如何?你愛的是我。」

  他勾起嘴角一笑,「你是太后。」

  這話似乎令她惱火,她想也沒想的就踮起腳尖,主動吻上他的唇,雙手拉著他的手去踫她的身體,她以火熱的吮吻要再度燃起他的激情。

  因為她是太后!所以,她要他的眼裡只能有她,她不願意讓他還留有精力去踫他的妻子!

  「你這個yin婦!」單岳勛眸中燃起火苗,粗喘著啃咬她的唇瓣,一把將她抱起後,再度回到床上,狠狠的再次要了她。

  她吟哦出聲,要他的動作再粗野些,再說些yin穢私語,要他邪惡,更邪惡後,她再次得到狂亂的極度歡愉,喘著氣兒緊緊的抱著他汗濕的**。

  「滿意了?」單岳勛低聲笑著。

  「嗯,」她的縴縴玉手抬起,輕撫著他額際上熱燙的汗水,「昨晚的事是真的?你的消息沒錯?」

  單岳勛放開她,坐起身來,眸光閃過一絲冷光,「沒錯,再過幾天,梅城桓的死訊就會傳出來,這世上,就本王所知,還沒有人能解得了狼蛛毒。」

  皇太后跟著坐起身來,青絲散亂,全身上下有他啃咬吸吮後的點點紅痕,激情後的身體透著抹嫣紅,一雙迷蒙眸子充滿著笑意,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是美麗誘人的,只是,野心太大,除了打著垂簾聽政的主意外,在**的需索上,更是如狼似虎。

  「輔佐幼帝的多名輔國大臣中,哀家最討厭的就是他,」皇太后看著他,「一旦他死了,空出的相爺位置,哀家就作主讓你遞補。」

  「太后是想要本王死?!如此一來,外人不都知道是本王派人殺了相爺?」

  她微微一笑,「我還以為你比哀家聰明呢,眾所周知,梅城桓不是在京城嗎?他對外宣稱他生了病,到京城近郊的梅家老宅養病,一律不見客呢。」

  單岳勛一笑,「所以,在南城死掉的又怎麼會是梅城桓?只是——」他執起她的下顎,「太后還是不能告訴本王?梅城桓得親下南城坐鎮查的皇宮舊案是什麼?」

  她臉色丕變,一把拉掉他的手,「你快離開吧,宮女再過不久就會進來侍候梳洗了。」

  「太后還是不相信本王,真讓本王傷心呢。」他笑說著。

  皇太后臉色嚴肅,她的母族不顯,所以,就算她進宮成了妃子,也不得皇上恩寵,沒能生下一兒半女,若非五年前的那場宮變,皇帝命她養育二皇子,今日,她何來太后之位?

  只是,其中的布局,她一直以為無人知曉,沒想到,在當年宮變中逃過一劫,還讓皇帝在垂死之際,命他為輔佐幼帝的輔國大臣的梅城桓,卻在這一、兩年開始調查當年的舊案,還真的讓他查到線索……

  單岳勛下了床,逕自穿妥衣服後,看也沒看床上的女人一眼,步出太后寢宮。

  一出寢宮,他的眼神變得極為復雜,成了太后的入幕之賓三年,他很清楚,一旦他沒法滿足她的欲望,這寢宮,他是踏不進來了。

  但她有她的野心,他也不是笨蛋,若即若離、欲擒故縱,讓她離不開自己,未來垂簾聽政的是誰還不一定!

  天空已經半亮,幾名宮女提著燈籠,穿過長廊,一見到風度不凡、相貌出眾的單親王,個個粉臉兒一紅,羞答答的行禮,再起身時,單親王已大步離去。

  她們都是太后的人,入夜前,單岳勛就進了太后寢室,直至天明,而這段時間,她們都不能近身侍候。

  單親王是太后的男人,雖然是公開的秘密,但私下,她們也不敢議論,那可會惹來殺身之禍,但處在這個權力斗爭的血腥皇宮裡,多的是不能說的秘密,待久了,人心都會被腐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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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06: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梅城桓高燒昏迷六個晝夜,直到第七天才真正退燒清醒過來,鄧風、段宇等幾名守在屋裡的心腹差點高興到落下男兒淚。

  梅城桓一清醒便問了些問題,讓他們立即排排站的回答。

  梅城桓從屬下口中得知,他們這一群人目前暫住在仁醫堂的南院。

  這裡原本就是傅家父女讓一些需要長期治療的重癥患者入住的地方,而仁醫堂裡,除了傅耕民跟傅雨柔父女外,還有傅雨柔的五歲女兒沈淳淳,老管家跟負責煮飯的林婆婆是一對老夫妻,另外,還有一名小廝小煜跟一名丫頭中玉,人口簡單,生活作息也正常。仁醫堂在看診時間,會有一名帳房跟兩名抓藥的伙計來上工,這三人都是南城居民。

  暗家父女說來很會用人,這幾日,除了五歲女娃外,其他人雖然進進出出的,但都口風緊得很,無人在外碎嘴仁醫堂有一大群外地人入住。

  「所以,爺可以安心的在這裡把傷養好。」鄧風笑著說。

  梅城桓蹙眉,一手撫著干淨的下顎,回想幾天前,他在客棧的房間內洗浴,幾名黑衣人破窗而入,他一人難敵數手,才中了其中一人的暗器,接下來,他的人雖沖進來護衛,但黑衣人人數之多,他只能在自己人的掩護下匆促穿衣,帶著眾人一路破敵,那群人數量太多、功夫極高,他太小看宮中那個女人,竟然有這麼一幫黑衣人替她賣命,要他如何安心?!

  鄧風不知道主子在想什麼,只能猜著說︰「爺淨身、洗臉跟刮胡子的事,都是我親自侍候的,爺的衣物也是段宇跟兩個兄弟洗滌晾曬,就跟在軍中一樣,對了,考量咱們人數眾多,吃食也都是咱們自己人外出購買,沒麻煩到傅家人。」

  梅城桓點點頭,靠坐在床榻上,忍著胸口隱隱抽痛的不適,再看著眾人道︰「確定‘沒有人’跟上來?」

  「沒有,這幾天一再確認過了。」段宇這幾日都帶了人外出潛伏查看,並未見到任何可疑人物。

  「爺究竟是在何時中暗器受傷的?!我們這些屬下實在太沒用了。」鄧風問出眾人心裡的疑問,也說出心中的愧疚。

  梅城桓將當時的情況大略說了,「怪不得你們,我是在跟對方近身打斗時被射中的,傷口不見血,刀片又小,你們沖進房時,只有拚命的份兒,分心注意就是死,」他沉沉的吸口長氣,「這一連打了幾天,現下就算解決了那幫黑衣人,我們也不能在此久待。」梅城桓擔心皇宮有人趁機作亂。

  「可是傅姑娘說,爺的傷勢至少要等到胸口的外傷愈合了才能行遠路,而且,要拔除在爺體內的毒更得夜夜針灸,時間須半年。」鄧風說。

  梅城桓低頭看著赤luo的上半身,胸口上纏著布條外,蛛網狀的幾條黑紫線在胸膛上仍清楚可見。

  「傅姑娘說的是真的,爺這毒,伯彥都跟我們大家解釋過了,他在太醫院的病歷上看過。」段宇將潘伯彥要他在主子醒來後,仔細與主子說明其毒的潛伏及發作情形,要主子千萬別輕忽,然後又說著,「伯彥還說,傅大夫能藉由把脈就看出爺身上中這奇毒,實在很不可思議,但更令他汗顏的是傅姑娘,小小年紀,那一手神乎其技的針灸術,不是伯彥誇大,就怕皇宮裡的太醫也無人能與之相比。」

  這話的弦外之音是,主子得控制暴躁脾氣,不然,這對醫術出色的父女極可能會拒絕診治呢。

  梅城桓腦海裡浮現傅雨柔那張像朵蓮花般沉靜的美麗臉龐,還有那突如其來的嫣然一笑,在他暴怒的當下,就連男人都嚇到噤聲,她的膽識倒真不小!

  鄧風用力點頭,「是啊,那娘兒們長得美不說,那一手沉定扎針的好功夫,甭說伯彥看得羞愧,連我這老粗都嘆為觀止,總以為她是仙女下凡來救爺的,唉,可惜了,這麼早就成了帶個拖油瓶的小寡婦。」

  還真是可惜了!梅城桓莫名的也替她感慨起來,只是,正想開口問潘伯彥怎麼不在屋裡時,敲門聲陡起。

  暗雨柔開門走進來,她身後的胖丫鬟還端了一碗湯藥,見所有人看向她跟主子,手上拿的藥碗抖抖抖的看起來就要打翻了,鄧風連忙上前接過手。

  暗雨柔看著氣色好了不少的「爺」,一張稜角分明的俊顏,黑眸蘊藏著冷冽,他薄唇輕抿,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懾人的氣勢,她爹說了,這個男人絕對是個大麻煩,她要能讓他早點離開仁醫堂就讓他離開,但他反覆發燒昏迷近七日,怎麼讓他走?

  「爺總算是醒了,把藥喝了吧。」她說。

  梅城桓蹙眉,對她不甚友善的口吻感到不悅。

  他將略顯苦澀的湯藥喝下後,將湯碗遞給鄧風,再看著她,她也不說話,只是坐在床榻上,打開藥箱,拿了一把剪刀剪斷環胸的紗布,將紗布放到一旁的銅盆內後,準備替他換藥。

  「傷口愈合需多久?」他問。

  「至少要一個月。」她邊說邊打量他的傷口,抹上藥後,她跪坐在床榻上方,傾身將手上的布條在他的胸口間來回纏繞,這個動作她勢必得靠他靠得極近。

  梅城桓看著近在咫尺的美人兒,有教養的閨秀,就算是寡婦,如此不避嫌的幾乎貼身了,也該會不自在,但她臉上竟然不見半點的害羞靦腆。

  「傅姑娘常幫赤luo男子近身醫治?傅大夫又怎會允許,還是醫者眼中,沒有男女之分?」他純粹是好奇。

  她爹當然不允許,但能怎麼辦?拜這個男人之賜,她爹現在還躺在床上呢!

  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神情平靜的繼續手上的工作。

  不過,梅城桓一問出口,倒是注意到其他人表情怪異,鄧風先是尷尬的看了傅雨柔一眼,再看著主子道︰「爺啊,其實,在爺第一晚發燒昏迷時,是傅大夫來替爺換藥的,可是,爺可能傷口痛,加上毒發時熱時冷,神智不清,就、就——」

  「吞吞吐吐的什麼樣子!」他受不了的一吼,再度扯動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而且,他咬牙看著仍在替他纏紗布的美人兒,是他的錯覺嗎?怎麼布條好像纏得更緊了?

  「爺揍了傅大夫肚子一拳,第二天,就換傅姑娘來了,但她要我幫忙纏紗布,但纏的松緊不對,爺躺下後呼吸困難,所以,還是麻煩傅姑娘重纏,接下來,就傅姑娘自己來了……」鄧風愈說頭垂得愈低,粗獷的臉也難得泛紅,糗啊,看似簡單的事,他一個大男人竟做不來。

  梅城桓頓時有些困窘,他看著表情沉靜的傅雨柔,她正在將布條綁結,難怪,她口氣如此不善,但他的目光再看了看,問︰「潘伯彥呢?」

  眾人都知道爺在想什麼?潘伯彥也是大夫,沒理由這種事他做不來。

  「傅大夫被爺揍那一拳,身體不適,只能在床上養著,所以,潘伯彥只能以傅大夫來訪遠親的名義,湊巧遇到傅大夫身體欠安,義不容辭的幫忙坐鎮看病,這時候,可能還在看病走不開。」段宇也對傅家父女感到抱歉。

  梅城桓直覺的看向傅雨柔。

  「南城的百姓並不是很習慣讓女大夫看病。」段宇跟在主子身邊多年,自然清楚主子心中所想。

  暗雨柔將布條放回藥箱內,這個爺真的很看不起女人,讓女人醫治很丟臉?!傅雨柔沒說話,但心裡嘀咕著,她還巴不得這群人早早離開!

  她下了榻,沉靜的看著他,「晚上再扎針。」

  她轉身就要走人。

  「你爹的事,我很抱歉,這樣吧,用最好的藥材讓你爹的傷快一點好,當然,錢不是問題,」梅城桓頓了一下,「還有你,就守在我身邊,專心照顧我的傷,能早幾日讓傷口愈合就是幾日,爺重重有賞。」

  她回過身來,眨著一雙秋水美眸,直勾勾的看著這張俊美的面孔。

  每個人,包括梅城桓都認為她想提出什麼條件,沒想到,等了半晌,她才慢條斯理的開口,「爺真是財大氣粗,但這世上,錢並非萬能。」

  梅城桓黑眸倏地一眯,咬牙低咆,「爺還有很多事要做,就是沒空在這養傷,錢非萬能,但沒錢萬萬不能,你就直接開個價,別煞有其事的假裝清高!」

  這一怒,胸口的傷拉扯又疼,「呼呼呼……」他喘著氣兒,神色陰鷙的瞠視著她。

  見他眼睛都要噴出火來,鄧風及其他人都不敢出聲,中玉臉色發白,眼眶已泛淚光,身子拚命抖抖抖。

  但她膽大包天的主子只是微微蹙著柳眉,一雙沉靜明眸還是直視著榻上臉都氣到半黑的男子,嗚嗚嗚……主子一定又神游了,怎麼自己就學不來這門功夫啊。

  時間緩緩流逝,梅城桓咬緊牙關,忍著、忍著、再忍著,等著她開出價碼。

  終於,她不疾不徐的開口,「爺若沒空養傷,現在就可以走人,醫藥費算至今日,包括住宿,就五十兩吧。」

  鄧風等人瞠大了眼,這、這是他家爺要聽的話嗎?她沒看到他家爺黑眸裡的怒焰燒得有多麼旺,那張俊臉扭曲到想殺人了?她到底是眼睛不好,耳朵不好,還是腦袋不好?!

  梅城桓額上青筋一抽,怒不可遏的將一旁圓桌上的藥碗打落地上,「砰」地一聲,大掌往桌上一拍,堅硬的木桌頓時碎裂落地,他的俊臉忽紅忽黑,狂怒出聲,「你以為爺愛留在這裡?要不是這該死的傷,爺早就離開了!噗——」他氣血翻騰的噴出一口血箭。

  「爺!」鄧風等人臉色一變,急急沖上前。

  梅城桓不僅吐血,身上才纏好的白布又見朵朵血花,這兩日胸膛上緩滯不動的紫黑線,也因他動了內力,加速毒發,竟又開始蔓延。

  「呼呼呼……」他痛得臉色慘白,仍惡狠狠的瞪著一張貌如天仙的臉上波瀾不興的傅雨柔,其他人也不悅的瞪向她。

  中玉已嚇到腿軟,跌坐地上,沒想到,她的主子還有空注意到她,「怎麼站著也會跌倒?都幾歲人了。」她溫柔的彎身將中玉扶起身來。

  嗚嗚嗚……中玉好想走人,可是她雙腿打顫發軟,「小、小姐……他——那個爺……你看看他嘛。」所有人都凶巴巴的瞪著自己,她不想當眾矢之的啊。

  「患者若不尊重醫者,醫者自有選擇患者之權,將時間及心思放在值得救治的患者身上。」傅雨柔目光澄澈的看著吐血的男子,說得心平氣和。

  梅城桓死死的瞪著她,她的意思是他不值得救治?!

  「傅姑娘……」鄧風等人真不知該敬佩她還是咒罵她,她到底哪來的膽子敢這麼跟爺說話?即使不知他的身分,但爺此時的神態連他們這幾個大男人都怕啊。

  「留下五十兩,把爺移走。」梅城桓忍著劇痛,一手抹掉嘴邊的血跡,咬牙下令。

  「爺,不行啊!」鄧風等人異口同聲的反對。

  「該死的,敢不聽令,噗——」他面色陰沉的激動怒吼後,再次吐出一道血箭,這一次,他眼前一黑的昏厥過去。

  屬下們全急了,「傅姑娘,請你快……」

  鄧風等人的神情變得困窘,明明她什麼也沒說,但就那雙清澄明眸裡的平靜與無謂,眾人竟不敢多言了,就怕他們說更多,她停頓的時間更長,此刻攸關的可是他們主子的性命啊。

  終於,她動了,他們連忙退開床榻,見她再次坐上床榻,剪斷他家主子身上的白布條,擦拭血跡後,開始扎針。

  每人緊抿著唇,似乎搞清楚這美麗寡婦的性子,誰多問一句,那就等她「想」了好一會兒後,才會進行下一步。

  所以,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暗雨柔一針一針的扎著,也不時的看著男人面無血色的臉龐,不時的把脈,不得不承認,這男人長得真好,有一副肌肉厚實的胸膛,但舊傷疤不少,雙手粗糙長著厚繭,但身上有股天生貴氣,與他不時展現的暴戾之氣一樣驚人,這個男人脾氣絕對是很差的,但他的屬下們對他卻非常忠心。

  「爺醒——」段宇突然開口,鄧風卻飛快的捂住他的嘴巴,其他人馬上贊賞的給了鄧風一個眼神,再心驚膽戰的看著突然停止下針的傅雨柔。

  她正抬頭看向剛醒過來的男人,接著,兩人大眼瞪小眼,他們也不由自主的屏息瞧著,每一顆心都是怦怦、怦怦、怦怦的撞擊胸腔。

  暗雨柔一手還拿著銀針,她要繼續扎針嗎?這個男人只要再使用一次內力,她的努力全成了白費,有必要嗎?

  梅城桓也不知怎麼的,明明與這個女人相處不久,但從她那雙沉靜明眸,他就是知道她在考慮要不要繼續替他扎針。

  他心口堵著一股熊熊怒火,正要開口吼她時,一道黑影突然迎面罩下——

  鄧風一個箭步上前,正確無誤的點了他的啞穴!

  梅城桓難以置信的瞪著他,鄧風陡地打個冷顫,急急的別開臉,不是他叛主,但是時勢比人強,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只能用這種方法了。

  其他人背脊發涼,也以看「烈士」的目光看著鄧風,沒人敢將目光看向主子。

  安靜,很好,她一點也不在意男人想殺人的眼神,她的手輕按著他光滑黝黑的厚實胸肌,干淨白潤的手指在下針時倒是相當堅定,一針一針再下一針……

  這是要把他扎成刺蝟嗎?梅城桓看著自己胸前密密麻麻的銀針,又見那縴縴玉指再往他的皮肉扎上一針……

  其他人雖不吭聲,但也是看得心驚肉跳,這針不會扎太多了嗎?!但沒人敢開口,就怕某人又定住不動。

  終於,她收了手,等待留針時間,一切仍是靜悄悄,沒人敢動、沒人敢開口說話,就連中玉也擦去淚水,靜靜站在主子身旁。

  但沒人能忽略梅城桓那冒火的黑眸,他的存在感太強大,俊臉神情如閻羅,瞪著一個個不敢與他視線相對的屬下。

  此刻,門外傳來腳步聲,這對屋內緊繃的眾人而言無異是天籟,更讓鄧風一干人開心的是,進門的是一襲藍袍的傅耕民。

  「爹,你怎麼起來了?」傅雨柔從椅上起身。

  「我來看看——」傅耕民走到床榻前,先見到一地木屑狼藉,又見患者身上近百根銀針,他的話頓住,倒抽了口涼氣,飛快看向女兒,「雨柔,你這是——」

  她眼中迅速的閃過一抹心虛,但很快就恢復一貫的沉靜,「他剛剛吐血了。」

  這一記心虛眸光,別人也許沒看見,但躺臥在床榻上的梅城桓確定他看到了!

  他黑眸半眯,她是故意的,根本不必施那麼多根針,該死的女人,她刻意報復他!

  暗耕民不知該說什麼,這幾天,女兒見他肚子那一拳瘀青,在替他抹藥時,神情上總透著一抹若有所思,問她,她也只答,「人善被人欺,不公平。」

  所以,這是趁機整一下揍他一拳的神秘男子,平衡一下不公平的心情嗎?

  「中玉,你扶爹回房休息,留針的時間差不多了。」她微微一笑。

  中玉迫不及待的頻點頭,馬上走到老爺身邊,挽著老爺的手臂。

  暗耕民也只能說︰「好吧,你這裡忙完到房裡找我。」

  暗雨柔微笑點頭,看著中玉跟父親離開房間後,她開始將男人身上的針一一拔除,費了些許時間,她再度洗淨手,若無其事的坐下來,看著他迸裂的傷口,因她下針止血,雖沒再流血,但還得重新上藥包扎。

  「請幫我再換盆水來。」她說。

  有人進出,身邊又多了一盆水,她以布巾沾水,慢慢擦拭男人身上的血漬,重新上藥,以手示意他坐起身來。

  他憑什麼要聽她的?!他怒視著她,動也不動,驀地,陡地又有黑影靠近——

  懊死的!又有人點了他身上的穴道,讓他像個廢人似的被扶坐起身。

  他怒氣沖沖的狠瞪站在身邊的段宇,就見他臉色一白,愧疚低頭。

  叛徒!而這該死的女人再度靠近自己,重新替他的胸前纏上布條,一圈一圈再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再來一圈……他難以置信的瞪著泰然自若的她,她以為他眼睛也受傷了嗎,先前纏的布條根本沒這麼厚!

  所有人也目瞪口呆,這樣,待會兒主子能平躺嗎?這白布條纏凸得都像女人的大**了。

  但傅雨柔仍將布條纏到滿意的厚度後,嘴角微勾,再陡地用力綁緊。

  他強忍著痛楚,惡狠狠的瞪著她,他敢確定她絕對是故意的!

  「爺的傷口迸裂得更大了,所以,得辛苦爺坐著休養幾天。」她一臉平靜的宣布。

  也就是他不能躺著養傷?也是,這不廢話?任何人纏得像他這般可笑,有誰能躺平的?!這該死的娘們!

  「當然,爺若覺得辛苦,要下床走動也是可以的。」她淡笑著說。

  鄧風等人飛快的交換一下目光,再看向主子那雙充斥著殺戮之火的黑眸,這樣的眼神,在戰場上交鋒的敵人看了都畏懼,她竟然還笑得出來!

  梅城桓氣到都喘了!他真的要讓她繼續醫治下去嗎?會不會他會先氣過頭,不時動用內力,然後,走火入魔,吐血身亡?!

  梅城桓並沒有吐血身亡,事實上,除了每晚被扎了上百根銀針,每日換藥纏布條時,將他的胸背纏凸到無法躺平,外加每天兩碗像加了十斤黃連的苦藥湯讓他粗咒幾聲才能咽下肚外,他的傷勢確實是一天天好轉。

  當日,傅雨柔折騰了他好一會兒才離開,鄧風立即出手解了他身上的穴道,接著,一行屬下全數下跪,齊聲請他忍耐,請他接受傅雨柔的醫治,不然,他要是出事,他們絕不會苟活。

  所以,他忍了,一忍再忍,但那該死的女人,一天天以苦到讓他難以下咽的藥湯來整他,還一臉沉靜如水的表情。

  人生頭一回,梅城桓感到窩囊,但他不得不忍,她醫術的確高明,不過二十天,他已能下床,此刻,才能站在亭台內,看著這小巧卻精致的庭園。

  「咚、咚、咚。」

  一顆小皮球彈跳進南院,一路滾到梅城桓的腳邊,跟著球跑進來的還有一名女童,她梳著雙髻,綁著粉色發帶,一身粉嫩綢衣褲裝,腳上穿著繡花小鞋,在抱住皮球後,她抬起頭來,看著高高在上的他,以稚嫩嗓音道︰「你身上纏著白布條,我知道了,你就是娘在治療的那個爺啊,你不冷嗎?」

  這幾日,春風冰涼,確有寒意,拜胸前那纏得極厚的布條之賜,他上半身根本無法穿上衣袍,僅能披著披風,好在,他是練功之人,倒沒感覺。

  但看著這張仰起的可愛小臉,他說的直接,「你娘替爺纏這麼厚的布條,你認為我就算冷,能穿衣嗎?」

  「不能。」淳淳蹙眉,看著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肯定是很冷吧,她一臉認真的道︰「我跟娘說,讓她別纏這麼多。」

  「很好,我先謝謝你了,叫什麼名字?」

  「我叫淳淳,我今年五歲了。」她的雙眸笑成兩彎新月。

  這個女童跟她的娘一樣,都是個美人胚子,只是淳淳比她那帶著一張沉靜面具的娘要可愛多了,他心想。

  「我得離開了,我娘說這南院是讓爺跟你的人休息的地方,我不可以過來打擾。」淳淳拿著皮球,很有規矩的向他行個禮,才轉身離開,她不再蹦蹦跳跳,而是一步一步的像個大家閨秀消失在他的視線。

  真難得,一個五歲娃就有此行儀。

  他蹙眉,不對,不只這五歲娃,這半個多月來,每看傅雨柔一次,他就覺得她的氣質不凡,怎麼看都不像個普通的醫者之女。

  認真說來,這一家三口都不太對勁,狼蛛毒不是一般的毒,傅耕民卻能一眼看出,傅雨柔更有一手針灸的好功夫,就連潘伯彥這名太醫院院長眼中醫術最好的未來太醫院長人選,都自嘆不如……

  當段宇跟鄧風打探消息回來時,就見到主子在亭台內沉思。

  兩人互看一眼,還真不知該怎麼跟主子提那個震撼消息。

  鄧風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前,拱手道︰「爺,天冷呢,你怎麼在屋外。」

  「不礙事,何況,傷勢好了不少,傅雨柔雖然行事慢吞吞的,但的確是很努力的要讓我傷口的傷快快結痂,可以早早走人。」他冷聲笑道。

  兩人不敢多話,但他們也的確發現了,不只是她,傅耕民也是希望他們一行人快快離開,這些日子,潘伯彥雖不必代替傅耕民在仁醫堂看病,但傅耕民卻開始將他帶在身邊指點他如何下針,但並非潘伯彥笨,也非他資質差,而是那針灸功夫不易學,他向他們坦言,要練到傅雨柔那一手循經解毒補瀉的好功夫,就算是他,也得練上一年啊,但緩不濟急,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傅雨柔隨他們回京,繼續醫治主子才是明智之舉。

  梅城桓見兩人悶不吭聲,開口問︰「怎麼了?」

  他們互看一眼,只好將潘伯彥說的話一一轉述。

  梅城桓抿緊薄唇,有些頭疼,本能的,他認為她不會同行,另一個重點是,他也不怎麼願意讓她繼續醫治,可是他的確沒有其他選擇,狼蛛毒不是人人能解,這讓他對傅家一家子的來歷更加起疑,「你們去外頭打聽看看,爺想知道傅家人的大小事。」

  兩人雖然對這命令感到有些突兀,但他們從不敢質疑爺的命令,遂異口同聲的道︰「是。」

  梅城桓再看著他們,有些疲累的坐下來問︰「京城那邊沒有消息?」

  他們互看一眼,神情為難,自然是有消息的,這也是他們一開始就猶豫不決的主因,遲遲開不了口。

  梅城桓倏地又起身,「該死的,你們是被傅雨柔傳染了慢吞吞的病嗎?」他吼聲再起,氣血一陣翻騰,嚇得他連連吸氣、吐氣,順順氣兒。

  兩人早就嚇得臉色丕變,憂心忡忡的看著主子,見他臉色緩和下來,才由鄧風開口,「我們沒有被傳染,只是,京城也不知是從哪裡傳出的流言,竟盛傳爺已經在京城的梅家老宅病死了。」

  「什麼?!」梅城桓再度忍不住的咆哮出聲,胸口氣血再度翻滾,他咬咬牙,拍胸撫氣後,一雙黑瞳燃著火花,額上青筋爆起。

  在此當下,段宇跟鄧風膽怯的互看一眼,在心裡不約而同的佩服起傅雨柔,怎麼她面對主子的暴躁怒火,仍然面不改色,甚至嫣然一笑?!

