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800|回覆: 18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綠光]美人躍龍門(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6-12-1 00:20:4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綠光 - 美人躍龍門【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四】

荊軻版「兼愛天下」=我愛世人,愛皇帝跟愛條狗一樣?!
這冷箭放得神準,不愧是荊軻刺秦王,活生生中了朕的心哪……

撞梗不可怕,誰輸誰糗炸!因此,他老套的下凡附身至秦政身上,
只要先得了個能人異士隨他回仙境,與兄弟們的比賽他便贏定啦!
豈料,秦政周邊臣子皆是禍國殃民之輩,自揣上意斬忠臣、屠降城,
讓他日操夜也操地辛勞勤政,卻仍背了個暴君的大黑鍋……
這下可好,連荊軻都出現來行刺他了,他還沒能找到隊友回仙境,
怪的是,這荊軻跟史書中的形象不太一樣,有張如花似玉的花容月貌,
還有副混世魔王般的兇殘性子,欸……到底你暴君還我暴君啊?
不過,眼下大計未成,他也只能先將對方留在宮中作客卿了,
沒想到,這廝一進宮便興風作浪了一番,先揍了他後宮下黑手的嬪妃,
對他也毫不客氣地想罵便罵,甚至還要為他講課,教他兼愛天下,
荊軻越是不怕他這帝王,他心裡越是歡喜,他這不是腦子有病吧?
更甚者,還忍不住日日纏著荊軻商討治國建言、比試武藝,
哪知一個太樂,咳咳,沒斟酌好力道竟將他給傷了,
故此他立即扛起照料的責任,舉凡餵食、借臂為枕皆是當仁不讓,
本想要再愛民如子地幫他洗澡,卻意外發現……荊軻是女人?!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6-12-1 00:20:58 |只看該作者
緣起

  很久很久很……很久以前,天上仙人舉辦了一場馬拉松障礙賽,自此人間有了十二生肖,人們也因動物之名有了年歲之別,只是馬拉松賽之後,這十二生肖長了靈性,主辦仙人便讓這十二生肖照順序負責每十二年輪值人間一年並給予安置。

  為了安置十二生肖,主辦仙人建了一座仙境動物園,不過這裡雖然叫動物園,可那是為了請款編預算才這麼說的,哪能真讓人來看笑話,畢竟有幾個生肖的脾氣可不好,基本這裡的每個主子都得好吃好喝供著。

  因為生肖們十二年才值班一次,是以不值班的時候就喜歡四處生事、找樂子,有的生肖在仙境當金光黨、有的生肖拿天兵當沙包,更有學那潑猴偷蟠桃、鬧天宮、對玉帝指手畫腳的,害玉帝多生白發。

  玉帝找來幾個仙人商量,結論就是這些個生肖太、無、聊,十二年才值班一回太清閑,是該給他們找事做,眾仙人各提意見要給生肖們安職位,唯有月老道︰「成家方能立業」。

  月老以經驗談告知各位老同事,給生肖們找個伴來陪就不會鬧騰了,眾仙一聽想起那句人間流行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便紛紛認同,只是他們也知生肖們的性格,要是直言必被駁回,是以換了個說法—睽違多年,這次仙境要再辦一次馬拉松接力賽。

  主辦仙人告訴眾生肖們,為了這次的接力賽,他們要去找一個隊友來幫忙,不過人間是不能去了,會亂了天道(應該說月老太常干那種亂天道的事,這次被嚴正警告要少生事),倒是仙境圖書館裡的眾藏書都是有靈性的、藏書裡的人事物也都是有靈的,主辦仙人讓生肖們進藏書世界去選人。

  當然,選了人可不是就能直接把人給拉到仙境,而是要培養好感情、建立好緣分,等那人的陽壽盡了(書裡也是有陽壽的),且心甘情願當隊友,才能把人帶回仙境。

  聽了主辦仙人的話,那些不管是不滿目前順位的、還是想保住目前順位的生肖們,都決定卯足全力讓「未來隊友」對自己滿意又言聽計從,屆時才能把人拉來仙境,不至於做白工。

  為了公平起見,眾生肖們決定以同一類型的藏書決勝負,他們東挑西選看中了「古代傳奇故事」區,那還是因為古靈精怪的老鼠說︰「近來人間流行穿越,那些穿越者都能在古代大開金手指獲得古人的推崇,所以我們就去古代騙一個隊友回來吧!」

  眾生肖們無比認同,是以一個個都鑽進了傳奇故事裡,殊不知計劃趕不上變化—

  變化一︰穿越都是不能選角的,辛苦的歷程才要開始!

  變化二︰他們走錯區了,他們鑽進去的不是真的傳奇故事,而是前些時候眾仙人們舉辦征文比賽時所搜集整理的作品—「偽傳奇故事」!

  於是,一段段趣味與浪漫、荒謬與情深並存的非典型穿越故事展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6-12-1 00:21: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易水河畔,秋風如刃,築聲幽然而起。

  荊軻身穿瓖袖交領深衣,外罩的夾袍此刻被秋風刮得獵獵作響,幾綹鴉色發絲也隨風凌亂飛舞著。

  就在築聲由緩漸急時,荊軻緩緩回過頭,那濃眉大眼,美形如玉,態度翩翩如濁世佳公子,哪怕面無表情,依舊難掩俊秀豐采;哪怕濃眉微攢,殺氣乍現,那般的絕美詭麗仍教人望而凝神駐足。

  驀地,隨著築聲,荊軻發出了悲聲長鳴,教在場送行的同道故交,甚至燕太子丹及其侍衛莫不動容。

  隨之,荊軻沉聲朗唱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末了,高亢入雲的悲愴長嘯繚繞不散,其悲壯之聲教在場所有人心痛得無法自已,情緒慷慨激昂,彷佛嬴政要是在面前,荊軻肯定會沖上前去將人碎屍萬段。

  然而荊軻只是看了眼好友高漸離,再將目光移到燕太子丹身上,轉身前,唇微啟,吐出了兩個字,「媽的!」接著頭也不回地登上軺車而去。

  燕太子丹微眯起眼,問著身旁的高漸離,「剛才荊軻像是說了什麼。」

  正在收築的高漸離垂斂長睫。「應該是祝福殿下的話。」

  「是嗎?」

  「是。」下次自己得跟荊軻說,罵人時要小聲一點才成。

  秦國,咸陽城。

  翼闕,高梁大柱,精雕細琢,恢宏大殿兩旁重臣列席,殿下侍衛的長刀鐵甲,被殿上燈火映得銀光閃耀,加上大殿籠罩著一股森嚴威厲,讓人光是要踏進殿內就倍感艱難。

  身為燕國使者的荊軻神色自若,垂著眼眸暗自打量,在腦海中一再沙盤推演,不疾不徐的跟著內侍進殿。

  「唉唷……」

  荊軻俊美的臉皮抽搐了一下,在前頭內侍的關切注目之下木然回頭,看著跌趴在地,差點摔了地圖的秦舞陽。

  這是哪來的廢渣,為何連跌趴的姿態都可以如此丑陋?真他媽的丟臉。

  秦舞陽期期艾艾地喊道︰「荊兄弟……」拉我一把呀兄弟,不知道我趴這姿勢很難看嗎?

  荊軻冷眼注視,教秦舞陽感覺一陣冰霜刮進心頭,很想要帥氣起身,可是他腿軟了。

  內侍不解的道︰「荊使者,他這是……」

  荊軻揚起笑意,霎時讓入秋暮氣化為三月春陽,一整個風光明媚,差點閃瞎了內侍的眼。

  「這是北方蠻夷晉見大王的特別禮儀,是為五體投地。」說完,荊軻笑吟吟地暗踩了秦舞陽一腳。

  秦舞陽倒抽了口氣,細長的眼眸抽動了兩下,一咬牙站起身,將手中的地圖抓得牢牢的,並狠狠地偷瞪了荊軻一眼。

  內侍眨了眨眼,看著荊軻莫名臉紅心跳,趕忙掩臉別開視線。「要行禮也得等到了殿前。」

  「內侍大人說的是。」荊軻有禮的笑著,再看向秦舞陽的目光充滿警告,一絲溫度皆無,硬是教秦舞陽又打了個寒顫。

  「大王,燕國使者到。」內侍走到殿前,細聲喊著。

  荊軻抬眼望向殿上,龍雕矮幾後頭,男人身著玄繡雲鶴朝服,面如冠玉,豐秀無儔,一雙墨黑的眸子帶著幾分慵懶邪氣,正不住地打量自己。

  「燕國使者荊軻,拜見大王。」荊軻手捧木匣,單膝跪下行禮。

  「啊……你就是荊軻。」嬴政嗓音醇厚,天生帶著威嚴。

  這話聽起來不像是問句,反倒像是確認什麼,教荊軻心生不解,但此時此刻他無心理睬。「正是小人,小人奉燕太子丹之命,帶著樊於期的項上人頭及燕國督亢地圖獻給大王。」

  樊於期原是秦國大將,因為叛逃,遭嬴政懸賞緝拿,荊軻此舉無疑表現出燕國的最大誠意,割城池又替秦王緝獲叛將,討好意味濃厚。

  「把木匣呈上。」嬴政沉聲道。

  「是。」荊軻高舉著木匣,讓內侍接手,遞到嬴政面前的矮幾上。

  嬴政打開了木匣,神色未變地看著裡頭樊於期親刻的竹簡,竹簡上幾行字訴盡了臣服之意,但仔細挑看每句首字,便成了新的意義——使節有詐,大王防備。

  他不以為意地勾動唇角,闔上了木匣,「呈上地圖。」

  「是。」荊軻應了聲,正要回頭接過地圖,就聽到咚的一聲。荊軻面無表情地看著再次五體投地的秦舞陽,心裡生出莫大的沖動,想要狠狠踩死這沒用的廢渣。

  「這是……」嬴政懶懶的問道。

  「大王,這是北方蠻夷的晉見大禮。」內侍趕忙告知第一手消息。

  「是嗎?」嬴政慵懶地托著腮,目光慢慢移開,再問︰「他莫不是失禁了吧?」

  荊軻一張玉面抽搐了下,一把搶過秦舞陽雙手緊握的地圖,無視他身下可疑的濕意,轉身走上階,徐步來到嬴政身邊。

  「大王,北方蠻夷懾於大王威儀有所失態,還請大王恕罪。」荊軻邊說邊將地圖擱在龍雕矮幾上,臉上揚著春暖花開的笑,內心暗自琢磨單憑自己一人該如何進行暗殺。

  畢竟那個廢渣已經厥了過去,別奢望他能幫上什麼忙,別扯後腿就該偷笑了。

  「無妨。」嬴政不甚在意地說道,眼見荊軻緩緩地從左側推開卷起的地圖。

  「大王,這兒是大王領地,再往東便是趙……也已是大王的領地,太原、邯鄲、中山,過了邊境是燕國的下都、督亢……」

  窮圖匕現的一瞬間——

  荊軻臉上的笑意狠狠地破了一角,目光凶狠地瞪著那把不過半個手掌長的……他媽的匕首!

  二師兄特地打造又淬好毒的魚腸劍不是長這樣,究竟是哪個混蛋調包的?不對,想都不用想,根本就是燕太子丹搞的鬼!

  媽的!整人需要整成這樣嗎?他到底打算逼死誰?!

  同時,嬴政也瞧見了那把……恐怕連雞都殺不死的短匕,他不禁懷疑,這家伙真的打算刺殺他嗎,也太瞧不起他了吧,還是這人是被燕太子丹那家伙給陰了?

  思緒飛快運轉著,想著兩人也相處過一段時日,燕太子丹的卑劣個性他多少是有點底的,所以他忍不住同情起荊軻來,他偷覷了荊軻一眼,就見荊軻臉色鐵青地抽出那把短到不可思議的短匕,直朝他的胸口刺來。

  嬴政嘆了口氣,再一次有種被羞辱的感覺,他單手格擋刺過來的短匕,順手將荊軻推跌在地。

  看似緩慢的過程,實際上從荊軻發現魚腸劍被調包到行刺,也不過是眨眼功夫,直到荊軻倒地,嬴政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荊軻時,殿下武將和侍衛才察覺到大王這是遭到行刺了。

  「來人啊,保護大王!」內侍拔聲喊道,猶如跑龍套的在殿中繞圈圈。

  文武百官霎時亂成一團,文官退到殿外,武將則是想沖上前,可礙於沒有王令,一個個不敢輕舉妄動。

  嬴政濃眉微攢,俊面寒若隆冬大雪,威儀懾人,好不容易清醒的秦舞陽瞥了眼,嚇得把剩余的尿撒光,再次五體投地親吻大地。

  「全都給寡人噤聲!」嬴政沉聲斥喝,俊面上噬人的戾氣硬是將殿下所有人給嚇成木偶,站在原地,連喘口氣都不敢。

  大殿上頓時鴉雀無聲,彷似連根針掉落都聽得見。

  嬴政長目掃過,最後目光緩緩落在荊軻身上。

  雖說打他來到秦國後,他莫不期待荊軻可以早些現身,快快收了他這條命,眼巴巴的都期盼了十幾年,偏偏盼到了,他現在卻死不得。

  問他為啥?那真得要話說從頭了。

  他乃是仙境真龍,為了仙人舉辦的一場谷賽而投身鑽進自己所挑定的傳奇小說裡,好選擇在新的比賽中與他並肩作戰的隊友,屆時待陽壽終了,便能將挑中的隊友帶回仙境。

  至於他為何挑選這則故事,又為何選擇穿成嬴政這號人物,那是因為他熟知故事中的一切,更想借用嬴政身邊的能人奇士,他的盤算是,只要讓他找到隊友,他就等著荊軻殺了自己,也就可以比誰都先一步回到仙境。

  可惜,神算不如天算,原以為嬴政手底下能人輩出,他閉著眼都能隨便揀一個,事實卻是一出悲劇。

  豬!一個個都蠢得像豬,喔不,太侮辱豬了,簡直就是渣,廢到沒有底限的渣!教他一整個悲從中來,更可憐他投錯了時間,竟是投身在年少的嬴政身上,沒人輔佐就罷,他還得獨自扛起這巨大無比的壓力。

  硬生生在這裡浪費了十幾年的時間,還沒能找到一個像樣的隊友,眼前荊軻已照時間殺來了,可他怎能讓他如願,自然得緩一緩,至少要等到他找到隊友了,他才能讓荊軻使把勁,送他回仙境,所以就眼下這情況,興許只能先將他給留在身邊了。

  化身為嬴政的仙境真龍,無比哀傷又極度無奈地思量著。

  荊軻用來束發的木簪松落,鴉色長發披泄遮去面容,逕自垂眼思索著是不是真要如燕太子丹的二部計劃,把自己給賠了進去,思忖之際卻突然笑了。

  長發已披散,還能讓自己選擇?

  荊軻的眼角余光瞥見嬴政移步到面前,聽見他沉而帶威的嗓音下令道——

  「抬臉。」

  荊軻勾了勾唇,笑得譏刺,偏是別開了臉,瞧也不瞧他一眼,然而荊軻卻不知道別開臉,反而讓面目正對著殿下文武,霎時間,百官一個個呆若木雞,然後慢半拍的瞠裂了雙眼,再然後滿臉痴迷,就像是喝一壺酒,掀蓋才知酒濃,入口才覺酒烈,咽喉……傾心流連。

  要說這文武百官在殿堂上表錯情?那真是太誤解他們了,實是荊軻的長發如瀑傾泄,教眾人認出了荊軻的女兒身!

  最重要的是,瞧瞧……嘖嘖嘖,檀發半遮的玉面,猶如破雲而出的半月,眸神顧盼猶似月華傾地,清凝生光,帶著冷艷的孤傲,毫不屈服的倔強,坐在殿上彷似一幅畫,不知是畫真成魂,還是人麗成畫……

  「蒙嘉,都什麼時候了,你在這當頭詠詩,嗯?」那個嗯字嬴政說得很輕很柔,卻也同樣很殺很嗆。

  這家伙真是搞不清楚狀況,除了風花雪月什麼都不會,他真懷疑這家伙當初是怎麼進宮為官的,騙吃騙喝也騙得太過分了吧。

  不知不覺出口吟詩,又被大王嚇得回神的蒙嘉,二話不說地跪下。「大王恕罪,微臣只是……」

  「拖下去。」嬴政冷聲下令。

  廢渣!壓根沒誤解他!今天要不是自己早熟知劇情,要不是荊軻被陰了,這當頭還有得跑的吶,身為臣子護君主不力,還敢當殿詠詩……當什麼官,下輩子投胎去當唱戲的。

  「且慢!」荊軻冷聲阻止,斜瞪了嬴政一眼。「大王此刻該處置的是我,蒙嘉無罪。」

  嬴政微眯起眼,仔細地打量起荊軻。

  原來這家伙長得挺不錯的,氣勢也很夠,尤其是看向自己的那雙冷鷙眼眸,毫不避諱地發射出殺意……他突然覺得沒那麼無奈了,留下這家伙好像也挺不錯的。

  已經很久沒有人敢用這種眼神看他了,他有點懷念。

  真不愧為眾人贊譽的勇士荊軻,他欣賞。

  嬴政擺了擺手,讓架著蒙嘉的殿前侍衛松手,半晌卻沒有動靜,他不禁橫瞪住兩個虎背熊腰、兼很傷他的眼的殿前侍衛,就見兩人的身子不約而同地抖了下,但還是沒松手。

  嬴政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怒斥道︰「退下!」

  「是!」回聲雄糾糾氣昂昂,隨即把蒙嘉架了下去,那動作快得他根本來不及阻止,就聽見殿外傳來蒙嘉的最後一聲嗚咽。

  嬴政無力地閉了閉眼,要不是殿裡還有其他官員在,他絕對會走到殿外好好教導那兩個蠢蛋如何服侍君王,如何揣測君心。

  瞧瞧荊軻用那什麼眼神看著他,彷佛他是個假仁假義的虛偽家伙,雖說他也不是個有善心的,但他的心也沒黑到極限,可恨他又得再背一次黑鍋,簡直是背到姥姥家了。

  但眼前,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荊軻發覺,他養了一票沒用的臣子,他必須維持身為君王的尊嚴,於是他壓抑著怒氣喊道︰「福隆、福盛。」

  一對雙生子立刻單膝跪下,同聲道︰「臣在。」

  「把荊軻押下。」吩咐完,嬴政想了想,哪怕是唯一可以看重且還算機伶的兄弟檔,他還是把話再說得清楚一些為好。「把他押到清平榭台安置,沒有寡人的吩咐,不準他踏出門外一步。」

  此話一出,荊軻皺緊了眉頭,再一次在心裡咒罵燕太子丹。那混蛋和嬴政是熟識的,怕是早打定主意要她獻美人計。

  埃隆和福盛兩兄弟微詫了下,隨即收拾神情,沉聲應是。

  「大王,那……這一位該做何處置?」福隆肅顏問著還趴在地上不醒的秦舞陽。

  嬴政對於這個昏迷不醒的失禁小子一點好感都沒有,正打算隨意處置,余光瞥見荊軻噙著殺意的冷眸,不知怎地,他的心頭顫了下,跟著疑惑了,他這是怎麼了?思忖了一下,他得到了結論,想是太久沒接收這等殺氣騰騰的目光,才會引發他如此渴望悸動。

  不過要是太激發荊軻的刺殺心意,萬一他真的不慎被殺,那就太不值了,最終,他出聲道︰「一並押到清平榭台。」

  「謹遵大王旨意。」

  荊軻瞧也不瞧嬴政一眼,被押著起身,在經過秦舞陽身邊時,她毫不留情地踩了他一腳。

  在場有人聽見那近乎斷骨的聲響,但沒人在意,只因一票人的眼光直盯著荊軻,哪怕只有背影,都能教他們痴傻個一時半刻。

  「給寡人聽著,對外皆說荊軻已死在寡人劍下。」嬴政離開前,淡淡撂下這句話,看似平淡無害,卻教在場文武立刻回神。

  「謹遵大王旨意。」

  眾人面面相覷,在彼此眼中找到了共識——大王看上荊軻了。

  原來大王也愛女色呀,還特地安排人住進清平榭台,宮中誰不知道大王日常所居的雍門宮就在清平榭台上,這意圖實在太太太明顯,讓人太太太羨慕了。

  清平榭台位在翼闕東側回廊餃接的高台上,榭台上的建築為雍門宮,側殿太平殿為嬴政的寢殿,而前殿議事的廣平殿前有大片廣場,憑欄眺望遠方,可以瞧見大半個咸陽城。

  和太平殿隔了一座小園子的便是暫時關押荊軻的慶平閣,可以想見將她留在此地的用意為何。荊軻環顧四周後,目光落在窗架外。

  燕太子丹那個小人,說什麼刺殺不成再行美人計,分明打從一開始就盤算著要她使出美人計,否則二師兄的魚腸劍怎會變成那啥玩意的巧匕!

  荊軻憤憤然地想著,不耐地踢向面前的矮幾,那刮過地面的聲響,驚醒了被扔在地的秦舞陽。

  「嗄嗄嗄?」秦舞陽嚇得彈坐起身,狼狽地以跪姿快速往後退。

  其動作之敏捷,教荊軻莫不感嘆這家伙當人太可惜了,當四只腳的去吧,爬得這般俐落,她托著腮,懶懶的看他一屁股撞在門板上。

  外頭看守的侍衛被驚動,進門劈頭就怒斥道︰「大王有令,擅出者,立斬!」

  秦舞陽嚇得手腳並用地爬回荊軻腳邊,像只受驚的犬兒,只差沒嗥嗚兩聲,翻開肚皮示弱投誠,直到侍衛退了出去關上門,他還瑟縮著,身子隱隱發顫。

  可惜,他這副可憐模樣沒能激起荊軻短少的惻隱之心,反倒逼出她天生的暴戾之氣,她很不客氣地將他踹去親吻牆壁。

  「唉唷……」秦舞陽抱著頭痛苦呻吟,一會兒又暴跳而起,指著荊軻大罵道︰「荊軻,你以為別人都當你是第一勇士我就怕你了嗎?我告訴你,我爺爺、我爺爺……」

  爺爺什麼?誰呀?重要的是眼前這位,烏發如緞傾落,游戲坐姿慵懶帶媚,尤其是那張玉白小臉,精雕玉琢的美,一整個教他驚心動魄起來,二話不說收起痞子樣。

  「姑娘莫怕,小生秦舞陽乃是燕國大將秦開之孫,有小生在,姑娘——唉唷……」他話都還沒說完,又被踹到牆邊。

  秦舞陽甩了甩頭奮力站起,佯裝出的斯文書卷味轉眼一變,他惡狠狠地走到她面前,這一次他連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就被她一記橫踢,他頓時仰躺在地,眼前彷佛有繁星亂舞。

  荊軻本想就這樣放過他,偏偏忍不住又多想了點,火氣冒了上來,她干脆起身再踹他個兩腳,而且不偏不倚就落在他命根子左右,要是偏斜了毫厘,往後在咸陽城裡當個未淨的宮人也能安度此生。

  沒辦法,她這是新仇舊恨,不消解她吞不下。

  想當初她要燕太子丹再緩緩,只因她已托了書信要大師兄蓋聶趕來,與她共赴大業,豈料燕太子丹等不及,非但以好友高漸離的生命威脅她,還把這個所謂的燕國第一勇士發派在她身邊,結果咧……

  「尿褲子……我讓你尿褲子、我讓你尿褲子,丟臉丟到咸陽城!」怒如火竄,荊軻又再補上幾腳,當然,同樣的是在命根子左右,依舊不失毫厘。

  「救命啊……殺人了啊!殺……」秦舞陽嚇得臉色蒼白,狼狽抵擋間,突地發現什麼的問︰「等等,你是荊軻?!」

  「我是你祖太婆!」踩、踏、踹……收工,呼,歡暢。「抱歉,稍微踩偏了點,煩你擔待了。」

  他癱在地上,面上淚兩行,身下濕一灘。

  荊軻撥了撥長發,慵懶地席地而坐,倚幾托腮,垂目不語。

  秦舞陽偷覷著她,玉面如月,風華自成,如此嫻靜安然,讓他不禁懷疑剛剛的狂風暴雨只是他未醒的夢,可偏偏身上痛得這般真實,他再狐疑,也不會期盼她再來一次。

  痛到不能起身的他只能卑微地在地上爬,如龜般移動到她身邊,顫巍巍地輕喚道︰「姊姊。」那嗓音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一整個委曲求全,有點同情心的都應該動容。

  可惜,荊軻認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而他此舉等同再次掀起了她內心的滔天怒火,想起他的可恨,她目光一斜——

  「不要、不要再踩我了!」秦舞陽把自己圈抱起來,不讓她再有下毒腳的機會。

  阿娘喂,方才不是還一副溫良恭儉讓的端莊模樣,怎麼眨眼功夫就成了羅剎金剛了?

