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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晴風]順手牽羊妻(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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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01: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夏晴風 - 順手牽羊妻【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六】  

拜託,什麼六月飛雪,竇娥冤不冤的,
看她如何扭轉乾坤,六月飛愛,「羊」眉吐氣!

哎呀,她小仙羊可是仙界最強煉丹王者,而不是練膽王者啊,
派她穿越下凡找隊友贏得接力比賽?得了吧,她可沒興趣,
偏偏天不從人願,她仍一頭栽進了被改寫的歡樂版竇娥冤中,
身世整個大不同,婆婆疼她這寡婦疼得緊,還想幫她招婿呢!
可惜原主竇娥太貌美,生生招惹縣裡的豺狼虎豹覬覦,幾番想害她,
多虧了仗義相助的楚勀相助,這才擺平了意圖下黑手的賊傢伙。
而她僅知道恩公在府衙當差,不知他愛好啥,索性親下廚來答謝他,
常言道,通往男人的心是胃,他果真被她的蜜汁烤鴨給抓到胃了,
每回見了面總傻乎乎地笑,連她在自家種草藥這等小事也被他誇上天,
越相處,她越覺得這人挺好的,又不計較她是寡婦,或許未來……
哪知美夢還沒來得及作呢,便發生了天災,官府欲徵收她家收留難民,
這一鬧,竟意外掀出個大祕密,原來他竟是那貪汙腐敗的縣太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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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02:09 |只看該作者
閒聊 怪物爸

  晴風粉絲們要求本人寫序娛樂一下大家,我只好將塵封已久的鍵盤拿出來,清一清每天被工作侵蝕的腦袋,寫一篇序文~

  今天要和大家聊聊最近的心情~

  昨天在公司遇到有幾個月未聯系的同事,因在不同廠區工作,想說難得踫面聊一下,就主動過去攀談了幾句。

  以往依我的個性不會如此主動,這回因對方是要好的朋友才這麼做,卻不知對方是忙,還是有其他事情,我們聊沒幾句草草結束,我也趕著要回去廠區繼續工作,回程路上我一直回想這件事。

  成長歷程中,我有幾位很要好的朋友,幾年前大家偶爾還會通個電話,甚至約出來吃飯、談談各自的近況,最近卻已不常連絡。

  其實朋友像事業一樣,也需要經營,或許不需要到非常用心的地步,但偶爾節日或生日的問候,都可以讓彼此之間的關系持續。

  不過每天為了家庭、事業忙碌,目前的我多半在臉書上潛水,除了看看朋友出游PO的照片近況、生日時發簡訊、節日時祝賀外,沒有更緊密的聯系。

  或許這跟我的星座有關,水瓶喜歡自由自在,不被拘束,排除工作和家庭,其實留給自己的時間真的所剩無幾。水瓶愛自由愛瘋的個性一作怪,就想發呆和聽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但友誼真的是很重要的東西。我曾經看過一部外國電影,內容是描述一位小男孩和一位老人的故事,故事中小孩家裡很窮、也沒什麼朋友,但他很喜歡聽故事,有天遇到一位孤獨的老人在戲院工作。老人沒有親人,或許跟小孩很投緣,特別喜歡這個小男孩,常在戲院工作時間結束後,在工作間放電影並說電影中的故事給小男孩聽,從此兩人常常在一起,成了忘年交。

  電影結局我已經不太記得,但我想小男孩長大後一定不會忘記老人這位好朋友。

  如果你們現在問我,目前為止我最要好的朋友是誰,答案或許會讓大家出乎意料……我最好的朋友正是粉絲們的晴風大。我和她從認識當「普通朋友」、談心、出游、交往,到變「女朋友」,甚至喜愛到當一輩子「最親密的老伴」,你們說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她的話,還有誰呢?

  在我心中,未來還有兩位我最重要的朋友,我想一直陪著他們、支持他們、照顧他們、陪他們出游、和他們聊天。雖然目前他們還不知道我的心情、雖然他們常常惹我生氣、讓我不耐煩,偶爾還會發生好氣又好笑的狀況,但我願意為他們犧牲我自己的時間,那就是我的雙寶。

  最近一直想讓我的角色慢慢轉變,從嚴父成朋友,這樣他們長大後可以用開放的心情面對我,在一起談天時說出他們的心裡話,道出他們的煩惱和生活點滴,或是交的其他朋友、接觸到的人事物。

  我喜歡看美國鄉村電影,喜歡電影中的美式家庭,孩子和父母的關系是親人,也是朋友,他們會和父母談心、訴苦,不管小孩做對或做錯,父母都會給予理性建議和支持,我知道這其實很難,但可以從現在開始學習……

  孔子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真是至理名言。

  本人已到了不惑的年紀,有許多體悟。我在人生不同階段認識了不同的人,明白有的人頻率相同可以成為朋友,甚至知己,有的僅是點頭之交,其余多是過客。

  我也明白,目前最重要的是勇於做自己,認知對自己最重要的和最想要的是什麼,好好去經營。

  最後,這篇序是因為晴風粉絲頁轉我臉書貼文,我開玩笑答應她超過50人按贊就幫她寫序,沒想到真有讀者朋友來加我臉書,貼文按贊超過50,我錯了……

  晴風的粉絲愈來愈多,大家的水準也越來越高,相對於晴風大倫我只是枝小小草,文章寫不好是正常的,下次就別再玩我了嘿?!

  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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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02:46 |只看該作者
緣起

  很久很久很……很久以前,天上仙人舉辦了一場馬拉松障礙賽,自此人間有了十二生肖,人們也因動物之名有了年歲之別,只是馬拉松賽之後,這十二生肖長了靈性,主辦仙人便讓這十二生肖照順序負責每十二年輪值人間一年並給予安置。

  為了安置十二生肖,主辦仙人建了一座仙境動物園,不過這裡雖然叫動物園,可那是為了請款編預算才這麼說的,哪能真讓人來看笑話,畢竟有幾個生肖的脾氣可不好,基本這裡的每個主子都得好吃好喝供著。

  因為生肖們十二年才值班一次,是以不值班的時候就喜歡四處生事、找樂子,有的生肖在仙境當金光黨、有的生肖拿天兵當沙包,更有學那潑猴偷蟠桃、鬧天宮、對玉帝指手畫腳的,害玉帝多生白發。

  玉帝找來幾個仙人商量,結論就是這些個生肖太、無、聊,十二年才值班一回太清閑,是該給他們找事做,眾仙人各提意見要給生肖們安職位,唯有月老道︰「成家方能立業」。

  月老以經驗談告知各位老同事,給生肖們找個伴來陪就不會鬧騰了,眾仙一聽想起那句人間流行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便紛紛認同,只是他們也知生肖們的性格,要是直言必被駁回,是以換了個說法—睽違多年,這次仙境要再辦一次馬拉松接力賽。

  主辦仙人告訴眾生肖們,為了這次的接力賽,他們要去找一個隊友來幫忙,不過人間是不能去了,會亂了天道(應該說月老太常干那種亂天道的事,這次被嚴正警告要少生事),倒是仙境圖書館裡的眾藏書都是有靈性的、藏書裡的人事物也都是有靈的,主辦仙人讓生肖們進藏書世界去選人。

  當然,選了人可不是就能直接把人給拉到仙境,而是要培養好感情、建立好緣分,等那人的陽壽盡了(書裡也是有陽壽的),且心甘情願當隊友,才能把人帶回仙境。

  聽了主辦仙人的話,那些不管是不滿目前順位的、還是想保住目前順位的生肖們,都決定卯足全力讓「未來隊友」對自己滿意又言聽計從,屆時才能把人拉來仙境,不至於做白工。

  為了公平起見,眾生肖們決定以同一類型的藏書決勝負,他們東挑西選看中了「古代傳奇故事」區,那還是因為古靈精怪的老鼠說︰「近來人間流行穿越,那些穿越者都能在古代大開金手指獲得古人的推崇,所以我們就去古代騙一個隊友回來吧!」

  眾生肖們無比認同,是以一個個都鑽進了傳奇故事裡,殊不知計劃趕不上變化—

  變化一︰穿越都是不能選角的,辛苦的歷程才要開始!

  變化二︰他們走錯區了,他們鑽進去的不是真的傳奇故事,而是前些時候眾仙人們舉辦征文比賽時所搜集整理的作品—「偽傳奇故事」!

  於是,一段段趣味與浪漫、荒謬與情深並存的非典型穿越故事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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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03: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十多匹汗血寶馬在通往楚縣的官道上急馳,蹄下塵土高揚,馬背上的男人們卻全都穿著粗布衣裳,令人感到古怪,畢竟在大元朝,平民百姓不可能飼育得起這種血統純正又能日行千裡的珍貴良駒,這是僅屬於皇親貴冑與領兵作戰的將軍的權利。

  一行人正追趕著前方不遠、一長列緩慢前進的官家車隊,轉眼間,十多匹馬兒趕過了官家車隊,奔至車隊最前頭,將隊伍攔了下來。

  「大膽刁民!竟敢攔阻楚縣縣官大人的官車!」領頭的官兵,見下馬的人全穿著粗布衣裳,且一時沒能看出良駒珍貴,便大聲斥喝。

  原任正四品河南知府的梁成中因罪被貶為七品楚縣縣官,現在正趕赴楚縣上任。

  「官威挺大的嘛。」帶頭下馬的男人語氣清冷,神情漠然,身後背負一把長劍,長劍以綢巾包裹,僅看得出劍形,無法瞧出好壞。

  「還不趕緊讓道!」領頭官兵再次低喝完,仔細一瞧,男人五官清俊,神色沉穩,渾身隱隱散發著貴氣,身上還背著長劍,突如其來的一個念頭,令他有些不安。

  「梁成中,出來!」男人不理會領頭官兵,逕自朝著官馬車喊道。

  「來者究竟何人?膽敢直呼縣大人名諱……」領頭官兵作樣問道,但聲音卻小了一些。

  雖說他僅是個小官兵,卻頗有眼色,來人越瞧越有派頭,他不經意往那十多匹馬兒瞧去,這一瞧更是心驚,那些馬兒脖頸冒著的是……汗血嗎?天哪,這十多匹全是汗血寶馬他的身子微微發顫,越想越怕,這個男人背後的那把長劍,不會正是傳說中欽差大人的天子劍吧?

  「梁成中,十瞬之內你不下來,我便讓人直接斬了你!下車,你至少可以死得明明白白。」男人冷冽的嗓音帶了一絲不耐。

  梁成中慌忙掀簾下車,瞧見擋住車隊的十幾名大漢,全穿著平民粗布衣裳,慌亂的心忽然又定下幾分,端起官大人的架子,喝問︰「阻擋本官去路,究竟有何事?」

  「別再裝模作樣了,這令牌,你不會不知道吧。」男人從腰帶掏出一面金黃令牌。

  梁成中一見令牌立即雙腳發軟跪地,顫抖的喊道︰「見令如見萬歲,吾皇萬歲萬萬歲……」他想,被貶至楚縣為官恐怕不是最糟的,他可能連小命都不保了……

  其他官兵見狀,連忙跪地俯首齊喊。

  馬車裡的家眷與其他隨梁成中赴任的小官與師爺們,也全下了馬車,對拿著令牌的男子叩首跪喊。

  由於大元朝貪污之風興盛,始元皇帝有心改革,這兩年多來,派欽差大人巡視天下,據傳背負天子劍的欽差大人,可不審罪即先斬一品大官,爾後將貪污罪證送回京都,奏請聖上派赴新任父母官。已有多處知府、縣官換人做了,欽差大人雷厲風行的手段被傳得令人膽寒。

  那些被撤換的貪官們下場相同,皆是就地處斬身首異處,卻往往過了大半年消息才傳開,為何經過大半年才有消息傳出來?知情人個個都說是因為欽差大人冷酷無情,下令直至新官上任前,不得走漏風聲,否則下場與貪官相同……

  想到這兒,梁成中彷佛瞬間失了魂,他不會是遇到了冷酷無情的鐵血欽差大人吧?

  「梁成中,你身為正四品高官,不思為民謀福,一心貪謀私利,任知府六年,貪污七百余萬兩,深負皇恩,死罪難逃,就地處斬,至於家眷,男丁流放北疆,女眷則收入官妓坊。本官將暫替你的楚縣官職,直至朝廷差派新任楚縣縣官。阿特爾,動手。」

  命令一下,一名身手矯健的大漢立即從後方飛身至梁成中身旁,拔刀落刀,一瞬之間,梁成中幾乎來不及反應,便身首異處。

  一干女眷驚叫哭喊,男丁則悚然發抖。

  男人面色冷漠,絲毫未變。「阿特爾,你點二十官兵,差一名暗衛,押解男丁交付最近尉官,執行流放,另差一名暗衛,點十名官兵,將女眷交付官妓坊。兩日後回報。

  「為免民心浮動,也為了讓本官方便行事,今日之事不得宣揚,其余官兵隨我至楚縣赴任,今日起至新任楚縣縣官就任前,本官就是縣大人,若有人膽敢將今日之事外傳,下場定如梁成中,你們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跪地的其他官差們齊聲應答,卻掩不住顫抖的聲線。

  「八姑娘,時辰快到了。」一名漂亮的小仙童出聲提醒。

  她隨仙羊煉丹六百年,再清楚不過仙羊對時辰老是迷糊的性子,仙界難得為生肖仙人們辦一場谷賽,她可不希望她的仙羊主子一開始就落後。

  仙羊看著爐子裡煉的丹藥冒出白煙,喃喃道︰「就快好了,這回王母娘娘肯定要對我另眼相看!小彤,只要服下一顆丹藥,就能增加一千年道行,這回我煉了三顆,等會兒先讓你服一顆,我這個當主子的很夠義氣吧。」

  小仙童見她仍沉醉在煉丹成功的喜悅中,著實著急起來,仙界清鈴響了,但她家的仙羊主子壓根還沒進入狀況。「八姑娘,我幫你看著丹爐,你趕緊準備準備,該出發了,比賽一旦開始……」

  「什麼比賽?」貌美如花的仙羊歪著頭,困惑的反問,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來仙界為生肖仙人們舉辦了一場馬拉松比賽,為了這場谷賽,生肖仙人們得先找個隊友回仙界幫忙,她還記得古靈精怪的錢小鼠得知後,開開心心的說—

  近來人間流行穿越,那些穿越者都能在古代大開金手指獲得古人的推崇,我們就去古代騙一個隊友回來吧!

  他們還約好時辰一到就鑽進故事裡,到書裡找個好隊友回來,怎曉得她煉丹藥煉得頭昏腦脹,竟將這事兒給忘了。

  但仙界定下的事可不是忘了就不會執行,大伙兒約好的時辰一到,該發生的自然就會發生,於是她還來不及再多說一個字,就感覺到一陣強大靈風卷來,她猝不及防,便被吸進仙境圖書館裡某本傳說故事的書裡。

  事情發生得太快,仙羊只覺得一陣暈眩,根本連自個兒是掉進哪本故事裡都沒法看清,不過這倒也沒什麼,掉進哪本就哪本吧,仙境圖書館裡的書她幾乎都看過了,對故事一清二楚的她,肯定能找到好隊友……

  事情都還沒想完,她就撞進一副縴弱的身子裡,接著砰的一聲摔跌在地。

  她跌得可慘了,手肘撞到木椅,額頭撞到木桌,桌上的杯子受到震動滾落在地,應聲破碎,她的頭和手一陣接一陣痛,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張薄紙便朝她迎面撲來。

  「這是到哪兒了?」她喃喃自語,拿下薄紙,瞧了瞧上頭的字—

  去盧大夫醫館收錢?

  她甩甩頭,剛附進凡人的身子裡,著實不太適應,她環顧四周一圈,看這戶人家應是有些財產的,她又把目光回到那張薄紙,原主的記憶也一點一點涌進腦海。

  她想起越多,心兒越是驚跳,不會吧,她居然穿進《竇娥冤》這個悲慘的故事裡?厚,穿成什麼人不好,偏偏穿成了竇娥……

  但她低頭瞧著那雙漂亮細嫩白皙的手,又不明白了,這副身子像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的,著實不像個為了籌銀兩讓父親進京趕考、早早就被賣給蔡婆當童養媳的苦情竇娥啊,再瞧瞧她這身華服,月牙白錦綢配上粉梅滾邊繡花,多精致啊,這是童養媳能穿的嗎?

  原主的記憶又涌上來一些,原來蔡婆當初買了她當童養媳,是想為病弱獨子買個漂亮水靈的伴兒,大夫說蔡公子活不過十八,她入蔡府那年公子十歲,她八歲,她十六歲與公子成親,公子活過了十八,卻活不過二十歲那年寒冬……

  她果然穿進了《竇娥冤》裡,只不過這不是原始故事,而是仙境圖書館裡的偽版《竇娥冤》,是之前仙界徵文比賽的作品!

  啊浮浮!說到這個歡樂版的《竇娥冤》,應該是她少數沒看完的書之一,她只翻了小鴿本就再也看不下去了,明明是一出蕩氣回腸的悲劇,被改寫之後反倒變得有些不倫不類。

  她記得改寫的故事裡,蔡公子可疼寵竇娥了,讓她吃好穿好,教她琴棋書畫,讓她成了一個才女,而婆婆見兒子氣色因為媳婦日漸好轉,也將媳婦當寶疼,幾乎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了,甚至後來兒子去世,婆婆仍舊疼著這個媳婦。

  話說回來,改寫後的故事,除了竇娥被婆婆、丈夫疼寵得不像話之外,主要劇情好似仍然依照原故事的走向發生……糟了!她婆婆是個放貸維生的,婆婆去盧大夫醫館討債,盧大夫打算對婆婆痛下殺手,她得趕緊去救人啊!