  段宇更是在偷偷擦拭額上滲出的冷汗後,才開口,「我們的人已努力在京城洗清謠言,但夫人在老夫人的允許下,已經前往梅家老宅,要去見爺呢。」

  「無妨,靖遠侯不會讓她有機會闖進去的。」

  靖遠侯也是輔佐太子的大臣之一,更是他的至交好友,這一趟南下,他們兩人沙盤推演,除了如何應付可能發生的狀況外,也包括要如何應付太后硬是賜婚塞給他的妻子鄭芷彤。

  他深吸口氣,「至於我死了的事,肯定是宮中那個老女人刻意散播的謠言,她知道我中了狼蛛毒,認定我必死無疑了!」

  段宇跟鄧風都清楚那老女人指的就是太后,但太后一點也不老,年紀也不過大他們七、八歲,容貌可也是傾國傾城。

  梅城桓又交代兩人去辦些事後,他則返回屋內,原本想躺一下,但上身這布讓他只能半坐臥在床上,他離京已太久,謠言又起,他勢必得快快回京……

  敲門聲陡起,他喊了聲,「進來。」

  潘伯彥走了進來,站在床榻前,看著主子胸口那突兀又荒謬的一團白布,他只覺得愧疚,若非他醫術不足,主子又何必受氣?只是,傅雨柔真是名奇女子,舉止嫻雅,溫柔恬靜,怎麼會有這近乎孩子氣的報復行為?

  又來了!梅城桓額際抽動,氣得咬牙低咆,「這陣子老不見人,這會兒又不說話了?爺說你們這些漢子全讓傅雨柔那娘兒們給傳染了慢病不成!」

  這一聽,潘伯彥俊秀的臉上浮上困窘的紅色,「沒有,只是拜傅姑娘之賜,屬下等人的確不太敢主動吭聲。」

  哼!這一點他不知道嗎?!連他這個紹熙王朝的堂堂相爺也不得不練起忍功來。

  潘伯彥不敢再想傅雨柔,天知道,這陣子跟在傅家父女身邊重新學習針灸之術,他有一種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體悟,但他找爺,是另有要事稟報。

  「爺,我剛剛發現一件事,傅家父女恐不是一般平民百姓。」

  「說。」

  潘伯彥隨即道來,傅耕民讓他待在一間小房間學習下針,而那間房裡堆放不少病歷,他因練習下針太久,起身時,腳麻一下,不小心撞到一只木櫃,一大疊病歷掉到地上,他連忙蹲下拾起,撿著撿著,卻不經意的拿到一疊紙張發黃的病歷。

  「傅大夫正好進來,他臉色一變,急急的沖過來搶了去,一臉緊張的說著那是一位故人的病史,不方便給我看,雖然我沒看到是誰的病歷,但那一疊用紙可是太醫院內專用的黃色麻紙,以益州所產的麻縴維所制成,細致耐用,是朝中硯官負責采買的文房四寶之一,朝中文書都用這種紙張,尋常百姓若非富貴人家,是難以購得的。」

  梅城桓沉吟片刻,「你確定?」

  潘伯彥語氣堅定,「五年前宮變,死了不少太醫,我才能進到太醫院,當時,老太醫交給我不少病歷讓我看,全都是一樣格式大小的麻紙,絕對錯不了的。」

  梅城桓抿緊了薄唇,看來,這裡得留下人盯著傅耕民外,他還得說動傅雨柔隨自己回京,他開口,「在我們離開前,看看有無機會翻看那疊病歷,看看是宮中哪個皇親國戚的病歷記錄。另外,你去游說傅雨柔,讓她跟我一起進京。」

  潘伯彥一臉為難,在主子眼中冒火時,才急著坦白,「其實,我已跟傅大夫提了,但他沒點頭,至於傅姑娘,屬下定會盡力游說,不過,我也會請其他人幫忙說,那個傅姑娘,並不是個好說服的人。」

  梅城桓還不明白嗎?但就怕由他開口,就像急驚風遇上慢郎中,他會再度氣到吐血,到時候,那娘兒們還不知怎麼整自己!「那就這麼做吧。」

  「還是將爺的身分說出來,會不會比較好說服?」他斗膽建議,可其實,對主子的身分,他已稍稍點了傅耕民,為的也是希望他能知輕重答應讓傅雨柔隨主子上京,無奈,傅耕民就是沒點頭。

  梅城桓搖頭,「這太冒險,你先去試吧,真的不行,爺自己會說。」

  潘伯彥拱手離開南院,沿著石板路,進到另一個院落,這是傅家三口住的主屋,再穿過中庭就是看病的仁醫堂。

  此刻,堂內人來人往,站在藥櫃前的伙計忙著低頭抓藥,等著看病的人交頭接耳的閑聊,空氣中散發著濃濃的藥香味,明明是很普通的中藥堂,但看病的人卻一點都不普通。

  他的目光落到坐在大廳內,正替人把脈的傅氏父女。

  暗耕民的醫術上乘,待人親切,備受南城百姓推崇,看病的百姓總是一個接一個。

  暗雨柔也替人看病,但大多是幫婦人把脈,僅有幾名年輕男子會給她看病,但那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這也是傅耕民不願讓外界知道針灸全得由傅雨柔下針的主因。

  思緒間,傅雨柔看完最後一名病患,一旁的中玉就彎身跟她說了些話,就見她看向自己,她隨即起身,朝他走過來。

  他朝她點頭,一顆心卻不由自主的狂跳起來。

  她微微一笑,「我以為潘大夫忙著練習我爹教授的針灸之術。」

  「潘某慚愧,傅大夫一手特殊針灸之術極為復雜,日夜練習仍未見火候,」他尷尬一笑,「醫術浩瀚,潘某大受激勵,日後定會努力習成,只是——」他頓了一下,「我家爺的傷勢雖好了不少,但要完全拔毒需夜夜針灸,我想懇請傅姑娘跟我們去一趟京城,我家爺肯定有重賞。」

  他們是京城人氏!傅雨柔的心跳陡地漏跳一拍,待心神略定,她才開口,「承蒙厚愛,只是,京城的大夫還會少嗎?你家爺的傷,小女子還沒有自負到非我不可。」

  「這……爺的身分特殊,受傷一事不宜讓外人知,偏偏潘某醫術不精,實覺慚愧。」

  她微微一笑,「憑你家爺的‘好’脾氣,應該沒有大夫敢不替他看病的。」

  潘伯彥頓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接話。

  「我得去忙了。」她向他點個頭,轉身走回看診桌,扶著一名前來的老婆婆,領著她在桌邊坐下後,讓老婆婆伸出手放在脈枕上,「葉婆婆,哪裡不舒服……」

  他靜靜的看著她溫柔的問診,低頭寫藥方……她似乎意識到有人在看著她,不由得抬頭看向他,一對上眼,他俊秀的臉,竟莫名的紅了,他急急的轉身離去。

  他在太醫院當差,皇宮裡的嬪妃哪個不美?雖然有的溫柔、有的驕縱、有的虛偽,但就不曾見過傅雨柔這種,總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做什麼都不急,慢慢來,連說話也一樣,聽來話中明明帶刺,但她的語氣就是淡淡的、柔柔的,讓人也冒不出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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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06: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一個春日上午,晴時多雲偶陣雨,傅雨柔也過得極不平靜,那個男人的屬下像在打車輪戰似的,一個接一個的向她請求同行返京繼續醫治他們的爺,但那個男人面對她時,倒是沉得住氣,什麼也不提。

  回京城嗎?這幾年來,她其實曾動念的,但如今人事皆非,淳淳還小,她實在不確定帶她回京是對是錯……

  「娘,娘,你想什麼?你又忘了吃飯了。」

  此時,陽光再度露臉,灑進一室金黃的光,傅雨柔看著乖巧的坐在她對面的女兒。

  「娘,你這樣不行喔,你說吃飯要專心,要淳淳食不語,可是淳淳如果不說,娘這頓飯又要吃過午了。」淳淳嬌甜的嗓音說著。

  「是,是娘不好,娘該改進。」傅雨柔拿起碗筷。

  她用力點頭,「那淳淳可以再提一件事嗎?」

  傅雨柔微笑,「好。」

  「那個爺胸口的繃帶一定要纏那麼多嗎?早上天氣頗涼,他無法穿上衣服,他覺得冷呢。」她見母親臉色微微一變,不安的解釋,「淳淳不是刻意去看他的,是皮球滾進南院。」

  「原來如此,」傅雨柔凝睇著漂亮的小女孩,「娘替那個爺纏那麼多繃帶是因為抹的藥較多,需要包扎得緊,而且,那個爺的脾氣很不好,動不動就生氣,傷口若沒有扎好綁緊會再裂開,屆時,娘可能得讓他躺著不動,直接將一坨藥糊敷在他胸口,到時候,難過的會是那個爺。」

  「嗯,我知道了,如果有機會再看見他,我會跟他說——外祖父!」淳淳離開椅子,迎向剛走進廳堂裡的傅耕民。

  「今天仁醫堂的病患那麼多嗎?爹到這時候才能進來用午膳。」傅雨柔也起身為父親添上一碗飯。

  暗耕民在餐桌坐下,笑看著她,「病人都習慣看同一個大夫,即使你的醫術不比爹遜色,但大多數人仍願意慢慢等,也不試著讓你看病。」

  對這一點,她也感到無奈,不然她是很樂意分擔父親的一些老病患,免得父親沒有一餐是準時吃的。

  暗耕民慈祥的看著乖乖吃完飯的外孫女,「外祖父有些話想跟你娘說,你跟中玉先回房。」

  「我知道了,我吃飽了,外祖父跟娘慢用。」她笑咪咪的向兩人行禮後,牽著中玉的手離開。

  側廳內,很安靜,傅雨柔堅持父親吃完午膳再說話,傅耕民也不與她爭,吃飽後,他才開門見山的說︰「你還是堅持對那位爺扎上百根針?」

  她起身替父親跟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女兒對人體肌肉骨胳穴道的練習總覺得不足,他多扎幾根,氣血暢通,累的是女兒,他可沒吃悶虧。」

  「話是沒錯,但爹正在教伯彥解狼蛛毒的扎針手法,他醫術不差,已看出你是刻意在整他家主子。」傅耕民喝了口茶,也不知該怎麼說她。

  她微微一笑,再度坐下來,「知曉又如何?爹,他並未告狀,因為他清楚,就算我小整了他家主子,但受益者還是他家主子。」

  「可是——」

  「爹啊,他家主子愛生氣,傷口一裂,白布就被血浸透,我刻意將棉布纏得厚又緊,就算裂了,涌出更多血,也不必再重扎一次,他時間多,女兒可沒有。」

  她一雙美眸溫潤澄澈,說的話也不疾不徐,但傅耕民知道,她有多麼的壓抑自己的另一面,即使,他只當了她五年的父親。他搖搖頭,「好了,不談這事。今天早上,鄧風、不,該說那位爺的所有手下,都前來請爹答應一件事,甚至不惜下跪,我聽說他們也找過你,但你拒絕了。」

  她啜飲一口茶,「爹,那個在這裡讓我治療了近一個月的爺,我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卻要我一個女子隨他去京城幫他治療?這豈不可笑。」

  「他們說了,他們有不能說的苦衷。」

  她擰眉,突然一臉認真的看著父親,「爹難道希望我跟著他們去嗎?」

  他吐了一口長氣,「你知道爹在南城被稱為神醫,因而,也有身家不凡的病患從京城不遠千裡來求醫,他們私下說了不少太后黨跟輔助幼帝,以相爺為首的輔國大臣們在朝廷內針鋒相對,不時傳出兩派沖突,讓他們的日子過得心驚膽顫的事。」

  她頓時沉默了,她身上背負著一個大秘密,她勢必得清楚宮中局勢,但這個秘密,即使是對救了她跟淳淳一命的傅耕民都說不得,再者,她已家破人亡、勢單力薄,即使先皇在駕崩前已還她一家清白,但這個秘密逼得她無法輕易返京,只能帶著淳淳在這裡生活。

  「爹行醫救人,但也清楚,一個國家要有好的皇帝,老百姓才有好日子過,但咱們的皇帝如今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天子,需要輔國大臣的輔佐。」

  她突然明白了,「爹認為那位爺是幼帝的輔國大臣之一」

  他神情嚴肅,「不是之一,而是首輔大臣,相爺梅城桓。」

  「不可能,他怎麼會來到南城?!」她的心跳動紊亂,緊扣茶杯的雙手更是激動到微微顫抖,可能嗎?是他?!

  梅城桓是紹熙王朝的傳奇人物,他的姑母是已逝的前皇後,表弟則是五年前在宮變中身亡的前太子。

  至於他的父親前晉國公,更是制造這則傳奇的推手。

  因見這個兒子聰明、早慧近妖,再加上做事只憑喜好,無是非之分,盡管行事縝密,沒讓人捉到錯處,但晉國公擔心其妄為性格惹禍,便將年僅十五的梅城桓送往軍營,希望藉此磨磨他的性情,沒想到,軍旅生活對他來說如魚得水,當小鍋時便殺敵勇狠,所向披靡,一路迅速的爬升至將軍,敵方稱他為嗜血成性、殺人如魔的火閻羅。

  她腦海裡仍翻轉著有關他的許多傳奇,但父親已再度開口,「伯彥跟我提點了他的身分,指他的爺,年少時隨軍觀戰,奮勇殺敵,軍功最大,而今運籌帷幄,在朝輔君側,這幾句話,爹想來想去,也只有相爺符合啊。」

  倘若那個爺真的是梅城桓,也就是在那場宮變中,受創最深的太子、太子妃及太子妃母族一家外,受冤慘死最多的梅家人,他跟她可同是天涯淪落人!

  一想到這,傅雨柔的心陡地涌上濃濃的歉疚。

  暗耕民見女兒仍久久不語,雖知這是她的習慣,但事態嚴重,他不得不多說幾句,「雨柔,太后黨跟保皇派能形成兩股對峙勢力,全是因為相爺的存在,太后黨的人忌憚他,但相爺若是死了,朝廷動蕩,絕非百姓之福啊。」

  傅雨柔當然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只是心思轉到宮變一事,她不得不謹慎……但再看著父親慷慨激昂到漲紅的老臉,她蹙眉,「我與爹成父女以來,頭一次看到爹這麼激動。」

  他臉色一僵,尷尬一笑,「自古至今,權力就是個毒,爹是個醫者,自不願見自己的國家因兩黨爭權奪利,犧牲百姓福祉。」

  「爹真是憂國憂民。」

  暗耕民苦笑,他配不上憂國憂民這幾個字,他是個懦夫,先是詐死再隱姓埋名的逃到南方過日子,若非在逃命中遇上傅雨柔母女,救了她們,也謊稱自己的姓氏為傅,他也不知道一無所有的自己,可有生存的勇氣?

  日光暖暖,身上各自帶著秘密的父女,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翌日,梅城桓就從屬下口中得知傅家父女的過往。

  暗家三口在五年前才在南城落腳,他們自稱是洛北人氏,傅耕民妻早逝,只有傅雨柔這個女兒,沒想到,女兒嫁到北方不久,剛產女就逢水患,家被大水淹沒,丈夫落水,連屍首也沒找到,只好輾轉回娘家投靠,洛北又逢百年旱災,他們三人只好一路南下,在南城定居,靠著傅耕民的醫術,倒是過得知足。

  呿!他們一家人的命運還真坎坷,怎麼他聽來卻半點可信度都無。

  梅城桓也坐不住了,他從床榻上起身,「去外面走走吧。」

  段宇看著主子身上所纏的白布條比前一日小了一大圈,他聰明的沒有多問,僅上前伺候主子穿上袍服。

  梅城桓低頭看著自己,突然想笑,這是他受傷以來第一次能好好穿上衣服,昨夜傅雨柔過來下針時,主動手下留情,白布纏少了,連針也下少,也不知道是氣消了,還是有醫者的自覺,明白不該如此對待病患?

  他邊想邊往外頭走去,段宇則隨侍在身邊,至於鄧風跟其他暗衛都領命去辦事。

  這座宅第不小,不見精雕細琢,更見古樸,梅城桓與段宇走過一道拱門,再過一院落,可以透過雕花窗格一窺人潮不少的仁醫堂。

  「來仁醫堂看病的百姓一直不少。」段宇忍不住道。

  這是梅城桓受傷月余來,第一次走出南院,第一次看到仁醫堂的全貌,病患著實不少,男女老少皆有,一名伙計忙著搗藥材,另一名伙計俐落的打包藥材,扎上細麻繩交給一名白發蒼蒼的男病患,傅耕民站在一旁,似乎在提醒如何用藥,多名看病的老百姓則坐在大廳內的木椅上等候著。

  傅雨柔坐在右側桌前,桌上有文房四寶外,還有一個小小脈枕,她一襲白色裙裝,挽起的發髻上方僅有一只白玉月牙發釵,脫俗絕塵,讓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停在她臉上。

  「我以為只有女子會讓傅雨柔看病?」梅城桓看著走到傅雨柔前方的椅子坐下,讓她把脈的斯文男子。

  「啟稟爺,那人屬下認得,他叫李誠,是名鹽商,年近四十,與當地官府的關系十分交好,已有三名妻妾,但心儀傅姑娘,天天上門看病,沒病也會買個補身藥材。」

  他黑眸一眯,只見傅雨柔說了些話,而李誠深深切切的凝睇著她,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他注意到她似乎詫異了一下,甚至開始認真的看著李誠,讓李誠的眼睛亮晶晶的,興奮的起身就往外走,她的目光還追了過去,兩名老婆婆拿了藥後還笑呵呵的做了恭喜的手勢,然後有說有笑的步出藥堂。

  莫名的,這一幕讓梅城桓是一肚子火!

  「你去跟那兩名婆娘打探一下,傅雨柔跟李誠聊了什麼?」

  「是。」

  梅城桓先行返回南院,不一會兒,段宇就回來,拱手稟告,「李誠想納傅姑娘為妾,這事眾所周知,但她婉拒多回,而李誠似乎打聽到她想到京城開醫館,所以,提出只要她願意委身下嫁,他願意帶著她到京城開醫館。」

  「這種男人騙女人的鬼話,她不會信了吧?」梅城桓一挑濃眉。

  段宇的表情有點古怪,輕咳一聲,「呃——傅姑娘說她會考慮。」

  梅城桓臉色一沉,這個女人沒有他想象中的聰明。

  這一晚,傅雨柔前來為他下針完後,他要所有屬下都退出去,蹙眉看著她。

  此時,是等待留針時間,她總是靜靜的坐在床前,長睫低斂,身上散發著一抹自在的愜意,仿佛人生中沒什麼需要趕來趕去的,即使對女色不貪的他,都不得不承認她的獨特讓這張出色的容顏更吸引人幾分。

  「聽說你不願隨我上京。」他開口。

  她看他一眼,點點頭,可其實在知道他的身分後,她已開始認真考慮隨他上京的可能。

  梅城桓發現跟她說話,耐性要是不足,絕對會發火,他深吸一口氣,「可是,爺又聽說,你似乎有意成為一名鹽商的妾,條件是他肯進京替你開醫館?」

  她再次沉默久久,梅城桓得拚命再拚命的壓抑怒火後,她開口了——

  「《詩經》裡的〈氓〉,有一句話為‘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此話意指男子表面雖是來買絲的,心裡可打著女子的主意,這句話,梅城桓自是明白,但他卻更困惑,「他天天來看病,圖謀的就是你,你既知情,卻願為妾,難道真是中意他了?」

  她又安靜久久,久久,目光落到窗外的皎潔月色,讓梅城桓咬牙切齒,跟著看月亮,開始覺得找她談話是個天大的錯誤後,她沉靜的目光才轉回他臉上。「他大爺無病卻天天來看病,有錢多到如此揮霍,是他的自由,而我家中有老小要養,既給了時間,也替他把脈,給了補身藥湯,也算銀貨兩訖,不是?」她從容自若的回答,「至於中意他一事?爺更是多心了,雨柔只說願意考慮,但考慮的是在京城開醫館的事,可不包括當妾室一事,但我才說了‘我會考慮’,後半的話尚未出口,他就開心的離開。」

  她以為他沒看到那一幕?那男人還雙眸亮晶晶的看著她好一會兒,所以,根本是她又神游,停頓許久,後半的話遲遲沒出口,莫怪那男子會誤會了,不過,很奇怪的,梅城桓發現他的心情突然變好了,「你真的想在京城開醫館?」

  她點頭,她的想法很簡單,一旦在京城開醫館,仗著高明醫術,一定有機會替一些達官貴人看病,若是能交好,皇宮裡的消息多少也能聽到,她也才有機會讓淳淳恢復她該有的身分。

  「如果我可以幫你的忙,你可願意隨我進京,替我治病。」

  她側著臉,定定的看著他,「敢問閣下是誰,真有能力替雨柔開醫館?」

  他笑道︰「皇親貴族中有人稱我為‘晉國公’,但更多人喚我‘相爺’。」

  傅雨柔雖然已有準備,但聽到他親口承認,她還是難掩錯愕。

  難得,那雙平靜如湖的眼眸會透出情緒,但很快的又恢復沉靜,想到他的身分僅讓她有這麼短時間的驚愕,他不禁大大的不滿。

  難道她不知當今朝堂上有兩大派,太后伸手干政,幼帝能否穩坐金鑾殿,靠的就是先帝指定的輔國大臣,其中,朝臣百姓皆視他為王朝的基石,他若有個萬一,足以動搖國本,而這個女人卻只是驚訝一下下,又是一張平靜無波的面容看著他?

  「雖然不關雨柔的事,但國家大事的決斷與執行,依先帝遺旨,都得由相爺等輔國大臣輔佐幼帝方能行之,相爺為了何事,竟忘卻身上重責大任,遠離京城,讓自己身陷危險?」她這一串話說得可不慢了。

  他黑眸半謎的睨視著意態從容的她,「你是在指責本相爺?」

  「不敢,只是,這些年來,太后黨跟保皇派水火不容的事,只要是王朝百姓,皆有聽聞,更甭提一些說書人將相爺說得有如天神下凡,不管是護衛幼帝的謀略決斷,甚至是沙場征戰,皆添上一抹神奇。」

  她坦然直視他,接著道︰「這全都說明了相爺對紹熙王朝有多麼重要,但相爺似乎忘了這一點,讓自己身陷險境,爺中的狼蛛毒若無我爹以多種珍貴藥材煉制的彩御丸,雨柔敢說,爺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你!」他怒聲咆哮,這女人是不是生來就是讓他生氣冒火的?

  「相爺的傷口方才結痂,切勿動怒,否則又得待上月余,才能回京。」她開口提醒。

  他抿緊唇,暗暗的吐氣兒,再次咬牙看著她,「傅姑娘就別再說些讓爺動怒的話!」

  她想了想,輕輕點頭,干脆安靜。

  他一手撫著抽動的額際,告訴自己別生氣、勿冒火,好好的跟她談,「幼帝登基,太后頻頻干政,還在朝廷培植勢力,於京城內外安插耳目,爺這一次受傷,絕對是被她掌握了行蹤,才遭了她的道兒。」

  她心裡微微一驚,當年的如妃,現今的皇太后,當真如此野心勃勃,連相爺都企圖殺害,只為攝政當女皇?

  「如今,京城盛傳我死了,肯定是那妖後讓人傳出去的,我得盡速返回京城,不然,那妖婦不知怎麼在皇宮內呼風喚雨。」意思就是她為國為民,都該陪他回京。

  傅雨柔也明白,「好,我答應爺,但不是只有我去,我爹跟淳淳也一起去。」

  「這——」

  「我去,他們也去,他們不能去,我就不去了。」

  他抿緊薄唇,「要把你安排在我身邊,秘密的替我治病已是難題,你還要他們跟著去?」

  她深吸口氣,站起身來,「爺要怎麼安排,雨柔要用什麼身分待在爺的身邊,雨柔都沒異議,但若不能照雨柔的要求,那就請另覓人選為爺治病干。」語畢,留針時間已到,她靜靜的抽出所有銀針後,向他點個頭,無視他冒火的黑眸,轉身走人。

  她知道他會妥協的,所以,離開南城勢在必行,她離開南院後,直接去到父親的房裡,將她跟梅城桓的對話轉述給父親聽。

  「你這麼決定很好,相爺的確是個重要的人。」傅耕民微微笑,「不過,爹年紀大了,這陣子覺得身子虛了些,不適合長途跋涉。」這其實都是借口,事實是,此生他都不想再踏進京城一步。

  傅雨柔實在不舍,但不論她怎麼勸,傅耕民卻仍很堅持,她不得不妥協,「那好吧,等爹身子好一些,京城醫館也經營順利,我再派人來接爹進京。」

  「雨柔——」

  「五年前,雨柔跟淳淳若不是遇上爹,我們母女也許不在人間了,我視爹為真正的親人,絕不能將您一人留在南城。」

  那一年她遇難逃離皇宮,抱著娃兒生了重病,還慘遭一幫乞丐追逐,若不是遇上好心的傅耕民救了她,為她醫病,收留她跟淳淳,再以父女相稱,來到南城,教她醫術,她跟淳淳也許已消失在人世間。

  暗耕民眼眶一紅,「時間過得真快,當年覺得你的眉目像極爹早年病逝的女兒,但如今,爹不這麼想,你出落的絕對比我那女兒更美,在南城即使帶了個孩子,追求者不少,一旦進京不知多少狂蜂浪蝶……」那裡紈褲子弟不少,一些仗勢欺人的皇親貴族也不少,他想著想著,不由得憂心起來。

  「我相信相爺為了活命,定會護我周全。」她還有這個自信。

  暗耕民仔細想了想,雖然放心,但也不忘多叮嚀,一切小心。

  接下來的日子,梅城桓與鄧風等屬下商討後,傅雨柔將以他外室的身分回京,淳淳則成為兩人的女兒,傅耕民不願同行,讓梅城桓松口氣,南城雖是個小城,但傅耕民的神醫名氣太大,來求醫的京城人氏不少,要掩飾他的身分著實不易。

  至於傅雨柔雖然有一張惹眼的出色容貌,但京城千嬌百媚的美人何其多,一旦衣著裝扮改了點,她的新身分不會是問題。

  但她跟淳淳的離開,就得由傅耕民對外宣稱,傅雨柔的丈夫輾轉尋來,才知道那次水患,她的丈夫落水後並沒有淹死,只是失憶忘了回家的路,如今急尋妻女,一家團圓回北方去了。

  於是在一個春雨綿綿的清晨,一行人分別上了兩輛馬車,在幾名騎馬侍衛的隨侍下,不引人注目的離開了南城。

  由於回京路途遙遠,就算日以繼夜、快馬加鞭也要半個月,由於梅城桓身分特殊,他們盡可能的不在熱鬧的城鎮落腳,多在鄉野小村,在馬車內過夜或是餐風露宿更是常有的事。

  好在一路春耕的田野風光、阡陌縱橫,白鳥點綴其間,多少緩和了趕路之苦。

  傅雨柔這一路也展現極好的教養,她淡定自若,梅城桓要與鄧風等人議事時,她便帶著淳淳主動回避,移到另一輛馬車。

  梅城桓成了淳淳的爹,他知道這是演戲,但淳淳不知道,單純甜美的她相信了她是他不曾謀面的爹。

  她喊得甜蜜,也會適時撒嬌,但絕不粘人,一如她的娘親,他有問,她才有答,他脾氣容易上火,偏偏傅雨柔總是慢吞吞,不疾不徐,知禮有所進退,掌握分寸,不擅自僭越,但也不知怎麼的,他就氣她這不咸不淡的可恨樣子。

  一日日的,馬車轆轆而行,他與她大多共處在一輛馬車內,淳淳則另乘一輛馬車,由處事較沉穩的段宇照顧。

  這樣的安排,一來是趕夜路時,傅雨柔必須為他下針,二來,自然是要兩人培養感情,即使是一點點也行,別讓外人感覺他們根本陌生非常,但傅雨柔的慢郎中個性讓梅城桓老是氣得牙癢癢的。

  馬車內,梅城桓要傅雨柔靠著自個兒,要不,牽個手也成,她卻搖頭。

  他氣得額際都抽疼了,「再過幾日就到京城了,你可以勉強像女人點,像個跟心愛男子在一起的女人嗎?」

  她長睫低斂,她不是不願配合,而是沒有經驗,這幾日她總是回想著過去爹娘的相處,但她的爹娘是彼此相愛,一個眼神,就能感受到深情,要她對著梅城桓含情脈脈,光想她就頭皮發麻,整個人都要僵了。

  「你總得試試,把我當成你愛的男人,或者,把我當成你的亡夫也成,你跟他生了淳淳,一定有某種情感。」他愈說愈火大,「你說過只要讓淳淳同行,身分如何安排,你都無異議,不是?」

  她咬著下唇,神情有些困窘,雙頰浮現淡淡紅暈,說易行難啊。

  他狐疑的看著她,「你不會連跟你的男人怎麼相處都忘了吧?」

  他是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在二十一年的歲月裡,她不曾有過男人,偏偏她又說不得。

  在她的長長沉默差點又要讓他氣到內傷時,她才艱澀編謊,「我丈夫與我生活時,日日忙著掙錢,我又很快懷孕生女,接著,他就在水患中死了,所以,我也不是很明白一個當妻子的該是什麼樣子……」她的確苦惱,「爺有一妻二妾,倒不如爺來說說,爺的妻妾又是什麼樣子?」

  這——他的婚姻狀況同樣的乏善可陳,與三個妻妾相處的時間加總起來還沒跟她的多呢!他撇撇嘴角,努力想想,才道︰「鄭芷彤,爺的正室,是太后母族的嫡女,但爺從娶她進門,至今也只是供著,踫都懶得踫,她的個性強焊好勝,後來納的兩個妾,誰也不敢惹她。」

  他突然勾起嘴角一笑,他倒很想看看傅雨柔進到後宅,鄭芷彤會怎麼對付她?