  「滾遠一點,臭死了!」荊軻把他當球踢,腳上功夫堪稱一絕。

  「唉唷……」倒霉的是,秦舞陽又把門給撞開,門外侍衛的瞪視教他眼淚打滾,瑟縮得猶如可憐小動物,只盼他們有些惻隱之心,可惜他們好像沒有,眼見刀就要落下,他扯開喉嚨大喊,「救命啊!」

  殺雞般的哀號聲響起,秦舞陽以為自己即將走上黃泉路,幾乎是同時,他感覺到自己被股蠻力一扯,隨即被拋撞得七葷八素,但止住滾勢,朝門口望去,就見侍衛落下的刀砍在他剛才躺的位置,差那麼一點點,他的命就沒了,而更教他不敢置信的是,解救他的人竟是剛剛把他踩得半死的人。

  「喂,想個辦法,他臭成那樣,是打算臭死我不成?難不成這是秦王對待使節的禮儀?」荊軻懶懶地倚在門邊,微眯起眸斥問道。

  本是渾身赤紅戾氣的勇猛侍衛,在她那勾人的眸光之下,竟一個個囁嚅的說不出話,其中一個還雙眼發直臉色漲紅,恐有風疾之虞。

  「把這家伙帶出去弄干淨,還有,我要沐浴,動作快!」

  「是!」侍衛們應了聲,一個進門把秦舞陽給拎走,一個立刻著手室內整理,一點尿騷味都沒殘留。

  不消一時半刻,又有兩名侍衛搬來了青銅鑒,就擱放在內外室中間的夾房裡,快手快腳地注入熱水後,還備上干淨的新衣,隨即斂衽離去。

  荊軻瞧了眼曲裾素衣,心想這些人的動作可真快,肯定先請示過嬴政了,然後再備上衣物和熱水浴具。

  泡在熱水裡時,她忍不住想,嬴政之所以能夠以霸王之姿進逼六國,確實是底下人訓練有素。

  宮中侍衛都這般敏捷迅速了,更何況是駐扎國外的兵馬軍士。

  滅韓除趙,如今四十萬大軍駐扎中山,對燕國虎視眈眈,如此暴風之姿橫掃天下,任誰都不能折損半分,除非……嬴政死。

  「死生利若,一無擇也。殺一人以存天下……是殺己以利天下。」荊軻用低滑柔和的嗓音吟誦著,這話她奉為圭臬,也勢在必行。

  待秦舞陽換上一席素衣曲裾後便乖得像只貓兒,在離荊軻一步之外正坐著,連大氣都不敢吭上一聲,只要她稍有動作,他就會快速把自己合抱成一顆球。

  見狀,荊軻撇了撇唇,努力地壓抑著想嘲諷他幾句的沖動,好歹人家是秦家大將之後,再渣也得給他祖上一些面子。

  方才沐浴時,他就聽外頭的侍衛們提起他「不小心」睡著時發生的事,對荊軻這般沒啥出身的家伙,突然敬重了起來,尤其當他還是個她,有張花容月貌,傾天下之姿,混世魔王之凶殘……再怎麼樣,都是得敬重的。

  不過,哪怕嬴政迷上了她的美色,這美色又能撐多久?要是她這般凶殘,還企圖行刺又失敗,到時候他不是得陪著上路?但話又說回來,他現在還能窩在一角,她是功不可沒,把命賠給她也不是不成,至少黃泉底下和爺爺相逢時,他勉強還算是個英雄好漢吧。

  眼前是沒逃跑的機會了,但人家大姑娘都沒放在心上了,他要是驚駭形於色,這不是要丟死人了嗎?

  撐住浮秦舞陽,反正巴著荊軻就對了!

  晚上吃了頓頗為精致的膳食後,門外侍衛像是銅鑄的,壓根沒動地繼續守著,沒有半點要傳喚荊軻的動靜,於是她吃飽喝足後,就直接到內室休息去了。

  「姊姊,我睡哪兒?」秦舞陽小貓似的極為乖順的問。

  「誰是你姊姊?」別,她一生坎坷不幸,再添個他,那是老天要滅她了。

  「敢問荊大俠,我睡哪兒?」他紅著眼眶問,可憐兮兮到不行。

  「能在哪兒窩就窩哪兒,你要是膽敢爬上我的床,睡夢中發生什麼事,也只能請你擔待了。」

  秦舞陽明白了,和衣席地窩著,慶幸這內室是鋪著氈毯的,還挺暖的,只是有點硬,但他還能要求什麼?至少外頭那票侍衛半夜殺進來,他想翻上床應該還有余裕。

  翌早,荊軻睡飽,起身時精神奕奕,反觀秦舞陽像是折騰了一夜沒睡,眼下一片青黑,起身時還不住撫著腰。

  她沒好氣的瞥他一眼。「你確定你是秦開的孫子?」那位名震東胡的大將軍之孫?

  他倏地漲紅了臉。「爺爺又沒教我武底子。」況且他是名門之後,自小可是被嬌生慣養著,哪裡睡過地板,自是渾身酸痛。

  「事事都要人教?」荊軻受不了的搖了搖頭,連嘆氣都省了。

  他出身名家,想學個什麼的還怕難嗎?她長這麼大,哪一次是旁人替她張羅的,還不是一切得靠自己,想學就得用偷的,還要偷個精,把想學的都偷來,最終幸得鉅子收留,拜在墨家門下,讓她終於有了個家,還能盡情習文學武。

  沒再搭理一臉不滿又委屈不能言的秦舞陽,她靜靜地坐在床榻上,望著窗架外那被北風刮起的陣陣滾動黃沙。

  橫豎這當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嬴政召見她。

  比荊軻想像中的慢了三天,福盛前來告知大王特地為她設宴。

  沐浴過後,她身著素衣,將一頭檀發隨意拿了條帕子扎在腦後,乍看之下像是穿著喪服。

  「你……你要小心點。」臨行前,秦舞陽囁嚅道。

  這話他說得心虛不過。小心什麼啊?嬴政那頭是搞什麼名堂,大伙都心知肚明,不讓她侍寢,難不成是找她閑話家常?呿。

  荊軻看他一眼,若有似無地應了聲。

  跟著福盛走進雍門宮裡的另一座殿宇,那兒四扇殿門皆開,掛在門邊的織幔被風給刮得如雲似霧飄動,一轉過,就見嬴政一身玄色常服盤坐在主席位上,垂著眼翻閱著竹簡。

  「大王,燕國使節到。」福盛停步朗聲喊道。

  嬴政略抬眼,擺了擺手,身後兩名宮人一個上前引荊軻入席,另一個則是走到殿外催促著御膳房上菜。

  「在這兒待了幾天可還習慣?」嬴政收起矮幾上的竹簡抬眼問。

  「賓至如歸。」荊軻不卑不亢的回道。

  她說的可是實話,這幾天她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錦衾繡褥,守門的侍衛比她家鄉的狗還好使,對一個暗殺失敗的刺客來說,嬴政招待的規格沒得挑剔。

  「果真如此。」嬴政啐了聲。

  「嗯?」聽出他話中的鄙夷,她正要追問,宮人已經逐一上菜。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6-12-1 00:21: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荊軻坐在下位,和嬴政相距約莫兩張矮幾的距離,身旁各有兩名宮人幫著布菜斟酒,在她手無寸鐵的情況下,若想刺殺嬴政難度頗高。

  聽說嬴政文武全才,但沒正式交手過,難辨外頭所言真假,要是兩人之間能夠至少縮短到一個矮幾的距離,也許她有機會能以格斗技先卸下他的關節,將他活擒。

  她正思忖著,突覺一道熱烈的注視,抬眼望去,就見他正一臉痴醉的看著自己,教她內心的殺氣更加猛烈。

  這人是怎樣?先是語氣充滿鄙夷,現下又用目光調戲她,簡直是找死!

  一會兒嬴政屏退了宮人,殿裡只剩兩人對坐,他才慢條斯理地道︰「又在想該怎麼殺了寡人?」

  「大王想多了。」她是傻了才會承認。

  荊軻沒好氣地扒著飯,發覺這菜色和她在慶平閣裡吃的差不多,也許該說她在慶平閣裡的伙食實在是好得嚇人,不過她餐餐頓頓都沒殘肴,實是節儉成性看不慣浪費,再者既然被押在這兒,逃不出生天,她寧可當個飽鬼上路。

  「你就不怕寡人在飯菜裡下毒?」瞧他吃得豪爽,跟那群以禮為尊的作戲鬼相較,令人感到舒坦得多了。

  「要下毒也犯不著等到今日。」況且想殺她也不需要使毒,浪費,要是嫌毒藥太多無處放,他倒是可以自己多吃一點。

  「那倒是。」瞧瞧這豪邁不羈的氣焰,榮辱不驚的氣慨,簡直把他那票臣子給活生生地壓進黃土裡了,一個個丟人現眼的貨色,他眉一皺就跪,他唇一勾就高喊恕罪,一個個像是軟骨頭,丟盡他的臉,他卻還得負責善後,想起來就一肚子火。

  荊軻沒搭理他,表面上專心一致地用膳,暗地裡卻想著待會要怎麼逼近他,又該如何下手,從哪一處擒拿。

  她的不理會嬴政壓根不以為意。他就欣賞他這股傲氣,在他面前不逢迎拍馬,也不求饒恕罪,三不五時還有騰騰殺氣從那濃睫底下迸射而出,更是下飯。也不知道是吃得太快還是接受的目光太烈,教嬴政不禁微眯起眼,拍了拍胸口,安撫稍稍悸動的心。

  「大王有恙?」荊軻側眼睨去。難不成他有心疾?從沒聽說過,但這是個機會。「在下略懂醫,可以替大王切脈。」說完,她展顏露笑,免費大放送墨家門人謂為最驚心動魄的笑。

  他的笑彷似寒雪臘梅正逢春,褪去冰霜乍然盛放,他幾乎可以瞧見他背後花團錦簇的榮景了,嬴政不禁嘆了口氣。「原來如此。」

  又是同樣鄙夷的口吻,教荊軻微眯起眼,咻的一下收起所有笑容,她沉聲問道︰「大王何出此言?」

  嬴政搖了搖頭,突然反問︰「荊軻,慶平閣的膳食是否與這席上差不了太多?」

  「那又如何?」

  「那全是守在慶平閣外的侍衛進御膳房,強迫廚子替你備的膳食。」

  「所以你要將那些人處死?」她沒感到半絲意外,因為這種事,以往同門師兄弟都會搶著替她做,她也習慣了,只不過師兄弟們會交換條件,央求她別對外人這般笑,更不準她讓人察覺是女兒身。

  她都無所謂,橫豎在各國間游走,自是扮成男裝較方便,再者她也喜歡當個男人,厭惡他人只看得見她的容貌,無視她的才學。慶幸的是,她的個頭高,不笑時表情又顯得陰沉,多年來從沒被人識破,偏偏被高漸離害得讓燕太子丹發覺,開始了這一連串的惡夢。

  要是真死在這裡,她是無所謂,就怕連累身邊人,讓嬴政再添幾筆暴虐實證。

  「沒有,一個個都還活蹦亂跳著。」

  荊軻回神望去,脫口道︰「早晚要賜死的吧。」

  「不會。」嬴政眉頭微攢。

  「是嗎?」她很不客氣地質問。

  「寡人沒事殺他們做什麼?」別才來幾天就染上了那群渣鬼的渣病成不成?怎麼他說的話都沒人信,他都要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君王了。

  「那你又是為何殺了蒙嘉?」

  想起那樁悲劇,嬴政一整個悲從中來。

  一群妄想揣測君心的笨蛋,偏偏正道不走,愛走旁門左道,以為當他說不就是要,當他說要就是不,明明該留卻沒留成的數條人命,害他白白添了惡名,直到現在他還真不知道得找誰洗刷冤屈。

  「我明白了。」嗯,意思是要用那幾條人命逼她就範?可以,她會讓他付出代價的,就這樣。

  「你明白什麼?」嬴政滿肚子委屈化為滔天怒火,踹幾站起。

  他當了十幾年的嬴政,當得他火冒得豈止三丈!啥事都要他自個兒動手,不管是內政外政,甚至是調軍糧引戰火,派兵遣將乃至於操兵列陣……有沒有搞錯,他也只是一個人,就算他再怎麼熱愛這份工作,也不能把所有事都丟給他,然後還讓他背了個大黑鍋。

  天底下有沒有這麼倒霉的事來著?他只是來找隊友,不是來做牛做馬的!

  荊軻毫不在意他的怒氣,反倒認為機不可失,人跟著站起,慢慢縮小兩人的距離,準備將他一擊斃命。

  未料,嬴政自己送上門來,沖到她面前,一把扣住她的肩頭用力搖晃。「寡人可是在為你擔憂,你到底懂不懂?!」

  她見機不可失,立即借力使力地將他拋摔——踫的一聲,她難以置信地瞪著壓在她身上的他。

  纏、擒、抱、扯……不管是哪一招竟撼動不了他半分,他壓根沒使力,只是壓在她身上,逼著她非得正視那雙燦若子夜的黑眸。

  真要論,嬴政十分俊美,刀裁的濃眉底下嵌著星子般的深邃黑眸,與生俱來的霸王氣勢更是替他深刻的五官加分不少,讓他哪怕噙著笑也拂不去那股壓倒性的威儀。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所向披靡的格斗技怎麼對他一點作用都沒有?!

  混帳,難道非得等獻身時才有機會再動手?

  「瞧,寡人這般壓著你,你就動彈不得了,遑論是寡人精挑細選的侍衛?他們對你要有非分之想,你該如何是好?」

  「嗄?」荊軻一時間有些懵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難道不知道?」他的面貌姣好,宜男宜女之相,但可怕在他展笑的瞬間,臘雪盡融,也莫怪那群虎背熊腰的侍衛們春心蕩漾。

  他倒是免疫了,畢竟在仙境待了千年,什麼貨色他沒瞧過,這麼點姿色,他還沒看在眼裡,頂多是覺得賞心悅目就是。

  「大王是怕那些侍衛先沾染了我?」他的意思是,不能允許旁人覬覦他的東西?他是嬴政耶,誰敢搶呀!

  「雖說男人跟男人……但寡人還是認為這事得要兩情相悅才成。」這人間男女的事他也不是不懂,男人間也是聽聞過的,可問題是這種事怎能單方面壓迫?「你道那幾個家伙要不是看上你,又怎會對你這般獻殷勤,你好歹也有點戒心。」

  荊軻算得上是他看得上眼的人,怎能讓那群其貌不揚的大猴子們給糟蹋了?至少在他的地盤上,他得盡點地主之誼,稍稍提點。

  荊軻眨動長睫,眉頭微微蹙起。

  她這陣子應該是吃飽睡足,腦袋再清明不過,但她怎麼覺得他的這席話,她每個字都聽得懂,但湊成一長串卻教她費疑猜了?

  他要她有點戒心,因為侍衛恐會對她出手,而出手與接手的兩造都是男人……換言之,在他眼裡,她是個男人,哪怕她長發披落,他也認定她是個男人,把她當成男人對待,而且還提點她防備?

  荊軻頓時有些五味雜陳。

  一直以來,她最渴望的是有人可以無視她的容貌,把她當成男人看待,可以促膝長談,可以無視男女之防,但至今無人能做到,偏偏這個惡名滿天下的嬴政卻這般待她……

  「可有壓疼你?」

  她抬眼,就見他朝自己伸出手,輕而易舉地將她拉起身,還親自撢了撢她的衣裳,哪有什麼暴虐之氣。

  「寡人心底有主意了,你就盡管在這兒待下,寡人不會傷害你,更不會放任他人傷害你。」瞧瞧他,簡直是蒲柳之姿,方才一壓,他才發覺他比外表要來得縴瘦許多,如此麗人有此膽量,他欣賞都來不及了,絕不可能讓人傷他半分。

  聞言,荊軻的腦袋又糊成一片。

  她所面對的嬴政,似乎與外頭流傳的有所不同,還是……這只是他籠絡人的手段?

  直到她回到慶平閣,她還是未能理出頭緒,反倒是秦舞陽跟前跟後,問得她心煩,橫眼瞪去,他隨即乖得像只貓一般伏在一隅。

  未久,外室的門一開,兩名女子在侍衛的護送下踏入。

  「這是……」荊軻托著腮,懶懶的問。

  侍衛一見她的清艷之姿,猶如盛放牡丹,整張臉紅得彷佛要燒起來,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奴婢是大王派來伺候兩位的。」其中一名女子揚起輕淺笑意,扶柳之姿,笑若桃李,將一旁從貓再變成人的秦舞陽給迷得忘了家鄉在哪兒。

  荊軻濃眉微揚,突然間想明白了,原來嬴政不是將她當成男人看待,而是真的以為她是男人,虧她還感到有些開心,想不到嬴政只是個眼疾嚴重,眼殘的家伙。

  不知怎地,意識到這個事實,她莫名覺得心底有把火悶燃著。

  半晌,荊軻淡聲道︰「不用。」

  「可是大王……」

  「荊軻,話不是這麼說的,大王分明是要賞給我的。」秦舞陽立刻跳出來捍衛自己的福利。

  廢話,兩個貌美如花的侍婢,不是賞給他的,難不成是給她的嗎?

  「你想在我的房裡做什麼,嗯?」荊軻臉色一沉,肅殺之氣橫揚。

  秦舞陽的心卜通卜通的狂跳,眼皮也跟著一抽一抽,連帶著手顫腳抖,可不管怎樣,在女人面前,他得維護己身尊嚴,於是他用力擠出聲音道︰「後頭還有好幾間房。」

  「那你為何老是睡在我的床邊?」

  「我保護你啊!」他理直氣壯得……臉紅了。

  「保護我?」

  「對、對呀!」秦舞陽硬聲道,見她突地站到面前,硬生生高了他快半個頭,他一時羞惱的又道︰「你只是現在比我高,我很快就會比你高了!」他才十三歲,正要抽長,等他長大她就知道了。

  「是嗎?」荊軻垂斂長睫,驀地襲向他,巧手往他肩頭一扳,右腳迅疾無影地橫掃他的雙膝,瞬間,他就像是和水的泥娃娃軟倒不起,臉色蒼白得連號哭的力氣都沒有。

  她不解地看著他,眉頭微微蹙起。

  真是奇怪,同樣的招式,她還減了七分力,秦舞陽就被她卸了肩和雙膝,怎麼嬴政卻一點反應皆無?難道他的武學如此高深,竟連她最熟練的近身格斗都傷不了他半分?要真是如此,手無寸鐵想取他的性命,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許是只剩美人計了,得趁他正興起時動手,才有一絲生機。

  「姊……你……等一下再想……先救我……」

  荊軻回過神來,睨了秦舞陽一眼,瞧地上又濕了一片,不耐地咂著嘴,對著呆站在門口的侍衛道︰「可以處理一下嗎?順便將這兩位姑娘送回,多謝。」

  兩個呆若木雞的侍婢被侍衛給請了出去,侍衛隨即又入內拎起了秦舞陽。

  「姊……疼啊……」救命啊,他是不是廢了?

  「羅唆,等你打理好了再說。」

  秦舞陽淚流滿面,暗暗發誓,絕對絕對不要再惹荊軻不快,他寧可被一刀殺了也不要受這種折磨。

  當晚,荊軻替秦舞陽接上了關節,他從此乖得不敢再頂嘴。

  翌早,福盛笑容可掬地帶了一個非常高大的宮女前來。

  真不是荊軻要說,以女子而言,她的個頭算是相當高了,想不到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宮女的身高幾乎要和嬴政差不多,站在福盛的身邊,硬是讓福盛小了一號。

  「荊使節,這位是阿蕊,往後就侍在荊姑娘跟前。」福盛笑臉迎人地道。

  「奴婢阿蕊給大人請安。」阿蕊羞澀地垂下臉,期期艾艾地說著。

  「不用多禮。」荊軻漫不經心地應了聲,余光瞥向秦舞陽。

  正偷偷嘲笑阿蕊的身長和容貌的秦舞陽嚇得連忙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

  「奴婢馬上給大人備膳。」阿蕊怯聲道。

  「嗯。」荊軻懶懶的應了聲,見福盛還沒走,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對了,從今天開始,由在下看守慶平閣。」福盛苦笑道。

  「福大人是衛尉大人,管的是守門衛,讓福大人看守慶平閣,未免大材小用。」

  「由此可見大王對荊使節的看重。」事實上,同儕莫不看重荊軻,就盼能利用她分散大王的注意力,讓大伙能夠喘口氣。

  雖然大王有心一統天下是極好,但這一統天下也不是短短幾年就辦得到的,可偏偏大王不知道心急什麼,一方面減稅加彰存役,調糧又調匠人打造各式輜具,另一方面又著手河水整治、設驛亭,可天曉得眼下才剛接收韓、趙共五十來座城池,這沿路的驛亭和水治讓管錢的治粟內史和治水的少府瀕臨崩潰邊緣,羅少府前兒個上吊是被他給搶救下來的。

  大王派了統整關中的內史前往處理韓、趙兩國的國庫,硬是要把銀兩給榨出來,才沒逼死另一個準備跳河的治粟內史大人。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為了備戰,現在連宮中馬匹都盡出,昨兒個晚上太僕找他喝酒,哭了一夜,他都跟著鼻酸了,急速外弛內張的結果,就是讓一票臣子常常聚在一塊喝悶酒卻難解愁,可是大王矢志統一天下,他們還能如何?

  眼前,他們只能寄望荊軻了,唯有她!眼前只盼她能迷住大王數月半載的,讓大伙休養生息,蓄勢再發。

  荊軻被福盛充滿祈求的目光給看得發顫。「大人言重了,在下不過是被禁錮於此的燕國使節罷了。」她有點反胃,他要是再這樣看著她,她無法保證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麼事。

  「荊使節客氣了,大王自是看重你。」關於那些什麼錦衣玉食的廢話,他自動略過,好歹荊軻也是在七國間響叮當、叫得出名號的勇士,那些廢話只會惹惱不為名利的人,當然,也包括恢復女兒身的她。

  她有張令男人望而痴迷的容顏,一旦展笑,猶如百花簇擁的春神降臨,哪怕肅顏倚窗,也如冷冽清凝的月神再世,原本守在慶平閣外的侍衛,竟有人偷偷地膜拜她,甚至為了輪值守門外而大打出手。

  正因為如此,大王才要他來此坐鎮,把那票失心瘋的侍衛全都遣到後院去。

  想想昨兒個,要不是殿門全開,怕荊軻的玉體雪膚給人瞧見,說不準大王就將荊軻給就地正法了,由此可見大王對之傾心,足以改變大王的行事作風。

  眾人之所望,全都系在她的身上了。

  「福大人要是無事,盡管先走。」荊軻抽開視線,閉了閉眼,努力地壓抑反胃的沖動。

  太惡心了,那一副有求於她,甚至明白到用眼神祈望她去霸住嬴政……他到底在想什麼?她要不要告訴他,他有個眼殘的君王,一直以為她是男人,所以她壓根幫不上這個忙。

  「荊使節,其實大王宅心仁厚,不啻為賢君,荊使節要是能與大王多相處,必能察覺大王不若凡俗人等的睿智賢德。」

  「韓國國君割地稱臣,依舊被踏破城池,死在兵馬亂陣之下,如此歹毒之人,何來賢君之名?」荊軻毫不客氣地回道。

  埃盛啞口無言,沉默了半晌,硬著頭皮再道︰「大王在滅韓之後,廣攬才士,更沒有屠城濫殺……」

  「沒有屠城濫殺,並非宅心仁厚,而是韓國早已開城門投降,濫殺只是再添污名。再者,廣攬才士,那是因為他需要不少暗樁牆頭草,潛入各國竊取軍情。他久攻不下趙國大將軍李牧,便讓人潛入其中挑撥趙王殺李牧,秦兵再藉機長驅直入,殺了趙王,滅了趙國,僅剩趙公子嘉遠避燕國,由此可見,大王確實是個深思熟慮,慎謀能斷之輩。若要論斷大王,大王確實睿智,但絕非賢德。」

  埃盛一整個想死。他是武將啊!明明就不是個長袖善舞、口齒伶俐的人,他沒事怎會以為自己可以舌粲蓮花地把荊軻給拐了?他沒被洗腦就該偷笑了。

  他不要再開口,因為他隱隱察覺,他愈說愈有可能壞事,他還是乖乖閉嘴好了。

  適巧阿蕊把膳食給端來,福盛趁這機會退到門外。

  荊軻用完膳坐在窗邊,看著窗外被北風吹得黃沙密布的天空,有時攢眉有時垂眼,教身後的秦舞陽和阿蕊忍不住發出贊嘆聲。

  美人啊,做什麼表情都像一幅畫,站在再灰暗的背景裡依舊閃閃動人,教人移不開視線。

  荊軻微微回頭,蹙眉看著兩人,就見阿蕊羞紅了臉,而秦舞陽更是一副痴樣,她忍不住嘆氣了。

  算了,懶得計較了。

  她再次看向窗外,在心底一再推演有什麼腹案可行,但眼前能做的,只有等待嬴政再次召見。

  然,接下來的日子,嬴政像是把荊軻給忘了,不但沒再召見她,就連伙食也日漸變差。

  「有沒有搞錯,豆莢湯?這豆莢裡根本沒有豆子,分明是將要丟掉的豆莢隨意煮成湯的!」當豐盛的六菜一湯逐日減少,最後只剩兩菜一湯,菜中不見葷味,遑論鮮味,更過分的是那菜就像是揀了不要的菜梗、菜睫隨意翻炒,連點鹽醬都不肯下,嬌生慣養的秦舞陽當然爆發了。

  「沒規沒矩,坐下。」坐在他對面的荊軻低斥道。

  他張了張口,忍著氣坐下,沒多久又遷怒到正在布菜的阿蕊身上。「我問你,是不是你搞的鬼?」

  「不、不關奴婢的事。」

  「你口吃了,分明就是心虛!」

  「奴婢……」一直都是這樣的啊。

  「我告訴你,爺兒沒冤枉你,打從你來了之後,菜色愈來愈差,而且你每次到御膳房取菜,不花半個時辰還拿不回來,你說,是不是你把咱們的飯菜給吃了,拿你自個兒那份濫竽充數?!」秦舞陽罵得臉紅脖子粗,要不是荊軻盯著,他早就踹人了。

  他早就看穿這個阿蕊不過是個虛有其表的大塊頭,長著身體沒長腦,奴性又特別強,嗓門一大,她就自動滾到角落,大大的滿足他許多沒威風過的少爺氣概。

  「不是、不……奴、奴婢……」

  「你不是什麼,你根本就是——」

  啪的一聲,有件銳物從秦舞陽的耳邊飛過,然後插進了他身後的牆,他眨了眨眼,緩緩回頭,就見一枝筷子插在牆上,那速度快得他根本什麼都沒瞧見。

  「讓不讓人用膳?」荊軻淡淡問道。

  他二話不說地把只有豆莢的湯給一口飲盡,完全吃不出是什麼滋味,反正肚子餓了,吃什麼都一樣,騙得飽肚子就好。

  阿蕊感激不盡地瞅了荊軻一眼。

  荊軻沒當回事,只是嫌吵,等安靜下來後,她繼續慢條斯理地品嘗飯菜。

  然,當晚膳減少為一菜一飯時,秦舞陽再次發飆了。

  「這是什麼?這是黃豆!還是半生不熟的,還有這一根一根的是啥啊?」秦舞陽發誓,他從沒見過這種長得一絲絲條狀的菜,吃起來也不知道有沒有熟,橫豎沒個咸味還澀了滿口。

  他以往在府裡可是一天三餐外加宵夜,來到秦國後減少為兩餐就算了,量還那麼少,到底知不知道他正在長大,怎能如此狠心扼殺幼苗!

