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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刁妻翻牆來(十二生肖玩穿越之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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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22:4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寄秋 -刁妻翻牆來【十二生肖玩穿越之九】

既然來到《柳毅傳》,這裡面最厲害的人應該就是柳毅本人了吧,
對於看中的隊友,她決定使出抱緊處理攻勢,還怕那柳毅不乖乖屈服?!

為了仙境馬拉松接力賽找夥伴,她花刁雞拚了,怎料穿進書裡後,
竟成了一個六歲小丫頭,住在隔壁的柳毅也才大她兩歲,
不過思量一番後她看開了,隊友打小培養,日後才能死心塌地,
只是父母雙亡的他是由姨母管家,他那勢利眼的姨母擺明討厭她,
害她每次都只能偷偷翻牆去找他,幸好不枉費她摔疼了好幾次屁股,
十年來他待她是真正好,雖然他有時講話很賤,呃,是很愛逗她,
但她頭髮亂了他會替她梳整好,大半夜挖他起床去遊湖他也由著她,
無論是上山採藥還是跑馬放風,他都小心呵護陪在她身邊,
身為醫藥世家中最受寵的寶貝,父母愛哥哥疼,還有竹馬用力寵,
簡直是幸運值滿點,瞧瞧,她在路邊隨手救個乞丐也能救到一個毒醫,
還追著她一定要作她師父,把自己一身本領教給她,
剛好他那副皮相太招人,除了惹得不良表姊覬覦,
現下又被不知哪來的刁蠻郡主放話說要得到他,
敢跟她搶男人,就讓這些不長眼的試試她使毒的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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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23:24 |只看該作者
緣起

  很久很久很……很久以前,天上仙人舉辦了一場馬拉松障礙賽,自此人間有了十二生肖,人們也因動物之名有了年歲之別,只是馬拉松賽之後,這十二生肖長了靈性,主辦仙人便讓這十二生肖照順序負責每十二年輪值人間一年並給予安置。

  為了安置十二生肖,主辦仙人建了一座仙境動物園,不過這裡雖然叫動物園,可那是為了請款編預算才這麼說的,哪能真讓人來看笑話,畢竟有幾個生肖的脾氣可不好,基本這裡的每個主子都得好吃好喝供著。

  因為生肖們十二年才值班一次,是以不值班的時候就喜歡四處生事、找樂子,有的生肖在仙境當金光黨、有的生肖拿天兵當沙包,更有學那潑猴偷蟠桃、鬧天宮、對玉帝指手畫腳的,害玉帝多生白發。

  玉帝找來幾個仙人商量,結論就是這些個生肖太、無、聊,十二年才值班一回太清閑,是該給他們找事做,眾仙人各提意見要給生肖們安職位,唯有月老道︰「成家方能立業」。

  月老以經驗談告知各位老同事,給生肖們找個伴來陪就不會鬧騰了,眾仙一聽想起那句人間流行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便紛紛認同,只是他們也知生肖們的性格,要是直言必被駁回,是以換了個說法—睽違多年,這次仙境要再辦一次馬拉松接力賽。

  主辦仙人告訴眾生肖們,為了這次的接力賽,他們要去找一個隊友來幫忙,不過人間是不能去了,會亂了天道(應該說月老太常干那種亂天道的事,這次被嚴正警告要少生事),倒是仙境圖書館裡的眾藏書都是有靈性的、藏書裡的人事物也都是有靈的,主辦仙人讓生肖們進藏書世界去選人。

  當然,選了人可不是就能直接把人給拉到仙境,而是要培養好感情、建立好緣分,等那人的陽壽盡了(書裡也是有陽壽的),且心甘情願當隊友,才能把人帶回仙境。

  聽了主辦仙人的話,那些不管是不滿目前順位的、還是想保住目前順位的生肖們,都決定卯足全力讓「未來隊友」對自己滿意又言聽計從,屆時才能把人拉來仙境,不至於做白工。

  為了公平起見,眾生肖們決定以同一類型的藏書決勝負,他們東挑西選看中了「古代傳奇故事」區,那還是因為古靈精怪的老鼠說︰「近來人間流行穿越,那些穿越者都能在古代大開金手指獲得古人的推崇,所以我們就去古代騙一個隊友回來吧!」

  眾生肖們無比認同,是以一個個都鑽進了傳奇故事裡,殊不知計劃趕不上變化—

  變化一︰穿越都是不能選角的,辛苦的歷程才要開始!

  變化二︰他們走錯區了,他們鑽進去的不是真的傳奇故事,而是前些時候眾仙人們舉辦征文比賽時所搜集整理的作品—「偽傳奇故事」!

  於是,一段段趣味與浪漫、荒謬與情深並存的非典型穿越故事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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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2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錯了,錯了。

  全都錯了。

  錯得未免太離譜了。

  明明她是一直線的往前走,毫不猶豫又迫不及待,以為這一次總能搶得頭回,撈個第一做做。

  凡間不是有句話說得好,三十年風水輪流轉,她都在原地徘徊好幾千年了,應該輪到她了吧,可是……

  為什麼她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粉雕玉琢的六歲小女娃坐在雕著團花的花梨木架子、鋪著淺藕色被褥的床上,十分糾結的皺著眉頭,一雙黑白分明的杏仁大眼充滿不解,鼻頭擰得像吃到世上最酸的果子,一張一闔的小嘴兒發出呼哧呼哧的不甘低喃。

  這裡是徐府,徐家是個大家族,旁支甚多,本家子嗣卻不豐,告老還鄉的前太醫徐義松,也就是徐輕盈的祖父,他那一代就兄弟兩人,他育有兩子三女,女兒都嫁得不錯,兩個嫁給京官,一個嫁給商賈。

  照理說本該由嫡次子徐賢之繼承太醫之位,大三歲的長子徐晉之留在老宅奉養父母,但是徐晉之想入太醫院做個五品醫官,淡泊名利的徐賢之便把父親提攜一子的機會讓給兄長,回到家鄉照顧年邁的父親。

  事實上徐賢之是有意相讓,鮮少在大哥面前展露過人醫術,等大哥入京之後,他才慢慢拿出真本事,在鎮上開了間「和春堂藥鋪」,造福鄉里。

  也因為徐賢之不爭不搶,沒有為官的野心,兄弟倆的感情算是好的,和春堂若藥材不足時,便會請徐晉之藉由太醫之便從皇商那兒取得,因此和春堂再珍稀的藥材也弄得到,以致於聲名大噪。

  以上這一切本該與她毫無關係,偏偏現在……啊啊啊!她感到萬分憤怒,總覺得被擺了一道。

  何解?

  話說半個月前,被全家人寵壞的小姑娘徐輕盈又到蓮花池畔嚇魚,怎料魚沒嚇著,自己反倒跌入池子裡,大量池水淹入口鼻,一條小命就這麼交代了。

  等眾人發現她面向下飄在池面時,其實她已經死了,可一府的大小大夫不放棄搶救,死了也要讓她活過來,甚至動用了宮中的秘藥,即使醒來變成傻子也要奮力一搏。

  果然,人是救活了,但是裡面的內蕊也換了。

  最近不是流行穿越嗎?所以天上的神仙也來湊一腳……

  咦!神仙?

  沒錯,就是天上的十二生肖,因為他們十二年才輪值一回,實在太清閒了,實際上是閒得鬧騰,沒事找事,讓其祂仙人不勝其擾,才想找些事讓他們做做。

  於是乎,某位仙人便說,再辦一次馬拉松接力賽吧,讓他們各自找一位豬……

  好隊友來相助,不管是不滿意目前順位的,還是想保住現在位置的,都得要找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隊友,屆時才能把人拉到天庭來,不會白費勁。

  不過人間不能去,會亂了天道循環,因此十二生肖開會討論,決定以仙境圖書館內的同一類型的藏書來一決勝負,十二只動物有志一同的看中「古代傳奇故事」區。

  可是事情真如他們所料的順利嗎?

  瞧!這不是出了岔了。

  穿呀穿的,十二生肖排行第十的花刁雞就穿出問題了,一覺醒來成了手小腿短、坐在床上腳就踩不著地的小女童徐輕盈。

  「月老,太上老君,南極仙翁,王母娘娘……你們快把我變回去,我要重穿一回,這次不算數……」

  橫眉豎目的花刁雞……不,是徐府的小小姐徐輕盈雙目朝上,指天低吼,小小的臉兒布滿怒氣。

  「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又作惡夢了?」

  貼上魚戲蓮葉窗紙的紅木門板被打開,走進一名穿著嫩黃色比甲的丫鬟,臉有點長,像馬臉,細長的眉很是嫵媚,約十五、六歲,細細的腰肢一扭一搖的,細柳堪折。

  「你是誰?」花刁雞……徐輕盈用老成的語氣問著,眉宇間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刁鑽。

  「奴婢是如意呀,小姐不記得奴婢了嗎?」如意裝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但眼底沒有半絲敬意。

  如意是家生子,家中三代都是徐府的家僕,她祖父、祖母都跟著大老爺在京城大宅,一個管外事,一個管內宅,在府中是不可或缺的大管事,權限甚至大過府內的少奶奶們。

  而她是個心大的,一心想到天子腳下的京城,靠著祖父母的關係,就算當不成正室,至少也有個姨娘好做,她祖母當年可是服侍過老夫人,也給大老爺餵過奶,情分自是不同。

  看似稚嫩的眸中利光一閃。「我是不想記住你呀!誰教你對我不好。」她嘟著嘴,似在嬌嗔。

  「哎呀!我的好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奴婢就是個奴才,哪敢對主子使壞,小姐千萬別害了奴婢。」如意略微心慌的看看門口,就怕這番誅心的話被人聽見,她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那你帶我出去玩。」整天待在屋子裡,沒病也悶出病了,她快悶壞了,整個人蔫蔫的。

  一聽主子要出屋,如意差點哭著跪下來喊祖宗。「不行呀!小姐,老爺、夫人吩咐了,你的身子骨還太嬌弱了,不宜吹風,要身子養好了才能出去,奴婢要看著你呀!」

  徐輕盈落水被救起後,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期間高燒不退,入手的滾燙簡直像火盆子一樣,讓徐府上下又急又慌,想盡辦法要退了她身上的熱氣,湯藥是一碗一碗的硬灌。

  好不容易退了燒,她又連夜夢囈說起胡話,把一家人剛放下的心又高高吊起,唯恐她撞了邪。

  請了和尚來念經,又做了三天道場讓道士收驚,一連串勞心勞力的折騰,她的情況才漸漸好轉,眾人才終於放下了心。

  這也是為什麼當徐輕盈一醒來,床邊卻無人照看的原因,因為所有人都累垮了,趁著她睡覺時回屋好好休息。

  「我好了,你看我都長肉了。」才幾天功夫,手臂上一節一節的白藕,生得粉嫩粉嫩卻刺眼。

  她不想變成大胖子,她得去觀察敵情。

  「小姐好沒好,不是由奴婢決定,要問過老爺、夫人才行,奴婢不敢自作主張。」就長那麼一丁點肉,有什麼好大呼小叫的,她想長還長不出呢!如意很滿意自己玲瓏有致的身段,對自家主子的照顧明顯少了幾分用心。

  「我說我沒病就是沒病,你要是不帶我出去,我讓娘扣你月銀。」她勾起指頭,想施點小法術教訓不聽話的下人。

  沒有,她使不出來,感覺到法力仍在,但是那指間的靈力……哎!好羞人,宛如老人灑尿,點點滴滴。

  這下她急了,很是慌張地又試了幾回,可是不是力不從心便是有氣無力,法術使到一半就斷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進到書裡她就成了普通人,那「空間」、「靈泉」什麼的金手指呢,為何一樣也沒附送?穿越小說內不是都有一種生存的能力嗎?

  又一次,花刁雞在心裡咒罵,她開始懷疑成功的可能性,什麼都不會的她,真能拐個隊友回天庭嗎?

  為此,她怔忡了一下,差點被貼身服侍的丫鬟以為她犯了傻症,高燒把腦子燒壞了。

  「小姐、小姐,你別嚇奴婢呀,快回過神……」怎麼又傻了,她可不想照顧一個傻姑娘。

  被隻嗡嗡叫的蚊子吵得不耐煩,一回過神的徐輕盈,小嘴兒一噘,伸手揮開在眼前晃動的障礙物。「背我。」

  「背小姐?」她十分不樂意。

  「還不背?」她嬌斥。

  「是的,小姐。」如意心不甘、情不願的低下身,背上多了分量不輕的小肉丸子,壓得她上身往前傾。

  「走。」徐輕盈發號施令。

  「走去哪裡?」如意不禁想著,小姐不是變著法子折磨人吧?

  落水前的小姐雖然有點小任性,對人很不客氣,但是不會無緣無故的發脾氣,對自己院子裡的下人還算愛護,說是護短一點也不為過,自家的狗自己打,不假手他人,怎麼大病一場醒來後,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往前走,我往哪兒比你就走哪兒。」不把你搞得暈頭轉向,我還配當花刁雞嗎?

  「小姐……」如意苦著臉。

  「往左,到窗戶邊,我要看園子裡的花。」時令冬季,其實院子裡沒什麼花,只有一棵葉子幾乎掉光的合歡。

  「是,小姐。」看花、看花,就讓你看個過癮。

  過了一會兒,小將軍威風凜凜的又指使座下小兵,「不看了,到右邊的窗戶,我要看樹……」

  「是,小姐你穩著點,奴……奴婢這就過去了。」小姐還真沉,她的細腰都快被折斷了。

  「不,不是這扇窗戶,是最右邊的窗戶,你真是太笨了,樹都被擋住了哪看得到……再往前……對,左走三步,右移一步……我渴了,倒杯水來……」

  在徐輕盈左使右比之下,有些頭暈眼花的如意不自覺的走出屋子,午後的陽光徐徐地灑在地面上,反照的日光讓人更目眩了,暈陶陶的,有種教人不知身置何處的錯覺。

  「好了,放我下來。」

  一聽主子終於要下地了,繞得頭暈暈的如意氣喘吁吁的蹲下身,讓主子安穩的雙足著地,背上一輕,她頓時也爽快了許多,又是捶又是捏的趕緊鬆鬆腰骨和頸肩。

  等她徹底放鬆下來,放眼一看,冷汗又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她簡直是又驚又慌,一把擋住想要往外跑的小姐。「不——小姐不能出去,快回屋,你的身子骨撐不住。」這是誰家的祖宗,專門來折騰人的。

  身體恍若泥鰍的徐輕盈一溜煙的打如意的腋下鑽過,還回過頭朝她淘氣地一吐舌頭。「捉不到我,捉不到我!我可是神仙,會騰雲駕霧,咻地飛到雲朵裡吃烤肘子。」

  「小姐……」她太刁鑽了。

  「你沒翅膀怎麼飛,還吃烤肘子,要不要分二哥吃?」他這個妹妹呀,實在越大越頑皮了。

  「二哥?」

  徐輕盈抬頭一看,眼前的少年約十歲,穿著灰鼠皮襖,下著雲紋暗花黑緞錦衣,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很是清逸,近看有如新荷初綻的水墨畫,不需赭紅便嫣然一片春光。

  「還調皮?」徐展瑜寵溺的瞅著她,手一伸,輕輕往她腦門一扣,止住了她的動作。

  「二哥,放開我!」太過分了,居然捉著她。

  「放了你,好讓你玩出一身汗,然後又病懨懨的躺在床上,淚眼汪汪的說不要喝好苦好苦的苦藥嗎?」她一碗藥得喝上大半天,還要又哄又騙的,一喝完藥還得往她嘴裡塞糖塊。

  一說到喝藥,徐輕盈馬上苦著一張小臉。「那藥真的很苦,不然你下回喝喝看,我苦得嘴巴吃什麼都沒味道了。」

  「胡說什麼,二哥又沒生病,最不聽話的病人是你。」他最愛捏她軟嫩的頰肉,一逮到機會便不忘揉捏兩下。

  「我病好了。」她大聲宣稱。

  「是嗎?」明明小臉還慘白慘白的,不夠紅潤。

  「你看我活蹦亂跳的,還能翻牆……」看到高高的牆頭,徐輕盈那花刁雞的本性驅使著她就想往上跳,在上頭昂首闊步的走著。

  「翻牆?」一道柔細的女嗓驚呼。

  「娘,妹妹說的是翻跟頭,你聽錯了。」擔心妹妹被母親責備,徐展瑜連忙出聲幫著遮掩。

  娘?徐輕盈一頓,看向來人,頗為挑剔地打量一番。

  原來這就是原主的娘親,弱柳扶風,裊裊婷婷,眉似遠山眼若秋水,瑤鼻直挺菱形小口,頗有幾分姿色,難怪能生下徐輕盈這個小美人。

  幸好這娘的模樣還算不錯,沒給她丟臉,就勉為其難讓她當自己這一世的娘吧。

  「呵呵……你還為她打掩護,不怕慣壞了她!這丫頭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也不曉得像誰。」以後為她找親事可要頭疼了,不知是嫁人還是禍害人家全家。

  「娘最慣她,我吃味了。」徐展瑜假裝嫉妒。

  「也不瞧瞧自己都幾歲了,還跟妹子爭寵。盈兒來,別靠你吃醋的二哥太近,免得沾了他的酸氣。」

  「哪裡酸了,母親騙人。」徐展瑜故意嗅嗅手臂,抬起手往妹妹身上抹,有福同享,有酸味一起酸。

  「啊!娘,二哥欺負人……」內裡是幾千歲的神仙,卻裝出六歲小女兒的模樣,咯咯咯的笑著往母親懷裡鑽,有淚流不出的花刁雞在內心悲鳴。

  「好了,不許你追著妹妹,瞧她額頭都冒汗了,要是又病倒了娘可要心疼了。」憂心女兒的病憂出了一臉憔悴,臉色有些青白的徐二夫人,取出繡菊帕子給女兒擦汗。

  徐輕盈有些尷尬的扭了扭身子。「娘,我沒事……」

  驀地,與徐府僅一牆之隔的柳府傳來哀戚的哭聲,把徐輕盈嚇了一大跳,話語一頓,她不禁暗吁一聲,真是觸霉頭。

  「盈兒,別怕,那是柳府在辦喪事。」一說到柳府,徐二夫人的眼神不免變得黯然,一臉淒楚。

  「辦喪事?」徐輕盈回過神後,有些錯愕的問。是她要找的那個柳府嗎?柳毅的家?