  傅雨柔連他這火爆漢子都敢面不改色的惡整,相信她也不會吃虧的。

  但她比他想象中的更聰穎,立即聲明,「我把丑話說在前,我只是假扮爺的妾室,真正的身分是你的大夫,若是爺的妻妾為了爭風吃醋,欺了我跟淳淳——」

  「放心,鄭芷彤跟那兩個妾要真的不長眼,爺會親自出手教訓。」他閉眼想小憩了。

  馬車外的鄧風跟段宇聽著,由車窗望向車裡,見主子跟傅雨柔面對面坐著,但一個沉靜若老僧入定,一個合眼假寐,兩人不由得相視苦笑。

  主子跟傅雨柔真的扮得來一對夫妻嗎?他們怎麼覺得前途多舛?

  京城近郊,一棟富麗堂皇的大宅前,一名俊逸男子站在門口,在他身後還站著多名持劍的侍衛。

  男子身前,還停著一輛豪華馬車,珠翠環繞的鄭芷彤就站在馬車旁,她身後有一名小丫鬟、一名老嬤嬤,但在馬車後方,則有近二十名的高大侍衛。

  鄭芷彤難忍怒火的瞪著羅靖磊,「靖遠侯,這一個月來,我多次前來探視我的丈夫,你卻一而再的阻撓,到底是為什麼?」

  「唉呀,我說相國夫人還真是不屈不撓,一大早就來了,還這麼大陣仗的。」

  羅靖磊笑咪咪的答非所問,再刻意的抬頭看天,瞧,黎明時分,天才剛亮呢。

  「靖遠侯別再顧左右而言他,只會讓人覺得惱怒!」鄭芷彤一臉嫌惡的怒視。

  羅靖磊邪魅一笑,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內心卻在哀嘆,鄭芷彤真的難纏!

  若非梅城桓有先見之明,早早就調動近千名精兵埋伏,將這座宅邸四周守得密不透風,近一個月下來,都不知殺死多少前來一探究竟的刺客了,當然,他相信那些刺客當都是妖後與單親王派來的。

  鄭芷彤臉色難看,再度強調,「我今日非見到我丈夫不可。」

  他受不了的搖搖頭,「夫人的耳朵真的不好,本侯爺也已一再說明,相爺得的怪病深具傳染性,目前正值恢復期,身子最虛弱,也是傳染性最高的時間,萬一一個不當——」

  「我只看一眼,不會擾了相爺的休養,若不然,」她冷笑一聲,回頭看著後方那一排侍衛,「那些全是太后給我的人,他們也已得到太后命令,得以用武力闖進去。」

  他再次揚起嘴角,看似自在,心裡已在低咒,該死的!妖後派來的全是大內高手,他頭都要疼了,梅城桓在搞什麼,不是送來消息,應該抵達了嗎?!

  「夫人背後有太后這麼權勢逼人的靠山,也難怪相爺講求公平,對另外兩位姨娘會多點疼惜。」他嘖嘖出聲,一臉同情。

  「你!」鄭芷彤臉色丕變,他出言譏諷,他以為她聽不出來嗎?「來人,相爺分明被侯爺軟禁了,快殺進去,救出相爺!」

  這聲嬌叱下令,那些侍衛紛紛持刀沖上前與侯爺的人打起來。

  羅靖磊也會武功,但他天生就懶,不用他動,他就不動,所以,利眸一掃,他放心的退到一旁,看著兩方刀劍相交,打打殺殺的一路打進大門,穿過前院,就要來到緊閉的廳堂大門時——

  「都在干什麼?還不給本爺住手!」

  熟悉的雷霆吼聲陡起,站在一旁的羅靖磊忍不住松口氣,終於到了!

  雙方連忙住手,齊齊看過去,就見兩扇雕花木門被推開來,梅城桓一身紫袍的走出來,他身旁有潘伯彥、段宇、鄧風等多名屬下隨侍在側。

  「相爺。」鄭芷彤忍不住的快步走向他,其他人也連忙拱手行禮。

  但與她臉上的笑意相反,梅城桓俊顏上的憤怒卻是一清二楚,看著快步上前的她,他口氣極沖,「本爺連安靜休養都不成,要你帶人一而再的驚擾?!」

  鄭芷彤臉色難看,但心裡是喜悅的,他沒死!「奴家只是心系相爺安危,外傳爺身亡,這裡又戒備森嚴,透著詭異——」

  「如今夫人見到了,可以回去了。」他冷冷的打斷她的話。

  鄭芷彤臉色蒼白,雙手握緊,「相爺就不回去?祖母跟兩個妹妹可也惦記著。」

  「待會兒就回去,你可以把你及太后的人帶走,爺看得心煩!」他一臉嫌惡。

  她臉色更為慘白,全身緊繃如石,她一直都知道是自己硬要這個男人的,可是,他就真的這麼不待見她?她咬咬牙,仍硬生生的行個禮,這才轉身帶著她的人走出大門,隨即上了馬車。

  終於,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離開了。

  羅靖磊走上前來,看著好友嘆道︰「這種女人即使是供著,我也不願意跟她同處在一個屋檐下,真是難為你了。」

  梅城桓點點頭,但剛剛那雷霆一吼,他習慣性的動了內力,這下子胸口氣血翻騰,他身子微微一晃。‘

  「怎麼了?」羅靖磊這才注意到好友臉色有些蒼白。

  梅城桓目光掃過那些站立兩旁行禮的侍衛,羅靖磊明白的大手一揮,眾侍衛立即退出去,幾個人連忙護著他進入廳堂,再來到後方寢房。

  「傅姑娘,快,爺又不好了。」

  潘伯彥這一喊,羅靖磊就見到一名貌若天仙的美人兒從相鄰的客房走出來,那張沉靜的臉上不見喜怒,只是走到榻前,定定的看著躺臥下來的好友。

  段宇等人熟稔的褪去主子的上衣,讓他平躺在床榻後,羅靖磊的目光立即被好友胸前那結痂的傷口,還有那幾條顯然在皮肉下的紫黑色線給攫住了目光,「天啊,你中毒了。」他錯愕地喊出聲,還想再說什麼,卻有人急急的將他往外推。

  「鄧風,你干什麼?!」他瞪著拚命推他的鄧風,最後還是被迫離開。

  梅城桓有些無奈的看著坐上床榻,只是直勾勾的看著他忍著痛楚,卻遲遲不下針的傅雨柔,在北上進京的這段日子,他多少也摸清她外柔內剛的倔強性子,若沒讓她恍神一些時間,她壓根不會開口,更甭提有任何動作。

  但有問題的是他吧!他為什麼愈來愈能忍受她?他凝睇著她那令人每見一回就驚艷一回的容貌,但他隱約知道出色的外貌絕不是原因。

  「爺也許喜歡痛的感覺,但雨柔還有很多事得做。」

  短短一句話,非要眾人靜悄悄的等了久久、久久,她才開口,然後,慢吞吞的展開針灸布包,看梅城桓一眼,甫下一針,再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再緩緩的下一針,如此烏龜似的周而復始——

  這對脾氣暴躁的梅城桓而言,就是個足以吐血的酷刑了,他心裡也隱隱明白了,就是她這膽大包天的磨人個性,讓他對她的容忍度「不得不」愈來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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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07: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當梅城桓讓傅雨柔下針時,羅靖磊已經從鄧風口中了解好友在南城發生的事,包括傅雨柔及淳淳母女在未來日子得扮演的角色。

  此刻,梅城桓已衣著整齊的靠坐在床榻上,美人兒早已退下,羅靖磊看著好友,仍感到余悸猶存,「還得針灸三個多月,你中的狼蛛毒才能完全解,妖後跟單親王下手還真狠!」

  「那一對狗男女心機深沉,明知是他們下的毒手,卻找不到任何證據。」這也是梅城桓最恨的地方。

  「還需要什麼證據,太后的野心跟欲望,不就是想手掌天下?!單親王巴著個老女人,圖的一樣是權勢。」

  沒錯,他們清楚兩人的意圖,但就是苦無證據。

  這一次會南下查皇室舊案,本以為會找到扳倒皇太后的人證,沒想到,還是功虧一簣,還差點連自己的命都玩完了。

  他看著好友,「我不在京城的時間,那妖後做了什麼?」

  「讓她的一堆親信上疏,全是你的不是,一邊讓單親王等人絆住我們這些輔國大臣,」羅靖磊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她呢,則親自去指導幼皇,不忘詆毀你,頻頻要讓皇上改變對你的信賴,甚至要皇上任命單親王為相爺,如果你還不出現,皇帝還真的要被迫換個相爺輔佐了。」

  他臉色陰沉,「我們幾個輔國大臣要是一個個被妖後除掉,其他大臣還敢不效忠她?屆時,幼帝成禁臠,妖後就能在朝中呼風喚雨了。」

  「你回來了,先做什麼,讓那妖後氣到吐血?」羅靖磊口氣慵懶,但一雙黑眸可是閃動著看好戲的興味之光。

  他爽朗一笑,「當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那妖後失望,你先叫我的人備馬,咱們一起進城,」他陡地又皺眉,「你先在大門外等我,我去跟雨柔說點事。」

  羅靖磊挑起好看的濃眉,「是去知會才能出門的意思?我這‘新嫂子’,剛剛可是正眼都沒瞧我一眼。」

  「不急,日後,你跟她有的是機會見面。」他淡淡的說。

  羅靖磊撫著下巴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帶了點遺憾的口吻道︰「我覺得有點可借,沒看到她把你纏胸纏得像女人的樣子。」

  梅城桓沒好氣的隨手抓個枕頭就丟過去,偏偏不敢用力,讓好友輕輕松松的單手接了,還出言調侃,「慘了,手無縛雞之力,是扎上百針扎弱了?」

  他死死瞪著他,氣得牙癢癢的,鄧風那長舌公,該說跟不該說的,全都說了。

  羅靖磊將枕頭放回他身後,再哈哈大笑的步出房間。

  梅城桓憋著一肚子悶火的下床後,走出房間,就見段宇站在門口,「鄧風呢?」

  段宇尷尬的拱手道︰「他去牽爺的馬。」

  梅城桓撇撇嘴,大步轉往後院,再過一道拱門,就看到傅雨柔正坐在亭台內教淳淳寫字。

  「爹!」淳淳一看到他,圓圓的眼眸一亮,就要放下毛筆——

  「不可以。」傅雨柔只說了一句,淳淳立即握緊毛筆,乖乖的寫字,看到梅城桓也靠近看,她坐得更挺,將字寫得更好,引來梅城桓的贊美。

  梅城桓接著要段宇帶她到廚房去,讓廚房弄些點心給她吃。

  淳淳笑眯了眼,向父母行禮後,即跟著段宇離開。

  梅城桓看著已徑自挽起袖子,拿起一枝狼毫,沾墨寫字的傅雨柔,「我先進城,你跟淳淳就照我們說好的計劃進行,至於這園子裡四周都有侍衛守衛,他們都是我最忠實的近衛,不會泄露任何秘密。」他說。

  她輕點螓首,示意她聽到了,繼續寫她的字。

  就這樣?!如此淡然?他忍不住又說︰「你沒有半點忐忑還是擔心?畢竟成了我的妾,還是我最寵愛的妾,可能你也會置身於危險中。」

  「既來之,則安之,何況,爺在設定這個身分時,應已分析利害關系,當寵妾方能夜夜替爺扎針,外人亦無法做其他聯想。」她徐徐說著,手中的筆仍未停。

  這些他當然都知道,但見她如此自在,他就是悶,「我每晚還是會過來讓你下針。」

  「我知道。」她說。

  他看著她沉靜的模樣,那一手筆鋒沉穩的好字,也不知道自己在煩躁什麼,就是一股火兒從心坎裡冒出來,他悶著氣道︰「傅雨柔,你這樣子,我實在很懷疑七天後的那一場重頭戲,你演得出來!」‘

  她蹙眉,頭一次停筆,「相爺不會是要我練習吧?」

  這麼嫌惡的口氣是怎樣,委屈她了?他氣得俊臉都要黑了,「難道不該練習?你的眼神就是不對,我們分離五年多,再見面,你如此平靜,誰會相信我們之間有淳淳?!」

  她擰眉想了一會兒,在他臉色更黑了三分後,她才將毛筆擱在硯台上,起身走到他身前,神情帶著壓抑的激動,美眸閃動瑩瑩淚光,就這麼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

  他一直都知道她長得很出色,畢竟她多次近身扎針或上藥包扎傷口,但她總是沉靜如水,不似此刻,整個人鮮活動人,他竟無法轉開視線,直勾勾的望著她。

  她一直都知道他長得很俊美,多次替他扎針包扎傷口,都得近身,但他總是凶巴巴的瞠視著她,這還是第一次,他如此專注,甚至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句來形容他此時的眼神,只覺得他目光愈來愈熾烈,像要勾人魂魄——

  他應該跟她一樣,也是在演戲,可莫名的,她的心跳怎麼開始加快?!

  「爺,靖遠侯請您快一點——」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兩人的眸光在膠著交會許久之後,尷尬的急急閃開。

  鄧風看看粉臉微紅、眼眶也泛紅的傅雨柔,主子不會是欺負她了吧?

  梅城桓暗暗吐了口長氣,緩和紊亂的心跳後,道︰「走了。」他轉身步出院落,鄧風不解,但也連忙跟上。

  傅雨柔撫著額際,她——這是怎麼了?

  片刻之後,梅城桓刻意騎馬回到京城,讓盛傳他病死的謠言不攻自破,百姓們更是歡欣鼓舞,消息一傳開後,保皇派更是額手稱慶,畢竟梅城桓是保皇派的主心骨,他要真的死了,就怕他們這朝臣就要被清算追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隨後,梅城桓在羅靖磊及幾名隨侍陪伴下,進到相爺府,這個消息也火速的傳進太后寢宮。

  「什麼?沒看錯人?」皇太后不敢置信的問。

  「百姓們都看到了。」老太監忙道。

  她心裡咒罵一陣,才道︰「去把單親王宣召進宮,哀家要見他。」

  老太監拱手退出一會兒,單岳勛就進來了,原來,他也是得到消息,急著進宮來了。

  皇太后直視著他,要服侍的宮女全退出去後才道︰「怎麼回事?!你不是說相爺中了狼蛛毒,世上無人能解?!」她怒不可遏的質問。

  單岳勛臉色難看,「那一批手下負傷送來的消息確實是如此。」

  「哼,根本就撒謊!」她氣呼呼的坐下來。

  梅城桓活著是事實,單岳勛有口難辯,「那批手下送出消息後,不久,也一路被梅城桓那方的人追殺,後來也全死了,我一直以為梅城桓的人是為了替梅城桓報仇,才一路死纏,不留活口。」

  愚蠢!她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此時,一名太監又匆匆來報,拱手道︰「稟太后,相爺進宮面聖了。」

  她立刻起身,瞟了站在身旁的單岳勛一眼,「你隨哀家去見他。」

  他也只能點頭,跟著她離開寢宮。

  議事閣內,年僅十歲的幼帝蕭景佑一身龍袍冠服,正與梅城桓、羅靖磊相見歡。

  「朕真的很開心看到相爺無恙。」

  蕭景佑說得誠懇,在自己的生母鑄成大錯,發動宮變害人害己後,父皇就下令改由現今的太后養育他,但一年年下來,他對她的作風益發不滿,還有她的心腹親信也是,一群人趁著相爺不在,一個個上疏,指相爺干預朝政,裝病怠惰,恃功專權……林林總總,煩不勝煩。

  「臣聽靖遠侯說,皇上雖不敢直斥太后,但對其他朝臣很有威嚴,臣相當欣慰。」梅城桓開口肯定。

  蕭景佑俊秀的小臉上有些赧紅,「朕只是討厭他們一直批判相爺。」

  話語一歇,外頭就傳來太監的通報聲,「皇太后駕到。」

  三人飛快的交換一下目光,就見皇太后、單親王及二名侍侯嬤嬤已走進來。

  「兒臣(臣)參見母後(皇太后)。」三人同時起身行禮。

  皇太后冷眼睨望,「平身。」

  單親王也隨即向幼帝行禮,再與梅城桓、羅靖磊互相點頭。

  皇太后坐了下來,直視著梅城桓,「相爺氣色看來頗好,這一場病來得又凶又猛,休養近三個月,還真令哀家擔心呢。」

  「太后擔心的是這個嗎?」他冷笑。

  她眸子一眯,「相爺什麼意思?」

  「明人不說暗話,太后讓人參了臣一堆壞事,不會是年老色衰,記憶也跟著衰退了?」梅城桓冷冷的道。

  她臉色鐵青,厲聲道︰「放肆!梅城桓,不要以為你是首輔大臣,哀家就不能對你如何!」

  「是不能如何,否則,臣現在又怎麼能出現在太后跟——」他刻意將目光落在單岳勛俊逸的臉上,嘲笑道︰「太后的老相好面前?」

  單岳勛臉色丕變,「相爺慎言!」

  皇太后更是怒不可遏的站起身怒喝,「來人,相爺出言不遜,羞辱哀家,將相爺抓入牢中,等待刑部審理!」

  兩名侍衛快步沖進來,但一聽要抓的是相爺,都一臉尷尬的站著。

  梅城桓闊步走到皇太后跟前,黑眸冷芒閃動,全身散發的威嚴令她不由得暗咽一口口水,但仍站得直挺挺的。

  「皇太后真的糊涂了,先帝有旨,普天之下,唯有皇上能治臣罪,原因何在?」他神情陰鷙,「就怕後宮又出了一個心狠手辣的祺貴妃,殘殺太子、太子妃及兩人的新生兒外,就連太子妃的母族家人也遭池魚之殃,無辜受死。」

  他以為她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皇太后臉色氣得一陣青一陣白,就是這該死的遺詔,梅城桓才不將她放在眼底!她怒目切齒的看向皇帝,「哀家可是皇帝的母後,如此受辱,皇上不說什麼?!」

  蕭景佑見她神情陰沉又夾帶怒火,不由得害怕的看向梅城桓,卻見他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他暗暗吸口氣,再看向母後,但怎麼都說不出附和或責難的話,對這個母後,他一向畏懼,「母後,兒臣覺得這事是否能、能大事化小——」

  「行了!」哼!不管他是否具有帝王潛質?這幼帝本就不是她親生的,梅城桓又近身輔佐,怎麼可能偏向她?她怒不可遏的甩袖離開。

  單岳勛卻壓不下那口怒氣,「太后身分尊貴,乃我王朝國母,相爺只是臣子,怎能對太后滿口污蔑狂妄之詞!」

  「單親王是在討罵呢,」梅城桓銳利黑眸瞠視著他,語氣鄙夷,「你家中有妻有妾,卻成了太后的入幕之賓,將男人的尊嚴棄如敝屣,做出這等朝臣——不,京城百姓皆知的丑事,還有臉皮杵在這裡大放厥詞?」

  單岳勛臉色一白,咬咬牙,也只能怒氣沖沖的甩袖離去。

  蕭景佑看著兩名輔國大臣相視大笑,看他們面對太后時的無畏,還有對單親王的霸氣,他都欽羨不已,更覺自己懦弱,他真的好想快一點長大。

  單岳勛懲著一肚子怒火回到太后寢宮後,不意外的,見到一地被摔碎的花瓶茶具等物,侍候的宮僕個個低頭跪在地上,全身隱隱發抖。

  皇太后佇立在花窗前,也不理人,他抿抿唇,「太后,那臣先離開了。」

  她轉過身來,走近他,「等等,哀家心情不好,你讓哀家快活些,好不好?」

  她主動的吻上他的唇,宮僕們急急的起身再彎身快步的退出去,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yin婦!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心思翻雲覆雨,單岳勛雖然這麼想,但為了未來到手的權勢,他還是化被動為主動,抱著她上床翻雲覆雨。

  其實,這些年來,太后總是睡不好,本以為梅城桓死了,她可以松口氣,但他回來了,可想而知,夜晚又將變得漫長,她需要疲累些,方能入睡。

  她要單岳勛恣意妄為,要他努力逞歡,在激情中徹底沉淪後,得以在他懷裡好好睡上一覺,但他讓她失望了。

  「我得離開了。」他起身下床,梅城桓那不屑的神態如根束插心,讓他無法再待在這張床上。

  她伸出柔荑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能留下來陪哀家?」

  「相爺回來了,會不會追查那些殺手追查到臣這兒,臣得先事先防範。」他更想做的事是找人殺了梅城桓這個心腹大患,一了百了!

  見他臉上的肅色,她也只能點頭,目送他穿妥衣服離開。

  寢宮內再度陷入一股令人悶窒的靜默,她眼神空洞的看向花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陰霾,她的心也沉甸甸的。

  這日午後,又有消息傳來,梅城桓這怪病生得久,如今康復現身,反而拉高他的聲勢,不少保皇派送去賀禮外,還說十五日是他的二十六歲生日,要相爺府辦個熱熱鬧鬧的壽宴,他們要大大的慶祝一番。

  雷雨轟隆,皇太后仍坐在原處,一動也不動。

  滂沱大雨中,相爺府在迎來又送走一批批的客人後,當陪客的羅靖磊也離開,府內終於恢復原有的平靜,下了許久的春雨此時也停歇了。

  梅城桓要隨侍的小廝不必跟了,他獨自前往祖母所住的院落,不意外的,見到祖母虔誠的坐在佛堂內,靜靜翻閱桌上的佛經。

  「祖母。」

  齊氏滿頭銀絲,一張雍容的臉,穿著素淨,抬頭看孫子一眼,微微一笑,「回來了。」

  「是。」他在她對面坐下。

  齊氏定定的看著他,一旁隨侍的何嬤嬤立即過來替兩人倒上一杯茶,再退了出去。

  梅城桓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祖母這段日子可好?」

  她淡淡點頭,「無恙,你的病全好了?」

  他點點頭,齊氏雙手合十,「謝佛祖保佑。」她再次一笑,喝了口茶,就將目光放回佛經上,也不再理會孫子。

  梅城桓擰眉再看她一會兒,即步出佛堂,問著在門前的老嬤嬤,「我這兩個多月不在,老夫人都是這樣?」

  老嬤嬤難過的點點頭,「夫人、兩位姨娘都有過來看老夫人,但來了幾次,老夫人都是淡淡的,她們也就沒過來了,爺,老夫人心裡苦啊。」

  他沉沉的吸了口長氣,提醒老嬤嬤多照顧祖母外,即轉身離開院落。

  自從那場宮變,他梅家數十口冤死,他的父母、大哥、大嫂還有佷子無一幸免,原本個性開朗好相處的祖母就變得沉默,對什麼事都不上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走經花團錦簇的院落,就見到兩個小妾打扮得嬌俏迷人的朝他走來。

  丁棠、梁芳瑜都是世家庶女,但在鄭芷彤的強勢打壓下,後宅的日子過得極為壓抑,也不敢爭寵,明知相爺回府,也只是讓身邊丫鬟去看看正室那頭有無動靜?

  得知鄭芷彤連房間門都沒踏出一步,兩人才敢梳妝打扮,歡喜見良人。

  「爺身子無恙,真是太好了。」

  「我跟瑜妹妹一直都在替爺祈福。」

  梅城桓看著她們嬌羞的模樣,再想到鄭芷彤強勢的嘴臉,不知怎麼的,腦海就浮現傅雨柔那張沉靜自若的容顏,還有那日,她小演了一下,那含淚激動的模樣,她怎麼演得出來?

  說來,她真是讓他一次次的驚艷,除了精湛醫術外,那慢吞吞的磨人心性、不畏他的膽識、惡整他的幼稚、再到嬌羞含淚的動人。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笑了,這一生,還不曾見過這麼多面貌的女子,她怎麼會這麼有趣?

  不可思議的,他竟然開始期待她進入他的生活,在面對他的妻妾時,她也能過得雲淡風輕,不為所動嗎?