  阿蕊不知所措地垂下眼,不住地絞著十指。

  「阿蕊,這是豆藤吧?」荊軻問,張口吃下。

  「是。」阿蕊心頭一沉。

  「豆藤是什麼?」秦舞陽不解的問,壓根沒聽過這個菜名。

  在荊軻的冷視之下,他乖乖的閉上嘴,吃豆配豆藤,順便配了點眼淚……嘿,他真是天才,這下不就有了咸味了。

  荊軻懶得理他,逕自對著阿蕊道︰「把手伸出來。」

  阿蕊以為她要責罰自己,怯怯地攤開掌心等著領罰,豈料她卻輕托著她的手,在滿是傷口的指尖上上藥,教她錯愕不已。

  「近日的飯菜都是你絞盡腦汁備來的?」荊軻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並拿出帕子替她扎手。

  進墨家之前,她也曾窮得像是路邊乞丐,餓到受不了時,就到野外打野味,要不就找些野菜豆類果腹,再多喝點水也就飽了,所以當近日吃食愈來愈能勾動她往日記憶時,她就不得不正視這位不該與她有任何瓜葛的阿蕊。

  「奴婢……」

  「御膳房那邊不肯給?」這事都是好猜的,想一下就找得到答案。「怎麼不找福大人說去?」

  「不是廚子不給,是……」阿蕊欲言又止,最終只能選擇沉默。

  荊軻這下子知道答案了,能讓阿蕊不敢開口就怕得罪的,不敢跟福盛求救添亂的,許是後宮幾個想當家的女人吧。

  說穿了,國與國之間的爾虞我詐和嬴政的後宮爭奪沒什麼兩樣,只是相較之下,關起門來的爭斗顯得小家子氣多了。

  荊軻細細地看過阿蕊的手,閑話家常般地聊道︰「阿蕊,你是個練家子呢。」

  「奴、奴婢剛進宮時,是和其他侍衛一起操練的。」

  秦舞陽聞言,立刻偷偷躲到角落。糟了,要是阿蕊存心報復,他得要死幾次才夠?

  「既是如此,該是沒人敢動你才是。」荊軻拉高她的衣袖,就見她手腕到手肘滿是瘀青,不難想像衣衫底下還有多少舊傷,教她不禁再掏出一盒藥替她推拿。

  「奴婢天生力大……怕傷人。」阿蕊羞澀又自卑地道。

  「人家都不怕傷你了,你還顧忌這麼多。」推拿完畢,荊軻語重心長地道︰「阿蕊,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你必須學會反擊,天底下沒人合該被欺負。」

  「可是……」

  「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荊軻彈了彈指,指向秦舞陽。「想想他都是用什麼嘴臉罵你的,你就用什麼嘴臉對他。」

  突然成了受指責的對象,秦舞陽嚇得瞠目結舌。他都已經躲到角落了還不放過他?!

  「奴、奴婢不敢……」阿蕊嚇得手心都滲出薄汗來。

  「你不是不敢,是不會,來,瞧我怎麼做,你就跟著怎麼做。」荊軻懶懶地望去,突地斂眉肅容,目光如火炬,殺氣瞬時如刀刃疾射,將秦舞陽定在角落不敢動彈。

  阿蕊見狀,努力地學荊軻寒鷙飛騰的凶狠,學荊軻銳不可當的殺氣,卻學得荊軻忍俊不住笑出聲來。

  那笑容燦若桃李,讓阿蕊看了都忍不住臉紅了起來。

  「不是這樣,是要如此。」荊軻面容變幻迅速,須臾間又是殺氣騰騰。「你得要想著他憑什麼欺你,同樣是人生父母養,誰都不能往你頭上踩,敢踩你,你就踩回去,敢打你,你就打回去!」

  秦舞陽像是被數把利刃定在牆上的青蛙,暗暗垂淚。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不然他道歉好不好?

  訓練了約莫一個時辰之後,阿蕊的臉已經徹底僵化,不過原本怯懦的生澀感消除了不少。

  荊軻雖不滿意,但還算差強人意,她瀟灑起身道︰「走吧。」該是時候到外頭試煉了。

  「大人這是要去哪兒?」阿蕊趕忙跟上,忙不迭的道︰「大王有令,大人不得踏出慶平閣一步,況且福大人就守在外頭呢。」

  「放心。」荊軻擺了擺手,走到門外,就見福盛隨即回過身,不偏不倚地擋在門口,臉上帶著笑意,態度卻十分強硬,她瞅著他,徐徐地勾彎唇角,刻意展現風情。「福大人,在下吃得飽極,想在這園子裡走走逛逛,成不?」

  埃盛直瞅著她艷若桃李的笑意,彷佛日光自葉間篩落一地光輝,刺眼得教他睜不開眼,就在瞬間,她快手斬向他的後頸,就見他白眼一翻,當場厥了過去。

  「好,可以走了。」荊軻向前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著動也不動的阿蕊。「阿蕊,動作得快,他頂多兩刻鐘就會醒來,咱們快去快回,別給人家添亂。」

  「大人……變臉的速度好快。」

  「好說好說。」只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快走吧,我可不知道後宮在哪兒,你得給我帶路。」

  「大人要去後宮?」阿蕊難掩驚愕。

  「不然呢?」不去後宮上哪兒討公道?沒讓她吃飽,那些人總得付出一點代價。

  阿蕊望著那笑得幾分無辜無害又艷絕人寰的面容,在晚風襲來衣袂飄飛間,又窺見了玉面底下潛藏的狂暴凶殘,忍不住的,她崇拜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6-12-1 00:21: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大人,還是別……」

  就在阿蕊畏怯拉扯間,方巧有幾名宮女從穿廊轉折走來,一見阿蕊,帶頭的宮女便率先發難——

  「鄭夫人不都發話了,不讓你這賤婢踏進後宮範圍,怎麼你就這般蠢笨聽不懂人話?」

  荊軻涼涼一哂。「哪來的母豬也會說話?阿蕊,這後宮難不成養的不是人而是豬?難怪我的膳食都短缺了,原來全都拿來喂豬了。」

  「你說什麼,你——」帶頭的宮女正要追問她是誰的宮人,赫見她一席素衣,長發未綰,隨即罵道︰「你是迷惑大王的狐狸精!」

  「再說一次。」荊軻斂笑道。

  巨大的壓迫感教一干宮女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還是帶頭的那人率先反應過來。「你給我等著!」她可是鄭夫人身旁的大宮女,怎能教人如此看低?她馬上領著一票宮女回頭搬救兵。

  荊軻笑了笑,不管阿蕊又哭又求,跟著宮女們的腳步前進,反正跟著母豬就會找到窩的嘛。

  不一會兒便來到一座小殿,前室裡幾個華衣錦服的女子正圍坐成一圈,面前矮幾上擺著各種吃食,又是酒又是餅,矮幾上擺放不下,還擱了一地。

  有的只吃了一、兩口便棄置,有的甚至動也沒動,教荊軻的眸色更深了些。

  「唷,哪來的狐狸精,連點規矩都不懂,見到人不會請安。」聽大宮女說明原由,鄭夫人神色一凜,直瞅著笑得幾分嬌艷風流、教人不敢逼視的荊軻。

  一時間席上幾位夫人全都交頭接耳了起來,唯有一名安靜地繼續在一旁用膳。

  「夫人可聽過狐狸精會跟豬請安的?」荊軻笑意不減地問。

  「你說本宮是豬?!」鄭夫人氣得站起身,一腳踹翻矮幾,杯盤滾落一地。

  荊軻垂眼瞅著傾倒的美酒佳肴,怒火愈盛,笑意愈濃。「夫人怎能說自己是豬,就算真是豬,也說得小聲點,旁人聽了會笑的。」說完,她免費奉送極盡嘲諷輕蔑的笑。

  「還杵在這兒做什麼?給本宮打!」鄭夫人氣得推了身旁的大宮女一把。

  有主子當靠山,大宮女有了幾分底氣,帶著幾名小宮女沖到荊軻面前,毫不客氣地賞了荊軻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響亮極了,鴉色的發在燈火映照間彷似流火竄動。

  幾位夫人拍手叫好,阿蕊則是嚇得倒抽了口氣。

  眼見那大宮女還打算乘勝追擊,荊軻輕而易舉地擒住她的手,看著她,話卻是對著阿蕊道︰「阿蕊,咱們行事是這般的,他人不動我不動,他人動我我必動,所以這當回擊了,也就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話落的瞬間,一個抽手甩去,那大宮女當場夠打飛。

  阿蕊連連抽氣,幾位夫人更是嚇得瞠目結舌,唯有那個還在用膳的,抬眸看了一眼,無聲地朝荊軻努了努嘴。

  荊軻隨即意會,點了點頭,幾步上前抓住鄭夫人的頭,硬是押在狼籍杯盤中。「這五谷雜糧何其珍貴,一個不事生產的人憑什麼如此浪費農作!給我吃,敢剩下一口,我就撕爛你的嘴!」

  「救命啊,你們還杵在那兒做什麼!」鄭夫人尖聲的叫喊著。

  幾名夫人見狀,連忙吆喝隨行的宮女助陣,就連阿蕊也被團團包圍打著玩。

  「阿蕊,打回去!」荊軻怒不可遏地吼道。

  這群養在後宮,極盡奢華度日,不知人間疾苦的女人,就讓她來好生教訓,看她們日後誰還敢浪費!

  掌燈時分,嬴政就著油燈看著竹簡,幾案上一疊疊,幾案下則是好幾疊,看得他眉頭深鎖,垂睫沉思。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太郎中福隆,看了看外頭不斷使眼色的宮人,面無表情地微微攢眉,一會兒才低聲道︰「大王,已是用膳時分。」

  「知道了。」嬴政收妥了竹簡,隨即又取起另一份攤開細讀。

  埃隆沒轍的看向門外,一切盡在不言中。每回大王看前線送回來的消息時,都能看到廢寢忘食,哪怕提點了,一聲虛應後沒人敢再擾他。

  但提醒用膳算事小,雙生弟弟的央求才是大事。

  東都和中原兩大駐營區,幾位將軍為了調糧一事急急回報,再加上安撫韓、趙兩國的百姓,實是教前往撫安的御史大人傷透腦筋。連著幾樁事,那荊使節已經被大王晾在慶平閣快月余,再這樣下去,大伙都得跟著大王廢寢忘食。

  他不以為意,但聽說九卿裡頭,除了奉常、太宰與他太郎中外,大伙已經連著幾夜邊哭邊喝酒澆愁,就連丞相大人昨兒個被大王罵了聲廢物後,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偏偏御史大人沒在宮中,宮裡都快亂成一團了。

  無聲嘆了口氣,福隆稈個人生死丟到一旁,硬著頭皮準備死諫,「大王。」

  「嗯?」

  「大王已經月余未接見荊使節,按禮該每月召見一回。」

  大王向來不是那麼遵禮的人,要不奉常大人也不會閑得天天亂逛,然後被忙到抓狂的其他九卿逮住,拖到側園裡蓋布袋,但除了以禮制規勸,他真想不出還有什麼說法。

  嬴政執著竹簡的手一頓,脫口問道︰「已經月余了?」

  「是,大王。」

  嬴政眉眼一沉,將竹簡一擱。都怪他只有豬一樣的臣子,才會使得他事必躬親,累得他這陣子沒睡好過,沒想到一眨眼就已經月余。

  微眯起眼,他突然有點想念荊軻那雙清冷的眸,橫豎手上這些事也得再想想,他倒不如先抽空見見他。

  見大王起身,福隆隨即朝外頭使了個眼色,宮人立刻跪伏迎駕,隨著大王浩浩蕩蕩地朝雍門宮而去。

  然,一來到慶平閣,驚見倒在地上的福盛,福隆立刻上前探他鼻息,確定他無恙後,毫不客氣地朝他臉上刮了兩個巴掌,痛得他當場瞪大眼。

  「哥,咱們沒仇吧……」往死裡打也不是這種打法。

  「福盛,發生什麼事了?」

  埃盛的視線越過兄長,驚見大王沉著臉,他立刻起身拜見。「大王,荊使節說吃太飽想到園子裡逛逛,臣還未應允她,就……」他撫著隱隱作痛的後頸,轉身沖進慶平閣裡,就見秦舞陽癱睡在地上,他馬上一腳踹了過去,怒聲問道︰「荊軻呢?」

  秦舞陽被打得有經驗了,不敢喊疼,只是噙著兩泡淚,哽咽答道︰「她不是說要到外頭逛逛?」

  「荊軻去哪兒了?」嬴政沉聲詢問著。

  「臣……臣馬上去找!」盡管一點頭緒皆無,福盛還是硬著頭皮道。

  埃盛才剛踏出慶平閣,就見兩名侍衛急奔而來。「大人,不好了!」

  「發生什麼事了?」福隆沉聲問道。

  「荊使節和後宮夫人們打起來了。」

  嬴政神色一凜,快步奔去。

  一票人暗叫不妙,趕忙追上,期盼荊軻千萬別把事鬧大,否則大伙都沒好日子可以過了。

  「食物可以這般糟蹋的嗎?嗯?再說一次。」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放過我……」

  當嬴政來到鄭夫人的小殿時,瞧見的就是一票夫人宮女縮成一團,一個個釵倒發亂,衣衫破損,而最慘的恐怕是被壓在地上吃食的鄭夫人了,她臉上的妝容都抹上了菜肴的油膩,慘不忍睹。

  反觀荊軻,一身素衣,彷佛在夜裡綻放的瓊花,清麗絕艷,暗香流動,哪怕渾身散發著喧騰殺氣,依舊美得令人屏息。

  嬴政眼也不眨地注視著,直到身後的宮人趕到,高喊,「大王駕到!」

  瞬間——

  「大王,救我……」

  「大王……」

  原本噤若寒蟬的夫人宮女們,立刻拉開喉嚨哭喊著,現場鬼哭神號,哀鴻遍野。

  「全都給寡人閉嘴!」嬴政斥了聲,怒目掃過眾人,現場如遭冰凍,一個個偎傍著打哆嗦,他再將視線掃向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仍不肯放手的荊軻。「荊軻,你這是在做什麼?」

  「大王,在下只是略盡棉薄之力,替大王稍稍管束。」荊軻有點遺憾地放開鄭夫人,對於沒讓她把地上的佳肴舔完感到惋惜。

  「寡人的後宮何時輪得到你來管束?來人,將荊軻押進大牢!」哪怕他再怎麼得他的心,也不得恃寵而驕到這種地步,他必須知道自個兒的身分。

  阿蕊立刻跪伏在地。「大王饒命,不是荊大人的錯,全都是奴婢的錯。」

  荊軻嘖了聲,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阿蕊?關你什麼事?」嬴政睨了她一眼。「抬頭說話。」

  阿蕊抬起鼻青臉腫的臉,嚇得嬴政立刻退了兩步。

  「大王,是大王要奴婢到慶平閣服侍荊大人,可打從十幾天前,御膳房的廚子便不給膳食,奴婢鼓起勇氣追問,才知道是後宮的夫人們下令,奴婢要討公道卻被打發了,逼不得已奴婢只好拿栽種在宮牆角邊的野菜和豆子,跟廚子借了灶,勉強弄出膳食,可是近日漸冷,野菜和豆子都枯死了,膳食越發短缺,荊大人壓根沒嫌棄,反倒是察覺了奴婢身上的傷,才會要替奴婢討公道……是奴婢的錯,請大王赦免荊大人的罪。」

  嬴政聽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嚼著冰雪般的口吻,問︰「你為何會在宮牆角邊栽種野菜、豆子?」

  此話一出,荊軻微訝地揚起濃眉,這是重點嗎?

  「奴、奴婢……」

  「怎麼,讓人給欺了?!」嬴政重喝了聲,吼道︰「來人,將永巷令拖出宮外立斬!」

  「大王,大王曾說過宮中諸事得審而查,不可獨斷。」福隆趕忙道。

  嬴政深吸了口氣。「寡人是說過,但眼前已是罪證確鑿,寡人當審立判,斬!」

  「大王、大王……」

  「給寡人聽著,宮中有宮中的規矩,興風作浪不是不成,但要做得漂亮,寡人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別太過太錯,寡人就當不知道,但阿蕊是寡人帶回宮的,歸在永巷令之下掌理,阿蕊卻連頓膳食都吃不飽,還得自個兒栽野菜,這不是在欺負阿蕊,是在打寡人的臉,還不該死?!」

  一票夫人和宮女聞言,嚇得把臉垂得低低的,就怕阿蕊仗勢,隨手比一比,大伙就得手牽手一起下黃泉。

  阿蕊是大王帶進宮的,這些久居後宮的夫人宮女自然知道,可問題是大王並沒有對阿蕊特別禮遇,彷佛早就把阿蕊給忘了,幾個年頭過去,阿蕊怯懦不成氣候,自然是被眾人給踩在地上了。

  誰知道今兒個卻突然天地變色。

  「還有,誰允你們有這天大的本事讓慶平閣斷膳?」嬴政輕步走到他的宮女……或是夫人面前。不能怪他,他成親是成親了,但別說同寢,就連和她們好好說幾句都沒有,他哪裡分得清誰是他的夫人,雖說可以用衣著來分辨,但這些女人的衣裳在他眼裡皆俗不可耐,讓他多看一眼都覺得眼睛痛。

  「大王恕罪、恕罪!」一個個夫人宮女抖若秋風中的樹葉,不斷磕頭求饒,一波一波如浪般,看得嬴政頭都暈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將夫人們押回寢居,沒有寡人的命令,膽敢踏出一步,立斬!夫人身邊的所有宮女發派到尚衣丞,御膳房的廚子給寡人全都換了!慶平閣的膳食交給太官令,立刻傳令下去!」

  「臣遵旨!」福隆一個眼神,後頭的福盛立刻著手處理。

  嬴政雷厲風行地小做整頓,最終目光落到了荊軻身上。

  荊軻尚未回魂,因為她有點懵了。一個冷酷無情、殺人如麻的暴君,能夠記得自己帶回宮的奴婢已經實屬不易,甚至還察覺阿蕊栽豆是被人欺,姑且不論他是不是利用了阿蕊,目的在整肅後宮內務,但她必須說這個方法相當好,三不五時玩上一回,看誰還敢造次。

  「荊軻,隨寡人回宮。」

  「……是。」輪到她了是吧,那就來吧。「但能否讓阿蕊先療傷?」

  嬴政看了阿蕊一眼,福隆隨即明白,讓人帶阿蕊下去上藥。

  回到雍門宮,嬴政下令備膳,不消一刻鐘,熱騰騰的菜色已經備妥,宮人畢恭畢敬地退下。

  兩人對坐用食,嬴政先斟了杯酒敬荊軻。「後宮愚婦無知,海涵。」

  荊軻舉杯回敬。「大王言重了,在下並不計較膳食。」

  「寡人知道你是為了阿蕊出頭。」因為深知這一點,所以他的憤怒少了一點,「但一個男人對女子動粗,實是說不過去。」

  她晃了下爵杯,濺出兩滴酒,一時間難以解釋內心復雜的怒與喜,卻也忍不住替他感到慶幸他這話是兩人私下說的,否則要是被人發現他眼殘,她可真是對不住他了。

  半晌,她淡淡地反唇相譏,「大王統領千軍萬馬橫掃中原,其中老弱婦孺更是難以估計。」

  嬴政濃眉微揚,瞅著她好一會兒才道︰「秦軍不入無過之城,不殺無罪之人,所經之處,農不離田,商不離鋪,吏不離衙……」

  「說穿了,不過是利用人心相背之機。」她涼聲打斷他未竟的話,朝他勾笑。「更可惜的是,在下要是沒記錯,七年前暮秋時,秦軍兩大將兵分兩路攻打平陽、武城,殺了趙將扈輒,大敗趙軍,斬首十萬,對不?」

  幾上燈火映襯著她肌膚生暈,哪怕添上幾分嘲諷笑意,也只是讓她的天生綺艷越發妖冶。

  嬴政目光如刃地瞪著她,一方面心喜她的敢諫敢言,一方面又痛恨她揭了鍋,一頂頂壓在他頭上的黑鍋。

  因為王剪回報軍糧不足,不願浪費糧食,所以就把十萬趙軍給斬首,一來省糧,二來殺雞儆猴,以震天下……回傳的竹簡上寫得洋洋灑灑,而他收到竹簡時,那十萬趙軍大概已經腐了,他能怎樣?

  只能內心暗罵蠢將一個,都不懂得先招安好收買軍心嗎?想省糧不會在趙國就地取材嗎?說穿了根本就是貪婪成性,進城後像盜賊一樣地搜刮一空,一點一滴都不願再吐出。

  最終他也只能把憋屈咬牙和血吞,把這帳先記在牆上,待日後一統天下時再一起算。

  對於荊軻的直言,他很想反駁,可這些內情能說嗎?他只好棄食喝悶酒,恨恨的道︰「寡人已嚴設軍紀,往後沒再發生這種事!」

  「是嗎?要是在下沒記錯,韓國不戰而降,但秦軍並未放過韓王安,雖未屠城,但血流成河數裡遠。」

  嬴政徹底無言以對。

  他說過降城不屠,可那白痴趙騰受李斯影響,很愛揣測君心,認為他說的是客氣話,以為大軍都壓進韓國都城了,要是不好好殺一場,他趙騰的大名難以揚名天下,無法強壓王剪一頭,更怕他的惡名還不夠黑,所以燒殺數裡遠。

  好半晌,他才能勉強自己擠出一點聲音。「後來寡人寫了一份文告,讓鎮守在南郡的趙騰發布文書,嚴吏治道,絕無慘事再現。」

  「大王所說的可是《為吏之道》這份文書?」她難掩鄙夷的道︰「在下要是沒弄錯,《為吏之道》這份文書該是南郡趙騰所寫,怎會是大王?」

  「是寡人寫的!只不過是因為寡人要他發布文書,旁人才以為是他寫的!」要不然就是那家伙竄名了。

  荊軻哼笑了聲。「大王總不能老想佔盡天下賢名,而將污名都讓給下屬吧。」

  嬴政目眥欲裂,內心竟興起活活掐死人的沖動。他不在乎外頭對他的評價如何,背黑鍋就算了,吃悶虧也就罷了,可是他卻受不住荊軻惡意的嘲諷,他怒斥道︰「寡人到底是給了誰污名,你何不說清楚!」

  她壓根沒將他的怒火看在眼裡。「大王一心統領天下,要不是大王有此私心,兵馬豈能擅動,誰敢無符起兵?這十裡枯骨十裡血河,難道不是因為大王而起?這一切皆起於大王的貪權霸勢,大王又豈能置身事外?」

  他狠狠地咬緊牙關,咬得又酸又疼,好一會兒才緩著氣道︰「久分之地必歸一統,今天就算不是寡人起這個頭,也有別人會做,你真以為韓王安是個仁君不成,他不過是個貪婪又怯懦之輩,他不戰而降,只要能保住王位,他什麼不能給?軍糧、戰馬、美人……從民間一再搜刮,無視民不聊生,又是哪裡管百姓死活了?!」

  「那是因為大王逼戰。」

  「寡人不逼戰,韓王安同樣搜刮民脂民膏!至少寡人讓趙騰到了南郡後,原屬韓國的百姓皆能安居樂業!」

  荊軻抿了抿唇,心想他所言不假,但……「大王為了攻入趙國,不惜派人離間,讓趙王遷殺了大將軍李牧,此等惡行絕非賢君所為。」

  「寡人是想要得到李牧,想要趙王遷禮讓李牧,誰知道趙王遷竟把李牧給殺了,寡人至今還痛心得很。」說到氣憤時,嬴政根本就坐不住,起身團走,又不住地道︰「話說回來,一個猜忌賢德的家伙,又算是什麼仁君,他根本不懂得惜才愛才!」

  他真是有苦不能言,他明明是派人去跟李牧進言,希望李牧可以出使秦國而已,哪來的離間計?都是那群內心彎彎繞繞的臭家伙胡思亂想,硬是給人亂扣帽子,這口氣他憋得緊,痛得要命。

  「可當初大王滅韓之前,也曾逼韓王安讓韓非出使秦國,然而韓非才到秦國沒多久就無故病亡……大王,韓非可真是病亡?」

  嬴政幾乎要嗚咽了。

  荊軻見他突然走到自己身旁坐下,頓時升起警戒,豈料他神情痛苦地把頭靠在她肩上,低啞地道︰「荊軻,寡人難為……寡人是惜才的,你就不知道當寡人瞧見韓非的著作時有多麼驚為天人,多想將他招攬至手下,好不容易讓他來到秦國,好不容易聽他說了一席名實相符,寡人大悅想將他奉為上卿,可天殺的李斯竟嫉妒同門,暗地裡除去了韓非。」

  有誰知道他的苦?只要他看中想帶回來當隊友的,就被他豬一般的臣子搞砸,累得荊軻都來了,他還找不到隊友,還回不了仙境……那個悲啊,真是一言難盡。

  要是不看著他,荊軻會認為這不過是他的推托之詞,但他就在身邊,痛心疾首的神情怎麼看都不像是裝的,不過他說的也有可能,李斯與韓非同拜在法家門下,要說同門相忌,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人是死在秦國,究竟是誰出手,似乎也不重要了。

  「荊軻,法家強調不論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就如韓非所重法、術、勢,法行而君不憂,臣不勞,民守法。主張黃老之術,無為之道用在君王身上,本意該是指君心難測,不讓臣子胡亂揣測,可偏偏李斯那個老家伙卻是本末倒置,甚至在朝中結成一派,一個個跟著揣測寡人心思,無視寡人之令……一個朝中皆能如此,何況是天下百姓,唯有嚴刑峻法才能管束亂世人心。」

  荊軻直睇著他在油燈下的黑眸,那懾人的威儀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個為民為天下而憂的仁者……她是不是餓慌了,出現幻覺了?呿。

  想了下,她回道︰「法固然得行,但重典有時卻成了官逼民反的器具。」

  「那倒是,所以寡人首重軍令,違者立斬,宮中同制,必先有法行,才能有所依歸,慢慢地推廣至天下。」

  「如果大王只是想推行法制,其實也不須興戰,只消召來諸王相議,法制亦可在天下推行。」

  嬴政不禁笑了。「荊軻,你認為燕太子丹是個什麼樣的人?」

  雖然不是很想坦白,但坦白一直是她的美德。「……混蛋。」

  他的笑意更濃。「寡人與他相識極深,清楚他是個卑劣之徒,這種人他日要是成為燕王,你認為燕國百姓會有好日子過嗎?」

  當然不會有!她也不是替燕太子丹賣命,她只是想救高漸離,不過是想還高漸離當年一食一宿的恩情罷了。

  「如今天下諸王皆在觀看,楚王負芻守在南方虎視眈眈,就等著秦軍落敗,而魏王假也不過是個空殼君王,成天耗在後宮裡,哪會理會百姓路邊哀號。當初本是姬氏天下,卻因為諸侯擁兵自重,互相征討,自立為王,這幾百年來一直虛耗人命,寡人可以背這污名一統天下,就盼此後百姓可以安身立命,夜不掩戶,就算到時史家皆說寡人只是為成就霸王之名都無妨,名聲之於寡人若浮雲,百姓安定才是真正的平天下。」

  荊軻直瞪著他,脫口道︰「媽的咧……」她一定是餓昏了,才會覺得自己完全認同他的說法。

  「媽的……什麼意思?」嬴政抬起頭望著她,好奇的問道。

  他知道天下諸國口音皆有所不同,但這媽的一詞他壓根沒聽過。

  「就……」她艱澀地抿了抿唇,決定將坦白的美德先丟到一旁。「指的是一種加重語氣,就好比美人,咱們就說真他媽的美啊!」

  「所以你剛剛對寡人說媽的咧,是……」不恥下問中。

  「在這個時候代表的就是驚嘆……大王,這很難解釋的。」夠了,她拒絕繼續說謊,媽的就是一句罵人的話,就是一句粗俗罵語啦,真他媽的,為什麼他們會聊到這上頭?