  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接受了竇娥這個新身分,慌慌張張的站起身,顧不了喊幾個家丁當幫手,便快步沖出府門。

  直到快到盧大夫醫館,她這才暗喊一聲糟,她一個弱女子怎麼敵得過大男人的力氣,偏偏這會兒要再回頭喊家丁已經來不及了……

  她正因不知該如何是好而著急時,不小心撞上一堵肉牆,出門前她撞到木桌,額頭的腫包還未消,這下又撞上同一處,疼得她不禁低呼一聲,「啊!」

  她撫著痛處抬起頭,就見一名身穿粗布衣裳的男子略帶歉意的朝她笑了笑,他神采奕奕,笑起來顯得有些老實靦。

  他用低沉的嗓音道︰「真真對不住,在下一時沒……」

  竇娥再仔細一看,哇!他身材高大、體格精壯,心想他倘若願意,肯定能幫忙她救下婆婆。她趕忙打斷道︰「公子可否幫奴家一個忙?奴家的婆婆只身去了盧大夫醫館索要欠款,奴家憂心盧大夫不還錢反對婆婆不利,公子可否行個方便,陪同奴家前往醫館,要是有什麼萬一,還望公子能出手相助。」

  男子聽完,毫不猶豫,豪氣的應道︰「成。在下願陪小娘子走一趟。」

  「多謝公子。」她趕忙道過謝,便急著帶著人前往醫館。

  盧大夫醫術頗佳,可惜是個好賭的,能借錢的親朋好友都借過幾輪了,而且賴帳是出了名的,因此在縣城裡的名聲不太好,後來大家也都得了教訓,不再借錢給他,他別無他法,便向蔡婆借了二十兩銀,約好一個月後償還。

  幾日前蔡婆已經前來討帳,但盧大夫找了理由搪塞,蔡婆只得讓他再拖欠幾日。

  若是按照原本的劇本走,這一次蔡婆前來,盧大夫將會心生歹念,對蔡婆痛下殺手,卻讓城裡的地痞流氓張驢兒父子發現,張驢兒覬覦竇娥美貌,脅迫蔡婆將竇娥嫁他,逼迫不成便使計下毒,到頭來卻毒死了自個兒的父親,張驢兒卻告上縣官,誣賴是竇娥毒害了他父親,再加上那縣官是個貪財的……

  她得想想辦法搶在張驢兒父子之前先救下婆婆,別讓自個兒真成了蒙冤竇娥,萬一改編版照原版走大半本故事,她可是要進黑牢的,她越想越心驚,不自覺加快腳步。

  答應幫忙救人的男子,輕而易舉跟上她,老實的面容露出一絲困惑,邊走邊問道︰「小娘子為何篤定盧大夫會有不妥之舉?」

  「這……不瞞公子,奴家的婆婆即是縣城裡人稱的救急蔡婆,以借錢放利為生。之前盧大夫同婆婆借了一筆款子,幾日前,婆婆已上門討要過,沒能討回來,回頭婆婆同奴家說,盧大夫面色不佳,還說了些難聽話,今日婆婆只身前去醫館收欠款,奴家擔心萬一婆婆真把盧大夫逼急了,會有壞事發生。」

  蔡家借錢放利營生在縣城裡也是有名聲的,蔡婆算的利錢比起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地下錢莊低了許多,縣城裡小款借急的,多半是找蔡婆借。

  「原來如此,小娘子的憂心並非不可能,既然如此,咱們可得趕緊些。」男子加快了腳步,轉眼便走到她的前頭,趕往盧大夫醫館。

  大街上人來人往的,明明該開門做生意的醫館,如今卻是大門緊閉,她一看,心裡直喊糟,顧不得他人目光,焦急的奔上前,幸好門沒落栓,她一使勁兒,大門便被推開來。

  外頭日光明媚,屋裡卻顯得有些昏暗,瞧不清楚是什麼情況,只隱約聽見後堂傳來聲響。

  男子立即大聲斥喝,「住手!」轉眼間,他腳步極快地往後堂奔去,沒多久,便接連傳出桌椅踫撞的悶響聲。

  竇娥心慌意亂,也跟著奔去,只見婆婆歪躺在椅子上,手捂著頸子,一臉蒼白的驚慌喘氣,她趕緊迎上前,關心的問道︰「娘,您怎麼了?」

  蔡婆說不出話來,顫抖著手指著敞開的後門,片刻後,她才好不容易順過氣來,咳了幾聲,驚魂未定的道︰「那個盧大夫真不是個好東西,把我騙進後堂,竟拿繩子勒住我的脖子,幸好你及時趕來,要不我這會兒已經去見閻王了!」

  這時原本從後門一路追著盧大夫出去的男子又奔回後堂,惋惜的道︰「沒追上人。老夫人可還好?」

  「我沒事,這位公子是……」蔡婆困惑的看向媳婦。

  「我看到您留的紙條後,便急著趕來醫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這位公子,又想到萬一有事,肯定需要幫手,便商請公子相助。」說完,竇娥感激地朝男子道︰「謝謝公子,所幸公子隨奴家一道來,若公子不在,奴家真不敢想像後果。」

  「小娘子不必客氣,路見不平,本就應該拔刀相助。」

  「冒昧請問公子貴姓大名。」蔡婆對這看來老實的年輕人十分感激,印象也很好。

  「在下姓楚,單名勀。」

  「楚公子若是不嫌棄,請隨我們婆媳倆回府,我讓下人備些酒菜,答謝公子的救命大恩。」

  「在下陪老夫人、小娘子回府,路上有個照應,也安全些,叨擾了。」

  「哪兒的話,是我們麻煩楚公子了。」蔡婆邊笑著說邊要站起身,竇娥趕緊上前攙扶。

  三人一同打道回蔡府。

  回蔡府的路上,竇娥、蔡婆交相與楚勀攀談,得知他仍未娶妻,雙親也都不在了,此番初到縣城,在衙門任職,方才是在想一件棘手的案子,沒有留意前方,才會與竇娥撞上。

  竇娥想起他在醫館時身手矯健、反應靈敏,猜想他應該是個捕快。

  聽說新任楚縣縣官曾任河南知府,是個貪出名號被貶至楚縣的官,自他上任以來,送進衙門裡的銀子只有多沒有少,踫上打官司時,有錢人家更是大把大把往衙門裡送銀兩,上至縣官、師爺到小小守門的衙役無一不貪,楚勀初來乍到,恐怕還不知情況,瞧他就不像是個貪的,他若不說,看起來甚至像個出身窮苦人家的壯丁,壓根不像個在楚縣衙門撈油水的。

  他們原沒什麼交情,僅僅在路上踫撞到,可當她貿然開口相求,他便慨然允諾相助,真是個老實又可靠的好人,希望他在衙門裡當差久了,別也被污染了。

  蔡婆心裡打的卻是另一撥算盤,她樂想著一定要好好拉攏楚勀,他看起來老實又耳根子軟,經過盧大夫這件破事兒,要是往後她跟人討債討不成得告上官府,有他願意幫襯著,興許可以少送些銀兩,畢竟楚縣衙門裡的人有多貪,這縣城百姓無人不知。

  回府後,蔡婆立刻到灶房交代廚娘,擺出最好的酒菜,要招待貴客,雞鴨魚肉不可少,她甚至命人將地窖裡珍藏十年的一甕奶白酒開了,打一斤上來。

  楚勀瞧著一桌子好酒好菜,不好意思地笑道︰「老夫人、小娘子著實太客氣了,楚某不過舉手之勞,勞煩府上備這麼一大桌好酒菜,實在不敢當。」

  「楚公子對娘有救命之恩,娘交代了一定要好好招待公子,這桌酒菜比起娘的一條寶貴性命,算不上什麼,況且公子初到楚縣任職,一路上定也奔波勞累,還請公子不嫌棄多用些。人要吃飽了、喝足了,才有精神。」竇娥應道,並為他斟了一杯酒。

  楚勀謝過後拿起酒杯要喝,卻又被她給攔住了。

  「別,公子先吃點熱食,空著肚子飲酒,傷身的。」

  他頓了頓,聽話的將酒杯擱下,笑道︰「小娘子說的是。」

  蔡婆滿意地笑,確實是個耳根軟的,說什麼便聽什麼,照著做了。

  「楚公子別客氣,盡量吃。」蔡婆往他碗裡夾了一大塊魚、一只肥肥的烤雞腿。

  「在下就不跟老夫人與小娘子客氣了。」楚勀張口便吃下一大片魚肉,接著豪邁的拿起雞腿啃。

  竇娥見他放開來吃,忍不住笑了,卻又有幾分心憐,沒多想便道︰「楚公子若是不嫌棄,當差之余或休沐日,就上我們這兒打打牙祭,楚公子在楚縣人生地不熟的,身邊也沒個人照應,想必吃食也沒人幫忙張羅吧。」

  他不免有些愣住了,這位守寡的漂亮小娘子該不會是……看上他了吧?

  「正是、正是,竇娥真明白娘的心意,我也正想說,楚公子不嫌棄,常來我們這兒走動吧。我們也不過就是多添一副碗筷,人多,飯吃著也香。先前聽楚公子說,踫上棘手的案子,公子別瞧咱們家竇娥是個女兒家,她可機敏靈慧了,要踫上什麼困難,說出來我們一起參詳參詳,說不定難題就順順地解了。」

  楚勀又更錯愕了,蔡老夫人不是小娘子的婆婆嗎,怎麼這麼熱心的邀約他?難不成這婆媳倆是一同看上他了,她想為守寡的小娘子招婿嗎?

  他把雞腿放回碗裡,下意識舉起油膩膩的手,摸了摸臉頰,他這副尋常皮相也能得到女人青睞嗎?應該不太可能吧。

  倒不是說他對寡婦有啥偏見,竇娥年僅十八便守寡,也是可憐,且她生得水靈標致,說是楚縣第一美人其實也不為過,被這樣的她看上……他實在說不清自個兒的心思,有些為難,也覺得有些奇特,甚至莫名的心慌意亂。

  「咳咳……」楚勀輕咳了兩聲,以掩飾尷尬。「老夫人與小娘子的好意在下實在受不起,也不好常來打擾,今日不過是舉手之勞,請老夫人與小娘子萬勿掛在心上。」

  「楚公子可是救了我一命的大恩人,哪是一頓飯就還得了的小恩情?」蔡婆笑道︰「對了,公子究竟心煩哪樁棘手的案子,若是公子不介意說出來,咱們也好幫好公子想想主意。」

  熬道人家能幫忙想出什麼好主意?他不由得這麼想,卻也不好明白拂了老人家的臉面,想著不如說出來,讓她們知難而退。

  「不瞞老夫人與小娘子,在下初到縣城當差,踫上一樁十分棘手的案子,著實想不出分辨真凶的辦法。」

  「是不是城西那樁雙生子弒父命案?」蔡婆問道,那樁案子可是轟動了整個楚縣。

  「正是,老夫人果然有見識。」楚勀笑道。

  這樁雙生子弒父案難就難在生得一模一樣的雙生子搶著擔下弒父之罪,可行凶的分明只有一人,但就連目睹凶案的證人也無法分辨究竟誰才是凶手,讓他倍感頭疼。

  其實這案子說起來,著實令人同情。

  方家雙生子的老爹游手好閑,平日嗜酒嗜賭又愛逛窯子,踫上喝醉或輸了銀錢的日子,回頭就是毆打自家娘子出氣。方大娘是個苦命的,白天在小客棧裡當廚娘幫手,賺些薄銀,夜裡還得幫幾戶人家浣衣才能多掙幾文錢。

  方家一對雙生子今年剛滿十三,兄弟倆都爭氣,書讀得好,課余還會輪流上山打柴去賣,補貼家用。

  案發那日,不知是雙生子中的哪一個,打了柴回來,見滿身酒氣的方老爹在家裡頭翻箱倒櫃,摔罐砸碗地想找方大娘的私房錢出去賭,方老爹見兒子背上一捆柴剛放下,便大聲喝罵討要銀錢,雙生子之一連話也不肯跟方老爹說上一句,醉醺醺的方老爹一時來氣,對兒子動了手。

  長年受氣的方家兒子滿腔憤恨霎時翻騰,隨手撿起地上的鐵鍋鏟,朝親爹的胸膛狠狠刺去,直到看到父親倒地,方家兒子才彷佛清醒過來,他焦急的將父親翻過身,用手緊捂著父親的傷口,見血怎麼都止不住,驚嚇得滿手血地爬出屋子,剛好踫上自家兄弟回家。

  另一人安撫著行凶的兄弟,梳洗干淨,換下血衣,要陪他到衙門認罪。

  兩人稍微收拾了現場,一同去了衙門,一升堂審案,按大元律法,手弒雙親者,須處斬刑,結果竟是兄弟兩人都稱自己才是行凶弒父的真凶。

  縣官招來附近鄰人問案,沒人分辨得出究竟那日先入家門的是雙生子中的哪一個,至於方家娘子,得知兒子之一犯下弒親血案,過度憂憤心急,以致中風,如今人還沒醒過來,看過的大夫說,興許再拖上幾日恐怕人會不好,也要歿了。

  竇娥聽著楚勀的敘述,忽然問道︰「方才楚公子道,行凶的方家兒子滿手血的爬出屋子,地上可留有血掌印?或者歿了的方老爹衣服上可有血手印?」

  「是有的。方老爹衣服上有好幾個掌印,大部分都有些模糊,但有幾個倒是挺清楚的。」楚勀尋思起來,她為何問血手印的事?莫非血掌印可……

  「楚公子,即使是雙生子,掌印手紋也不可能相同。」竇娥又道。

  「手紋?」他微微擰起眉,這詞兒倒是新鮮。

  竇娥見他表情狐疑,不禁想著,在這「偽」大元朝,應該還沒有用指紋來斷案的方法,唉,想想在未來人間,連小孩子都知道指紋辨識是什麼意思,真不得不感嘆科技的進步啊……呃,她離題了,言歸正傳,既然他不懂,就讓她想個理由好好解釋一番吧。

  「我們掌心上有紋路,每個人的手紋都不相同。楚公子可瞧瞧,奴家與娘親的掌心紋路便不相同,楚公子與咱娘兒倆的掌心紋路也不同。」

  她攤開掌心,也拉起婆婆的手放到桌上攤開,讓他瞧個仔細。

  「縣城大街上算命的半仙,都愛看人掌心紋路斷命,奴家猜想,每個人命運不同,掌心紋路也必定不同,否則那些算命的半仙如何用掌紋論斷人的命運,奴家也暗自好奇比較過,尚未見過掌心紋路相同的。或許楚公子可讓人拓印方家雙生子的掌紋,比較一下血掌紋,說不定就能找出真正的凶手。」竇娥說得含蓄,心裡卻想著,不是說不定,而是肯定能找出行凶的是誰。

  楚勀看了看自個兒的掌紋,又瞧瞧竇娥與蔡婆的掌紋,心裡真正生出了佩服。這個小娘子,果然是個觀察入微且敏銳聰慧的姑娘。

  「多謝小娘子提點,在下回頭就用用小娘子提的法子。」

  他真的很想馬上離開回去試試這個法子,但這麼做實在失禮,他只好陪兩人吃喝又聊了好半晌,這才起身告辭。

  會不會一樁令人頭疼的案子,真讓小娘子幾句話給破了案?楚勀當真好奇得緊,心裡其實已將竇娥的話信了大半,如今只差親自驗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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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03: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楚縣近來最轟動的大事,莫過於貪名在外的新任縣大人,扮了回火眼金睛的青天大老爺,查出雙生子一案的真正凶手。

  聽說縣大人辦案那日,消息傳了出去,說是縣大人有個妙法,可以找出真凶,於是堂外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升堂後,縣大人讓人拿紅墨與紙張拓了雙生子的掌印,又差人拿歿了的方老爹的衣服,比對上頭的血手印,這一比對,即知行凶的是弟弟,而哥哥不忍弟弟被處斬刑想頂罪。

  縣大人一找出真凶後,雙生子在堂上抱頭痛哭,外頭擠著看熱鬧的百姓們聞之都鼻酸了,連向來只愛錢的縣大人也沉默良久。

  接著堂外有人高喊縣大人饒命,希望能為犯下弒親血案的方家弟弟求情,畢竟方老爹在外名聲早已不佳,方大娘受的苦鄰裡街坊無一不知。

  想頂罪的哥哥聽見堂外人高喊求情,松開緊抱弟弟的手,朝堂上縣大人不斷磕頭,哭著為弟弟求情,忽然堂外又有人喊方家娘子歿了。

  雙生子一聽,一同號哭出聲,大喊道︰「娘、娘啊—」

  那一喊,堂外頭看熱鬧的人們有不少被喊出了眼淚,於是更多人高喊「求縣大人饒命啊」。

  縣大人終於有了動作,舉板拍案,沉穩的驚堂木聲讓堂裡堂外瞬間變得寂靜,只聽縣大人道—

  「方子顥,你平日孝順娘親,但頂罪一事,仍須判罰,否則日後本官難以服眾。本官罰你日日夜讀至初更響,參加明年秀才考試,需榜上有名才得以免罪,若不然,明年秀才放榜後,你必須入獄服刑半載。」

  堂外一片靜默,沒人想得到縣大人竟這樣法外開恩,方家無錢無勢,絕無可能行賄縣大人。

  「方子勁,你手弒親爹,按大元律法當處斬刑,但仵作驗屍後,認為方老爹的死有一半當屬意外,單憑你一己之力無法以鐵鍋鏟置親爹於死地,當是在案發時,方老爹俯身墜地,致使鐵鍋鏟刺入胸中,本官猜想你並無取親爹性命的念頭。

  「然本官可免你死罪,活罪卻難逃。方老爹之死雖有意外之因,可你動手在先並非全無罪過,本官罰你日日夜讀至三更,除需明年秀才榜上有名,後需赴京試,至少取得三鼎甲之一,以慰令堂在天之靈。若你做不到,只要有一試未過,即刻入獄服刑五年。本官如此判案,你可服?」

  堂內堂外靜得彷佛連根針落地都能聽見,不僅百姓們難掩錯愕,方家雙生子也面面相覷了好半晌,才對著縣大人猛磕頭,又哭又喊頻頻謝恩。

  堂外擠著看熱鬧的人們這才跟著爆出歡呼聲,紛紛高喊「縣大人英明」。

  一樁原找不出真凶的命案,非但找出行凶者,還得了個勉強圓滿的結局,楚縣縣大人行賄的惡名,突然就給漂了個透白,一時縣城裡的人們,竟得意起楚縣有個斷案英明又通情達理的縣大人。

  竇娥正在後院松土,等土壤翻松了,她還要施肥養土,而蹲在她身邊的貼身奴婢春芳則是吱吱喳喳說著從大街上聽來的縣大人斷案經過。

  春芳說得起勁,她則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個幾聲,知道的越多,她越想翻白眼,這雙生子的劇情根本是參加徵文的作者瞎掰的吧?

  這個故事多歡樂啊,就拿她自個兒來說好了,本來該是個苦命童養媳,這會兒卻過著不輸千金小姐的好日子,以放貸維生的婆婆,人面廣,營生不差,蔡府靠婆婆每月賺取的利錢,便能過上不錯的富裕生活。

  罷了,歡樂就歡樂吧,她還是專心找隊友比較重要,問題是,她要如何找隊友啊?

  人間那些情情愛愛的穿越故事,不是招皇子憐,就是得富商疼,如果她像她們一樣,就能直接讓優秀的另一半當隊友,偏偏她穿到不富裕又人口不多的楚縣,上哪兒找隊友?再退一步說好了,就算真有好隊友出現,她頂著寡婦身分,恐怕也會讓男人退避三舍。雖說這歡樂版的竇娥,生了張花容月貌的臉蛋,但在這民風純樸的古代,好男人絕對不會想招惹寡婦。

  唉,她要怎麼做才能找到一個優秀的人當她的隊友,等壽終正寢跟她一起回天庭?這個任務比登天還難。

  打從明白自己身處在什麼樣艱難的情況後,她已經不知道嘆過多少回氣了。

  春芳終於說完楚縣縣城裡最大的事,忍不住問道︰「少奶奶,你到底要做什麼啊?整個上午看你一直挖土。」

  「我要種些藥草。」竇娥回道。

  「種藥草?少奶奶為什麼要種藥草?」

  「我想煉些養生丹藥。」

  穿越故事竇娥也看過不少,女主總要有些與尋常女子不同的技能、性格,才能吸引皇子、王爺或富商之流的獨寵,要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男人,看過的美女還可能少嗎?沒幾分特殊性,哪能吸引男人的目光,說到底,光有美貌還不夠,腦袋得有些分量才成。

  雖說在歡樂版裡的竇娥,守的算是望門寡,她與蔡公子親是結成了,卻沒行過房,因為相公的身子實在太差了,可是那又如何,她依然坐實了寡婦之名。

  總之,她認真想過了,先把自個兒的能力養足,等踫上可以當隊友的目標,才有下手的實力。

  她也不巴望選什麼皇子、王爺、富商之類的,只要對方人好,老實可靠……咦?老實可靠!對啊,前些日子幫忙她的楚勀就挺老實可靠的,而且還是單身,應該是個可以考慮的對象,但就不知他對自己的印象如何,看來她得找個機會套套他的話。

  「少奶奶為何要煉養生丹藥?去藥鋪子買不就得了,何必這麼麻煩。」

  「我想找些事兒打發時間,說不定丹藥煉得多了,還能賣錢營生。」人還是得靠自己,比較牢靠,穿越故事裡的女主,幾乎個個本領高強,至於她,在仙界最強的本領就是煉丹,如今穿來了,當然要善用。

  她前幾日到書肆,買了好些藥書,讀一回,立即懂了,人間的醫術,落後得讓她想大笑,她能煉出的丹藥,何止養生,救急救病救命幾無困難。

  「少奶奶不需賺錢啊,老夫人說過,府裡的一切將來都是少奶奶的。」春芳又道。

  聽聽,婆婆對她可是掏心掏肺地好,真心把她當親女兒在疼,婆婆曾對她與家僕說過,待她歿了,蔡家的一切要全留給她。

  「往後的事誰也說不準,反正我就想找些事兒做,順便打發時間也不錯。」

  「少奶奶真會煉丹藥?」

  「試試唄,我最近看了不少醫書。」

  「少奶奶怎會突然想要煉丹藥?」

  「唉,我最近常想,要是從前懂事,能早點習醫,說不定相公不會去得那麼早,我讀那些藥書,一點都不覺得難,越想越覺得我早該習醫。」

  不久前收了利錢回府的蔡婆,來到後院找媳婦,正巧聽見媳婦說的最後這幾句話,立即紅了眼眶,這媳婦真是貼心,她苦命的兒子都去了兩年,媳婦還這般想著、記掛著,也不枉費她疼如己出。

  她緩緩抹去滲出眼角的淚水,輕咳了聲,朝媳婦走去。

  竇娥見婆婆回來,放下松土的鏟子,輕笑道︰「娘,您回來了啊,我幫您盛碗烏梅湯解解暑,今天日頭挺大的。」

  「別忙,讓下人張羅就成。我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楚公子,邀他到咱們家用午膳,楚公子也說要好好謝謝你呢!」