  面對他的笑意,丁棠跟梁芳瑜困惑的互看一眼,向來脾氣暴躁又鮮少走神的相爺竟然當著她們的面沉默深思,末了,還帶著抹期待的玩味笑容

  此時,鄧風跟段宇走了過來,梅城桓一看兩人眼神,就知道他們有要事稟報,他率先走入書房,他們向兩位姨娘點頭示意後,也快步跟進書房。

  丁棠跟梁芳瑜互看一眼,相視苦笑,她們日夜盼著良人歸,但良人心在國家百姓,離京辦差也罷,徹夜待在皇宮十天半個月也是常有的事,一年能有幾回巫雲之樂,十根手指來算都足了,但還是比正室強,她們也沒得怨了。

  書房內,梅城桓一坐下,看著站在身前的兩名屬下,「說吧,查到什麼消息了?」

  鄧風一臉興奮的上前,「爺要我們的人在南城傅大夫的屋裡,暗中尋找疑似太醫院的診斷病歷……」

  春末夏初,一個彩霞滿天的黃昏,一輛輛馬車抵達相爺府,一名名貴客皆備了厚禮前來參加相爺的壽宴,就連皇上也差來太監送上賀禮,隨著夜色漸暗,燈光亮起,梅城桓與鄭芷彤穿梭在座無虛席的賓客間,敬酒寒暄,氣氛熱鬧,但人們表面上說著祝賀的話,私底下,對這對貌不合神也離的夫妻卻是交頭接耳的議論,尤其是打扮得如孔雀開屏、珠翠環繞的鄭芷彤,在貴族圈可是出了名的不受歡迎,趾高氣揚的模樣,讓人不敢恭維。

  月明星稀,在燈火通明的相爺府外,一輛馬車正緩緩駛近。

  車內,傅雨柔深吸口氣,看著純稚的女兒,「淳淳可有將娘的話牢牢記住了?」

  「全記牢了。」她用力點點頭,「我跟娘一直住在很多士兵的地方,但我出生後就沒見過爹,這是第一次見到爹,這很重要,因為害爹受傷的壞人還沒抓到,這是為了保護爹,不算說謊。」

  她贊賞的摸摸她的臉笑了笑,這幾日,她們一直住在近郊的那棟宅第,每一晚,梅城桓都會在夜色的掩飾下,策馬前來,讓她下針解毒。

  直到這天,她們母女得演一出戲,正式進入相爺府。

  「娘很緊張嗎?」她覺得娘握她的手握得有些緊耶。

  傅雨柔點點頭,梅城桓也許認為她是為了能在京城開醫館而進京,但她心裡的打算卻是為了淳淳,有了梅城桓安排的身分,她應當有更多的機會觀察朝中局勢,甚至,可以更進一步的確定梅城桓能不能相信?如果可以,也許,就有機會幫淳淳正名。

  然而,想這麼多,此刻卻得先過這一關,她牽著淳淳的手下了馬車,拿著備好的一盒賀禮,朝張燈結彩的相府大門走去,一踏上台階,就可見到府第內布置得喜氣洋洋,甚至連外院都擺了筵席,黑壓壓的坐滿了人,不時傳來熱鬧的喧囂聲。

  守在大門的兩名小廝看著這一大一小,卻是一臉為難,「姑娘雖然備了禮,可是要有帖子的人才能進來。」

  「可是……」

  傅雨柔眸光盈盈,說話柔柔,讓兩名小廝都不敢太大聲的說話,就怕嚇到她,好聲好氣的說︰「這是相府的規定,真的不能讓你們進去啊。」

  「可是,我這女兒是相爺的親生女兒。」

  傅雨柔的聲音不大不小,但因為她長得太美,就連她牽著的小女孩也是個小小美人胚子,兩人甫出現在大門口時,就有不少坐得靠外頭的賓客被她們吸引了目光,其中,更不乏武功高強的人,這一聽,立即交頭接耳低語,一桌傳過一桌,議論紛紛的喧鬧聲愈來愈大,訝異的目光一一落到那對相貌出色的母女身上,終於,這些耳語騷動也傳到梅城桓、鄭正彤所坐的主桌。

  梅城桓先是一怔,隨即起身,詫異的目光越過一桌桌滿滿的賓客,看到傅雨柔母女,俊臉上又驚又喜的神情可是演滿了十分,機靈的總管連忙護著這一大一小進了門,穿過一桌桌的筵席,而梅城桓已迫不及待的迎了上來。

  此時,偌大的相府裡早已是靜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這三人身上。

  梅城桓深邃的黑眸凝睇著傅雨柔,她今日特意打扮一番,美得清新,如池中青蓮,淡雅動人,他眸裡的贊賞可不假,「雨柔,你怎麼會來這裡?這不會是——」

  他的目光落在她牽著的小女孩臉上,她正仰著頭,小臉發亮的看著自己。

  傅雨柔看著高大英挺的他,適時的讓眼眶微紅,再柔柔一笑,哽咽開口,「她是相爺的女兒,淳淳。」

  梅城桓深情的握住她的柔荑,注意到她的眼神微閃,心裡暗笑一聲,拍拍她的手後,他蹲下身來,低頭對上淳淳的視線,含笑的打量起安靜微笑的女兒,「你長大了。」

  淳淳用力點點頭,粉臉兒嬌羞,再加上一身粉紅裙衣,小小年紀,美貌驚人。

  原本鬧烘烘的宴席如今是更靜了,每個人都是豎直耳朵,雙眸緊盯這一家三口的團圓,尤其梅城桓起身,凝睇著大美人時,那眼神能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仿佛眼中只看到她,不過,成為眾人目光的大美人始終落落大方,凝睇相爺的黑白明眸更是明亮動人。

  「雨柔此行太過冒昧,只是我在太鹽城聽到相爺生病多日一事,已是夜難成眠,怎知過些時日,又聽到相爺病逝的消息,」她清麗的臉上浮現哀傷,見者皆可想象她聽到惡耗時的心碎與傷痛,「雨柔不願相信,卻也害怕相爺要真的死了,淳淳還沒認祖歸宗,所以,才硬著頭皮,忐忑不安的帶著她前來認親,好在,你沒事,相爺沒事。」

  梅城桓見她淚光閃動,心還真的被揪疼了一下,他幾乎要忘情的將她擁入懷裡,但只是幾乎——理性拉住了他,他只是伸手將她的雙手牢牢握住,深深的凝睇著她,眼神熱烈。

  鄭芷彤看著這刺眼的一幕,心裡又妒又恨,但她更相信這個大美人是害怕什麼都沒有了,才會風塵僕僕的趕來相爺府。

  「聽到沒?竟然是相爺的女兒啊。」

  「太鹽城不是過去相爺當大將軍時的駐地嗎?」

  「是啊,是啊。」

  在場滾客終於忍不住的議論起來,你一言我一句的,更有人說,太鹽城離前線十萬駐軍不遠,是邊疆之境,是在場大多數人一生都不可能前往的大漠之地,但那裡卻也是梅城桓立下輝煌戰功的地方。

  既是邊疆之境,普遍的窮困,那裡的百姓聽聞都是些鄉野村姑,只想嫁給士兵們,看看有沒有機會離開那兒,難道這位叫雨柔的姑娘也是如此?

  「不對,從那裡來的一定是個市井民女,要說井底之蛙也不為過,但這位姑娘怎麼看都像大家閨秀啊?」

  眾人議論的聲音太大,讓傅雨柔也無法忽視,她斂著裙,向梅城桓及眾人盈盈一福,「擾了相爺壽宴,是傅雨柔失禮了,還請相爺跟各位貴客見諒。」

  這個行禮優雅而從容,眾人又是一臉好奇。

  「其實啊,傅姑娘不是那裡的老百姓,而是隨行駐軍的軍醫之女,不僅飽讀詩書,還有一手好醫術。」羅靖磊坐在主桌,笑笑的說了句。

  他與梅城桓的好交情是全京城都知曉的,面對眾人好奇的探問,他順勢說出梅城桓曾跟他提起過,五年多前,他在太鹽城前線駐軍打仗時認識一名大美人兒,只是,她乃軍醫之女,身分低了些,所以,能近身侍候大將軍,她也就知足了,後來生了個女兒,但五年多前那場宮變,先皇急召他回京,他也就將她們母女留在那裡,留了一大筆錢供養,這時間久了,也沒再回太鹽城,莫怪美人兒帶著女兒尋親來了。

  「是軍醫之女,莫怪了,如此出色,甭說在那裡,就是在京城,也絕對是君子好逑——」開口的寧國公在對上同桌鄭芷彤隱忍怒火的目光時,尷尬住口。

  但羅靖磊一向就是有話直說︰「沒錯,行禮如儀,婀娜卓絕的風姿,有股天生的馥蘭氣質,過去,曾聽相爺說她有多美,我還笑說又不是沒見過美人,看來,我還真是沒見過美人呢。」

  他話一說完,梅城桓已經大方的帶著傅雨柔母女走到主桌,「今日是本相爺的壽宴,老天爺給本相爺送來這麼一份大禮,這是爺在邊城駐軍時,貼身侍候的美人兒,還有我的女兒,」他再看著一直有禮貌且安靜的站在傅雨柔身邊的小人兒,「淳淳,你該叫我什麼?」

  「爹。」略微圓潤的小人兒俏生生的喊了句。

  梅城桓輕拍她的頭,笑道︰「好、很好!哈哈哈……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當是本相爺納妾的大日子,日後,我相府內就多了名傅姨娘。」

  此話一出,也不知是誰先拍手的,總之,眾人用力鼓掌,就連鄭芷彤被這氛圍影響,也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拍了兩下。

  但梅城桓給這小妾的面子可真大,要知道有的官家納妾,不過是將人直接抬進門而已,但今日冠蓋雲集、皇親國戚等受邀的朝臣皆不少。

  「恭喜、恭喜啊。」羅靖磊站起身,主動向傅雨柔介紹自己,「傅姨娘,在下羅靖磊,與相爺是拜把的好兄弟,聽聞你的事不少,耳朵都可以長繭,足見相爺有多麼惦記著你。」

  傅雨柔適時的羞澀一笑,她跟他是第二次見面,這個人相貌俊逸,但整個人就帶著一股慵懶的邪魅氣兒。

  「既是相爺跟傅姨娘的大日子,寧國公,咱們移個位置,讓一家三口同桌坐啊。」羅靖磊退後一步,也不管鄰座的寧國公願不願意,一把將人拉起來,湊到別桌去坐下。

  傅雨柔仍有些無措,但梅城桓大手一拉,已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連帶的讓她牽著手的淳淳順勢的坐在她身邊。

  這一桌坐的除了鄭芷彤外,還有幾名要臣皇族,但眾人都清楚梅城桓的狂野不羈,他向來行事無度,才能強悍的與太后一派對峙,對太后硬以賜婚方式入主家門的鄭芷彤視若無睹,眾人更是早已見怪不怪。

  所以,盡管鄭芷彤也在座,眾人仍是大力鼓掌,出聲恭賀。

  鄭芷彤就算一肚子悶火,在此狀況下,也得表現大器,她起身,笑盈盈的看著傅雨柔母女,「相爺在邊關,多謝妹子隨身侍候,還為我梅家添了個漂亮的孩子,日後,咱們姊妹可得齊心持家。」

  傅雨柔款款起身,落落大方的行禮,「姊姊賢淑大度,雨柔若有不懂之處,還請姊姊包容,不吝教導。」

  一個出塵飄逸,一個風姿嫵媚,來赴宴的眾人還真是羨慕,何況,另兩名沒現身的小妾聽說也是美貌過人。

  梅城桓揮揮手,笑著要大家坐下,好好喝杯酒,但一向不羈的鐵漢竟細心地要下人換了杯盤碗筷,讓傅雨柔母女吃點東西外,還親自為傅雨柔的杯子添上茶,「敬敬大家。」

  她柔順的照做,梅城桓伸手拍拍她的手,凝睇她的眸光可熱切了,還不時的為她及女兒夾菜,讓眾人在笑鬧之余,對僵笑在座的鄭芷彤也抱以看戲的心思。這正牌夫人要是識相,就該借故離席的,誰教她在貴族圈中頗討人厭,時不時的便以相爺夫人的身分來壓人,半點也不討喜,這會可沒多少人同情她。

  鄭芷彤不是沒有感受到自己有多麼礙眼的眸光,但她怎麼可能離開?!她是正室,合該坐在這裡,但坐在這裡,也是自虐,她好妒嫉傅雨柔,她更恨她竟有相爺的孩子,今日她刻意不許兩個妾室出席,卻讓這憑空冒出來的女人搶盡所有風頭,讓她如此不堪,叫她怎麼不恨?

  「今兒個,既是相爺的壽宴也是喜宴,咱們就別壞相爺好事了。」羅靖磊撩袍起身,拿起酒杯向眾賓客玩味一笑,仰頭就是干杯。

  眾賓客笑咪咪的跟著舉起酒杯,同樣一飲而盡。

  傅雨柔羞澀低頭,但一張粉妝玉琢的臉蛋更為誘人。

  梅城桓明知她是裝的,但他竟管不住自己的眼楮,某種陌生又無法分辨的情緒暖暖的在胸臆間悸動著。

  當一小綹落發垂落她臉頰時,他沒有多想,伸手將那柔柔發絲掠到她的耳後。

  她心髒陡地漏跳一拍,怔怔的看著他深邃的黑眸,不會太入戲了?

  他的手順著她的耳畔摸著她的臉頰,喃喃低語,「莫非爺醉了?雨柔在爺眼中愈來愈美了。」

  在眾目睽睽下,旁若無人的說起情話,梅城桓沒想到自己說得如此自然,更沒想到,她肌膚的觸感如此滑膩,他竟舍不得移開手。

  傅雨柔粉臉羞紅,對上他那雙毫不掩飾對她渴望的黑眸,她心跳加劇,他粗糙大掌的輕撫莫名令人酥麻,更讓她心驚驚,她只能慌亂低頭,掩飾心裡悸動。

  這當然不是演的,就因為這麼自然,讓看到的每個人,都不會懷疑她跟梅城桓是情投意合的一對璧人。

  鄭芷擦在桌下的手握得緊緊的,仍強撐著臉上輕顫的笑意,不願失態。

  不久,梅城桓笑容滿面的讓奴僕先帶傅雨柔母女到銀松齋去住下。

  聞言,鄭芷彤臉色一變,心更是一痛,他竟然將她們安排住到銀松齋!

  傅雨柔母女離開後,梅城桓仍從容應對,大方喝酒,鄭芷彤一直保持臉上笑意,直至宴席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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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07: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相府之內,庭院深深,銀松齋這個獨立院落,原本是三年多前,為迎接鄭芷彤進門而布置的新房,院內雕梁畫棟、花繁葉茂,穿過青石甬道,有三間正房,兩側有兩間廂房,中間有巧奪天工的庭園彎橋,亭台樓閣,富麗堂皇不在話下,更特別的是,在寢臥後方連接一個隱密性極高的溫泉浴池。

  而這個浴池連結的另一方就是梅城桓居住的蘭苑,不管是處理公事、接見朝廷同僚、商討國事,都在那裡。

  然而,鄭芷彤進了梅家門後,沒有入住銀松齋,沒有同住蘭苑,反而被安排入住在原本就無人居住的西院,就算是半年後,梅城桓一連新納了兩名妾室,也僅是入住在與她相連的兩個小院落。

  沒想到,一個憑空冒出來的外室,卻帶著五歲女兒入住了銀松齋。

  後宅的事,梅城桓從不過問,住在東院的祖母齊氏,喜靜又不管事,對什麼事都興致缺缺的,鄭芷彤也樂得不必熱臉去貼冷屁股,所以,與齊氏鮮少往來,各過各的。

  她曾自作主張的搬入銀松齋,卻讓梅城桓派人給「請」了出來,話說得好聽,那院子是留給一些同朝議事太晚得過夜的同僚,要她安分點,不屬於她的地方,她最好別跨越,現在卻……

  所以,銀松齋就屬於第三個妾的?!

  月色蒙蒙,鄭芷彤站在院落大門前,神情凝重。

  「夫人,夜涼呢,回去吧,今晚,您是不能進去的。」老嬤嬤是太后指定陪嫁過來的,她是太后的眼線,更得時時提點不曾受寵的主子。

  「是啊,今晚是屬於傅雨柔的。」鄭芷彤苦澀的道,但屬於她的洞房花燭夜,只有她一人獨過,然後,獨守空閨至今。

  但後宅也是屬於她的,傅雨柔成了妾,她這個正室不會讓她好過的!

  她憤然的轉身走人,丫鬟跟老嬤嬤連忙跟上。

  這一走,不少奉命守衛,不得讓任何人進入院子的暗衛松了口氣。

  至於,深深院落中的寢房裡,壓根沒什麼旖旎畫面。

  梅城桓褪去上衣躺在床上,傅雨柔穿著宴席時一樣的衣服,床榻旁放置著包裹長短銀針的布包,她一針一針的在他身上下著,那幾條蛛網狀的紫黑線已縮短不少,這段日子活絡其脈解毒是有成效的。

  「毒入肺腑,還是得喝些藥湯幫忙清毒會快一些。」

  「你吩咐下去,會有人替你買藥材回來的。」梅城桓頓了一下,再道︰「銀松齋裡的所有奴僕,包括侍候你跟淳淳的丫鬟都是我親自挑選的,不管是鄭芷彤還是其他兩名小妾,沒我的允許,她們都進不來。」

  她明白的點點頭,如此小心,就是不能讓他中毒受傷的事傳出府外。

  「另外,你有什麼書信要給傅大夫,也由銀松齋的奴僕替你送。」

  「我明白。」

  此時,淳淳已沐浴梳洗完讓一名丫鬟帶進來,就見她俏生生的微笑行禮,「爹娘,淳淳要去睡覺了。」她再看著母親,「娘,淳淳的房間好漂亮喔。」

  傅雨柔伸手撫著她的臉頰,「你喜歡?」

  她用力點點頭,再嬌俏的看著父親,「謝謝爹讓淳淳住那麼漂亮的房間。」

  「真有禮貌,你娘把你教得很好,」梅城桓伸手握住淳淳胖胖的小手,「今兒太晚了,明兒一早,爹帶你去見曾奶奶,那是爹的祖母,她不愛說話,但是個很好的人。」

  一家三口再說了些話,淳淳忍不住猛打哈欠,才讓丫鬟帶回房睡覺。

  「我今晚睡在這裡?」梅城桓突然指了指身下的床榻。

  傅雨柔只是沉靜的看著他,久久,才開了口,「我去跟淳淳睡。」

  他勾起嘴角一笑,「怎麼你的答案我一點都不意外。」莫名的,還有點自尊受損,以他的地位外貌權勢,女人可是前僕後繼的想在他面前亮相,看能不能博得他的青睞,傅雨柔一定要這麼特別嗎?

  她沒說什麼,今晚他看她的眼神一直太灼人,讓她下意識的頻頻避開他的視線。

  「不過,我很意外你在宴席中的表現,你……可否再羞澀的看著爺一次?」事實上,他的手很癢,好想再摸摸她的臉頰。

  她沒理會他,只是徑自坐到銅鏡前,正要拉掉發釵。

  他卻走過來,替她代勞,輕輕的抽掉她發髻上的珠釵,烏亮發絲如瀑布般落下,襯得她一張麗容更美。

  銅鏡裡的她,一雙美眸驚愕,他卻刻意俯身,讓他的臉也出現在銅鏡裡,「看,咱們還挺登對的。」

  她神情平靜的看著鏡中的俊男美女,但如擂鼓的心跳在胸腔裡狂擊,她不明白為什麼?唯一想得到的理由是,這是她二十一年來,撇開醫病關系外,第一次跟男人如此靠近。

  至於,相爺的魅力有多大,她也是如雷貫耳,但她可不允許自己成為那些女人之一,「相爺在外數月,若有需求,還是去找自己的妻妾,在這裡與我這個假妾談情說愛,是在浪費時間。」

  「也是。」他笑了笑,卻沒再進逼,只是看著她動人的容貌,他發現一件事,他的眼中第一次對一個女人的相貌有了眷戀,這很特別,美人兒他看得太多,卻是第一次想這麼一直看下去。

  他突然貼近,在她的發上印上一吻,毫不意外的看到她臉色一變。

  「你不練習,我總得練習,我們多少得在外人面前上演一些恩愛戲碼,不是?」這個理由名正言順,他的動作也不算輕薄、也無過分親密,但她就是心跳加速,渾身不自在。

  「好好看看鏡子,你這表情實在不及格。」他粗厚大手輕撫她柔順烏亮的發絲後,轉身離開。

  她凝睇著鏡中的自己,一張美麗的臉蛋,唇瓣微抿、明眸略顯慌亂,的確不太及格,她連做幾個深呼吸,再看著鏡裡的自己,腦海裡想到今日席宴間,有不少皇親國戚或朝臣,她都見過的,但沒人認出她是誰。

  也是,她跟五年多前那個古靈精怪、俏皮大笑的女孩已是南轅北轍,再加上五年多的時間,她抽高了些,臉上脫了稚氣,即便是自己看自己,也只覺得似曾相識,畢竟,那段純真美好的歲月已經離她太過遙遠。

  「夜深了,奴才侍候姨娘沐浴。」一名丫鬟走過來,輕聲的道。

  她點點頭,跟著丫鬟往後頭走,這才發現連接寢房後方的竟是讓假山流水環繞的一處隱密露天浴池。

  「這……安全嗎?」總是在相府裡,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姨娘放心,這浴池相當隱密,外人無法窺視也進不來的。」丫鬟微笑回答。

  傅雨柔這才讓她貼身侍候,由她褪去全身衣物,肚兜及綢褲,再進到浴池裡,她整個人都放松了,她回頭看著待命的丫鬟,「你下去休息,我想多待一會兒。」

  丫鬟明白的點頭,將布巾及衣服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後,行禮離去。

  霧氣繚繞,盈潤如玉的美人兒靜靜泡在水池裡,在皎潔月光下,她宛若妖精,卻不知自己正赤luoluo的落在另一雙深幽的黑眸裡。

  就在造景假山的後方,梅城桓也是裸裎的浸泡在另一處溫池裡,事實上,他比她更早進入這以假山隔開的浴池,若是謙謙君子,在聽到她跟丫鬟的談話聲,他就該離開,可是,念頭一轉,只要不回頭就行,假山造景相當巧妙,若不是貼進迭山間縫,根本看不出視線是可以穿透的。

  但這樣的理性在聽到水花聲時瞬間消失,他的雙眸有了自己的意念,等他回了神,卻也別不開眼了,一來是不該看卻看到了,二來,他一點也不想驚擾到她。

  除了當初建造這浴池的工匠,也只有他這名使用者知道,他的寢室後方被假山流水圍繞的溫泉池,與銀松齋的溫泉池是相連的,所以,只是天知、地知,他知。

  再說了,風景正好,他實在舍不得離開,黑眸變得深幽,他看著水深及她的小蠻腰,那誘人的赤luo在水花下閃動著點點瑩光。

  他吞咽了口口水,勉強自己別開臉後,離開浴池,直接走入相連的寢房,當小廝上前侍候,看到相爺某地方的亢奮時,臉上也不由得尷尬,但也難怪,相爺不沾女人也有一段時間了,只是他也不懂,怎麼不在傅姨娘那裡沐浴?

  「爺要到丁姨娘房裡。」梅城桓說。

  小廝一楞。

  梅城桓輕咳一聲,「傅姨娘風塵僕僕到來,爺想讓她好好休息。」

  他簡直自虐,實在不該屈服心裡的渴望,去看她那一眼,害得自己身體發疼,但他也明白,要是屈服於心裡的渴望硬要了她,她肯定走人,還不行,他知道她跟其他女人完全不同,他得多一點耐心……

  他一楞,他在胡思亂想什麼?他想要傅雨柔?!

  小廝沒見到主子臉色一會青一會白的,還笑著贊美,「相爺真寵傅姨娘,怕她太累呢。」

  梅城桓蹙眉,在小廝隨侍下,轉往丁姨娘的院落,而這個消息,很決就有丫鬟傳到鄭芷彤的跟前。

  「呿!第一晚就如此,可見對相爺而言,傅雨柔也沒多麼珍貴,今晚可以有個好眠了。」同為獨守空房的怨女,鄭芷彤讓妒火燃燒了一整夜的心,總算滅了。

  一輪明月高掛樹梢,夏初的夜風吹進臥房內,桌上燭火忽明忽滅,床上的傅雨柔睡得有些不安穩,她開始作夢……

  金碧輝煌的皇宮內,相貌絕麗的定侯府於夫人抱著兩個月大的男嬰,笑著對躺臥在珠簾帳內的太子妃笑說︰「太好了,太子妃生了個女娃兒,若不嫌棄,咱們可以讓他們訂下娃娃親。」

  太子妃嫣然一笑,再低頭看著懷裡剛滿月的女娃兒,「聽到沒?淳淳,你的婚事定下了,不過,」她的目光落到於夫人身邊的清麗少女,「初絮要滿十六了吧?你的婚事也該定了呀。」

  少女俏皮一笑,「姑姑,我娘不急,我也不急,你甭替我擔心。」

  「怎麼能不擔心?你可是我娘家佷女,貌若天仙又知書達理——」

  「唉呀,姑姑怎麼說謊呢?明明家中幾個庶姊妹都比初絮長得美,哪來的貌若天仙?」少女調皮的皺皺挺翹的鼻子,她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太子妃噗哧一笑,再仔仔細細的打量她的五官,語氣堅定的說著,「相信姑姑,再過一、二年,你的五官長開了,絕對比你幾個庶姊妹都要好看。」

  「就算是最好看,也絕對是府裡最野的。」於夫人一點都不買自己女兒的帳,笑著頻搖頭。

  「聽聽,姑姑,我娘剛生了弟弟,就嫌棄我了,也是,其他姨娘都生幾個娃兒,我是嫡長女,隔了十五年,娘才替爹再生個嫡長子,怎麼不寶貝呢?」少女半認真半開玩笑的埋怨著,讓她娘輕捏了粉頰一下。

  「還敢告狀呢,別的姑娘家學著琴棋書畫,你呢?都讓我給慣壞了。」

  「我是才女,琴棋書畫樣樣都精了,不就是對醫書有興趣,多看幾本而已。」

  「幾本?太子妃,她呀,也不知怎麼說動她爹的,竟讓她爹從太醫院借了好多珍貴醫書,她的閨房都讓醫書塞滿了,走路不小心還會被書絆倒呢。」

  「可也是因為我這無師自通的名醫,娘才能再生弟弟的呀。」少女輕拍胸脯,一臉的沾沾自喜。

  「你……」於夫人又羞又氣,但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難不成你這俏丫頭還有生男孩的秘方不成?」太子妃眼睛一亮。

  「不是,只是……唉,那些污穢不堪的事就甭提了。」於夫人搖搖頭。

  少女紅唇撅起,「怪我爹納的妾太多,其中有人存了壞心思讓我娘宮寒不易受孕,是我這名醫瞧出端倪,照著醫書替我娘調養身體,這才有了弟弟呢。」

  太子妃一臉贊賞,「聽來,初絮在習醫上頗有天分呢。」

  「她再有天分,也快十六了,該嫁人了。」於夫人說是這麼說,但眼裡盡是不舍。

  少女一抬下顎,「我才不嫁呢,我想當女醫,姑姑幫我求求太子,找個太醫當初絮的老師好不好?」

  少女說得正興奮,一名渾身濕淋淋的老太監突然急急沖進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畫面突然再一轉。

  「初絮,一定要護好小淳淳,一定要逃出去。」太子妃淚流滿面的將懷裡的孩子塞到少女懷中,少女全身發抖,但她知道她得逃。

  少女抱著嬰兒被推著踩上桌子,再從窗戶爬出去。

  外頭雨勢好大,她害怕的躲在窗台下,聽著夾雜著雷吼的滂沱雨聲,聽著房內傳出的吼叫聲、哭泣聲,還有淒厲的慘叫聲。

  她好怕,她好擔心她的娘,她的弟弟,她的姑姑,還有小淳淳……她再也忍不住的抬起淚如雨下的小臉兒,小心的望進燈火通明的寢宮後,她只覺得她的心跳停止了,血,到處都是刺目的鮮血,好多人死了,她娘死了,姑姑死了,姑姑懷裡的弟弟,她的弟弟也死了,他穿著白緞袍服的後背染了一大片鮮血。

  突然,一聲轟隆隆的雷霆怒吼,少女嚇得回了神,低頭看著懷裡的孩子,腦海裡響起姑姑哭求的話,對,她要跑,她要拚命的往御花園跑,找到假山……

  她緊緊抱著娃兒一路哭著、跑著……

  她從來沒這麼害怕過,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這是惡夢,一定只是惡夢!