  「寡人明白了。」他虛心受教。

  當真明白?荊軻頭痛地托額,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告訴他事實真相。

  「瞧寡人聊得興起,趕緊用膳吧。」嬴政看他膳食沒動上幾口,趕忙催促道。

  見他起身回席用膳,荊軻丟開頭痛的話題,思索前一個話題,待吃喝到一半,才道︰「天下從事者不可無法儀,行法是種做法,但是大王切記,為天之所欲,止天所不欲。」

  他驀地抬眼,黑眸在燈火下彷似閃過了一道流光,隨即抱著食器又走到她身旁坐下。「荊軻,這不是墨家的說法嗎?」

  荊軻有些驚訝的問︰「大王也聽聞墨家之道?」

  「當然!寡人認為墨家之道也頗有道理,只可惜寡人見識不多,而李斯那老家伙又只會吹捧法家好,其他百家他根本不屑一顧。」

  「大王也想聽墨家之道?」她難以置信地問。

  「想,卻苦無人能解,你……來自墨家?」

  「正是。」脫口而出的當頭,荊軻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瞧她,竟如此疏於防備,要是她給師門惹下禍端,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太好了!何時給寡人說上一課?」

  見他心喜若狂的真情真性,她微微眯起眼。傳言中的嬴政怎會是如此?忖著,她驀地想起他方才說過他無心離間,可有心人卻做離間解讀,這有心人約莫是為了自個兒的私欲才會進讒言。

  換句話說,嬴政的惡名要是有人故意造假流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好比那個卑鄙得近乎無恥的燕太子丹。

  但,他要是無惡行,旁人要給他生出惡名也是不易。

  想當年她尚在朝歌時,就親眼見過秦軍壓境,燒殺擄掠,殘虐屠城……她實在不該讓他三言兩語便動搖,而遺忘了天下百姓之苦。

  眼前他的所言所行,說穿了不過是要松卸她的防心罷了,天曉得背後還有什麼陰謀詭計。

  半垂著眼,荊軻推辭道︰「大王身邊人才濟濟,該是……」

  嬴政抬手示意她停住。「學問不論身分,也並非得是寡人之臣。」過了好半晌,他嘆了長長一口氣,才幽幽地又道︰「寡人的臣子只要別再胡亂揣度君心就好,別像今兒個後宮鬧出的糗事就好。」

  她微揚起眉,三分諷刺七分笑地道︰「大王多勞了。」能讓後宮奢侈如斯,他這個君王也是功不可沒。

  嬴政直睇著她,突覺得面前神色和緩隱隱帶笑的人,如春風拂面,更勝殺氣騰騰的他,教他的心好暖好暖。

  「寡人要能有你這樣的臣子不知該有多好。」他啞著嗓音道,順手將食器裡的菜撥到他那頭。「荊軻,寡人的臣子盡是禍國殃民之輩,就連名字都不祥到了極點。」

  「喔?」有嗎?

  嬴政瞅她一眼,悶悶地念道︰「馮劫(逢劫)、尉繚(未了)、李斯(你死)、王綰(玩完)……寡人還能活得好好的,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不是他還有點本事,他早就提早回仙境了。

  荊軻頓了下,忍俊不住噴笑,慶幸嘴裡的殘羹已經吞下,要不然可精采了。

  嬴政幽幽地看著荊軻,就見她一開始還能忍笑,到最後放聲大笑,身子微斜地倚著矮幾,他本來是覺得荊軻看起來有些悶悶的,說給荊軻解悶,天曉得荊軻竟是這種反應,但……還不錯,至少荊軻是頭一個在他面前笑到東倒西歪,毫不扭捏作態的。

  如此荊軻,世間少見,他該想辦法留住他才行。

  「荊軻,寡人要奉你為客卿。」嬴政突然說道。

  原本笑到人仰馬翻的荊軻被嚇得馬上回過神來,直直地瞪著他。「嗄?」

  「從此刻起,你可以與寡人同食共衣,並寢而眠。」

  面對他閃動流光的黑眸,她的腦袋空白了。

  他就這麼想死嗎?他是不是忘了她是刺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6-12-1 00:22: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面對嬴政的言出必行,荊軻一整個無言。

  在他殷切的期盼下,她僵硬地坐上他的床,目光緊盯著他,渾身處於戒備狀態。

  然而嬴政只是溫柔的道︰「先歇下吧,寡人還有文書要處理。」

  「……是。」荊軻開始起雞皮疙瘩。

  「明兒個再跟寡人講一堂課吧。」

  「……是。」

  她正準備目送他離開,卻見他是離開了床邊,但人還在內室裡,就在另一張矮榻上專心的看著一整疊的竹簡。

  荊軻眼也不眨地注視著他的背影,這當頭她要出手該是有勝算的。

  但,這會不會是陷阱?

  人多疑,是天性,尤其在面對有威脅的人時,如今周遭安靜下來,她反倒可以好生回想。

  要說他沒有任何意圖,她絕對不信,不過是她資質駑鈍,一時想不透他的計劃,眼前最重要的是防備,她要死死地盯著他,只要他膽敢有所動作,她會立刻反擊,要是能趁機一舉拿下他,她出使秦國的目的就完成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荊軻依然直盯著前方的背影,卻覺得他簡直像座石雕一般,坐姿端正,沉著霸氣,要不是他會翻動竹簡,要不是那與生俱來的王者威儀太懾人,她真會以為他睡著了。

  她必須小心再小心,她的擒拿對他一點效果都沒有,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之下,只能等他松懈時才有機會取他性命。

  於是,她張大眼等著……

  「大王,時候差不多了。」

  「寡人知道了。」嬴政啞聲回道,隨即將竹簡全都收起,擱到幾上,他起身一回頭,就見荊軻正看著自己,那熱切的目光教他的心頭震顫了一下,他不自覺地撫了撫胸口,揚笑問︰「方睡醒?」

  「……是啊。」荊軻實在是雙眼干澀到閉不上,否則不會教他察覺的。

  「寡人要上殿議政,要不你再歇會,等寡人回殿一道用膳,順便想想你要跟寡人講什麼課。」

  她張了張口,猶豫片刻,輕應了聲好。

  待嬴政走到偏室裡讓宮人更衣時,她難以置信的把臉埋在床褥間。

  太怪了,她所識得的嬴政,完全顛覆了她所聽過的!他竟然一夜未眠看文書,上殿議政後還打算聽她講課……裝得也太像了!

  難道他不知道與她朝暮相處,她下手的機會多如牛毛?容她再強調一次,她可是刺客啊!

  不殺他,她就救不了高漸離,要知道燕太子丹那個混蛋是壓了期限的,只給她半年的時間,算了算,只到明年三月,況且也不知道那個混蛋守不守信。

  不管了,管他嬴政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殺了他便是!

  打定主意後,荊軻開始思忖著要趕快找到武器,下手的時候她的動作會盡量快一點,至少讓他少痛一點……

  她想到腦袋打結,不知不覺真的睡著了,待她張開雙眼時,嬴政的背影再次出現在那張幾後,她不禁懷疑時間停住了,正疑惑著,就聽外頭宮人低聲問道——

  「大王,已經巳時了,還不用膳嗎?」

  嬴政頓了下,驀地回頭,方巧對上荊軻的目光,他喜笑顏開地道︰「既然醒了,一道用膳吧。」

  「現在是巳時?」

  「是啊。」他應了聲,讓內侍準備上膳。

  她翻身坐起,一頭鴉發如瀑傾落,麗人姿態盡顯。

  見狀,嬴政不禁怔了下,心頭又一陣顫動,教他皺起眉撫著胸口。

  怎麼近來老有這毛病,也許該找太醫診診才是。他還沒找到隊友,再累生病也得繼續撐。

  吁了口氣,他走到床邊,就著銅盆擰干了手巾,輕拭著荊軻的臉。

  荊軻被他嚇得瞠圓水眸,動也不敢動。

  「嚇著了?」他笑問道,又替她擦拭了雙手。他意外他的手心雖有繭,但長指縴麗,骨節勻稱,簡直跟女人的手沒兩樣,莫怪那票侍衛一個個巴結他。「寡人禮遇賢才,唯有如此才能代表寡人的真心。」

  他又抓起了荊軻一頭雲發,不禁贊嘆這發絲如緞,細柔濃密,比姑娘家的發絲還要美,他抓了幾次都滑手,於是改抓半束盤起,從懷裡拿出了一支玉簪替荊軻簪上,順了順落下的發絲,站到荊軻面前,只覺秀發映著麗容俏顏,長睫眨動時似有火星躍進他的心裡,沒來由的教他胸口有點發熱。

  「大王,奴婢上膳。」

  嬴政倏地回過神,他有些尷尬地擺了擺手。「先用膳吧。」

  咳……他方才打量得似乎有點過火,不知道荊軻介不介意。

  荊軻是介意,但她介意的是他竟替她梳洗!他誰呀?嬴政耶!收買她也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吧,更重要的是她怎會莫名其妙睡死了?!她分明是要等他回殿,怎麼一闔眼就睡死了過去,她這丟人現眼的刺客,早晚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憤憤地跟著嬴政來到外殿,用著太官準備的珍饈,可惜的是她實在食不知味,不斷暗斥自己疏於防備。

  「不合你的胃口?」嬴政見她不怎麼吃,關心的問。

  荊軻頓了下。「不是,這膳食極好。」

  「那就多吃點。」嬴政勤快地替她布菜。

  怔怔地看著他,她這才想起方才替她梳洗的水是溫的,就連這膳食都是熱的……難道他是在等她起來後一道用膳?想到這裡,她突然一整個沒勁。

  面對燕太子丹那種貨色,她心裡早就生出百兒八十種的凌遲手段,照道理說,原本也適用在嬴政身上,可他的款待大出意料之外,這樣是要她怎麼下手?

  用過膳後,荊軻一抬起頭,就見嬴政那雙充滿威儀的眼眸正噙著笑,帶著期盼直勾勾的盯著自己,她頓時感到五味雜陳。

  但是身為刺客,她豈能如此輕易被收買,她必須用雙眼證實他的虛實,所以她當真開始替他講課了。

  「……可如此說來,這墨家所說的愛豈不是像是行商一樣?」

  「嗄?」荊軻一臉呆愣。

  「可不是嗎?所謂兼愛天下,等於有目的的去愛,得到相對的報酬維持平衡,這不就和買賣差不多?」

  她神色不變地看著他認真學習的神情,不敢讓他發覺她方才有點走神,連忙擠出回應,「大王,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碼子事。」見他等著下文,她頭痛地往下解釋,「所謂以相利相愛解相惡相賊,這裡頭說的利,指的是義,利之天下眾生等於義之天下眾生。」

  「喔……那麼愛呢?」遲遲等不到他的回答,嬴政又道︰「寡人明白義之天下,但愛之天下,這個愛指的是什麼?」

  荊軻這才發覺自己又莫名走神了,她連忙要自己振作起來。「所謂兼愛,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見他似懂非懂,她耐著性子道︰「簡單的說,當你對待別人如對待自己,這就是愛的根本。」

  「若是如此,寡人的臣子會跑光吧。」他低喃道。如果用他上工的時間要求他們比照辦理,他怕咸陽城會成為一座空城。「不過……就試試吧。」

  她的眼角抽搐了下,她怎會忘了他是個可以徹夜審竹簡公文的人,於是她換了個說法,「所謂愛,就是當你懂得憐惜疼惜,那就是了。」不過話說回來,她真想知道那些竹簡上頭到底都寫了什麼十萬火急的事。

  「嗯……相當無形之物,恐怕是可遇不可求了。」嬴政逕自下了注解。

  荊軻無言,隨他解釋吧,反正她本來就不冀望他能懂多少。

  「是說荊軻既是墨家子弟,也等於是遵守墨家之道。」

  「當然。」

  「既是要憐惜又要疼惜,可為何昨兒個你把寡人的後宮夫人打成豬頭?」他上殿議政後,太醫夏無且跟他稟報了幾位夫人宮女的傷勢,沒什麼內傷,都是些皮肉傷,但昨兒個只有稍腫,早上他被急喚而去,才發現一個個都腫成豬頭,傷勢可比阿蕊還嚴重。

  荊軻抿了抿嘴,硬著頭皮道︰「在下兼愛天下,視他人為己身,但這自然是有先後順序,假設諸位夫人惜物,在下斷不會出手,這天下亂世,有太多百姓餓死路旁,然夫人們卻對吃食相當輕慢浪費……但不管怎樣,在下確實是做得過了,請大王降罪。」

  實際上,她是天生劣性難改,盡管以墨家之道為分寸之行,一旦被踩到了底線,腦袋裡的那根理智線就會跟著斷裂,不過這點私事是不需要跟他說明的。

  「寡人明白了,就好比寡人痛恨著李斯,所以把他發派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是絕無可能憐惜他半分。」

  就當是這樣吧,荊軻消極地想著,懶得多加解釋。

  「所以兼愛,以小取而言,便是把他人當成自己一樣去愛。」

  「是。」

  「那麼,你愛寡人嗎?」

  荊軻沉痛地閉了閉眼。打暈他吧,打不暈他,換她裝暈,至少可以停止這種無止盡的詢問。

  「愛,一如在下愛著一花一草。」最終,她強迫自己徹底貫徹墨家之道。

  她愛這世上的花草,但是有毒的花草,她會踩死,以免禍害他人。

  是的,沒錯!嬴政手握百余萬大軍,乃是亂世之毒,所以除去他,等同除去戰事,所以刺殺他是正確的,就算沒有燕太子丹的脅迫,她還是該刺殺他。

  「寡人也愛你,一如你說的憐惜。」是啊,他擔心荊軻吃不好,這算是憐惜,對不?

  荊軻瞪著他,很想活活掐死他,心裡恨恨的腹誹著,你媽的愛咧,你最好懂啦!但面上卻揚起足以融盡冬雪的燦爛笑容,準備讓今天的課到此結束,可是——

  「荊軻,聽寡人之言,千萬別在那票侍衛面前如此展顏露笑。」嬴政憂心忡忡地道︰「那些侍衛都是寡人千挑萬選的,要是殺了得再重新挑一批訓練,容易良莠不齊。」

  驀地,荊軻刷成晚娘面孔。

  可惡,真的不是她的錯覺,她的笑臉對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怎會這樣?她的本事和絕活在他面前都成了渣,她還能怎麼殺他?!

  慶幸的是,晌午之後,有臣子有急事要奏,荊軻終於得了個空可以溜出太平殿,哪怕贏政派了兩名內侍跟著,她壓根沒放在眼裡,繞了兩圈就把兩個內侍給甩到天涯海角去。

  回慶平閣之前,她特地繞到後宮瞧瞧情況,和昨兒個相比,今兒個這裡靜得像座死城,簡直就跟守喪沒兩樣。

  這倒有點麻煩了,她想找人卻找不到人打聽。

  想了下,她只好踏進昨兒個光臨過的殿宇,才走了兩步,迎面而來的宮女一瞧見她,雙腿一跪,竟顫巍巍的說不出話來。

  荊軻有點愧色地撓了撓臉,恭敬地問︰「請問慶夫人的寢居在哪兒?」

  爆女臉色蒼白地看著她。「娘娘,這裡沒有慶夫人……」說完,兩泡淚已經在眼眶邊待命。

  「沒有慶夫人?」荊軻思忖了下,再問︰「昨兒個在這殿上安靜用膳,從頭到尾都在吃的那位夫人在哪兒?」

  「娘娘說的是楚夫人,楚、楚夫人的寢居就在……要奴婢帶娘娘去嗎?」宮女緊張到連話都說不清楚,到最後只能垂著淚問。

  荊軻無語問蒼天,她實在沒打算把人給嚇成這樣,她口氣溫和的請宮女幫忙帶路,宮女畏畏縮縮的領著她,一來到楚夫人的寢居前,人就一溜煙地跑了。

  荊軻不以為意,直接走進小殿,相較之下,這裡的宮女似乎算少,她都踏上長廊了,還不見半個宮女。

  她如入無人之境,一路來到外室門外,正伸手要推門,門就被打開來了。

  「就知道你一定會找來。」開門的楚夫人噙著嬌憨的笑。

  「慶兒,你為什麼會在這兒?那時我不是要你到燕國嗎?」荊軻板著臉問。

  楚夫人呵呵笑道︰「慎防隔牆有耳,先進來再說。」

  荊軻沒轍,跟著她直入內室,這才有宮女上前備茶,隨即便退到門外。

  「可以說了吧。」荊軻席地而坐,一貫的慵懶隨興,舉手投足之間滿是瀟灑不羈,沒有半點女兒作態。

  楚夫人見狀,不禁輕嘆了口氣。

  她倆皆是在衛國朝歌出生的齊國王族慶氏後裔,可事實上衛國早已受制魏國,在朝歌生存並不易,就在五年前局勢漸敗的情況下,慶家余人開始東移,朝齊或燕而去,唯有留在朝歌的荊軻還企圖游說衛元君抵抗秦國。

  可惜,衛元君並不接受荊軻的游說,但後來也證明了荊軻的見解再正確不過,秦國確實是先從衛下手,只為了削減魏國實力,如今衛已成了秦國的附屬地,而慶家余人也在那一波戰火中四散,生死未卜。

  「我不就是沒逃過那波戰火被逮著,原以為下場難測,豈料秦將領竟把我送到咸陽城,我就這麼順理成章地待了下來。」楚夫人淺啜著茶,偷覷著面無表情的荊軻,喊著她的原名,「卿姊姊,你沒氣我吧?」

  荊軻原名慶卿,拜入墨家後,便改名換姓。

  「氣你做什麼?亂世能求活才重要。」荊軻沒好氣地睨她一眼。「昨兒個瞧見你,我一時以為眼花呢,但眼前有重要的事待辦,所以就先把你的事擱著,倒是你,在這後宮裡頭,一切還是小心為上。」

  楚夫人聽著,想起昨晚她很收斂的狠勁,不禁低笑出聲。「沒的事,我這般不起眼,她們連整治我都沒借口,橫豎她們也不過是深宮寂寞,找人出口氣罷了,誰要贏政從不踏進後宮。」是說,她也沒想到近期掛在諸位姊姊嘴邊的狐狸精,竟會是與她一起長大的荊軻。

  「他不進後宮?」

  「嗯,昨兒個是我頭一次看見他的臉。」畢竟她到咸陽後也不過見過他兩次,而且都是低著頭。

  「嗄?」

  「其它夫人可怨他怨得緊,說將她們安置在後宮,只是囚得她們年華老去。」

  楚夫人聳了聳肩,倒不怎麼在意。「聽說贏政勤於朝政和軍事,對後宮女子興趣缺缺,設了後宮也不曾踏進,可對我來說,這樣更好,待在這兒不愁吃穿還有人伺候著,沒什麼能再挑剔的了。」

  荊軻聽著,不禁想起贏政徹夜審閱竹簡的模樣……原來不是偶爾為之,而是一直如此。

  「倒是你,怎麼跑來這兒了,是接了巨子令嗎?」

  雖說兩人都是慶氏之後,可是荊軻的父母早逝,雖說有慶家人幫襯著,但慶家人也不是富有人家,能幫的也不多,只知道後來她拜進了墨家之門。

  「不是。」一講起這段時間的辛酸史,荊軻真想為自己掏一把淚。「說來話長,橫豎眼前也只能找機會下手了。」

  楚夫人沉吟道︰「卿姊姊認為贏政真是個惡人?」

  「他當然是。」

  「嗯……亂世之中,善惡相當難辨難定論呢。」楚夫人嘆了口氣,接著聽到宮女的聲音,話語馬上一頓,她從宮女手中接過糕餅,便又讓人退下。「卿姊姊嘗一點,廚子的拿手糕點,入口即化,教人一吃就上癮。」

  「不了,你知道我向來不愛嘗這些。」慶氏余人面臨很長一段時間的衣食不足,能吃的是絕不會省下的,但……「昨兒個瞧見你,我還以為你有喜了。」

  楚夫人愣了下,低頭瞧了眼自己圓滾滾的身形,自嘲道︰「當飽死鬼比餓死鬼來得強。」身形什麼的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餓肚子,她已經餓很久了,不想再餓了。

  「吃得斟酌點,好歹是懂醫的,把自個兒調養得好些。」慶氏余人沒什麼了不得的本事,就靠行醫混口飯吃,就連她也懂些皮毛,更遑論是最得真傳的慶兒。

  「放心,現在的我是出世以來狀態最好的時候了。」要是哪天被趕出宮,她至少可以多餓上一陣子。

  既然確定慶兒一切安好,荊軻便安心了,起身就打算告辭,省得待會有人找來,牽累了她。

  「卿姊姊,聽說贏政是個文武雙全的君王,你手無寸鐵想殺他,可以說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硬拚的話,大概也只能如燕太子丹所設想的使出美人計了。」

  楚夫人幽幽的嗓音從身後傳來,荊軻更想嘆氣了。那個可惡的混蛋大抵也早已推演過,才會要她使美人計,趁著男人最脆弱之際下手……真是個下流又卑鄙無恥的混蛋,最好不要讓她有機會反撲,否則她會讓他知道什麼叫做凌遲。

  「要不要我教你?」

  「不用,多謝。」

  「啊,後宮姊姊們應該都挺厲害的,要不要跟她們……」

  「告辭。」荊軻頭也不回地離開。,

  待荊軻回到慶平閣時,天色已大半變得灰蒙,遠處刮起的黃沙漫煙遮蔽著壯麗的晚霞,那般輝煌燦爛,卻是近黃昏,一如幾個大國,看似繁華似錦,實則繁華落盡。

  「荊轉!」

  聞聲,荊軻緩緩回頭,就見秦舞陽端著食盤,而阿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你……唉!」秦舞陽走近,瞧見她眼下的黑影,又想到她昨夜沒回來,猜測她大概已被生米煮成熟飯,不禁用力地嘆了口氣。「唉唷……」

  幸好阿蕊眼捷手快,一手撈起他拋落的食盤,一手托了他往後飛的身形,才能教他沒在地上滾個百兒圈的。

  「你……為什麼又踹我?」秦舞陽淚如雨下地問。

  荊軻完全不理睬他,徑自問著阿蕊,「傷勢好多了?」

  「嗯,謝謝大人關心。」阿蕊羞怯地點了點頭。

  「那天你實在不該客氣的,人家怎麼對你,你就怎麼回敬,否則早晚還是要被人給踩在地上。」

  「可奴婢力大無窮,手勁控制不佳。」阿蕊怯怯地道。

  「那你就要學會如何控制力道,至少往後那家伙要是有什麼邪心惡想的,才能打得他連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荊軻說完,眼光微微一瞥。

  秦舞陽立刻躲到阿蕊身後,此時他真的很慶幸阿蕊夠高大,他才能夠完完全全躲在她身後。

  「秦大人待奴婢很好的,就連臉上的傷藥都是秦大人抹的。」阿蕊怕她誤解,趕忙解釋。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喂!我跟你有仇是不是,你為什麼就非得把我想得這麼齷齪?她不趕緊把臉治好,難不成是要天天嚇我不成?!」秦舞陽跳出來解釋,但一瞥見荊軻冷沉的目光,二話不說又躲回阿蕊身後。

  「抬頭挺胸,不要老是縮著脖子,難看。」荊軻往阿蕊的鎖骨一拍,見阿蕊一站直,硬生生比自己高上快一個頭,尋常男子都沒有她的這般身形高度,難怪她老是縮著脖子走路,看起來就很好欺負。「這樣不是好多了?地上沒銅錢,盯著地上你也撿不到半個。」

  阿蕊怯怯垂著眼,心裡明白荊軻這是在激勵她,也試圖改變怯懦的自己。

  「荊使節。」

  荊軻回頭看著已來到面前的福盛,緩緩朝他施禮。「福大人。」

  「荊使節不需多禮,可以直呼我的名。」

  「那麼福盛也可以直稱荊軻即可。」

  「就這麼著。」福盛從善如流地道,順口又問︰「你沒在大王那兒用膳?」

  話一出口,荊軻的眼角余光就瞥見秦舞陽拉長了耳朵,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噙笑道︰「大王政事繁忙,我回慶平閣用膳。」

  「奴婢再去替大人取一份。」阿蕊忙道。

  秦舞陽雖然很想留下來聽聽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兒,但阿蕊不在,他很怕一個不小心就被荊軻踹到黃泉見爹娘,連忙跟在阿蕊的**後頭一起離開了。

  荊軻隨著福盛回慶平閣,走近時,瞧兒慶平閣前方土台廣場上竟已召集了上百名宮中侍衛,全都全副武裝,她不解的道︰「這是……」

  「宮中例行操演。」

  她直盯著兩方對陣,雖然只是點到為止,但是演練得極為逼真,儼然像是兩軍對戟。

  「這是大王嚴令的定期操演,也是大王親自編排的對陣。」瞧她看得雙眼都直了,福盛趕忙趁機進言,要讓她知曉大王的全才,繼而教她生出敬仰之心。

  「……是嗎?」多可怕的贏政,竟連編陣都行,如此全才,如此可怕之人,怎能再留他於世!