  「是呀,柳老爺也挺可憐的,正值壯年,官運亨通,官拜正三品戶部侍郎,正是青雲扶搖直上之際,沒想到會被馬車撞個正著,拖了三天就沒了。」這幾天才扶靈送回老家準備葬入祖墳,可憐剩下的孤兒寡母要如何過活,她真是為他們擔心。

  柳家和徐府在老太爺那一代交情甚篤,時有往來,兩家如一家般密切,還在相鄰的牆開了道門,方便兩家人走動。

  後來柳老爺考上解元,舉家搬到京城,只留下數名老僕看守宅子,漸漸地兩家少有來往,柳家僕人便將那扇門拆了,重新砌磚上泥,從此兩家也就日漸疏遠。

  「娘,我們要過府吊唁嗎?」徐輕盈問。鄰居嘛,總要上炷香什麼的。

  徐二夫人笑著撫了撫女兒微涼的額頭,輕嗅她身上好聞的乳香味。「你的病才剛好,怕沖煞到,明兒個我帶你兩個哥哥過府,人家遭了難正難過著,娘可能要多停留一會兒。」她希望能陪柳夫人聊聊,助她早日走出哀傷。

  「我不能去嗎?」徐輕盈一雙大眼帶著期盼,眨呀眨的。

  徐二夫人不禁失笑。「撒嬌也不行,下個月十五我再帶你到觀音廟上香,不許扁嘴巴……」

  湖北人柳毅在前往長安赴考途中,於涇陽地區遇到一名女子在冰天雪地中牧羊,他一時好奇,多方打探,這才知曉對方乃洞庭湖的龍宮三公主,遠嫁涇水龍王十太子。

  沒想到神仙之間也有「天作之合」的婚配,龍配龍,鳳配鳳。

  可惜小龍王生性風流,娶妻之後連踫都沒踫過她,獨守空閨的三公主還被翁姑欺凌,逼她帶羊群到江邊放牧,處境相當悲涼。

  周遭水族禽鳥懾於龍王淫威,都不敢為三公主傳書回家求救,柳毅義憤填膺,便放棄科舉的機會返鄉送信。

  他回到洞庭湖畔為三公主送信到龍宮,但洞庭君礙於與涇陽君多代的交情,思來想去決定息事寧人,不過洞庭君的弟弟錢塘君卻大為氣憤,帶著水軍前往涇陽解救三公主,並殺了徑水龍王十太子。

  三公主回宮後,為柳毅奉酒答謝,錢塘君見兩人眉目傳情,有意撮合,但柳毅礙於沒有媒人,以及介懷自己間接殺了三公主的丈夫,並沒有允了這門親事。

  柳毅回到地面後,經常望湖興嘆,而三公主亦對柳毅日夜掛念,雙方父母為了子女的前途大費思量,柳毅的母親決意為兒子尋找媳婦,而錢塘君由於錯手殺了三公主的丈夫而耿耿於懷,決定化身為媒婆前往柳家說媒,於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才是《柳毅傳》的內容,是中國四大民間傳說之一,起源於唐高宗年間,為李朝威所著。

  可是花刁雞一鑽進天庭的藏書中,赫然發現全「走鐘」了,除了故事主角還是柳毅外,其它情節與她看過的《柳毅傳》大有出入,完全不是記憶中的仙凡之戀。

  原本她是想化身書裡的三公主,憑著柳毅這奮不顧身的情義,等這一世過完,他肯定二話不說的答應成為她的隊友,兩人便可通力合作贏得馬拉松接力賽,把那隻耀武揚威的小小鼠輩踩在腳底,拔得頭籌,從排行第十跑到第一。

  雞首、雞首,寧為雞首不為牛後,可見雞要排在最前。

  但是,三公主在哪裡?

  而今的柳毅還是八歲的小鬼頭,愛哭又懦弱,他的娘體弱多病,恐怕撐不過兩年,這是哪門子的《柳毅傳》,根本是偽中國民間故事,被人竄改過的!

  「哎喲……」痛痛痛!可惡的牆,築這麼高幹什麼,她多少年沒摔疼屁股了。

  「誰?」哽咽的泣音帶有一絲驚慌。

  「我……我啦!我是隔壁的鄰居,我叫徐輕盈。」徐輕盈拍拍裙子的草屑,語氣很是輕快的回道。

  「徐輕盈?」柳毅一身素白,躲在後院大樹下偷哭,沒料到會從牆上掉下來一個小女孩,他有些錯愕的睜大著紅腫的雙眼瞅著她。

  父親意外過世讓他非常難過,母親因父親的死,傷心過度而一病不起,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子,他知道必須當個撐梁頂戶的男子漢,不能讓死去的爹丟臉,不能讓柳家從他手中沉寂,他要奮發向上,光耀門楣。

  卻沒想到軟弱最後一次的狼狽模樣,竟被這個小女孩給看到了。

  「徐大夫的女兒,我家和你家是世家,我祖父和你祖父是好朋友,年輕時常在一塊喝酒下棋,是棋逢敵手的棋友。」那是她從祖父口中套出來的,老人家很喜歡懷舊。

  「我、我沒聽過徐大夫,只知道宮中有個很凶的徐太醫。」他抽噎著,很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抹去涕淚,接著又看向徐輕盈,她的話雖然很多,但人長得很討喜,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月亮映在眼底。

  「嗯嗯,他是很凶,他是我大伯父,聽我大哥、二哥說,大伯父可凶了,聲音大得像打雷,轟隆隆的,他一開口我們都不敢出聲,只能畏畏縮縮地像隻小雞往我娘身後躲。」

  花刁雞沒有徐輕盈六歲以前的記憶,一點也不符合穿越小說的定律,她醒過來後的記憶全是自己一點一滴從眾人嘴裡套出來的,一遇到不知道的事就裝傻,一徑的笑。

  其實六歲的孩子能記得多少,徐二老爺和徐二夫人都是疼孩子的人,女兒想不起來也就算了,只當她年紀小、忘性大,反正又沒準備讓她考狀元,自在快活就好。

  她的兩個哥哥更誇張,對她根本是全無理性的慣著,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兩個傻哥哥只有聽話的分,鮮少說不。

  徐家這一代的女孩子很少,陽盛陰衰,大伯父徐晉之有兩嫡兩庶四個兒子,女兒只有一個,而他們二房人口更少,兩子一女,所以女兒成了寶,全家當寶貝嬌養著。

  這一點花刁雞還挺滿意的,她穿過來的環境很不錯,家境過得去,只娶一妻的父親並未納妾,孩子全是一母同胞,少了後院的紛爭和算計,她可以安全的長大。

  一聽她對自家伯父的形容,心裡窒悶的柳毅忍不住笑了。「徐太醫或許只是長相凶,但人很好。」

  「是嗎?怎麼我聽說他只要一回來,我們全家大小都不敢吭氣,連我爹都要戰戰兢兢。」大伯父很是愛擺顯,每回都穿著正五品的官服返鄉,之後才換常服。

  大伯父很重官威,娘說的。

  「聽說不準,眼見為實,難道你沒見過你大伯父嗎?」每年總會回來祭祖,多少會見上一面。

  「忘了。」徐輕盈對徐家大伯父印象不佳,明明奉養祖父是長子之責,他卻仗著兄長之名搶走她爹在太醫院的職務,還反過來要二房代大房盡孝,十來年沒拿回一兩供養銀子。

  因為在太醫院供職,徐晉之並未年年回鄉祭拜,幾年才回來一次,他上一次回祖宅是四年前,那時徐輕盈才兩歲,剛會走路,想必連本尊也記不得這個大伯父。

  之後,徐晉之總以宮中事多為藉口,托人帶信請二房代為拜祭,一應的三牲五果和祭拜所需的費用,大房總說先記下,等下次回來再一併給齊,所以全由二房支付。

  所幸和春堂藥鋪收入甚豐,徐賢之的醫術更是受人讚揚,這點小錢二房還付得起。

  也虧得二房全是心寬的人,不與大房計較,否則遇到氣量小的兄弟和妯娌,還不鬧得天翻地覆。

  「你還小,記不住也是人之常情。」能把一切都忘了的人最幸福,要是他也能忘……不,他不能忘,那是他的爹,即使爹已經不在了,在他心底仍是最鮮明的印記。

  「我不小了,我六……六歲了,你八歲。」徐輕盈本來想說她六、七百歲了,足以當他的曾曾曾……祖母,但這話一說出口,不把人家小男孩給嚇死才怪,連忙改了門。

  「你怎麼知道我八歲?」見她站得有點累,柳毅拉著她的手走向不遠處的八角涼亭,裡頭有太湖石圓椅,兩人一同坐了下來。

  她很神氣的揚起小巧的下巴。「我打聽來的。」

  「你為什麼要打聽我?」對她,他不討厭,身為獨子的他,一直希望能有個笑起來像她這般甜的妹妹。

  徐輕盈一臉「你不懂」的神情瞅著他。「因為我們兩家是世交呀!你祖父和我祖父是朋友,我們當然也是好朋友。」

  「好朋友?」看她神態認真的說著過於老成的話,柳毅心中的難過一點一滴的消失,只覺得很想笑。

  「對啦,你不要再傷心了,人終究會死,早晚而已,又不是神仙永遠不會死,你耍看開點,你當你爹去遠行了嘛,你早點死就能遇見他了。」在輪回轉世之前……呃,等等!除了她以外,柳毅等人都是杜撰出的人物,他們有三魂七魄嗎?人一死要往哪裡去?難道是書魂?

  聽著她咒人早死的安慰,他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過了一會兒才有些僵硬的回道︰「沒考上科舉前我不會死。」

  「那考上之後你就甘心死嘍?」她要當第一個回去的人,絕對不要再落在其牠生肖之後,尤其是她最討厭的老鼠。

  他一滯,表情充滿不解的反問︰「為什麼要死?考上科舉之後我還有很多很多事要做,我要像我爹一樣當個好官,為百姓做事,讓我爹和我娘都感到高興。」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徐輕盈有些不滿的小聲嘀咕。

  人的一生如此短暫,有什麼好眷戀的,早一點解脫不是很好嗎?幹麼死拖活賴的要多活幾年。

  「你說什麼?」柳毅聽到她在咕噥,可是聽不清究竟說了什麼。

  「我說,做人真麻煩,要做的事太多了,唉……」她幾時才能重返天庭,書中的日子太無趣了,沒人好鬥嘴。

  聽她重重的一嘆息,好像多累似的,他忍不住笑出聲,「徐……徐妹妹,你不用太擔心,這些事會有大人去擔起,輪不到你操心。」

  「叫我輕盈或盈兒吧,我有哥哥了,不想再多一個。」徐輕盈把哥哥和嘮叨劃上等號,哥哥們的寵溺她受著,但說教……那就免了。

  「好,以後我就叫你盈兒。」他有一個可愛的妹妹了。

  「嗯,我就叫你阿毅,表示我們的交情很不同,你有事可以來找我,我家裡的人比你家多,我做不到就讓他們去做。」她一句話就把徐府上下給圈進來了,也沒先問過他們肯不肯。

  徐輕盈是急性子,比較容易衝動,凡事不會瞻前顧後,想做就去做,出了事再說。

  她太想贏得這一次的馬拉松接力大賽,因此想盡辦法要接近故事的主角柳毅,反正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一開始她的想法是建立交情,從小培養鐵桿一般的感情,等日後再開口請他幫忙,他肯定不會拒絕。

  可是徐輕盈忘了一件事,男女之間是不可能存在純粹的友誼,尤其是民風沒那麼開放的古代,一男一女的感情深厚,走到最後不是成為夫妻,便是只能形同陌路,以免惹人非議。

  她要麼賠上自己的一生,反之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盈兒,我不能常常上門去打擾,我還在孝期。」他得守孝三年,期間不得訪友、作樂,並不適合與人密切往來。

  「那又有什關係,我們家又不忌諱。」她爹是大夫,看過的死人可多了,喪家常請他為悲傷過度的遺族看病。

  「你是誰,哪兒跑來的野丫頭,知不知道隨隨便便到人家家裡很沒教養!」怎麼阿貓阿狗都放進來,欺柳家沒人了嗎?

  一名少女身著霜白菊紋緞子,外罩煙青色短襖,腰上繫著淺青色嵌寶石玉扣腰帶,垂綴著一塊白玉佩,玉佩下方結的穗子是雙福字,福中嵌黃玉。

  「表……表姊,你不要誣蔑我的朋友,她是……我、我請來的客人。」柳毅說完,不自覺瞥了一眼比兩個他都還高的牆頭,想起方才徐輕盈出現的方式,倒真是與眾不同。

  親爹曾是知府大人的朱巧兒改不了官家千金的作態,盛氣凌人的睨著他。「什麼誣蔑不誣蔑的,你爹剛死就有人上門來打你的主意,你這蠢腦袋也得好好想一想,人家圖你什麼,還不是你爹留下來的財產,要是你守不住……」

  「住口!我家的事不用你管。」什麼財產,他爹一生清白,哪有多少銀子,何況還有他娘在。

  朱巧兒大柳毅兩歲,今年十歲,個性和她早逝的爹很像,刻薄寡恩且貪財,一看到銀子就兩眼發亮,不論是不是她的都想佔為己有。

  但她娘倒是個不貪心的,除了有點小勢利、專往高處看以外,不該她得的分文不取。

  「什麼你家的事、我家的事,我娘是你姨母,你敢說我們不是一家人嗎?」這小子居然敢吼她?!

  「表姊,我的事不要你管,盈兒是我的鄰居,她過府來玩,我理應招待。」柳毅站起身將五官細緻的小人兒拉到身後,很是維護的擋在她面前,面對表姊的質問毫不退縮。

  「哪有人在喪期上門,肯定別有用心。」這麼小心機就這麼重,長大了一定更不得了。

  「表姊!」他很不高興。

  「巧兒,你又和毅兒鬥嘴了是不是?娘不是說過要你們表姊弟要好好相處嗎,怎麼又不聽話了。」林文娘很瘦,瘦得弱不禁風。

  「娘,你來說說他嘛!明明姨父剛死沒多久,就有人勾搭上門,我為了他好,說了他兩句,他卻對我言語不敬,真是不識好人心!」她好歹是表姊,還說不得他嗎?

  「巧兒,姑娘家怎能這麼說話,想娘罰你抄佛經是不是?」這孩子都被她寵壞了,口無遮攔。「毅兒,別跟你表姊計較,她就是嘴壞,沒有什麼惡意……唉喲,這是誰家的閨女,生得真標緻。」

  柳毅正想說她是徐太醫的姪女,誰知徐輕盈從他身後跨了一步出來,搶先一步開口——

  「我爹是個大夫。」她絕口不提和春堂。

  一聽只是個大夫,林文娘臉上的笑意馬上變淡。「小姑娘,早點回家,別老在外頭逗留,若是你的家人找不到你可要擔心了。毅兒,你也真不像話,沒想過人家小丫頭的家人會焦急嗎?」

  徐輕盈那比這些人多活了好幾百年的銳眼,又豈會看不出這對母女的心思,為了不讓柳毅難做人,她先是朝他笑了笑,接著又朝那對母女微微一鞠躬,便先行離開了,這一次,她走的是正門。

  柳毅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心裡感動極了,更有個預感,以後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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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24: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十年後

  同樣的圍牆,同樣的後花園,不同的是,牆邊栽了幾叢綠竹,竹高數十尺,竹葉長年青綠,風吹過細長的葉片,發出悅耳的沙沙聲,帶來絲絲沁涼。

  幾年前,這片園子歸入柳毅的院子,他從原本的居處遷來此處,分出內外院,此地為他私人院落,有三進院子,平時除了他,外人不得他允許不許進入,環境清幽。

  離牆邊不遠的水榭旁,蓋了一間竹屋,地上踩的也是竹片,竹屋離地約三尺,有三道竹階梯,朝南開的正門,左右各有一扇窗,窗框上方裝著竹簾子。

  柳毅就坐在竹簾子卷起的窗邊,如今的他面容清逸俊挺,濃眉飛入鬢髮,手持一本書冊,目不轉睛的看著。

  當年他父親過世後,母親拖了幾年,也跟著撒手人寰,當時的他尚年幼,乏人照料,也無法打理家中裡外,因此他丈夫早逝、守寡未再嫁的姨母林文娘便離了夫家,搬到柳宅代為照顧他。

  只是一肩難挑兩擔,難免顧此失彼,林文娘在柳家時,對一雙親生兒女疏於照看,兒子養成了愛賭的性子。

  而女兒嫁入大戶人家,沒兩年居然以和離收場,嫁妝幾乎被生性風流的丈夫敗光了,離了夫家,她拿回來的卻不到百兩,連雇艘船將床、櫃子等妝奩運回娘家的銀兩都不夠,後來還是請母親幫忙。

  這幾年,林文娘在銀錢上很苛刻,她雖然想做到盡量不用柳家的財產、公正無私地將柳毅那一份完璧歸趙,但是她一個寡婦能有多少收入,當年她丈夫貪來的錢財,早被她和兩個孩子揮霍得差不多了,一嫁一娶可是不小的負擔,再加上她自命清高,視經商為下品,因此每年靠三個莊子那幾百兩的出產,實在是入不敷出,手頭有些緊了。

  所以她事先和柳毅通過氣,借她的,等她兒子有出息了再還他,她還做了一本賬冊,表示債務分明。

  不過幾年過去了,也沒見她還過一兩銀子,倒是越借越多了,多到柳毅不得不收回她手中幾間鋪子和莊子的收益,他怕姨母再借下去,他柳家的銀錢都填了朱家那個無底洞。

  「哎——」

  「怎麼又摔了?你不是自詡手腳靈活,怎麼三次有兩次都失足滑倒,那面牆都快被你爬禿了。」柳毅連抬頭看一眼也沒有,口氣清清冷冷的,毫無一絲憐憫。

  這也怪不得他,見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而且一個人連著十年不長進,即使搭了梯子還是習慣爬牆,讓他也挺無言的。

  「我是手腳俐落呀,可是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蛋,將你們這邊的梯子橫著放在牆下,我一看沒梯子就往下一跳,誰知正好踩在梯子上滑了一跤。」徐輕盈揉撫著她可憐的嬌臀,不滿的抱怨道。

  竹屋裡的侍從遠山看到這一幕,有些驚嚇的往後一退,正在倒茶的手抖了一抖,差點把茶水往主子身上淋。

  他真不敢說,那把梯子是他忘了架起來的。

  柳毅淡淡的瞥了遠山一眼,示意他把茶壺放下先退下去,待人走了,他才涼涼的道︰「那你就該多喝點枸杞菊花茶,明目退火,年紀輕輕就視茫茫,不用兩年就得讓人牽著走。」那麼一架梯子也能視而不見,兩隻眼睛生得這般大,看來也是白搭在臉上。

  「少詛咒我,你盲了我還兩眼清明,看得見三里外樹上的鳥巢裡下了幾顆蛋。」面對他,徐輕盈從來就不是客氣的主兒,邊回嘴邊走進屋裡,見他手裡拿著一杯清茶,搶過了茶盞就牛飲起來。對她來說,喝茶就是解渴用的,品茗什麼的太過矯情了。

  「盈兒,你這幾年的規矩都白學了。」說她是個假小子都成,沒半點大家閨秀的文雅溫順。

  「拜托,別說教了,我剛才歷經千辛萬苦從我娘的魔掌逃脫出來,你不要學老和尚在我耳邊念經,我會爆腦的。」她就是貪他的「清風軒」清靜,才爬牆過來避難。

  放下書,柳毅目光輕柔的莞爾一笑。「又為了你的婚事?」

  一說到嫁人這件事兒,徐輕盈就頭痛不已。「別提了,誰說姑娘家一定要嫁做人妻,我跟我爹學醫也學得挺好的,連我二哥也比不上,日後當個女神醫有啥不好。」

  她辨識藥材的本事可說是無師自通,只要搓一搓、聞一聞氣味,她就能從一撮磨成灰的藥渣中說出含有幾種藥材,並能準確的切脈找出病因,再加上父親的教導,如今她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

  而且她也發現她的法術一直都在,只是時靈時不靈,根本靠不住,想要用它時使不出來,可沒有想到它時又莫名其妙跑出來,把她搞得一個頭兩個大,氣得直想罵人。

  不過人嘛,窮則變,變則通,她慢慢地摸索出竅門,一覺得丹田靈氣充沛,她便往藥草多的地方蹲,等到靈氣滿到快溢出來,那便是法術靈光的時候。

  於是,她藉著法術來煉丹製藥,有仙法煉製過的丹藥,可是萬中難求的頂極仙藥,要治什麼病還不是易如反掌。

  然而她煉毒也製藥,卻很少拿出來用,因為那些藥的奇效太超乎常理了,除非迫不得已,她是能不用就不用,除了她爹和兩位兄長以及柳毅,沒人知曉她善醫。

  但是她也做了些比較尋常的藥丸,起死回生是不可能,可一息尚存者還能挺上幾個時辰,若遇到她心情還不錯,說不定會出手一救,把人從閻王爺手中給拉了回來。

  而且來到書中世界十年,她還真沒想過要嫁人,她心心念念的是柳毅趕快過完這一生,好和她手牽手的回天庭,參加十二生肖馬拉松,把以前輸的贏回來,風光風光一回。

  可她是個姑娘家,年紀到了就要嫁人,就連以前伺候她的如意也都嫁了,但若是她嫁得遠了,和柳毅分隔兩地,日子久了兩人也就生疏了,她要用什麼理由來說服他,她一心期盼的合作不就落空了嗎?