  不,不是惡夢,她走了好遠好遠,她離開皇宮,她還是一直跑,還是一直躲,直到懷裡的嬰兒不動也不哭了,她才驚覺她得振作起來,懷裡的孩子是娘跟姑姑求她一定要用生命保護的太子血脈!

  畫面再一變。

  少女用身上的華服換了食物,用發釵首飾向農家買了母羊來喂嬰兒,她在自己過於惹眼的臉涂了草汁,這是她從醫書上習來的。

  她努力的離皇宮遠遠的,一路往南,但她沒盤纏了,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她生病了,怎麼辦?小淳淳怎麼辦?

  她還不能死,不能死,但有人在追她,有好多乞兒在追她,他們要抱走孩子,說孩子可以換錢……

  「走開!不要過來!走開、走開……求求你們,走開……走開…嗚嗚嗚……走開……」傅雨柔蜷縮著身子,一串串熱淚奪眶而出,落在枕頭上。

  驀地,一個身影飛快的來到床榻前,「醒醒,傅雨柔,你作惡夢了!」

  梅城桓一再喚她,但她仍不停哭泣,他索性上了床,將她連人帶被的摟在懷裡,「傅雨柔,醒醒!」

  「走開、快走開……不可以抱走她!不要……我求求你們。」她抽抽噎噎的哭著。

  「沒人會抱走她的。」梅城桓雖然不知道「她」指的是誰?但他順著她的話說,注意到她總算平靜些。

  「傅雨柔?傅雨柔?」他輕拍著她沾淚的臉頰,以這般憐惜的口氣說話更是生平第一回,認識她兩個多月來,第一回看到她如此無助柔弱的模樣,他竟感到心疼不已。

  這正是傅雨柔張開淚眼時,看到的不舍黑眸,她一時楞了,分不清是真實是夢境?

  見她終於醒了,他深邃黑眸裡的溫柔染上抹笑意,「怎麼第一晚住進相府就作惡夢,看來你傅雨柔沒有爺想象中的有膽識。」

  此刻的她香汗淋灕,淚流滿面,說有多麼楚楚動人就有多麼楚楚動人。

  但她仍未回神,睜著淚眼,有些迷糊的看著他。

  「傻了?怎麼不管在什麼狀況下,你的反應都這麼慢?到底夢到什麼可怕的事,你哭得讓爺的心都跟著疼了。」他以粗糙的指溫柔的拭去她臉上的熱淚。

  傅雨柔在感受到他指腹的溫度時,她才真正蘇醒過來,意識到他並不是夢,而且,他就躺在她的床上,他還抱著她!

  她倒抽口氣,驚慌的推開他坐起身來,再往後方退,硬是抽離他溫暖的懷抱,才瞠目一問,「爺怎麼會在這裡?」

  梅城桓被問得語塞,這這這……真是好問題,他俊臉浮現窘色。

  稍早前,老天爺就給了他一份大禮,讓他瞧見她的屁股,他又非柳下惠,找個小妾想滅身體的火,怎想到一個光溜溜的美人兒就在眼前,他卻莫名的沒了欲望,悶悶的離開後,雙腿就像有自我意識似的,往銀松齋來,再往寢室走,哪曉得才走到房門口,就聽到她的哭泣囈語。

  「爺就是想回來這裡,不成?」他就是霸道︰「再說了,你哭那麼傷心,爺也是破天荒第一次安慰女人,你不感激就算了,還一副爺是采花賊的戒備神態?」

  她咬著下唇,回想那黑眸裡的不舍,她的心跳再次紊亂,這麼暴躁的男人怎麼會有那麼動人的眼神?

  動人?!她連忙搖頭,想將腦子那詭異的感覺搖掉,「我們並非真夫妻,這一點,爺可別忘了。」

  瞧她那一再疏離的模樣,他莫名就滿腔怒火,口氣也沖了,「但這床是我的,每晚得來這裡讓你針灸也是真的,我累了就睡這裡,也是在做做樣子,這也是我們先前說好的,你也別忘了。」

  她知道,可是他明明離開了,怎麼又回來了?但她聰明的沒有再問,依照先前的計劃,若有特殊情形,他的確可以在她的房裡入睡,但兩人不必同床。

  見他索性在床上合眼睡了,她一點也不介意的從床尾跨過某人的腳下床,披上外衣,步出房門,轉往對門女兒的房間。

  梅城桓在房間門輕聲關上的剎那就張開眼眸,黑眸裡有懊惱、不解、氣憤外,還有很多很多的無奈,他意識到一件很糟糕的事——

  他好像喜歡上傅雨柔了。

  翌日一早,梅城桓在壽宴上,納了第三名妾室,還有了庶長女一事就在京城沸沸揚揚的傳開來,京城百姓議論紛紛,知情的加油添醋,不知情的忙著東拼西湊的打探。

  大多人聽到的皆是梅城桓五年多前在太鹽城前線駐軍時認識傅雨柔,大將軍與軍醫之女在日日相處下,情意滋長,軍醫遂將女兒終身委托給大將軍,畢竟女兒的身分是低了些,後來,五年前宮變,梅城桓被急召回宮,才忍痛將傅雨柔母女留在太鹽城,但宮變的後續、先帝駕崩再加上輔佐幼帝,還得與太后黨對峙,讓他遲遲無法將母女接回京。

  但引起更多人興趣的是,在宴席間,梅城桓對新妾有多麼溫柔多麼深情,眼裡的渴望更讓人詫異,畢竟,相府裡三個妻妾幾年來連個娃兒也生不出來,以為他對女人沒啥興趣,原來,是人不對。

  包甭提,梅城桓安排母女入住的銀松齋據說還是原本正室入門時所修繕的豪華獨立院落,不少人加油添醋,說那原本就是為母女倆準備的。

  相府外,人人議論著相爺的風流韻事,相府內,卻是上演溫馨的團圓戲。

  早膳過後,梅城桓就陪著傅雨柔母女在雕梁畫棟的相府裡繞了一,親自帶領她們熟悉環境,讓下人認識兩位新主子外,也將後宅裡的正室及兩名小妾全叫奴僕請齊了,就在鄭芷彤所居院落的正廳,雙方見見面。

  正廳內,鄭芷彤想端端正室的架子,讓老嬤嬤遞給傅雨柔一個茶盤,上方擺著三杯熱茶,意思明顯,沒想到……

  「論順序,雨柔可比你們三人都早進梅家門,此時敬茶時間不對,就免了。」

  梅城桓大手一揮,老嬤嬤只能怯怯的退下去。,

  鄭芷彤表情僵硬,卻也不能說什麼,她瞪著傅雨柔,本以為當妾的她會識相些,沒想到她也靜默不語。

  傅雨柔早已走神,她昨晚就見過鄭芷彤,但另兩位人比花嬌的丁棠、梁芳瑜是第一次看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腦海一閃而過昨夜梅城桓那憐惜不舍的黑眸,她心裡莫名的悶堵起來,他也用同樣的目光看著這兩名姨娘嗎?!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他,這樣俊美出眾的男子有幾個紅粉知己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她究竟在心悶什麼?!

  但他說過,太后為他賜婚,新婚之夜,他連洞房都沒入,但就她所知,娶鄭芷彤過門甫一個月,他就納了兩名世家庶女當妾,這兩人就應該不是供著。

  她思緒翻涌的看著梅城桓,丁棠跟梁芳瑜卻是盯著她瞧的,他們臉上雖見笑意,心裡卻是苦的,相爺偶而才會到她們的房裡過夜,要論感情,那更是沒有,但相爺跟傅雨柔卻有個女兒,光這一點,就可以猜出相爺對她的情感自是不同。

  不可否認的,傅雨柔長得很美,即使靜靜站著,也能感受到一股恬靜的氣質,就連所出的淳淳也是粉雕玉琢,可愛得讓人要討厭都難,尤其一張嘴兒還甜死人,見人就喊。

  其實,淳淳早就讓傅雨柔交代過,看到夫人要喊「娘」,父親的第一個妾室要喊「丁姨娘」,第二個妾室就喊「梁姨娘」,至於有外人在時,她喊她也得喊一聲「傅姨娘」,但私下相處時,她還是可以喊她一聲「娘」。

  梅城桓看著傅雨柔靜靜的注視著淳淳與兩名妾室行禮微笑,他的四名妻妾都在他的視線內,但他卻無法移開目光,再想到昨晚意識到的事,他要不煩躁都難了。

  「一家人都認識了,一起去看祖母吧。」他說。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跨過幾道重門,往齊氏所住的院落去。

  雅致廳堂裡,齊氏坐在椅上,看到這麼一大群人進門,表情仍是淡淡的,昨晚,她雖沒現身宴席,但發生的事,也已有奴才向她稟報,她看著孫子說著他新納的妾,大約解釋兩人的過往。

  她直視著傅雨柔,不得不承認孫子的眼光不錯,新孫媳婦兒是個清靈脫俗的美人兒,比早進門的三個孫媳婦兒,竟較得她的緣。

  「雨柔剛進門,若祖母不嫌棄,孫媳婦兒可否依俗奉茶?」傅雨柔淺笑開口。

  此話一出,鄭芷彤、丁棠、梁芳瑜三人表情就不太好,梅城桓倒是莫名的想笑,他幾乎可以確定,稍早奉茶一事,傅麗是在恍神狀態,難怪半點反應也無。

  齊氏點頭,但目光已落在她身邊的小小人兒上,一旁的老嬤嬤立即倒上一杯茶遞給傅雨柔。

  「祖母,請用茶。」傅雨柔輕移蓮步的送上茶杯,見老人家意思的喝了一口,交給老嬤嬤後,小聲的交代些話,就見老嬤嬤進到後方屋內,再出來時,手裡多了一個小金匣,交給傅雨柔,「這是老夫人賞給傅姨娘的。」

  她接過手,再度行禮稱謝後,說︰「祖母,這是淳淳,今年五歲,淳淳,叫曾奶奶。」

  「曾奶奶!」淳淳嬌憨的喊著,笑意盈盈的行禮。

  齊氏淚光閃動的伸手撫摸孩子的臉蛋,這是孫子的後代子嗣,模樣長得極好,粉雕玉琢,可以預見,未來一定是同她娘一般的天仙美人。

  「好、好、太好了,梅家總算多個人了,總算啊……」她哽咽的說不下去,搖搖頭,梅家遭逢重大家變,她的心都幾乎跟著死了,可如今,梅家有了一根小苗子,她捂住嘴,「嗚嗚……你們帶孩子都出去吧,我想一人靜一靜。」

  見老人家老淚縱橫,傅雨柔的一顆心也跟著酸疼。

  梅家老祖宗在開國之初即立汗馬功勞,平定異族逆反之亂,更是開國太祖倚重的國之棟梁,接著,梅家開枝散葉,一代一代傳下來,都是歷任皇上的左膀右臂,一直到這一代最小的嫡子梅城桓,也讓他到沙場磨練,最後,還帶兵征戰,但等著梅家的不是榮耀,而是數十口的死劫,同為天涯淪落人,她可以感同身受。

  梅城桓還是頭一次看到祖母在他們小共面前哭得不能自已,他的目光直覺的落在傅雨柔臉上,那雙一向沉靜的眸子竟也閃動著傷感的淚光,目光再移向鄭芷彤,她臉上有些不耐,再看向兩名小妾,兩人一副枯燥無聊的神色,但在不經意的對上他的目光時,臉色一變,下意識的低頭。

  他抿抿唇,「我們走吧,讓祖母休息。」

  但淳淳一臉困惑,怎麼曾奶奶看著她哭了?她有些不安的回頭看母親。

  「淳淳,我們先讓曾奶奶休息,晚一會兒再來陪她。」傅雨柔走近女兒,微笑的朝她點點頭。

  淳淳乖巧的點頭,卻是從袖子裡拿出一條絲帕,上前輕輕的替齊氏拭淚,「曾奶奶,您哭出來就好了,這樣才不傷身。」

  齊氏詫異的眨眨淚眼,「你一個小娃兒怎麼會說這樣的話?」

  「是娘……傅姨娘教淳淳,難過時可以哭,可是哭完了,就要學會堅強,不要為同一件事再哭了。」淳淳一臉認真。

  此話一出,不僅齊氏,連梅城桓都詫異的看向傅雨柔,這話中透露的傷心與堅強,讓他分外不舍,她究竟經歷了什麼事,才會說出這種話,還有昨晚淚流難止的夢魘?

  仔細回想與她相處的點滴,她的確不似外在的嬌美柔弱,一股堅毅從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眸透出來。

  傅雨柔也沒想到淳淳會將她的話記得這般牢,面對齊氏關切的目光,還有梅城桓那毫不掩飾的心疼,她頓時不自在起來。

  梅城桓突然發現他對她的了解實在太少了,他在不知不覺中丟了自己的心,實在是大失策,但回頭已是來不及,眼前,只見她的不知所措,便讓他心疼不已。

  他邁步上前,一手擁著她的腰,一手牽著淳淳,溫柔的說著,「咱們讓祖母休息。」

  傅雨柔看到齊氏眼中的詫異,也在轉身前,看到鄭正彤等三名妻妾臉上來不及掩飾的妒嫉與憤怒,她忍不住慣走邊抬頭看著擁著自己的俊美男人,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此時此刻,的確有一抹溫暖緩緩的、緩緩的注入她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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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07: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梅城桓等一行人離開齊氏所住的院落後,鄭芷彤突然就開口,「淳淳是相爺目前唯一所出,自是尊貴,還是讓妾身帶在身邊教養,她已五歲了,也該找夫子授課識字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停下腳步,目光也齊齊的落在梅城桓臉上。

  「不必,雨柔將淳淳教得很好,而且,淳淳還是跟在親娘身邊比較好。」他冷冷的看著鄭正彤道,但再看向傅雨柔時,那眼神說有多寵愛就有多寵愛,「你跟淳淳先回銀松齋。」

  傅雨柔定定的看了他好一會兒,在眾人以為她要說什麼時,她身子一福,淳淳也跟著行禮,兩人隨即在丫鬟隨侍下,先行離開。

  丁棠跟梁芳瑜見鄭芷彤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也識相的行禮告退。

  鄭芷彤也使個眼色讓侍候的奴僕退下後,只剩夫妻獨處,她便率性的說出心裡話,「我看得出來爺跟雨柔妹妹的情感非比一般,日後,定會再添兒女,可是,爺……」她咬著下唇,放掉矜持,「你不願意踫我,歲月不等人,就怕日後年紀漸長,再也無法生育,爺就不能將淳淳給我,未來,我也能有個依靠。」

  「在太后硬將夫人賜婚予我時,夫人就該想到這一些了。」他一點也不感內疚。

  她臉色蒼白。

  「不對,聰明如你,一定想到了,只是,你太看得起自己的魅力,也太輕看我,並不是連庸脂俗粉,我都照單全收的。」他冷嘲熱諷,毫不客氣。

  她無言以對,但她氣他卻也更惱自己,沒錯,她對自己的相貌太有自信,認為自己有迷惑相爺的能力,甚至自豪的認為她能讓他愛上她,她可以左右他的心思,甚至讓他叛離幼帝,成為太后的勢力。

  但一切都是她的妄想,她的自以為是,他連踫她都不願意,而她,還傻傻的深愛著他!

  梅城桓突然勾起嘴角一笑,「對了,我忘了一件事,後宅都是你在掌管,那爺跟你說也就足了,基於女人的善妒天性,爺已派人守著銀松齋,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擅入。」丟下這一席話,他轉身就往銀松齋去。

  鄭芷彤瞪著他挺拔的背影,全身因氣憤而顫抖著,這算什麼?她掌管後宅,卻又告訴她銀松齋防備森嚴,連她都進不去?他竟如此呵護傅雨柔母女,為什麼,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他的目光也能在她身上駐留?!她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來。

  梅城桓步履從容的走到銀松齋前,一名暗衛上前稟報,「靖遠侯爺來了。」

  他點點頭,好友跟祖母是他允許可以自由進入的兩人,要心灰意冷的祖母主動來這裡是不可能,至於,羅靖磊知道他的一切計劃,是毋須避諱的戰友。

  但步入花木林立的雅致院落,映入眼簾的一幕倒是令他意外,好友竟與傅雨柔同坐飛花亭內,他直接走向亭台,撩袍就坐下,「在聊什麼?」

  羅靖磊看著俊美的好友,眼神看向傅雨柔時,似乎帶點悶火。

  「能聊什麼?要等傅姨娘答上一句,得喝上三杯茶,我還真佩服你何來的耐性?」他笑著舉起手上的杯子打趣。

  羅靖磊和好友說話原本就虧來虧去,但傅雨柔聽了淡淡的笑了,一笑傾城,羅靖磊非登徒子,但美人在前,笑意盈盈,也讓他看直了眼。

  「如果你身中奇毒,讓她醫治個把月,就會有耐性了。」梅城桓沒好氣的回答,一來不喜好友看傅雨柔的驚艷眸光,二來,傅雨柔哪時候反應變這麼快,她不是一向都慢吞吞的?!

  傅雨柔起身為他倒了一杯溫茶,表情已恢復一貫的沉靜。

  「那你呢?我這好朋友脾氣暴躁同樣出名,有時連年紀輕輕的幼帝也差點被他吼哭,何來的好脾氣能忍受他?」羅靖磊是真的好奇,傾身向前的問。

  「所謂‘君為輕,民為重’,幼帝未成氣候,需由相爺輔佐,對王朝百姓來說,爺就是撐起百姓的棟梁賢臣,為此,再大的火兒,雨柔都願意承受。」她淡淡一笑。

  但這席話聽在梅城桓耳裡,可不對了,捫心自問,他對她的好可是破天荒的,她承受他什麼火了?「傅雨柔,你摸摸良心,爺對你哪敢冒火兒Z我不是任由你扎上百針、纏棉布纏得像娘們、甚至喝下讓爺想吐的黃連湯藥?」他不平的抗議,卻是愈說愈見火氣。

  「瞧,這不冒火兒了。」她嫣然一笑。

  他氣得說不出話來,惡狠狠的瞪著她。

  羅靖磊真是大開眼界,這個好友與生俱來的傲氣與狂霸,連男子都退避三舍,她倒是應付自如,行為舉止間更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沉靜出塵氣質,但比較令他玩味的是,怎麼好友也只是瞪人。

  「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這多年好友是遇上命中克星了?要不,怎麼對傅姨娘如此克制?不是一聲聲讓人震耳欲聾的‘滾!’‘走開!’‘別逼爺吼人!’這些對女人的慣用語。」他不懷好意的細數過往好友對女人吼過的用詞。

  令人錯愕的,梅城桓竟然不怒,還用一種萬般無奈的目光看著傅雨柔,「是啊,還真是踫到命中克星了。」

  她怔怔的對上他的眼神,一時之間,也回不了話,腦袋卻是一片空白,這是什麼意思呢?她是特別的嗎?

  羅靖磊往右看看好友,再往左看看美人兒,兩人眼波交纏,他怎麼變得很多余?這兩人看來不像是談妥一筆交易,互取所需而已,狀似有譜啊。

  「咳咳……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對看,看到天荒地老都成。」

  他促狹開口,傅雨柔才回了神,粉臉漲紅的起身,「我先回房,淳淳在練習寫字,我去看看。」

  她也不知怎麼了,竟然不敢再看向梅城桓,行了禮,快快走人。

  難得!她也有這麼羞澀不安的時候,梅城桓心裡一甜,低笑出聲,心情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兄弟,你對她態度這麼放軟,不會真上心了?」對這個愈笑愈開心的好朋友,羅靖磊是不必拐彎抹角的。

  「也許吧,只是,她像個謎,偏偏還不能步步逼近,就怕將她嚇跑了。」他說來還是無奈,怎麼她就不像其他女人,眼巴巴的想得到他的青睞,他也不必這麼辛苦了。

  羅靖磊勾起嘴角一笑,難得看到好友為情所困,他真感到無比的興味,「也是,你的傅姨娘不只相貌,就連言行舉止也太出色,不似市井小民,非池中物。」

  「你也有同感?」

  他點頭,「她那死去的丈夫應該也不是泛泛之輩。」

  提到曾經擁有過她的男人,梅城桓下意識的就不想再談,心裡仿佛喝下好幾缸醋的酸,他起身,「走吧,有些東西要你看看。」

  兩人轉往蘭苑,經過百花亭園、亭台樓閣,進到窗明幾淨的書房內。

  梅城桓一在桌案前坐下,開門見山的提及五年多前的宮變。

  當年,皇上專寵的祺貴妃權勢頗大,趁皇上臥病床榻時,為了讓自己所出的二皇子取代太子之位,不惜盜用皇印,假頒聖旨,指太子圖謀逆反,調集兵馬擅入皇上寢宮,弒君奪位,天理難容,不僅抄東宮賜毒酒逼死太子外,就連當日在東宮的所有人,包括太子妃剛生下未滿月的嬰兒也遭殺害。

  那一年無辜慘死的人實在太多,梅城桓說到這裡,也不由得沉重起來。

  「那場宮變來得快,去得也快,但被波及的人太多,就你梅家及於家一家死傷最為慘重,於家人除了一名不在京城的大舅爺逃過一劫,全死了。」羅靖磊說來都忍不住搖頭。

  梅城桓凝神斂眉,略有所思後,又道︰「歷代帝王,立嫡以長,太子一死,二皇子雖然死了祺貴妃這個親娘,卻也實實在在的撿了個大便宜,成了現今的幼帝,但時間會說話,五年下來,得到最大利益的卻是皇太后。」

  他心裡陡地一跳,「你知道你在暗示什麼?」

  梅城桓起身,走到後方的楠木櫃前,按了一個鈕,另一暗櫃打開,他從中拿出一迭秘密文件、聖旨及一封密函,再按鈕關上暗櫃後,回身走到好友身邊,將手上的物件一一擺放到他面前的桌上,「你看看,這染血的聖旨是當年祺貴妃假頒的聖旨,一看就是女子的筆跡,你再看這封暗衛從太后寢宮偷拿出來的太后手札。」

  羅靖磊倒抽口涼氣,兩相比照,筆跡竟是相同的,但當年的如妃把自己摘得極為干淨,根本未受牽連,還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你再看看這個。」梅城桓再從中抽出一封曾經蠟封的密函,裡面的信紙已然泛黃,但看來也差不多是四、五年之譜,信紙內也只寫了幾個字——

  真龍飛天,黃袍已改。

  「這封信是幾個月前,皇上退朝後,希望我能找些先皇批覽的舊折子,他能從中學習先皇是如何處理國事,我想想也有道理,遂到先皇放置奏章的書閣翻閱找尋,在其中的一本奏章內,看到這封密函。」他眉頭攏緊。

  「這封密函所述,是指某位帝王的身世是有問題的?茲事體大,先皇沒有處理,也沒派人私下去查?」羅靖磊打了個寒顫,頭皮都要發麻了。

  「那封密函被蠟封得好好的,先帝顯然沒看到,自然沒有查的問題了,只是,這與太后筆跡相同的聖旨,讓我開始追查當年的宣旨太監崔公公,好不容易有了線索,我才親自率人下江南,本以為可以親自將那名太監護回京城,結果?」梅城桓搖搖頭,「我不僅遭到暗算,線索也斷了。」

  羅靖磊神情凝重,他知道好友要查當年的宮變疑雲,但他不知道他手裡已握有這麼多物證,「崔公公會不會已遭太后毒手了?」

  梅城桓想了想,搖搖頭,「我想他應該還活著,但太后的認知是他死了,她的人把他殺了。」

  「我不懂。」

  「我的人跟太后的人同時循線找到隱姓埋名在偏僻古山上的崔公公,不管容貌、體態甚至擺放在那間小茅屋的太監服及可以自由進出皇宮的令牌也都在,我的人沒法護住他,親眼見他慘死刀下,接著,兩方廝殺,一路糾纏——」他眼神一變,突然笑了,「直至太后的人送出我中毒消息,我的人才真的將太后的人全殺完了。」

  羅靖磊不語,從好友臉上的表情猜到他還有後續,而且,是很得意的事。

  丙不其然。

  「我親眼見老太監慘死,但也看到他戴著人皮面具,在我們廝殺離開後,我要人回頭去確定,並將替身屍首掩埋,」梅城桓眼中的笑容更濃了,「雖然中毒是我疏忽才中了暗算,但那時刻意留幾個活口,讓他們通報妖後已殺了崔公公,是要替崔公公留活路。」

  他明白的點點頭,「有線索了嗎?」

  梅城桓搖搖頭,「沒有,不過,我有一種莫名的預感,崔公公應該在宮中也有耳目,要不,我跟太后的人行事都很隱密小心,他卻有辦法早我們一步,布置那以假亂真的面容、身分,甚至一些只有當事人才知道的線索。」

  「但我們要怎麼找到他?」

  「他暗我明,只能讓他主動找上我們,在此之前,這個更吸引我的注意。」梅城桓將放在紙張最下方一迭泛黃麻紙,交給好友看,不意外的,他的眉頭愈來愈皺,表情愈來愈凝重。

  外人不知,但五年前那場宮變,也死了不少太醫,他們查過,那些太醫受死的罪名就是遺失皇帝的病歷,祺貴妃安了個聽太子之命,以毒藥方殘害皇帝,致使體弱昏迷,又怕遺留證據才毀棄病歷等等罪狀,全砍頭了。

  但這一小份紙張,雖然少了好幾頁,不知是刻意被抽掉還是原本就僅存這些,但從裡面內文已足以判斷,這就是先皇遺失的部分病歷。

  梅城桓將這些文件如何取來一事告知,兩人安靜片刻,久久沒有對話,但對傅耕民的身分都相當好奇,只是——

  「有沒有可能從傅雨柔那裡問出她父親的真實身分?」羅靖磊問的直接。

  梅城桓想也沒想的就搖頭了,「這些事太復雜,知道愈多,危險愈多,我不能不會也不允許讓她攪和進來。」

  「嘖嘖嘖!瞧瞧淪陷感情中的男人,如此護著心上人,我還真是大開眼界。」他假意拱手,笑著調侃。

  梅城桓被取笑也無所,如果可以,他想將她護在懷裡,為她遮風擋雨,但眼下,朝堂情勢不穩,兒女情長還得再等等。

  接下來的日子,梅城桓仍忙著查皇宮舊案,抽絲剝繭,鄧風、段宇等人也來去匆匆,回到太醫院的潘伯彥則每隔五、六天便到相府關切主子的傷勢。

  他雖然在太醫院當差,但皇帝下了論旨,他必須聽從相爺指示,有必要時,跟著他出外辦事,這一趟南下便是。

  蘭苑的書房內,梅城桓啜飲香茗,腦袋還在思索其他事,但也不忘說︰「爺的傷好很多了,你不必擔心,也不必隔幾天就過來。」

  潘伯彥看著主子,欲言又止,斯文的臉漲得紅通通的,問題是,他想來啊。

  梅城桓已看著桌上的書信思考好一會兒,他人在京城,但京城之外,他安插在各地的暗衛及耳目不時的傳消息過來。

  只是,信都看完了,潘伯彥怎麼還呆站在他的桌前?「還有事?」

  「怎麼……怎麼都看沒有到傅姑娘?」潘伯彥有些結巴的問。

  一提到傅雨柔,梅城桓嘴角就往上一勾,他往後靠坐,「雖是作戲,但她這外室成了妾室後,晨昏定省,伺候長輩倒做足了,更令我驚訝的是,祖母竟然不討厭她們母女的陪伴,很多時間,三個大小女人一起用膳,氣氛頗佳。」

  潘伯彥聽得有些心不在焉,沒錯,主子跟傅雨柔就是作戲,可他卻心心念念起傅雨柔,今天來,他是下定決心想跟主子說一件人生大事。

  但要表露心跡,一時又不知怎麼開口,只能拐著彎道︰「主子的傷要是好了,是不是、是不是,傅姑娘跟爺不是真夫妻的事就會對外說明……當然,在不提及爺中毒之事的前提下,讓傅姑娘恢復原來的寡婦身分……」他說到後來,臉是愈來愈紅。

  梅城桓這時可聽出端倪來了,黑眸驀地一眯,「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倏地低頭,仿佛不看主子的臉,他才有勇氣出口,「屬下是想她一個人在京城,要開醫館又要一個人扶養孩子,我——」他吞咽了一口口水,仿佛感覺到奇怪的氛圍,他楞楞抬頭,就對上主子那雙暴戾黑眸,「爺?」

  「傅雨柔是我的女人,現在跟未來都是。」他咬牙低語。

  潘伯彥先是皺眉,隨即慢半拍的聽懂了,腦中轟地一響,他臉色一白,急急的行禮,「屬下錯了,屬下不知道,屬下若是知道,絕不敢覬覦爺的女人。」

  「現在知道也不遲。」

  潘伯彥看著主子似劍般銳利的眼神,還有那張揚在外的駭人怒氣,嚇得心裡直打鼓,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但爺是什麼時候看中傅雨柔的,怎麼沒人告訴他?