  非殺了他不可,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每座城都像朝歌一樣被屠殺焚毀。

  「荊軻,你怎麼了?」福盛低聲問道。

  他的本意是要她生出敬仰之心,可為何她卻目露殺氣?她不會直到現在還打算暗殺大王吧?

  「福盛是宮中衛尉,劍術該是不差才是。」荊軻突然說道。

  「我和兄長是由大王親自教導的,我較不才,只學得大王五成的劍術。」福盛不是浮誇,而是他真的用盡力氣拚命學,但還是每次都被當狗打,說五成,應該是差不多吧。

  她頓時雙眼一亮。「既是如此,可否賜教?」

  「嗄?」他卻一臉為難,不好吧,男人打女人,勝之不武,更何況她還是大王的女人,要是被大王知道了,他一定會被打死的!

  當贏政忙完手邊的事,天色幾乎已經全暗了,早過了晚膳時間,要是以往,他干脆就省了,但現在不成,他允諾過荊軻要同食共寢,於是他立刻擺駕慶平閣,沒想當他來到慶平閣時,看見的是——

  埃盛節節敗退,差一點點就要被當成狗打了,非常之狼狽且難看。

  「福隆,你認為福盛是故意讓招嗎?」贏政問著身後的福隆。

  埃隆微眯起眼。「不,他用盡全力了。」

  「果真!」贏政那一整個心喜呀,直覺得自己真是挖到寶了。

  筆事裡的荊軻最終被正牌的贏政給殺了,誰也不知道被喻為第一勇士的荊軻到底有多少實力,可如今他知道了。

  他拜在墨家門下,肚子是有墨水的,如今看來還是個劍術高手,太好了,他絕對不會讓他走!

  贏政一把抽出福隆腰間的佩劍,點地躍起,硬是介入荊軻和福盛之間。「勝負已見,還請賜教。」

  「求之不得!」荊軻心喜地格開他,退了兩步調整氣息。

  贏政直瞅著她一頭鴉色長發隨風飛揚,襯著那雙斗氣張揚的眼眸,莫名亢奮,期盼著與她對招。

  思忖間,荊軻已經出招,劍光凌厲地朝他命門直攻。

  贏政一個下腰閃避,單手執起近五尺的青銅劍回擊,昏暗之中竟迸現火光。

  荊軻毫不留情地一輪猛攻,贏政只守不攻,劍鋒交擊的瞬間,星火飛跳,聲響震耳,教在場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哥,大王讓她不少吧?」福盛狼狽地拖著長劍走到兄長身旁。

  「不多。」

  「不會吧……」所以不是他的錯覺,他是真的被當狗一樣的打?

  天啊,他竟然輸給一個女人,還輸得這麼淒慘,他是衛尉耶,往後他要怎麼帶人?

  「誰要你平日偷懶?」福隆梗持一貫的冷調。

  「我……」福盛垂頭喪氣地看著場中生死對陣,愈看愈是膽顫心驚,湊近兄長耳邊低聲問︰「哥,你跟她,誰強?」

  「要是以死搏斗……平分秋色。」

  「那……咱們要不要護駕?」雖說大王對她情有獨鐘,但她終究是刺客。

  「你也太看輕大王了。」

  「話不是這麼說的,實在是她……」

  埃盛話未盡,就聽見場慣一陣驚呼,他抬眼望去,雖然大王已用另一隻手止住劍的去勢,但劍尖仍劃過荊軻的臂膀,瞬間鮮血淋灕。

  在眾人還未回神之際,贏政已經棄劍,一把將荊軻攔腰抱起,高喊道︰「傳太醫,快!」

  「遵旨!」福隆高聲喊道,立刻差人傳喚,隨即快步跟著贏政回太平殿。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6-12-1 00:22: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荊軻很想死。

  這大概是父母雙亡以來,她最渴望死去的一刻。

  當然,絕不是因為她比試落敗還受傷,畢竟勝敗乃是兵家常事,要真是死在贏政手中,她也無話可說,話再說回來,她的劍術確實不出色,也從沒贏過大師兄蓋聶,沒能一舉殺了贏政也算是意料中的事,但福盛實在是太胡謅,說什麼五成,依她看,連三成都沒有。

  而這些都與她此刻想死不相關,最大的原因是因為——贏政居然抱著她!

  她長這麼大,從沒有人這般抱著她,而他竟然抱著她一路從慶平閣回太平殿,這事要是傳出去,她還要不要活?

  去他的贏政,若真害她丟盡了臉,他也別想活!

  「夏無且,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何荊卿還是一臉痛苦的樣子?」贏政質問著剛扎好傷口的太醫。

  夏無且目光無神地看了荊軻一眼,再看向大王。「是下官不力。」他一向很識時務的,既然大王認為她是痛而不是恨的話,他也可以從善如流。

  「不能再弄點教他舒服點的藥嗎?」

  「大王,荊使節的傷只傷在其表,未傷及筋絡骨頭,幾日就會痊愈,現下稍忍忍也就過了。」夏無且已經把最好的傷藥都用上了,想再用更好的藥,他得離宮找找。

  「什麼忍忍,什麼傷在其表,你是沒瞧見他流了多少血嗎?!」荊軻今日穿著玄色衣裳,血染上並不明顯,要是穿白襦的話,就可以讓這混蛋家伙看清楚荊軻流了多少血。

  「下官……」夏無且不敢表露無奈,思索著還有什麼話可以讓大王冷靜一點,要不干脆對大王也下點藥,然後他趕緊離宮好了。

  「大王,荊軻無事。」荊軻拂去羞辱感,沉聲低喃。

  「怎會沒事,你的臉一點血色都沒有了。」贏政擔憂地坐在床邊。

  老天可千萬別再整他,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他看得上的人才,要是因為這種亂七八糟的原因沒了命,他真的就不玩了。

  「在下的臉色向來如此。」她咬著牙道。

  「都是寡人不好,怎會、怎會真對你出招……」贏政雛緊了濃眉,說不出的愧疚和自責。

  實在是他那擎天一擊打得太漂亮,教他一時忘情地格開再劈,他本以為他可以閃過的,而他確實是閃了,卻閃得不夠,才會教他劃開了一道口子,眼見他濺血的瞬間,他的魂都快飛了。

  「在下沒事,大王能否讓在下回慶平閣休憩?」為了療傷,荊軻褪去了外襦,只著一件底衣,教她很不自在。

  「那怎麼成,你是因為寡人而受傷,自是留在這裡讓寡人照料,再者,寡人也允諾你同食共寢,寡人絕不食言。」說著,贏政像是想起什麼,隨即喝了聲,要內侍趕緊上膳。

  荊軻無聲呻吟著,沒想到他這般守信,這般一意孤行,實在是……

  「來,寡人喂你。」

  她暗抽了口氣,她不過是出了會神,這膳食就端進來了,而他……這是在干啥?「大王,在下不過是皮肉傷,可以自個兒來。」

  「不成,要是動到了傷口,可有得你受的了。」

  夏無且很有眼色的,他靜靜的退下,靜靜的離去,完全沒驚動兩人。

  荊軻哪裡受過人這般服侍,死活不肯退讓。「大王,在下傷的是左手,在下向來慣用右手。」他是哪根筋不對勁,非得這般難纏,惹人討厭嗎?

  贏政沉著面容注視著她。「荊卿,你這是在怨寡人嗎?」

  荊軻渾身爆開陣陣雞皮疙瘩,不只是因為他親昵的稱呼,更因為他用「怨」這個字眼。天啊,她是真的無福消受,為何非得逼她不可?

  「大王貴為王,豈能喂食一名階下囚。」能不能搞清楚狀況,她是個刺客,還是個刺殺失敗的刺客,被他暫時饒命囚在宮中,哪裡受得了他這般紆尊降貴,就算他肯,也得問她要不要吧!

  「寡人既為王,行事在寡人,誰能置喙?」贏政硬是逼近她,命令道︰「張口。」

  「在下……」她正要說話,一張口剛好讓他把菜給喂進嘴裡,她只能憤憤地瞪著他。

  贏政好似沒看到她那不滿的眸光,一口接著一口地喂著,其間茶湯伺候,還不忘抽來方巾替她拭漬。

  荊軻因為他這一連串的舉動,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

  她沒有被雙親照料的記憶,也沒有被喂食的印象,可是……感覺好像也不差,只是有那麼一丁點的不自在,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他倆之間好像有點曖昧、有點奇怪。

  他總說是禮遇賢士,但他對每個有才之人都是如此嗎?

  「荊卿,你是個不及格的墨家子弟。」贏政喂食完畢後,閑話家常般地說道。

  「為何?」荊軻不解的問。

  「愛啊。」

  「嗄?」

  「視人之身若視其身,你懂得憐惜別人卻不懂得憐惜自己,如果你連自己都不愛,又該如何愛人?」

  一席話猶如五雷轟頂,教荊軻黑了白俏玉容。

  她有一種被看穿心事的不堪,但又另有一種被理解包容的疼惜,一如巨子對她的嘆息和不舍,可是像他這種貨色,這種被喻為天下之害的家伙,怎會懂她、怎能懂她?

  贏政並不知曉她的內心糾結,徑自道出自己即將執行的目標,「不過倒也無妨,你不愛自己,寡人愛你。」他要用墨家的手法將他留在身邊,讓他哪兒也去不了。

  要知道,身邊要找到能對上幾句話而沒跑題的,真的不多了,他要是不找個人聊點體己話,真會被這滿坑滿谷的渣給逼瘋。

  轟轟轟……應該不只五雷了,荊軻被打得頭都暈了,腦袋也發麻了,她渾身忽冷忽熱,雞皮疙瘩直冒不退,但吊詭的是,這跟當初大師兄蓋聶跟她說愛時,少了反胃想吐的感覺。

  嗯……好像也沒那麼難受,就是不自在了點,應該是因為彼此沒那麼熟吧。

  對啊,沒那麼熟,但為什麼……「大王,這是……」

  「該歇息了,你身上有傷,早點歇息較好。」贏政示意她再往裡頭一點,衡豎這張床夠大,躺三個人也還空得很。

  荊軻直瞪著他,然他卻是步步進逼,逼得她只能往內移。既然沒有退路,她只好背著他躺下,把自己蜷縮起來。

  「荊卿。」

  她無奈的閉了閉眼,這才回過身,問︰「大王還有何事?」

  「來,將就點,這玉枕只有一只,你就枕著寡人的手臂吧。」

  荊軻瞪著他非常強硬地把手臂探入她的頸下,只覺得後頸一陣酸麻,渾身不對勁得想發抖,她正想再次背過身,漠視這可怕的親近,怎料他卻弓起手臂,強勢地將她扳回,與他面對面。

  這到底是哪招,誰家君王會與刺客睡得這麼親密?

  「你要是再背過身,不就壓到傷口了?」贏政很自然地解釋道︰「你放心,寡人定住你了,不會教你翻身壓疼傷口。」

  她沒好氣的瞪著他,所以她還應該向他道謝,是嗎?

  「好了,歇息吧。」

  荊軻疲憊地閉上眼,腦袋一轉,突地發覺眼前不就是最好的行刺機會?哪怕她手無寸鐵,手臂又帶著傷,但只要能鎖住他的喉,她就有機會成功。

  正思忖著,一只長臂突然橫過她的腰,教她的身子顫了下,她不滿的抬眼瞪去。

  「欸,荊卿,你的腰真是細啊,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蜂腰?」

  「……也許。」緊咬著牙關,她告訴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沒關系的,想取人命總是得付出一點代價,待會她會好好地凌遲他做為心理補償。

  「荊卿真是瘦得緊,真是想不到這麼縴瘦的身子到底是如何與寡人比劍的。」

  贏政真是想不透,與自己對陣時,他那股蠻勁可是壓根不輸阿蕊,可阿蕊沒有他的靈巧利落,他又沒阿蕊的魁梧,他那力道到底是打哪兒生出來的?他摸上他的肩頭,感覺他輕顫了下,心想許是觸及傷口附近教他生疼,他的手又趕忙轉了向,落在——

  荊軻瞠圓了水眸,眼眨也不眨地瞪著他。

  「欸,這倒奇了,你的胸膛比寡人還來得厚實。」他難以置信地掐了兩下。

  荊軻目訾欲裂,拳頭握得死緊。

  廢話,她當然比他厚實,他什麼東西呀他,竟敢這樣踫她!

  「真不愧是第一勇士,不過寡人也不差,你摸摸。」贏政很大方地挺起胸膛,接著自動自發地抓起她的手,直接滑入他的衣襟,就貼在他刀鑿似的胸膛上。

  荊軻驀地倒抽口氣,掌心下的胸膛熱得緊,肌膚雖是粗糙但極富彈性,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當下她渴望她的掌心可以穿透肌膚底下,直掏他的心。

  真他媽的混蛋,竟敢這般輕薄她!

  雖說她見過師門無數師兄的半luo身子,但她從未踫觸過,如今她竟然如此委屈自己,想來還真夠心酸的。

  「還不差吧?」贏政笑道,很努力地與她攀好,努力地表達他最誠摯的一面。

  他沒和人很體己的交往過,但他想,男人間的交往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吧,他應該很感動了,畢竟他放下了君王架子,這種禮遇可不是每個人都有。

  「……不錯。」一開口,荊軻才發現,她將牙關咬得又酸又痛。

  「寡人還挺喜歡與你論劍,待你傷好了,咱們再比試比試。」

  「好。」下次,她會一劍刺入他的胸口,等著!當然,得要他能逃得了今夜再說。

  他最好祈禱他不會睡著,否則只要他一入睡,她就要取他性命。

  荊軻靜心等待,直到確定他的呼吸漸勻漸沉,她試著將貼在他胸膛上的手往下挪移到他的喉頭,她的動作很慢很輕,就怕驚動他,然而就在她的五指貼上他喉頭的瞬間——

  「早點歇了吧,荊卿。」

  她神色不變,閉著眼假裝熟寐,然後感覺她的手被溫熱的大手給包覆,又收到他的胸膛上。

  半晌,待他呼吸勻了,她才又有所動作,可是這一次她的手被緊緊包覆在他掌心裡,她怎麼努力也無法把手抽出來。

  她不滿的抬眼瞪他,懷疑他根本是假寐,可偏偏他的呼吸未變。

  不管了,掐不死他,也要踹得他五髒走位!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她抬腿的瞬間,她的腿竟被他的長腿給緊緊夾住,她一掙扎,他隨即手腳並用地將她困在懷裡。

  荊軻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他居然來陰的?無妨,她有大把的時間跟他耗,她可以一夜不眠等待殺他的時機!

  可是當她瞪了他一夜,瞪到雙眼酸澀,瞪到外頭內侍喊道——

  「大王,是時辰了。」

  一會兒,她感覺到身邊的人呼吸淺促了下,半晌才啞聲道︰「知道了。」

  媽的咧!這家伙為何連睡著都不松手?!要不是手腳受制,她肯定會靠向前,用咬的也要咬到他喉頭見血。

  只是想歸想,在他將醒未醒,她隨即假寐不動。

  因為最佳時機已經過了,她只能另覓契機。

  但等了又等,身旁的人沒動,她反而感受到一股灼熱的視線,一種教她又開始迭起雞皮疙瘩的可怕注視。

  又過了半晌,才聽他隱著怒意低喃道︰「混帳,氣色壓根沒好些,真是個庸醫!」話落,他又咂了幾聲,這才輕手輕腳地下床。

  荊軻聽見他要內侍傳夏無且,而他人一直未上早朝去,等夏無且人一到,他便追問她的傷勢,不滿的語調和飽含危險的威脅,在在就是為了讓夏無且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醫治好。

  她無力地把臉埋在被褥之間,內心翻騰如浪。

  她想,也許贏政真是有意奉她為客卿,想招攬她為賢士,可問題是她得殺他,她必須趕緊救出高漸離,況且像他這般危險的人再留於世間,只會掀起腥風血雨,涂炭生靈。

  殺他,她有千百個合理的理由,可此刻,她驚覺自己竟需要尋找千百個合理的理由催促自己下手,再也不理所當然了。

  她這是……她埋著臉,鼻息間嗅聞到的都是他身上的氣味,昨晚他觸踫自己,甚而她觸踫他的觸覺都還強烈殘留著,教她的心頭莫名輕顫……

  想這做什麼?!是他該死,不是她造孽!

  她不需要愧疚,更不應該遲疑,殺了他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讓他少痛一點,回報他的賞識,她算是仁至義盡了!

  「荊大人醒了?」

  荊軻神色不善地瞪去,就見夏無且像個小老頭一樣慢吞吞地走來。明明頂著張斯文俊缸的書生臉,年紀輕輕的卻老氣得很,走起路來如龜步,臉俊卻眼大無神,帶著點漫不經心,可是當他來到床邊時,無神的眼眸卻突地發亮。

  她戒備地眯起眼,只要他有所動作,她會立刻制伏他,把她胸口的怒火全都發泄在他身上,屆時只能請他多擔待了。

  「荊大人,請再加把勁。」夏無且說道,將藥箱擱在一旁的矮幾上。

  「嗄?」揍他的勁嗎?

  見他慢條斯理地準備著藥和布巾,動作非常遲緩地又踅回到她身邊,開始解她臂上的傷布。「荊大人,你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

  「什麼意思?」光看他走路和備藥的慢動作,她想,她只需要一根手指頭,就可以讓他歸西,假設他真說了什麼惹她不快的話,她絕毫不遲疑的出手。

  「殺了大王。」

  荊軻直盯著他不語,直覺得這張懦弱的嘴臉和強悍的字眼未免太不搭了。

  「或者是獻上美人計,迷得大王暈頭轉向,從此駕馭大王。」

  她眼皮抽動著,這人講話就不能干脆一點嗎?不過言歸正傳,第二條路她是想也沒想過,尤其經過昨晚那親密的接觸……唉,還是第一條路好走些。

  「不管是哪一條路,至少大伙都可以暫時歇口氣。」夏無且上藥時,語重心長地說道。

  荊軻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什麼歇口氣?」

  「唉,你不明白。」

  「廢話。」她又不是秦國人,哪會知道其中秘辛。

  「是啊,連多說一句話都被罵廢,人嘛,走慢點看看風景有何不可?為何非得走那麼快,做那麼急?咱們人生在世,從活著就開始等死,但不急嘛,干麼老是一個個急著想死,干麼一個個逼著人家去死,是不?」

  荊軻揚起眉瞅著他。原來是個會說人話的,說來還有幾分道理,但他這意思是……「所以你也認為大王不該企圖一統天下?」

  「話也不是這麼說,一統天下是早晚的事,所謂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正是如此?終是會有人出來主導,只是何必這麼急呢?大王不讓自個兒好過,也讓底下的人跟著難過。」夏無且忍不住恭怨道︰「瞧,傷明明就收口了,卻說什麼荊大人臉色蒼白,大人啊,你可要把握住機會,好好纏住大王,至少可以緩下大王一統天下的腳步,這對你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她冷冷地等著他上好藥,總算明白他講了一堆廢話後的重點在哪兒了,也總算明白為何福盛老是要對她說贏政的好話。

  原來是這票人累了,抑或是跟不上贏政的腳步,才企圖利用她拖緩贏政的計劃,這法子是不錯,但她硬被要求行這樁義舉,她就是打心底不爽。

  若是能用美色拖住贏政的腳步,後宮就不會被晾出問題。

  一群豬腦袋,唉,她終於明白贏政感嘆什麼了,果真是一票令人頭疼的臣子,贏政靠一己之力調兵遣將,排陣操演,滅了兩國,實在是教人可欽可佩。

  待夏無且一走,荊軻後腳就打算跟著走,豈料守在外頭的並不是內侍而是福隆。

  「福大人?」

  「在下奉大王之命留守此處,盼荊大人好生靜養,待大王下朝一道用膳。」福隆面無表情地代王鎮守。

  她無奈地閉了閉眼,干脆轉回內室。

  這算什麼?不過是從一座籠轉到另一座籠,她依舊是囚犯。光看福隆的站姿,就知道他的武學絕對在福盛之上,現在有傷的她,實在不想為了這麼點小事害得自己傷上加傷。

  荊軻在內室裡晃了一圈,目光驀地落在矮幾上的竹簡上頭。那堆竹簡似乎比昨兒個瞧見的還要多,竟大方地晾在那裡,她要是不看兩眼,似乎有些對不起自己。

  內室無人,她大方地坐至矮幾前,翻看著竹簡,她一目十行看得極快,想瞧瞧是否有前線軍情,然而她一連看了十來份,上頭提寫的不外乎是治水進度和設驛亭難度等等非常細瑣的雜事。

  這些事應該分配給朝中臣子,怎會是由他自個兒審閱,甚至一一批示?就算他想獨攬大權,也不是這種蠢做法,不,他不是個笨蛋,他會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用意,這裡頭定是有不為外人知的秘密,所以他才未下放。

  她想得正專心,壓根未覺有人靠近,直到聽到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你看得懂?」

  荊軻的心頭顫了下,腦袋飛快掠過數種可能性,隨即鎮定抬眼。「雖說各國文字有點出入,但還是看得懂。」難道他是故意把竹簡擱在這兒引她翻看,好將她治罪?若是如此,這手法也太過迂回且小人了。

  「不,寡人的意思是這字這麼丑,也虧你看得下去。」贏政干脆坐在她身旁,隨手拿起一份竹簡。「瞧,這字……寡人花了不少時間才看懂。」

  說是鬼畫符也不為過,連拿刀刻都可以刻得這麼丑,這些人到底是憑什麼本事當官的,他實在是納悶得緊。

  她的眼角抽了兩下,他能不能有一點暴君的樣子?

  他就像她的師兄弟一般對她抱怨著日常點滴,壓根沒有半點試探,反倒顯得她心思反復,猜疑不休,還有,不要把他國內的竹簡公文大刺刺的給她瞧,她要真是個歹毒狠絕的刺客,他說不準已經死了上百次了。

  「大王,在下實是不應該翻閱竹簡,還請大王恕罪。」算了,他既然想死,她早晚成全他,省得她心煩。

  「哪的事,寡人既會把竹簡擱在這,就不是什麼秘密,況且寡人這兒也沒什麼秘密,寡人要的是一個可以分憂解勞的人。」他看著竹簡,上頭提到的問題他還沒想好該如何處置。

  「這些事該是有九卿可以替大王解勞才是。」

  贏政很直率地翻了個白眼。「要是底下有個能干的,寡人何必勞心勞力至此。偏偏一道公文擱置了個把月也沒人察看,做事能這般拖延的嗎?瞧,這渠道靠河搬運木材,要是動作不快,入冬後,涇渭兩河一結冰,這不是得拖延到明年入春了?」

  荊軻看了一眼,知道上頭提到的是缺人手,但她有一個更不明白的問題。「大王為何急著要在涇渭兩河之間鑿條渠?」

  「涇渭兩河入春逢洪,就跟當初的岷江一樣,鑿渠是為了調節洪患,二來鑿渠後尚可做為農作灌溉,河面平穩又能行舟運送稅收或運輸糧作,豈不是一舉數得?農作豐收,衣食無虞,水路無阻,經商行利,不就是盛世的第一步?寡人想好了,待一統天下之後,年年犯災的河道也得要修整通渠不可。」

  她聽得一愣一愣的,最終托著額,不敢再看他談論國事而熱情澎湃的眼眸,就怕一個不經心,她就會被拖著走。

  誰要他把一切說得太美好太誘人,完全是一代聖君的風範,搞得她內心非常錯亂,所以,蒙耳閉眼是最好的做法。

  「眼前這人手的問題確實是相當棘手吶。」

  聽著他近乎自言自語的獨白,荊軻無聲嘆了口氣。看在利在天下百姓的分上,並不違背她遵奉的墨家之道,她可以勉為其難地指點迷津。

  「人手的問題倒是可以讓一些犯行可恕的罪犯填補,以打造渠道做為懲罰,渠成之後,相當於牢獄結束。」她淡淡地說道。

  她純粹是給點意見,壓根不認為他會接受,畢竟這麼做得承擔罪犯逃跑的風險,必須再建立一些措施,以賞馴心,以法制心。

  遲遲沒等到回應,荊軻不禁又道︰「再不,就用徭役暫待,畢竟要入冬了,農事漸歇,徭役人口充當又可減免來年稅賦,這法子應該是……」她猛地抽口氣,只閃她的肩頭被緊緊抓住,逼得她非得抬頭。

  她這一抬頭就見贏政欣喜若狂,嘴都快要笑咧到耳邊,那雙黑眸在燈火搖曳下,不邪不惡,反倒灼熱真摯,流光四竄,忒是俊魅誘人,教她的心狠狠地顫了好幾下。

  「荊卿!你是寡人的荊卿,寡人絕不讓你走!」贏政狂喜地喊著,一把將她擁入懷裡。

  荊軻被勒抱得快無法呼吸,很想一把將這混蛋打暈,然而他因放聲大笑而劇烈顫動的胸口震撼著她,這是一種陌生而奇特的感受,彷佛在這一刻,她真真實實地與人共享了一份喜悅。

  她曾經游說諸國君王,卻無人肯采用她的說法,甚至還著了燕太子丹那個混蛋的道,但她怎麼也沒想到,她要刺殺的對象,卻因為她的建言這般開心,讓她享受共榮的喜悅,硬是充塞盈滿她心底某處的空虛。

  她很開心,但不能開心;她該厭惡,卻厭惡不了……

  這個家伙,怎麼這般令人討厭,卻又教她如此喜悅?