  「喔,可是因為雙生子的案破了?」

  「自然是。你去洗個手,順便換套衣裳,沾土了。我們在前廳等,你慢慢來,不急。午膳我已經交代廚娘要張羅些好菜了。」說完,蔡婆疼愛地拍拍她的手,便往前廳去了。

  竇娥換了件粉色窄袖上衣,搭著淺紫繡梅背心,一件深紫雙蝶裙。

  春芳幫著打理完,接著要替主子梳理發髻,她朝銅鏡一看,贊嘆道︰「少奶奶比天上的仙子還要美上幾分。」

  「你糖吃太多了,嘴甜。」竇娥笑了笑,也跟著望向銅鏡。

  以凡人的眼光來說,她這張臉確實算得上好看,但也不似春芳說的那般誇張,天上的仙子,哪怕是仙界最小的司職仙童都要比現在的她好看許多。

  「奴婢真心覺得少奶奶美,絕不是奉承話,少奶奶太少出門走動,您要是到縣城大街上走走,瞧幾個被稱為縣城美人的姑娘,就會明白奴婢的話有多真了,跟少奶奶一比,那些美人都不美人了。」

  這番話惹得竇娥忍不住噗哧一笑,不過笑過之後,她也心有所感,凡間女子的美,就短短幾個年頭,女人若想單靠美色抓住男人的心,實在太難,因為美還有更美、青春還有更青春……她搖搖頭,拉來春芳的手,拍了拍,說道︰「以色事人,是最弱的。」

  「奴婢不明白,少奶奶最近好像跟從前不太一樣了。」春芳難掩困惑的望著她。

  竇娥連忙找了個理由搪塞,「我只是想說,姑娘家的美,不是最重要的,要緊的是腦子裡要有些東西。你瞧婆婆沒了兒子,靠與人交際的手腕,讓蔡府上上下下吃飽穿暖,我僅僅這張皮相好看,卻幫不上什麼忙。」

  「可少奶奶真的不一樣了,以前少奶奶不說這麼多話的,也不會想著要賺錢、種草藥,更別提煉丹藥了。」

  「那是我以前不懂事,讓婆婆一個人忙裡忙外,是我不對。春芳你有沒有想過,要是婆婆那天真被盧大夫害死了該怎麼辦?我什麼都不懂,府裡上上下下也有十來張嘴要吃,就算婆婆積攢了不少銀兩,總也會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到時該如何是好?這陣子我想了很多,婆婆疼我,是我命好,但我總不能始終不懂事靠婆婆養活,我也該好好想想,該如何營生,萬一真有什麼萬一……也不至於無法養活自個兒。」

  「少奶奶果然被盧大夫的那件事兒給嚇著了,老夫人交代過要奴婢這陣子多注意少奶奶,她擔心您受驚嚇又不說。」春芳一對烏黑眸子轉呀轉的,忽然壓低聲音道︰「少奶奶,奴婢跟您說件事兒,您且裝作不知,可好?」

  「你說,我就裝作不知道。」

  「老夫人想為少奶奶招夫婿呢!」春芳俯首,低聲在她耳畔說道︰「老夫人覺得楚公子人老實又仗義,也生得好看,想為少奶奶……」

  「好,別說了。」唉,太歡樂了,有這種婆婆,竇娥哪裡還冤了?簡直是上輩子高香不斷,才得來的福氣。

  「少奶奶可千萬別說是奴婢說的。」

  「知道了,我就當沒聽你說過這事兒。我們去前廳吧,別讓人等太久。」

  她沒想到婆婆是真的將她這個媳婦疼入心,非但沒要求她為相公守節一生,還想為她招夫婿,說實話,她被感動了。

  走去前廳的路上,春芳又忍不住好奇探問道︰「少奶奶,您覺得楚公子如何?」

  竇娥沒好氣的睞她一眼,不答反問,「是婆婆要你問的吧?」

  「少奶奶真聰慧,老夫人交代奴婢,尋個好時機探探少奶奶的心思。」

  「若是我覺得不好呢?」

  「老夫人說,要是少奶奶不喜,再尋尋其他對象,畢竟是要過一輩子的,總要找個合心合意的。其實要奴婢說,老夫人大概也被盧大夫那事兒嚇著了,那日之後,老夫人說過,萬一她先走,留少奶奶一個人,她擔心少奶奶日子過不下去……」說著說著,春芳不禁紅了眼眶。「少奶奶,老夫人疼您疼得緊,您也是,少爺都走了兩年了,您心裡還惦記著他,想習醫煉丹藥,少奶奶跟老夫人都是長情的人,比親母女還像親。」

  竇娥沒說什麼,但她心裡對蔡婆也是感激又感恩,蔡婆讓她的日子實在好過許多。

  春芳收拾了情緒後又問道︰「少奶奶不喜歡楚公子嗎?奴婢上回瞧過楚公子,覺得挺好的。」

  「我喜不喜歡又如何?楚公子會看上我這麼一個寡婦嗎?」竇娥淡淡的回道。

  老實說,她對楚勀的印象並不差,但也要他看得上她才成,強摘的果子不甜,眼下,她還是多充實充實自己比較要緊,至於找他當隊友這事兒,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前廳裡,蔡婆不知正在跟楚勀說些什麼,兩人都笑得開懷。

  楚勀一見打扮過的竇娥入廳,立即起身,眼睛一亮,不自覺臉色微紅,問道︰「小娘子,這些日子可都還好?」

  「勞公子掛心,奴家都好。不知公子今日來訪,上午在後院忙活兒,花了點時間才打理干淨,讓公子久候了。」

  「不知小娘子在忙些什麼?」

  「奴家打算在後院種些藥草。」

  「種藥草?小娘子懂醫?」楚勀有些驚奇。

  「也不算懂,只不過買了一些醫書回來研讀,想著興許能自個兒煉些養生丹藥。」

  「小娘子真是好學。」

  「多學些知識總是好的。」

  「小娘子說的是。日前雙生子一案,多虧小娘子提點,才讓案情立即明朗,在下十分佩服小娘子的敏銳與見識,今日偶遇老夫人,便想著上門向小娘子道謝,臨時到府上叨擾,望小娘子不見怪。」

  「公子客氣了,能幫上忙,奴家也十分高興。上回奴家同公子提過,公子只身在外,沒人照應,公子救了奴家的婆婆,大恩無以回報,不過是為公子張羅些吃食罷了,若公子不嫌棄,還望公子常來咱們這兒用膳。」

  「在下先謝過老夫人與小娘子,若是往後真常來府上叨擾,可別嫌在下麻煩。」

  「哪裡的話,奴家與婆婆歡迎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覺得麻煩。」

  三人又閑聊了片刻,待僕婢前來稟報已備好飯菜,才移往食廳用膳。

  用過午膳後,楚勀忽然想起盧大夫一事,於是問道︰「老夫人近日可有盧大夫的消息?」

  「連著幾日我讓兩名家丁陪同去醫館尋了幾回,卻不見醫館開門營生,問了鄰近店家,都說已經好些時日沒見醫館開門,真不知那個盧大夫躲去哪兒了。」蔡婆回道。

  「老夫人借了盧大夫多少銀兩?」他又問。

  「說起來不是太少,但也不至於多到讓盧大夫連賴以維生的醫館都不開了,也就是借了他二十兩。」蔡婆是個直腸子,著實想不通區區二十兩銀子,盧大夫憑他不算差的醫術,沒多久便能還清了,又何必百般拖延,甚至想害她的命。

  「二十兩就讓他生了對老夫人痛下殺手的心?」楚勀雖至楚縣不久,但也知縣城裡醫術好的大夫也沒多少個,盧大夫雖然好賭,但醫術還排得上名,遇上出手大方點的病人,二十兩也不算太多,怎就為二十兩對蔡婆動了殺機,甚至連醫館都不開了?

  竇娥附和道︰「經楚公子這一提,奴家也覺得不合理。」

  「那日在醫館,由於有些昏暗,我僅看到盧大夫的背影,他穿著尋常,後門出去連著熱鬧市街,人來人往的,我一追出去,卻不見有人在市街上奔逃,想必他一出後門,即緩下腳步不奔不逃,隨著人潮走動,足見他心機深沉,恐怕對老夫人下手,不單是為了那二十兩的欠款。」

  「他究竟還想圖些什麼?我這條老命也不值錢,更不值得他走險犯殺人罪。」蔡婆疑惑的眼神飄到媳婦身上,忽地一個念頭閃過。「莫非那個老不修……」

  竇娥正巧也想到這個原因,嘆了口氣,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聽楚勀說道—

  「也許正如老夫人所想,小娘子年輕貌美,恐怕盧大夫真正圖的是小娘子。」他若有所思的瞧了瞧竇娥,也不知怎地,這樣的結論讓他感覺一股怒氣涌上來,他不忘提醒道︰「老夫人這段時日若出門走動,最好還是讓家丁陪著比較妥當。」

  「多謝楚公子提醒。」蔡婆嘆道︰「當初若是聽竇娥的話就沒事了,真不該把銀子借給盧大夫。」

  「我會讓人留意有沒有盧大夫的消息,殺人未遂,也有罪責,當要關入大牢的。」楚勀說道。

  「有勞楚公子了。」蔡婆感激的道。

  「時候不早了,在下該回衙門了。」他起身,準備告辭。

  蔡婆突然想到什麼,說道︰「先前楚公子說,過兩日休沐,公子若不嫌棄,可來府上用午膳,我先吩咐下人準備好酒菜,公子覺得如何?」

  「多謝老夫人,那在下便來叨擾了。」楚勀笑了笑,蔡府的廚娘手藝好,與衙門提供的膳食相比,吃起來香得多了。

  版辭後,走回衙門的路上,楚勀腦中閃過竇娥那粉紫的身影,竇娥瞧起來真讓人心憐,盧大夫也不掂掂自個兒的斤兩,年紀都足以當她的爹了,竟還敢覬覦她,就別讓他逮到人!

  敝了,究竟他是在惱些什麼?

  楚勀撫了撫額頭,接著很輕的嘆了口氣,腦子又是一轉,不會吧……

  這時,一抹黑影飛掠,轉眼落到他面前,恭敬的喊了聲,「公子。」

  「銀兩收妥了?」楚勀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與他在蔡府時的老實樣貌簡直不是同一個人。

  「收妥了。」阿特爾回道。

  「咱們爺兒倆五五拆帳,老地方,你幫爺把大面額的銀票收好即可。」

  「是。」阿特爾作了個揖,作勢要離開,卻又被楚勀攔下。

  「且慢,你讓底下人去打聽打聽,可有縣城盧大夫的下落。」

  阿特爾有些猶豫。「……遵命。」過了一會兒,他又遲疑地開口,「公子,老爺那邊……」

  「別說,爺我還沒玩夠呢!京城裡那些糟心事都別說,爺不想聽。你可以走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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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0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連著幾回休沐,楚勀都前往蔡府用膳,一開始他還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僅僅用過午膳便離開,後來去了幾回,同蔡婆、竇娥益發熟稔後,連晚膳也不再客氣地留下吃了。

  蔡府備的酒菜,當真是不錯,尤其是踫上竇娥親入灶房燒兩樣拿手菜時。楚勀最愛她的那道蜜汁脆皮烤鴨,他從不曾在哪兒吃過那麼香脆汁甜肉嫩的鴨肉。

  聽蔡婆說,蜜汁烤鴨是竇娥近來種藥草之余,想出來的新菜色。

  楚勀這日又嚐到汁香味美的烤鴨,也益發對竇娥上心,酒足飯飽之余,他忽然想著,男人的胃一旦被姑娘的巧手收買了,好似連心也會跟著淪陷,他越來越克制不了往蔡府走動的念頭,就算不來,他的心也好似被什麼抓住,總想著蔡府,想著住在這兒的竇娥。

  「楚公子賞臉,這回幾乎吃掉一整只鴨。」竇娥看著盤裡所剩不多的鴨肉,笑道。

  楚勀上回休沐,就約了這日要來蔡府,蔡婆早已定好這日要去收幾筆欠款,傍晚才會回來,若是他不介懷,歡迎他來用膳,而他當真不介懷,甚至不好意思地說他想吃蜜汁烤鴨。

  竇娥瞧他尷尬的模樣,笑了笑,馬上答應會為他備一只蜜汁烤鴨。

  這個楚勀,是個吃貨呢!

  她的蜜汁烤鴨有獨門配方,本是想孝敬婆婆,讓她吃點香甜好入口的鴨肉,才做了回蜜汁烤鴨。誰知婆婆一吃便愛上,還忍不住獻寶,要她在楚勀來的時候做給他吃,沒想到他一吃也愛上了這道大元朝獨一無二的烤鴨。

  「小娘子廚藝真是好,能燒出這樣好吃的鴨肉,從前我可是不愛吃鴨肉的。」楚勀笑得有些靦的道。

  「鴨肉烹煮得太過的話,確實不好入口,吃起來又柴又干。」

  「確實、確實。」他頻頻點頭,就連京城裡最有名的餐館「及湘樓」,那裡的鴨肉吃起來也不如何,她這道蜜汁烤鴨簡直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了,他吃過那麼多美食好菜,就屬這道烤鴨最香、最甜,可比她的甜美笑靨。

  想著想著,楚勀覺得自個兒在心裡調戲了她,雙頰倏地有些紅了。

  竇娥卻以為他是不好意思一個人幾乎吃掉了整只鴨,其實比起後代,大元朝養的鴨子也不算肥大,對一個大男人來說,哪怕兩只烤鴨都應該吃得完吧。

  「楚公子喜歡吃,下回奴家再做。」

  「多謝小娘子。我上回聽春芳說小娘子的藥草種得挺好,可否讓我瞧瞧?吃得太飽,走一走比較容易消食。」

  「公子想看,且隨奴家往後院走。春芳,這兒收一收,等會兒沖壺熱茶。」

  春芳應聲,心裡暗喜,猜想少奶奶肯定是想與楚勀獨處吧。

  然而竇娥的心思完全不是春芳想的那樣,她壓根沒往孤男寡女獨處,容易培養感情那裡想去,她也少想了古人該有的男女之防。

  在仙界種藥煉丹十分簡單,普通的藥材,變一變就到手,稀奇一點的,好比鳳凰燒下的灰、龍褪下的鱗、仙鹿角的血,就是花時間去找,也不算太難。

  然而在凡間,光是煉個簡單的養生丹藥都有點難度,她在凡間毫無法力,凡事得親力親為,耗費的不僅是時間,還有體力,最重要的是,她發現原主實在被養得太嬌了。

  她可是狠下心努力鍛鏈了好一陣子,才養出一些力氣,如今才能打滿一桶水,在藥田忙和一上午,而不會有快暈過去的虛軟感。

  楚勀原想著了不起就兩三樣藥草,可是隨著竇娥來到後院一看,他大大吃了一驚,藥圃被隔成一個個方正的小區域,種著不同的藥草,暗暗一數竟有二十來種,生機蓬勃。

  這蔡府其實也算富裕,光是後院佔地就不小,雖說蔡府在縣城外,地應當也不若縣城裡價高,但能這樣整出一片地來養藥田,也不是容易的。

  竇娥瞧他神情驚訝,以為他是吃驚藥圃很大一片,便解釋道︰「婆婆瞧我對種藥習醫上了心,又跟隔壁的方伯買下了一半田地,藥圃才又大了些,前陣子讓人將後牆打了重砌。」

  「老夫人很疼小娘子。」楚勀說是這麼說,心裡想的卻是,這麼一大片藥田,照顧起來不容易吧?他心跳微急的偷偷瞧了眼她的手,那雙手如今看起來不如先前她讓他瞧掌紋時那樣柔白縴細,突地,他覺得心裡有些不舒坦。「這藥田都是小娘子自個兒打理的?」

  「還有春芳幫我。」竇娥委婉道。

  說實話,春芳不幫倒忙,她就謝天謝地了。上回她讓春芳幫忙拔除雜草,結果雜草沒拔,藥草倒是全被春芳拔了個精光,讓她白白損失一小塊菊花苗田,所幸菊花還算好種植。

  從那次之後,她連草都不讓春芳拔了,頂多讓春芳幫忙施肥、澆澆水。

  「就小娘子跟春芳?照顧這麼大片田,小娘子不辛苦嗎?藥草上縣城市街買還不成嗎?倘若小娘子……」見她忽然神情奇怪的直瞅著自己,他馬上住了嘴,他似乎說太多了。

  「楚公子跟春芳說了一樣的話呢。」竇娥忍不住輕笑道。

  後世有句話說,通往男人的心是胃,抓住男人的胃,便抓住了男人的心,他這般關懷她,恐怕是讓蜜汁烤鴨抓到了胃。

  「大部分藥材縣城市街是買得到,但藥材品質有好有壞,同一種藥草,種得好壞,會影響藥性,有些藥材需炮制引出藥性,有些需要浸制,有些則是需要晾曬,采收與後制手法好壞也會影響藥性,藥性不佳則達不到療效。何況,有些藥草,是藥也是養生菜,平時摘采食用,即能養身。」

  她領著楚勀,走向其中一小塊藥田埂上,指著生得青翠盎然的青蒿說︰「好比這青蒿,今日午膳我摘了一把,讓廚娘川燙再拌過油鹽蒜,便是道清爽的養生蔬食。但若將青蒿炮制,則可成藥,主清熱解暑、截瘧,若遇瘧疾則可水煎服用,或直接絞汁水飲,再則可治惡瘡、殺蝨,單單從青蒿作用看來,還是自個兒栽植,采收後制最好。」

  竇娥又領著楚勀,走往另一小片藥田,眉眼含笑,低頭瞧著藥田,好似看著珍寶。

  「這兒種的是常山,通常取其睫根……」

  今兒日頭大,明晃晃的日光下,他看著她嬌美的容顏,聽著她清甜的嗓音,讓他覺得心裡好似有個地方忽然軟了,印象裡,他認識的姑娘家,沒一個像她這樣專注認真得讓人心折。

  這時的竇娥,整個人好似在日頭下發光,讓人有種沖動,想將她心裡想要的,全捧到她面前。

  楚勀覺得腦袋一陣發暈,彷佛中了一種叫竇娥的熱病,不曉得生飲上一大杯青蒿汁能不能解熱?啊,絞汁水飲是治瘧的,她方才說得認真,他全聽進去了。

  他沒想到,她對習醫如此認真又有天分,那些藥材藥理,炮制、水煎、磨粉、晾曬……她說得頭頭是道,彷佛她生來就是個醫家。

  楚勀情不自禁的道︰「姑娘真讓人……」意識到自己喊了什麼,他猛地一頓,他可是將心裡的想望喊出來了?他希望她是個姑娘,而不是個年紀輕輕便守寡的小娘子。

  他怎會這般失禮,真糟糕。

  楚勀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又道︰「真對不住,日頭曬得我有些發暈,我方才是想說小娘子說起醫理頭頭是道,幾乎不像是初涉醫道的人,讓人心生敬服。」

  竇娥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個兒叨念了太久,這是她一直改不過來的缺點,每每認真起來,也不管旁人是不是聽得進去,老是自顧自說個不停,跟羅唆的老媽子有得比。

  她有抱歉的道︰「是奴家失禮了,日頭這麼大,不該讓公子頂著艷陽聽奴家叨念,聽這些很無趣的。」

  「不,我覺得有趣得很,姑娘……不,小娘子方才說,常山也可治瘧。」

  「是,若染瘧疾,或痰積肺腑,常山是很好的用藥,但因其微有毒性,體虛之人忌用,若用酒浸制一夜後炒透,則可除其使用藥人嘔吐之毒。公子,聽奴家叨念這些肯定無趣極了,咱們還是回屋裡吧。」

  楚勀不再堅持,點了點頭,隨著竇娥回到屋內廳堂,坐到桌前,春芳早沏好了一壺茶,茶水已由熱轉溫。

  「外面日頭大,喝溫茶比涼茶好些。」竇娥替楚勀倒了杯溫茶,也為自個兒倒了一杯,啜飲一口後,隨口問道︰「楚公子近日可有盧大夫的消息?」

  楚勀喝了口溫茶,回道︰「昨日聽說有人在城外東郊看過貌似盧大夫之人,我一早遣人去打探,有消息便會通知小娘子與老夫人,況且通緝畫像也已公告,相信早晚能得知盧大夫的下落。今日叨擾小娘子甚久,衙門還有些公務需要處理,先告辭了。」

  「楚公子慢走,春芳,送送楚公子。」竇娥也不留人,笑道。

  「我過幾日再來……看小娘子。」他臉色微紅,不合宜地說了。

  她先是一愣,他這是在示好嗎?還是只是表示下次再來吃飯而已?接著也不合宜的回了話,「呃……隨時歡迎公子過來。」

  春芳在一旁左瞧右望,掩嘴暗笑,這會兒是郎有情妹有意了吧。

  楚勀近幾日心神不寧,情緒擺蕩,一會兒他告訴自己,美人他見得多了,比竇娥美上好幾分的美人哪裡還少呢!可是下一瞬他又自我反駁,他見過的美人,沒一個像竇娥有主見又聰慧,彷佛不需依附任何人便能活得自在。

  被這上上下下晃蕩的情緒折騰了幾日,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兒,他整顆心竟然全掛在竇娥這個守了兩年寡的小娘子身上。

  唉,真是煩心啊!他在京城可是個冷面無情的……公子哥兒,從沒與哪家千金看對眼,沒將哪個未出閣姑娘擱上心,令他爹時不時要憂心一下他是不是有龍陽之癖。

  他家老爹費心費力的讓他見了許多尋常男人一看就動心的姑娘家,號稱天下第一美人、蘇杭第一才女等等,他偏偏就是沒半分感覺,他一度也懷疑過自個兒如此冷情,該不會真正喜歡的是男人,可一想像跟男人有親密之舉,他又會雞皮疙瘩一個個冒出來,所以他很確定他不愛男人,卻從沒遇上讓他動心的姑娘。

  可如今他明白了,他喜歡的是鮮活、靈巧,即使沒男人也能活得很好,宛若空谷幽蘭,獨自開得芬芳的美人,有通透的智慧,對事物充滿好奇,還要有一手好廚藝,能做出別人都做不出來的拿手菜。

  那人分明就是竇娥了!