  越想越擔心的她,只好更殷勤的來探視,把他看得更牢,以免煮熟的鴨子飛了,她白來一回還被伙伴們看笑話。

  大哥徐展琛打小就決定要走科舉之路,年過二十二的他已是一縣縣官,在濟川附近的豐饒小縣,帶著妻子和幼子一同住在那兒,先拚三年績效。

  二哥徐展瑜已議親,但對方因母喪得守孝三年,因此婚期往後順延,一等女方出孝便完婚,日後要接掌藥鋪。

  三個孩子中有兩個終身大事已有著落,她身為全家人最疼的那一個,卻始終無人上門提親,她自個兒不擔心,可是她娘都要愁白了髮,憂心忡忡,早幾年就備妥了她的嫁妝,還放話沒十里紅妝不出門。

  「你認為有人敢給女人看診嗎?」不是柳毅要打擊她的士氣,而是民風如此,女子就該待在後宅相夫教子。

  「只要我的醫術夠好。」徐輕盈自信滿滿,她有仙丹靈藥為輔,不怕不藥到病除,什麼疑難雜症都難不倒她。

  「那也要你肯為人家看診。」

  他一句話就戳得她神情一蔫,也對,她爹每年給她和春堂一成的淨利,根本不缺銀子,要是展現了醫術,整天被一堆求診者困住,她煩都煩死了。「就沒有兩全齊美的辦法嗎?」

  「有,找個腰纏萬貫又不管你的富家翁嫁了,以後你的耳根子就清靜了。」一勞永逸。

  聞言,徐輕盈沒好氣的嗔了他一眼,自行倒了一杯茶消氣。「少出爛主意,你比我大兩歲,為什麼不成親?」不公平,同樣是人,為何待遇這般不同?

  「因為我父母雙亡。」柳毅一笑,容光耀如明月。

  她一聽,一口茶差點把自己給嗆死。「這也是理由?」她父母雙全還是她的錯不成。

  「上無雙親,無人作主。」他笑若青竹,剛直中帶了一絲溫潤,掩不住的光華外放。

  「啐!你當你什麼都管的姨母是死人呀!她還盼著你金榜題名,好擇一戶高門助你平步青雲。」那位朱夫人看得可長遠了,一般市井小民還看不上眼,非要身家清貴不可。

  做過官夫人的林文娘想重振當年榮光,憑仗著對柳毅有扶持之恩,日後他真的榜上有名,她也跟著沾光,連帶著她的一雙兒女也能沾點好處,柳毅出了頭還能不提攜他們嗎?恩與義的代價何其大。

  「盈兒,留點口德,她至少養過我一場。」柳毅不能不記著姨母的恩情,若不是她放下兒女,全心維護他,那時他又怎能避開柳家旁支族親的虎視眈眈,他們都想分食他身後還算可觀的財富。

  有因才有果,因此即使明知姨母私下挪用不少柳家銀兩為她兒子還賭債,他也睜一眼、閉一眼的由她去,柳家大部分的房契、地契在他手中,出不了大事。

  這也是報恩的一種方式,看她一點一點的消磨兩人之間的恩情,等到還清的一天,她便不能再對他指手畫腳了。

  性子直的徐輕盈雙肩一聳,十年如一日的心直口快。「留口德有用嗎?她一向看我不順眼,每回我一過府,她就盯賊似的盯住我,好像我會把你偷走,她也不想想她老得臉上的皺折都能折出一朵花了,還能盯著你一輩子嗎?」

  其實林文娘並不老,她甚至比徐二夫人小一歲,可是從外表看來卻有如五旬老婦,面上紋路深如溝痕。

  人家說女人嫁人是第二次生命,全憑嫁得好不好,早年守寡的林文娘少了丈夫的憐愛,自是不如夫妻感情深厚的徐二夫人,越到中年老得越快,兩人站在一起一比有如母女。

  不過這也是她自個兒看不開,老是端著架子做人,把別人逼得不敢靠近她,她也瞧不起無功名在身的庶民,可又厘不清今非昔比,她已經不是出門僕婢成群的官家夫人,她想攀高門,也要看別人肯不肯。

  在權貴眼中,朱家已是沒落的破落戶,一沒有能頂梁的好兒孫,二無才名在外的人才,她憑什麼敢厚顏無恥的以為高門大戶瞧得上她,殊不知他們在背後是如何嘲笑她不自量力。

  「你每次都說從正門進來,可是你那好姨母肯讓我進門嗎?每一次都皮笑肉不笑的說︰『我家毅兒正在書房讀書,徐小姐若無要事請回,畢竟你是未出閣的姑娘,男女大防要嚴守。』」她聽得都能倒背如流了。

  林文娘只差沒指著她的鼻頭罵她不知廉恥,一個姑娘家不時往男人府裡跑,她的名聲還要不要。

  雖然她沒明言,可是徐輕盈一瞧那張嚴厲又古板的臉就什麼都明白了,自己根本從未入過她的眼。

  「盈兒,坐好,瞧你的頭髮又亂了。」柳毅從一旁几上取來一柄雕海棠玉梳,起身來到她身後,十分熟練的攏著她又黑又細、如綢緞一般的雲瀑,可惜這頭流雲髮絲的主子從不愛惜,他的如玉手指輕輕撥弄幾下,便綰好一個俏皮可人的流雲髻。

  「亂就亂吧,反正一會兒我再爬回去又亂了,又得重梳一回。」當人真麻煩,留那麼長的頭髮幹什麼,一不能吃,二不能當武器。

  「別動,待會弄疼了你。」

  要她不動何其困難,徐輕盈天生好動,連她娘也拿她沒轍。「阿毅,我們等一下挖竹筍吃好不好?我想念竹筍湯鮮甜的好滋味,一口咬下去,甘甜的筍味便溢滿口腔。」現在是春筍正好吃的時節。

  「現在不行。」柳毅在她髮間插上一根芙蓉纏絲紫玉釵,而她毫不知情的任其擺弄,絲毫不曾察覺多了什麼。

  說她是粗枝大葉一點也不為過,她對所謂的身外之物向來不在意,無論是珠釵首飾、金石寶玉,乃至於銀子,她都當過眼煙雲,因為她知道這些她都帶不走,既然如此,又何必沉迷在虛妄之物。

  可偏偏有人喜歡妝點她,看她腕上、頸上、髮上戴著他給予的事物,內心便非常愉悅,想要把她妝扮得更出色。

  「為什麼不行?」她就是想吃。

  「因為竹筍要在黎明前、趁破土時採收才會甘甜,沾了露水自然鮮美,否則容易苦澀,難以入口。」不僅不美味,還滿口發澀,把竹筍的鮮甜全破壞了,只留下舌頭上的澀味。

  「可是上一回我在你這裡用了午膳,豬肚燉筍片一點也不澀,還甜得很。」一提起,徐輕盈馬上覺得口齒間充斥那抹香味,真是一吃難忘啊!

  「那是我事先叫人在天未亮挖的,本來要做道素炒筍片,偏你這隻小饞貓來了,我只好叫廚房換菜色。」她幾乎不挑嘴,素的、葷的都無妨,只要煮得好吃。

  她明眸亮如星辰,白玉小手托著下巴,很是歡喜地轉過頭看著他。「你好像對我特別的好。」

  柳毅替她整髮的手一頓,如墨眼眸瞅著她,緩緩揚起好看的唇。「是誰說我們是好朋友,好朋友要多多關照的?」

  「說的也對,朋友要講義氣,要是以後我有需要你幫助的地方,你一定要義不容辭。」不能老實把她的計劃告訴他,讓她憋得很難受,只能三不五時拐彎抹角的暗示,期待日後他的全力以赴。

  「兩肋插刀太難了,我做不到。」他搖著頭,好像承諾太重他負擔不起。

  「誰要你插刀了,我看起來像那種無情無義的人嗎?」他就不能爽快點,別吊人胃口嗎。

  「不插刀也要看是否力所能及,若是力有未逮,也幫不上你的忙。」柳毅嘴角的笑意隱藏得恰到好處。

  聞言,徐輕盈差點要跳起來大罵他不夠義氣,可她硬生生的忍住了。「放心,我不會強人所難,要是你做不到,我也不會找上你。」她頂多會揉碎他,把他的骨肉餵給她的雞子雞孫。

  看她氣得瞪著他的雙瞳快冒出火花,他失笑的揉揉她頭。「盈兒的事就是我的事,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你幾時看我對你的事不用心了?你簡直是來討債的。」

  「哼!這還差不多,我沒看錯人。」被這麼一哄,她又高興的翹高嘴,好似剛撿到金磚一般。「對了,過兩天是十五,我們去洞庭湖觀潮吧,順便去探訪湖底有沒有龍王。」

  那本《柳毅傳》害慘了她,她深信不疑一定有龍王,只是她無緣得見,多去幾回,準能瞧出蛛絲馬跡。

  她這是防患未然,為免柳毅被龍宮三公主給搶走,那她苦等了十年的人就成了別人的夫婿。

  她必須先把可能的感情幼苗給掐斷了,要是他和龍宮三公主真是天注定,情絲斷不了,她就算抽刀斷水也要把源頭給堵死了,讓一滴水也流不出來。

  「又去?」真不膩。

  「去,為什麼不去,順道彎去觀景樓吃活魚三吃,那魚湯是世上最鮮美的。」

  乳白色的湯把骨頭的精華都熬出來了。

  「那是你沒有吃過小雞燉蘑菇,那鮮味才是人間美味……」蘑菇的鮮,雞肉的滑嫩,搭配得相得益彰。

  「不許吃雞!你太殘忍了,那麼可愛的小雞你也吃得下去,你還是不是人呀,雞跟你有仇是不是,你吃遍山珍海味也不準吃雞!」他怎麼可以吃她的同類,要是吃到她的雞子雞孫,她還不心疼死。

  柳毅見她如此激動的反應,不免有些困惑的問︰「你吃豬、吃羊,牛肉、馬肉也吃,為何獨獨不吃雞?」

  「因為雞高貴美麗,有艷麗的羽毛,每日還會晨啼,它們喚醒大地的最初,讓一日之計在於晨,雞是何等的重要,吃它們會遭天譴!」雞族是偉大而神聖的。

  「雞……美麗?」柳毅只知道雞肉好吃。

  驀地,他心頭一動,似乎自從他結識隔壁這位徐大小姐後,他吃雞的次數逐年減少,凡是有她在,飲食中絕對不會出現和雞有關的料理,甚至不自覺地讓人少做雞肉料理。

  是巧合還是受了她的影響,讓他不知不覺改變了飲食習慣,舉凡吃肉,總會自然而然避開雞肉?

  「總而言之一句話,雞才是萬物之靈,庸俗人種萬萬不及,你要讚美它,不可輕忽視之,雞神會護佑你的。」也就是她能給他的福澤,一雞得道,人犬升天,有福一定拖上他。

  徐輕盈想的是十二生肖的排名,若是能一舉奪魁,她就揚眉吐氣了,不用敬陪末座,人家扳起指頭數了老半天才數到她,那種感覺真是憋屈呀!

  哎呀!不管了,把眼前的隊友先牢牢捉緊,她「埋伏」十年才等到他,若是一朝錯過了還能找誰。

  難不成要把龍宮三公主打暈了,抽出她的魂魄好再穿越一次,那她會不會被生性爆烈的錢塘君給打死?

  嚇!她可不是龍王十太子,皮厚耐打,還是穩扎穩打較妥當,起碼小命可保,雞命是很脆弱的。

  嗯,就這麼決定!她自我期許的重重一點頭。

  柳毅瞅著她千變萬化的表情,雖不知道她的小腦袋瓜子裡又在想些什麼,但忍不住勾起嘴角,笑開了。

  洞庭湖佔地遼闊,水量充沛時,一眼望過去幾乎看不著邊際,宛若大海,表面平靜,但底下暗潮洶湧。

  湖中有小島,鬱鬱蒼蒼,全是著名的「嚇煞人香」,也就是頂極茶品碧螺春的始祖,此時這些野生茶樹還乏人問津,暗暗隱於湖裡生出的煙霧中,帶了股隱世高人的迷濛美。

  「哎呀」一聲,小舟輕劃,捕漁女搖櫓從湖面而過,輕哼著軟糯好聽的江南小曲兒,一網撒下去,點點白光在初升的旭日下跳躍。

  「盈兒,你再回船艙眯一會兒。」柳毅見她醒了,輕柔的道。

  在書中的世界,教條沒那麼嚴厲,男女間的往來並未有嚴格的規條,雖然也有禮法上的約束,可好像故事的主角沒這拘束,還算隨心所欲,呃,除了她被逼著嫁人這件事之外。

  老實說,這是一本偽中國民間故事,由一群窮其無聊的老仙人所編撰,和原著差了十萬八千里,一頭鑽入的花刁雞有點搞不清狀況,所以她只好自己去闖,重寫一番。

  徐輕盈不管男女大防,也沒有什麼深夜私會情郎的概念,心性很直的她,一向是想做什麼就去做,因此這天大半夜的,她爬牆去敲了柳大才子的窗戶,把人給吵醒,原因無他,只因她想去洞庭湖看日出。

  其實她的想法很簡單,白天逮不到洞庭君,那她就早一點去守株待兔,他總不會一整天都待在水裡,不出來透透氣。

  以己渡人,她覺得太悶了,卻沒想過龍本來就生在水邊,不用換氣也能在水底待上很長的時間,水是牠的家。

  不過當人當久了,她常會忘了自己原本是隻雞,即使穿越到人的身上,雞的習性也沒有完全褪去,到了夜裡,她就不太看得清楚事物,畢竟雞是有夜盲症的嘛。

  想當然耳,她爬牆又摔了一回,左腳絆右腳,滾個倒栽蔥,讓清風軒守夜的僕從以為進了賊,後來一看見是她,只有訕笑了。

  她的一時衝動令好些人一夜無眠,自個兒倒好,一摸到船艙的床鋪便立即倒下不起,呼嚕呼嚕睡得正香。

  也虧得徐府縱得她無法無天,若是尋常人家的閨女,肯定是被打個半死的禁足了。

  「不……不了,我不睏,我很好,我要看洞庭湖的湖光水色……」徐輕盈邊說邊揉眼睛,睡意正濃的打著哈欠,不善打理的她又頂著一頭亂髮,活似捉人的鬼婆子。

  「不急於一時,洞庭湖就在那裡,千百年來也跑不掉。」山就是山,湖就是湖,多少年變遷,依舊不改風采。

  「不要,我要找洞庭君,你看到龍宮了沒?」不是說半夜會從霧中升起,若隱若現,虛無縹渺嗎?

  看她眼皮沉重得快張不開了,還執著於傳說中的龍王宮殿,好笑又好氣的柳毅輕握著她柔若無骨的小手,讓她坐在甲板上的小圓凳上,一梳一梳的梳著隨著她頻頻點頭而上下輕晃的烏黑青絲。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為了她,他總是梳子不離身,他有時都覺得自己才是個女人家。

  「這世上哪有龍宮,那是書裡寫來糊弄人的,想我朝有湖泊無數,豈不是處處有龍盤據,哪還躲得過世人的雙目。」龍是遠古神獸,僅在話本中得見,是由人編出來的。

  你不就是一本書?不過這句話,徐輕盈含在了口中,並未說出來。「也許是凡人的肉眼看不見……」

  「那你怎看得到?」柳毅調笑反問。

  「這……」她一時語塞,很沮喪的往後一靠,就這麼靠在他懷中,她不懂男女之情,並不覺得此舉有何不妥,反倒是原本微攏的眉間因為舒服而舒展,隱帶一絲依賴。「我也看不到,我是人。」

  「既然你我都不是神仙,尋找龍宮一事就此作罷,反正身在此湖中,就算龍宮在你面前,你也是一片青波綠水,半點不入眼。」她老是這般胡鬧,他總有盯不住她的一天。

  想到今年的春闈,距今也不到兩個月,再過幾日他就要趕往京城赴考,若是他一日不在她身邊,不知她又要闖出多大的禍事來,一思及此,心中的憂慮始終無法放下。

  「不行,我就不信洞庭君能一直躲著不出來,我非等到他不可!」徐輕盈又犯了執拗的毛病。

  「難不成你還要到湖底尋人?」柳毅不免失笑,想打消她不切實際的想法,話本故事中的人物不可能存在。

  聞言,她黑玉般的雙眸驟然發亮。「可以嗎?我們潛下去看……」

  他立即打斷她的空想。「你知道湖有多廣,水有多深嗎?現在雖然已是春天,可乍暖還寒,一入水,你沒淹死也會凍出一身病,想想那湖水多冰冷,看似清澈的水淹過你的口鼻,劃不動的四肢僵硬萬分……」

  「好了好了,我曉得怕了,你不要一直嚇我,我不會找死的跳湖……」雞不會鳧水,徐輕盈一想到拍著翅膀在水裡撲騰,整個人就涼透了骨。

  她很怕死,更怕死前的掙扎,沒死過的她,體會不到死亡氣息,但她見過不少可怖的死狀,心生餘悸。

  「以你的性子,沒什麼做不出來的,想做就做的瘋性,讓你的父兄都拿你沒轍,他們為了你,可是費了很多心思。」擔心她損及閨譽,又恐她遇人不淑,還煩惱她嫁人後,太過直率的性子會讓她受到傷害……關於她的一切,柳毅怎樣都擔心不完。

  「我哪是這樣的人,我一向最循規蹈矩不過了,笑不露齒,坐不搖裙,行不……」看他含笑不語,她越說越小聲,也越說越心虛,好像、似乎、彷彿她就是不重禮法的人,什麼規矩、禮教全讓她丟入無底深谷。

  「盈兒,你很好。」很真,不做假,完完全全的做自己。

  柳毅羨慕她活得自在,沒有包袱,父寵母愛,兄長憐惜,她有恣意妄為的本錢,有如野地裡的白菊,傲然挺立迎向日頭,不畏銀霜和白露,開出純白無垢的花朵。

  不像他,有太多的拘束,身上背著爹娘的期望、姨母的養育之恩,還有重振家業的重大責任,一刻都不能鬆懈,他的路只有一條,出仕,讓日薄西山的徐家再展風華。

  他一直懷疑父親的死有蹊蹺,堂堂的戶部侍郎怎會當眾遭疾駿的馬車輾斃,父親的隨從呢?還有保護大人的兵衛,他們都到哪兒去了?怎會袖手旁觀,無人挺身相護?