  一個人的喜悅可以持續多久?關於這一點,荊軻不是很清楚,因為她不曾擁有喜悅的感受。一直以來她總是在天性與遵從之間尋找平衡,在天下利害之間選擇染不染鮮血,壓根無關喜悅。

  但這家伙……

  「來來!」

  她目露凶光地瞪著拍著床面的贏政,殺氣如暗潮在她心底翻涌。她保證,只要他再露出那種傻笑,再用那喚狗的姿態叫她,她今晚就要他的命。

  「來嘛,荊卿。」贏政笑意迎人,不管他臉上掛著什麼表情,都教他如沐春風,彷佛只要看著他,他心底就有訴不盡的滿足。

  既然荊軻不肯過來,無妨,他不就他,他就他嘛。

  贏政干脆起身,趁荊軻戒備稍退的瞬間,一把將他打橫抱起——果然如他所料,上回他抱他回寢殿時他就發覺了,只要將他抱住,他就會乖乖地動也不動。

  贏政輕柔地將人放躺到床上,接著他跟著上床,借臂為枕,順手拉被,照慣例,弓臂讓他面向自己,然後,就寢。

  荊軻垂眸瞪著他的胸口,對於自己的心愈來愈沒把握。

  晚膳時,就在他喂著她飯時,他還滔滔不絕地誇贊她,直說要立刻執行她的提議,而且待他明日上朝時,要將她奉為上卿。

  這是她以往渴望能參與的國事,只為以利天下,可對象……怎會又怎麼可以是他?偏偏她內心是歡喜的,就連他喂的飯,她也覺得分外香甜,像是一口口地咽下他親手喂下的信任和欣賞,教她直到現在還是渾身發熱得緊。

  熱……他的懷抱確實太熱了,熱得她有點不舒服,她想要退開一點,卻驀地被抱得更緊,幾乎整個人都納入他的懷裡,她下意識微微掙扎。

  「怎麼了?」他低啞的嗓音輕問。

  他溫熱的氣息撩撥著她的感覺,教她不由得心悸,她抬起頭道︰「大王,有點熱,能否……」怎料她剩余的話竟遭他封口,嚇得她瞠圓了水眸。

  贏政眸色暗沉帶魅,輕輕嚙咬著她的唇,啞聲低喃道︰「嗯,寡人也覺得熱……」接著他探舌輕舔著她的唇,逸出誘人的呻吟,但沒有再進一步,只是將她擁得更緊。

  荊軻像是著了魔一般,小手滑進了他的衣襟裡。

  贏政悶哼了聲,攫住她的手,粗啞且寓意不明地道「不成……」

  荊軻呆若木雞,一則是因為他親她,二則是因為她對他伸出魔手,三則是她的腿上有異物頂著,更可怕的是,要不是他抽手,她會回吻的……就算現在,她還是涌出了可怕的欲望。

  他倆身上泛著不尋常的熱,她也因為他的踫觸而產生莫名渴望。習過點皮毛醫理的她,驀地想起今晚的飯菜異常香甜,吃過之後她就一直覺得身子發燙,原來不是她的錯覺。

  真他媽的夏無且,竟敢對他們下藥……只要她平安度過今晚,她會讓夏無且明白,真正有暴君潛質的人是她!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6-12-1 00:22: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隔天,荊軻頂著眼下黑影恭候夏無且到來。

  說真的,她真是不得不誇贊贏政,在那當頭,他竟然還壓抑得了,甚至還睡得著覺。當然,也許是因為他始終認為她是男人,所以才隱忍住,而且也壓根不當回事,待她若昔。

  不過他可以睡醒後一臉神清氣爽,這一點還是值得佩服,因為她根本睡不著。

  沒多久,夏無且入內替荊軻換藥,一見她眼下黑影,正欣喜時,轉眼就被她給鎖住了喉頭。

  至於在夏無且進入太平殿內長達半個時辰的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無從得知,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半個時辰內,寢殿裡不斷傳出古怪的呻吟聲,像是嘴裡被塞了什麼,以致於無法出聲呼救的嗚咽。

  而後,他離開時,牛步走到太平殿外,直接趴倒在地上,嚇得福隆差人將他給抬了回去。

  埃隆不解地踏進內室,就見荊軻在床上睡著,寢殿內並無任何不妥,他便趕緊退出寢殿外。

  荊軻狠狠地睡了場覺補眠,直到晌午才清醒,才知道贏政又等著她用膳,硬是讓早膳挪到午膳。要知道,這當頭大伙都是一天兩膳的習慣,換言之,贏政足足餓了幾個時辰等她。

  但她並不覺得愧疚,因為她昨晚被佔了很大的便宜,盡管非他本意,還是得算在他頭上。

  比較教她震驚的是,他要她翌日跟著他早朝,因為他已經正式宣告她的身分為上卿。

  這還沒什麼,隔天一早——

  「這衣裳是寡人的衣物所改。」

  荊軻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手中的玄衣縹裳,誰都知道這是贏政上朝的玄色禮祭服,他竟然差人修改再賞給她,一如他所說的承諾。

  「寡人替你更衣。」見荊軻動也不動,他像是習慣了,不以為忤,很自動地解著他腰間的系帶。

  荊軻趕忙抓住他的手。「在下可以自己來。」

  「也成,大致上就跟曲裾差不多,要是太繁瑣穿不了,喚一聲便是。」

  待贏政一離開,她緊抱著他給的衣裳,內心實在是糾結到不能再糾結了。

  他竟然如此信任她,信任到真與她同食共衣,並寢就眠,他言出必行,實是難得的君子德行,王族風範,到底是哪個混蛋說他是暴君的?!

  看到換上玄衣續裳走出寢殿的荊軻,贏政的雙眼為之一亮,上前替她戴上法冠,系綬帶。

  當荊軻在殿上亮相時,文武百官全都直了眼。那日所見分明是艷若桃李的美人,如今再見竟是個清俊風流的男人,更難以置信的是,她竟穿著和大王同樣的禮祭服,這意味著大王打算要大伙都認為她是男人,是個讓大王奉為上卿的男人,實則夜晚為大王暖床的女人。

  一道道達成共識後的眼神,馬上傳遞了這初得手的消息。

  不過轉眼間,百官已經了然於心並且從善如流,再看向荊軻的眼神裡沒有半絲不屑鄙夷,也不認為她使出美人計蠱惑大王有何錯,要說錯,只能說她錯在沒能拖住大王,讓大王別日日勤奮早朝。

  但沒關系,可以教的。

  殿下一陣暗潮洶涌,荊軻看在眼裡,無聲的向贏政說了聲辛苦了,君王有才顯得臣子無才,她真不知道該誇他還是可憐他了。

  贏政壓根不睬眾人所想,徑自議政,詢問是否有地方文告或公文,甚至是各路消息呈上。

  瞬間,百官個個精神緊繃,好似強敵壓境,一個個都喘不過氣來,就怕一個不小心回不上話,下場淒慘。

  等議政到一個段落,丞相王綰硬是被人推向前進言。「大王,臣有事上奏。」

  「說。」贏政懶懶的托腮道。

  「臣以為讓罪犯築渠有所不妥,倒不如先將駐守各郡的兵馬調回。」王綰從頭到尾盯著手中的場稿,完全不敢看向殿前。

  荊軻聞言,眉頭微揚,暗罵自己怎麼沒想到這招呢,要是將兵馬調回,至少還有一段太平口可過。

  贏政差內侍取出一張輿圖皮卷,攤在矮幾上頭,把殿下的文武官全都叫到身旁。「眼前,趙騰在南郡,李信在東都,王剪在中山,辛勝在邯鄲,諸卿可知寡人為何如此布局?」

  文武百官的眼神開始飄忽,皆在推敲大王那彎彎繞繞的心思。

  荊軻就站在贏政的身後,看著地圖,眉頭不禁微蹙。

  秦國的東邊,由北向南是趙國、魏國、韓國,最南則是楚國,東邊是齊國,東北是燕國,趙與韓都已納入秦國版圖,中間夾了個魏,雖說最勇猛的兵馬由王剪領兵守在中山,對著燕國邊境虎視眈眈,但辛勝位在與魏國邊境的邯鄲,李信和趙騰都在原本的韓國境內,明著是治理郡都,但——

  「王丞相的看法如何?」贏政等了半晌,不耐地問道。

  被抽問到的王綰腦中已經轉了一千八百回,最終誠惶誠恐地道︰「大王的目標不正是燕國。」否則燕太子丹怎會要荊軻送來督亢的城池地圖,假議和真刺殺?

  贏政目色寒涼,不發一語。

  王綰登時臉色發白,自知他是猜錯了,但難道大王不是這般用意嗎,要不為何讓王剪率四十萬大軍守在中山?

  「諸卿的看法呢?」贏政再問。

  其它臣子的想法與王綰如出一轍,見王綰出錯了,一個個噤若寒蟬。

  正當贏政連罵都懶,欲斥退眾人時,荊軻淡淡啟口道︰「大王的目標是魏國。」

  贏政驀地回頭,難掩欣喜地問︰「何以見得?」

  「以近待遠,以逸待勞。」荊軻壓根沒有猜中的喜悅,心情反倒沉重。「以治理之名,行養兵之實,逐步圍困,待魏國察覺、反擊時,正是秦軍最強盛之時,魏國敢出手,就等著被殲滅,就算魏國不動,明年春將是秦軍的最佳時機。」

  李信和趙騰、辛勝恰巧夾住魏國的三方,魏國還能逃出生天嗎?只怕攻下魏國之後,下一個便是楚國了。

  任誰都想不到贏政竟這麼早就動起楚國的腦筋,畢竟楚國位在最富庶之地,亦是兵強馬壯,但當拿下魏國,三軍統整時,饒是楚軍也難敵正逢連勝、噬血如狂的秦軍。

  而守在中山的王剪,只要齊燕一方敢妄動,四十萬大軍便會傾巢而出,屠戮東北。

  如此用兵著實可怕,這天下……已經底定。

  贏政驀地站起身,難以置信荊軻竟將他的布局看得如此透徹,教他無比狂喜,有股如獲至寶的酣暢。

  「確實如此,荊卿真是教寡人贊嘆。」他說著,暗暗決定了,荊軻就是他要帶回仙境的隊友,他終於找到一個可以成為隊友的人才了,真是老天垂憐!「不過,寡人真正想要的是逼魏國自降,如此一來,形成對楚國的壓力,假以時日,也許寡人可以不費一兵一卒,不用血流成河,便可一統天下,百姓皆能安身立命。」

  他的誇贊對此刻的荊軻而言,無疑是另一記痛擊。

  他想要的竟是不流血的和平之戰……她也曾想過,戰事若能刃不見血乃是最上乘,但難度太高,可他卻……一個傳說中的暴君為何可以為天下百姓考慮如此周全。

  到底是欲行刺的她錯了,還是被謠傳為暴君的他錯了?

  她真的混亂了。

  贏政習慣了荊軻偶發的淡漠和殺氣,並不覺得荊軻的反應有何不妥,他又在諸臣面前大大誇贊荊軻一番之後,宣布退朝,接著讓福隆送荊軻回太平殿,而他則是留在殿上,差內侍傳喚夏無且。

  不一會兒內侍急忙進殿,低聲道︰「大王,夏太醫重病在床。」

  贏政震愕地起身,思忖今兒個進殿換藥的並不是夏無且,干脆直接殺進尚藥局後方的官舍,就見夏無且臉色慘白,掙扎著要爬起身,最終還是抖著無力的身子倒回床榻上。

  「躺著就好,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沒差其它太醫替你診治?」贏政直盯著他蒼白的臉色和紫紺的唇,怎麼看都覺得……「該不會是有人對你下毒吧?」

  夏無且慘淡的眼眸閃動著淚光,顫著唇,無聲說著大王英明,他斷不可能道出事實,一旦揭發荊軻的惡行,連帶的也會掀出他私下媚藥,那結果可是死路一條,所以他自己慢慢解毒就好,就當是和荊軻數毒泯恩仇。

  只是一想起昨日荊軻那宛如惡鬼的神情,一把一把的媚藥毒藥全往他的嘴裡塞,他還是會忍不住躲在被子裡低泣。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到底是怎麼回事?」瞧他泫然欲泣的神情,贏政不禁退了兩步。

  「臣試藥,誤食了毒。」就當是如此吧。

  「你還承不承受得住?」

  「臣可以。」只是毒吞得有點多,需要一點時間解。「大王前來是?」

  贏政思忖了下,屏退了跟隨的內侍,走近床邊,低聲道︰「寡人近日身子微恙。」

  「讓臣替大王把脈。」夏無且顫巍巍的伸出手,開始祈禱不是跟他下藥有關,否則他就死定了。

  贏政將手伸向他,讓他替自己號脈。

  一會兒,夏無且眉頭皺得都快可以夾死蚊子了,才虛弱地道︰「大王無恙,脈搏沉穩,該說是身子強壯得緊才是。」

  贏政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皺起眉,更壓低音量道︰「可前幾個晚上,寡人身下無端有了反應。」

  「大王正是氣盛之時,難免血氣方剛。」千萬不要懷疑到他頭上,他已經領罰了。

  「這也會連著兩天?」

  「兩天?」夏無且無力的垂著眼,小心應對道︰「大王也許該恩寵哪位夫人才是。」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大王你到底是不是男人?連著兩天有反應,身邊又剛好有個對象,出手就是了,誰敢說大王的不是,況且荊軻那種惡鬼就是需要大王這種暴君鎮壓!

  「打你進宮,你可有聽說寡人寵幸哪位夫人?」別說他沒時間,他根本就沒興趣。

  來到人間已經十幾年,他沒興趣沾染人間女子,更不曾起過興頭,不對,不管是天上人間,他對這件事就是沒興趣,所以他不該也不可能有反應,這裡頭透著不尋常的訊息,意味著他可能有恙,而他還沒跟荊軻培養出深厚情感,他還不能死。

  夏無且進宮也約莫十年了,倒真沒聽內侍那頭提起大王寵幸了誰,需不需要避子湯,換句話說,大王一直過著禁欲的生活,再換個角度想,大王該不會是……他偷偷地拉起被子遮住他俊美的臉龐,很怕被看上。

  「你這是在做什麼?」從來就是個很欠揍的模樣,現在露出唯恐發生不幸的恐懼嘴臉是怎樣?

  「臣怕過晦給大王。」他夏無且是誰呀,一點說詞信手拈來就能應付。「大王確實無恙,頂多有點上火,要真是有所需,自然得稍解,否則對身子反是戕害。」

  贏政未置一詞,只是在心底罵了聲庸醫。他千百年都這樣過,哪來的戕害?

  夏無且逮住機會進言。「其實大王身邊有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在,大王會將她留在寢殿,必然是因為大王對她有所……」

  房裡,突然一片靜悄悄。

  贏政推門而出,門外等候的內侍微抬眼詢問是否回殿時,余光瞥見夏無且癱睡的姿勢十分古怪,像是整個人都趴進床褥間,他是厥了嗎,不知道會不會被悶死?

  「回書房。」贏政口氣平淡地道,說完,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同時心裡憤憤地想著,一個庸醫也敢胡亂揣測他的心思,將他對荊卿的心思想得那般邪惡污穢,踩他一腳是他節制了。

  荊軻讓福隆一路護送回太平殿,卻直挺挺地站在殿門口不肯踏入。

  「荊使節?」福隆站在身後低問道。

  「福大人,我能不能先回慶平閣一會兒?」

  「可否先讓在下請示大王?」

  「請。」荊軻假裝乖巧的踏進殿內,待福隆一離開,二話不說,兩腳踹暈代替福隆守在殿前的兩名內侍,隨即朝慶平閣而去。

  慶平閣外,侍衛正在操演,福盛帶著幾名軍頭沿列調整陣形。

  「荊軻,怎麼來了?」福盛余光瞥見徐徐走來的荊軻,吩咐了屬下幾聲,便快步跑到她身邊,確定她身後無人,不禁笑問︰「怎麼不見我哥跟著?」

  「怎麼,我這是被囚禁了嗎?」荊軻皮笑肉不笑地反問。

  他揚高濃飛的眉,思忖了下,問道︰「你……心情不好?」

  「還好。」她淡淡回道。

  「是很不好吧。」拜托,光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不對勁。「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也沒有。」不過是她發現,不管她做再多,一切皆是徒勞罷了。可一方面,卻也是因為她內心的糾結。

  因為她根深柢固的想法被動搖,更因為她長久以來的夢想被摧毀,而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拜那個教她痛恨又歡喜的男人所賜。

  埃盛想了下,便道︰「不如這樣吧,我差人送點酒過來,咱們喝兩杯,喝過之後定教你神清氣爽。」

  爆中一向都是來這一套的,昨兒個御史大人才找他喝過酒,哭了兩個時辰,今兒個精神抖擻的上朝去了,所以同一招用在她身上,肯定也有效。

  「好啊。」喝點酒,心麻了,就不亂了。

  贏政來到書房時,適巧福隆前來稟報荊軻想回慶平閣一事,他手頭上有事忙著,也怕荊軻在太平殿裡待得悶,便允了。

  待贏政忙完荊軻提議的由罪犯牢災替代造渠一事,便直接前往慶平閣,想找荊軻一道用膳,豈料——

  「這是怎麼回事?」一進慶平閣,就見阿蕊滿臉通紅地靠著牆邊睡著了,秦舞陽則是睡在她身旁,荊軻獨自捧著酒杯坐在窗邊,而福盛就趴睡在她腿上。

  荊軻睨了他一眼,「他們喝醉了。」

  「大白天的怎麼就喝起酒來了?」更惱人的是,怎麼沒邀他?

  「慶祝大王即將完成霸業。」荊軻舉杯敬他,咧嘴笑著,帶著幾分颯爽,眉眼間卻凝著愁與怨。

  贏政濃眉沉下,低聲問著福隆,「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王,臣回太平殿時,荊使節已經來到慶平閣,待臣趕來時,她早和福盛等人喝了起來,這會喝過十幾巡了。」福隆咬牙切齒地道,目光凶狠地瞪著不知死活的弟弟,他方才試了幾次想把弟弟拖走,弟弟卻總是硬巴在荊軻身上,弟弟膽敢沾染大王的女人,是有沒有那麼想死?

  「十幾巡?」贏政皺了皺鼻子,難怪室內的酒味如此嗆鼻,可他見荊軻的神情未變,贊道︰「荊軻倒是有分寸,飲酒不過量。」

  「不,荊使節喝得最多,她喝了至少六壺。」該說過了六壺之後,他就沒細數了。

  「嗄?」六壺?可他一點醉態都沒有。「荊卿,你不要緊吧?」

  「再好不過了。」荊軻笑眯了眼道,一口將杯中酒飲盡,隨即又斟了一杯。

  「大王要陪在下喝嗎?」

  「要喝也成,不過咱們回太平殿再喝。」贏政並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讓荊軻要這般喝酒,但他很清楚荊軻的笑容失色了,不似以往光芒萬丈,甚至虛弱得連點豐采都找不到。

  「嗯……也好。」待他喝醉,殺他就容易了,她怎麼沒想到這一招?

  贏政走向前,才要拉起她,卻差點被趴睡在她腿上的福盛給袢倒,他輕踹了福盛一下,豈料福盛卻將她巴得更緊,見狀,一股無明火疾速竄起,教他毫不節制地一腳將福盛給踢到牆邊,接著他將荊軻一把拉起,見她踉蹌了下,他趕忙扶住她的腰,卻被她一把撥開,力道之大,教他錯愕了下。

  「抱歉,大王。」荊軻沒啥誠意地說道,盡管她的神色不變,但走起路來明顯不穩。

  「不礙事。」見她走得歪七扭八,也不管她允不允,贏政硬是將她給打橫抱起,瞬間她像只溫順的貓兒,他隨即加快腳步。

  一回到太平殿,贏政差內侍上膳,硬是哄著荊軻用膳,豈料她難得拗起來,非要酒喝不可。

  贏政沒轍,只好差內侍取來一壺酒。

  話都還沒搭上,菜也沒用上一口,荊軻便抱起酒壺牛飲。

  贏政連忙快手搶走了酒壺。「你這是在做什麼,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荊軻不悅的撲上前想搶回酒壺,可贏政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輕松的背過身,把酒壺擱在矮幾上,回頭打算制伏她,豈料反被壓倒在地,咚的一聲,撞得他的後腦杓發疼。

  「荊卿……」他無奈輕喚,暗暗記下他的荊卿是個酒品不佳的人,下回絕不能再放任他飲酒過量,導致發酒瘋。

  荊軻一頭長發隨著簪落而披散,燈火下的她清麗絕美,雖然凜著臉看著他。

  贏政不禁屏息。

  他,真的很美。

  美的不只是他的五官,而是他眉眼間的凜冽神韻,那是誰都仿不來的倨傲氣質。

  然,此刻的他,不只是殺氣騰騰,眉間還有著一抹糾結,像是化不開的濃愁,教他為之不舍。

  「怎麼了,心底有什麼愁事不能跟寡人說?只要你開口,寡人能力範圍內,必定為你排除萬難。」贏政一邊低喃,一邊輕撫著她美麗的容顏,詫異她的肌膚竟細膩如玉,柔滑細致。

  荊軻直瞅著他好半晌,接著痛苦地微眯起眼,壓在他胸口上的手,驀地扯著他的衣襟和腰間細繩。

  「荊卿?」贏政擒住她的雙手,竟遭她封口。

  荊軻生澀地吻著他,柔軟的舌探入他的口中,教他狠抽口氣,忘了掙扎,忘了抗拒,自然而然地接受這個吻,甚至放肆地勾纏響應。

  天啊,怎會與他夢境中的滋味如此相似?不,更加令人賁張數倍。

  當荊軻的手撫上他的胸口時,他頓時如遭雷擊,出手抓住那不安分的手,氣息微亂地道︰「不成,唯有這事,寡人不能。」

  猛然清醒,他忖度,難道這就是荊軻愁眉不展的主因?

  可男人和男人……怎麼可以?別說男人,他就連女人都嫌無趣了,何況是男人,可吊詭的是,他卻又隱隱有了反應。

  荊軻瞪著他,突然狠狠地反握住他的手。

  「荊卿,還有無其它事是寡人可以幫你的?」贏政啞聲問道。

  她痛苦地閉起雙眼,垂著臉不語。

  他為何不霸道,為何不荒唐,為何如此顧及她、禮待她?!只要他有一絲的yin惡之心,一絲的危害天下之心,她就可以毫不留情地殺了他,或者是死在他的手上,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為難苦惱。

  「荊卿?」感覺到暖熱的濕意落在頰上,贏政不舍地捧著她的臉。「說呀,別哭……告訴寡人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荊軻無言,只是無聲落淚,乖順的任由他摟進懷裡。

  她很累,只因她已分不清所謂的是非對錯,沒人能告訴她,她到底該怎麼做。

  贏政見她流淚,一顆顆淚珠好似落在他的心版上,他只能擁緊她,笨拙地安撫,詞窮地哄著,直到她在他懷裡入睡。

  他將荊軻抱上床,不舍留下她一人,他坐在床邊,深深注視著她連入睡都皺緊的眉,抬手,他輕輕撫平那眉間的皺折。

  他還有許多事得做,但他卻怎麼也走不開,膳食未用,政事無心理睬,這一刻他只想這般陪在荊軻身邊。

  荊軻未醒,贏政就一直守在她身側,就連天黑了,他也依舊動也不動地注視著荊軻的睡顏。

  他想了一夜。

  如果荊軻的愁是來自對自己的喜愛,那……是不是只要他接受了,就能讓荊軻別再掉淚?如果是,他可以為荊軻破例。

  那般倨傲張狂的人,竟在他面前像個女人般哭泣,說不出滿腔的不舍,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緩解這份痛。

  他想了一夜,只想用荊軻的開懷大笑,醫治為荊軻不舍的痛。

  這是唯一的辦法,他找到的唯一答案。

  「大王,時候差不多了。」

  「知道了。」

  如往常每日四更天的對話,贏政又凝視著荊軻一會兒才起身,怎料他的身子才微微動了一下,荊軻隨即反應,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彷佛他有多需要自己,眷戀自己,教他情不自禁將人擁入懷中。

  「荊卿別怕,寡人在這。」他啞聲哄道,不住地吻著她的發頂,才教她再次安穩入睡。

  殿外內侍每過一刻鐘就通報一次,直到第四次略微驚動了荊軻,贏政便不快地斥道︰「五更再道!」

  「奴才遵旨。」

  直到五更天,內侍再次通報,贏政才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走到外室讓內侍梳洗更衣,上朝前,他忍不住又踅回室內,瞧荊軻眼角涌出新淚痕,他煩躁地坐到床邊,想將荊軻喚醒,又怕她酒意未褪,只好捏起袖角替她拭淚。

  一刻鐘後,內侍報時,贏政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起身,卻發現袖角不知何時被荊軻緊抓在手,要抽回,不難,但他不想使力過大將荊軻擾醒,可使力太小,袖角又不動分毫。

  眼看著又過了一刻鐘,想著昨兒個手邊政事全擱置著,今兒個要是不上朝,恐怕事情又得再拖上一天,思來想去的,他干脆一把撕下玄衣的袖子,露出底下的襦衣窄袖。

  是難看了些,但管不了那麼多了。

  贏政走到外室,無視內侍瞠圓的眼眸,徑自匆匆地上朝料理政事。

  待贏政處理完手邊急務回到太平殿時,就見荊軻已醒,神態慵懶地蜷縮在他留下的袖管上,姿容清艷誘人,有種教人不敢放肆的雍容華貴,像絢麗的花團正張狂盛放,教他不禁看傻了眼。

  他的心怦動著,悸動更甚以往,一時間還沒摸透是什麼樣的感覺,外頭內侍的問話打斷了他的遐思——

  「大王,可要備膳?」

  哪怕內侍尖細的嗓音已經很克制地放到最輕,荊軻還是猛然回神,呆呆地看著不知何時進入內室的贏政,再見他的目光落在床面上,她心尖一跳,想將袖管撥到床下,又覺得太過欲蓋彌彰,只能故作鎮定的冷著臉,徐徐起身。

  「荊卿可餓了?」贏政啞聲問。

  她覷他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無奈地把頭垂得更低。

  真是要死了,她再也不喝酒!