  認清事實之後,楚勀忽然很想知道,竇娥對他是否也有點別的心思,還是她對他僅有感激之情,她會不會也做可口美味的菜肴給別的男人吃?

  想到這,坐在桌前的他,突然像被雷打到一般一臉震驚,讓他動彈不得,一會兒,他擱下筆,低喊一聲,「阿特爾!」

  一名侍衛立即進屋,他恭敬的打揖。「公子。」

  楚勀瞧了瞧一身黑的阿特爾,沉吟半晌後道︰「你去打扮打扮,等會兒跟我去趟蔡府。」

  阿特爾難掩困惑,他一個大男人要打扮什麼?

  見他仍杵著不動,楚勀催促道︰「快去,給你一刻鐘。」

  「公子要屬下如何……打扮打扮?」

  「換上有錢公子的穿扮,要穿起來俊俏些的,總之,就是換下你這身黑衣。」

  「公子近來常去蔡府,如此妥當嗎?」阿特爾立即猜透主子的意圖。

  「哪兒不妥當了?」楚勀凌厲反問。

  「老爺要屬下回報公子的情況。」阿特爾不卑不亢的回道。

  「你終於承認你是額布安在我身邊的眼線了?」

  「公子一定早就知道了。」阿特爾坦蕩的道。

  「你承認跟我早知道是兩回事,你愛怎麼回報怎麼回報去。一刻鐘後換好衣服過來。」楚勀揮了揮手。

  「公子若對哪家姑娘動心,老爺肯定十分歡喜,但蔡家小娘子是個寡婦……」

  「寡婦怎麼了?爺若真想要,就是額布也攔不了我!去去,別在這兒嘮嘮叨叨的像個婦人,招我煩,你去招我額布煩就夠了。」

  阿特爾還想說什麼,卻被楚勀一記狠瞪截住聲音,他只好乖覺地回房,打扮去了。

  一刻鐘後,身形高大、輪廓深邃俊朗、衣著衿貴,儼然是翩翩公子的阿特爾出現在楚勀眼前。

  楚勀往阿特爾身上瞧了再瞧,接著又往自個兒身上暗藍粗布衣裳瞧,不滿意了。「誰讓你打扮得比我好看的?去去,換掉!」

  阿特爾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綢緞袍服,感到有些無奈。拜托,他也不愛穿漢服,別別扭扭的。

  「去換掉啊!」楚勀又道。

  阿特爾默默離去,一刻鐘後,他換了跟主子一般的粗布衣裳回來。

  「呿!誰準你跟我穿得一樣破爛的,我之前不是說了要穿得好一些嗎?去換!」

  阿特爾不開心了,回瞪主子一眼。

  楚勀壓根不在意,冷笑道︰「怎麼,不聽我命令?別忘了,你雖然是我額布安的眼線,可我是你真正的主子……」

  阿特爾沒聽主子叨念完,立即離開,這次不到一刻鐘他就回來了,換了比主子穿的好一些的另一套衣服。

  楚勀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仍是不滿意。

  阿特爾來來回回換了五、六套衣服,最後再也忍不住了。「公子,你若想試探蔡家小娘子的心思,第一套最好,依屬下的長相,穿成那樣要沒能引起蔡家小娘子注意,那小娘子肯定是真心的……」說到這裡,他故意一頓。

  聞言,楚勀陷入沉吟。對啊,阿特爾號稱大元朝第三美男子,要是穿扮得風流倜儻,還不能引起竇娥注意,那麼竇娥顯然對自己有幾分好感吧?想通之後,他立刻道︰「那你趕緊去換回第一套衣服。」

  「屬下話還沒說完,小娘子是真心的,有兩種可能,其一是真心對歿了的蔡公子堅貞不移,其二才是對公子有幾分真心。」說完,阿特爾得意地笑了笑,不等主子反應過來,立即飛身離去。

  楚勀咬著牙瞪著他離去的那扇窗,隨即心一沉,竇娥真心對歿了的蔡公子堅貞不移?若是如此,他怎麼跟一個死人競爭?

  沒多久,阿特爾以風流倜儻翩翩公子的模樣回來了。

  楚勀嘆道︰「阿特爾,你說說,萬一竇娥真心對歿了的蔡公子堅貞不移,我有勝算嗎?」

  「公子是認真了?」阿特爾是有點吃驚,但又不是那麼意外。

  「若我認真了,有勝算嗎?」跟一個死人競爭,又不能把人抓起來較量,楚勀忽然覺得很苦惱。

  「公子號稱大元朝第一美男子,再加上公子的身分,若換上屬下這身衣裝,誰贏得過公子,何愁沒有勝算?大不了使美男計色誘之,屬下想,蔡家小娘子不心動也難。」阿特爾回道。

  「你不明白,竇娥她……我總覺得她跟一般姑娘家不同,她絕對不是個會被好看皮相誘惑的姑娘。」

  「蔡家小娘子已經不是姑娘了。」阿特爾的語氣帶了幾分幸災樂禍。可以親眼目睹冷情的大元朝第一美男子吃癟、為情所困,真是挺有趣的。

  楚勀狠瞪著他。「你覺得我需要你的提醒嗎?你倒是說說,萬一美男計無用,萬一竇娥真對蔡公子堅貞不移,我該如何跟個歿了的人競爭?」

  阿特爾蹙起眉頭,認真的想了想道︰「公子或許該先煩惱老爺,而非蔡家小娘子。」

  「阿特爾,從小到大你見哪回額布奈何得了我?」

  這倒是,阿特爾默認,隨即又道︰「可事關公子娶親大事,老爺怕是不會輕易讓步,除非公子對蔡家小娘子僅是覺得新鮮好玩,沒想過向小娘子求親。」

  「我對竇娥不是覺得新鮮好玩那般輕浮,她很不一樣,我說不上來,雖說我現下還沒想到那麼遠,但求親也並非不可能……總之,我不煩惱額布,比較煩惱竇娥是不是還記掛著蔡公子!」

  「公子,屬下仍覺得老爺才是公子該憂心的,畢竟公子的身分不一般。」阿特爾再次提醒道。

  楚勀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有些不耐的道︰「你先隨我去蔡府,其他的都別想了,至於你想怎麼回報額布,你自個兒看著辦,我無妨。」

  「多謝公子不為難屬下。」阿特爾真心道。

  「我身邊的眼線也不只你一人,光為難你,有意思嗎?」楚勀嘲弄的笑了。

  「公子是個明白人,既然是明白人,公子又為何……」

  「阿特爾,你也是個明白人,京城裡的那些糟心事,我們暫且都別提了吧,我需要時間想清楚。」

  「是。京城來了消息,楚縣下任縣官已由京城出發了,約莫三個月後到任。公子可得想清楚了,之後是要繼續往另一省城去,或者回京,公子離京已兩年有余了。」

  楚勀不耐道︰「好了,我知道了,我們快走吧。」

  就像他自己說的,現在其他的事情都沒有比確認竇娥對他的心意來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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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04: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官府公告畫像,下令通緝後,盧大夫便不敢回縣城,他躲在城外東郊樹林的一座破廟裡,每日采些野果、生飲溪水,過得好不狼狽。

  這日他從窩藏的破廟出來,連著好些日子吃喝不好,他餓得頭昏眼花,林子裡的野果幾乎都被他采光了,實話說他也吃得很膩,怛溪裡的小魚他抓也抓不到,走著走著,他正愁不知今日能找到什麼果腹,不自覺竟走出了林子,來到通往縣城的小道。

  回過神後,他趕忙回頭要走往林子裡,卻迎面遇上縣城一對有名的潑皮——張姓父子,這對父子憑著家裡有些錢,再加上三代開武館,兩人仗著有些拳腳功夫,往往小不如意,便對人頤指氣使,吼罵踢打。

  許多人都受不了這對氣焰囂張的父子,被他們打過的人也不在少數,幾回告上官府,無奈縣大人是個貪財的,張家父子往衙門裡送幾兩銀子,官也告不成。

  因此縣城百姓對張家父子敬而遠之,能不招惹便不招惹,有多遠就避多遠,省得招來麻煩。

  盧大夫心裡暗喊了聲糟,滿心希望張家父子千萬別認出他來,無奈,天不從人願——

  「唷!爹,您瞧瞧,這不正是盧大夫嗎?」張驢兒高喊,堵住了盧大夫的去路。

  張父眼睛大亮,趕忙上前,輕輕松松一把抓住了人。「果然是盧大夫,咱們父子倆今天真走運,只要把人綁去衙門,就能得到五兩賞金。」

  「爹,那咱們趕緊將他綁去縣衙領賞,縣大人肯定對我們印象更好,往後也會更加偏向我們。」

  張家父子壓根不缺錢,就是喜歡耍弄人,覺得這樣有樂趣。

  「我說,盧大夫你究竟做了什麼事,竟讓平常不愛管事的縣大人貼了公告通緝?」公告上只說盧大夫殺人未遂逃逸,張父好奇的想知道事情經過。

  「一切都、都是……誤會。」盧大夫害怕得連聲音都在顫抖。

  「誤會?咱們的縣大人是個會誤會別人的官兒嗎?」張驢兒不以為然的道。

  「真的是誤會……我沒想、我沒想要殺蔡婆……」盧大夫一緊張便說溜了嘴。

  「蔡婆?你是說放利錢營生的救急蔡婆?」張驢兒一雙小眼睛倏地一亮,像看到了可口的蜜糖似的。

  「正、正是,我同她借了二十兩,她來討要……可我身上銀兩不夠,只、只好帶她去後堂,想把事兒說開……」

  「得了、得了,不必跟咱們說這些,咱們又不是縣大人。」張驢兒沒耐心聽他辯解,也壓根不在意他要不要殺蔡婆,他有興趣的是竇娥。嘖嘖,放眼整個楚縣,沒哪一個姑娘能美得過她,那麼個水靈靈、白嫩嫩的女人居然年紀輕輕就替家守寡,嘖噴,實在可惜了啊!「爹,咱們缺二、三十兩銀子嗎?」

  「不缺。」張父回道。

  「那五兩賞銀就更不缺了,您說是吧?」

  「你要放他走?」張父揚眉,狐疑的問道。

  「放也不是不可以,抓去討賞金也成,就看他肯不肯配合咱們了。盧大夫你說說,咱們要是讓你幫個小忙,你肯不肯?」

  「幫什麼?」盧大夫趕忙問。

  「你那二十兩外加利錢,咱們可以幫你還清,可是你得幫咱們拉條線,蔡婆雖然有點年紀了,怛也算風韻猶存,挺入我家爹的眼,是吧?爹。」張驢兒朝父親使了個眼色。

  張父立刻明白兒子的意圖,同意地點了點頭,他確實對蔡婆有那麼點意思,且蔡婆手腕也好,攢下「不少財富,若他能人財兩得,豈不美事一樁?

  「至於我,也不瞞盧大夫,我就是瞧上竇娥。所以,我爹跟我,蔡婆跟竇娥,盧大夫若肯幫忙拉上我們這兩條紅線,我們不但可以幫你還錢,還可以幫你讓縣大人撤銷通緝,這筆買賣,你怎麼算都不吃虧吧?」

  盧大夫楞了半晌,沒想到張家父子竟然瞧上蔡家一老一小的寡婦了,可他也貪圖竇娥的美貌,若非如此,他又怎會……想到這兒,他沮喪的垮下雙肩,肚子這會兒也不爭氣地咕嚕咕嚕作響。

  張家父子聞聲,不客氣的相視大笑。

  張驢兒邪氣的睨著盧大夫道︰「盧大夫可是好些日子沒能吃飽睡好了?你要是肯答應咱們的條件,咱們立刻帶你回去,好菜好酒先讓你吃個飽,再好好梳洗換上好衣裳,讓你去蔡府還錢,如何?」

  盧大夫哪裡還有猶豫的余地,比起竇娥的美貌,眼前還是填飽肚腹,想辦法洗清殺人未遂的罪名要緊,憑著張家父子跟縣大人的交情,他應能無罪,於是他妥協了,有氣無力的道︰「那就麻煩張老爺、張公子了。」

  盧大夫吃得飽足,梳洗後換了新衣裳,整個人看起來也神采奕奕。

  張家父子給盧大夫一個小布袋,裡頭有二十五兩,張驢兒道︰「盧大夫可以到蔡府還債了,咱們父子倆也同盧大夫一塊兒去,到時,盧大夫可得記得幫咱們多說些好話。」

  「這……我自然是幫著張老爺與公子的。」盧大夫有些遲疑,開始思索著該怎麼對蔡婆解釋那日只是意外,而非他意圖殺人。

  他腦袋轉了幾回,暗自擬好了說詞,才領著張家父子往蔡府去。

  蔡府裡。

  蔡婆剛收完幾筆債款,回到府裡,在前廳裡喝著媳婦泡的補氣養生茶,接連喝了幾日,她真覺得人比以往精神許多。

  她問過媳婦,這清甜的養生茶用了哪些藥材,媳婦說只是將黃 、紅棗、枸杞加水煮開,小火熬約莫一刻鐘便成了,媳婦說得簡單,但這份心意卻讓她頗感欣慰,沒了兒子,至少她身邊還有個心思靈巧又孝順的媳婦。

  蔡婆擱下杯子,正要開口誇贊媳婦貼心,有個丫鬟進來通報,盧大夫來訪。

  婆媳倆面面相覷半晌,一時間蔡婆拿不出主意,倒是竇娥很快鎮靜下來,輕聲道︰「娘,既然盧大夫敢上門來,咱們不妨聽聽他怎麼說,況且家裡人手多,咱們也無需怕他有什麼歹念,就讓他進來吧。」

  「你說的也是。」蔡婆回道,轉而叮嚀丫鬟,「讓幾個身手好的家丁隨盧大夫一同進來。」

  「稟老夫人,還有縣城裡的張家父子也隨盧大夫一塊兒來了。」

  「開武館的張家父子?」蔡婆蹙眉,那對父子的名聲可不太好。

  「是。」丫鬟的神色有些擔憂。

  「沒關系,讓他們一塊兒進來,光天化日的,他們應當不會做太出格的事兒。」蔡婆道。

  盧大夫、張家父子三人,讓家丁領進廳堂,幾名身強體壯的家丁立即被管事支使到蔡婆與竇娥身邊,明顯有護衛的態勢。

  盧大夫一見蔡婆,盡管心虛,仍勉強擠出討好的笑容,但目光幾回暗暗往竇娥那兒飄。

  張驢兒也不是個心思純正的,看著盧大夫的神色,當下便明白了幾分,在心裡暗罵,這個老色鬼,也不瞧瞧自己都多大年紀了,配蔡婆還差不多!

  「老夫人,我今日是來還欠您的二十兩,外加利錢五兩。」盧大夫從懷裡掏出一袋銀兩,額頭冒著汗,戰戰兢兢的解釋道︰「那日的事真是個誤會,您上醫館討要款子,欠債還錢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又怎可能為了區區二十兩害您性命?

  「事情是這樣的,那日老夫人來,我身上銀錢仍是不夠,領老夫人往後堂,想給老夫人沏杯茶,請您再寬限幾天,二十兩銀子我再多看幾個病家也就能湊足數,誰料到後堂太暗,老夫人一下被絆了腳,接著又被我懸在梁上綁藥陰干的繩子纏了頸子,我一心急拉繩子想著要為老夫人解開,老夫人卻益發掙扎以致纏繩難解,後來我聽見前堂有聲響,心慌害怕被誤會,沒多想便奔出醫館。

  「老夫人請您相信我,我真沒害您的心思,不過二十兩銀子罷了,我怎可能為了二十兩,賠上自個兒的一條命,殺人是要坐牢償命的……」

  蔡婆並未回話,只是向家丁使了個眼色,一名家丁上前接過盧大夫的那袋銀兩,蔡婆打開來點了點,確實一文不少。

  竇娥湊到婆婆耳邊低聲問︰「那日娘可真如盧大夫所言,進後堂時絆了腳?」

  蔡婆想了想,點了點頭。確實,她一入後堂,因光線昏暗,被擱在後堂的雜物絆了腳,慌亂中她想抓住什麼,卻感覺到頸子被繩子纏住,接著便是盧大夫拉住繩子,將她按在椅子上。

  盧大夫所言,也不一定為假,可能她那時太過驚慌,誤以為要幫她的盧大夫想加害她,況且盧大夫也實在犯不著為了二十兩殺害她,多瞧幾個病家,二十兩也就湊足數了。

  「應是我誤會盧大夫了。」蔡婆道。

  盧大夫明顯松了口氣,見蔡婆接受他的說詞,他打鐵趁熱道︰「那之後,我趕著出城,想向親友借錢,先湊齊該還給您的銀兩,誰料到幾日往返後,發現官府貼了通緝公告,我便躲在城外不敢回來。兩日前在東郊遇上張老爺、張公子,他們原要抓我交付官差,卻聽我解釋了誤會,兩人十分仗義,願意陪我上門將話同老夫人說明白,他們說老夫人是個通達情理的人,必能好好聽我把話說開。

  「今日上門,老夫人果然給了我機會把話說完,懇請老夫人看在我有心償債,且無意加害您的分上,同我到衙門,將誤會解釋清楚,可好?如今還了欠銀,我得趕緊開醫館營生,才好將積欠親友的銀兩還清。拜托老夫人了。」

  「我在衙門有熟識的人,一會兒等他上我這兒,我就為盧大夫解釋,一定讓官府撤了通緝。」蔡婆是個好說話的,既然欠款討要回來,又只是場誤會,她也無意斷人後路。

  「多謝老夫人。」盧大夫趕緊道謝。

  「既然誤會解開了,一會兒有官差來府上拜訪,我們也不好叨擾太久,老夫人通情達理,我們父子倆真心佩服,想改日再來府上拜訪,還請老夫人不嫌棄我們父子煩擾。」張父討好的笑道。

  「是啊是啊,老夫人,今日若非張老爺、張公子仗義陪我過來,這天大的誤會不知要拖上多久才解釋得了,幸虧有他們,待哪日老夫人得空了,我們再來訪。」盧大夫也幫腔道。

  「也好,一會兒有貴客來訪,我也不方便留幾位。這樣吧,過兩日,若盧大夫、張老爺、張公子不嫌棄,請來府上喝茶一敘。」蔡婆道。今日見了張家父子,他們似乎不若傳言說的那般不好,倒挺仗義的。

  「那我們兩日後再來訪,告辭了。」張驢兒笑道。

  看著幾位家丁送走三人,竇娥不禁微微蹙眉,覺得事情絕不可能如此簡單。

  楚勀與阿特爾讓蔡府看門的家丁常三領往前廳,楚勀時常至蔡府走動,早與常三熟稔,今日雖多了張生面孔,但常三還是忍不住先跟楚勀說了上午的事兒。

  「喔……所以盧大夫還清了二十五兩欠款?」楚勀聽完,眉頭微鎖。

  「是啊,老夫人說是她誤會了盧大夫,今日陪著盧大夫來的,是在縣城開了武館的張家父子。」

  「張家父子……」楚勀偷偷瞥了眼阿特爾,見他輕點下頭。

  那就是了,他確實收過張家送的賄銀,難怪聽著耳熟。

  狼與狽攪和在一塊兒,絕對沒什麼好事,若是老夫人真誤會了盧大夫,他又何必逃跑?