  在他一再低頭,再低頭,以生命承諾絕對會收回對她的感情後,梅城桓才讓一頭冷汗的他離開。

  夏日,陽光暖暖,天空一片蔚藍,滿園翠綠,百花開得更是燦爛,梅城桓其實還有好多事要忙,但潘伯彥一走,他就想見傅雨柔,所以,他隨著心,一路走到祖母的院落,才步入中庭,就聽見屋子裡頭傳來淳淳嬌憨的笑聲。

  「曾奶奶,這桂花糕好好吃啊,您也吃一口啊。」

  「曾奶奶看你吃,就很開心了。」齊氏的聲音難得的含著笑意。

  「祖母再這麼喂食她下去,淳淳會多一個小名的。」傅雨柔的聲音分外溫柔。

  「什麼名字呢?」淳淳嬌俏的問。

  「像過去住在咱們對街的小女孩——‘阿肥’。」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這個小名,曾奶奶,淳淳不吃——不對,淳淳還是吃完這一塊就好了。」淳淳笑嘻嘻的說著。

  梅城桓走進屋內,看著正坐在圓桌前的兩大一小,桌上一碟粉白糕點,淳淳正拿著帕子擦拭小手,他微微一笑,說來,傅雨柔將她教得極好,小小年紀,她就學識字、學禮儀,半點也不許她馬虎。

  淳淳一看到他,嬌憨的甜喊,「父親!」然後笑意盈盈的跳下椅子,但似乎意識到不對,乖乖站著,朝他行禮。

  「乖。」他走上前,摸摸她的臉,但目光忍不住又落在她身後的傅雨柔身上,這幾日,他大都在外打轉,僅有晚上回府讓她針灸,偏偏鄧風等人還有一大堆事要報告,他跟她相處的時間也就只有扎針跟留針的時間而己,少得可憐,就連美人沐浴,也沒機會再窺視,但,若有機會,他也不會再看,那是自虐。

  傅雨柔被他灼灼的眸光看得心神忐忑,不由得避開他的眼神,梅城桓這才將目光再落在小人兒身上,「很喜歡來曾奶奶這裡?」見淳淳眉開眼笑的點頭,他又笑說︰「是曾奶奶替你準備很多好吃的東西吧。」

  小淳淳圓圓的臉兒漲得紅通通的,恁地嬌憨可愛,但她的確很愛吃。

  「別糗她,她很聰明,一看就是天生福氣的孩子。」齊氏原本厭世的心可是從看到這根小苗子才活過來的呢,可舍不得任何人說她一句不好的。

  傅雨柔眸光微閃,但沒說什麼。

  「謝謝曾奶奶的贊美。」淳淳咚咚咚的跑到曾奶奶身邊,一手抱著曾奶奶的胳膊,臉上都是笑意。

  齊氏低頭看著嬌俏可愛的小人兒,天天曾奶奶長、曾奶奶短的,讓她不疼進心坎都難,而且,這小人兒雖然活潑外向,但用餐時,只取前方菜,咀嚼無聲,姿態優雅,宛如識禮千金,吃東西倒懂得「食不語」的規矩,知道是傅雨柔教的,她還頗為訝異,這等大戶人家吃飯的規矩,以一個軍醫之女而言,懂這麼多,還真讓她意外。

  齊氏抬頭,看著孫子仍看著傅雨柔,雖然她早已不管府中大小事,但那並不代表她就什麼都不知道,孫子的事永遠都忙不完,這也是他有妻妾三名卻仍無子嗣的主因,過去,她心死也無心多事,但現在不同了——她慈愛的看著傅雨柔,「雨柔,難得相爺此時得空,你們倆就回房說些體己話吧。」

  「好啊。」梅城桓的目光含笑,但傅雨柔輕咬下唇,她就算再笨,也知道齊氏話語的弦外之音。

  但他們還沒動作,鄭芷彤帶著兩位姨娘及丫鬟們全走進來,向齊氏與相爺行禮,傅雨柔也依禮向三位姊姊行禮,淳淳也很乖巧的喊人。

  「祖母,沒想到您這裡成了相府裡最熱鬧的地方了。」鄭芷彤話中帶刺,心裡的不滿在這段日子更是添了萬斤油,滿腔怒火是燒也燒不完。

  她雖然是正室,但要叫傅雨柔到她院子吃飯喝茶,全踫了軟釘子不說,她要進銀松齋也進不去,此外,她也發現了,銀松齋的裡裡外外、包括侍候的人還都是梅城桓親自挑選的,甭說丫鬟會武功外,竟還有暗衛保護,這算什麼?將她們母女保護得滴水不漏,讓她這個正室情何以堪。

  偏偏,這些後宅的事還不知怎麼傳出去的,她這幾天為了五日後,寧國公府的賞花宴外出添購珠寶飾品、裁制新衣,聽到的都是梅城桓如何專寵傅雨柔的種種,讓她一次次氣得轉身離開。

  「有什麼事?」梅城桓見到她,臉色就不好。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臆間的怒火,擠出笑意,「月前,我就收到寧國公府大夫人賞花宴的請帖,當時,柔妹妹還沒進門,只是,如今,眾人都知柔妹妹的存在,這五日後的花宴,柔妹妹是不是也該去一趟?」

  傅雨柔一點也不想去,那種走馬看花、硬是聊些風花雪月的宴席,她曾參加多回,無聊透了,她直覺的就搖搖頭。

  但這看在鄭芷彤眼裡,笑意更濃,不敢去吧?烏鴉如何能變鳳凰,一處在那些真正的貴女圈中,馬上現形,只有丟臉出糗的分兒。

  「可是柔妹妹不去,又有點說不過去,」鄭芷彤變得更熱絡了些,走近傅雨柔,牽起她的手,「畢竟,外頭可盛傳,你現在是相爺專寵的美人兒,爺將你護得跟女主人一樣,你要不去,就是仗勢著爺的寵愛,瞧不起寧國公夫人啊。」

  齊氏聽到這裡,開口了,「寧國公夫人是個好相處的人,雨柔,你就去一趟吧,都進門一個月了,總該出去認識認識些人的。」

  傅雨柔不著痕跡的抽回自己的手,再看著齊氏道︰「我想在家照顧淳淳,而且,我買了不少藥材在提煉藥丸,真的沒時間出門。」

  「我知道,你說了,相爺答應讓你開醫館的。」

  齊氏對這件事是有意見的,再怎麼說,她也是相府的人,在外頭拋頭露面當女醫總是不妥,但她私下跟孫子聊,孫子卻說了,「她喜歡的事,孫子就會支持。」

  讓她也不好再說什麼。

  「開醫館?」鄭芷彤還是頭一回聽說,她難以置信的脫口而出,「這象話嗎?她可是——」

  她斥責的話未說完,梅城桓已走到傅雨柔身邊力挺,「爺就是想寵她,她想做什麼,爺全都答應,就連祖母有些微詞,也已尊重。」

  傅雨柔詫異的看向他,齊氏反對?這事她並不知情,聽來是他為了自己據理力爭了。她看著他俊美的側臉,不管他是否是為了達成兩人先前談好的條件,但她不得不承認待在他身邊愈久,認識他愈多,竟愈欣賞他,難怪,百姓們對他敬崇,幼帝對他依賴,更多朝臣以他馬首是瞻……

  梅城桓側看傅雨柔一眼,見她一雙明眸正閃動著贊賞看著他,對此少見、不,是根本不曾有過的眼神,梅城桓差點被狂喜的浪潮淹沒,他笑了,笑得開心,笑得得意。

  他這一笑,傅雨柔才意識到自己竟怔怔的看著他久久,粉臉一紅,低頭不語,一顆心可是撲通撲通狂跳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到兩人眼神的交流,齊氏微笑,淳淳不是很懂,但也低低笑著,兩個姨娘又悶又苦,鄭芷彤臉色多變,含妒帶怒,卻只能壓抑。

  「既然爺跟祖母都答應了,我這當姊姊的人也不好說什麼了,」鄭芷彤努力撐住臉上笑意,看著傅雨柔,「但花宴一事,我要提醒柔妹妹,這受邀的都是權貴世家的夫人、閨女,哪個不是知書達禮?到時若是丟了臉,丟的可是咱們相爺府的臉,所以,這幾日,姊姊替你惡補一些規矩,如何?」

  是想名正言順的整死她吧!梅城桓冷冷睇視,說得干脆,「不必。」

  「柔妹妹也這麼想嗎?」鄭芷彤輕嘆一聲,「妹妹總得顧及祖母跟相爺的顏面啊。」

  傅雨柔沒說話,她出身世家大族,說起來,可是比鄭芷彤的出身還正統的貴族千金,該學的規矩都會,而她的父親妻妾成群,鄭芷彤在算計什麼她更是清楚,遲遲沒回答,是在考慮干脆就以學不了規矩不必參加花宴,還是,就勉強走一趟花宴,讓想整自己的鄭芷彤死了心,畢竟貴族圈的邀宴五花八門,逃了這一次,下一次呢?

  鄭芷彤臉色變得難看,這個傅雨柔真的太不上道了,竟然只是沉默以對!

  梅城桓一看傅雨柔就知她又在神游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不意外的,她回了神,卻不解的看著兩人交握的手。

  但梅城桓仍看著鄭芷彤說話,「夫人說的對,傅姨娘出去的確不能丟了相爺府的臉,明天我會吩咐管事找幾家繡坊過來替傅姨娘裁制幾套新衣裙,淳淳雖然沒有出席,但也做幾件,日後,也有機會出去亮亮相的。」

  不給鄭芷彤說話的機會,他牽著傅雨柔跟淳淳向祖母行禮,先行告退。

  「可我說的是規矩——」鄭芷崔氣憤的向齊氏抗議。

  「我想念經了。」

  這是逐客令,鄭芷彤只好帶著兩名姨娘等人行禮,也退出院落,但一到庭園,她就怒不可遏的看著兩個啞巴似的小妾斥責,「你們是死人啊?在裡面時連怎麼說句話都不會?!」

  丁棠跟梁芳瑜哪敢說話,連她這名正室的話都沒人聽了,她們說了也是白說,只能低頭。

  鄭芷彤簡直快氣瘋了,罵了她們出出氣兒,才讓她們各自回房。

  「主子,傅姨娘沒學規矩也好,屆時,在花宴出糗,老夫人跟爺也不能責隆你。」老嬤嬤出口勸慰,鄭芷彤才消了火。

  至於梅城桓才牽著傅雨柔母女,想出外繞繞,順道看看開醫館的地點,鄧風就在大門台階攔住梅城桓,兩人小聲交談一會兒,梅城桓無奈的看著傅雨柔道︰「我得馬上進宮,你們自己去逛逛,我有派暗衛隨侍,安全上不必擔心。」

  傅雨柔還想說什麼,梅城桓已經跟著鄧風坐上馬車離開。

  傅雨柔見淳淳已打了個哈欠,看出她想睡了,這出去找地點,總得花些時間,便也沒出門,帶著孩子回房睡了。

  一直到三更天,梅城桓才一臉疲憊的回到銀松齋。

  傅雨柔體貼的沒多問,只是靜靜的為他針灸解毒,讓他小憩,再行取針後,才提到她一直想跟他提的事,「我跟淳淳的衣服都夠穿,爺不必破費的。」

  他睜開眼眸,微笑道︰「爺有的是錢,何況,你也沒跟爺要診金,你就不必客氣了。」

  她哪是客氣,「我只是爺的假妾,不想跟爺的妻妾結下太多梁子。」

  不想結梁子?她一聲不響的將他的心偷走,就是結下大梁子了!但他不在這話題上打轉,「我聽管事說,你跟淳淳沒出門,我看你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找開醫館地點的事就緩一緩,等這幾天,我把事情喬一喬,陪你一起找。」

  她一楞,「不用了,若有多余的時間,倒是該想想不久之後,要怎麼向外界解釋我們之間的真正關系?現在得多考慮祖母的心情,我沒想到她會跟淳淳相處的那麼好。」她是醫者,自然看得出淳淳成了老人家的解藥。

  她一定要惹他生氣就是了,有什麼好想的?弄假成真,不就行了。

  他悶透了,索性合眼假寐,不再跟她交談,今晚也真的累了,宮裡那妖後找了兩名老臣就北方水患建水壩一事與幼帝硬纏著要國庫吐錢,爭執到後來,他差點直接揮刀殺了兩個口沫橫飛的老奸臣……想著想著,疲憊襲來,他真睡了。

  竟然睡著了?

  傅雨柔坐在床榻旁,看著他熟睡的俊顏,她不由得擰眉,回京月余來,除了扎針時間外,他忙得不可開交,她似乎也沒見過他好好吃上一頓飯。

  一陣心疼驀地湧上,她一手撫著胸口,感覺到某種情感觸動了心口。

  她臉色丕變,不會的,不可能的,她怎麼可能對他動了心?她一定是累了,胡思亂想。

  她急著想起身,但一見他疲倦的睡顏,她的動作不自覺的放慢,輕輕的起身,再輕柔的拉起被褥為他蓋上後,悄悄的走出房門,輕輕的關上門,努力的不弄出一絲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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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08:2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翌日,梅城桓一夜醒來,一如以往,房內不見傅雨柔,再走到對門,淳淳也不在,說來,母女倆在銀松齋的生活相當規律,此刻,應該已經去跟祖母用早膳了。

  但一想到傅雨柔昨夜提及的事,他仍生氣,但氣歸氣,在進宮前,他還是找來管事仔仔細細的交代一番,傅雨柔母女的治裝費無上限,而且,春夏秋冬的內著、外衣、鞋襪全都要張羅,連珠寶商也要找來,搭配服飾的配件發釵首飾一樣也不能少,總之,他就是要寵她寵得無上限,看她還好不好意思要他去跟外界解釋兩人的關系。

  於是等梅城桓進宮後,管事就急急派人出門辦事。

  不過一個時辰,相府大門外車水馬龍,一輛輛馬車停了一整條街,伙計在馬車上上下下的搬進多款花色各異的綾羅綢緞,另外,還有小廝捧著一個個大錦盒,魚貫進入相府,幾位珠寶商、布匹繡坊的掌櫃們都笑眼眯眯的進了相府,陣仗浩大,要人不側目都難。

  約莫兩個時辰後,這些人都眉開眼笑的走了出來,顯然做成一筆大生意,開心的坐上馬車離開。

  這街上百姓們早就等著看熱鬧了,得知是相爺大手筆的寵愛傅雨柔母女之舉,三姑六婆就往街頭巷尾散播消息去了。

  梅城桓找來的商家都是京城裡貴得令人咋舌的商鋪,布料貴、繡工貴、珠寶首飾等物更是以精致出名,光看那幾名掌櫃笑到眼眯眯的模樣,不難想象,這到手的生意是讓他們滿意到不能再滿意了。

  這事也早早就傳到鄭芷彤耳裡,她更是氣到連午飯都吞不下了,她嫁過來至今,梅城桓連看她一眼的時間都嫌多,哪還會注意到她穿什麼、身上是不是華服首飾?

  另兩名小妾的哀怨就更深了,但她們不敢去爭,鄭芷彤身後有太后當靠山,她們都是庶出,身家不顯,能在相爺府吃住無虞的過日子也就知足了。

  但鄭芷彤可不滿,她帶著丫鬟、嬤嬤直接到齊氏的院落。

  看到傅雨柔母女都在,她一點也不意外,傅雨柔就是個笨蛋,相爺讓人將銀松齋護得滴水不漏,她可以躲在裡面不受打擾,但就偏愛當賢孝孫媳,天天來這裡問安。

  鄭芷彤向齊氏行禮後,隨即就盛氣凌人的走近傅雨柔開火,「柔妹妹真是闊氣,但我得提醒柔妹妹,後宅是姊姊在管事的,妹妹的月例與另外兩位妹妹相同,額外的開支可得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來。」

  傅雨柔無言的看向齊氏。

  齊氏表情古怪,事實上,傅雨柔在那些商家掌櫃口沬橫飛的贊美自家商品時,就說了類似的話,指大戶人家,給妾室的月例都是固定等等,只是,傅雨柔不就是個軍醫之女,怎麼對世家大宅的規矩了若指掌?

  「這事不能怪雨柔,那些商家都被吩咐過了,帳單直接交給管事,相爺會拿錢出來付,你就不必擔心了。」

  齊氏也不知該喜該憂,孫子對這傅姨娘寵愛有加,日後,淳淳多個弟妹是可以期待的,只是,孫子不再對妻妾一視同仁,就怕這後宅會開始烏煙瘴氣。

  鄭芷彤氣到說不出話來,梅城桓雖然讓她管後宅,但她很清楚,他並沒有完全將家產交由她打理,後宅月例的發放也不過是她以正室之名搶來的活兒,現在,他卻為了傅雨柔灑錢!

  傅雨柔見她氣沖沖的來,再甩袖而去,她也很無辜好嗎。

  偏偏,一連五天,梅城桓忙到連相府都沒回,這些東西她也只能照單全收了。

  轉眼間,就是賞花宴的日子,一大早,就有丫鬟替她梳妝打扮,梅城桓人雖不在,倒是交代了一些細節。

  「爺知道夫人不愛戴首飾,但此乃世族貴女間的大宴,視場合穿戴,才合禮儀不顯寒酸。」聰穎的丫鬟笑咪咪的對著原本想拿下一副繁復奢華但又不失優雅的頭飾的傅雨柔說。

  這道理,傅雨柔是懂的,只是,這珍珠與黃金交迭而成的繁復頭飾實在太過貴重,但她也不得不承認,銅鏡裡的自己,粉妝玉琢,貴氣卻不顯庸俗。

  她沒再堅持,打扮妥當,帶著淳淳到齊氏那裡,一老一小也有伴,聽見兩人贊她貌似天仙,讓她在羞澀中又帶了抹欣喜,想想這幾年來,她的確鮮少打扮,只是,心裡竟也莫名的遺憾,梅城桓沒有看到此刻的自己,若見到,他的眼神又會是如何?所謂女為悅己者容……

  她驀地臉紅心跳起來,她在想什麼?不敢再多想,她向齊氏行禮後,就在丫鬟的陪同下,前往大廳等候鄭芷彤、丁棠跟梁芳瑜。

  片刻之後,三人帶著丫鬟姍姍來遲,三人雖是精心打扮,一身華服首飾,但與傅雨柔一比,馬上相形失色。

  鄭芷彤惱怒得看也不願再多看一眼,就往門外的馬車走,其他人也連忙跟上。

  「棠妹妹跟我坐。」鄭芷彤一點也不想一路面對比自己容貌都要出色的傅雨柔,丟了這句話,她讓丫鬟扶著就上了馬車,只是坐下前,看到傅雨柔身後也有丫鬟隨侍,她更為惱火。

  這種以貴女為主的花宴,身邊都撥了丫鬟侍候,她原本要故意忽略這事兒,讓傅雨柔形單影只的出糗,沒想到,她竟自作主張帶了銀松齋的丫鬟貼身隨侍,偏偏,她還不能下車命她不準帶人,這一想,她也是氣得牙癢癢的。

  一行四個主子,就分兩輛馬車前往了,一路上,傅雨柔安靜坐著,梁芳瑜在鄭芷彤長期施壓下,話也少,兩人竟就這麼一路無語。

  盛夏的天空湛藍,陽光熾烈,一輛輛馬車抵達寧國公府大門,下車的每一位貴婦閨女都是盛妝打扮,身後都有丫鬟隨侍,在進到富麗堂皇的廳堂後,由兩鬢斑白,但貴氣雍容的國公夫人親自相迎,寒暄幾句,再由國公府的下人引領到國公府的後花園。

  佔地頗大的後花園,花團錦簇,各式名貴花卉開得繽紛,錯落的擺置在假山流水的造景、花形窗格間,迤邐多姿,另一邊臨湖的亭台旁則設有多張桌席,上方擺放茶點、茗茶,讓賞花的貴女們可以休息,也可以聊天。

  但今天的花宴與過往不同的是,大多貴女們不急著賞花,而是坐在桌前,興味盎然的聊著讓相爺寵上天的傅姨娘,知道她今天也會來,她們也特地打扮一番,翹首以盼,等著見她的廬山真面目。

  聊著聊著,鄭芷彤嬌美的身影先映入眾女們眼裡,她們的目光迅速的落在她身後的三名小妾,丁棠跟梁芳瑜,她們也都熟識,所以,視線全落在走在最後的傅雨柔身上。

  「幾位王妃、國公夫人,還有侯府夫人,怎麼都坐在這兒?」鄭芷彤笑容可掏的走向她們。

  「相爺夫人。」幾位被點名的夫人,個個起身相迎,她們的身分絕對比她尊貴,可偏偏時勢比人強,她的丈夫可是首輔大臣,即使梅城桓對她不待見,這表面功夫大家還是得做足了。

  丁棠跟梁芳瑜也連忙向幾人行禮,眾人意思意思的點了個頭,熠熠發亮的眸子全看著終於走上前來的大美人兒,「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傅姨娘吧。」

  鄭芷彤見眾貴女竟熱絡的迎上傅雨柔,一張精心妝點的俏臉頓時變臉,但在身後丫鬟近身提醒下,她連忙換成溫婉的笑容,「是啊,這位就是柔妹妹,」她看向傅雨柔,「還杵著干什麼?就說了你只是軍醫之女,世家規矩啥也不懂,姊姊要請人教你,你還不領情呢,還傻著做什麼?快給各位夫人問安。」

  一席帶貶又斥不知好歹的話,在場的貴女哪個聽不出來?

  只是,該說是傅雨柔的修養好吧,只見她落落大方的行禮問安,那大家閨秀的姿態半點也不輸在場的任何貴女。

  再說了,鄭芷彤一身珠翠環繞,妝容略濃,貴氣襲人,然而,傅雨柔在釵飾上雖貴重可看來卻不失素雅,一襲月牙白繡牡丹花裙,身上再無其他綴飾,偏偏更襯其靈性,雙眸水靈,唇紅齒白,膚若凝脂,怎麼看都像仙子下凡來。

  這個仙女笑容盈盈,溫柔有禮,很快的贏得眾人的喜歡,反之,鄭芷彤獨自被晾在一旁,又怒又困惑,傅雨柔怎能如此自在?在這種地方,面對這麼多貴夫人,她應該緊張忐忑、卑微害怕,要不,就是一張諂媚巴結的嘴臉,怎麼都不該是此時的從容應對。

  丁棠跟梁芳瑜則在眾人忙著拉傅雨柔談天說地時,就借口賞花先離開了。

  此時,眾人聊得正熱絡,突然傳來一聲聲的「皇太后到」,驚得眾人連忙起身迎接。

  皇太后雍容華貴,一襲金紅花鍛飛蝶錦衣,帶著婢女、嬤嬤,在寧國公夫人的陪同下走進來,所有人都屈膝行禮。

  「都起身吧,哀家只是也想來賞賞花,別拘謹,讓哀家掃了大家的興致。」舌雖這麼說,但那雙鳳眼立即越過鄭芷彤來到傅雨柔身上。旨

  鄭芷彤悶得正火呢,一見靠山來了,她連忙走上前,粲笑如花,「姑姑。」

  「那就是相爺府上的傅姨娘?相爺的心頭肉?」皇太后話對著鄭芷彤說,但眼睛一直定在傅雨柔身上。她哪有什麼閑情逸致來看花,還不是知道梅城桓疼寵的女人會出席,基於好奇心,才特別走一趟的。

  「呃,是啊。柔妹妹,我姑姑說你呢,還不快過來行禮?」鄭芷彤心裡恨極了,怎麼每一個人,包括皇太后也都只注意到傅雨柔!

  傅雨柔連忙越過眾人,善一福,「雨柔參見太后,太后金安。」

  皇太后讓她起身,就細細打量起來,果真是貌若天仙,漂亮得讓她都要嫉妒了,只是,怎麼有點似曾相識,卻又說不出哪兒見過?難道是某個名門望族的嫡女?不可能,就她的人報告,這傅雨柔跟什麼望族可沾不上邊的。

  傅雨柔靜立不動,但心跳卻是怦怦作響,皇太后不會認出她來吧?