  有人喝醉可解千愁,有人醉後把前事忘得一乾二淨,可偏偏她醉得一塌糊涂之後,愁緒依舊,前事也盡在腦海中。她還記得她強吻了他,扯他腰間系繩企圖輕薄他,以上皆為色誘他以伺機殺了他,真正教她覺得丟臉至極的是她趴在他懷裡哭。

  最慘的是,在大醉之後,她的內心異常脆弱,想起了灰暗的童年,想起了無人能依靠的恐懼,教她哪怕在睡夢中也要抓個人相伴,她一直很清楚她抓的人是他……她搞不懂,到底是她喝得太醉,導致她自傲的冷靜徹底出走,還是純粹因為這個人信她寵她,所以她才願意在他面前顯露脆弱。

  她理不清自己的思緒,醒來時只能看著他留下的袖管發呆,而他也真的少了一邊的袖管上朝去了……

  她想,如果他不是贏政,如果他們不是在這種對立立場中踫頭,憑他的信任抬愛,她可以把命,甚至他想要的一切都交給他。

  可惜,這些都只是空想。

  他是贏政,她是刺客荊軻,她的酒醒了,任務還要繼續,只是……方寸亂了。

  而現在,她什麼都不願多想,只想靜靜地陪他吃一頓飯,感謝他不離的陪伴。

  「荊卿,怎麼這般不小心?」

  荊軻回過神,就見他正以袖子擦拭著她手上和身上的湯漬,她才意識到自己把湯給灑了。

  「先去沐浴吧。」贏政說完,起身喚來內侍,帶著荊軻到後頭的滌清池。

  滌清池原是座天然溫泉,後來用夯土砌起,四周築上土牆,成了他的沐浴之所。

  就在內侍帶著荊軻前往滌清池時,贏政也暗自決定陪她共浴。

  要是裸裎相對,一時天雷勾動地火,也許能解荊軻的心頭愁,是說……男人跟男人到底要如何……走到滌清池外,贏政停下腳步,對於新領域的挑戰他實在一點把握都沒有,而且荊軻真的希望他這麼做嗎?

  不過他也不是沒有借口,荊軻手臂上的傷沒上藥,他可以說是怕他不方便,所以與他共浴。

  打定主意後,他也下定了決心,先屏退內侍,褪去衣裳,大方地推開木門,正要開口之際,卻見荊軻正褪去身上衣衫,說真的,他那胸膛、那胸膛……是不是太飽滿了一點?而且下頭沒有……真的沒有!

  他錯愕的抬眼,瞧著那張同樣錯愕下一瞬間又哂然一笑的美顏,她鴉色長髮披肩,在氤氳霧氣的浴房裡,猶如自水中而出的水神,美麗清艷得教人不敢逼視,美得不可方物,美得……

  「啊——」是女人!他的荊卿是女人!贏政抱頭嘶吼,崩潰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6-12-1 00:23:0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當日,荊軻被送回了慶平閣。

  當晚,入冬的第一場大雪覆蓋了咸陽。

  大雪如鵝毛般綿密地從天而降,皇宮外寒冬籠罩,皇宮內雪虐風饕。

  贏政難得的和氣徹底消失,彷佛忘了還有荊軻這個人的存在,他再度恢復成急馳狂奔的野馬,東驅使西下令,忙得三公九卿抱頭痛哭,而每日的朝殿上百官暗自叫苦,誰也不願面對如惡鬼的大王。

  可偏偏能上朝殿的全都是位高權重的大臣,也就是最近哭得很慘的二公九卿,朝議中要是有人一問三不知,輕者遭嘲笑辱罵,重者竹簡伺候,再白目一點的,直接拖到西門外。

  一夕之間,草木皆兵,人人自危,寧可拚死拚活地達成任務,然後再喝得大醉哭一場,也不敢再挑戰大王的耐性。

  然而,連著個把月,誰也吃不消,於是乎,有人斗膽進言了,「大王,大王已多日未召見荊使節,是不是……」後頭的話好難斟酌好難開口,到底是哪個混蛋把他推出來的?

  王綰回頭看著一個個低眉垂目,一臉與自個兒無關的無情同儕,難道真的要他提早玩完嗎?

  誰不知道月前的某一日,大王竟然破天荒的慢了一個半時辰才上朝,前一天都未傳喚任何人,當日大王只穿著單袖玄衣上朝時,大伙你看我我看你,皆是心知肚明,一個個在寬袖裡比出大拇指,盛贊荊軻真是太有本事,往後的太平日子就全靠她了。

  豈料,就在眾人額手稱慶,準備大開筵席犒賞工作沒日沒夜的彼此時,又聽說同一日大王與荊軻共浴,滌清池裡傳出了大王異常淒厲的咆哮聲後,荊軻就被送回了慶平閣。

  這下子完了,大伙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想知道荊軻到底有什麼本事可以將大王惹得這麼火,可那頭見不得人,因為福隆、福盛兩兄弟像是銅牆鐵壁地站在慶平閣前風吹雪淋,無人能近殿一步。

  於是乎,他們只好從大王這頭下手,把夏無且給挖出官舍,讓他去探探是不是荊軻太野,導致大王傷了哪兒,沒想到不到半刻鐘,夏無且就只剩一口氣的被抬了出來。

  從此,大伙便深陷在水深火熱中,人間猶如煉獄,君王猶如惡鬼。

  「再說一次。」贏政沉聲道。

  王綰倒抽了口氣,目光不敢再停留在大王森冷的俊顏上,垂眼思忖著,他現在要是假裝昏倒,不知道會不會很假……

  突地,殿外侍衛進殿通報,「大王,長史大人回宮,有急事上奏。」

  「宣。」

  王綰好感謝李斯,這輩子沒這麼期望他回宮,真的!

  李斯風塵僕僕,掀袍單膝跪下。「臣拜見大王。」

  「起身,李卿有何急事要奏?」贏政臉色猶如寒冰壓頂,教望者通體生寒。

  可惜的是,李斯剛從風雪中進宮,還沒感受到大王的失溫兼失控,徑自道︰「大王,荊軻是否還活著?」

  此話一出,百官齊齊退後一步,一個個與他保持距離,確保待會竹簡飛過來時不會砸傷自己。

  「問她做什麼?」贏政黑著臉問道。

  「臣在魏國聽聞燕太子丹派荊軻假議和真刺殺,最終被大王擒殺,但臣以為大王斷不會殺了荊軻還特地昭告天下,是以荊軻必定還活著。」李斯沾沾自喜地揣測君王心。

  「重點。」

  「魏王假說,只要大王可以將荊軻交給他,他願意獻上安邑這座城池。」

  「為何?」

  李斯笑了笑,模樣有幾分鄙夷。「雖說魏王假說起話來有諸多保留,但臣看得出來,魏王假必定對荊軻抱持非分之想……想不到魏王假竟欲效法前人來段龍陽之好,簡直是可笑得緊。」

  百官又齊齊倒抽了口氣,聲響之大,教李斯不解地回頭看著同儕,卻見一個個不斷朝他使眼色,像是要他別再說。

  呵,這些沒用的貨色,怕他在大王面前搶功,所以一起排擠他,別傻了,他才是揣測君意最準,最得君心的臣子,誰能跟他比。

  「龍陽之好?」贏政低聲重復。

  「難道大王不知道嗎?古有魏安厘王寵幸他的臣子龍陽君,亦有衛靈公寵幸大夫彌子瑕分桃而食,臣不知荊軻生得如何,但能教男人魂牽夢縈,甚至割城池換取,八成已有過魚水歡情。」李斯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唾棄。

  百官光是聽聞就已經嚇得企圖拔腿逃離,完全不敢想象大王會是怎生的反應。

  「……拖下去。」

  贏政一出口,殿外侍衛立刻進殿架起李斯。

  「大王?」李斯難掩錯愕,捉摸不透大王現在玩的是哪招。

  「李卿不是最愛揣測寡人心思,你倒是說說,寡人現在在想什麼,要是猜中了,有賞。」贏政溫溫地笑著,笑意在布滿寒霜的俊顏上顯得極不協調,教人膽顫心驚,冷汗直流。

  李斯琢磨了一番,問︰「臣是何處失言惹大王不快,想將臣推出西門外?」

  他想了一圈,確定了大王想殺他,姑且不論大王為何想這麼做,道出正解先保命再說。

  「呵,真猜對了呢。」贏政的笑意不達殺氣騰騰的眼眸。「寡人就賞你……五馬分屍吧。」

  這個自以為揣測君心就可以平步青雲的蠢蛋,他想殺他已經很久了,現在終於可以實現,太歡暢了。

  「大王?!」李斯大驚失色。

  「拖下去!」

  「大王,大王至少要先審再查,豈能無故殺臣,大王……」

  朝殿上,百官噤若寒蟬,只余殿上油燈燃燒的窸窣聲響。

  半晌,贏政才淡聲道︰「全都退下。」

  「遵旨。」如蒙大赦,百官爭先恐後地逃了出去。

  不過眨眼間,朝殿上只余贏政一人,就連內侍也被他屏退。

  他垂著眼眸,想著方才李斯所言,魏王假願用安邑換取荊軻,難道他們兩人真有私情?還是,魏王假亦不知荊軻是個女人?

  如果荊軻是個男人,他還可以用君臣之情綁系著,但偏偏她是個女人,那他能用什麼挽留她?別說挽留了,他連要怎麼面對她都不知道。

  想起那晚震驚人心的一幕,除了頭皮發麻之外,還有他己身強烈的欲求。那從不曾出現在他身上的濃烈欲望竟在夜裡侵襲他,教他連入睡都怕夢見那一幕,如今要他怎麼見她?

  他會失態,肯定的。

  可是,他想見她,想問她那哂然一笑到底是什麼意思?在他眼裡看起來有幾分自嘲的味道,但她自嘲什麼?

  他到底該如何調適心情,才能在見她時不教她察覺他深沉的欲望?

  「大王,福衛尉大人求見。」內侍在殿外細聲喊道。

  贏政眉頭一皺。「宣。」該不會是荊軻出了什麼事吧?他說過不能再讓她飲酒,福盛該不會又蠢得拿酒給她喝吧?

  埃盛入殿,進退趑趄,面色猶豫。

  「說,發生什麼事了?」贏政從上座走來,面色不善地瞪著他。

  「大王,沒什麼事,只是……該用膳了,臣想問大王是否移駕慶平閣?」福盛試探性地問。

  可惡,他真不想來,卻又不得不來!

  荊軻那張嘴像是蚌殼一樣,怎麼撬也撬不開,啥都問不出來,可偏偏那群同儕天天找他哭,別說他們了,他淋雪也淋得很想哭好不好。

  贏政欲言又止,背過身去,久久才悶聲道︰「寡人手頭上的事還忙得很。」

  埃盛隨即垮下臉,心一橫,豁出去了。「大王,荊軻到底做了什麼惹得大王不快何不告知臣,讓臣好好與荊軻說說。」看是怎樣,各退一步嘛,小兩口到底在吵什麼?明明前陣子相處得那般融洽,宮中更是出現久違了的閑散步調,誰知道沐浴也會沐出問題來。

  難不成是荊軻的身子缺了什麼,惹人王不快?

  「她沒有做什麼。」是他,滿腦袋yin思邪念的是他,他簡直快被自己給逼瘋了。

  「那要不要臣到後宮差個女官來教教她?」想來是荊軻什麼都不會,配合不上,讓大王不開心了,這事好辦呀,鬧騰什麼來著,也不想想被折磨的到底是誰,好歹也替他們著想著想。

  埃盛忿忿想著,突見贏政逼近的冷鷙俊臉特寫,嚇得倒退一步,趕忙摸著自己的臉,懷疑哪怕沒說出口,也因為表情而露餡。

  「為何要差女官教她?教什麼?」贏政的臉色陰晴不定的可怕。

  埃盛忍住逃跑的沖動,硬著頭皮壓低聲音道︰「自然是能取悅大王的一些花招,這種事不差女官,難不成大王還能教她?女人家的事,自然得要交給女人才好。」最後一字才落下,他就被贏政一把揪到面前,嚇得他狠狠倒抽了口氣。

  老天啊,他是哪裡說錯了,為何大王的臉像是被雷打中了一樣黑?

  「你知道她是個女人?」像是怕隔牆有耳,贏政壓低聲音問。

  埃盛滿臉慌張,一時沒細想,脫口便道︰「這是大伙都知道的事啊……」啊浮,難道說大王不希望大伙察覺她是女人?可是那麼明顯,荊軻活脫脫是個美人,比花還嬌艷,有長眼的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大伙都知道?」贏政不自覺地抽口氣。

  「如果、如果大王不希望大伙知道,其實也是可以下令的。」很多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對不?

  贏政一把將他推開,無言地撫著額。

  大伙都知道……所以,當他上朝穿著單袖玄衣,大伙的眼神才會那麼曖昧,所以荊軻有時看他的眼神那般難以置信……天啊,她那哂然一笑,該不會是因為他直到那當頭總算確認她是個女人?

  怎會如此?大伙都發現,他卻直到裸裎相見才發覺?他是怎樣,原來他才是最笨的那一個嗎?這下子他更無臉見人了。

  「大王?」福盛小心翼翼地喚道,對於大王的反應摸不著頭緒。

  「你可以退下了。」贏政咬牙道。

  他需要一點時間調整心情,他現在誰都不想見,丟臉到只想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埃盛哭喪著臉,他也很想退下,可是大伙日子難過,把重責大任交托給他,他只好當炮灰了,不然咧?

  「大王,臣不知火王與荊軻之間到底是怎地,但不管怎樣,女人家嘛,哄一哄就好了,況且荊軻的個性不拘小節,沒有尋常姑娘的小心眼,她夠大氣又爽朗,只是這陣子遭大王冷落,她天天郁郁寡歡,連話都不說,大王又說不能喝酒,實是教臣看不下去。」

  一聽她郁悶到又想借酒澆愁,贏政不禁想起她飲酒之後對他又是吻又是上下其手……啊,難道說,她是以女人的身分喜愛自己,可偏偏他不識情到這種地步,連她是個女人都沒發現?

  想起她飲酒後趴在他胸膛上低泣,他心裡就一陣抽疼。

  「大王?」

  贏政收斂心神,問︰「你沒有自作主張讓她喝酒吧?」

  「臣不敢。」福盛還不急著去投胎。

  贏政微點著頭,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猛地轉過身,又一把揪住他的襟口,硬是將他扯到面前,帶著邪氣地道,「你明知道她是女人還趴睡在她腿上,嗯?」

  埃盛瞬間臉色慘白。沒人這樣的吧,都過了這麼久才算帳,這……君王也不能這麼無賴。

  「臣……」

  「大王!」殿門口傳來福隆急促的叫喚聲。

  贏政眉頭一皺,放開了揪著福盛襟口的手,「發生什麼事了?」福隆的性情向來沉穩不急躁,要他跟在荊軻身邊,他是絕無可能無故擅離的。

  「荊使節出事了!」

  慶平閣裡像是炸了鍋般紛鬧。

  贏政得知荊軻在用過早膳後就口吐黑血昏死,立刻判定膳食有毒,馬上讓福家兄弟仔細徹查,並將荊軻抱回自己的寢殿,差太醫過來醫治。

  可糟糕的是,最擅長使毒解毒的夏無且只剩一口氣,其它太醫能力不足,哪怕開了藥方,卻不見半點起色,他只好派人出宮尋找善於解毒的大夫。

  「大王。」

  一聽到福隆的聲音,贏政回頭就問︰「查出名目了嗎?可有解藥?」

  「大王,御膳房的廚子已招供是鄭夫人給的藥,臣親自去找鄭夫人討解藥,可鄭夫人卻說沒有解藥。」

  「殺了她。」贏政臉色陰冷地道。

  「大王,殺了鄭夫人也沒用,倒不如讓臣妾替卿姊姊解毒。」

  一道陌生的嬌柔嗓音從福隆身後響起,福隆一退開,就見一抹……圓圓的身影。

  「你是誰,誰又是卿姊姊?」

  楚夫人無奈的嘆口氣。「大王,這些可以暫緩解釋,還是先讓臣妾替卿姊姊診脈吧。」

  贏政見她是個女人,圓臉和氣,半點殺傷力也無,便放行讓她入內,他則守在床邊,只要她膽敢對荊軻動手,就別怪他毫不留情。

  楚夫人替荊軻診了脈後,略略疑惑地蹙起眉,隨即開口說了幾項藥材、用量和煎煮方式。

  「這樣就可以了?」贏政不是很相信。

  「嗯,卿姊姊的底子極佳,中的毒一時還沒傷她太深,趕緊解毒就好。」話落,楚夫人隨即動手解著荊軻的腰帶,瞧見暗袋裡有隨身攜帶的藥粉,她眉頭都快打結了。

  「怎麼了?」贏政緊張的問道。

  「卿姊姊身上也有一般的解毒藥,毒發時,她應該可以及時服下的,但她卻沒有……」楚夫人萬分不解,唯一能解釋的是荊軻放棄活下去,但這是不可能的,她所識得的荊軻不是這種人。

  嬴政所想與楚夫人如出一轍,也同樣無法理解,想解謎,恐怕得等荊軻醒來。

  待內侍煮好了藥呈上,贏政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藥灌進荊軻的嘴裡,約莫兩刻鐘後,終於見她灰白的氣色漸褪,才教他高懸的心放下。

  他這才想起一旁珠圓玉潤的女人,回頭道︰「現在,可以告訴寡人你與荊軻到底是什麼關系了。」

  楚夫人瞅他一眼,迫於事態無奈,也只能將兩人關系一五一十道出。

  當荊軻張開眼時,耳邊聽見的是油燈劈啪和竹簡翻閱的聲響,她側眼望去,贏政背對著坐在床畔,聚精會神地審閱竹簡,而另一只手則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她的手,像是一種安撫,更像一種溫柔。

  瞅著他的側臉,濃眉朗目,立體出色的五官凝著天生王者氣勢,舉手投足間皆是君子賢德。

  像是察覺到她的窺視,贏政猛地回頭,見她目光有神地瞅著自己,不由得勾起笑弧,俯近她一些。「好點了嗎?」

  「嗯。」

  「要不要喝點水?」

  「……多謝。」見他起身倒水,荊軻掙扎著要起身,眼前卻昏黑一片,身子隨即被攬進溫熱的懷中。

  「你的身子還虛弱得緊,想起身喊寡人一聲就好。」瞧她虛弱得連坐起身都不能,教贏政打從內心生出憐惜,他讓她的頭靠著他的肩,這才一口一口地喂著她喝水。「湯藥已經煮好了,擱在爐上溫著,先喝吧。」

  荊軻溫順地點著頭,任他輕柔地拿了一床褥被墊在身後,才起身去拿擱在火爐上的藥碗。藥碗被溫得極燙,他邊拿邊拎著耳,不見半點君王架子,銳利的眼眸在看向她時,只有擔憂和關注。

  她想,她沒有辦法殺他,她必須承認,她真的殺不了他。

  她想,她應該是被他太平盛世的計劃給打動了。除暴以利天下,但他不暴,她自然沒有殺他的理由,雖然一統天下必經殘忍之道,但在這動亂的年代裡,似乎除此再無第二條路了。

  而她的第二條路,必須獨自回燕國,救出高漸離。已經沒有時間再耽擱了,她必須盡快離開秦國。

  「在想什麼?」贏政用調羹攪拌著藥湯,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沒什麼。」

  她應答得太快,他反倒起疑,喂她喝完了藥,他思忖了下才問︰「你不問發生什麼事了?」

  荊軻想了想,回道「我中毒了吧。」

  「你……」聞言,贏政眉頭深鎖。「為何你身上有解毒藥,卻沒有及時服下?」

  她往腰間一摸,才發覺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換過。「大王為何知道在下身上有解毒藥?」就算他看見腰帶暗袋內的藥,他也無法分辨是哪種藥才是。

  「你的慶兒妹妹說的。」

  「慶兒?」

  「是她幫你解的毒,寡人追問你和她之間的關系,她已經一五一十地告知寡人了。」好笑的是,他根本不記得她是他後宮的人。

  「荊軻是荊軻,慶兒是慶兒,我倆已多年未見,關系淡薄,要是他日在下犯了什麼過錯,還請大王勿加諸在她身上。」

  贏政橫眼瞪去。「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下只是以防萬一。」

  「以防什麼萬一?以防他日你要是為求解脫而死,寡人不得賜死她?」她一副交代遺言的沒出息模樣,教他膽顫心驚,她那沒有一絲溫度波動的蒼白臉龐,竟教他心生恐懼,多怕他一轉身,她就會立刻消失不見。

  「誰想解脫而死?」哪位?

  「不就是你嗎?你竟想拋下寡人……你知不知道寡人有多擔憂,你倒好,想走就走,就沒想過留下來的人是什麼心情!」要不是楚夫人的藥有效用,他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兩天他如坐針氈,寢食難安,完全無法想象沒有她的這輩子該如何走到盡頭,喜愛他的明明是她,她怎能忍心拋下他?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心底有多難受?她都用這種方式愛人的嗎?

  荊軻愣愣地看著他。「呃……大王恐怕有所誤解。」他到底在激動什麼?何況她跟他沒有君臣之義,更無手足之恩,說拋下他,言重了。

  「寡人誤解?你的慶兒妹妹都說了,連她都不解,為何你明知中毒卻不服下解毒藥,你告訴寡人,你如果不是為了求死會是為了什麼!」不就是因為心灰意冷,所以才一心求死嗎?

  「在下只是在想事情,等到察覺時要服藥已來不及……」拜托,她要是敢求死,巨子會挖出她的屍首鞭屍,然後再讓她的師兄弟們再鞭一輪,何苦呢,太勞師動眾了。

  「胡扯,你在想什麼可以想到讓你被下毒都沒發覺?!」

  荊軻幽幽的道︰「……想大王。」

  想他受到驚嚇的表情,想他瞬間震怒的神色,她的心為此悶悶的,不太舒服,可偏偏又不斷地想。

  贏政的呼吸為之一窒,向來,他最喜歡的就是她的坦白直率,她不玩官場上的勾心斗角,哪怕是身為遭囚的使節,她依舊挺直背脊,不容侵犯,別說女子,就連男人也不見得有她這般氣概。

  可是現下她這話說得太直白了,讓他的心跳得有點急,還莫名感到口干舌燥。

  不過,如此一來,也可以證明她確實是愛著自己,以為自己遭到冷落,所以才會一時失察,險些送命。

  說來說去,這似乎也與他脫不了關系,他必須好好反省。

  緩了口氣,贏政啞聲問︰「那……你方才干麼像在交代後事一樣?」

  荊軻不加思索的回道︰「我只是希望哪天我要是出了事或不經意犯了錯,大王別把罪罰加諸在慶兒身上罷了。」

  「你哪會出什麼事、犯什麼錯。」

  「世事難料,在下也沒想到不過是滌清池裡裸裎相見,就讓大王如此厭惡,要是他日被賜死,在下也不意外。」

  她知道,讓他察覺她是個女人後,他內心必定萬般掙扎,掙扎著該不該殺她。

  有哪個君王會以最高禮遇款待使節,甚至奉為上卿?他幾乎是掏心掏肺地待她,然她的性別卻等同狠打他幾個巴掌,他能不嘔嗎?

  嘔個幾個月都成,只是她沒料到她會被下毒,還差點被毒死……她要真這樣死了,定會羞得不敢下黃泉見爹娘。

  「說、說那是什麼蠢話,誰厭惡來著?誰敢將你賜死,寡人第一個就先宰了他!」贏政怒咆了聲,遮掩羞赧。

  「大王不覺得……」

  「寡人還是要奉你為上卿。」

  荊軻抽了口氣,難以置信地瞪著他。「在下沒聽過女子為官。」

  「古老的北方犬戎部落就有女將軍,阿蕊就是來自犬戎一族。」

  「是嗎?」早就已經滅亡的一族,原來還有根苗流落在外。

  「荊卿雖是女子,但能文能武,放眼秦國,有誰能與你匹敵?寡人想借重你的才能,一統天下之後,便以你墨家之道治天下,由此開啟太平盛世,你不想與寡人一同實現那一刻嗎?」贏政輕柔地握住她的手。

  荊軻怔怔地看著他,心頭暖得發燙。這個男人在實現她的夢想,用她根深柢固的觀念開啟另一頁史歌,還將她納入其中,他怎能如此大度容人,如此地撼動她的心,教她心甘情願地獻上她的命?