  「張家父子的名聲並不好,仗著有些錢,每每在縣城裡生事,許多被他們父子倆欺侮過的人受不了去告官,他們就往衙門裡送錢,害得人家連官也告不成,拿他們莫可奈何……」常三的話語一頓,他突然想起楚勀是在衙門裡當差的,他的話說不定讓楚勀惱了。「對不住,楚公子,小的不是指您不好。」

  「我懂,沒事,官府收銀子,不管事確實不好,但縣大人其實也有縣大人的難處,整個楚縣大大小小的事兒多了去,那些小打小鬧,能不管自然就不管了,只要沒鬧出人命,都算不上是大事。」楚勀笑著回道。

  阿特爾渾身不自在,主子明明收了張家父子的錢,卻說得像跟自個兒毫無關系似的,還有,主子那看起來老實又傻氣的笑容,到底是怎麼回事?真是怪了,怎麼主子一踏進蔡府,就立刻變了個樣兒?

  進入前廳,竇娥與蔡婆起身相迎,蔡婆見楚勀身邊多了個人,裝扮、模樣非凡,立刻笑問︰「阿勀,這位是……」由於和楚勀日漸相熟,她也早已改了稱呼。

  阿特爾臉色微變,阿勀?看來主子對蔡家還隱瞞了許多事,不說他真實身分是領了皇命的欽差大人也就罷了,連他現在是縣大人的事都沒說……這樣好嗎?

  「是我同鄉,我們打小一塊兒長大,像親兄弟一樣,他經過楚縣,順道來看看我,兩日後要往蘇州營商,我正好休沐,就帶上他了,望老夫人別見怪。楚縣酒樓沒什麼好酒好菜能入我這兄弟的口,他可是吃過京城大酒樓的,嘴挑得很,我私心覺得小娘子烤的蜜汁烤鴨比京城的名菜都好吃,就想帶他來嘗嘗。」楚勀說得有幾分靦腆。

  阿特爾驚愕的望著主子,實在無法接受,眼前人真的是那個名動京城的冷面王……冷面公子嗎?

  「既然是阿勀的好兄弟,當然歡迎。正好今天備了兩只烤鴨,本想一只讓你打包回去,要不就等下次吧,下回再讓竇娥烤兩只,讓你打包。」

  「謝謝老夫人、小娘子。」楚勀感激的道,目光朝竇娥看去,其實他一直注意著她,而這麼一段時間過去,他的心終於安了,他並未見她多看阿特爾幾眼。

  倒是蔡婆對阿特爾很有興趣,注意力都在阿特爾身上。「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在下……」

  阿特爾才開口,便被楚勀截了話,「他姓顧,排行五,稱他顧五即可。」

  阿特爾垂首,默默翻了個大白眼。這個戴上老實面具的冷面王……冷面公子,讓他很錯亂,若不是自小一塊兒長大,對主子再熟悉不過,他真會以為有個老實人易容成主子的模樣。

  「初次見面,喚名太失禮了。望見多識廣的顧公子,不嫌棄咱們小酒小菜寒酸。」蔡婆客氣的道。

  「哪裡的話,阿勀的話,我自然相信,想必小娘子手藝超群,我等不及想嘗嘗蜜汁烤鴨的好滋味。」阿特爾斯文有禮的作揖,笑道。

  楚勀忽然不合禮儀的附在阿特爾耳邊,帶了幾分脅迫意味的低聲道︰「等會兒用少些,別多搶了我的烤鴨。」

  楚勀這樣的舉動讓竇娥與蔡婆有些意外,不過她們並未多想,只當是好友久未見面,忽然想起什麼女人家不當聽的,才會交頭接耳說得神神秘秘。

  待兩人說完話,蔡婆就招呼著兩人落坐。

  食桌上,楚勀也不招呼顧五,徑自吃喝,一會兒,春芳將兩只熱騰騰的蜜汁烤鴨端上桌,她可是照少奶奶的做法學了個把個月,前幾日老夫人吃過,說幾乎就是少奶奶親手做的。

  阿特爾瞧春芳一手端著一只鴨,靈巧俐落的一前一後讓瓷盤上了桌,不禁想真看不出來這有雙縴細手臂的小姑娘還挺有力的,再順著往上瞧,那張圓圓甜甜的小臉,紅撲撲的,像花瓣似的,他不知怎地,心一陣一陣的跳。小丫頭一對上他的視線,似乎略略吃驚,杏眼瞪大了下,緊接著低下頭退到一旁,他不自覺又看著她一會兒,才將視線移回桌上。

  楚勀見他最愛的烤鴨上了桌,沒等招呼便扯下一只腿,完全沒注意到手下的異狀。

  阿特爾哪裡見過這樣趕著吃的主子,完全驚呆住。「王……」他差點露了餡,頓了一下,又喊道︰「阿勀,有這麼好吃嗎?」

  楚勀沒好氣的睞他一眼。「自然有,你快趁熱嘗嘗,就知道味道有多好。」語畢,他咬了一口,鴨肉的甜香味在嘴裡散開來,但隨即他神色一黯,擱下手裡香熱油甜的鴨腿,直接地問道︰「這烤鴨不是小娘子親手烤的,是吧?」

  春芳上前來,有些不安的低聲道︰「味道不對嗎?可老夫人說已經跟少奶奶燒得一樣好了呀。」

  「是你燒的?」

  阿特爾聞著烤鴨的香,早已忍不住,可見主子明顯失望的表情,他暗想真不好吃嗎?於是他也扯了一只鴨腿,往嘴裡送,香甜的汁液漫開來……好好吃!他沒吃過這樣鴨皮香脆、肉多汁鮮甜、不柴不干的鴨,這是烤出來的?真好吃!

  「很好吃!」阿特爾贊道,又大口咬了一口。

  楚勀又往阿特爾靠過去,低聲道︰「你喜歡吃,都給你。」

  阿特爾實在受不了主子的反復,剛才不是還威脅他不可多搶,怎麼現在又要全給他吃了?

  「阿勀吃不慣春芳烤的嗎?」竇娥也早隨著婆婆直接喊他的名。

  「呃……吃起來是差不了太多,但還是小娘子親手烤的吃起來香。」楚勀面顯尷尬,不好意思地說。

  「既然這樣,下回我親手烤就是了。」竇娥輕聲細語的道。

  阿特爾看看竇娥,又看看自家主子,這兩人知不知羞啊,眾目睽睽之下還這般打情罵俏,看來京城裡的老爺要頭疼了。

  冷面王……冷面公子想要的,從來沒有要不到的,這縴細靈巧的守寡小娘子,竟完完全全打動了從不動情的公子,用的是哪招呢?難道就是這香甜的烤鴨?京城裡愛慕主子的姑娘們若是知道自己竟敗在一只烤鴨上,大概全都要哭死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鴨肉吃著香甜,連帶那個會做烤鴨、一臉無辜的小丫頭,看起來也好香甜……阿特爾邊吃邊想,既然主子說都給他,那他就不客氣了。

  春芳絞了絞手指,歪著頭想了想,忽然說道︰「我知道了,我烤的烤鴨沒有少奶奶的心意在裡頭,所以阿勀公子吃起來不香,是吧?」

  她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

  楚勀的雙頰瞬間燒得透紅,這話似乎對,但也似乎不對,烤鴨吃起來真的不同,但不同的真是心意嗎?若是如此,是不是表示竇娥對他也有意,才把烤鴨燒得特別香甜?

  竇娥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她的心意啊,也不能說沒有,可絕不像春芳說的仿佛她對楚勀有什麼情意,不過要說她對他沒有半分好感,好像又不太對。

  尷尬彌漫著,最後是蔡婆推了推春芳。「你這丫頭瞎說什麼呢!」她說是這樣說,但那笑意卻怎麼也斂不住,看來這兩人有那麼點譜了,呵!

  春芳歪著頭,想了想,又耿直地道︰「我才沒瞎說!老夫人,您瞧阿勀公子和少奶奶不是都沒反駁嗎?這就是默認了啊。我烤的兩只烤鴨,只缺少奶奶的心意,不過阿勀公子真厲害,果然像少奶奶說的是個吃貨呢,很懂得吃,連人的心意有沒有在烤鴨裡頭都吃得出來。」說完,她無辜地笑出聲。

  這話,再次讓大伙兒沉默了。

  竇娥這一次再難保持鎮定,雙頰倏地緋紅,春芳怎麼把她隨口說的話給說出來了,而且還是在當事人面前,唉呀,這該如何是好?

  楚勀則是愣住了,他在京城可是堂堂的冷面……公子,在竇娥眼裡居然是個吃貨?那是因為烤鴨是她做的,那是因為他從沒吃過這般好吃的鴨肉,那是因為……

  唉,因為有她的心意在裡頭,吃起來就是不同嘛。

  想到這兒,他不得不承認,也許他真是個吃貨,竟能吃出人的心意。

  阿特爾咬著鴨腿,驚訝得雙眼大睜,他沒想到一個看似無辜、沒心眼的小丫頭,居然能一語中的,看來她也不是真這麼單純嘛。

  蔡婆看著阿特爾炙熱的眼神落在春芳身上,再看著楚勀和媳婦雙雙臉紅,笑意也染上她的臉,她也許可以不必再憂心媳婦的將來了,若是楚勀這樣老實可靠的男人,定能讓媳婦安穩開心的過完這輩子吧。

  楚勀咳了咳,紅著臉打破尷尬的沉默。「對了,老夫人我聽常三說盧大夫今兒個來還錢?」

  「是,瞧我人老記性差,都忘了要跟你提這回事。」蔡婆將上午的事仔細說過一回,「阿勀,麻煩你跟縣大人解釋解釋,把盧大夫的通緝告示撤了吧,真是我誤會了盧大夫。」

  「這樣啊,也成,縣大人其實公務繁忙,能少件掛心的事兒自然好,既然老夫人肯定是誤會,回頭我便向縣大人稟報了,將通緝告示撤下。」楚勀嘴上雖這樣說,但不知為何,他心裡總隱隱覺得不妥。

  阿特爾感到怪異地望向主子,接著又埋頭吃起兩只香甜味美的烤鴨,吃得飽飽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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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這日竇娥在後院整理藥草田,忙了好半晌,忽聽牆外傳來一陣吵雜人聲,其中有道熟悉的嗓音,正是方伯。

  「方伯,整片都要收了?」

  方伯種了一輩子田,因為種植技術比一般農戶來得好,收成也比其他農戶多上兩成,但這幾年他的身子不好,無法太過勞累,才將部分田地轉賣給蔡婆。

  「對,趕緊收,恐怕日子要不好了。」

  竇娥一聽,不禁皺了皺眉,日子要不好了這是什麼意思?她從後門出去,就見方伯領著十多個年輕的莊稼漢,個個手持鐮刀準備收成。

  方伯見水靈靈的竇娥走了出來,朝十多個漢子交代,「趕緊收割了。」接著他轉向竇娥,說道︰「小娘子,你的藥田能采收的趕緊收了吧。」

  「方伯,能說說是怎麼回事嗎?」

  「我估計要發大水了。」

  她有些愣住了,又問︰「方伯如何肯定?」

  「我種了一輩子田,別的不敢說,但天候這事兒,我一向看得比別人準,黃河幾回發大水,都被我說中了。暴雨興許再幾天就來,我才趕緊將稻子收了,雖然還沒長飽,總比顆粒無收的好,今年賺錢甭談,好歹有白米粥吃喝就不錯。小娘子,在老夫人那兒也提一提,做好準備。要知道,每回發大水,苦的都是百姓。」

  方伯忽然壓低了嗓音,「聽說新來的縣官是貪得太多,才被貶到楚縣,要是發大水,恐怕是別指望縣大人賑災減稅,你想想,收成都不好,還得繳稅銀,日子怎能不難過?所幸我們這兒在縣城外,地勢較高,淹是淹不了太高,每回發大水,縣城裡都淹得超過半人高,萬一起瘟疫就更糟了。小娘子記得提醒老夫人,趕緊備妥食糧要緊,這塊地收完,我還得去幫幾戶人家收割,先忙去了。」

  竇娥聽完,急急奔回後院,喊來春芳和另外幾個小丫鬟,將能收的藥草都仔細的采收下來,要烘干的先讓春芳拿去烘制,要陰干晾曬的,便讓其他人拿去柴房懸梁綁晾,好不容易忙到一個段落,她讓管事的趕快通知外出收帳的婆婆,她又遣了春芳入縣城采買大量藥材。

  春芳買回藥材,竇娥便將自個兒關進藥房裡,閉門制藥了。

  水災後泥濘髒亂,缺乏可飲用的淨水,的確極容易引發傳染病,她得先將防疫的丹藥制作出來,其實這段時間她做了不少丹藥,養生健體的、治風寒或外傷的,治傳染病的也做了幾小瓶,但若真爆發瘟疫,是絕對不夠用的。

  人有親疏遠近,她想著,若真有瘟疫,家人最重要,蔡府上下十多口人、楚勀、方伯一家子,還有縣府官差都要給藥,就算縣大人是個貪的,但若真淹了大水,整個衙門不能行事也不成,楚縣本就是個偏小偏窮的縣城,有錢人家沒多少,救災賑濟還是得仰賴地方父母官。

  竇娥越想越憂心,手忙著制藥,腦袋也沒停過,想著晚一點要到衙門找楚勀商量商量,可是她一心一意制藥,其他事沒多久便忘了,等她離開藥房,已是兩日之後。

  這兩日都是春芳端著吃食進來,竇娥要是累了,就在桌上趴睡一會兒,等她終於想起要找楚勀,楚縣已經下起滂沱大雨,通往縣城的黃土路泥濘不堪,寸步難行,大雨幾乎遮蔽了視線。

  心急的竇娥想著等雨小一些再入縣城,未料大雨竟連下數日不停,沒多久真如方伯所言發大水了,整座縣城幾乎泡在大水裡。

  大水淹過人的頸脖,長得矮一些的,幾乎都要滅頂了,孩童更不用說,大雨下了幾日,陸續有住在縣城裡的人,帶著家當,往縣城外的高地跑。

  大雨已經下了七日,這一天,楚勀帶著阿特爾來到蔡府。

  蔡府這兒地勢頗高,水還沒能淹過來,楚勀、阿特爾一身黃土,渾身濕透,兩人瞧起來都瘦了些。

  蔡婆一見他們的狼狽樣,便道︰「有什麼事,換下衣服再說。」她立刻讓下人打水、燒水,領著他們洗干淨,並換上干淨衣裳。

  竇娥一聽楚勀和顧五來了,被婆婆讓人先領去梳洗,又聽春芳說楚勀瘦了不少,她便急急前往廚房,讓廚娘宰了兩只鴨,親手做蜜汁烤鴨。

  廳裡,楚勀和阿特爾望著一桌子酒菜,卻都靜默不語。

  蔡婆不知兩人的心思,熱情招呼道︰「趕緊趁熱吃吧,你們看起來餓好幾天了,我聽家丁說縣城淹水,水過大半人高,沒法兒進城,城裡人能出來的多半出來了。竇娥聽說你們過來,今兒個親自到廚房燒兩只鴨,阿勀再等會兒就能吃到。」

  楚勀輕嘆了一聲,沒搭話,他的心思全在縣城。這幾天沒日沒夜的忙,他沒想到幾日大雨便使得黃河潰堤,而且大水還來得這樣快,若能早兩日收到訊息,縣城裡傷亡的人數不會那麼多,而且最讓他不忍的是,歿了的多半是老人和孩童。

  這幾日他跟阿特爾還有衙門的官差趕著救還來得及救的孩子和老人家,高大的官兵們數不來回幾趟,將人送出城外高地,他們忙得只能喝些雨水,湊合吃點果子干糧,大水將能吃的都淹了大半。

  縣城裡兩樓高的店鋪堆了些存糧,衙門倉庫蓋得高,能往上堆的也都堆了,堆不了的,只能眼睜睜看水淹過去。

  縣城裡能出來的人全出來了,如今只能等大水退去,回頭還有好多事要做。

  眼下要緊的,是那些在縣城外山坡避禍的災民,吃喝拉撒都是讓人頭疼的事。

  竇娥親手端來兩只烤鴨,春芳手上也端了兩只烤鴨,上回她瞧顧五公子一個人能吃上兩只,這回他又來,她就想反正別院池塘鴨子生養不少,多宰兩只,阿勀公子曉得烤鴨是少奶奶親手烤的,肯定一個人就能嗑掉兩只。

  香氣四溢的烤鴨上桌,楚勀和阿特爾卻遲遲沒有動作,仍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竇娥仔細瞧了瞧楚勀,確實清不少,思緒一轉,開口問︰「是不是有我們能幫得上忙的事?」

  楚勀、阿特爾面面相覷半晌,阿特爾心弦微震,這個竇娥真不愧是主子看上的人,實在貼心得像件小棉襖啊!趕來的路上,他還跟主子說,現下人人求自保都來不及了,誰還會想去救人,沒想到他們都還沒開口,小娘子竟先問了。

  楚勀微松口氣,搔了搔頭,正琢磨著該怎麼說,蔡府一名家丁急忙奔進廳內,慌張的喊著,「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外頭、外頭……來了一大批官爺,說是要找縣大人!」

  「縣大人不在我們這兒啊,怎麼會找上門來?」蔡婆不解。

  阿特爾睨了楚勀一眼,若是細看,可發現他的神情帶有一分幸災樂禍的味道。

  「我說了縣大人不在我們這兒,可是師爺堅持縣大人上我們這兒了,說什麼都要進來,阿福、阿六可能頂不住……」家丁才說到這,幾名官差便闖了進來。

  領頭的師爺朝著楚勀畢恭畢敬的作了揖,說道︰「啟稟大人,我已命人包圍蔡府,城外山坡的災民們也有官兵看住,若是蔡家人不從,大人一聲令下,便可直接征收了。」

  蔡婆、寶娥和一干下人這下子全懵了。直接征收?是要征收整個蔡府嗎?還有,這三不五時來串門子的楚勀竟然是縣大人?!

  竇娥沒時間細想楚勀為何要隱瞞身分,只思考著為什麼要征收蔡府,很快的她便想明白了,正要開口,就聽見楚勀聲音一沉,冷冷的低喝——

  「我準你領人進來了嗎?」他眸光銳利的瞪了師爺一眼,接著朝阿特爾使了個眼色。

  阿特爾才站起身,師爺立即跪了下來,抖著身體求饒道︰「大人饒命,小的知錯了!大人饒命、大人饒命……」他可沒忘記梁成中頭身分家的殘酷景象,那頭還滾到了他面前,死不瞑目的可怕景象使得他整整大半個月沒法兒好好安睡。

  這幾個月,他瞧著這個拿著天子劍的欽差大人,行事也沒多剛正不阿,雖然不會主動向百姓索要銀錢,但有人送銀子上門,大人都是大大方方的收下,下頭的人跟著收,只要不太過,大人也是睜只眼閉只眼,所以他松懈下來。

  這回踫上發大水,照往例,像這樣有得吃有得拿,又能安住的百姓人家,直接征收便是,哪需要唆唆的講理,所以他一出縣城,辦好大人交代的差事,便自作主張領人圍了蔡府,以為能得大人的賞,誰料大人冷冰冰的模樣竟如那日,他這才明白自個兒闖大禍了。

  「拖出去收拾了,告訴外面的人,以後誰再膽敢自作主張,挾官威擾民,下場廣如他!其他人全退出去,沒得我令,一步都不準踏進蔡府。」楚勀朝阿特爾微點頭,渾身發軟的師爺便讓阿特爾揪出蔡府,此後衙門裡是沒他這個人了。

  其余衣衫狼狽的官兵,也立刻退了個干干淨淨。

  廳裡,好一陣死寂。

  家丁呆了;蔡婆怔了;竇娥陷入深思。

  至於楚勀,則是一臉尷尬。

  他不知該如何向竇娥解釋,開始有些憂心害怕,上次阿特爾回去後提醒過他,女人家討厭被欺騙,要是她因此生氣不再搭理他,他該如何是好?

  「阿勀是新上任的縣大人?」竇娥偏著頭問道,淡然的模樣看不出她是怎麼想的。

  楚勀偷偷深吸了口氣,要自己冷靜下來,頓了一會兒才吶吶的回道︰「是。」

  「可是我聽說新任縣官也是個會貪污的。」她困惑的又問。

  他張開嘴想說什麼,不一會兒卻又閉上,見竇娥一直望著自己,似是在等待他的回答,他只得又開口,「我確實是收了錢,張家父子、許員外、林員外……」他生平第一回嘗到惶恐滋味,非常誠實的一個一個招供誰拿錢賄賂他。

  「大人,民女不是想知道您收了誰的錢。」

  竇娥一定是生氣了,瞧,她這話說得有多生分。

  「小娘子生我的氣了?」楚勀緊張的問。

  「民女只是想不通,既然大人收了錢,怎麼老是一身窮人打扮?」

  聞言,他著實楞住了。這……是重點嗎?