  以前還小沒想太多,只當是意外,但是日漸年長,他才逐漸品出一絲不對勁,如他一介布衣出入都有數名隨從和家丁跟隨,一名地位不低的京官,又豈會獨自一人?且當時護主無力的下人、侍衛,竟無一人受罰,未免古怪。

  「我當然很好,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個雞……雞婆得對你好的朋友,你這人太無趣了,整日埋首苦讀,若非我常拉著你到郊外走走,你都快成為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了。」徐輕盈得意洋洋的揚起絕美小臉,驕傲的模樣讓她多了幾分楚楚動人的嬌媚,瑩白肌膚透著白玉光澤。

  見她這副自信十足的模樣,替她梳好頭的柳毅忍不住發笑。「有勞了,小姐蕙質蘭心,小生這廂有禮了。」

  「別,別給我吊書袋子,我全身發寒。」她一聽到小生、小姐的話本子,那哆嗦打得可凶了。

  他目光深幽的瞅著她,伸出長指朝她秀額一點。「你就這點出息?」

  「我又不是讀書的料。」徐輕盈理直氣壯的回道。不考科舉讀那麼多書幹什麼,她看得懂醫書就成。

  「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書中學的是知識。

  「拽文。」她不看書一樣也能當神仙。

  「書裡自有黃金屋,書冊中翻得出顏如玉。」讀書能名利雙收,坐擁天下財富和美女。

  「好呀,那你弄出來給我瞅瞅,我擦亮雙眼等著你變戲法。」有誰看過雞看書了,那人要做什麼?

  柳毅笑著用繪了水墨山水畫的折扇,朝她腦門輕拍。「那是比喻。」

  「喔——那就是畫大餅嘍!看得到,吃不到。」凡人都想升官發財,富貴滔天,但他們可有想過,爬得越高,跌得越慘嗎?

  吃白食,容易嗎?這世上可沒有從天上自個兒掉下來的餡餅。

  「你呀,盡說歪理。」但卻有幾分道理。

  不是每個讀聖賢書的人都能走上正道,有些走歪了,不然哪來的貪官污吏,酸儒惡夫。

  「歪理說多了也會變金科玉律,我是一代大聖……」人字都還沒說出口呢,徐輕盈就又挨了一記。

  「少誣蔑聖人,你啊,只會成為所有讀書人的敵人。」聖人之名不可污,千白年來教化萬民。

  「你打我?」她不滿的嘟起粉色小口。

  柳毅笑了笑,讓船夫將船駛近小舟。「長春,去問問店上人家捕了什麼好魚,買幾條大的叫船夫做來吃。」

  長春是他的書童,今年十六。

  湖上霧氣漸漸散去,一抹金光照亮綠波蕩漾的湖水,湖面上的小舟一一可見,三、兩漁夫合力拉網,高躍出水面的湖魚碩大無比,銀白色鱗片輝映著點點水紋,煞是美麗。

  漁夫一家人數口長年住在水面上,靠打漁維生,船篷內的小姑娘俏生生地探出頭,看到立在船頭的清逸男子,驀地兩頰緋紅,羞答答的多看了兩眼,有意無意地朝他一笑。

  「是的,少爺。」長春興沖沖的叫了舟上的人買魚去。

  「現在想補償已經來不及了。」徐輕盈嬌氣的睞他一眼,口是心非的說著反話,天曉得她就等著吃魚。

  「是我想吃魚,我倒是沒備你那一份。」柳毅故意逗著她,他就是喜歡看她生動活潑的表情。

  「柳阿毅,你敢不給我吃?」她氣呼呼的鼓起腮幫子。

  他好笑地用扇柄戳戳她的胖腮。「還凶起人來了,小生膽小,不敢不從,小姐請上座。」

  徐輕盈怒氣微消,但秀眸仍橫睇著他。「不許用酸溜溜的語氣酸我,我還沒原諒你,這筆帳先記下。」

  「有這麼大氣性嗎?盈兒。」柳毅寵溺地望著她一會兒,才讓人將片好的魚膾端上來,夾了一片沾了醬,以青花小碟盛著。

  「氣著呢!我小心眼。」她二話不說的搶了他碟子裡的魚片,一吃進口裡,瞬間眉開眼笑。

  搶來的東西就是好吃,她是這麼認為的。

  殊不知這是柳毅特地為她準備的,害怕魚腥味的他,鮮少吃魚,其實他挑食,有很多東西不吃,生食的魚膾更是一口不沾,但是無所不吃的她,最好河鮮,任何魚蝦蟹都愛不釋口,為了配合她這隻貪嘴的小饞貓,他還是會少少的吃上幾口,好看她開心。

  「好吧,心眼小的徐府小姐,你要小生如何賠禮?」他故作文人姿態,刷地展開折扇,一片黑白山水景色乍現眼前。

  徐輕盈眉一挑,端出刁蠻小姐的模樣。「罰你給本小姐找來龍宮的鎮宮之寶龍王貝。」

  「敢問龍王貝長得什麼模樣?」

  她比了個南瓜大小。「這麼大,螺狀,通體雪白,螺殼上長了尖刺,生長在深海底,螺肉清甜如鮑,但滋味更勝一籌。」

  「想吃?」她三句不離吃。

  自從上一回在王母娘娘的壽宴上吃過後徐輕盈便念念不忘,但她可不能老實的在他面前點頭承認,那多失面子啊,於是她用力吞嚥一下口水,故意道︰「誠意呀,柳公子。」

  柳毅低聲一笑,將剛送上的醋溜魚片夾了一塊到她嘴邊。「等我當了龍王爺的女婿,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

  一聽到龍王爺的女婿這幾個關鍵詞,一嘴魚肉的她猛地哽住了,咳了幾聲,面色漸漸漲紅。

  柳毅見狀,急忙拍撫著她的背,替她順氣。

  待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她一口吞下還沒嚼夠的魚肉,驚愕的道︰「你要……咳!咳!當龍王爺的女婿,娶龍宮三公主?!」不知怎地,她覺得有點不是滋味,心口酸澀澀的。

  「小口吃,別嘻著,又不是三歲孩童,怕人來搶似的,湖裡的魚多得是,夠你吃到肚翻。」她這般迷迷糊糊的,若是沒有他在一旁看著,這條比銀魚還嬌貴的小命哪保得住?

  柳毅已在為他離開後憂心,他的姨母林文娘是對他照顧有加,只差沒把他當親生兒看待,但人是有私心的,他不放心將最珍貴的寶貝交給姨母照料,姨母只會毀了他的珍寶,他無人可托付,只有自己。

  「你真要娶龍宮三公主?!」徐輕盈又問了一次,若真是如此,那她這些年的心力不就白費了?

  見她一臉認真,他只覺無奈又好笑。「哪來的龍宮公主,人家還不見得瞧得上我。」

  「如果真的有呢?」她得防著點。

  「如果有,又怎麼比得上我們貌美如花的小盈兒?十個龍宮公主都不及你小指一動。」說完,柳毅有些不確定的瞅著她,她聽得出他話中有話嗎?

  徐輕盈滿意的一頷首,哥倆好的拍拍他肩膀。「這才對嘛!朋友要重義,絕不能為女色所惑。」

  他無奈的搖搖頭,看來他對她那直通通的腦袋,還是抱著太多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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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24: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日頭已升至半天高了,天氣雖是暖和了些,但仍有些微涼。

  湖面上一片平靜,半點波瀾不生,靜謐的歲月彷彿人間仙境。

  柳毅和徐輕盈打發了下人和船夫,漫步在湖邊,一邊是消食,一邊是欣賞著湖光美色。

  然而突來的小動靜卻擾亂了這樣的寧靜,恍若小石子投入湖心咚了一聲,掀起道道漣漪。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快去救人……」

  不遠處,一名穿著簡單的落水姑娘被救起,她渾身濕答答的,髮上的銀簪歪了,綰不住一頭如墨長髮,她的面色發紺,雙唇咬緊,兩眼閉得死緊,出氣多,入氣少,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想過去看看嗎?」柳毅的眼神落在天水交界處,不在眾人圍觀的岸邊。

  「不想。」徐輕盈是真的不想。

  「走吧。」說完,他走在前,聽著後方跟著的腳步聲,細碎而煩躁。

  她是真的不想往有病人的地方靠近,她不醫、不治、不診,漠不關心,不做出頭的事。

  可是心頭的那道坎兒過不去,她知道自己做不到見死不救,不論是她的神格,還是這十年來自爹的教導,醫道之心已存在她心底,看到別人有難而不伸援手,她自個兒都會唾棄自己。

  「我沒說要救呀!」徐輕盈說服自己,不是她不救,是有人先出手了,或者那人已經死了。

  柳毅安撫地一笑。「先看看情形再說。」

  走到近處,四周已圍了不少百姓,大多是湖上討生活的船屋人家,也有少部分的遊人,大家都十分關心落水女子的狀況,皆是一臉緊張。

  柳毅和徐輕盈出色的容貌和華美的錦衣緞服在人群中特別顯目,由於對權貴人家天生的敬畏,他們一上前,兩旁幹粗活的小老百姓便主動讓開,以利通行。

  柳毅定睛一看,疑道︰「咦!那不是你爹嗎?」

  正在為落水女子施針急救的中年男子,正是徐輕盈的親爹徐賢之。

  「爹,你怎麼在這裡?」徐輕盈趕忙迎上前,笑得訕訕的,不太自在的瞥了自家老爹一眼。

  「你又半夜溜出府?!」這孩子比她兩個哥哥還野。

  「是……咳!柳毅要科舉了,他怕考不好,心悶,我陪他出來散散心。」哈!

  多好的理由。

  柳毅沒好氣的睨她一眼,又拿他當擋箭牌,她這招老是用不膩,但仍是順著她的話道︰「是的,徐世叔,小姪一早到府上接得令嬡,想多個人來開解開解。」

  「哼!女大不中留。」自個兒的女兒徐賢之還不清楚嗎?隔壁的柳家小子是個心善的,是她老翻牆過去煩他才是。

  「什麼留不留的,爹呀,這個人活不成了,你別治了吧!」臉色都紫黑了,不死也傷了腦子,與其養個傻子還不如讓人早早解脫,三千世界自有如來。

  「胡說什麼,哪有人還有氣卻不治的道理!行醫之人要視病如親,不可有違醫道。」徐賢之雖是這麼說,但眉頭皺得死緊,額側也滲出薄汗。這姑娘的脈息越來越微弱,他得趕緊想著該用什麼辦法才能不讓人枉送性命。

  「爹……」要是人死了,死者家屬不會怪死者自己不小心,只會怪罪沒能把人救回的大夫,救人的人往往會淪為出氣的對象。

  「藥呢?」徐賢之看也不看女兒一眼,專心的下針,同時問道。

  「不給。」徐輕盈耍起小性子。

  「盈兒。」他加重聲調。

  她冷哼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只薄得透光的白瓷瓶。「救了她之後,若敢恩將仇報,我再毒死她。」

  「丫頭,說什麼氣話。」徐賢之也不想太引人注目,但情勢所逼,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徐輕盈不將瓷瓶交給父親,反而遞給身旁的柳毅,彆扭的提醒道︰「先讓她把腹中水吐乾淨。」

  不過徐賢之用銀針催吐的效果不佳,眼看女子胸口的起伏將停,柳毅和徐賢之同時看向糾結不已的徐輕盈,他們眼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把某人氣得直跳腳。

  「看我幹什麼,我又不是大夫!」可惡,早知道就不學醫了,醫道害人,看看她的下場。

  男子不宜踫觸女子的身體,所以只能她來了。

  「哼!哼!哼!待會我要到廟裡過火,祛祛霉運。」算她倒霉,沒事到洞庭湖找什麼龍宮,自找晦氣。

  徐輕盈從背後抱著女子,用力推擠其腹部,她一次一次的使勁,神態狼狽的女子便一次一次吐出少量的水,最後女子似乎恢復一點神智,大口嘔出一地的湖水,人像軟泥般癱軟在地,只有幾根白得沒有血色的手指微微抽動著。

  「藥,快給她吃下去。」徐輕盈喊道。

  然而女子的嘴巴咬得死緊,幾乎是僵硬了,徐家父女一個下針,一個診脈,合作無間的讓女子的牙根微微鬆動。

  此時柳毅以扇柄撬開女子的嘴,將一粒黃豆大小的藥丸塞入她口中,藥入口即化,不用以水送服。

  「這藥……咳,有點藥性,會引發胸口劇烈疼痛,你要壓緊她。」這是她的一點小趣味,救人也玩人。

  「什麼?」她說得太晚了,柳毅還沒反應過來,忽覺虎口一痛,他低頭一看,就見女子狠狠咬住他。

  女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只覺得胸口痛得彷彿就要撕裂開來,不狠狠咬住什麼她會承受不住,朦間,她看見一隻晃動的手,想都沒想便一口咬住,腥甜的血流入口中,她頓感心中一舒坦,痛感漸消。

  慢慢地,她恢復神智。

  田月荷清醒後,最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清逸如玉的俊雅面容,她的心撲通撲通的直跳,雙頰霞紅一片。

  「你的嘴可以放開了吧,想咬下他一塊肉當下酒菜嗎?」徐輕盈沒好氣的道。

  聞言,田月荷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咬著一個大男人的手,羞得整張臉好似要滴出血來,連忙鬆口。「我……我不是有意的,這位公子,是你……呃,救了我嗎?小女子無以為報……」

  在以身相許這種陳腔濫調的對白還沒出來前,有些小火氣的徐輕盈小手一伸。

  「診金五十兩,再加上一百兩的藥費,總共一百五十兩,請送到和春堂藥鋪。」

  「什、什麼五十兩?」田月荷一臉困惑的反問。

  「你不會以為你這條命是白撿回來的吧!」徐輕盈指了指自家老爹,沒好氣的道︰「看到了沒,是和春堂的大夫為你施針,你才能保住一條小命。」不要看上小的就忘了老的,認錯了恩人報錯了恩。

  「可公子他……」田月荷看了看正在收拾藥箱的中年大夫,又瞧了瞧容色俊逸的男了,一顆芳心噗通噗通拍著小翅膀。

  「他不過是路過而已,就被神智不清的你給咬了,可憐喲!流年不利,好好遊個湖,居然遇到瘋婆子,他還真夠倒霉的。」徐輕盈已經把他當成私有物,不許任何女人覬覦。

  「是我的不是,我該向公子道歉……」田月荷虛弱地想起身,怎料一起身又跌坐在地,瞬間紅了眼眶,她睜著如夢似幻的迷濛雙眼看著柳毅,希望他能拉她一把,並且送她回家。

  「你本末倒置了吧,救你的人是徐大夫,你該道謝的人是他,而不是發花痴的找男人。」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倏地漲紅了臉。「我咬傷了公子……」

  「你擔心什麼,大夫在這裡,連同他的診金和賠償費一共兩百兩,請付清。」

  有冤大頭不敲,敲誰?

  「我、我沒帶銀子……」田月荷羞赧地看了柳毅一眼,好似是在問,公子怎無動於衷?

  「你不會是指望他幫你付診金吧,你也太不要臉了,他又不認識你,幹麼苦主變事主,被人咬了還要倒貼。你放心,你還沒美到傾國傾城,他看不上你。」徐輕盈越說越來氣,真是的,多看幾眼就能勾得郎心大動嗎?她也不瞧瞧她那副鬼樣子。

  「盈兒……」女兒話說得太粗了,徐賢之輕喚一聲以示提醒。

  「爹,我說的是實話,哪有人大難不死,不先感謝救她的大夫,反而兩顆眼珠子直盯著男人瞧,不就皮相生得好,真是膚淺,她欠了我們診金,我是一定要討回的。」還有有錢還沒處買的神奇藥丸,她一年煉不到五顆,一瓶藥裡才二十顆,要不是怕引起有心人關注,她還真敢喊出高價,就算千金,高官巨賈也肯定搶著買。

  「實話傷人。」徐賢之咳了一聲。

  瞧!這就是把女兒溺愛到無邊的父親,即使女兒話說得難聽,還是無一句責罵,全心全意的呵護。

  徐賢之和兩個兒子對家中唯一的閨女可真是疼愛有加,要月亮給月亮,要星星摘星星,只要她開口,沒有不給的,才把她縱得不知天高地厚,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

  不過女兒沒什麼壞心眼,除了常往隔壁跑外,性子還算平穩,沒鬧出什麼大事,這讓徐府上下十分安慰,他們嬌養的孩子並不壞,還有一手好醫術。

  「爹呀!要一棒子敲醒她才不會執迷不悟,要不然她一個情根深種,倒霉的是兩個人。」徐輕盈說得振振有辭,接著不悅的轉頭看向柳毅。「你說你呀!還傻乎乎地愣在那裡幹什麼,傷口不疼嗎?還不過來讓我爹為你上藥。」血都滴在地上了,他真當他皮粗肉厚,多咬幾口也不會感到痛嗎?