  「荊卿,寡人願意給予你想要的一切,只求換取你待在寡人身邊。」他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與他心靈相通、言之有物的人了,最重要的是,他已經決定讓她成為他的隊友,更得趁現在與她培養更深的感情,讓她甘心跟他回仙境,就算她要他的肉體,他也可以完全獻上。

  她沒料到他竟然紆尊降貴地央求自己,想了想問︰「那麼,如果在下希望大王暫時放了在下,大王會允嗎?」

  「不允。」贏政幾乎是不加思索,而且渾身瞬間緊繃了起來。

  「就算在下有要事在身?」

  「你能有什麼要事在身?寡人警告你,你要是敢踏進魏國,寡人就派軍圍剿魏國。」他的黑眸閃動著殺氣,不悅的警告道。

  荊軻一頭霧水地瞅著他。「在下並不是要前往魏國,只是想回燕國。」她去魏國干麼,她師兄也不在魏國呀。

  「回燕國做什麼?」

  「在下……」

  「難道你和燕太子丹有著不尋常的交情?」脫口搶白後,贏政的腦海中瞬間翻飛著眾多**畫面,盡是她和燕太子丹卿卿我我的模樣,一把無明火轟的一聲襲向他,殷紅了他的眼眸。

  不可饒恕!燕太子丹那個混蛋憑什麼可以與她同床共寢,共赴雲雨?他要殺了他,而且要親手掐爆他的……頭!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6-12-1 00:23:2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大王這話是什麼意思?」荊軻聽出他的話意,不滿地眯起眼,哪怕她還在靜養中,表情依舊殺氣十足。

  贏政抿了抿嘴。「你奉他的命要刺殺寡人,寡人當然會想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系,為什麼明知道不可行還為他而來。」燕太子丹那家伙長得人模人樣的,可真要論,自己絕對比他好上千百倍,這是無庸置疑的。

  她疲累地垂下眼皮,想了下,干脆把自己受到威脅的事攤開來說明白。「……就是因為他抓了高漸離,我才不得不聽令。」否則她也很清楚要刺殺他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只是迫於無奈,硬著頭皮上而已。

  聽完,他那股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殺氣早已消失無蹤,他托著腮問︰「難不成你回燕國是打算自個兒去救人?」

  「嗯,在下不能把高漸離丟在那邊不管,畢竟她是在下的朋友,在下必須去救她。」荊軻等不到他的響應,不禁又道︰「在下絕對不會辜負大王的倚重,必定會回到秦國,待在大王身旁。」

  「好歹是個姑娘家,怎麼還一直自稱在下,也該改口了吧。」贏政閉著眼像是在忖度什麼。

  「臣……」

  「這樣吧,荊卿,我在你面前不自稱寡人,你在我面前也不需要受限於那些繁文縟節,私底下咱們是朋友,好不?」他懶懶地道。

  「可是……」

  「否則,我就不允你回燕國。」

  「所以你這是答應了?」荊軻喜出望外地道。

  「答應是答應,不過我要跟你一同去。」

  「不成,大王豈能不坐鎮宮中!」她隨即板起臉。

  「我好歹也御駕親征過,難道我就不能打著親征之名,讓內外皆不敢輕舉妄動?」贏政方才就是在想這事。

  畢竟他和燕太子丹那個混蛋相識了二十年有余,那個混蛋的心思特別曲繞,老是一副別人對不起他,就連老天都虧待他的欠揍模樣,那種混蛋手段特別歹毒,既有人質在手,想要救出絕非易事。

  「最重要的是,你沒有我這般熟悉燕丹的手段,有我在,想救出你的朋友,勝算較大。」

  「你是為了我?」

  「要不然呢?」拜托,她要是栽在燕太子丹手中,一去不回,就算殺了那個混蛋,他也不要活了,因為他不可能再找到另一個她,沒有隊友沒有她,馬拉松比賽他還比個屁啊!

  荊軻的心喀登一聲,像是不知不覺地給攫取了什麼,又給填塞著什麼,她說不出這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心裡暖暖的,充盈且飽滿。

  「對了,我讓福隆查到了下毒的人是鄭夫人,我已經廢了她,將她逐出宮。」

  他像是想到什麼,跟她交代了下,畢竟是他的人傷r她,不管怎樣,懲處是少不了的,因為是女人,也幸好荊軻無恙,他才肯饒鄭夫人一命。

  「外頭風饕雪虐,你將她逐出宮,不是等同逼她去死?」沒來由的,想到他後宮有一票女人,她心裡就有點不爽快,不過這樣的念頭也讓她有些錯愕,她趕緊甩了甩頭,言歸正傳,「廢了她也就罷了,留下她吧。」

  贏政不怎麼想,但她都開口求情了,也只好允了。瞧她初醒,氣色也不怎麼好,沒什麼食欲,他讓她歇下,跟著和衣睡在她身旁。

  「你還是將我送回慶平閣吧。」

  「你都知道外頭風寒凍骨,我怎可能把你送回慶平閣?就乖乖待在這兒養病。」他不容置喙地道。

  「可是你與我同寢……」

  「你還是我的臣子,我依古禮相待,又有哪裡不對?」

  「……喔。」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她還能說什麼?

  一如往昔,荊軻枕著他的手臂,窩在他的懷裡,她感到安心,不一會眼皮就重了,只是臨睡前她不免又感到疑惑,怎麼又有什麼東西頂著她?

  荊軻被嬌養在太平殿內,半個月後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而且這段時間,她每夜都與贏政商議著回燕國的路線和救人計劃,還會談到一統天下的步驟和治理的方向。

  那心有靈犀,不需多余言語便互通的默契,教贏政每晚總是暈陶陶地抱著她入睡,為了自己找到一塊瑰寶而自喜,一想起回仙境後,有她相助,他定能在比賽中拿到冠軍,他就忍不住笑咧了嘴。

  而荊軻也敬佩他竟能廣納百川,心思賢睿,教她慶幸她所遇見的贏政是個賢能之人,而非燕太子丹在外捏造的暴君。

  久了,她也真習慣與他同寢,而且在他的懷裡,她總是睡得特別香甜,當然,別老是有東西頂著她,她會睡得更好。

  「好了,咱們就決定先乘軺車,過了上郡再輕騎前往太原。」把跟侍的人員敲定之後,贏政也將路線規劃妥當。

  「好,就這麼著,到了下都再差人聯系樊於期。」她噙笑道。

  他說樊於期是他安插在燕國的眼線,當初她就覺得裝有樊於期人頭的木匣太輕,這才知道裡頭裝的不是人頭,而是藏有樊於期警告的木簡,如今有這位大將當內應,想救出高漸離的機會又多了幾分,對於這趟燕國行她更有把握了。

  贏政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她的笑臉,目光灼熱得教她感到不對勁。

  「該歇息了。」他微啞著嗓音道。

  他想,今晚也該是獻上自己的時候了。

  「是。」荊軻想了下,明兒個五更天就要啟程,早點歇息也好。

  就在她如往日般地先躺上床,卻見他著手寬衣,脫了曲裾也沒什麼,但就連襦衣也脫了……

  「你在做什麼?」她直瞪著他肌理勻稱的身形,不禁又想起滌清池裡的那一幕……師兄弟練武後袒胸露背的一大票,不過全身赤luoluo的,她也就見過這麼一位,震撼了她很久,她不想再來一次。

  贏政有些口干舌燥,隨門道︰「有點熱。」

  荊軻疑惑地瞪著他,手指朝屋頂一比,暗示他,外頭的雪下得還不小,打在屋頂上沙沙作響,哪怕房內有火爐也不可能曖得要他赤luo上身,而且他脫得極順手,似乎連褲子要一起脫下,他這是在玩哪招?

  他面有赧色地瞅她一眼,手上動作暫停,luo著上身坐到床緣,就見她更往內牆退,眉頭不禁微微皺起。

  這跟他想象的不一樣,她不該退縮,甚至該撲上來的,難道說……她需要用酒助興?可是他不愛她飲酒過度,要是喝著喝著又哭了,難受的豈不是自己。

  「如果你有事思慮,至少先穿上襦衣吧。」瞧他攢眉似是在思索什麼,荊軻好心地提醒道。

  贏政沒好氣地抽動眼皮。「你不該是這種反應吧。」他懶得猜了,橫豎他倆的性情相近,開門見山地談好過胡思亂想。

  「要不然我該是什麼反應?」誇贊他身材好嗎?可是她不曉得男人怎樣的身段才算好。

  「撲上來啊!」難不成要他教?不行,他對這事兒一點也不熟。

  「我為什麼要撲上去?」揍他嗎?可她現在不想揍他啊。

  贏政咬了咬牙,干脆拉著她的手貼在他的胸膛上。「我說過,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能給,我的身體你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他敢說,放眼天下,沒有一個君王可以像他這般守諾,甚至連身體都可以給。

  這下子換荊軻的眼角在抽搐。「我不想要你的身體。」她想抽回手,偏偏他按得死緊,逼迫她的掌心貼在他厚實又溫熱的胸膛上……她的手有點不太舒服,他再不放手,她可能就想揍他了。

  「還嘴硬?你不是想要我想要得都哭了?不是因為被我冷落就郁郁寡歡?只要你待在我身邊,我的身體隨時都能配合你,你盡管使用。」他都想好了,晚上好好滿足她,用肉體迷住她,從此以後她就哪兒也去不了了。

  她總算明折了,毫不客氣的收指往他的胸口用力一擰。

  贏政嘶了聲,依舊沒松手,只是啞聲道︰「你能不能輕一點?」嗯……這也算是情趣的一種嗎?還好,他皮粗肉厚捱得住疼,只要她別老擰著不放,應該還吃得消的。

  這下子,荊軻連殺他的心思都有了。「容我告訴你,我一點也不想要你的身體,我當時對你出手,那是因為我喝醉了,心緒混亂,因為我到秦國是為了殺你,可是你待我極好,所以我下不了手,才會痛苦的哭了。」她想,有些事還是得說明白的,畢竟他可是她看中的君王,可以並肩作戰的好友。「還有,我沒有因為被你冷落而郁郁寡歡,那段時間我只是在思考如何回燕國救高漸離……我解釋完了,你可以放手穿衣了嗎?」

  聽完,他羞赧又帶著幾分悻悻然地放手,默默地起身穿衣,但還是不死心地道︰「你是愛我的吧。」

  「愛。」她直言無諱。

  贏政的心顫栗了下,喜出望外地回頭,又聽她道——

  「墨家兼愛天下,愛天下愛蒼生,我自然愛著你。」

  笑意緩緩地從他的臉上褪去,雖說她這話聽起來沒什麼問題,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就是不太舒服。

  好似對她來說,愛他就和愛路邊一條狗沒什麼兩樣,可是他想要的是更特別的,但他一時也說不上來,難以形容。

  他頗不是滋味的背著她躺下,就連手也懶得借她枕了,橫豎她的傷早就好了。

  荊軻睨他一眼,確定他穿著上衣,才徐徐吁出一口氣,撫著發燙的雙頰。真是奇了,半luo的男人身體她都看到不想看了,怎麼方才瞥他那一眼,就教她心跳加速,臉紅耳赤了?

  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所以然來,最終她只能歸究是因為滌清池那一次被嚇得凶了,所以才落了這毛病,也許一段時日就好了。

  他要背著她睡,對她來說正好,她本就慣於獨睡,有人在一旁,一點風吹草動反累得她淺眠,荊軻沒意識到自己這陣子能夠好睡,都是因為有贏政抱著她。半晌,她摩挲一下手臂,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他離得那麼遠,連帶的房裡似乎也變冷了,她偷偷地靠近他,背貼著他的背。

  嗯……他身上果真很暖啊。

  荊軻正滿足地準備入睡,身旁的人猛地翻身,壓根不管她睡了沒,硬是從背後將她摟得死緊。

  「嗯……這樣不好睡。」她悶聲道。

  「慣了就好。」贏政霸道一哼,把臉埋在她的肩上。

  荊軻死盯著內牆,試圖漠視他不住吹拂在頸間的熱氣,漠視那抵在她臀間的異物,真他媽的給不給人睡啊!

  怎麼可能慣得了,混蛋!她心跳得這麼快,臉燙成這樣……她是不是染上風疾啊?還是又有哪個混蛋在他倆的膳食裡亂添了什麼東西?

  算了,明天就要離開咸陽了,她就大人大量,不計較了。

  翌日,兩人四更天起身整裝時,贏政塞了一樣東西到荊軻手中。

  她看著手中的青銅令牌,不解的問︰「這是什麼?」

  「杜虎符。」

  荊軻詫異地看著他。「這不是可以調動軍隊的兵符嗎?」

  「嗯,我身兼太尉一職,杜虎符是我用來調動軍隊、傳達命令的憑證,見此符如見人。」贏政大略解釋道。

  「這麼重要的令牌……」

  「正因為重要,所以才要你帶上,畢竟此行吉凶難測,但咱們是朝雁門、太原那頭過去,近中山時就有大軍駐扎,要是發生什麼意外,這也算是個保命符。你要記住,假如咱們因故而失散,你要善用這令牌,首重你的安危,其余的不必多管,知道嗎?」

  荊軻呆了好半晌才吶吶地道︰「你就不怕我背叛你嗎?」她要是他國細作,一拿到這杜虎符,還怕得不到天下。

  「你會嗎?」贏政好笑的反問。

  「絕無可能,我寧死也不會背叛你。」這是她的承諾,亦是她的誓言。

  他噙著濃濃的笑意將她擁入懷中。「那你也記住了,我是寧死也不會背棄對你的承諾,還有你已答應過我要永遠陪伴在我身邊了,屆時你可要信守諾言。」

  「當然。」他待她情深義重,她豈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好了,你趕緊整理一下,我上朝交代一些事,五更天咱們就從東雍門啟程。」

  「嗯。」

  待贏政下朝後,荊軻已經在東雍門候著,身旁還有秦舞陽和阿蕊,福盛和他親挑的一隊侍衛也在列中。

  寒冬裡的五更天,一行人悄悄朝北方上郡而去。

  來年一月,一行人進入原屬趙國領地,如今被贏政整設的太原郡。

  「大王,就在這附近扎營吧。」荊軻看了看天色,再看看附近的地形,又道︰「今晚是過不了燕山的,先扎營,明兒個再一鼓作氣地趕路。」

  「也好。」贏政點了點頭,下令紫營。

  爆裡帶出的一票好手,扎營之外還能弄點簡單的吃食,喝了點野菜湯暖了胃,贏政便拉著荊軻進入營帳,留下侍衛在外頭輪值守營。

  「過了燕山,要是有點時間,我帶大王去找我二師兄。」

  「二師兄?」

  「嗯,他叫徐夫人,是個鑄劍高手。」

  「喔?」原來也是個女人,是說女人也可以稱為師兄嗎?

  「他可是個美人呢,不但人美心也美。」她由衷地道。「尤其是他鑄劍的本事更是一絕,之前我為殺你托他鑄造了把魚腸劍,可誰知道進了宮中卻變成了可笑的短匕。」

  「那我豈不是要慶幸魚腸劍被掉包了。」贏政沒好氣地道。

  「不,就算沒被掉包,我也難以成功。」他的劍術在她之上,力氣更別說了,想行刺他真不是樁容易的事。

  「你想要我的命也成,就等哪天你要離世時,在我胸口刺上一劍吧。」如此一來,真是皆大歡喜了,他可以與她同時回仙境。

  荊軻怔愕地看著他。「你是打算與我同生共死?」

  「當然,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就這麼簡單。」

  「那……要是你先走呢?!」她脫口道出大不敬之言。

  他怔了下,攢眉沉思。在他印象中,贏政應該活了五十個年頭左右吧,不算太長的壽命,要是他真的先她而走……睇著躺在身旁的她,他完全無法想象自己殺了她。

  「屆時就請你也一刀刺入我的心吧。」像是看穿他的猶豫,荊軻巧笑允諾道︰「你願與我同生共死,我自然也願意與你同生共死,絕不獨活。」

  贏政聞言,感覺她的話語彷佛利箭般地射進他的心,強烈震撼著他,教他情不自禁吻上她的唇。

  她沒料到他會突然有這樣的舉動,瞬間瞠圓了雙眼,本想抗拒,可偏偏他的吻綿密如雨,萬般憐惜,纏著吮著,在靜寂的營帳裡,那吮吻的聲響教人意亂情迷,想要索求彼此的體溫,然而——

  「有刺客,保護大王!」

  外頭的侍衛重喝了聲,營帳內的兩人隨即起身,忘了方才的旖旎,全神戒備。

  「怎會這樣?咱們應該沒有暴露行蹤。」贏政起身,取來擱在席旁的長劍。

  荊軻也拿起長劍,邊道︰「會不會你的身邊有細作?」

  「不可能,那些臣子雖然是渣,但全都是最忠心的,絕不可能出賣我。」這一點是他唯一覺得自豪的。

  「那麼……只剩後宮和內侍宮人了。」

  「現在無暇細想了,咱們先殺出去,視情況策馬離開。」

  「是。」

  兩人一出營帳,福盛已經守在營帳前。

  贏政就著野地火堆觀看局勢,直覺得刺客身手不差,且人數不少。

  「大王不如和荊軻先退吧。」

  「也好,待處理完畢之後,燕山下見。」話落,贏政回頭抓了件大氅包著荊軻的身子,隨即抱著她躍上了馬。

  「福盛,保護阿蕊和秦舞陽。」臨行前,荊軻拔聲喊道。

  風呼嘯而過,她沒聽見福盛回了什麼,戰馬穿過一列刀光劍影,直朝燕山嶺而去,然而就在贏政策馬經過山坳時,竟遇埋伏,馬腳被繩給絆倒,連人帶馬被摔飛,朝崖底直落。

  落下的當頭,荊軻只感覺到贏政緊緊擁住她,她也緊抱著他,心忖著,如果是與他一道死去,她甘願。

  雙眼張開,陌生的屋頂教贏政有一瞬間的閃神,隨即他開口驚喊道︰「荊卿!」

  「我在這兒。」荊軻聞聲,趕忙來到床邊。「別亂動,你身上有好幾處傷,得要好生靜養才成。」

  「你呢?有無傷到哪兒?」他緊張的打量著她,瞧她身上的素衣還染著血,他探手想要摸摸她,胸口卻傳來一陣劇烈痛楚。

  「你將我護得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她放柔了目光瞅著,隨即壓低聲音道︰「咱們運氣很好,從崖上掉落,適巧山谷下都是新下的霜雪,緩沖了往下摔的力道,天亮之際又遇到外出的二師兄,便將咱們給帶了回來。」

  「你確定沒事?」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身上怵目驚心的血跡。

  「這些都是你的血,你緊緊抱著我,傷處淌出的血才印在我的衣服上。」一想起初醒時,哪怕他已昏厥,卻仍舊緊箍著她不放,她著實難以形容胸中那滿溢的暖和痛楚。

  他待她是真情至性,真將她擱在心上的,以命相救,這份恩義,哪怕用她一輩子也還不清。

  「你沒事就好。」贏政這才真正松了口氣。

  「我二師兄在後頭替你煎藥,一會兒他來,你可要記得別再叫我荊卿。」荊軻小聲囑咐道。

  「那我該叫你什麼?」

  「就……」

  「阿軻,你朋友醒了沒?」

  贏政聞聲,眉頭不禁微皺。這人該是她的二師兄,只是以女子來說,這嗓音似乎太粗了點。當初他沒察覺荊軻是個女人,是因為她的嗓音偏低,似女似男,難以界定,但這把嗓音實是——

  「二師兄,我朋友已經醒了。」荊軻起身開門。

  門外透進的光線教贏政不自覺微眯起眼,只見逆光中的娉婷身影,一頭長發只是隨意以玉簪固定一半,其余的披散在背,然而待來人把藥碗一擱,轉身來到面前時,贏政不禁用力地眨了眨眼。

  是他眼花了嗎?還是這世上也有會長胡子的女人?

  「你就是阿軻的朋友阿政?」徐夫人問道。

  贏政並未回話,仍舊死死瞪著他。

  他敢用他的命賭,這人絕對不是女人!哪怕這人有一張標致芙蓉面,哪怕有一個女人家的名字,但那把胡子又濃又密……嚇到他了!

  「二師兄,他剛醒,所以腦袋還不是挺清楚的,別跟他一般見識。」荊軻以為贏政是因為二師兄直呼他名諱而不快,趕忙打圓場。

  「也是,沒摔死算他命大,看在他這般護你救你,他再無禮我都會原諒他。」

  徐夫人撥了撥發絲,笑吟吟地道︰「不過要是大師兄到時,他還是這副死樣子,我就不知道他會有什麼下場喔。」

  贏政看著他言行不一的嘴臉,哪怕他面貌再美,還是只有一股說不出的厭惡。

  「大師兄會來?」荊軻有些詫異。

  「他前些日子在我這兒待了幾日,說之前你托了信給他,但等他趕到燕國時,你已經出發了,等他趕到我這兒時,秦國那兒傳出消息,說是你已被殺,他悶著好幾天都不說話,最後才說要去秦國替你收屍,誰知道你竟跑來我這兒了。」徐夫人對自家大師兄的行為感到啼笑皆非,「都過了多久了才說要替你收屍,要真有屍可收,早就爛光了,真不知道他在考慮什麼。」

  「大師兄大概是想等我爛光了,比較好鞭屍。」荊軻猜想道。

  徐夫人和贏政定定地看著她,兩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隨即又彼此對視,像是想在對方眼中搜尋一些訊息。

  可憐的大師兄,竟愛上了一個不識情趣到這種地步的女人。徐夫人默默替大師兄蓋聶哀悼悲慘戀情。

  可憐的大師兄,他可以理解她大師兄為何不在第一時間收屍,因為無法接受,不願面對,因為親眼目睹會心痛而死……怪了,他怎會懂她大師兄的想法?或者該說,她大師兄為何會與他有著同樣的想法?贏政不解地皺起眉。

  反正,結論就是——可憐的大師兄。

  「二師兄干麼這樣看著我,我說錯什麼了嗎?」難道大師兄不只是想鞭屍?想想也對,先前最後一次見面時,大師兄對她發了一場脾氣,所以那時遲遲等不到他到燕國,她還猜想是因為他記恨著。

  「沒事。」徐夫人不想再討論這個悲慘的問題,拿起了藥碗。「先給他喂藥吧。」

  見二師兄粗魯地用單手將贏政拽起,荊軻趕忙托住贏政的肩。「一︰師兄,我來吧。」

  「怎麼我就喂不得他,你就跟他這麼要好?」徐夫人眯起眼眸。

  雖說阿軻一再跟他保證這位名叫阿政的好友不知道她的女兒身,但他還是十分存疑,尤其是剛剛那家伙可以明白大師兄的悲慘,他就認定那家伙對她抱持非分之想。

  「他救了我好幾次,是我的好友也是恩人。」荊軻硬是擠到贏政身旁,讓他可以把肩背靠在她臂上,接著一把搶過藥碗,慢慢地喂他把湯藥喝下。「我跟二師兄也很好,要不二師兄怎會救我。」

  「咱們師門有哪個不會救你的?」大伙都搶成一團了好不好!「咱們師門上下最疼的不就是你,可偏偏你就是不肯好好地待在魏國,到處閑走,還莫名其妙跑去刺殺秦王,你跟燕太子丹的交情有沒有這麼好?」

  贏政艱澀地閉上眼,沒有辦法接受他明明有一把大胡子,卻用很女人的肢體動作配著那很美人的臉龐,道出像妒婦一樣的說詞,他突然有點反胃,一半是因為藥太苦,一半是因為他太惡。

  「拜托,二師兄你別跟我說燕太子丹那個渣貨。」荊軻再一次解釋她被威脅的過程,還有燕太子丹甚至派了個只會尿褲子的秦舞陽與她隨行。

  「真他媽的狠哪,竟連我鑄的劍都被掉包!」徐夫人憤慨極了。「是說,你當初被威脅怎麼一個跟我說?」

  「我那時想只要大師兄肯幫我,那趟秦國行必定是水到渠成的嘛,就算沒被燕太子丹威脅,除去秦王也是勢在必得。」

  那個準備被水到渠成的贏政無力地滑躺到她腿上。雖說那是原本的計劃,誰也沒想到最後兩人會成為君臣恩義,但她說得那麼自然,他還是覺得異常刺耳,不過真正教他更在意的是她的腿。

  硬了點,但極具彈性,可惡的是福盛那混蛋趴睡過……福盛最好還活得好好的,等他傷愈回去宰了他。

  「說來也是秦王的造化,大師兄有事耽擱了,所以沒來得及赴約,否則只要大師兄與你同行,加上我淬了毒的魚腸劍,秦王是必死無疑。」這一點,不單是徐夫人,就連荊軻也毫無疑問的認同。「不過,你到底是怎麼逃出秦國的?秦王那般殘虐,你落到他的手上,豈能全身而退?」

  「呃……其實秦王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殘虐,他果斷英勇,能文善武,而且他待我非常禮遇,甚至還奉我為上卿。」荊軻並沒把贏政拉坐起身,想著他身上有傷,讓他躺著也好,卻感覺到她的手突地被握住,而且還被偷偷地拉進被子裡,她迅速地睨了贏政一眼,就見他垂著眼眸,唇角隱笑。

  徐夫人不懷好意的瞅著她。「你被收買啦?」

  「我能被收買嗎?」

  「你沒被收買,你會說秦王好話?拜托,以往老是說要將秦王剁成肉醬的到底是誰?」徐夫人沒好氣地道。

  雖說贏政不怎麼在意旁人對他的評價,只做著他認為對的事,但她曾經想這樣對他,他還是覺得有些受傷。

  荊軻有些尷尬地解釋道︰「那時只知表面不知始末,當然跟著天下人義憤填膺。」

  「阿軻,你沒見識過秦軍攻打趙國時的狠勁,要不是我住在這深山裡頭,天曉得遇到秦軍我會落得什麼下場。」徐夫人擔心她被秦王的甜言蜜語給欺騙,忘了初衷,反被利用。

  「不可能,秦軍入境不殺無罪之人。」贏政突地沉聲糾正,不讓他繼續抹黑自己。

  他下令過,而且施以重典,誰敢抗令恣意妄為,他會立刻斬了。

  「胡扯,秦軍裡有個裨將軍高欣,當初他在太原沿路燒殺,老弱婦孺都不放過,這是我親眼所見,我可以以命起誓。」

  贏政的臉色忽青忽由,高欣是嗎?他記下了,回程時就斬了他!混帳,就是有這種違抗軍令的家伙,才會讓荊軻以為他是個十惡不赦之人,看來他得要重新整頓軍紀,施以軍法約束了。

  可惡,這些渣臣又害他丟臉了!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3 07:28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