  蔡婆也傻了,媳婦把話說得如此良白,真的可以嗎?要是惹得縣大人生氣怎麼辦?

  「這樣穿……比較舒服,也好做事。」楚勀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大人說的也是。」竇娥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阿特爾回來了,在楚勀耳邊低聲說話。

  等阿特爾說完話,竇娥又問︰「師爺死了嗎?」

  楚勀又呆住了,今天他怎麼老覺得追不上她的思緒?尋常姑娘……喔不,是婦人,肯定不會有像她這樣的反應吧?他不想瞞她,又怕嚇著她,掙扎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坦白。「是。」

  「明白了。大人雖然收錢,不過也算是個好官,只是執法太嚴。挾官威擾民確實不太好,大家有商有量,很多事說一說就能解決了。」竇娥不驚不懼地說。

  聽她頻頻喚他大人,不再喚他阿勀,他一時間落寞得無言以對。

  阿特爾聽了卻直想用力翻個白眼,主子若是好官,他的頭就能被當成球,讓人踢來踢去!主子根本就是個心狠的,跟好字完全沾不上邊,竇娥真是朵小缸花,不識人心險惡。

  蔡婆覺得兩側額際微微發脹,媳婦向來聰慧,怎麼今日腦袋不怎麼靈光,楚勀可是堂堂縣大人,她左一句收錢、右一句收錢,就不怕真惹火了大人?可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暗示媳婦,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大人是否想借蔡府,讓災民們暫有棲居之處?」竇娥再問。

  「是。」這次楚勀很快就給了答案,私情暫且擺一邊,眼下該處理的事得趕緊處理才是。「不知老夫人、小娘子可否行個方便?我保證,一旦大水退了,立即讓縣民回縣城收拾家園。」

  「後院的藥田我已經收拾妥當了,方伯提前知曉要發大水,我本想進城通知大人的,可忙著制藥給忘了,等我想起來,已經下起大雨,總之,後院能搭棚子,擠一擠是可以的,但恐怕容不下全部的人,大人是否跟方伯商量商量,他那片田夠大,加上我們後院,安頓所有人應該足夠。」竇娥想了想,又道︰「後院有牆可擋風,若搭起棚架,安頓老人家、女人家、孩子們比較妥當,男人的身子骨到底強壯些,方伯的田不能遮風,但搭了棚架,至少能遮雨,大人以為如何?」

  「就照小娘子說的。」楚勀轉頭交代阿特爾,差遣大半官兵回縣城,將能用的木料扛出來。

  大雨仍持續下著,蔡府後院和方伯的那大片田地臨時收容災民,官兵多半駐守在後院外頭,一來防止災民作亂,二來不讓他人隨意進入蔡府。

  幾日下來,有些體弱的災民開始出現傷寒癥狀,多半是體弱的老人家和小孩子,竇娥隔離了病人,要求所有人在進食前得舀淨水洗淨了手,飲水必定要煮沸,以免更多人感染。

  楚勀起先不明白她的用意,聽她解釋後,這才知曉原來她說的「傷寒」極易傳染,必須避免病患接觸飲水和食物。

  白日,竇娥忙著為感染傷寒的人把脈、看病、開藥,能服現成丹藥的配水服用,癥狀重的,她便開藥、熬藥。

  這時楚勀才知曉,在發大水前,竇娥讓春芳上縣城買了大量藥材,幸虧她這麼做,要不現在去哪兒找藥,整座縣城都泡在泥水裡了。

  蔡府裡有座水井,不缺淨水可用,旁邊小桂院養了雞鴨豬,肉蛋皆有,倉庫裡儲糧也不少,幾日下來吃喝不缺。

  他允諾,一旦大水退去,便拿衙門存糧償還,方伯也將家裡的存糧拿出來應急。

  而他也沒想到,竇娥憑著自學不及半年的醫術,竟能將傷寒控制下來,沒擴大傳染。

  楚勀這陣子也住在蔡府,自然將蔡府所有人的用心看在心裡,尤其瞧著竇娥忙進忙出的,他心裡說不出的情感一點一滴醞釀著、溫熱著,對她越是上心。

  他從前認識的大家閨秀,沒一個像竇娥這般心思細密、聰慧靈巧,很多事他都還沒說出口,她好似就知道他的想法。

  好比如何安置災民,她一下子就分出了後院安頓體弱的老人家、女人家、孩子們,方伯的田安頓漢子們,這是他先前就想好的,他卻無需開口。

  搭木棚架遮雨,也是她幫忙分工的,她甚至貼心地每日讓春芳煮兩大壺溫熱的養生茶,外頭送一壺,後院供一壺,還讓他差遣官兵回縣城拿杯碗,一個災民一套杯碗,刻上自個兒的名字,不可混用,也因為這樣,沒再傳出其他嚴重疾病,而得了傷寒的幼童、老人家,也在她的細心醫治下逐漸痊愈。

  外頭,也有大漢耐不住夜寒而病了,盧大夫時不時得入府取藥,與竇娥、蔡婆益發相熟。

  阿特爾也對竇娥另眼相看,他本以為這場大水會造成不小的混亂,沒想到在一個小娘子的指揮下,大伙兒皆能井井有條地熬過去。

  「公子,方伯說興許再兩日大雨就會停了。」阿特爾回報情況。

  「等縣城大水退去,至少也要兩日,估摸著再四、五日就能回縣城了。」

  「是。」阿特爾應道。

  楚勀向蔡婆要了能看見後院的廂房住,他站在窗邊,往外望出去,他看見竇娥正端了碗藥給一位老人家。

  「你說說,我該怎麼做,才能得到竇娥的原諒?」

  「小娘子還是稱公子大人嗎?」阿特爾問道,也不禁替主子感到煩惱。

  如今他是真心喜歡竇娥,也覺得除了竇娥,大概沒有其他姑娘配得上他家滿腹黑墨汁的冷面主子了。

  「是啊,從那日起就沒改口過。」楚勀難掩懊惱。

  「小娘子若是知道公子不僅是縣官,還是……」阿特爾比主子更苦惱,主子隱瞞的另有其他大事,哪裡只是他暫代縣大人一職這種小事。

  「先過一關是一關。」眼前這關若是過不去,想太遠也是多余的。

  「公子,小娘子看起來不像是氣惱,會不會……」阿特爾欲言又止。

  「會不會如何?怎麼不繼續說?」

  「我想,小娘子會不會其實根本不在意?」

  「不在意我欺騙她嗎?說穿了我也不算欺騙,她們沒問,我就沒說,這應當不算是欺瞞吧。」楚勀想了想,自我安慰道。

  阿特爾真想大嘆一口氣,自家主子明明是個凡事算計的人,怎麼遇到感情事兒,腦袋卻派不上用場。「我說的不在意,是指小娘子壓根不在意公子,因為不在意公子,所以公子欺瞞,小娘子才會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啊?是這樣嗎?」楚勀驚愕的低喊了聲。

  她不在意他的話該怎麼辦?他可是十分在意她啊,甚至覺得一天沒有好好看著她,就會渾身不對勁。

  「我只是說說而已,也不一定就是如此。」看公子一副驚嚇、不敢置信的模樣,阿特爾直想笑,但又有點不忍心,想公子在京城裡呼風喚雨,只有別人怕他、敬他的分,哪裡見過他這等憋屈的模樣。

  楚勀發現自己對女人心思了解得太少,沉默了許久才道︰「其實就是如此吧,你是怕我傷心才不敢說真話,是吧?」他半眯著眼瞅著阿特爾,竇娥的心思他確實不太懂,但下屬、旁人的心思,他倒是能一眼看穿。

  「萬一小娘子當真不在意公子,公子如何打算?」阿特爾只好問道。

  楚勀望著窗外,見竇娥讓老人家喝完了藥,端著空碗經過一個半大不小的老實少年身旁,彎下腰笑了笑,為他抹去臉上的髒污,他忽然有所領悟。

  「你覺不覺得竇娥對老實人特別好?」說完,他揚了揚下巴。

  阿特爾順著主子的目光看去,確實看到她對老實的小家伙笑得特別甜。「似乎是如此。」

  所以主子一開始裝老實,是因對她一見鐘情,然後憑著本能猜出小娘子喜歡老實人,才裝出老實的樣貌,是這樣嗎?主子應該連骨頭都是黑的吧,連喜歡的人都能算訂,卻毫不自知。

  「我決定了,要當個老實人討竇娥歡喜,如此一來,她肯定會在意我。」楚勀若有所思的說。

  阿特爾無語問蒼天,主子想當老實人,下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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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四日後,官兵回報縣城大水退了,楚勀立即差人讓官兵自百姓中選了健壯的漢子們準備回縣城收拾善後。

  一行人出發前,竇娥叮嚀楚勀道︰「大人,回縣城收拾的官兵漢子們一定要面系白布巾,處理淹死的屍首,無論是人或家禽,務必要焚毀,若就地掩埋,屍水恐怕會滲入地底污染了水源,難保不會發生瘟疫。」

  「多謝小娘子提點。」楚勀轉頭趕緊交代阿特爾,讓他盯著人照做。

  「後院住的多半是體弱的,用不著趕著讓他們回縣城,等清理得差不多再讓他們回去無妨,不差這幾日。」

  「小娘子說的極是。」楚勀立即又附和道。

  阿特爾簡直看不下去了,這就是主子說的扮老實人嗎?她說的那些事兒,恐怕主子早就想到了,根本是在裝傻,為了不再讓眼睛、耳朵遭受荼毒,他領人趕忙辦事去了。

  片刻,送走阿特爾一行人,剩下楚勀、竇娥站在大門外。

  他有些不安的問道︰「小娘子……還生我的氣嗎?」

  「生大人的氣?」她一臉茫然。「有嗎?民女怎敢呢?」

  「小娘子定是惱我欺瞞你們了,要不往常小娘子都喊我阿勀的。」楚勀一臉委屈。

  「先前會這麼喊,是因為不知曉大人的身分,再說了,大人做事需要維持官威才能服眾,民女總不好無禮的直喊大人的名。」

  「小娘子當真不惱我?」他目露喜悅。

  「不惱啊,這事兒是我們沒問仔細,大人也不算欺瞞,大人並沒有錯。」竇娥不太明白他為何老是在這個話題上打轉。

  「那……小娘子私底下仍是喊我阿勀,可好?」楚勀的臉發熱,完全放下身段地求道。

  「可以嗎?」她困惑反問。

  其實在知道他真正身分的那一剎那,她心裡是有些失望的,覺得他不若她以為的在乎自己才沒把他的真實身分說出來,可後來仔細一想,她從沒細問過他在衙門當的是什麼差,所以不能全怪他。

  或許他是覺得表明了身分,大家就無法自然相處,單身來楚縣赴任的他,說不定正是喜歡蔡府給了他一點家的自在感,才會時常往蔡府跑。

  她大概能猜出他的想法,也就不再計較他隱瞞自己是縣大人的事,但不計較跟知道了是兩回事,她總不好如從前那樣直喚他的名,一則,她不確定他對蔡府、對她,究竟是怎麼想的,是單純覺得蔡府飯香菜好,忍不住饞,才時常往蔡府跑,還是對她有那麼點意思?

  二則,災民住進了蔡府,他既然是縣大人,她明面上與他保持距離比較恰當,免得讓人在背後議論紛紛。

  仔細想過,她確實是半分都不惱他,況且她發現他看起來老實,私下相處也和善,但處理某些事情卻又十分果斷凌厲,好比師爺的事。

  至於他先前帶來府裡、說是同鄉的顧五,他後來老實告訴她,顧五的真名是阿特爾,不是經過楚縣來探望他的同鄉,而是在他底下做事的人。

  竇娥這幾日雖忙,但腦子並未休息,待她細細整理過認識楚勀以來的點滴,她覺得楚勀是有心計的,並非全然老實,這點她也能理解,畢竟是個當官的……

  總之,她不惱他,卻也必須主動保持距離。

  原當楚勀是個小官差,她不只想找他當隊友,也對他產生了一些好感,如今知曉他是縣大人,她的心思也只能先放一邊了,他若不表明什麼,她就當沒事。

  而她比較介懷的是,他特地帶阿特爾來蔡府,究竟是什麼意思?是看穿她對他有幾分情意,認為她高攀不上他,才特意帶一個條件不錯、比較適合她寡婦身分的男人,想介紹給她嗎?若真是如此,他這麼做其實傷了她的心。

  可是看現在的楚勀表現得小心翼翼,又讓她私下喚他阿勀,似乎是在意她的,她又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了。

  「自然可以,這樣喊,聽著也親切。」

  「嗯,既然大人這樣說,那私底下民女繼續喊大人阿勀。對了,阿勀,這些日子我瞧你為百姓忙進忙出,怎麼都想不透你為何會收賄賂。」

  這件事讓竇娥疑惑很久了,這段日子觀察下來,他雖有心計,卻也是真心為百姓著想,實在不像是個貪官,何況她沒見過哪個官差不小心撞了尋常百姓,會誠心道聲對不住,更別說他不是個小官差,而是堂堂縣大人。

  「小娘子可聽過一句話,水至清則無魚?」

  她點點頭,似乎有點明白了。

  「實話說,尋常百姓以為官差油水多,但實則不然,官差月俸極少,若單靠薪俸,恐怕養不活一家子,自然會想方設法多賺點銀子,與其放任他們在外頭壓榨百姓,不如平常收點有錢人偷偷塞來的碎銀,我若不收,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收,我收了,他們跟著收一點,自然也不太會去為難小老百姓,我其實是萬般不得已。」楚勀說得十分委屈。

  竇娥恍然大悟,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有點心計的楚勀,其實憨直得十分可愛,她看著尷尬解釋的他,心軟軟的,原本想放一邊的心思,又活躍起來,心跳忽快忽慢的,臉頰更是微微發熱,她情不自禁的道︰「阿勀是心地好的官大人。」

  聽她不僅又喊他阿勒,還真心稱贊他心地好,他笑得傻氣,愉快得好似要飛上好不容易放晴的藍天。

  由於發大水,縣城的災民在蔡府後院、方伯的田地上度過了大半個月,大家越發熟稔,感情也越來越好,就算大水過後回到縣城收拾家園,但只要一得空,還是有不少人會來到蔡府同蔡婆和竇娥聊聊天。

  罷開始,幾乎每日都有十幾人拜訪蔡府,多是送著可用可吃的東西來,畢竟這場大水蔡府上下勞心勞力地為大家付出,供住又供吃喝,尤其是蔡家小媳婦,居然精通醫術,比縣城裡的盧大夫、王大夫、林大夫強了許多。

  楚縣縣城地勢低窪,每隔幾年總要發一回大水,之前只要大水來,死傷必定慘重。不是淹死、餓死就是病死,每每瘟疫一起,人傳人,又缺醫藥……那種慘狀,沒經歷過的人真不曉得有多可怕。

  這回水淹得特別大,回縣城看過後,房頂多有被水淹過的水痕。

  年紀大的長者,多半經歷過幾回大水,回縣城後,特別感念蔡府出手相助以及竇娥的非凡醫術,在她的治療下,傷寒非但沒擴散,染了傷寒的,也都一一康復了,而且竇娥為人忒謙遜,將一切歸功於方伯提前預知將要發大水,她才有余裕備妥傷病需用的丹藥、藥草。

  總而言之,這回大水,讓蔡府在縣城搏了大善人的好名聲。

  盧大夫、張家父子也同縣城裡的人一般,這些日子時常往來蔡府,特別是張家父了,起初幾乎天天往蔡府跑,嘴上盡是說著感激的話。

  張家有些錢,大水一退,沒兩口家丁們便將張家屋子裡外收拾干淨。家園收拾妥當後,張老爺立刻遣人上鄰縣張羅不少好布,還有女人家用的水粉、首飾,日日變著名目把東西往蔡府送去。

  蔡婆其實見識也不淺,深知男人頻獻殷勤,定有圖謀,她秉持著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笑笑的收了張家父子送的幾回禮後,便開始推辭了。

  這日,張驢兒手裡捧著一個木匣子,和父親一同來到蔡府,蔡府家丁一將他們領進門,兩人不待請,仿佛當自個兒家似的,尋到了位子直接落坐。

  「老夫人,我爹日前買了一串南洋珍珠,覺得這項鏈看著貴氣,極為適合老夫人,今日特地給老夫人送來。」張驢兒得意的笑道,將木匣子放到桌上打開,推至蔡婆面前。女人家就愛這些,哄著哄著,很快蔡府就是他們父子倆的了。

  這回大水,讓他們瞧見蔡府的好,自有水井,一旁別院養著家禽家畜,後院有田,地勢又高,雖然不在縣城裡,位置是荒僻了點,但遇上禍事,可以自給自足,全無後顧之憂。

  蔡府又是有幾分家底的,若是老爹娶了蔡婆,他娶了竇娥,憑張、蔡兩家的財力,在普遍窮困的楚縣,豈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張老爺,這禮太貴重了,我真不能收。日前大水,我們不過是舉手之勞,幫襯一些,要說真正該感謝的,還是新來的縣大人,裡裡外外忙碌打點,若不是有縣大人坐鎮,蔡府哪做得了什麼事?我們女人家,光護著自個兒都來不及了,哪敢打開門讓旁人住進來。」蔡婆直接挑明了拒絕,看也不看木匣子一眼,什麼南洋珍珠項鏈,還不如銀兩來得實在,在她眼裡心裡,只把能用的銀子擺第一位。

  家丁這會兒又來到前廳通報,盧大夫來訪。

  蔡婆面上無波,心裡其實頻頻嘆氣,這幾個男人三不五時就來蔡府,著實擾人心煩。

  「請盧大夫進來吧。」蔡婆向家丁吩咐完後,轉頭對張家父子說道︰「自從大水退去後,盧大夫幾乎天天來我們這兒,說是要與竇娥切磋醫術,你們說說,我家竇娥年紀小,習醫也不過幾月,哪比得過盧大夫的好醫術呢!

  「竇娥不知該怎麼拒絕,盧大夫跟張老爺、張公子交情顯然不錯,能不能幫我們說說話?我是憂心,盧大夫雖然年紀足以當竇娥的爹,但男女日日處在一塊兒,若是傳出去,對竇娥的名聲總是不妥。」

  最後一個音落下,盧大夫剛好也跨進來了,張家父子神情有異的相視一眼,同時起身迎著盧大夫,儼然擺出一副當家男人的模樣。

  「盧大夫,幾日不見,您老氣色比大水來的那陣子好了許多。聽老夫人說,您日日來蔡府找小娘子切磋醫術,我說盧大夫,您也多少顧慮一下小娘子的名聲,傳出去總是不好聽,何況縣城裡醫術好的大夫也不少,蔡家小娘子懂的肯定不比林大夫、王大夫多。」張父率先發話了。

  「張老爺說的極是。」盧大夫沒料到會踫上張家父子,他心裡其實挺害怕這對父子的,表面上趕緊應承著。

  張驢兒忽然心生一石二鳥的好計,既能除掉盧大夫這個礙眼的,又能讓蔡府一對婆媳從了他們父子。「難得盧大夫也來,我瞧也差不多是用午膳的時候,老夫人若不嫌我們叨擾,可否好心留我們用膳?要不外面日頭正大,曬得人難受。」他沒來得及同父親私下商量,只好先做了再說。

  蔡婆一聽三人要留下來用膳,不好意思擺明拒絕,只能悶著氣說︰「竇娥正在灶房裡燉湯,我們娘兒倆平日吃喝簡單,你們若不嫌棄菜色寒酸,就留下來用膳吧。」

  「謝謝老夫人了,我這就去灶房瞧瞧能不能幫上什麼忙。」張驢兒見機不可失,不等蔡婆發話,徑自往灶房去了,他還未走到灶房,就見竇娥端了盅熱湯,春芳在後頭捧著幾個碗碟,他連忙迎了上去,笑問︰「這是什麼?聞起來特香。」說完,徑自從她手中接過了湯。

  竇娥連忙手一松,往後退了一步,回道︰「我燉了烏骨雞湯,張公子與張老爺要留下來用膳嗎?」她非常不喜張家父子,但又不好太明白的表現出來。

  「正是。老夫人留我們用膳,盧大夫也來了。」

  「那……我再到灶房多燒幾道菜。」竇娥下意識的不想同他有太多的接觸。

  「你去幫少奶奶,碗碟給我端吧。」張驢兒把手伸向春芳。「一會兒你再多拿幾個出來。」

  春芳狠瞪了張驢兒一眼,聽他那是什麼語氣,根本是把自個兒當成了男主人,她賭氣似的將幾個碗碟用力放到他的手中。

  張驢兒也不介懷,心想著,等他娶了竇娥,再將這個標致的丫鬟納為小妾,好好整治整治。

  等竇娥和春芳回到灶房,張驢兒見四下無人,趕緊把手中的東西往一旁擱放,從腰袋掏出一小瓶藥,撒進最上頭的白瓷碗裡,這個藥粉極細,遇水即溶且無色無味。

  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將藥瓶收妥後,才又端起雞湯和碗碟回到前廳。

  「小娘子說要多張羅幾道好菜,讓我們先喝雞湯,墊墊肚子。」

  張驢兒擱下雞湯和碗碟,拿起湯盅裡的湯杓,舀了一碗打算端給盧大夫,不料張老爺竟聞香擠了過來,一把接下湯碗,一口咕嚕飲下溫熱雞湯,邊贊道︰「小娘子心靈手巧,燒得一手好菜,我……」他話都還沒說完,直接軟倒在地,雙眼暴突,七孔流血,下一瞬便沒了氣息。

  張驢兒見狀傻了,過了一會兒才大喊,「爹!」

  事情發生得太快,根本在一瞬間,他來不及出聲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將整碗毒雞湯飲下肚,可他想毒殺的人是盧大夫啊!