  她出身定侯府,還是當年太子妃的娘家佷女,與太子妃投緣,常常進宮,也多回遇到當年仍是如妃的皇太后,也曾交談。

  皇太后看了一會兒,實在也想不起來,就道︰「相爺天天夜宿皇宮,把你悶壞了,在相府內窩了一個多月後,終於出來亮相了?」

  她這麼注意自己?傅雨柔心頭一驚,這可不是好事。

  她連忙回答,「相爺為國事繁忙,雨柔怎敢說悶,只是,新環境、新身分還不適應,臉皮薄不敢出門,是姊姊見雨柔這樣下去不行,才相約而來的。」

  皇太后一聽,看了臉色漲紅的鄭芷彤一眼,哼,這丫頭的心眼她還不清楚嗎?打算讓傅雨柔丟臉,沒想到卻讓自己難看了。

  她搖搖頭,便以賞花為名,先行往前走,不少人族擁著太后前去賞花,鄭芷彤也臉色難看的跟上前去。

  原本熱鬧的地方頓時安靜下來,傅雨柔及丫鬟走了幾步,卻沒再上前。

  除了她們之外,還有一對主僕一直坐在盛開的一樹火紅繁花後方,稍早前,傅雨柔就注意到她們,也因為她們一直沒有加入交談的行列,其他人看向她們時,表情也帶著尷尬與憐憫,尤其是皇太后出現時——

  此刻,她們主僕走了出來,目光緊緊尾隨著皇太后等人,直到消失在轉角,她們似乎也沒注意到傅雨柔主僕。

  但傅雨柔卻注意到那名身著粉白繡著蘭花綢服的年輕夫人氣色不佳,眉宇間有著陰郁之火。

  「太后竟然也有臉來?!王妃,太后搶了你的丈夫,還那麼大方現身,這裡的貴夫人哪個不知道單親王是她的男人啊,真欺負人,王妃心裡不苦嗎?!連奴婢都看不下去了!」丫鬟以為都沒人了,愈說愈氣。

  傅雨柔聽了一楞,太后搶了王妃的丈夫?!

  京城裡果然什麼驚世駭俗的丑陋事都能發生,只是,現今太后,她記得身為太子妃的姑姑曾提及她溫柔恬靜、母族不顯,過得相當低調,怎麼成了太后之後,掌權不說,連這等荒唐事也做得出來。

  她心裡不苦嗎?柳宛宛沉沉吸口氣,這才訓斥丫頭,「快住嘴,這是什麼地方,你不要命了嗎?萬一讓人聽去,傳到太后耳裡,不是你沒命而已,太后也不會放過我的。」

  那丫鬟嚇得臉色一白,用力搖頭,這一搖,猛地見到站在亭台後方的傅雨柔主僕,她頓時臉色灰白,害怕的指著兩人,「夫、夫人,她們——」

  柳宛宛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神情悚地一變,她連忙走過去,「是傅姨娘吧?我家丫鬟胡亂說話,請傅姨娘別放心上,也請別傳出去,尤其是相爺夫人,她與太后關系匪淺,這個——」她愈說愈心急,還將手腕上的一只翠玉手鐲拉出來,就放到她手上。

  傅雨柔楞楞的看著手上的手鐲,再抬頭看著她眼裡的驚慌,她突然感到不忍。

  這個女人的丈夫被太后搶走了,不敢恨,還畏懼太后。

  太后結黨營私,雖然提拔二皇子親生母妃的母族,大量舉薦為各級官員,也順利取得他們的擁戴,但受益者仍是太后,權勢也逐日擴張,若非梅城桓同樣強勢,將朝廷大半的官員牢牢盯緊,竭盡心力的輔佐幼皇,只怕現在的朝廷勢力,是由太后一手遮天了。

  柳宛宛主僕心驚膽顫的看著相爺最得寵的小妾,擔心她不滿只有那只玉鐲,才久久不說話。

  傅雨柔抬起頭來,將手鐲放回王妃的手上,「我跟我的丫鬟,什麼也沒聽見。」她還回頭看了隨侍丫鬟一眼,她用力點點頭。

  柳宛宛主僕一楞,再看著傅雨柔那沉靜如水的眸子,柳宛宛忍不住的感激道︰「謝謝你,傅姨娘,我……我身體有些不適,先離開了。」

  傅雨柔點點頭,看著柳宛宛主僕快步離開後,就見到原本陪著皇太后去賞花的國公夫人一臉擔心的與身旁看似管事的中年男子邊說邊往她們這邊走來。

  「……千萬別驚動太后,擾了她賞花的興趣,快去把大夫請來給國公爺看看。」

  柄公夫人後半段話落入傅雨柔的耳裡,醫者天性,她想也沒想的就走過去,直言,「國公夫人,國公爺身子不適嗎?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幫忙看看。」

  柄公夫人也聽說她是軍醫之後,但總是軍醫而已,然而,她是相爺最寵愛的妾,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只能點頭,請她來到另一邊的院落替自己的丈夫看病,一邊也不忘提及,約莫一個月前,國公爺一早起床後,拚命咳嗽,還不時會發出怪聲,太醫也陸續前來把脈,但時好時壞,就沒斷根。

  房裡,傅雨柔坐在床榻上替不停咳嗽的國公爺把脈。

  「咳咳咳……咳咳咳……」

  柄公爺臉色蒼白、精神不佳,但他對傅雨柔是有印象的,她初來京城那一日,靖遠侯硬是將他拉起來讓座給她,他是印象深刻。

  傅雨柔把完脈,再看看他的眼、舌後,起身開口道︰「國公爺這咳嗽之癥未有舌淡紅、苔薄缸的初起之癥,而是舌質紅、苔黃,還有陣發性的痙攣性咳嗽,咳末有聲如雞啼,是否入夜後,痰多而粘,還有嘔吐?」

  她怎麼會知道?國公爺夫妻錯愕的互看一眼,國公夫人用力點點頭,「是啊,是如此!」

  傅雨柔語氣平靜,「此為百咳急癥,常見發於孩童,但大人也曾有過病例,主要是素體不足,內隱伏痰,風邪由口鼻而入,再侵襲肺部所成。」

  接著,她要求看看先前太醫開的藥方,國公夫人連忙要丫鬟拿過來。

  傅雨柔一拿到手,仔細看了看,太醫開的藥單都是潤肺斂陰或補益脾胃的藥材,但這是用於氣陰虧耗者,但她把的脈象看來,並不適用。

  柄公夫人見她能說出丈夫入夜後的病況,就知她的醫術不凡,早早就讓丫鬟去備來文房四寶,此時,傅雨柔在桌前坐下,拿起筆沾墨,很快的寫下藥方,桑白應、黃芩、冬瓜子、川貝……

  她停筆,將藥方交給國公夫人,「此藥清肺瀉熱、主治痰火肺熱型痙咳,早晚兩次喂藥,連續服藥三至五天應會好轉。」

  柄公夫人立即轉給丫鬟,要她速速去抓藥。

  丫鬟一離開,就見另一名丫鬟快步進房,喘著氣道︰「夫人,太后要先離開了,好像是宮中有事。」

  「唉呀,我身為女主人,肯定得去送送。」國公夫人急急說了這句話,連忙步出房間,不一會兒,她尷尬的回來,「太后早一步走了,好在,她知道是國公爺身子不適,沒有見怪,離開前,還留了話要我別放心上。」

  傅雨柔倒覺得太后這一趟是特意過來看看自己的,因為謀求權勢的太后怎麼會將寶貴的時間耗在花宴上?但太后離開,她也想走了,她對著國公爺夫婦一福,「今日雨柔非主角,卻受矚目,夫人辦花宴的心思及用心全被忽略了,雨柔實在惶恐,為不想再模糊焦點,雨柔想先行告辭。」

  柄公夫人詫異的看著她,對她的好感更增幾分,她親切的握著她的手,「你是個貼心的可人兒,我懂了,等國公爺的病好了,我再邀你過府賞花。」

  「雨柔在這裡先謝謝了。」

  於是,不等花宴結束,傅雨柔帶著丫鬟先乘坐馬車返回相爺府。

  傅雨柔一回到相府,就聽到梅城桓回府的消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麼,直覺的就往齊氏跟淳淳那裡去,沒想到也未見到人。

  淳淳說︰「父親回來說他只是回府沐浴,換個衣裳又要進宮了。」

  這個人怎麼像陀螺轉不停?身上還有毒未解,還一連五天沒扎針了,毒性仍會跑的呀,這麼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傅雨柔急急的又往蘭苑而去,沒想到,一到門口,守衛的小廝說︰「相爺已經離開了。」

  來不及了……她懊惱的輕咬著下唇,轉身經過院落的回廊花徑,打算返回銀松齋,只是,走著走著,心口益發沉重的失落感又是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腳步陡地一頓,她突然感到害怕,自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見他是因為她想他了?不、不要!她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感覺!

  「雨柔?怎麼回來了,花宴結束了?」

  梅城桓低沉的嗓音陡起,她一抬頭,竟見他正好步出銀松齋大門,也一眼撞進他那雙驚艷的黑眸。

  梅城桓正屏息凝睇眼前的天仙美人,她平時已是相貌出色,今日淡掃娥眉,妝點頭飾,整個人瑩瑩如玉,多了一抹華貴,美得更教人屏息。「你真美。」

  她被他的灼灼目光看得臉紅心跳,這毫無掩飾的贊美,讓她臉上的酡紅更深一層,「謝謝,你——我以為你進宮去了?」

  「本來該走了,但看了祖母跟淳淳後,想到多日沒看到你,明知道你應該還在寧國公府,還是忍不住到銀松齋看看。」其實回來沐浴也是借口,不然,宮中也有他專屬的寢室,他只是想回來見見她,卻忙到忘了今日就是賞花宴。

  他目光溫柔,她不知該回答什麼,也漸漸不自在起來。

  「看到你就好了,我得進宮了。」他見她困窘,便想越過她要離開,沒想到,一只小手驀地扯住他的袖子。

  「等等,先讓我替你扎針吧,你有幾天沒針灸了,解毒的速度會變慢,身體的復原得耗上更多時日的。」

  他看著她,一想到她如此在乎他的健康,只覺心中暖甜,沒有猶豫的點頭。

  兩人相偕走進銀松齋,一進入寢房,他徑行脫去上衣,躺臥在床榻上。

  房內靜謐無聲,她洗淨雙手,備妥銀針,在床榻坐下。

  梅城桓合上眼眸,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發覺自己特別喜歡這個獨處的時刻,他靜靜躺著,感受著她的手輕輕的按壓、輕輕的下針,不管是在過去無數個寂靜黑夜,還是此刻無聲的上午,總有一種特殊的平靜,讓他身心靈都放松了。

  相較之下,傅雨柔卻開始期待他的毒能早一點解完,她知道自己不對勁了,她竟得努力再努力的逼自己別去看他的臉,一再壓抑紊亂不聽話的心跳,還有隱隱發燙的想爬上粉頰的紅潮。

  終於,治療結束,梅城桓穿上衣服,向她道謝後說︰「明天我應該可以陪你到處走走,看看哪裡適合開醫館。」

  「真的不用,我可以自己找。」

  「京城你又不熟。」

  「我日後就要在這裡定居,自己走走看看,也熟悉熟悉。」她怎敢跟他有再多的接觸,對他的好感與日俱增,心頭加速淪陷的情感令她害怕了,但,他已有妻有妾,不會屬於她一個人的。

  他抿緊薄唇,見她一再推拒,他又火了,「你就這麼討厭我的陪伴?還是怕我會對你怎麼樣?」在她眼裡,他是禽獸嗎?!

  她搖搖頭,「爺想太多了,只是,爺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又何必將時間花在我的身上?」

  「你一定要把我推得這麼遠就是?」

  他不是不明白她在拒絕他,但他真的不值得她托付真心嗎?他繃著一張俊顏,轉身離開。

  幾個時辰後,鄭芷彤等一行人回府,時間已是午膳過後,她立刻要殺去齊氏院子,卻在中途就遇到從齊氏院子走出來的傅雨柔。

  瞧鄭芷彤眼冒怒火,傅雨柔不由得有些後悔,早知道多待在祖母那裡一會兒,但老人家有午後小憩的習慣,她不好叨擾太久。

  「柔妹妹,你不懂規矩也要懂得問人啊,怎麼可以先返回府,你不把姊姊放在眼裡就算了,皇太后還沒走呢,要是皇太后問罪,殃及相府,你能負責?」鄭芷彤如潑婦似的呱啦呱啦罵個沒完沒了,罵到她都喘氣兒,正想到亭台坐下來,叫丫鬟端杯茶來解解渴時——

  「皇太后離開時,妹妹仍在國公府替身子不適的國公爺看病,姊姊擔心的情形絕不會發生。」傅雨柔說完這句話,身子一福,轉身離開。

  鄭芷彤楞楞的看著她的身影,慢半拍的才聽懂她的話,所以,她剛剛像潑婦罵街的狂罵,傅雨柔連打斷也沒有,是將她當瘋子看嗎?!

  第二日,幼帝頭戴冠冕,著一襲黃緞彩繡龍袍,高坐金鑾殿上,滿朝文武大臣分站兩旁,大殿中央,兩名朝臣分屬太后黨與保皇派,正為了越北城蝗蟲災害,田地收成欠佳,減收官糧一事爭得面紅耳赤。

  「皇上要允了越北城,那其他城也各覓借口,要求比照辦理,國庫空虛,又當如何?」

  「越北城的百姓連吃都有問題,如何湊出官糧上繳?這不是逼百姓去死?」

  餅往,在大朝殿上,對立的兩方根本沒有機會唇槍舌劍,站在幼皇下方的梅城桓早就霸氣回應,以嚇死人不償命的威勢壓死太后黨,但怪的是今日他卻靜立不蕭景佑見兩個臣子愈吼愈大聲,簡直要打起架來了,但他所倚賴的相爺卻是擰眉抿唇,也不知在想什麼。

  羅靖磊忍不住以手肘輕敲他腰側,吸引他注意後,再挑挑眉,「你不該說些什麼?」他以眼示意站在大殿中央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兩人。

  梅城桓抿抿薄唇,先是狠瞪兩個不識相的朝臣,讓他們嚇得閉嘴後,他這才走上前,朝幼帝拱手一禮,直言,「啟稟皇上,此事不難解決,越北城遇蝗災,自當減收官糧,但河業、雲州、東昀三城收成良好,酌增稅收,一減一增,國庫稅收無虞。」

  蕭景佑眼睛一亮,連忙點頭,「如此甚好,就依相爺所言。」

  但太后黨怎肯就此罷休,上前一站,拱手要再報,梅城桓闊步走到他面前,直接瞠視著他,「杜大人還有意見?」

  他黑眸如寒玉,杜大人還想說什麼,但見相爺一雙黑眸更為凌厲,還見殺意,嚇得他抖了一下身子,喉頭干澀到怎麼都開不了口。

  梅城桓一個轉身,再次向皇上拱手,「皇上,杜大人沒意見,可以退朝了。」

  幼皇楞了一下,連忙點頭,在眾卿恭送下,退出金鑾殿,只是當他回到議事的偏殿,一如過往,要與幾名輔國大臣商議國事時,竟然只有羅靖磊前來,「皇上,相爺說他家中有要事,今日暫時無法與皇上議事,請皇上原諒。」

  「呃——好。」

  此時的梅城桓早已坐上馬車,出了宮門,直奔相府。

  相府大門前,已停妥一輛馬車。

  傅雨柔在丫鬟的陪伴下,正準備上馬車,卻看到前方有一輛馬車飛快駛來,駕車的還是鄧風跟段宇,那車內定然是——

  馬車一停,車簾被拉開,就見到一襲雲雁細錦黑袍的梅城桓探出身,伸手向她,「上車,我陪你去找地點。」

  她直覺想推辭,但一想到事情多如牛毛的他仍努力的騰出時間來陪自己,她的心不由得一軟,伸出手,讓他拉著上了馬車。

  她在他對面坐下後,馬車隨即答答而行。

  「你怎麼會回來?我以為昨日——」她輕咬著下唇,怎麼又開口問了?她過去從不是那麼好奇的人啊。

  他抿抿唇,看著這張美麗動人的臉龐,「我能怎麼辦?遇上你這生命中的克星,我的耐性與容忍度顯然也超乎我自己的預期。」

  這是在訴說委屈還是在示愛?駕車的鄧風跟段宇互視一眼,想笑又不敢笑。

  這幾日,他們早就從潘伯彥那裡得知主子對傅雨柔的心意,當然,他們也被潘伯彥罵得很慘,說他們連通風報信都不會,害他還傻傻的去向主子坦白對傅雨柔心馬車行駛在京城熱鬧的大街小巷,梅城桓跟傅雨柔也不時的下車,尋找開醫館的地點。

  夏日艷陽高高掛,連風都是灼熱的,但他們每到一個地方看房子,不是奴僕替傅雨柔撐傘遮陽,而是梅城桓,如此張揚的表現,可以預見,相爺寵傅姨娘的事跡很快又要添一樁,傳遍京城了。

  「其實不必這樣,我沒那麼嬌嫩。」

  傅雨柔很不自在,這長長一條繁華熱鬧的街道,酒家、茶館、絲綢坊、林林總總各式店家,有不少人聽聞相爺陪著她出來逛大街,都跑出來看他們。

  「在我眼裡,你就是。」他可沒忘記他在露天浴池看到的粉嫩玉肌,雖然,暫時他沒機會「享用」,但一定要好好呵護的。

  只是,花了好幾個時辰四處走動,中間還在茶樓、餐館休息用餐,傅雨柔一直沒有看到中意的房子。

  他不知道她心裡其實早有最佳地點,於是,當馬車再度在街道上轆轆而行,轉到一條熟悉的靜巷後,她主動開口,「我想看看那棟宅子。」

  那是於家舊宅。

  梅城桓讓馬車停下來,扶著她下馬車後,步上台階,斑駁大門的銅環早已銹蝕,段宇跟鄧風在梅城桓的眼神示意下,推開木門。

  「這是於家舊宅,並非人去樓空,而是——」梅城桓看著這棟已淹沒在荒煙蔓草中的宅第,也同感唏噓,「當年於家人上百口人全數遭難,後來皇上雖然查出來,於家人與我梅家一樣,都因被祺貴妃視為眼中釘,而趁機除根,但於家往日榮華已成過往雲煙。」

  她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於家的沒落。

  兩人走在院落裡,她忍不住看他一眼,其實,他與她有著同樣的境遇,但他比她幸運的是,他的祖母與皇室有族親關系才幸免於難,她卻是孑然一身……

  「我們走到這裡就好。」他突然開口,同時,也停下腳步。

  她定眼一看,也是,雖然有鄧風跟段宇走在前方替他們拉掉蛛網或割掉過高的雜草,但整座院落還是髒亂了些,她點點頭。

  他們隨即往回走,他跟她提及,於家僅剩一名年邁的遠房表親,目前這宅子就掛在他的名下,「只是,這地方不會太大?」

  「不會,庫存藥材、晾曬藥材都需要大的地方,我煉制藥丸也需要地方,而且,除了準備一些病患可能得留下觀察的房間外,等一切都上軌道,我還要將爹從南城接來一起生活呢。」

  她將一切都想好了,可有想到他的位置?

  他笑了笑,「聽來,這地方還真的不會太大了。」

  她嫣然一笑。

  「既然你中意,房子的事,我就派人先去處理,只是——」他看了早已站到大門旁,不時向他使眼色的鄧風,還有,段宇也忍不住搖搖頭。

  「不過什麼?」傅雨柔也看到他們怪異的行為。

  「我是不信,不過,相信的人也不在少數,因為於家冤死不少人,這裡又多年無人入住,就有一些繪聲繪影的鬧鬼傳言。」

  「不做虧心事,夜半就不怕鬼敲門。」何況,若真有魂魄能見,她定然熱淚盈眶,歡欣相見。

  他看她氣色有些不好,不由得伸手撫摸她的臉,「你先回府休息吧,出來一天了,別太累了。」

  她粉臉一紅,連忙拉下他的手,「這裡又不在府裡,也沒有外人在,爺不必演戲。」

  他勾起嘴角一笑,「我沒在演戲。」

  她有些受寵若驚,心裡有些甜,但又有些擔心,就怕就此沉淪下去。

  梅城桓大方的握著她的小手走過大門,不意外的,外頭兩邊街上,早聚集了一些看熱鬧的老百姓。

  這下子,傅雨柔更不能甩開他的手了。

  在眾目睽睽下,他體貼的扶她上了馬車,他凝睇她的眼神是那麼專注、那麼溫柔,直到他也坐上馬車後,她竟然膽小到只敢閉眼假寐,怎麼都不敢再對上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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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0 00:08:4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梅城桓辦事雷厲風行,他花錢買下於家舊宅就是為了替傅雨柔開醫館的事,在京城沸沸揚揚的傳了開來,對這個地點,眾人是好奇又不解的,但聽說是傅雨柔看上的,眾人又覺得梅城桓真是寵愛她,有求必應,不過幾日,就差了不少工匠進入,大動土木的翻修宅院,打算要將它弄得更加氣派豪華。

  但不久又聽說,傅雨柔希望維持原樣,只是開醫館,不願奢華。

  於是,相爺又交代工匠,只能維持原樣。

  其實,塵封已久的於家舊宅原就是富麗堂皇的大宅院,重新打掃、整治一番後,亭台樓閣、雕梁畫棟,處處可見巧思,這幾日,工匠奴僕進進出出的,也沒聽聞什麼見鬼怪事,好奇到門口觀看的百姓更多了。

  醫館地點已定,傅雨柔也沒閑著,花宴當日,她替寧國公看病一事,也不知怎麼的傳開了。

  由於寧國公的病不少太醫都把過脈,但病了月余也沒好,這事在貴族圈裡也不是新鮮事,但相爺疼在掌心的傅姨娘卻一劑藥方就搞定,這可是件大事,後來不少貴族富商有什麼病痛,都客客氣氣的差人到相府請她過府把脈。

  本以為她也只是湊巧治好寧國公的病,沒想到,這看過一個又一個病人,也一個一個康復,她的醫術頓時得到不少貴族認可。

  於是,一張張邀帖飛進相爺府,茶宴、賞花宴、詩詞宴都有,但傅雨柔以開醫館為由婉拒了,但她會做人,即使人沒到,當日仍會請人送禮,這禮還都貴重無比,顯然,相爺讓她花錢購禮一樣無上限。

  外人不知的是,梅城桓的獨寵讓傅雨柔很是心慌意亂,還好他常常忙到見不到人,她情非得已的悸動得以喘口氣,但她卻又想著見他,擔心他的身體,實在矛盾。

  好在還是有太多的事讓她分心,像是張羅醫館、像是外出看病,像是騰出時間陪陪淳淳,偶而也帶她到醫館走走。

  但這一日,傅雨柔在出外替一名貴族看病後,甫回相爺府,就見管事腳步甚急的要去齊氏的院落,也因為他一昧的低頭快走,壓根沒看到她從回廊另一邊走來。

  「管事,發生什麼事了?」傅雨柔的腳步也不得加快,身後的丫鬟也幫忙喊住還拚命往前走的管事。

  「大管事,傅姨娘喊你呢。」

  這一聲,令管事腳步一煞,急忙回頭,一看,就跑了過來,急急稟告,「姨娘回來的正好,小的怕小姐可能會出事,正急著要去請老夫人呢,傅姨娘回來,我就不去擾老夫人了。」

  他連忙道來事情始末,原來淳淳讓鄭芷彤請到她的院落去玩了,淳淳原本不想去的,但鄭芷彤一句「是你傅姨娘不準你到娘那裡玩?若真如此,我可得好好想想,該不該將傅姨娘趕出府去?要知道,這府裡有些事,是娘在作主的」,淳淳便不敢不去。

  她竟然威脅一個五歲的孩子?!傅雨柔臉色一變,提起裙擺,快步的就往鄭芷彤的院落去。

  暗姨娘在主子的心裡有多重要,管事可是比誰都清楚,怕會出大事——但也不知相爺人現在在皇宮,還是在哪裡,他索性派了一堆人出去找相爺,務必通報此事。

  傅雨柔匆匆來到鄭芷彤的院落,不待通報,就直接往裡走,沒想到映入眼簾的竟是淳淳淚眼汪汪的跪在亭台,鄭芷彤趾高氣揚的坐在石桌旁,就算看到傅雨柔,也沒打算讓孩子起身。

  傅雨柔快步來到淳淳身邊,注意到她連上身衣物都濕了。

  淳淳緊抿著唇,可憐兮兮的看著娘,但她不敢說話,那個大娘還惡狠狠的看著她呢。

  傅雨柔不是沒看到淳淳眼中的懼意,她忍著氣,沒直接將淳淳拉起身,而是抬頭看著笑容可掬的鄭芷彤,「請問姊姊,淳淳她做了什麼事?」

  鄭芷彤一挑柳眉,先是看看她,再低頭看著強忍著不哭的小丫頭,「不過叫她端杯熱茶給我這個娘喝,她就心不甘情不願的拿水杯往我身上潑,要不是我動作快,將水杯推了回去,現在,一身濕的可是我。」她頓了下,「她們都看到了。」

  手一揮,指指站在亭台下的幾名丫鬟跟嬤嬤。

  傅雨柔定定的看著她,「淳淳是妹妹一手教養,妹妹不相信她會如此無禮,妹妹反而相信,是姊姊近日心火太旺,無處可發,就將氣出在孩子身上。」

  「你!好,你行!」她拍桌起身,眼裡的怒火再也不掩飾了。

  她是火大啊!瞧瞧這些日子,多少宴會邀帖送進相府,但上面都指名道姓,他們就只邀請傅雨柔!

  還有那開在於家舊宅的醫館,於家可是世家大族,裡面的富麗堂皇誰不知,梅城桓為了她,又砸了多少金子去買下整修?

  包可恨的是,不就是一個醫女嘛,那些官員貴族卻像得了失心瘋的搶著找她去治病,讓她的身分一下子變得矜貴,成了貴人圈中眾人追捧的對象,教她怎麼不火?!

  「對!我就是朝她發火出氣,就是欺侮她,怎麼?難道我這正室連小妾的孩子都教訓不得?」她惡狠狠的看著傅雨柔。

  傅雨柔平靜凝睇,「不是不行,但沒有理由的教訓,連欺侮都——」

  她話未說完,鄭芷彤立刻上前,一揚手,「啪」地一聲,狠狠的摑了傅雨柔一巴掌。

  傅雨柔的嘴角流出一抹鮮血,白裡透紅的臉頰更是浮現五指紅印,淳淳嚇得哭出來,卻還是不敢動,其他奴僕們心裡一驚,但不敢吭半聲,後宅從來都是夫人在管的。

  傅雨柔卻只是定定的看著得意冷笑的鄭芷彤,在他人眼中,她的淡漠沉定更顯出鄭芷彤的跋扈。

  「這是在干什麼?」

  得到消息的梅城桓快步走來,一見到傅雨柔臉上的紅腫跟嘴角的血漬,他心痛不已,黑眸裡殺人的厲光射向鄭芷彤。

  她面無血色,不由自主的倒退兩步。

  梅城桓咬咬牙,再看向淳淳,一張小臉蒼白,圓圓眼楮都是打轉的淚水,上身還有一片潑濕的茶漬,白胖小手緊緊的捏著她娘的手,看著自己,卻不敢喊人。

  他逼自己先緩下怒火,抿緊薄唇的走到孩子面前,將跪著的她拉起身來,「沒事,爹在,來人,把小姐帶離這裡。」

  但傅雨柔卻緊握淳淳的手,「我帶她離開。」

  「你還不能走,但你也不會希望她看到接下來的事。」

  他黑眸裡的殘酷是那麼清楚,但她仍勇敢的開口,「淳淳她嚇到了,身上衣裙又濕,我帶她下去梳洗。」

  「不行。」他不再跟她爭執,立即喚來丫鬟,命她帶著淳淳到齊氏那裡梳先,老人家也可以安撫孩子。

  梅城桓有多霸道,傅雨柔是清楚的,她深吸口氣,試著對淳淳擠出笑容,「那好,淳淳你先去找曾奶奶,換洗一下,娘待會兒就去找你。」

  淳淳一點都不想離開娘,但她也知道娘喜歡聽話的孩子,她只能點點頭,乖乖的跟著那名丫鬟離開。

  偌大的庭園裡寂靜無聲,偶而,只有風吹動葉片的沙沙聲。

  梅城桓走到鄭芷彤面前,沉聲怒道︰「我從不打女人,但我一點也不介意用別人的手來打!」

  「你敢!我找姑姑讓人剁了他的手!」她也知道他不會打女人的。

  這等白痴般的挑釁,簡直是自掘墳墓。

  梅城桓神情陰鷙,一個箭步上前,揚手就朝她掌摑下去,動作之快,讓鄭芷彤連閃躲都來不及,右臉頰已火辣辣的腫高了半邊。

  她難以置信的瞪著他,腳陡地一軟,跌坐地上。

  兩名丫鬟跟嬤嫂想上前扶起她,但一見相爺那張陰沉沉的俊顏,又止步不敢動。

  他居高臨下,冷冰冰的看著鄭芷彤,「你去找你的姑姑,看她敢不敢剁了本爺的手?你更該慶幸,我已離開戰場五年,不然,我的手段絕不是一個巴掌而已。」

  鄭芷彤氣得渾身發抖,眼眶泛淚,臉頰更是燒痛無比,她卻不敢再說什麼,他過去在戰場上的殺戮有多麼殘暴,多少入了她的耳。

  「後宅的事,你要怎麼管隨你,但只要再敢動到雨柔跟淳淳一根汗毛,就別怪我送你一張休書!」他怒目以視。

  鄭芷彤身子一震,雙手緊握,他的意思是說,傅麗柔母女才是他在乎的人,她要膽敢動她們,就要將她驅逐出相府?!