  被指著鼻頭的柳毅信步走來,將受傷的手伸到她面前。「你來。」

  「我不是大夫。」她一再重申,就怕人家錯認了。

  「無妨。」小傷口而已。

  「什麼無妨,小傷不治會變大傷,到時你這隻手廢了,看你怎麼當官。」身有殘疾者可是不得入朝為官的。

  一聽到當官,田月荷的眼眸瞬間一亮。

  「我有最好的大夫醫治。」柳毅笑若春曉,明媚耀人。

  「我不是大夫。」徐輕盈死死瞪著他,到底要她說幾遍!但還是接過父親遞來的止血藥粉,嘴上不饒人,纖纖細指卻輕柔的上藥,接著用沸水煮過的白布包住他的虎口,又怕他疼的輕吹了幾下。

  其實吹氣這一招是沒用的,會痛還是會痛,但徐賢之看到女兒的神情之後,暗暗嘆了一口氣,看來這女兒是留不久了,遲早是別人的。

  柳毅則是不捨得眨眼,專注的凝視著她泛著柔光的面龐,眼中閃過一縷濃得化不開的柔情。

  田月荷被剛從畫舫趕過來的幾名丫鬟扶起,其實她會落水是個意外,因為畫舫似被大魚撞了一下,站在船邊專心看風景的她被猛地一晃,沒站穩便失足落湖。

  湖面上有很多捕魚的小舟,舟小但快,一見有人落水便立即將舟劃近,將她救起,並送往岸邊救治。

  等笨重的畫肪靠岸時,田月荷也清醒了,又驚又怕的和丫鬟哭成一團,每個人都心有餘悸,後怕不已。

  過了好一會兒,田月荷這才冷靜下來,帶著汪汪水光的媚眼直瞅著柳毅。「公子,尚未請教你貴姓,家住何處,改日小女子好登門道謝。」她認定了,他就是她的良緣。

  「他是我家的上門女婿,你也要登門道謝?」徐輕盈搶先回道。怎麼有人這麼死皮賴臉的,趕都趕不走。

  「什麼,你們已經……」看到她仍做姑娘打扮,田月荷大大吐了口氣。「大夫的診金一定如數奉上,和春堂藥鋪是吧,小女子在此謝過徐大夫的仁心仁術。」

  「不用言謝,醫者的本分罷了。」徐賢之客氣的回道。救她不過是出自一顆醫者之心,不論是誰,他都會盡一分心力。

  「大夫雖然不居功,但小女子確實為你所救,大恩大德請受小女子一拜。」她身一低,一福身。

  裝模作樣!徐輕盈很不屑地在心裡啐了一口,救命之恩就用一福身想撇清,也太輕了,至少要跪下來磕三個響頭,為奴為婢以償大恩。

  徐賢之不避不退的受了田月荷的禮。「姑娘近日要多休養,勿做勞心勞力的事,以免傷了心肺。」

  「是,小女子定會謹遵醫囑。」美目一睞,田月荷又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公子,小女子姓田,是城東田老爺的二女兒,誤傷了公子實感愧疚,明日由家父作東宴請公子……」

  徐輕盈打斷她的話,「走了,這天莫名其妙開始熱起來,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吃得到那多汁香甜的大西瓜?」想拐她盯上的隊友,門兒都沒有!城東的老烏龜納了十六房小妾誰不知情,生了十五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卻獨得一名兒子。

  柳毅一聽就知道她是故意的,還瞎扯到什麼西瓜上頭,不過他很識相的馬上回道︰「南方的瓜果熟得快,最慢三月定能吃得到。」

  她橫了他一眼。「誰買呀!那時你都到京城準備四月的春闔了,我肯定吃不到。」

  「原來你還記得我要參加春闈,我當你沒心沒肺的往腦後拋。」他的嘴角悄悄往上一揚。

  「三年一次我哪忘得了,你十五歲那年原本就要赴京趕考了,不知哪個缺德鬼在你的冰糖蓮子湯裡下巴豆,你拉了一晚,根本爬不起身,誤了考期。」那是她第一次醫治人,把沒力氣開口說話的他給治好了。

  提起此事,柳毅的眼底滑過一絲陰霾。

  那個缺德鬼不是別人,便是他表姊朱巧兒。

  那一年朱巧兒正好十七歲,與開陽縣一戶魏姓人家議親,她偷偷地去過一回,覺得沒有柳毅生得好,也沒有他的才情,所以她想悔婚,改嫁給自己年僅十五的表弟。

  林文娘當然不許她胡鬧,硬是談成了婚事,心有不甘的朱巧兒便想造成事實,先在柳毅的蓮子湯裡下巴豆,讓他腹瀉不止,無法上京趕考,而後再藉照顧之名,和他生米煮成熟飯,這樣她娘就不會逼她嫁人。

  可她巴豆下得太多了,柳毅瀉得幾乎昏厥,全身乏力,成不了好事的她,只好無功而返。

  朱巧兒剛離開不久,徐輕盈來了,她一見柳毅已經拉得不成人形,趕緊回家配藥讓他服下,他的情況才緩了過來。

  不過這一拉真把他拉出病來,腹瀉過度,傷的是精氣和體力,他用了半個月食療才補回來,因此也錯過了考期。

  他將此事隱晦地向姨母提了提,不到月餘,朱巧兒火速地嫁入魏家,連嫁妝也草率的置辦。

  可惜不到兩年就和離了,朱巧兒的嫁妝只剩下不到一成,她十分狠得下心的墮掉腹中孩兒,徹底和魏家決裂,揚言此生此世再也不踏入魏家一步。

  頗有心計的她還想搬入柳家,她說夫家沒了,娘家也容不下她,她想和母親做伴。

  柳毅知道後,很明白的告訴姨母,孤男寡女不宜同居一室,尤其表姊是和離身分,對他將來的仕途並無幫助,他不知道姨母後來怎麼勸退表姊的,反正那不關他的事。

  「公子,公子,等等我,你尚未告知你的名姓……」一見柳毅等人就要走,心急的田月荷匆匆趕了上去,渾然不覺根本沒人攙扶,她跑得比幾名丫鬟還快。

  柳毅沒回頭,聽若未聞。

  倒是本著醫者心的徐賢之轉過身看了一眼,他擔心她身子不適,但是這一看卻啼笑皆非,女兒的藥真是好用,剛剛還奄奄一息的溺水者,如今臉色紅潤得像吃了補藥,哪有一絲柔弱的樣子。

  想到了藥,他便看著女兒道︰「盈兒呀,帶著你的上門女婿和爹上山採藥,最近藥鋪裡缺了不少藥。」他本來就是來找女兒一同到山裡採藥的,她找藥草的本領比他高。

  人部分的藥草冬天不長,但天寒地凍的,百姓難免有傷寒病痛,因此藥材用得快,過了一冬,庫存的量普遍不多,要等藥草幼苗栽下到收成,至少又是好幾個月後的事。

  「唉,採藥我在行,但可別叫我背,我背不動的。」她細皮嫩肉的,不做粗活的,那是男人的事兒。

  「叫我女婿背。」他起碼能背……嗯,一個籮筐。唉,百無一用是書生。

  「好咧!好咧!叫他背,好鍛煉他的體魄,瞧他這細胳臂細腿的,能走到京城嗎?」不會半路就病倒了吧!

  幾人邊走邊聊著,恍若未聞身後的追問聲。

  田月荷追了幾步便氣喘吁吁,眼見前面幾人越走越遠,拉開一段不算小的距離,她這才神情落寞的停下腳步,向一旁追了上來的丫鬟吩咐道︰「花兒,你讓人去打聽打聽那位公子的身分。」

  「小姐,這……不好吧,你是未出閣的待嫁姑娘……」若讓人知曉小姐的心思,她這一生就毀了。

  「叫你去就去,小姐的終身大事就指望你了。」只要能如願嫁給心儀之人,她願吃三年長齋。

  「……是。」花兒苦著臉,應了一聲。

  順利的甩開黏人的狗皮膏藥後,徐輕盈可是輕快了許多,也有心情打趣了,「爹,你也敢叫他上門女婿,人家將來是要當大官的,你一個平頭老百姓真是膽兒肥了,小心哪天他飛黃騰達了,捉你蹲大牢。」有志氣的男兒都不會願意做倒插門女婿,入贅丈人家,有損男人顏面。

  徐賢之看了看噙著淺笑的柳毅,又瞧瞧大事精明、小事迷糊的女兒,哭笑不得的搖搖頭。「你沒瞧他應得歡,一副想把我女兒娶過門的樣子,喊他一聲女婿我還吃虧了。」平白送了一個女兒給人家,虧大了。

  「爹,你還真來勁,玩笑話說說也就罷了,別犯胡塗當真了,我糊弄人的,省得救人反惹來一堆麻煩。」所以她才不當大夫,低調過活,遇著了白眼狼,想哭都沒地方哭。

  老想著回去的徐輕盈,從沒想過這一世還得嫁人,她對感情的事遲鈍到讓人不禁為她掏一把辛酸淚,她看不清自己的內心,單純的以為只要時間一到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卻忽略了還有日久生情這回事。

  除非她哪天忽然開竅了,曉得情情愛愛是怎麼回事,否則要讓石頭開花,可能要等上很久很久。

  「盈兒呀,你早晚要嫁人的,與其找個不知底細的,還不如嫁個你熟悉的身邊人。」徐賢之想著女兒都十六了,總不能一直留在府裡養著,可是又想到女兒不在左右鑽來跑去,心裡還真難受,閨女尚未出門就空落落的,要是真嫁人了,豈不是割去他一塊心頭肉。

  「爹,你是一家之主,不要學娘那般愛家長裡短,女兒還小,不愁嫁。」她要是嫁了,怎麼盯住柳毅這家伙,這一年可是關鍵年,她絕對絕對不會讓他有遇到在涇陽放牧的龍宮三公主的機會。

  「什麼叫還小,最多留你到十八,爹趕也要趕你出門。」留來留去留成仇,女兒就是父母前世的債。

  「徐世叔,十八還是太大了,不如十七歲吧,八月下聘,來年三月迎娶,說不定不用一年,你就可以抱外孫了,屆時,你隨時都能上門看女兒看外孫。」柳毅終於搭腔了。

  聞言,徐賢之將左肩的籮筐移到右肩,目光沉沉的看向一臉坦然的柳毅。「此話當真?」

  「小姪等這天等很久了。」徐輕盈只能是他的,排除萬難,在所不惜,誰也不能是那塊攔路石。

  「你姨母恐怕和你不同心吧。」徐賢之有些擔憂的道,林文娘真的沒什麼不好,就是眼界高了點,愛擺官夫人的架子。

  「姨母不是親娘,她於我有恩,僅此而已。」他的意思是,姨母再親也是外人,管不到柳氏宗親,她作不了他的主。

  徐賢之思忖了片刻,道︰「我等你到八月,若是沒個消息就不等了。」

  柳毅喉頭一緊,心像被貓爪子撓了一下。「好,謝謝世叔,小姪不會讓你失望的。」

  「不過我能問問,為什麼你會要求等到八月嗎?」這孩子他看不透,說是心性剔透,卻又帶著深沉,眼中有著很深的陰影,不過只要是真心對他女兒好的人他都接受,他家盈兒有時少根筋,得靠個聰明人來拉住。

  「四月春闈,六月初發榜,中旬入宮見駕,約等上一、兩個月才能得知分配何處,任職高低,前置事宜都打點好了才有空閒打理私事。」八月是急了些,但到了九月就要開始忙了,會一直忙到入冬。

  「嗯,你這孩子設想得很周到,我很滿意。」徐賢之滿意的笑道。女兒交給他必是妥妥當當,會做人比會做事重要。

  他不禁想起女兒小時候,小人兒小小一隻,缺牙的小嘴甜甜的說——

  「爹爹,我們買糖吃去,我給你咬一小口糖,不告訴娘……」

  如今愛笑的小丫頭都長成大姑娘了,到了擇婿的年紀,讓他真捨不得啊!

  「爹,你們一個個神秘兮兮的,說的話我全都聽不懂,好像在打啞謎。」

  被賣了還不知情的徐輕盈,起初並沒有認真聽他們在說什麼,只大概知道他倆說的事和她有關,可是先是提到嫁人,後又繞到八月,她想八月中秋有燈會,莫非是要大伙聚在一塊逛街?

  但是又有林夫人,還有春闈、發榜什麼的,該不會是國家大事吧?!

  她最不耐煩聽這些朝廷上的瑣事,乾脆便關上耳朵充耳不聞。

  「不懂的事就聽我們的,我和毅兒會害你嗎?」他們是世上最疼愛她的兩個人,含在口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

  她聞言嬌顏燦笑如花。「好,就聽爹的。」

  就這樣,自詡有腦子的徐輕盈被人訂下了終身還樂陶陶的渾然不覺,徑自想著對付龍宮三公主的一百零八招。

  「毅兒呀,你就先回去吧,春闔快到了,多讀點書也好,我和盈兒是爬慣山的,這點山路三、兩下就到頂了,你這身板怕是幫不上忙。」徐賢之看著未來女婿略顯單薄的身子,十分憂心山頭的風一大,他就被吹到山谷了。

  徐輕盈也跟著道︰「是呀,你不要去,我爹是開玩笑的,沒真要讓你去採草藥,山上的路不好走,蚊蟲又多,好多藥草都長在偏僻的地方,你肯定走不到。」

  讀書人勤做學問,勞動筋骨的活輪不到他。

  被人瞧不起的感覺還真「窩心」呀!柳毅目光閃了閃,「世叔的用心,小姪理解,不過四體不勤也是不好,就當我是練練身子,免得撐不住連三天的春闈。」

  「這樣好嗎?」徐賢之有些擔心的望著他,萬一出了事他可沒法交代。

  「世叔放心,這些年我和高叔學了些拳腳功夫,看著瘦,實則健壯得很,絕不會拖累你和盈兒。」他笑得好不真誠,一如春花開遍山野,讓人輕易忘了他的文弱。

  他口中的高叔名喚高一,是柳父以前的隨從,柳父出事那一年,正好他家中老人摔斷了腿,他請了長假回鄉照顧老人家,沒想到一回京就見府裡竟掛滿白幡,哀傷不已的他自責又愧疚,直想著如果他在,老爺就不會死了。

  所以他更加用心的照顧小主子,把所學所知的都教給他,為了服侍柳毅,連老婆都不娶了,單身至今。

  「阿毅,你不要逞強,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很高的山,路面崎嶇不平,草叢裡還有鑽動的長蟲和蛇,咬了人一口就滑走了,你真不怕?」沒去過的人會先被那些愛亂跑的小東西嚇個半死。

  「你能去的地方我為何去不得?臭丫頭,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了,我可是半點不輸你。」論體力,柳毅有自信能贏過頭才到他肩膀的丫頭,她只勝在多走了幾回山路。

  「哼!你就得意吧,一會兒有得你叫苦的。」她嗔了他一眼。不知死活的人就要吃點苦頭,他以為好的藥草垂手可得嗎?

  徐輕盈打定主意要整整整日書卷不離身的大少爺,明明有平坦的小路卻帶他走難行的獸徑,她越走越快,健步如飛,走山路如履平地一般平穩,腳步不錯踩,每一步都走得踏實。

  可是每次她回頭一看,柳毅總是穩妥地跟在她身後,除了額頭有幾滴汗滑落,不見氣喘如牛,反倒是她爹有些跟不上,上了年紀,難免腿腳慢了些,雖然趕著趕著也趕上了,但汗水直流個不停。

  「爹,你累了吧,我們先休息一下。」對著爹,徐輕盈有小小的愧疚,做晚輩的鬥氣,卻連累了長輩。

  「好,喝口水,我們也走了快一個時辰了,比平日早到了柳灣山頭。」徐賢之取下繫在腰間的水袋,疼女兒的他先讓女兒喝水,而後遞給柳毅,最後才是自己。

  「爹,你今天要採什麼藥草,你先告訴我,我好瞧瞧哪裡有你要的。」她對藥草有天生的靈感力,能「看見」它們生長在何處。

  正確來說,她對植物都有很強的靈感力,只要一閉上眼睛,便能「俯瞰」整座山區,心中默念所要找的藥草,那一處的草葉就會特別歡騰,好像在招手,叫她快來。

  十歲以前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這項能力,後來跟著爹進了山,迎面朝她撲來的靈力嚇得她久久不能言語,目瞪口呆地等著那股靈力慢慢消退,而後她看著自己的手雀躍不已,原來她也有金手指,只是來得比較遲。

  「葛根、藥草、黃花地丁、游龍草、希佔草、鼠耳、蒺骨子……先這幾樣,其他的改天再來踫踫運氣。」這天氣還冷得很,一些藥草還沒長出來,先湊合著用。

  「嗯,那你歇著,我和阿毅到附近尋尋。」徐輕盈感覺到有好幾種藥草就在不遠處,雖然數量不多,但夠用了。

  徐賢之叮嚀道︰「丫頭,小心點,要顧好毅兒。」這小子頭一回來,不熟悉山勢,有個走慣山徑的熟手帶著比較安全。

  「爹,我知道了。」她揮著手,背起她專屬的小籮筐。

  說是籮筐,還不如說是背袋,上頭是竹片箍成的小口,約魚簍子口大小,方便往後塞物,而竹片下方則是由粗棉布縫製的一口四方袋子,左右各縫一條堅固的背帶,和雙背肩袋沒兩樣,只不過是用布做的,不磨皮膚,而且最大的好處是方便攜帶,往竹片口一卷布,拿著的只有一個圓箍頭,中間還是空的,根本不佔地方又輕省,徐賢之往褲腰帶一塞就成了,不用費事多背一個籮筐。

  「你顧好我?」柳毅眉頭一挑,好笑的瞅她一眼。

  「不就是我照顧你嘛,還能反過來不成?這山裡我熟,你跟著我準沒錯。」徐輕盈相當有自信的朝他一抬下巴。山上有獵戶設的陷阱,一不留心就中招了,他這個生手,還是緊跟著她好。

  「好,你來。」她的確是熟門熟路,不像他新來乍到。

  對他的乾脆,她感到有些意外,眸光閃亮的看了他一眼。「讓你看看我的本事,不然你老以為我在吹噓。」

  柳毅不予置評,他只看事實。

  不一會兒,他跟著她停下腳步,訝然地看著她張開瑩潤纖指,手心向下的覆蓋濕潤的泥土,琉璃般的眸子緩緩闔上,須臾,水眸再度張開,她的臉上也隨即洋溢著歡喜笑容。

  「往這邊走,葛根又叫葛藤、黃斤、粉葛、雞齊根、鹿蕾,根和花都可以入藥,本來在清明前霜降後挖根較好,但我爹有急用,只好將就了。」

  「你是指密生紫紅色的這種嗎?」柳毅指著長滿一片的野藤。

  「嗯,你順著藤蔓往下挖,葉、子、蔓都要留下,整株都具有藥性,可做藥用。」能解熱、療金瘡、治小兒熱渴等。

  「你怎麼知道這裡有葛根?」他大感納悶,明明有一大片野芒草擋住,在一排灌木後頭,眼力再好也瞧不見。

  徐輕盈毫不遮掩她的得意。「還有五百年的人參,以及百年以上的紫靈芝,要不要我帶你去瞧瞧。」

  「真的有?」柳毅一臉驚奇。

  「走,我不騙你。」徐輕盈剛剛感應到了,它們想被她採收,做為救人的良藥。

  又走了大半時辰,在一棵約十人合抱的巨大楠木下,一株結著紅果子的人參輕輕搖晃,在不遠處有棵倒地的千年柏樹,七、八片人臉大的紫靈芝正沐浴在陽光下,紫得艷人。

  柳毅看著那稀甲珍貴的藥草,再看向展露燦爛笑顏、周身沐浴在金黃日光下的徐輕盈,這一瞬間,他有種走入仙境的輕飄夢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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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24: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毅兒呀,你來,姨母有件事想和你商暈商量。」難得林文娘面上帶著可親的笑容,像個慈祥的長輩般眼泛柔光。日子過得真快,當年喪父的小少年,如今都長成大人了。

  看著姨母不是板著一張嚴肅的面孔,古板又不近人情的說教,督促著他用心讀書,不要為旁的事或人分心,其實柳毅的心是高高提起,升起了防備,態度也變得更謹慎了。

  他不知道她要說什麼,但感覺絕不是什麼好事,他不想讓她傷心,也不願事事順從,進與退的拿捏著實為難。

  上一次她用這種和煦的口氣和他談話是兩年前,大他三個月的表哥欠了一筆三千兩的賭債,她委婉的說著只是借,算兩分利錢給他,一籌到銀子便還,絕不拖延。

  可是後來他不只利錢沒瞧見,姨母連本金也沒還半兩,甚至陸陸續續又借了五千兩,直到他把自家的產業收回手中為止。

  現下姨母手中掌控的銀子並不多,夠一府的開銷,反正也不過兩個主子,能花費多少。

  事實上,柳毅已經沒法相信姨母的為人,在外甥和親生子之間,是人都會偏心,做不到公平,所以,他表面上還是敬著她,該給的分例和孝道一分都不少,但銀錢方面已經漸漸不讓她經手,他把內、外院劃分得十分清楚,在他未成親前由姨母暫管內院,一切日常所需由外院撥款,有賬本記著,做不了假。