  張驢兒趴伏在父親的屍身上,淒厲地縱聲大哭。「爹啊!爹——」他太過驚嚇心傷,完全沒了主意,一個男子漢哭得像個幼童。

  竇娥端著剛炒好的兩道菜,正要進大廳布膳,卻聽到大廳有哭喊聲,趕緊將手邊的活兒交代給春芳,快步走入大廳。

  才走入大廳,她便瞧見倒地的張老爺七竅流血,張驢兒伏在父親身上號哭,她趕緊走上前蹲下,手搭往張老爺摸了脈,確定人是歿了,她起身對一旁呆愕的家丁道︰「趕緊報官。」

  盧大夫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吶吶的附和道︰「是該趕緊報官。」

  張驢兒一聽要報官,心慌意亂,哭聲小了許多,滿肚子壞水的他,暗暗做下決定,於是他哽咽的道︰「小娘子若是不喜我們父子倆叨擾,可直說無妨,何必、何必下毒呢?」

  竇娥萬萬沒想到張驢兒竟將事情推到她身上,不過她也不驚慌,淡淡的回道︰「我並沒有下毒。」

  「可雞湯是你煮的啊!」張驢兒哭喊著。

  「我沒有下毒!」被他這般冤枉,她不免有些來氣。「湯是我煮的,但毒不是我下的,等官差來查過便能還我清白。這兒必須保持原樣,官差才好查案。」她朝外頭喊了幾名家丁,大有不讓任何人妄動的氣勢。

  一時間,盧大夫、張驢兒竟也做不出反應,至於蔡婆一瞧張老爺毒發而死,驚嚇得完全呆怔了,更別說開口說話了。

  楚縣衙門大堂,楚勀穿著縣大人官袍,正坐在堂上,竇娥、張驢兒、盧大夫、蔡婆四人跪在堂下。

  蔡府鬧出人命的消息一傳出來,縣城裡的人全都放下了手邊的事兒,一股腦的擠到大堂外頭瞧,議論聲此起彼落。

  張驢兒大聲哭喊道︰「求縣大人查明真相,我爹死得冤啊!竇娥在湯裡下毒,害死了我爹!」

  楚勀當然不相信他說的話,反問道︰「你如何肯定下毒的是竇娥?」

  「除了她還能有誰?雞湯就是她煮的啊!這回大水,多虧了蔡家婆媳善心助大家熬過洪災,我和父親心裡感激,所以這些日子送了她們婆媳倆+少布匹、水粉的聊表謝意,也許是我們叨擾過甚,令竇娥心生不滿,起了殺機。」

  楚勀眯著眼睨著張驢兒,很是不耐,拿這等理由誣賴竇娥,也虧張驢兒想得出來,竇娥要是會殺人,豬也能飛了。

  「即便多有叨擾,心生不滿,也不至於就引殺機。」楚勀淡淡的道,根本沒打算理會張驢兒的說詞,他的心壓根就是全偏向竇娥,他看向竇娥,好聲好氣的問道︰「竇娥可否將今日事情經過說一回?」

  張驢兒聽縣大人的語氣,大感不妙,該不會這新上任的年輕縣大人,也瞧上竇娥了吧?

  竇娥不疾不徐的將中午的事兒陳述了一回。

  「這麼說來,雞湯是你煮的,但卻是由張驢兒端進大廳的,所以這毒也有可能是……」

  楚勀的話都沒說完,張驢兒立刻揚聲高喊,「大人冤枉啊,我怎麼可能毒害自己的親爹!那毒肯定是、肯定是竇娥下的!」

  「竇娥並不知曉你們今日會到蔡府。」楚勀沉吟了一會兒,下毒的只可能是張驢兒或是盧大夫,但盧大夫似乎沒機會,這樣想來,最有可能下毒的是張驢兒,可張驢兒沒有理由謀害親爹……他的思緒轉了轉,當機立斷的道︰「蔡婆是唯一沒接近雞湯的人,今日即可回府,其余三人皆為嫌疑人,暫且關押,本官會派人盡速查明真相。」

  楚勀揮手招來新聘的師爺,附耳低聲說話。

  說是新聘,其實也就是原來師爺的副手,被楚勀升上來了。知曉前任師爺是怎麼死的新師爺,恭敬的聽著,頻頻點頭,話也不敢多說。

  楚勀交代完,師爺立刻招來官差,分別拿住了張驢兒、盧大夫,押往大牢,至於竇娥,師爺點了兩名官差,低聲交代了幾句。

  兩名官差踫也不敢踫竇娥一下,甚為有禮地道︰「小娘子,請隨我們走吧。」

  竇娥聽了趕緊起身,隨著兩名官差離去,至於蔡婆則被另外一名官差護送回蔡府。

  大堂外看熱鬧的人群發現沒戲可看,三三兩兩的散去了。

  退堂後,關上衙門大門,楚勀低低喊了聲,「阿特爾。」

  才一瞬光景,阿特爾便現身。「主子,有何吩咐?」

  「張驢兒、盧大夫交給你,只要能逼出真話,用什麼方法都成。」楚勀面色冷漠的道。這張驢兒膽敢誣告竇娥,哼哼,走著瞧!接著他淡淡的又補了一句,「若問不出真話,我就親自審問,反正我也很久沒活動活動筋骨了。」

  阿特爾半晌沒說話,心裡為張驢兒、盧大夫默哀了一瞬,兩個不長眼的,誰不好惹,偏招惹了主子看上眼的小娘子。

  運氣好點,在他手上老實招了便是,運氣不好,真的硬骨頭挺住不說,落到主子手上,那只有慘不忍睹能形容,冷面……公子可不是浪得虛名,整治人的狠招多了去了,而且一招比一招毒辣。

  「屬下明白了。」說完,阿特爾退下。

  楚勀急忙離開大堂,回到廂房褪去官袍,換上如今已穿得十分習慣的粗布衣裳,快步走往西廂房。

  他越走越覺得忑忑,不知竇娥會不會埋怨他將她拘起來?一方面他是有他的私心,另一方面也是迫不得已,他再偏向竇娥,明面上也不能做得太明顯。

  萬一竇娥惱了,他該怎麼哄她?他對哄姑娘家這回事根本沒有經驗,實在不曉得該怎麼做,唉,他這是怎麼了,怎麼每次一遇到和她有關的事兒,就變得這麼容易緊張慌亂?

  攢著不安的情緒,楚勀終於來到西廂房。

  守在外頭的兩名官差見大人來了,立刻端正站妥,齊喊了聲,「大人。」

  「嗯,小娘子可還好?」楚勀低聲問。

  兩人對看一眼,膽子大些的那個人開了口,「那個……小娘子問,不是該將她關押至大牢,怎麼帶她到廂房了?我們道是大人的意思,小娘子便沒再問。」

  「送吃食了嗎?」楚勀又問,想來今日竇娥沒時間可以吃午膳,此刻都傍晚了,她應該餓壞了。

  「方才讓人送進去了。」

  「吃了嗎?」

  「剛送進去不到半刻,小的也不知道小娘子吃了或是沒吃。」官差說完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大人一眼。

  這些官差或多或少都聽過欽差大人的傳聞,不久前又知曉前任師爺的下場,眾人都更加肯定縣大人其實就是欽差大人,只是沒有人敢多問,如今衙門裡的大小官差,都深怕得罪這位人前看似老實忠厚,宰起人來卻毫不眨眼、不講情面的可怕欽差大人。

  「你們先退下,兩刻後再過來守著。對了,讓人去蔡府將小娘子的貼身丫鬟春芳請過來。」

  「是。」兩名官差像風一樣退下。

  楚勀站在廂房門外,深深吸了口氣,有些不明白,他這輩子沒怕過任何人,怎麼就對一個水靈靈的小娘子如此戰戰兢兢?唉,人說一物降一物,真是有道理。

  他忽然想起老拿他沒轍的額布有回說過,哪天出現能降服他的人,他肯定重重有賞,當時他怎麼回額布的?似乎是……絕對不會有那一天、絕對不會有那樣的人,如今他終於知道做人不能太嘴硬,瞧,那天、那個人,不都出現了嗎?

  楚勀輕輕叩了叩門,門裡微有聲音,不一會兒,竇娥開了門,一見是他,恭敬有禮的福了福身,喚道︰「大人。」

  她的這聲叫喊讓他的心微微一揪,說有多不舒坦就有多不舒坦。「小娘子多禮了,現下沒有旁人。」

  她朝外頭張望,果然只有他們倆,她隱約明白他對她不同,似乎是偏心她的,這樣的念頭一起,不知怎地她覺得雙頰微微發熱。

  「進來吧。」竇娥低聲道,朝後退了幾步,讓他進門。

  楚勀朝桌子望去,上頭擺著幾道菜、一碗米飯,但似乎都沒動過。「吃不慣嗎?衙門的廚子不似你手巧,做的菜確實不太好吃,你暫且委屈一下,今日午膳你肯定沒用,現下多少吃一點,我已經讓人去帶春芳過來了,晚膳讓春芳燒幾道好吃的。」他的聲音藏了罕見的溫柔,安撫道。

  竇娥微低著頭,他的表現也太明顯了,應是對她有意吧?

  「阿勀……」她的語氣略帶了幾絲尷尬,開口喚了一聲,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的心意讓她有點慌,卻又有些開心。

  「你不惱我了吧?」聽她喊阿勀,他松了口氣。

  「為何要惱你?」她不明白,他好似總擔心她生氣,但她沒理由生他的氣啊。

  楚勀有些焦急的解釋道︰「我、我把你拘在這間小廂房裡,委屈你了……但我一時之間沒有其他辦法,我知道肯定不是你下的毒,可是現在還沒有證據,只能這樣……對不住,不能讓你回去,若是放了你,別人會認為我辦案不公……我保證,會在最短的時間裡還你清白,你信我吧?」

  這哪裡公平了?照理說他應該將她也關入大牢的,想著想著,竇娥忍不住笑了,他還真是可愛。

  「你笑了,那就是不生氣了吧?」他小心的又問,一直沒得到她肯定的答復,他的心也跟著高高懸著。

  「我沒生氣,也沒惱你,你對我太好了,阿勀,你是不是……」她猶豫了一會兒,直問道︰「是不是喜歡我?」

  「……是。」楚勀不自覺的搔搔頭,果然被看穿了。

  「你這樣好嗎?」竇娥不免為他擔憂,他喜歡她,她當然開心,可他偏心得如此明顯,這衙門上上下下人多嘴雜,若是傳出去,對他名聲不好吧。

  「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歡我,不過我沒有要為難你的意思,你就順著你的心意,該怎麼著就怎麼著,我可以……等你,也許有一天,你也能喜歡上我……」他說得坑坑疤疤,心情也跟著低落下來。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自然是高興你喜歡我……」竇娥害羞地回道︰「我只是擔心,你這樣待我,萬一有人傳出去,別人還是會說你辦案不公,這樣不好……你可以把我關在大牢裡,我不會惱你的,我知道我的嫌疑最大,畢竟湯是我煮的。」

  「你高興我喜歡你?」楚勀只在乎最關鍵的那一句,瞬間雙眼一亮。

  「是啊……」她垂首輕笑,低聲應道。

  「那、那我可以假設……你也有些喜歡我嗎?」他從不覺得自己笨拙,眼下卻深感自己像個傻子。

  「可以……我也喜歡你。」竇娥倒是很大方,她抬起頭,朝他笑得燦爛。他這樣老實的人若是喜歡上她,定能喜歡她一生一世吧。

  她美麗的笑顏讓楚勀看得都痴了,過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他咳了咳,嗓音微啞的道︰「我、我……」他的心怦怦怦地跳,話都不曉得該怎麼說了,眼角掃到桌上的膳食,他趕緊轉移話題掩飾羞窘,「你吃點東西吧,餓著了對身體不好,我陪你吃。」

  「阿勀,我方才說的話你聽進去了沒?我去大牢沒關系,我信你,你一定能查出真相。」他真是個直率的男人,喜怒哀樂全明擺在臉上,藏也藏不住。

  「喔……沒關系的,沒人敢亂說什麼,況且我是縣大人,就算傳出去,又怎麼樣?」楚勀笑道。

  竇娥眨了眨眼,覺得哪裡怪怪的,怎麼他說這話聽起來有那麼點……霸氣?

  嗯,應該是她的錯覺吧。

  「可衙門那麼多人,萬一……」

  他打斷道︰「你且安心,沒有什麼萬一,即便有,我也能扛住。我陪你吃點東西吧,等春芳來,我趕緊讓她煮幾樣好吃的,這幾日要委屈你先待在這間小廂房裡,我公務不忙的時候,會過來陪你說話。」他一開心,想也沒想便拉住她的手。

  兩人的手一相觸,彼此都顫了一下,好似被火星燙著了。

  楚勀急忙收回手,這才意識自己的舉動太過唐突。「我……能拉拉你的手嗎?」

  竇娥的臉燙紅了,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點頭。

  牽手對她來說是新鮮的經驗,方才那酥酥麻麻的觸感是怎麼回事?男人與女人之間的喜歡,就是這樣嗎?

  得到她肯定的回應,他二話不說握住她的手,原本忐忑的心,在握牢她的手後,居然漸漸安定下來。

  方才他仔細想了一想,毒八成是張驢兒下的,只是陰錯陽差毒錯了對象,張驢兒想毒害的,八成是礙眼的盧大夫。

  張驢兒興許想,毒死了盧大夫,告官讓蔡家一對婆媳心生恐慌,他們再拿些銀子賄賂衙門上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蔡家婆媳便會對他們父子倆感激不已,進而產生好感。

  在因水災暫居蔡府的那些日子,他便看出張家父子對蔡家婆媳有不同心思,也看出盧大夫覬覦竇娥的美色,他真高興張驢兒是個蠢的,下毒也能毒錯人,讓他能順手一次收拾了三個礙眼的人。

  楚勀拉著竇娥的手,讓她坐下,這才依依不舍的松開手,接著他端起碗,拿起筷子,本想遞給她,可遲疑了一會兒,他問道︰「我喂你,可好?」

  竇娥先是一楞,才不好意思地道︰「我可以自個兒吃。」

  「還是讓我喂你吧,現下,我也只能這樣疼你了。」楚勀說完,用筷子夾了口白米飯送到她嘴邊。

  她害羞的掙扎了一瞬,才緩緩張嘴吃下,咀嚼了一番,她發現這口飯吃起來似乎特別香甜,讓她的心有些不受控制,跳得益發快了。

  把飯咽下後,竇娥又問︰「你……真喜歡我?」

  「當然。」

  「那你為何要帶阿特爾到蔡府吃喝,還說他是你同鄉?那日的事兒我想了很久,以為你覺得……」她的聲音倏地一頓。

  「覺得什麼?」楚勀不解的瞅著她。

  「我以為你覺得我配不上你,你才特意找阿特爾去,想介紹給我。」竇娥老實的說了,這事在她心裡成了小疙瘩。

  「不是這樣的,你別亂想!」楚勀著急的解釋道︰「阿特爾說,他生得好看,你要是連他都瞧不上,便可能是對我有意……我每日在衙門辦公,想的卻都是你,所以、所以我也很想知道……你對我是怎樣的想法。」

  原來如此,她眨了眨眼,笑道︰「你直接問我不是比較快嗎?」

  他傻笑道︰「哪好意思直接問,萬一答案是我一廂情願,我豈不是要傷心很久?」

  「你會傷心啊?」竇娥甜甜笑問,像在逗一個大孩子。

  「當然會傷心,你不知道我真是時時想著你,很在意的……」

  「我現在知道了。」她也不矯情,直接握住他的手。她很開心他們把話說開了。

  楚勀又是一個勁的傻笑,多好的一天啊!他再次覺得張驢兒這毒真是下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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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05:1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張家是開武館的,張驢兒也生得人高馬大,不料竟是個軟弱的家伙,阿特爾才用了半天刑,還是最普通的鞭刑,十數下皮開肉綻,他便哭爹喊娘的全招了。

  實情與楚勀猜想的相去不遠,張驢兒從竇娥那裡接過雞湯,在第一個白瓷碗裡下毒,原是想毒害盧大夫,沒想到湯卻讓親爹搶先喝了。

  張驢兒下毒是想除去礙眼的盧大夫,同時鬧出人命報了官,蔡家婆媳是女人,定會慌張得想尋個依靠,屆時他與親爹再跳出來往衙門送銀子,把事兒遮過去,蔡家婆媳定會對他們父子倆另眼相看,一石二鳥。

  阿特爾想主子肯定很高興,不到一日便查出真相,能放竇娥回蔡府。

  他在書房找著了主子,呈上張驢兒畫押的認罪書,欣喜的道︰「毒是張驢兒下的,張驢兒全招了。」

  楚勀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神情依舊平淡,繼續批閱公文。

  阿特爾有點摸不著頭緒,主子不是急著幫心上人洗刷冤屈嗎?怎麼聽到結果卻沒什麼反應?