  梅城桓懶得再理她,一手拉著傅雨柔的手就往外走,她本想拉掉他的手,但見他俊顏上緊繃的肅色,只好靜靜的跟著他離開,看著不忘喚了小廝去拿一瓶瓶消腫去瘀的傷藥,再端一盆溫水及布巾到銀松齋。

  梅城桓帶著她回到銀松齋後,該名小廝也拿了藥膏及一盆放了布巾的濕水進房,將其放在桌上後,他就主動的退出房外。

  梅城桓拉著傅雨柔在椅子坐下後,他先擰干布巾,然後就在她身旁落坐,一見她臉上的紅腫,他心中一抽,拿起布巾輕輕擦拭她的臉——

  她連忙伸手想接過布巾,「我可以自己來的。」

  但他搖頭,以不弄疼她的力道扣住她的下顎,讓她正視自己後,輕輕以巾子擦拭她的臉,再為她涂上冰鎮消腫的藥膏,他的動作能有多輕柔就有多輕柔,但與這動作相反的是——他怒目切齒的神情!

  她怔怔的看著顯然在生氣的他,他怎麼能如此矛盾?!

  涂完藥後,他將藥放到桌上,再看著她道︰「這事我沒護到你,是我的錯。」

  他的自責全寫在臉上,他氣鄭芷彤,但他更氣自己。

  他伸手輕輕的撫摸她的臉,動作神態盡是憐惜,她竟不舍的沒有拉掉他的手,兩人目光凝睇,在這一瞬間,她有些恍惚了,竟然有點想哭……

  門外,敲門聲陡起,隨即傳來鄧風的聲音,「爺,皇上請爺進宮。」

  梅城桓輕嘆一聲後,握住她的手,再溫柔的道︰「你好好休息。」

  她只能點頭,看著他轉身步出屋外。

  她深吸口氣,對他少見的溫柔情意實在無力招架,但她不能對他動心,她的生父妻妾不少,後宅的爭風吃醋,母親的心酸憂懼,她都看在眼裡,所以,她曾對自己起誓,她寧可終生不嫁,也不與他人共事一夫。

  思緒至此,敲門聲陡起。

  原來是齊氏帶著洗浴更衣好的淳淳來看她。

  「娘,我沒有——我真沒有——」淳淳再也忍不住的撲到她懷裡,眼淚都迸出來了。

  「沒事,娘知道你沒有對大娘不禮貌,別哭。」傅雨柔也心疼。

  齊氏心疼的說了些話,再看看傅雨柔臉上的傷,念了鄭芷彤一些不是,傅雨柔卻總覺得齊氏看著她的目光除了關心之外,好像還有些說不出的困惑。

  「祖母,怎麼了?您有什麼事想跟雨柔說嗎?」她問。

  齊氏一楞,連忙搖頭,「沒什麼,這一折騰,你們也累了吧,母女倆都好好休息一下,我先回去了。」

  傅雨柔沒有推辭,她的確累了,她更想好好抱抱淳淳。

  齊氏在老嬤嬤陪侍下,回到自己的院落。

  房裡的浴桶已經被搬走了,但在更早之前,當她親自為淚眼汪汪的淳淳洗澡時,小女娃後肩上的龍紋胎記讓她如雷擊身,差點驚叫出聲。

  她深吸口氣,想了想,還是走到佛堂,看著供奉在上方那尊神情慈悲的觀音菩薩。

  她雙手合十的合上眼眸,菩薩保佑,老太婆謝謝菩薩保佑啊。

  五年多前,先皇纏臥病榻,日漸病重,朝廷風起雲涌,因形勢所逼,為安穩朝政,太子妃雖產下女嬰,但東宮一眾卻一致對外稱太子妃產下男娃,好藉此穩固太子的地位。

  這事,她是參與其中的,只因,她的身分除了是梅家老太君外,她的母族與皇室也有關連,太子妃生產是大事,早在她陣痛時,她已進宮陪產,所以,女嬰身上似龍形的胎記,她也是親眼看到的,而這胎記,先帝有、太子身上也有,知情的皇族都尊稱此為龍紋,乃真命天子、天女才有。

  想到這裡,齊氏睜開眼眸,眉頭一擰,傅雨柔是軍醫之女,淳淳卻是皇族,傅雨柔跟孫子之間,又是什麼關系?真是小妾而已?!

  清晨時分,一輛輛馬車陸續在枝茂蓊郁的山林間奔馳,終於抵達一座被林木環繞的隱密園林宅第。

  這裡是皇太后位於京城近郊的山上私宅,除了用來與單親王幽會外,這裡更是她收買人心、議事謀略的秘密議事處,四周戒備森嚴。

  畢竟在宮中議事,商討如何解決保皇派的日漸坐大就怕隔牆有耳,只是,眼見朝中氣勢敵強我弱,她特意召了幾名老臣前來議事,這幾名老臣的方法了無新意,還是清君側!

  單岳勛也是座上客,而且,已在這裡待了兩晚,他看著眾臣道︰「幾位大臣可以繼續不用腦袋,只是,不知是誰默許兒子在寧城剝削農民的大片土地?又是誰私下賣官,貪贓枉法——」他見眾人面色丕變,冷笑一聲,「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要日後讓太后賞金賜爵,還是窮困潦倒?相信各位都不是傻瓜。」

  眾人互看一眼,尷尬的點頭,再努力的思索一些可行之計,但那些在宮闈權力斗爭中根本說不上是謀略與手段,這讓皇太后愈加堅信,只有一個人可以幫助她達成君臨天下的女皇夢。

  揮手讓那群無用的老臣下山,她一手拉著單岳勛就往臥室的後方走,映入眼簾的就是迭石為岩的一大水池,白茫茫的,繚繞的氤氳煙氣,可以聞到淡淡的硫磺味,夏日山上微涼,這地熱溫泉溫度不致太高。

  外衣太累贅,她風情萬種的脫掉後,著一身輕薄衫裙,步入溫水中,沾水的薄衫如第二層肌膚緊緊的粘貼身上,再加上濕漉漉的肚兜,別有一番誘人風情。

  她拉下薄衫,再柔媚的解開細繩帶,凹凸有致的胴體一寸寸的暴露在單岳勛眼前,再上前勾住他的脖頸,送上自己的吻。

  兩人在水中一番雲雨後,洗淨身子,回到房間,兩人依偎坐著。

  「聽說,梅城桓的心肝兒相中了於家老宅開醫館。」皇太后喃喃說著。

  多年相處下來,單岳勛明白她定有計劃,「太后想做什麼?」

  「相爺如今春風得意,是國之棟梁,又是天子百姓所仰賴,還有紅粉知己,」說到這裡,她臉色一冷,「他的聲勢如日中天,如今,除了幾名與哀家關系較密切的朝臣外,其余都傾向保皇派。」

  「這一點,本王的暗衛多數都出動了,一些老臣都有些見不得光的污穢事,再不久,他們便會轉向太后,太后不必憂心。」他說。

  她突然又一笑,「很好,但讓梅城桓過得太好,哀家心裡就不舒坦,所以,」她定定的看著他,「等傅雨柔的醫館開張,哀家要你請她去替你的妻子看病。」

  「宛宛?」

  見他一臉不解,皇太后忍不住笑了,「是啊,她得了厭食癥,」她一手輕撫他俊秀的臉龐,「你對哀家的事真的很盡責啊,連自己妻子得了厭食癥都不知?太醫們都到王府去幾趟了。」

  他不知道的事,太后卻掌握得如此清楚,看來,他不該將太多信任的人派去處理她的事,讓她有機會在自己身邊安排更多的耳目。

  他面色難掩沉重,「傅雨柔的醫術不錯,但……太后並非是讓她去治好宛宛的病干?」

  聞言,她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傅雨柔只是軍醫之女,是相爺的第三個妾,可偏偏是相爺的心上人,哀家好久沒看好戲了,想看看,一個沒出身沒地位的小妾要是醫死了王妃,相爺要怎麼給親王,還有王妃的母族交代?」

  他臉色悚地一變。

  「反正你對柳宛宛始終不待見,她死了,親王便算解脫不是?只不過,」她笑咪咪的以指輕刮他俊秀的臉龐,「她暫時還不能死,你現在就回府安撫她,逼她吃點東西。」

  為了未來到手的權勢,單岳勛沒有異議,他隨即乘坐馬車下山,回到王府後,他立即喚來管事,詢問柳宛宛的病情。

  避事一楞,從來只將王妃當不存在的主子竟然會主動問起王妃的病情?

  「楞著干啥?還不說!」

  單岳勛喝斥一聲後,腳步未歇的邊走邊聽著府中管事向他說明,王妃一開始是沒有食欲,但還有餓的感覺,但這陣子下來,餓的感覺不僅沒了,看到食物還會作惡,廚房已經努力的想法子變花樣,但王妃吃不下,只一直干嘔,他們也請大夫或太醫來看過了,但一樣沒轍。

  單岳勛沉吟的點點頭後,一腳走進充滿藥味且無聲的房間,看到穿著一身白絹衣的妻子背對著門口躺在貴妃椅上,張眼凝睇著雕紋花窗外的院中景致。

  他朝她走近,「王妃怎麼不吃東西?」

  他的聲音一起,柳宛宛身子一震,難以置信的轉過身來,再撐著身子坐起身來,但同樣令單岳勛難以相信的是她的削瘦與虛弱。

  「終於有時間來看我?」她悲涼的說,面容不見喜悅,她的心早死了。

  「王妃怎麼如此說?」他難掩心虛,曾經如花一般的樣貌此時不僅不見,一張臉蒼白如紙。

  「你一直都很忙。」淚水再度跌落眼眶,口氣中無法平息的怨慰日夜糾纏,她吃不下也睡不著,尤其在那天花宴,看到皇太后雍容美麗的膾,那是偷走她丈夫的愛而容光煥發的臉龐,讓她更恨。

  單岳勛抿抿唇,「我陪你吃一點吧。」他回頭看著桌上一看就不曾動過的早膳。

  她孱弱的搖搖頭,「不吃了。」

  他回頭吩咐丫鬟拿碗粥跟湯匙過來,他接過手,丫鬟也立即搬了張椅子,讓他坐在主子面前,得以親自喂她。

  柳宛宛淚眼朦的看著他,心裡的怨慰更深了,「這算什麼?成親後,王爺不是不知道我常常黯然垂首,也看到我臉上的落寞愁苦,卻都無視,寧可陪太后——對,不管外界嘲笑,也不在乎身為你妻子的我心裡的痛,可現在怎麼了?太后不要你了嗎?」

  他抿緊唇,直覺的想起身走人,但一想到太后的計劃,他勉強擠出笑容,「爺不過是太后的玩物,爺只是明白了這事兒,你吃吧。」

  他溫柔的舀了點粥到她唇邊,她微微顫抖的張唇,吃了些,但不過幾口,她就難受的開始作嘔,胃部一陣陣痙攣,吃的幾口粥全吐到單岳勛身上。,

  「該死的,你髒死了!」他丟掉手上的粥跟湯匙,甩著衣服,咒罵出聲。

  見他一臉嫌惡,柳宛宛哭了,雙手抱著肚子又往前嘔了,然後,看著她的丈夫急急轉身令下人備水讓他梳洗,大步的離開她的房間。

  「主子,你沒事吧,我去叫大夫……」丫鬟一邊哭一邊拿帕子擦拭她的嘴。

  她怎麼可能沒事?她好怨、好氣'好恨,心口更是劇烈的疼痛收縮著,淚一串串、一串串的滾落眼眶……

  梅城桓賞給鄭正彤的一巴掌,鄭芷彤火大了兩天仍怒氣難消,於是萬分委屈的一狀告到太后那裡去。

  「相爺寵傅雨柔那女人已寵得無法無天,我不過甩了她一巴掌,他卻回了這巴掌——」她刻意抹了淡妝,讓右臉頰的紅腫清楚可見,再哭了出來。

  皇太后臉色陰沉,她不是不知道梅城桓怎麼對鄭芷彤的,但她對鄭芷彤也是失望,食色性也,尤其男人更好色,她卻無法勾引梅城桓,將他收服。

  「姑姑,你一定要替我出氣啊,傅雨柔現在完全沒將我放在眼裡,還讓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也刻意忽視我,宴會名單上只有她,她還行醫,女子行醫是不入流的,不就是個醫女,但那些人卻個個將她當成寶……」

  鄭芷彤淚如雨下的發泄一肚子怨氣,卻愈說愈多,欲罷不能。

  「好了,哀家都知道了。」皇太后聽到耳朵都要疼了,手一揮,「來人,擺駕,哀家要走一趟相爺府。」

  鄭芷彤一臉大喜,急急拭淚。

  只是,當她跟太后同乘轎子,在太監、宮女的隨侍下,浩浩蕩蕩的抵達相府大門,還趾高氣揚的刻意讓管事去通報太后駕到時,在看到來到門前迎接的四人,她也不禁愣住了。

  除了傅雨柔母女外,近半個月來,根本見不到人的梅城桓也在,他身邊還站著她最討厭的羅靖磊。

  皇太后也沒料到忙得不可開交的梅城桓也在,臉色略僵,但一行人請安行禮後,她也不得不挽著鄭芷彤一起走進相府,而她身後隨侍的嬤嬤、宮女、太監則忙著向相爺等人哈腰行禮。

  一行人隨即進入廳堂,皇太后坐下後,就有小廝送上冷熱適中的好茶,不過,她的目光落到鄭芷彤身上,而鄭芷彤也無言。

  看來,梅城桓等四人並不是因為太后的到來,才一起到大門迎接,他們早聚一會兒了,這鋪著絲絨墊布的圓桌上,擺放著各式精致小巧茶點、茶香裊裊,個人茶盤上有幾塊吃了幾口的糕點——

  皇太后的目光落在梅城桓身上,容貌俊美的他一襲雲鳳赤羅盤領窄袖袍服,傅雨柔在他身邊靜靜站立,一身淡紫輕絲裙服,裙邊繡上含苞木蓮,再加上一張俏臉兒出塵脫俗,臉頰早不見巴掌印,粉粉嫩嫩的,相當誘人,就連她牽著手的淳淳也是美得像個小仙女。

  她的目光再回到站在自己身邊的鄭芷彤,一雙美目又妒又火的,再加上臉上的瘀青紅腫,還穿一身大紅銷金牡丹綢緞,怎麼跟清麗不俗的傅雨柔比?

  她在心裡輕嘆一聲,看向梅城桓,「沒想到相爺跟靖遠侯這麼閑,不必輔佐幼帝國事?」她還是忍不住出聲嘲諷。

  「臣只是喘口氣,不過,太后突然光臨寒舍,令臣這兒蓬蓽生輝,不知太后所為何來?」梅城桓站在一旁,態度不卑不亢。

  「這不清楚嗎?夫人半張臉又紅又腫,還緊挨著太后,嘖嘖,相爺,你麻煩大了。」羅靖磊也是朝中不怕妖後的唯二,他的父親是先帝的義兄,與先帝曾在戰場上患難與共,後來羅靖磊的父親舍命救了先帝,除了換來羅家後代子孫的榮華,還有一塊亮晶晶的御賜免死金牌呢。

  皇太后臉色一繃,正要開口說話——

  「不知太后前來,老太婆有失遠迎,失禮了。」

  一個低啞的嗓音突然響起。

  梅城桓跟羅靖磊立即看向聲音來處,驚訝的看著齊氏在何嬤嬤的隨侍下,走進廳堂,依禮向皇太后福身。

  傅雨柔也不由得一楞,就她住進相府至今,齊氏不曾離開所居的院落,僅有上回帶淳淳到銀松齋那次,而且,剛剛管家來報太后到訪時,梅城桓也沒讓人去通知齊氏,那——齊氏是刻意出來見太后的?

  皇太后一見滿頭霜發但仍見雍容的老夫人,連忙起身,「太夫人言重,就哀家所知,太夫人常年茹素拜佛,不見來客多年,怎麼哀家只是來走走,卻驚動到太夫人了。」

  皇太后客氣的讓齊氏與自己同坐,一張臉笑得好不尷尬,要知道她雖貴為太后,但以齊氏母族與皇室的關系,她還得尊敬齊氏多一些。

  原本走這一趟,一來是為了護短,替鄭芷彤出一口氣外,也想讓近日鋒頭太健的傅雨柔吃點苦頭,殺殺她的氣焰,但如今——梅城桓在、羅靖磊在,現在連齊氏也現身,她還能做什麼?

  鄭芷彤也生氣了,她不懂,怎麼連總是待在自己宅院的齊氏也到廳堂來了?難道是要護著傅雨柔她們?

  齊氏一聽到太后跟著鄭芷彤過來,馬上就意識到是為了孫子甩了孫媳婦的那一巴掌,她擔心太后不敢拿孫子開刀,藉什麼名義讓傅雨柔母女進宮算帳,這一心急,沒多想,就趕來廳堂了。

  淳淳的身分,她雖然還無法確定是太子遺孤,但她身上有龍紋胎記是真,她一定要護住她,絕不能讓她出事。

  這一時之間,廳堂內的各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四周變得靜悄悄。

  羅靖磊挑起濃眉,好笑的眸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旁人不知,他可知道好友對傅雨柔被掌摑一事有多麼冒火兒,那些他安排在她身邊的丫鬟、暗衛全被他狠狠的怒罵一頓。

  因此好友打算親自來保護自己的女人,派了暗衛日夜盯緊鄭芷彤,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用最快的速度聯系上他,他會用最快的速度來到傅雨柔身邊。

  所以,當太后要太監備轎到相府時,同在宮中的他們同時得到了,梅城桓二話不說策馬回府,那十萬火急的模樣,讓他忍不住也跟著策馬追上——看戲。

  那時淳淳母女正從外頭買了茶點要去找齊氏,好友立即攔阻,就在廳堂吃茶聊天,等著太后的到來。

  梅城桓的脾氣一直很暴躁,但在認識傅雨柔後,不得不變得好脾氣一些,但那並不代表他可以忍受其他人在他眼前沉思不語。

  「太后累了,就回宮睡,臣等一群人等著太后說話,也等到困了。」他沒好氣的丟出話來。

  羅靖磊聽了忍不住笑了出來,「哈哈哈……」

  太后臉色丕變,齊氏連忙看了孫子一眼,雖然她對皇太后失婦道,yin亂宮闈一事也無法苟同,但表面功夫還是得做,「相爺不得無禮。」

  齊氏看來溫和,但不失威嚴,她開口與太后寒暄一番,但聊沒幾句,也無話可聊,皇太后的目光就落在粉雕玉琢的淳淳身上,「這是太夫人的曾孫女,叫淳淳是吧?」

  齊氏笑笑點頭,示意淳淳走到她身邊。

  淳淳走過來,大方的向兩位長輩行禮。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行禮如儀,不比世族閨女遜色,」皇太后笑咪咪的看向鄭芷彤,「你把這孩子教得真好。」

  鄭芷彤臉色漲紅,咬牙道︰「姑姑,淳淳並未養在我身邊,她一直都是跟著柔妹妹的。」

  「是嗎?」她隨即看向傅雨柔。

  傅雨柔連忙上前行禮,「稟太后娘娘,雨柔生淳淳時,相爺已是個大將軍,雖然我與淳淳留在邊城,但是,雨柔深知淳淳的身分比雨柔要嬌貴,在教養上,不敢輕慢。」

  皇太后略微沉吟一會兒後,突然看了一旁的淳淳笑道︰「小丫頭真乖巧,邊城那裡生活很辛苦吧?你在邊城見到自己的爹,是不是開心極了?」

  在場幾人臉色微變,正想制止淳淳回答時,就見她嬌憨開口,「是啊,邊城沒京城熱鬧,那裡有好多士兵呢,我跟娘在那裡住很久,只是,我出生後一直沒見過爹,是娘帶我進京後,才第一次見到爹,不曾在邊城見過呢。」

  不少人暗暗吁了口氣,傅雨柔更是微笑的看著她,太后想從孩子口中套話,找破綻,看來得失望了。

  皇太后的確失望,她總覺得傅雨柔母女出現的時間點有問題,但眼下,她還想做另一件事,「這孩子看來聰明伶俐,芷掛怎麼說都是相爺的正室,也清楚世家規矩,讓她帶淳淳,對孩子日後結交貴女也比較好,太夫人,你說是不是?」

  傅雨柔心頭一震,擔心的看向齊氏,她的手立即被一只寬厚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直覺的低頭看著交握的手,再抬頭看向梅城桓,他深邃黑眸無言的傳遞要她不必擔心的訊息。

  是啊,他肯定不會答應的,她心一定,頓時放心許多,只是——交握的手,她自然也不能甩開,現下有多少雙眼楮看著他們……但,她誠實點說,她並不討厭他牽她的手,即使這樣的感覺是不對的!

  「太后說得有理,只是,剛剛太后也說了,這孩子行禮如儀,不比世族閨女遜色,還贊雨柔把這孩子教得真好,」齊氏仍是溫和有禮的模樣,「既然太后都贊嘆不已,老太婆怎麼舍得換人來教淳淳呢?」

  「你——」皇太后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偏偏又是被自己的話堵住嘴巴,再加上說話的又是輩分尊貴的齊氏,她什麼都無法再說,只能繃著一張臉,將右手上貴重的一只手鐲送給小娃兒當見面禮後,就離開了。

  靠山一走,鄭芷彤哪還有戲可唱?尤其在場除了淳淳之外,每雙眼楮都在嘲笑她,她只能又悶又氣的回自己的院子。

  討厭的女人一走,梅城桓也放開傅雨柔的手,再看著祖母,拱手行禮贊嘆,「沒想到祖母說話如此犀利。」

  齊氏忍不住笑了出來,「行了,祖母沒說,你也不會答應的,但太后對我仍得敬上三分,不好爭辯。」

  「謝謝祖母。」傅雨柔是真心感謝,要是祖母應了太后,她真不知該怎麼辦?

  「我有些累了,淳淳陪曾奶奶回屋子去。」

  齊氏笑笑的牽著淳淳回院子了。

  羅靖磊走到傅雨柔面前,嘴角噙著笑意,「傅雨柔,做人要公平,你也該謝謝相爺,我當他的朋友那麼久,可沒見過他火燒屁股似的策馬狂奔——」

  「別說了!我宮中還有事,先走了。」他轉身大步就出去。

  大相爺的臉皮愈來愈薄!羅靖磊嘴角更彎了,「是啊,皇上一定被我跟相爺這急匆匆離宮之舉給弄迷糊了,現在得趕回宮中繼續議國事,唉,誰言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傅雨柔,你真強。」他笑咪咪的說了這句話,也隨即離開。

  傅雨柔回到銀松齋,坐在窗前,看著園裡的百花,仔細想著羅靖磊的話,大概猜到梅城桓是知道太后要來相府,才急急返回,自然是為了保護她。

  這份心意,她絕對是感動的,但她不能接受這份感情啊,即使她也在淪陷中,只是她仍是理性的,她若是沒有機會恢復身分,依地位與出身,她永遠也只能當一名妾,可她不願意,不願屈就,不願與他人分享一個丈夫。

  既然這份感情注定沒有結果,她只能努力壓抑再壓抑,努力切割從情非得已到情不自禁的種種悸動。

  另一邊,皇太后雖是憋著一肚子怒火回到皇宮,但一路上,她也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所以途中就派人去請單親王入宮。

  在她回到寢宮不久,單岳勛也隨即到達,她讓奴僕全退出寢宮後,先問了柳宛宛可有進食?

  「這兩天勉強吃了一點。」他沒好氣的回答,柳宛宛第一天吐了他一身,這一連兩天,他耐著性子又喂她,她卻神情戒備,也許以為他是想毒殺她呢。

  皇太后點點頭,再說出心裡的懷疑,「梅城桓也許真的中了狼蛛毒。」

  見他蹙眉,她繼而道出,梅城桓縱橫沙場多年,不曾聽過他貪好女色,就這麼巧,突然冒出個疼寵的妾,還有了孩子,而這個妾,還剛好是個軍醫之女?若說是個蒙古大夫也就罷了,但近月來,貴族圈裡對她的醫術是贊譽有加。

  「有什麼身分比把一個醫女偽裝成自己的妾,天天替自己治毒又能不被外界懷疑更適合?」她問。

  「梅城桓有沒有中毒,找潘伯彥來問一問不就知道了?我們都知道他是他南下隨行的大夫。」單岳勛說得直接。

  她臉色一變,冷聲道︰「單親王,哀家第一次覺得你不是聰明人,梅城桓裝病離京查案子,知情者有幾人?能知他有沒有中毒的又有幾人?你找潘伯彥來問,根本就是不打自招。」

  面對皇太后冷峻的神情,單岳動的臉色也難看。

  她的口氣益發嚴厲,「你用用腦子,你的人說他在南城中毒,以狼蛛毒來說,沒有及時處理,不可能活著。」

  「我知道了,我會派人至南城及附近城鎮都查查。」他悶悶的說。

  她點點頭,揮揮手,「就這樣吧。」她背對著他,往床榻走去。

  單岳勛心情也不好,如今保皇派抬頭,太后黨不少朝臣已向他施壓,長此下去,他們可能得換邊站,畢竟太后會老,幼帝會長大。

  但他的祖字輩也是開國元老,他也想嘗嘗號令天下的滋味,而他的機會只能靠太后……

  思緒至此,他虛偽一笑,走到皇太后身後,「兩天沒嘗到你的滋味——」他炙熱的氣息吐在她敏感的耳後,沒想到,她竟上前一步,再轉回頭看他。

  「哀家沒心情,你回去吧。」

  這該死的妖婦,要他呼之則來,揮之則走,他氣呼呼的甩袖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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