  這些年他也私下培養了不少心腹,外院總管陳管事便是他爹當年留在老家的小廝,為人十分忠心,憨厚老實,只聽從他一個人的話,對姨母等人的指派,陳管事都會先問過他,由他決定要不要執行。

  「說重要呢,也不是很重要,可是又攸關你往後的一生,姨母不得不為你多加打算,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有個著落了。」等完成了這最後一件事,林文娘對死去的妹妹也有了交代,了無遺憾。

  聞言,柳毅神情一凜,暗暗警惕。「姨母用不著替毅兒費心,毅兒已經長大了,不日將赴京趕考,這會兒不想為旁枝末節分心,要安心讀書。」

  「也對,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你娘臨終前拉著姨母的手不放,她掛念不下的不就是你,老說你將來的成就一定比你爹高,是要當大官的。」柳家就靠他光耀門楣了。

  他謙虛道︰「姨母太看重毅兒的學問了,毅兒也只是會看幾本死書,談不上什麼成就,比起我爹來還差得遠,我要學習的地方還很多,只盼著有爹的三分成就就好。」

  一提到早逝的妹夫,林文娘鼻子一酸,眼眶也微微泛紅。「唉,你爹是個好人,為人剛正又正直,最看不慣藏污納垢的事兒,他那牛脾氣一發作,連你娘都怕,可惜好人的命都不長,就像你姨父……」

  一提到前任的溫州知府,柳毅表面上不動聲色,卻在心裡嗤之以鼻,拿他爹和一個貪官比,未免太侮辱他爹了。

  他的姨父朱道生性子貪婪,幾乎是無所不貪,舉凡百姓的「孝敬」到賑災的銀兩,只要是銀子皆來者不拒,而且明裡暗地不知貪了多少,手伸得比誰都長,溫州城在他的管轄下,是績效最差的地方,誤判、冤案多不可數,每年餓死、凍死的百姓不計其數。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用這句話來形容朱家再適合不過了,朱道生將貪來的銀兩全用在吃喝玩樂的享受上,還豢養了很多歌伎、舞伶,供他一人淫狎,豪奢程度有如地方土皇帝。

  由於是外放的官員,和京官的往來無法過於密切,柳父雖不齒他的行徑,也無法可管,只是一再告誡兒子,千萬不可學姨父的貪贓枉法,否則必遭報應。

  果不其然,朱道生上任不到三年便死在女人肚皮上,外界傳聞是積勞成疾,過疲而亡,實則是中了毒,他管轄內的百姓不滿受其欺壓,所以買通了一名名妓在茶水中下藥。

  有老天爺看著,誰做了惡都逃不掉,他這是自作自受,自取滅亡。

  「都過去了,姨母要為毅兒保重身子,勿再憂傷,我爹娘在九泉之下也會感念姨母的好。」

  頭幾年姨母確實盡心盡力的撫育他,讓他在貪婪的親戚環伺下平安成長,終成氣候,可惜人不會永遠不變,安逸久了總會生出什麼,當對現狀越來越不滿後,心中的魔便會滋長茁壯。

  感觸良多的林文娘以帕子拭去眼角的濕意,又道︰「就要出遠門了,你都準備好了嗎,書有沒有帶齊?發熱止寒的藥丸子要記得帶,出門在外要留意些,錢財不要外露,還有飲食上要注意……」

  柳毅打斷了她重復說過好幾回的囑咐,「姨母不用為我擔心,毅兒都打點好了,不會讓你牽掛在心。」

  「兒行千里,母憂千里,雖然你不是我的親生兒子,可姨母放不下的心是一樣的,不論你走了多遠,姨母還是千憂百慮,就盼著你功成名就的回來。」

  瘌痢頭的兒子也是自己的好,林文娘對好賭成性的兒子仍有盼頭,她心裡希望等柳毅當了官後,能拉他表兄一把,不用多大的官,六、七品就好,好讓她也能同享榮光。

  但願望很美好,現實卻是貧瘠的,她沒想過就算柳毅考上了,也是從小官做起,不是六品編修便是外放的七品縣官,他自個兒都品級低得不忍卒睹,如何提拔一無是處又眼高手低的表兄?

  即使熬了幾年資歷升了官,那也是四、五品的官兒,還沒資格給別人好處,朱家的敗家子說不定等不到他飛黃騰達便敗光了家產,不曉得流落何方沿街乞討,當個最骯髒的乞丐。

  「姨母放心,毅兒定不負所望,不給柳家先祖丟臉。」他有把握考取貢士,但排名則要看考官是誰,一切取決於閱卷者對文章的喜好,有喜歡扎實的,也有偏好華麗文藻的。

  選賢與能不過是說說而已,真要選出賢能,得看主考官公不公正,朱筆一揮,決定天下士子的出仕與否。

  「你這次要帶幾個人?」沒人服侍多有不便,出門在外比不得在家裡,凡事有人伺候較為妥當。

  「高叔和長春。」一名隨從,一名書童。

  「就他們兩個?會不會太少了?」林文娘的眉頭微微皺起,深感不妥。

  「人不在多,夠用就好,何況我只是進京科考,不用帶太多人,人數太多容易引起盜賊的注意,要是引得他們下山來搶掠可就不好了。」錢財不保事小,就怕丟了命。

  「可還是少了點,不如再加四名身材壯碩的家丁,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多些人多些照料,你安全無虞,姨母才能安心。」他可關係著兩家人的前途,不能有一絲損傷。

  林文娘把朱家算在內,太把自己當成一回事,她沒想過柳家旺了關朱家什麼事,朱家子孫不成器是爛泥扶不上牆,自家孩子不長進誰幫得了,爛都爛到骨子裡,竟還妄想外甥幫扶。

  柳毅拒絕道︰「夠了,再多便是拖累,我這一去不是去遊玩,勞師動眾成何體統,旁人看了也會觀感不佳。」

  看他再三推辭,林文娘也只得作罷。「既然你不願意就算了,姨母也不勉強你,你覺得順心就好。」

  他假裝聽不懂她話中的小小埋怨,謙和的笑著。「姨母說的是哪裡話,你肯為毅兒設想是毅兒的福分,我的親生娘親已經不在了,以後我會當你是親娘般孝順,讓你享老夫人的福。」他的言下之意是要姨母別插手小輩的事,做個萬事如意的老太君,吃吃長齋念個經,甩手不理紅塵事。

  可她卻誤以為他是真心要供養著她,忍不住用帕子捂嘴,呵呵直笑。「果然是好孩子,姨母沒有白疼你,你就是個上進的……」她突地一頓,話鋒一轉,「啊!差點忘了這事兒,都被你攪昏頭了,天大的喜事要跟你提一提……」

  柳毅裝傻的笑問︰「是表姊要再嫁了?」

  一提到女兒不順遂的婚姻,林文娘神情一僵,有些訕然。「跟巧兒無關,是你的事兒。」

  他一臉正經的搶先道︰「毅兒現在唯一的事便是好好念書,畢竟柳家的興衰就靠我一人獨撐了。」

  「這……」他的這番話,讓她難以啟口,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有些為難的道︰「男兒志在四方是好事,姨母也會為你考取好功名而高興,不過都說成家立業,總要先成家才好……」

  她立業還沒說出口,便被柳毅打了岔——

  「佛曰,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毅兒亦然,在未求取功名前,絕不論及婚娶,男子若無好出身,又如何娶得賢良淑德的大家千金?毅兒也不想委屈未來的妻子。」他拖著不結親可不是為了受她擺布。

  柳毅有他的打算,先中進士、後迎娶,他要把放在心上多年的人兒,風風光光的娶進門,讓她一同接受眾人的祝福。

  「呿!這話說得姨母一點也不愛聽,誰說好兒郎一定要有功名才娶得到好妻子,這門親姨母看了也很中意,是縣丞夫人透的話,讓咱們趕緊去提親,在你赴京前先定下來。」名分定了,小兩口日後和和美美的,她也能夠少操點心。

  他搖搖頭道︰「姨母,眼光要放遠,小小的縣丞夫人能結識什麼好人家的女兒,八品官的官眷最多與鄉紳家交往,對毅兒將來的前途幫助不多,京城中隨便一個官兒,最少都是四、五品,更別提滿街是二、三品的大官。」

  他拋出餌,以利誘之,他向來清楚姨母的弱點,她最念念不忘的便是當官夫人的勢利生活,攀高踩低,眼中只瞧得見官宦世家,若是權貴更好,她都想巴上去。

  「這……」若是他被高官相中,結成兒女親家,那她兒子還不連帶的出人頭地?為了給兒子成材的機會,她遲疑了。

  「姨母,咱們這地方太小了,全是些小魚小蝦,以後咱們要住在京城,有大宅子,僕婢成群,高閣水榭,庭園樓房,你就是人人捏腿捶肩的老夫人,一手端起雲白瓷盅喝茶,一手捏著棗泥糕吃,多愜意呀!」他畫了個令人憧憬的大餅。

  「嗯,是很不錯……」林文娘神往的眯起眼,沉浸在前呼後擁的美景中,她的一雙兒女跟在身邊……一雙兒女?驀地,她睜開了雙眼,一抹慌張閃過眼底,她看似無心的撫撫胸口,突然覺得兩千兩的銀票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心一橫的道︰「不錯歸不錯,可也不能耽誤你呀!你今年都十八了,你看和你同齡的,都有幾個孩子在地上爬了,我不能對不起你母親,為柳家開枝散葉是你的責任,你家就你一根獨苗。」

  抱歉了,毅兒,姨母也有姨母的難處,你表哥又賭輸錢了,欠賭場一筆錢,從柳家賬房那兒又拿不到銀子,姨母很需要田家給的這筆媒人錢來救急。

  都說一文錢逼死英雄漢,而她是慈母多敗兒,丈夫留下來的財產快被揮霍一空了,如今朱家只是外表看來光鮮,其實內裡是空的,全靠她不時的接濟才維持得下去,以往她的銀子都是從柳家拿的,而且拿得臉不紅、氣不喘,可如今她別無他法了。

  「姨母看田家二小姐也是個好的,人美善良又得體大方,家裡姑娘是多了些,可家中小有薄產,田老爺名下的鋪子有二十來間,什麼胭脂鋪、綢緞莊、米店的,還有三百畝水田,四、五十頃地,嫁進門的陪嫁可少不了……」

  「姨母,我們柳家窮嗎?」柳毅忽地冒出這一句。

  林文娘突地一愣,想了好久才搞清楚他在說什麼,比實際年齡顯老的面色浮出一抹尷尬。

  「毅兒想柳家還沒窮到要靠妻子的嫁妝起家,田家翁罷了,再富能富過一名京官嗎!」他回得直接。

  她這是要他賣身求榮嗎?更別說對象還是她一向最不入眼的平民百姓。

  「我、我是為了你好……」想到收了人家的銀子,她再發臊也得厚著臉皮牽線,只求此事能快點過去。

  柳毅意味深長的道︰「姨母就沒想過表兄?」

  「敬兒?」什麼意思。

  「這門好姻緣豈能錯過,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表兄高不成、低不就的,欠缺的便是一個好賢妻,想想田二小姐的賢慧,以及富戶人家的嫁妝,有他丈人在背後撐著,表兄這棵樹就不用擔心外頭風雨飄搖了。」

  想算計到他頭上,也要看分量夠不夠,若他猜想無誤的話,田二小姐定是那日落湖的女子,她打算賴上他了。

  盈兒說的沒錯,真是無妄之災,飛來橫禍,救人反而成了事主,好事從來不成雙,這年頭不感恩的人真是多如繁星。

  「不太好吧,對方說的是你……」想到兒子一事無成,整日遊手好閒,林文娘有些被說動了。

  「姨母,是他們自己搞錯了又怨得了誰,表兄除了不姓柳,還不是我柳毅的兄弟,兩家八字一合,擇了日子下聘,等花轎抬進門了,還能由著他們說不嗎?」造成既定事實,誰也無法耍賴。

  「毅兒,這是騙婚。」她的心狠狠一跳,不自覺緊捂著胸口。

  柳毅目光溫如水的扶住姨母的手肘。「毅兒這也是為表兄著想,朱家這幾年的光景不如以往了吧,家大,開銷也大,加上一些人情往來,恐怕家底也所剩無幾了。」

  林文娘面有愧色,一時無言以對。

  「現在朱家最需要的是銀子,田二小姐豐盈的嫁妝正好派上用場,我們不是騙,而是善意的隱瞞,等表嫂入了門,表兄再小意溫柔一番,小兩口還不和和美美地感謝今日的錯點姻緣。」把兩個心思不用在正途的人湊在一塊兒,才叫天作之合。

  她越聽越覺得有道理,頻頻點頭。「嗯!嗯!說得有理,是善意的隱瞞,這田家也真是有錢,一位二小姐隨隨便便一出手就是兩千兩,用來收買人心……」

  「什麼兩千兩?」心裡有數的柳毅假意一問。

  心中有鬼的林文娘尷尬一笑,吶吶的道︰「沒什麼,我隨口咕噥了兩句,不重要的事,你當沒聽到便是。」她怎麼會說溜了嘴呢!差點壞了姨甥情。

  「是嗎?」他佯裝面露狐疑。

  為了掩飾拿了錢的事實,她的嗓門比以往大了些,「真的,姨母還會騙你不成,我就擔心敬兒的親事,他沒你有出息,正事沒幹過一樁,走雞鬥狗倒是不用教就會。」

  「娶個媳婦治住他不就得了,姨母也不必為難,再過三天我就要啟程上京了,你等我一離城就上田家說媒,取了庚帖合婚,婚期定在五月底,也就是春闈未揭榜前。」

  柳毅也知道自己的法子有點陰損,這擺明了就是騙婚,不過他不在時定下鴛盟,那就表示與他無關,田家應允的是朱家的婚事,由兩位夫人親自出面談的親。

  而他會刻意把時間定在未揭榜前,正是因為考完到發榜期間,他要讓田家人認為他絕對有時間趕回原籍「完婚」,但其實這段時日他會一直待在京城,直到分配了職務再返鄉祭祖。

  等他回來時木已成舟,田月荷已成了朱家媳,她再怎麼不甘也枉然,雖然這麼做有些陰損,怛既然她們敢設計他,就要有被報復的心理準備。

  「恭喜姨母喜得佳媳,來年手中就可以抱上白胖孫兒了。」陰了別人一把的柳毅,笑容滿面的拱手祝賀。

  不覺被算計的林文娘,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折出朵花來了,還認為是自個兒賺到了。「同喜,同喜。」

  「可惜這杯喜酒,毅兒是喝不到了。」他故意表現得十分惋惜。

  「你大登科,你表兄小登科,大小登科都是喜事,等你中了進士後再一並慶賀,少不了你那杯酒的。」她歡喜得好像真當了婆婆,為兒子娶進一個下金蛋的媳婦似的。

  「承姨母吉言,毅兒定會全力以赴。」柳毅又是一揖,看似有禮卻眼神疏離,眼瞳裡沒有絲毫笑意。

  私心越來越重的姨母,一點一滴消磨掉他對她的敬意,他已經看不見當初為他挺身而出的姨母,或許打從一開始她對他的好,就只是為了他身後的柳家,以及他所承繼的家產。

  「娘,你怎麼這麼做,你就不為女兒多想想,我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那塊肉,不是從外頭抱養來的,你寧可便宜外人也不願成全女兒,你算什麼母親,簡直是我的仇人!」

  劈頭就是一堆怨責,讓沉浸在找到有錢媳婦美夢中的林文娘一陣迷糊,她愕然地看著女兒怒氣沖沖的張闔著嘴巴,一句一句分開她懂是什麼意思,但合在一塊兒她卻完全不明白了。「什麼仇人,你在說什麼?」

  「不要給我裝胡塗,所有人都知曉了,唯獨我還蒙在鼓裡,你當不當我是你的女兒呀,居然這樣耍我!別人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喜得連女兒都顧不上?」朱巧兒不懂了,她怎麼會有這樣的娘,胳膊肘總是往外彎,盡幫外人不幫親。

  被女兒吼得腦門生疼,連忙坐下來的林文娘連連揮手,讓下人趕緊上茶。「把話說明白了,不要含含糊糊的,打從你一進門我就聽不懂你在喳喳呼呼什麼,有話好好講。」

  難怪魏家不要她,瞧這副潑婦罵街的潑辣樣,誰家的公婆受得了,只和離而沒休了她,是人家厚道。

  朱巧兒的嫁妝有一半是她丈夫花天酒地用掉的,另一半是她習慣大手大腳給花沒了,兩夫妻是一個德性,花錢如流水,很快地,他們那一房的銀兩揮霍殆盡。

  沒銀子花,沒皮沒臉的魏大郎就想換個娘子,有新媳婦才有銀子,他打的是繼妻陪嫁的主意。

  不過一個鍋子配一個蓋剛剛好,正巧朱巧兒也嫌丈夫沒出息,養不起她,她也想換個體面的相公,出門有馬車,銀子任她花,供得起她養尊處優的少奶奶生活。

  於是兩人有了共識,毫無眷戀的寫下和離書,從頭到尾沒知會兩家長輩,直到朱巧兒帶著為數不多的嫁妝離開魏家,此事才徹底爆發出來。

  當然兩人被雙方的長輩罵得很慘,要他們不準拿婚姻當兒戲,重修舊好,再續夫妻情。

  但是覆水難收,兩個人都不願意再看到彼此,不到兩年的夫妻情分斷得一乾二淨。

  朱巧兒氣呼呼的指著母親鼻頭,一點身為女兒、身為晚輩的禮數都沒有。「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柳毅明明是我先看中的,你也曉得我對他有那麼點意思,你幹麼多事的替他作媒,還挑了不知哪個山坳裡出來的土財主女兒,她連當柳毅的丫鬟都不夠格!」

  「喔,原來你說的是這件事呀。」林文娘一聽,頓時鬆開了眉間的結,以茶蓋撥開茶碗的茶葉,輕啜了一口。

  「你還不痛不癢的擺你貴夫人的派頭,你知不知道我心裡好似烈火在燃燒?!」

  朱巧兒都快氣炸了,偏偏她娘還是無動於衷。

  「坐下來,冷靜點,別胡鬧發火,都幾歲的人了,性子還是這麼衝。」她就壞在她的臭脾氣上。

  「有什麼好說的,今天你沒給我說出個理來,我就不認你這個娘!」朱巧兒賭著氣,出口的話也不好聽。

  女兒的無理取鬧讓林文娘只能苦笑。「娘不曉得你在外面聽別人說了什麼,不過這件事知曉的人並不多,在花轎過門前,都不能向外透露,嘴巴要閉得嚴實些。」

  朱巧兒手握成拳,眼神凶狠如母狼。「等花轎上門就來不及了,我一定會阻止……」

  林文娘慢條斯理的扳開女兒的手指,安撫道︰「不急,聽娘說完,和田家這門親事,不是說給毅兒,而是你弟弟的。」

  「給弟弟的?」她訝然。

  「噓!小聲點,別大聲嚷嚷。」讓人聽見可就丟臉了。

  神色古怪的朱巧兒壓低了聲音,「娘,你給女兒說說是怎麼一回事,我這心頭貓爪撓似的發癢。」

  林文娘沒說是柳毅的主意,只道是縣丞夫人上門提了這件事,可柳毅一心撲在科舉上,無心婚事,因此她以移花接木的方式換了這門親事,讓田家小姐成了朱家的人。

  庚帖上的八字不是柳毅的,田家人並不知情,反倒喜孜孜的準備嫁妝,足不出戶的趕繡嫁衣和鴛鴦枕套、被褥,而他們朱家也等著過完六禮好迎親,佳期如願以償的到來。

  「行得通嗎?娘。」朱巧兒總覺得不太靠譜。

  林文娘笑呵呵的喝著茶。「到時候就說毅兒趕不回來,由他表哥代為行禮,等禮成後,還不是由我們怎麼說怎麼是,田家還能把女兒帶回去不成?」

  朱巧兒是察覺事有蹊蹺,以她娘的腦袋是想不出這麼狠的陰招,但是這事與她無關,又是她胞弟得到好處,因此她也樂得裝聾作啞。「娘呀,那我呢?」

  「你什麼?」女兒這毛病真要改改,說話老是沒頭沒尾的要人猜。

  「我的終身大事呀!」她沒好氣的一橫目。

  「你不是嫁人了?」

  「和離了。」朱巧兒說得事不關己似的,好像剛由關外玩了一趟回來。

  「和離了還是人婦,難道還要再嫁一次?」她真不曉得女兒都在想些什麼,好好的當魏家媳婦不好嗎?