  「張驢兒的認罪書先擱著,查出真相的事,暫且別走漏消息。」楚勀擱下筆,冷冷瞥了眼認罪書,輕蔑的道︰「張驢兒看著粗壯,沒想到這麼不頂事,早知道就讓你下手輕一些,多折磨他幾天。」

  「公子不是急著要真相?」阿特爾困惑的問。

  「原是著急,不過現在不急了,反倒希望案子審慢點。」越慢越好,多審幾天,他就能多拘著……不,是多留竇娥在衙門幾天。

  「為何公子突然改變想法了?」阿特爾又問。

  楚勀忽然笑得燦爛,心花怒放地道︰「竇娥說她也喜歡我。」

  「也喜歡?公子向小娘子坦白心意了?」阿特爾小心翼翼地問。

  「我其實是急了,深怕竇娥惱我將她當成嫌犯,誰知她反而擔心我待她特別好,傳出去對我名聲不好,她又問我是不是喜歡她,我、我想來想去……就認了,沒想到她非但沒有不高興,還說她也喜歡我。」

  「喔。」阿特爾應了聲,瞬間明白為何主子希望案子審慢些了,兩人才互相表明了心意,主子興許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光明正大把人留在身邊。

  沒想到毒錯人的張驢兒莫名其妙成就了一樁美事,不過這真是美事嗎?讓人頭疼的恐怕還在後頭呢。

  「我方才……還拉了竇娥的手,姑娘家的手軟軟的,我握著真怕一用力就弄斷了……」楚勀越說臉越紅。

  阿特爾難掩錯愕的瞪大眼瞅著主子,誰會想得到京城出了名、連個微笑也懶得施舍給美人的冷面公子,居然會因為牽了心上人的手就害羞欣喜成這副模樣,若是可以,他真想把主子的這一面昭告天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下午我還喂了竇娥用膳,她好乖地吃了……」楚勀情不自禁的又道。

  阿特爾受不了的翻了個白眼,唉,生手就是生手,主子真的可以不用向他報告這些,害他不自覺想象那樣的畫面,雞皮疙瘩瞬間冒了出來。

  只是話說回來,他號稱是大元朝第三美男子,在京城裡也是數一數二的風流公子,還沒跟著主子出巡前,他的女人緣可好了,但他怎麼也沒想過能用喂食這招來哄姑娘家歡喜,該說主子有天分,還是該說這沒動過情的人,滿腔情意如滔滔江水,一股腦兒地往竇娥身上奔,身段能多軟就多軟,能怎麼疼哄就怎麼疼哄。

  「所以公子想留小娘子在衙門多住幾日?」阿特爾明知故問。

  「嗯。」楚勀拿起認罪書瞧了瞧,淡淡的道︰「這罪認得不夠仔細,好比下的是哪種毒?毒藥從何而來?還有,張驢兒怎麼會隨身攜帶毒藥,是不是早有預謀……總之,讓他仔仔細細的將一切給說清楚,你抓著時間慢慢磨,無妨。」

  「明白了。公子,新任縣官再半月可到楚縣,是竇默。」之前阿特爾就得知新任知縣從京城出發的消息,也知道即將上任的是何人,他未稟報主子,是因究竟是何人都和他們無關,可如今主子和竇娥的感情有所進展,想來他還是讓主子知曉比較好。

  楚勀挑了挑眉,問道︰「我記得竇娥說過,當初她父親為了籌措入京趕考的銀子,她才會被賣給蔡府當童養媳,竇默莫非……」

  「正如公子所想。竇默考了三回,今年總算金榜題名,殿試給聖上的印象頗好,遇上楚縣縣官出缺,竇默又出身楚縣,聖上便派他來了。」

  在大元朝,漢人即使應試後榜上有名,多半無法在京城擔任高官,都是先分至小省縣,由小縣官做起。

  「這樣啊,那好,你抓著時間,約莫十日,你將張驢兒一案仔細查完回報,我讓竇娥在竇默上任前回蔡府。」

  「公子往後有何打算?是……」要回京城?或繼續出巡?阿特爾本想這樣問。

  「我打算哄來竇娥的整顆心,讓她不能沒有我,接著向竇默、蔡婆提親。」楚勀答。

  阿特爾暗暗吐氣,這不是他的重點,好嗎?他只好再問︰「所以公子打算回京城了?公子若要提親,就是想娶小娘子了,這事總不能瞞著聖上。」

  「說的也是,那我再想想。」楚勀無所謂的回道。

  楚勀的真名其實是奇握溫那兀勀,不僅是帶著天子劍的欽差大人,還是高高在上的王爺,皇子若要成親,怎可能不先稟報聖上?王爺若先斬後奏,到時被斬的,恐怕是一路跟在王爺身邊的他們吧,想到這裡,阿特爾忽然覺得脖子涼涼的。

  「對了,盧大夫也得好好審審,說不定毒藥是從盧大夫那兒得來的,這樣盧大夫便是共犯,總之,張驢兒和盧大夫都不能放過。」楚勀又道。這兩人竟敢覬覦他的心上人,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尤其是盧大夫那個老不修,竇娥都能當他的女兒了!哼,沒關系,現在兩人落到了他手上,就別想他會輕易放過!

  他第無數次想,張驢兒這毒下得實在太美妙。

  「阿特爾,你算準了時日,問出所有真相,最後那兩人死了或還能活都無所謂,只要還竇娥清白……」楚勀想了想,改變主意,淡漠的又道︰「死人不能開口再污蔑人,我瞧著還是死了好,明白嗎?」

  「明白了。」阿特爾應道。

  「記住,要好好磨一磨兩個嫌犯,這十日都不能放他們好過,不能讓他們提早死了。」楚勀越想越來氣,越想越覺得惡心,對於張驢兒和盧大夫看竇娥的眼神益發無法忍受,恨不得干脆親自動手,折磨人的招數,他可多了。

  「知道了。」阿特爾道。

  主子這是擺明了假公濟私,他看主子那醋勁大發、儼然把竇娥當自己的寶貝的模樣,非常不能適應,有種墜入夢中的荒唐感,看來他得提醒其他跟著主子的兄弟們,往後一定要對竇娥要好一些,還得非常小心注意地與竇娥保持恰當距離,免得下次主子就把詭計用到他們頭上了。

  楚勀更加肯定,這輩子他只想與竇娥相守。

  這十日的相處,她幾乎日日都有讓他驚奇之處,她博學聰穎,什麼話題都能聊,也有自個兒獨特的見解,與她相處絕不會感到無聊。

  楚勀也終於明白何以額布為他尋的那些大家閨秀引不了他半分興趣,那些女子鎮日守在閨閣,只懂得刺繡、彈琴、論詩那些風花雪月、不濟事的技能,他不要這種漂亮但腦袋塞棉花的布娃娃,他要的是像竇娥這樣智慧聰穎的伴侶。

  刺繡刺得好有什麼用,他到街上逛一圈可以買多少漂亮繡布,何必娶個繡工擺家裡?彈琴論詩也頂不了事,要是京城如楚縣發大水,恐怕那些養在深閨裡的美人們只會嚇得花容失色,不似竇娥這般能指揮若定,而且她有一身好醫術,學什麼都快,還有一手京城最好的廚子也贏不過的好廚藝。

  他也習慣了每日午、晚同竇娥一起用膳,他們總有好多話可以聊,她也不似京城那些美人們會扭捏作態,含蓄溫婉的說什麼男人家的事,女子不好指手畫腳,她時常是有什麼便說什麼。

  唉,他好喜歡竇娥啊,喜歡到根本舍不得離開他身邊,可張驢兒、盧大夫都已經招了,張驢兒的毒藥是跟盧大夫買的,兩人也被阿特爾折磨死了,這樁案子算是結束了,他沒理由不放竇娥回蔡府,且聽說再兩日竇默就會抵達楚縣……

  楚勀讓人備了馬車,回蔡府的路上,車廂裡就他與竇娥兩人。

  「這十日委屈你了。」他不舍的道。

  「哪有委屈呢。」她輕笑道,順手理了理他有點敞開的衣襟。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她覺得他確實是個好對象。

  「你……會想我吧?」楚勀拉住她的小手,低聲問。

  「會。」她又笑了,他這模樣像極了討糖吃的大孩子。

  「我想向老夫人提親,你……認為如何?」

  竇娥沉默,當凡人當得久了,七情六欲全上身,不只想找他當隊友,也清楚自個兒對楚勀動心了,希望跟他一生一世一雙人,她想,依他這麼老實的性子,應該可以做到吧,再者,楚縣是個小地方,平時沒什麼大事,他處理公務之余,兩人好好過日子,也能安穩過上一輩子,一起回天庭吧?

  「阿勀,你會一直對我好吧?」

  「那當然,我這輩子都會對你好。」

  「只會對我一個人好?」竇娥又問。

  楚勀想也不想便回道︰「除了你,我還能對誰好?」

  「會不會有天你遇到更好的姑娘,就變心了?」她繼續追問。

  「不會有比你更好的了。」他握緊她的手。

  「阿勀,你若娶我,你這輩子就只能有我,我……」竇娥遲疑了一會兒,才又道「我很小心眼的,不會準你有別的女人,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絕對不會有別的女人,也可以保證這輩子只有你。」楚勀毫不遲疑的笑答。他沒想到她是個小醋壇子,不過這樣正好,表示她十分在乎他。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天下如此之大,比我好的姑娘多得是,何況我還嫁過……」

  他打斷她,「不準你再這樣說,嫁過又怎麼了?往後你心裡只有我一人就好,我肯定不會見到比你更好的姑娘了,因為……」他忽然住口,總不能告訴她,天下知名的美人兒他早看遍了吧,想到這兒,他忽然苦惱起來,他還沒跟她說實話呢……唉呀,不管了,先把人娶了,趕緊將生米煮成熟飯,到時誰反對都沒用,連她都不能反對嫁給他,沒錯,就是這樣!

  「因為什麼,怎麼不說了?」竇娥好奇的問道。

  「因為我太喜歡你了,其他姑娘都入不了我的眼,既然如此,哪還看得見什麼更好的,無論如何,我眼裡就只有你。」楚勀認真的說道。

  她一聽,小臉猛地漲紅,嬌嗔的輕輕捶了他的胸膛一下,「你看起來老實,沒想到也這般油嘴滑舌。」

  「我只對你油嘴滑舌。」而且越來越順口,哄女人這事兒,他越來越上手了。

  「不理你了。」

  「你要是不理我,我會難過的。」楚勀故作可憐的道,「你回去之後每日都要想我,過幾天我忙完公務,就找人向老夫人說親,你等我。」

  「阿勀……」

  「嗯?」

  「你若對我好,我也會一輩子對你好。」竇娥說。

  他心滿意足地笑了。「我保證這輩子只對你一人好,你就安心等著做我的新嫁娘。」他最喜歡她這直爽的性子,有什麼說什麼,不用花心思猜。

  她嬌羞的瞥了他一眼,點點頭道︰「好。」

  竇默蒙聖恩得以衣錦還鄉,初始他十分興奮雀躍,一路趕著,盼望能盡快返鄉上任,然而當車馬越來越接近楚縣,他的心又莫名慌了起來。

  想當年懂事的女兒竇娥,為籌措他赴京趕考的盤纏,自願賣身到蔡府當童養媳,給病弱的蔡家公子沖喜,還寬慰他說她進了蔡府能得照應,蔡婆亦是再三保證會善待竇娥,他萬般不舍又深感自已無用,他這等於是賣女兒來完成自己的願望。

  他這一去就是好幾年,他才學不夠好,兩回落榜,自覺無顏返鄉,發憤苦讀,第三回終於榜上有名,且得以入殿面見聖顏,如今終於能夠光榮返鄉。

  算算時間,如今女兒也該滿二十了,不知她日子過得可好?不知蔡婆對她可好?更不知她對是否埋怨他這個爹?

  近鄉情怯,正是他此時的心情寫照,縣城就在眼前,他怯意更盛,這些年過去,蔡府光景如何?他病弱的女婿是否還在?

  當時縣城裡的大夫說過,蔡家公子活不過十八,要是人已經不在了,他苦命的女兒不就年紀輕輕便守寡。

  人,就是這麼奇怪,沒得到功名之前,總覺得一個書生最大成就莫過於皇榜有名,如今功名到手,才感到後悔、虧欠,甚至覺得所謂功名,也不過如此。

  竇默輕嘆口氣,罷了罷了,現在再後悔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他盤算著,到了縣城後,先辦妥皇上交代的事兒,再趕緊差人去打聽女兒的情況,若是女兒過得不好,他定要將女兒接回身邊好好彌補,如今他成了縣大人,讓女兒過上好日子,吃飽穿暖已不是難事。

  他摸摸身旁的錦盒,思忖著,京城領皇命成了欽差大人的三皇子,不知是否肯如聖上所願,乖乖回京城,萬一三皇子不願意,他真能如聖上所言,命人直接把三皇子綁回去?

  那是三皇子啊,在京城生活好幾年,他可是聽說不少三皇子的冷酷手段,三皇子年紀輕輕便被聖上封了禮王,是個出了名的冷面王爺,明面上講禮,骨子裡卻是絲毫不講禮、不講情的狠。

  落榜的那幾年,他在京城最熱鬧的大街上賣字畫維生,一年冬日大雪,他遠遠見過禮王一回,他真沒想過,才十七歲的少年,一身威儀渾然天成,比起大雪日的冰寒,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年禮王領著二十多名禁衛兵,抄了通敵叛國的鎮安王府,鎮安王嫡女是京城第一美人,淒絕哀怨的伏在年輕的禮王腳邊哭著求饒,男人們見了很難不生出幾分憐惜不忍,怎料膚色白晰如雪、豐神俊朗,有大元朝第一美男子之稱的禮王,對第一美人卻毫不動心,瞧也不瞧對方一眼,直接抬腳將嬌滴滴的大美人甩開,冷冰冰的道︰「叛賊人之女,別髒了我的衣鞋。」

  從京城最熱鬧的大街拐進王族住的裡仁坊,鎮安王府就在裡仁坊前端,尋常百姓無法進入裡仁坊,但那日,有許多人跟在抄家禁衛兵後頭,在拐入裡仁坊的街口處湊著熱鬧,遠遠觀望。

  他也跟著湊熱鬧的人們走著,然後遠遠看著,只覺昂首挺立於落雪裡的少年,無情狠辣,遠望即讓人心生畏懼,而他所帶領的二十多個禁衛兵,不到一個時辰,便抄光鎮安王府。

  想起這件往事,竇默覺得額際抽疼著,不自覺伸手撫了撫,如今禮王也該二十有二了,應是威儀更深、狠辣更甚,若是禮王不肯如聖上之意回京,他難道綁得動那樣的男子?

  就在他深思之際,馬車已來到楚縣城門前,緩緩放慢速度,準備停下檢查。

  站在城門前的兩名男子迎上前,走在前頭的楚勀問道︰「車內可是竇大人?」

  竇默掀簾朝外看去,只見一名面色黝黑、神采飛揚的高大男子,他身旁立了一名面色白晰,亦是十分俊朗高大的男子,兩名男子立於車馬前,神色恭敬,他雖不解兩人為何人,但仍沉穩的回道︰「正是。」

  「恭喜竇大人回鄉上任。」楚勀輕笑道。

  他一早接獲竇默約莫午時抵達縣城的消息,便抓準時間來城門前等候,滿心想著要給未來的老丈人一個好印象,他準備待竇娥與竇默見過面後,即向竇默與蔡婆提親。

  「多謝兩位。」竇默猜想,興許是衙門得到消息,差人來迎接。

  「竇大人,大型馬車須先查驗才能進城,還得花些時間,馬車進城也只能緩行,我備了小轎,竇大人可先隨我入城回衙門,衙門已備妥酒菜為大人接風洗塵。」

  「這樣啊,多謝。」

  竇默捧著一只錦盒,旋即下了車,由楚勀領著先過了城門,一旁果然有轎子候著。

  「竇大人請上轎。」楚勀親自為他掀簾,請他入轎。

  竇默點點頭,上了轎子安坐,滿心想著,禮王也頗為周到,特地派人來接他,照這樣看來,他也許能順利辦妥皇上交代的差事。

  沒多久,轎子在衙門門外停下,始終跟在一旁的楚勀又迎上前,為竇默掀起轎簾,方便他下轎。

  兩個守在衙門門外的官差見狀,不禁面面相覷,究竟是誰有這樣大的面子,竟能讓欽差大人一路行走隨轎,還親自掀簾?

  「竇大人,衙門已經到了,請下轎。」

  竇大人?記得新來的縣大人就姓竇,見識過欽差大人宰人不眨眼的官差,瞬間有點發懵,怎麼只是官職比欽差大人小多了的縣大人?

  「大人。」守衛官差恭敬對楚勀打招呼,走前一步的竇默卻以為官差是在喊他,他輕點了點頭當做回應。

  楚縣是個小縣,衙門不大,但竇默畢竟是頭一回來,不知方向。

  「竇大人,請走這邊。我先領大人回廂房梳洗,一會兒再差人過來領竇大人到廳內用膳,可好?」楚勀有禮的問道。

  「如此甚好,多謝了。」竇默點點頭,想著洗淨滿臉風塵才好拜見禮王。

  楚勀領著竇默至廂房,說明道——

  「這裡往後是大人的廂房,漱洗用物、衣袍皆已備妥,大人請自便。」

  楚勀為竇默開門,待竇默進了廂房,楚勀幫忙關上門,朝阿特爾交代道︰「你留在這兒,等人出來,立刻領到廳內用。」

  阿特爾忍不住問道︰「公子不覺得哪兒怪怪的嗎?」

  「哪兒怪了?」楚勀不解反問。

  「竇默是小是誤會了什麼?」

  「誤會什麼?」

  阿特爾毫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誤會我們只是被派去接新任縣大人的小官差。」只要遇上和竇娥有關的事,主子就會成了傻子,以往他總是忍著不要把對主子的鄙夷表現出來,但隨著主子和竇娥的感情越來越好,主子做傻事的情況也越來越嚴重,幾次之後,他也懶得再忍耐了。

  「咦?會嗎?」楚勀著實一楞。

  「不會嗎?你方才也沒說你是誰啊!」主子對竇娥、蔡婆是這樣,現在對竇默也是這樣,唉。

  接迎未來老丈人太緊張,好像真忘了說。楚勀不確定的道︰「等會兒再說清楚,應該無妨吧。」

  只有你才覺得無妨吧,拜托,能不能別只想著心上人,擠出點心思來用在旁人身上!涪特爾無語了,他就等著看是不是無妨,希望竇默可別被嚇壞了才好。

  楚勀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望向阿特爾,神情顯然有幾分困惑,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我似乎在面對在乎的人時會有些緊張。」

  「王爺知曉什麼是緊張?」

  「原是真不知曉的,直到……」楚勀低聲說,表情顯得有點迷惑。

  直到認識了竇娥吧。阿特爾在心裡默默替主子把話給說完。

  他自小是禮王的伴讀,兩人與其說是主僕關系,不如說是兄弟貼切些,沒有旁人的時候,他偶爾會打趣主子幾句,現在就是那少見的偶爾,畢竟主子能被打趣的事兒也不多。

  記得上一回這麼做是查抄鎮安王府那日,都好些年過去了。

  那次京城嬌滴滴的大美人拉著主子的衣擺痛哭,他在一旁瞧著都生出憐惜,沒想到主子竟抬腳將人甩開,一臉酷寒地要美人別弄髒了他的衣鞋,事後他打趣主子,人家好歹是京城第一美人,琴棋書畫通,他竟舍得賞大美人一腳。

  然而主子壓根不在意,只是淡淡的道︰「那模樣稱京城第一美人?天下女人都死光了嗎?」

  旁人不知曉,但阿特爾最清楚不過,皇上為主子的不開竅愁白了頭,偏偏主子什麼樣的美人都瞧不入眼,皇上賞給主子的美人,全落得被打發出府的下場。

  皇上一度懷疑主子不愛姑娘,這可是大事,他知曉幾分聖意,皇上有意傳位給主子,萬一主子真不愛姑娘,無法誕下皇嗣就是天大的事了。

  所以他問了主子,究竟在他眼裡什麼樣的人才叫美人?

  主子倒是認真的想了想,這麼回道︰「能入我眼的美人,不必琴棋書畫皆懂、不必花容月貌,只須……」

  「只須如何?」他追問。

  「出得了廳堂,能見人,有禮有度;進得了廚房,燒一手好菜;有福能同享,大難臨頭不會逃;敵人拿了刀架著脖子,有膽不哭不討饒,不丟我臉面,那便是我想要的美人了。」

  他那時完全說不出話,只想著︰他知道主子嘴刁,好美食,沒想到主子真正看中的對象,居然是個廚子,而且還是個有勇有謀的男廚子。

  丙然愛的是男人……他著實與聖上相同,為主子憂心許久。

  大元朝的女人,即便有草原民族血統,也已被漢化,被教養得嬌弱了,能稱得上美女的,除了才藝,得身姿羸弱如柳、面貌艷勝桃李的姑娘,那種被敵人拿刀架著脖子能有膽不哭不討饒的,哪兒還是美女,根本是勇士,好嗎?

  可如今,竟還真出現一個符合主子獨特眼光的女人。

  瞧楚縣發大水那段時日,竇娥有勇有謀,處理起事情果斷不輸男子,手腕身段卻又比男子細致,的確是出得了廳堂,能見人、有禮有度且又進得了廚房,有一手好廚藝。

  說到廚藝,基本上大元朝養在閨閣裡的千金,不可能親自下廚,會下廚的絕不會是國公大臣之女,因為下廚被視為低賤下層的姑娘不得不為的事兒。

  那些生來就要成後成妃的重臣千金們,絕不可能踫廚房,所以主子的特殊需求,他也強烈懷疑過是主子用來推托的理由,現在看來卻是不然,主子的確被一只香甜的蜜汁烤鴨買去了心。

  瞧還迷惑站在一邊的主子,阿特爾開口提醒,「王爺趕緊去換身衣裳,想想等會兒如何向未來老丈人說吧。」

  「我是該去換件衣裳。」楚勀快步離開了。

  阿特爾望著主子的背影,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主子如此在乎一個女人,他不得不感到憂心,皇上已有旨意下來,可這回,他全然猜不出皇上究竟如何打算。

  早已被漢化到骨子裡的大元朝皇族,真可能回到還在草原上的從前,不計較婚配對象的出身,喜歡就直接綁走了?他還真不信如今已十分講究門第的皇族,能不計較竇娥是二嫁,他更不信皇上能輕易放棄把皇位交給主子的意思。

  唉,不過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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