  「為什麼不行?」朱巧兒自認還年輕貌美,容貌之艷更勝十五、六歲嬌嫩的小姑娘,更懂得如何在床笫間滿足男人。

  林文娘又怎會不曉得女兒的心思,她淡淡的道︰「你們是不可能的。」

  先不說年齡的差距,女大男小,光是她嫁過人的身分就不該有奢望,若是柳毅一舉奪得功名,將來好歹是個官,不論官大官小,都不會娶和離過的女子為妻,那於仕途有礙。

  她女兒不懂,但她明白得很,官員內眷大多互有走動,出身就擺在那,大家都看著呢,內宅中的婦人也有爭鬥,她們比地位、比賢名、比衣著首飾,再嫁的女兒是融不入清貴的夫人當中,權貴人家也瞧不起她,文人家族更會視她為無物,鄙棄她守不住貞節。

  「誰說不可能,憑我的水磨功夫還不能磨得他束手就範。」烈男怕女纏,她就不信纏久了他會不動心。

  「毅兒不是一般的男人,他的心性向來堅韌,不會輕易為你所惑。」林文娘哼了一聲,女兒又不是沒嘗試過,每一次還不都無功而返。

  朱巧兒不快的撇嘴。「難道你要我拱手將表弟讓給隔壁的小蕩婦,眼睜睜看他們恩恩愛愛的出雙入對?」

  「住口,你在胡說什麼,小蕩婦是你能說的嗎?你這些年的詩書禮樂都白學了!」她氣女兒口出妄言,為了不相干的外人讓自己高潔的品德出現瑕疵。

  「我還說錯了嗎?有人看見他們倆前兩天有說有笑的走下山,表弟還一臉含情脈脈地替她背藥草袋,不時扶著她的手,笑得很開心。」徐輕盈打小就是個蔫壞的,舉凡她喜歡的都要來搶,得不到就破壞,簡直是她的死對頭。

  「真有此事?」林文娘惱怒的板起臉。

  「很多人都看見了,這事還能作假嗎?」上山下山的路上有多少人呀,況且他們一路相偕走回來更是毫不遮掩。

  林文娘眉頭一擰,有些焦慮。「毅兒太不應該了,他明明答應我絕對不主動找徐府丫頭。」

  「可若是徐輕盈去找他呢?」他並未食言,只是鑽了話中的漏洞,他不主動,但被動。

  「這……」林文娘沒想到自個兒千防萬防,卻防不住那丫頭的厚臉皮。

  這邊的柳家是有人急著想要嫁,牆另一頭的徐府,則是有人恨不得不出嫁。

  「娘,你可不可以別再說了,我的耳朵快長繭了,你有沒有看到一隻隻的小蜘蛛從我耳中爬出來,淚汪汪的直說︰『你娘口水真多,都淹大水了,救命呀!我們溺水……』呦!好痛,娘,你痛下毒手……」

  有沒有那麼大的仇恨呀,她可是娘的親生女兒吶!還是徐府二房唯一的女孩,娘下手這麼重,是想讓她重新投胎不成?

  「叫什麼叫,我根本沒用力,你少裝模作樣的博取同情,娘可不是你的傻爹和笨哥哥,一昧嬌慣著你,把你養得跟男孩子一樣野。」嘴裡罵著、表面裝作不在意的徐二夫人,見女兒的眼、鼻、口皺成了一團,心頭緊張了一下,又要裝嚴母,又忍不住心疼女兒,那心肝呀,說有多糾結就有多糾結。

  「誰說沒出力,瞧我疼的,哼!我要跟爹爹和二哥告狀,還要寫信給大哥,說娘數落他們又笨又傻,父子三個愣頭兒青。」揉著腦門的徐輕盈直呼氣,一雙眸子睜得圓溜溜的,好似夜裡的珍珠。

  「呿!說你胖,你就喘了,多大的人還撒嬌,娘在你這年紀,肚子裡都有你大哥了,你還擰著性子不肯嫁,像什麼話!」再不嫁就成了老姑娘,到時誰想娶大齡新娘,這丫頭真要逼得她愁白了頭髮。

  「所以大哥才傻傻的呀,好日子不過跑去當官,咱們藥鋪的生意多好呀,在爹的經營下,各地開了不少鋪子,都開到京城了,我看娘每天數銀子都數到手酸……哈!沒打到。」

  頑皮心起的徐輕盈一閃身,徐二夫人要教訓她口無遮攔的手落空。

  「什麼數銀子數到手酸,鋪子賺的銀子,有一半要給你大伯送去,我們只留兩成,其餘三成充做公中,用來人情往來和宗祠的修繕,以及資助族中貧老孤寡。」

  當初丈夫自願留下來照顧老父,他既不願和事事爭強的大哥搶一席太醫之位,更不肯摻和處處是危機的宮廷紛爭,他一生沒什麼大志願,唯願兒女平安,一家和樂。

  胸無大志沒有不好,也就因為他的豁達和處處退讓,兄弟兩人四十餘年來從沒紅過臉,大伯一房在京城也才站得住腳,生活不虞匱乏。

  徐輕盈一聽,訝異不已。「為什麼?」

  活得有滋有味的她,從不曉得她爹賺的銀子不全是他們家的,居然還要給不勞而獲的大伯一家,他們只能取五分之一,其它都是別人的,活像她爹只是個大掌櫃似的。

  「依律,一府的財產由嫡長子繼承,其他嫡子則分母親的嫁妝,田地長子分一半,剩下的由其它兄弟均分。」

  「未免太不公平了!藥鋪是爹累死累活的做,大伯憑什麼都不做就能分走一半,叫爹也不要做了,坐享其成。」不要管藥鋪的事,單做一個行腳大夫就好。

  徐二夫人笑著撫了撫女兒嬌嫩的臉頰。「要不是有大伯在太醫院的聲望,我們的藥鋪也做不起來,你想想看,賺錢的生意誰不眼紅,誰都想分一杯羹,若是沒有個強硬的靠山撐著,芝麻大的官都能把我們的鋪子給吞了。」

  大伯善鑽營,能和大官和後宮妃子打好關係,對於他們的行事方便多了。

  徐輕盈聽著,似是有些明了,又不太透徹,人性真是太複雜了。「好吧,就把大伯當成來打劫的土匪,財去人安樂。」

  「你呀,還土匪呢!小心你大伯聽見了,罰你跪祠堂。」大伯最不能容忍晚輩頂撞,一發起脾氣來,可是個心狠的。

  唉……他們父子三人真把女兒給寵壞了,這會兒要改正她的野性子也不知來不來得及,她的所作所為真教人頭痛。

  「誰敢罰我女兒跪祠堂,盈兒不怕,爹護著你!」

  只聽見隻言詞組的徐賢之愛女心切,髮未束好就衝進堂屋,一副誰敢動他女兒,他就與人拚命的樣子。

  兩母女互視一眼,噗嗤一笑。

  「明明是個穩重的人,我嫁給你二十餘年,也沒見你跟什麼人急過,偏偏一遇到女兒的事,你就像傻了似的,什麼也沒搞清楚就先護著女兒。」老小老小,這夫婿真是越活越小了。

  「盈兒沒事。」心疼寶貝女兒的徐賢之先看女兒有沒有事,見她無恙,才看向妻子。

  「不好,娘打我。」徐輕盈立刻告黑狀。

  一聽女兒被打,他可緊張了。「沒事幹麼打女兒,這年頭要找出比我們盈兒更懂事的姑娘可不多了。」

  對嘛!對嘛!我最聽話了,是娘不講理!徐輕盈笑咪咪的直點頭,有人撐腰的感覺真好。

  「你還寵著她,遲早寵出問題。」徐二夫人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這兩父女,根本就是一對寶。

  「哪會有什麼問題,你太杞人憂天了。」這個女兒他是怎麼看怎麼好,活脫脫的仙靈兒下凡。

  徐二夫人苦笑著揉揉發酸的肩膀。「我不憂心成嗎?你看她都老大不小了,我要給她挑個對象,她居然嫌我嘮叨。」

  徐賢之眼中光芒一閃。「不急,等過了中秋再說,咱們女兒生得好,不怕沒人上門求娶。」

  徐二夫人想了想也對,女兒是野了點,但這皮相是一等一的好,水靈靈的像玉做的……「等等,你是不是話中有話?」

  徐賢之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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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25: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還有誰沒來送行嗎?」

  啟程的時候到了,趕在二月中旬出發,避開冰天雪地的冬天,由南方到京城約一個半月行程,今年春闈是四月十三,因此柳毅進京後,還有十來日可以稍事休息準備。

  已故的柳老爺原本是京官,所以柳家在京城有座三進的宅子,不過多年來疏於打理,只留下幾名家僕看著宅子。

  因此這一次上京,林文娘提前了大半月讓人送信到京城,還附上五百兩銀票,要下人雇人打理一番,好迎接小主子的到來,順道把舊宅子整理整理。

  就在柳毅等人準備就緒後,該道別的也一一打過招呼,理應讓馬車走了,可是裹著雲青色瓖兔毛邊大氅的柳毅卻遲遲不動,他四下張望,好像在等一位該來還沒來的人。

  一些親朋好友不明就理,想開口又不好詢問,傻乎乎地陪著他在寒風中等候,盼著那個人快點到。

  只有少數人知道他在等誰。

  佇立一旁的林文娘臉色很難看,冷著臉盯著徐賢之,盯得他滿臉火辣辣的,有點站不住。

  而站在娘親身邊的朱巧兒則妒恨萬分,她對什麼都不用做就贏得柳毅傾心的徐輕盈,只有滿滿的恨意,她倆從來沒有看對方順眼過,有徐輕盈在的地方,她往往淪為陪襯,是一株最不起眼、遭如漠視的野草。

  譬如此時。

  「你妹妹呢?」柳毅直截了當的問。

  徐展瑜被他這麼一問,咳聲連連,面頰臊紅。「你不能含蓄點嗎?好像我家盈兒和你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一樣。」他妹妹雖然不在乎名聲、閨譽什麼的,好歹也是待嫁閨女,多少給她留點顏面啊。

  「沒有嗎?」他反問。

  沒有他在一旁盯著,只怕會有更多人發現她的好,他若不說得直內一點,說不定等他榮歸故里時,她已成為他人妻。

  徐展瑜咳得更大聲了,覺得雙頰更是熱燙。「當然沒有,你不要隨便來攀關係,我們徐府和你柳家只是鄰居。」

  「她為什麼沒來?」柳毅想著,以她好動的性子不可能不來湊熱鬧,她一向不把規矩當一回事。

  「這……」他哪曉得,他那個妹妹向來古靈精怪,沒人知曉她下一步要做什麼。

  「把她找出來。」他離開之前起碼要見上一面。

  徐展瑜苦笑的壓低聲音,「她從昨晚就不見人了,讓梨花把飯菜端進屋裡便反鎖房門,還讓人一早不要喊她起床,她要練大氣神功。」

  「大氣神功?」柳毅黑眸一閃。

  「想也知道她是胡謅的,哪有什麼大氣神功,肯定又要搞得府中雞犬不寧了。」徐展瑜雖然口中有著埋怨,還重重嘆了口氣,但臉上盡是笑意,有妹妹可以疼寵,他可歡喜的呢!

  「幫我盯著她。」柳毅認真的道。

  十年來,他們鮮少分開超過三日,如今還沒離城,他就已經開始想念她清脆的笑聲。

  「喂!柳少爺,你不會忘了她是我妹妹吧!」他越俎代庖了,搞不清盈兒是誰家的妹子。

  「她以後會是我的妻子。」

  「嗄?」他如此明白的表露情意,讓徐展瑜先是一怔,隨即失笑,接著略帶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誰娶到他妹妹都值得憐憫。

  「毅兒,該走了,再拖延下去就趕不上宿頭了。」實在忍不住的林文娘催促外甥趕快上路。

  「不急,再等一會兒。」柳毅相信,徐輕盈絕對不會不出現。

  林文娘不想當眾責罵他,令他難堪,忍著氣道︰「今天不走,明日還是要走,難道你要辜負你爹娘的期望?」

  「姨母,你在急什麼,不就晚一點出發而已,路上趕一趕,也不會錯過住宿的客棧。」頂多晚點到,少了熱菜熱湯,但花點銀子讓人熱一熱就成了。

  「我不急嗎?萬一夜路趕得急,發生了意外,我怎麼向你死去的爹娘交代?!」

  早點上路也省得路上耽擱。

  柳毅的眸光微冷,但克制自己不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姨母動不動就提到他父母的舉動令他心生反感。

  「姨母放心,高叔的駕車能力有目共睹,你期望的事不會發生。」還是……她更希望他回不來?

  「什麼叫我的期望,你認為我會害你嗎?你不要以為姨母是睜眼瞎,你千等萬等,等的不就是徐府那野丫頭……」他竟把一個外人看得比她重,為了那丫頭連她也敢忤逆。

  待在柳家過了幾年優渥的生活,沒吃過什麼苦的林文娘已經忘了誰才是柳家的主子,她把柳家當成自己的府邸,而柳毅是來投靠她的外甥,她說的話便是一言堂,由不得有二話。

  徐家人一聽都感到不悅,但想到兩家就是隔牆鄰居,又想到若是以後徐輕盈真嫁給了柳毅,兩家人也算是親戚,便都忍著沒有說什麼。

  倒是柳毅的面容和嗓音同時一沉,「姨母,請慎言。」先別說人家徐家其他人還在場,就說她如此詆毀一個姑娘家有多不厚道,她難道不曉得隨口的話,有可能會毀了一名無辜女子。

  林文娘憋著氣,將唇抿成一直線。「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要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你沒忘記你曾經說過的話吧!」

  「什麼話?」他說過很多話。

  「你說你若榜上有名,便會娶京官之女為妻。」她記得牢牢地,始終不敢為他輕許城裡的千金。

  「有這麼一回事?」柳毅微訝的一挑眉。

  「你在糊弄我?」林文娘不滿的雙眼微眯。

  現在還不到跟姨母撕破臉的地步,於是他溫潤一笑。「姨母言重了,此去千里,很多事由不得我作主,況且我只說是可能,不敢肯定,京裡的世家子弟眾多,出眾者比比皆是,我只能量力而為。」

  見他語氣和軟,林文娘的一口氣也散了,想來她以後還是得依附著他,總不好擺太高的架子。「好好的考試,不用擔心家裡,姨母會幫你守住。」

  守?柳毅倒覺得換個字更恰當,例如,搬。「對了,有件事忘了知會姨母,你年歲大了不宜太過勞累,所以鋪子和莊子的收租我讓陳管事代勞了,以後府裡的開支,超過五百兩以上,必須有合理的理由才能請款,若是用途不明,全數駁回。」

  「你……你這是在防著我?」這一條分明是針對她,偌大的府邸也只有她能用到大筆銀兩而無須查問。

  「姨母勿做多想,實在是近兩、三年來的開銷太大了,家中又沒添人,毅兒非常不解錢到哪裡去了,唯恐奴大欺主、中飽私囊,只能用笨方法守住最後一點家產。」

  他可不想去了一趟京城後,柳宅就成了朱府,他名下財產被變賣一空,朱家敗家子堂而皇之的住他的屋,花他的銀子,把他的鋪子、土地輸個精光。

  這不是不可能,以姨母寵子的軟性子,一旦朱承敬哭著求她,她頂多為難一個晚上,隔天便會想辦法為他收拾善後,而她唯一能拿出手的,便是柳家的百年基業了。

  林文娘的臉漲得紫紅,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難堪。為了兒子的賭債,她陸續拿了柳家近萬兩白銀,其中還不乏為兒子賠罪的字畫、古董,其價值難以計數。「毅……毅兒,姨母會還你的。」只要她有錢的話。

  「自己人說什麼還不還,姨母用了就是,姨母對我的撫育之恩,可不止這個數兒。」柳毅笑得意味深長,對她已無期待。

  「毅兒……」她心一驚,他這是什麼意思,用銀子買回恩情嗎?他想和她恩斷義絕?

  柳毅不想再理會她,淡淡的道︰「該走了,我想她是不會來了。」那丫頭總是讓人又氣又惱,就算是顆石頭也該被捂熱了。

  十年了……這麼長時間,她居然遲鈍到完全沒察覺他的情意,整日猶如一隻撲翅的老母雞,在兩家的牆頭來來去去,自在快活。

  「等、等一下。」林文娘牙一咬,私心戰勝理智,做了一個決定。「把巧兒一同帶去吧,你在京裡需要有個人照料,看要為妻為妾都隨你,只要你給她一個過得去的名分。」

  徐家人一聽,紛紛皺起眉頭,卻又沒有立場發話,畢竟徐輕盈和柳毅的婚事根本還沒一撇,但他們又相信柳毅的品性,絕不可能辜負徐輕盈,便等著看他會怎麼接招。

  反觀朱巧兒,渾然沒發現母親的掙扎,聞言旋即樂不可支的坐上一旁早已備妥的馬車。

  直到這一刻,林文娘才感到後怕,原來朱家已經敗落到要依賴柳家,否則以他們入不敷出的處境,少了柳家的銀兩資助,將支持不住,為了不讓朱家毀於一旦、她的兒女不受貧苦所困,就只有一個方法——只要把女兒嫁給柳毅,兩家就成了一家,她也不必擔心自己百年之後柳毅會斷了與朱家的往來,有個當官的姊夫,她的敬兒也能謀得一官半職,將朱家撐起來。

  柳毅沒想到姨母會在他臨行之際才上演這一齣,因為不悅,他的嗓音略微提高了幾分,也失了恭敬,「你要讓她照顧我?!」

  「長者賜,不可辭。」林文娘用長輩的身分施壓。

  他目露銳光,鼻翼微張。「你真要如此迫我?」

  她不敢直視他的眼,內心惶然。「姨母所做的都是為你好,你日後會感念姨母的苦心。」

  「為我好?」柳毅想笑,卻覺得心頭有點澀意。

  「我……我不希望你覺得我在為難你,有個熟悉的人在身邊,你也能安心讀書。」林文娘努力說服自己沒有做錯,朱家好,柳家才會好,兩家是不可分割的,不會有人因此受到傷害。

  「好,很好,真的很好,姨母的關心我收到了。」他只說收到,並未言收下,反諷的意味濃厚。

  不想再面對姨母的柳毅走向烏木馬車,一腳踏上馬車腳踏。

  徐展瑜大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臂,焦急的問道︰「你真要收了她?」那他妹妹怎麼辦?

  柳毅回過頭,目光沉鬱的看向他,冷冷的道︰「等著老天爺收她吧。」

  徐展瑜被柳毅的眼神嚇了一跳,鬆開了手,但柳毅這一眼也讓他明白,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柳毅沒再多說什麼,向駕車的高一投去一個冷然的眼神後便徑自上了馬車。

  高一意會的下了馬車,走向載著表小姐的紅緞華蓋馬車,藉著調整車馬的時機手心一翻,一道銀色閃光掠過,馬車底下的車軸發出細微的剝裂聲。

  他們不想害人,但忍無可忍,這一切都是她們自作自受,若是命大,也許能拾回一命。

  啟程了。

  車輪轆轆作響,輾過小石子的馬車略微顛了一下,又重重的壓下,一前一後的兩輛馬車駛出城門口,向京城的方向行去,一路上平順得教人稱奇。

  「公子,表小姐是不是早做了要跟我們一起上京的準備,要不然她怎能說走就走,連行李都不用收拾。」

  沒錯,多顯而易見的事實,連愣頭愣腦的書童長春都看得出其中有異,何況是心智過人的柳毅。

  為了更快達到目的的朱巧兒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在確定柳毅的上京日期後,她便暗中謀劃,已讓丫鬟們把她的衣服、首飾打包好放入箱籠,再把貴重物品和銀票帶在身上。

  馬車是三天前就備好的,裡面她還加了好幾層褥墊,以求路上的舒適,她打算晚半日出發,藉口娘親不放心柳毅孤身一人,因此遣她來照看。

  沒想到瞌睡遇到枕頭,她娘憂心和柳毅的姨甥關係會越來越疏遠,情急之下做了件胡塗事,竟然親手把女兒送給他,想著將他即將外溜的心留住。

  娘說是為妻為妾任他決定,實則以她的再嫁之身,以及她無媒跟隨之事,妻位是怎麼也沒辦法了,為妾是板上釘釘的事,只要她一跟柳毅上京,她的下半生只能是妾。

  但是她一點也不在意,她顧不得是好是壞,只覺得心情好得快飛起來,得償所願,以後看誰敢再小瞧她。

  她心想著,果然是母女連心,她想什麼,娘都一清二楚,還刻意成全她,真正是她的親娘。

  閉目不答的柳毅敲敲車壁,問道︰「高叔,還要多久?」

  還要多久,這句話問的不是到下一個落腳處的時辰,而是……

  「快了。」高一回得簡潔。

  長春困惑的搔搔頭,實在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拉開距離。」柳毅的嘴角往上輕揚。

  「是的,公子。」喝了一聲,高一輕甩馬鞭,加快馬車前進的速度。

  「真想看看泥豬打滾的樣子。」柳毅愉悅地道。

  出城時,兩輛馬車行駛在平坦的官道,早春的凍土尚未完全融解,路面還有點濕濘難走,朱巧兒坐的那輛馬車,車夫都不敢走快,就怕車輪子打滑,馬車翻覆,而柳毅的那輛馬車速度也不快,兩輛馬車前後相距不到半里路。

  可是柳毅坐的馬車忽然加快了車速,把兩輛馬車的距離由原來的半里拉到一里,漸漸地,一里半、兩里……接著猛地轉了個彎,就再也看不到影兒了。

  「差不多了。」從書籠裡取出一本古籍,柳毅氣定神閒的翻開,頗有書生風骨,看得有滋有味。

  長春不解的問︰「什麼差不多了?」公子說的話好奇怪,但是他有股不太好的預感,公子從不做無謂的事。

  「捂住你的雙耳。」

  「咦?」捂耳?

  「快捂。」

  「是。」雖然不解,但長春不敢不從。

  就在他雙手貼上耳朵之際,三里外傳來女子驚恐萬分的尖叫聲,接著是殺豬般的慘叫。

  「……毅……毅弟,救我……我被壓住了……好痛……我動不了……」朱巧兒覺得腿好痛,不知道是不是斷了。

  路的正中央有輛華麗的馬車翻倒在地,兩個車輪子有一個不知所蹤,一個被壓得變形,成了碎裂的木頭,拉車的馬呼哧呼哧的站在路邊,頸上的韁繩被扯斷,正悠哉的低頭吃著青草。

  主僕數人,包括車夫在內,沒人注意到在一堆碎木中,斷得相當平整的車軸被掩蓋在赭紅的褥墊下。

  「小……小姐,表少爺的馬車已走得很遠,他聽、聽不見我們的聲音……」滿臉是血的僕婦驚恐得連話都說不俐落,上下兩排牙齒直打顫,死裡逃生,真把她給嚇慘了。

  「不,不會的,表弟看到我們的車沒趕上,他一定會折返的,你……你們快把這鬼東西推開……」疼得快厥過去的朱巧兒一頭的汗,豐唇咬得都破皮了。

  「小姐,馬車太重了,奴婢們抬不動呀!你再忍耐一下,看有沒有路過的人能幫助。」一名受傷不重的丫鬟抖著唇道。她身上新做的衣服全沾滿污泥和黃沙,裙子也勾破了。

  「你要我等……」她憤怒的一吼,還沒吼完便全身痛得快裂開似的,喉頭一鎖,面露痛苦。「去,去個人把表弟追回來,要快,騎馬去,讓他回來接我,送我就醫……」她每說一句話,身子都火辣辣的疼著。

  「我、我們不會騎馬……」丫鬟、婆子們你看我、我看你,手足無措,像一隻隻無頭蒼蠅。

  「叫車夫去。」朱巧兒又忍不住發火,當然又再一次痛意鑽心。

  一旁的車夫也傷了手,頭上還流著血,他一站起身便天旋地轉,趕緊又坐了下來。「不行呀,小姐,我傷著了。」

  「飯桶,全是廢物!我養你們幹什麼,白領月銀了……啊——好痛,我的腳……」朱巧兒一動,原本扎在她腿上的木刺又入肉兩分,幾乎要將她的腴白大腿給洞穿。

  也不曉得是她賊星該敗還是霉運當頭,平時人來人往的官道上,居然一個人也沒有,一直到天黑才由一名傷了胳臂的丫鬟回城搬救兵,他們最終也沒有等到回頭的柳毅。

  朱巧兒的腿真的斷了,是眾人中傷得最重的一位,動筋傷骨一百天,在和春堂大夫的診治下,她至少要臥床三個月,等復原情形再看腳有沒有跛。

  這叫偷雞不著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想必林文娘母女倆非常懊惱吧,大好的機會平白從手中溜走。

  「公子,我們真的不用回去看看嗎?」

  淒厲的慘叫聲猶在耳邊環繞,如同夜鬼尖嘯,怎麼捂也捂不住,直往腦門鑽,驚心又動魄,雙腿還有些發軟的長春臉色發白,不住的往後瞧,畢竟年紀小,歷練不多,見識少,一點小事就嚇得魂不守舍,一點也沒有他家公子的從容不迫,氣定神閒。

  「不用。」柳毅道。

  長春還是很憂心,「表小姐他們不會遇到狼了吧?」

  「咱們這地頭上沒有狼。」野狗多倒是真的。

  「要不然是攔路打劫的?」

  柳毅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在官道上打劫?長春呀,若是你,會不長眼的找死嗎?」

  長春一本正經的回道︰「小的不是土匪。」他是書童。

  瞧他一臉傻氣,逗起來真無趣,柳毅懶懶的道︰「表小姐是你家祖宗嗎,幹麼把她往供桌上拜。」

  「公子,表小姐姓朱,跟我家祖上沒半點關係。」他哪敢高攀,人家可是個官家千金,身分地位可比他好幾個等級。

  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柳毅用手中的折扇往他後腦杓一拍。「朽木不可雕也,我怎會挑一頭騾子當書童。」失算,當初看走了眼。

  一頭霧水的長春憨憨地摸著後腦,不解地掀起車簾向高一問道︰「公子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做錯了什麼嗎?

  高一同情地看著他。「多聽、多看、少開口。」

  「嗄?」怎麼一個個都高深莫測的,有心讓他猜不透。

  「你想讓公子多一個整天只會擺官架子的妾?」看長春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高一好心的提點。

  「當然不要。」長春毫不考慮便回道。

  想到朱家表小姐,他硬生生打了個冷顫,她的專橫不講理已深植柳家下人心中,她朱、柳兩家不分的當自個兒是柳家的主人,常常不請自來,一住十天半個月的,趕也趕不走,而且打狗都要看主人,她卻是連柳毅的顏面也不看,看中什麼就直接拿走,問也不問一聲,老是要柳毅把她當上賓看待,打罵丫鬟更是常有的事,儼然柳家主母。

  當她還不是名正言順的柳家人時就敢無視他人了,要是真讓她當了柳毅的屋裡人,那還不翻了天。

  所以柳家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沒有一個歡迎她的到來,巴不得離她越遠越好,她不來糾纏就是祖上積德了。

  「這就對了,公子也不要,把她留在後面我們也清心。」最好一輩子也不跟上來,爛在土裡。

  長春自以為了悟的噢了一聲。「我曉得了,公子是故意丟下表小姐,因為表小姐一進門就會雞犬不寧。」

  聽他自作聰明的臆測,意思是掌握到了,可是說法還是有欠火候,高一為之失笑,在人生的歷練上,他還是太生嫩了。「差不多,但是公子是無心之過,公子急著趕考,一路苦讀,渾然不覺表小姐落了單,切記、切記。」

  公子是要當官的,可不能落人口實。

  長春一下子機伶了,連忙點頭。「我知道了,絕對不會對外胡說,公子是太用功讀書了,才沒發現表小姐沒跟上來。」

  多好的藉口,柳毅連原由都備好了,不是他不帶朱巧兒上京,而是她走得太慢了,嚴重的落後,他總不能為了她一個人而不考了吧,那不是本末倒置,枉費他寒窗苦讀。

  至於馬車在官道上翻覆一事他是毫不知情,走在前頭的他哪曉得後面發生什麼事,要是知道了肯定下車救人。

  瞧!這心有多黑呀!為了將人留下盡使陰招,他本人是毫無愧疚,天將降大任前,得先搬走幾顆硌腳的石子,路平了,才走得順,他可是打算走萬里的呢,不是有句話說得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沒錯,孺子可教。」柳毅笑著揉揉長春的頭,這廝終於有點長進了。

  「嘿!嘿!我是公子的書童嘛!」他呵呵傻笑。

  馬車行走了一日,還在湖北境內的楊柳鎮,離長安還有好長一段路程,一路上又是山,又是水的,山重重,水濺濺,馬聲嘶鳴,這還是苦日子的開始,往後還有得受。

  因為出發晚,所以入鎮時天色已暗,熱鬧的市集已早早結束,各戶各家的紅燈籠高高掛起,除了送往迎來的青樓酒肆外,大部分的商鋪都關門了,只留微微的燭光從門縫下透出。

  街道上只有一輛不太顯目的烏木馬車在行走,漆黑的車身樸實大氣,低調而不張揚。

  此時的主僕三人下了馬車,站在一間氣勢宏偉的客棧前面,已到夜晚了,仍有三、兩食客坐在店內,吃著熱菜、飲著小酒,高談闊論今年的春闈。

  長春道︰「公子,就這間吧。」看來乾淨,有品味。

  「嗯。」柳毅一點頭,因為也沒得選了。

  平安客棧是楊柳鎮最大的客棧,也是唯一的客棧,店裡房間多又布置清幽,是文人雅士路經時必會下榻之處。

  另一間叫雙連客棧,是給銀子不多的販夫走卒住的,格局小,門面不大,大多是通鋪,七、八個人一間,房間內常有臭味,地上、牆壁有清洗不掉的陳年污垢,十分髒亂。

  柳毅等人在來之前就打聽過了,從湖北到長安的路線已做好了安排,並擇定了落腳處,以免到時找不到住處而慌了手腳。

  「公子,請裡面坐,要打尖還是要用膳?」一名年輕的小二一身青布衫,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

  「兩者都要。」

  「好的,公子,請問你是先入住呢,還是用完膳再住房?」他好帶路,讓客人賓至如歸。

  「同時。」柳毅淡淡的道。

  「同……同時?」小二一愣,這樣的回答他還是第一次聽到。

  「讓人準備房間的時候先上菜,我的書童會到房裡打理,你只需招呼我便成。」不會分身乏術。

  小二了然的露出一口白牙。「小的明白了,公子請上座,飯菜馬上就來,小哥請跟我走,房間在二樓。」

  「對了,把馬卸了鞍,餵點水和上好的馬料,一併算在房錢裡。」馬休息好了才拉得動車,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好的,公子,馬上去辦。」客人的吩咐無所不從。

  柳毅一抬眉,身旁的高一掏出一串銅板打賞給小二,他喜得嘴都闔不攏,笑得見牙不見眼。

  長春跟著小二前去房間。

  身材魁梧的高一則陪在小主子身邊,隨侍保護。

  「公子,徐家姑娘大概又在使性子了,你別放在心上。」不來送行也好,省得他家公子牽絆,難以靜心。

  「你哪隻眼看見我在想她?」噙笑的柳毅刷地打開繪有美人臥花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扇。

  「公子,從出城後,你的眉頭就不曾舒展,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好似思慮甚重。」

  「我是為科舉一事輾轉難安。」雖然是志在必得,但仍有些擔心在考場上失常。

  凡事都有可能發生,在尚未底定前,誰也不敢打包票,即使他有把握能中二甲,仍難免有萬分之一的不確定。

  沒人知道接下來會遭遇什麼事,也許一帆風順,也許波折連連,在金殿面聖前,一切都是未知數。

  高一無奈的呵笑。「公子這話是想說服誰,你連自己也騙不過,瞧你這一路上的心不在焉……」

  他都不忍心說了,小主子一本書拿在手上卻連一頁也沒翻動,深幽的目光透過車窗不知看往何處,偶爾還會傳來一聲嘆息。

  習武之人耳力最敏銳,他連書頁有沒有翻動都聽得一清二楚,怎會沒聽見公子幽遠的嘆氣。

  公子是對徐家姑娘上心了。

  「哎呀,高叔都取笑我了。」原來他的心思這麼容易被看穿,看來他還有待磨練,精進一下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一遇到感情事,聰慧如公子也是看不透,想當年老爺和夫人他們……」兒子肖父,都是痴情種,老爺當年也是非夫人不娶,差點和家中長輩鬧翻。

  人不輕狂枉少年,老爺年輕時也是風流種,家裡已為他定下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偏他一日遊春時,一眼瞧見正在湖邊撲蝶的夫人,從此一見鍾情,為伊人消瘦。

  為了退婚另娶,在當時鬧了好大的一場風波,老爺一生人品高潔,這是他唯一的污點,差點進不了戶部。

  要不是老爺的恩師嚴丞相說情,他這條官路也到頭了,參他的奏本堆如小山,每一本都措詞嚴厲,想要藉機拉下他。

  一說到爹娘,柳毅眼神為之黯然。「高叔,亡者已逝,就別再打擾他們,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想起早逝的父母,他的心還會痛,還會苦澀,雖然他已經學會放下,但每每憶起母親離世時,是帶著如願以償的歡喜笑容,他不免恨起心性軟弱的母親,她只記得父親對她的感情,卻忘了他尚未成年,仍需要她的照顧,就這麼毅然決然的拋下他。

  這也是他喜歡徐輕盈的原因之一,因為她夠堅強,為人樂觀而豁達,如果有一天他先她而去,她不會哭哭啼啼的尋死覓活,反而會更堅毅的站起來,讓自己過得更好。

  「唉,人老了,總會緬懷過去,看到你,難免想到年輕時的老爺……呵!不提了,提多了傷心,公子的春闈較重要。」考中了,入朝為官,考不中,回鄉當個舉人老爺。

  「是得要看重點沒錯,三年才一次,多少人這輩子的指望就在這次考試了。」他也不例外,只是他上京趕考是為了……

  此時,小二上菜來,先是一盤小菜,而後是一碗熱湯,接著才是主菜和其它菜餚,擺滿一桌,一壺溫好的杏花酒跟著擺在桌上,三只酒杯,說了一聲「客官慢用」,便笑著退下了。

  整理好房間、剛好趕上飯點的長春一屁股坐下,他先給公子倒酒,再倒了一杯給高一,自個兒倒是不敢飲酒,沒有公子的允許,他滴酒也沾不得。

  「公子,公子,小的跟你說一件稀奇的事情。」像是看到什麼不得了的新鮮事,長春興奮得快要坐不住。

  「穩重點,不要像隻猴子似的上竄下跳。」柳毅提醒道。在家裡瞧著還成,怎麼一出門就心浮氣躁了,沒個人樣。

  本來很亢奮的長春忽地一蔫,耷著耳,縮縮雙肩。「那個……呃,公子,真的很離奇,你看了也會大呼不可思議。」

  他沒騙人,公子肯定會感興趣。

  柳毅故作沉思地夾著菜,吊了他好一會兒胃口,才緩緩開口,神情溫雅宛若一幅畫。「說來聽聽。」

  一讓他說,長春可得意了,眉飛色舞的比手劃腳。「公子,你猜猜小的剛才遇到什麼人了,你快猜猜!」在他心中,公子是無所不能,跟神一般的存在。

  「猜不到。」柳毅想都沒想便回道,接著飲了一口杏花酒,入喉甘醇,帶點杏花微香。

  長春根本沒覺得公子是在敷衍,反而更加興高采烈的揮動筷子,邊吃邊說得起勁,「小的剛才在二樓的回廊不小心撞到一個黑小子,他全身可真黑呀,黑得只看見兩顆眼珠子,小的在想,他們一家人是不是都這麼黑……」

  「說重點。」他沒耐性聽廢話。

  長春呵呵捉著頭皮傻笑。「重點是他長得真像阿喜。」

  「阿喜?!」柳毅倏地坐正,目光如炬。

  「你會不會看錯了?」高一提醒他別亂說話。

  「不會錯的,簡直是一模一樣的孿生子,只是皮膚太黑了,跟塊木炭差不多,他見到我像看到鬼似的把臉捂住,然後就飛快跑開了。」長春說得誓言旦旦,只差沒有找隻雞,斬雞頭發誓。

  如果真是阿喜流落在外的手足,科舉結束後返鄉,他一定要馬上告訴阿喜,讓她去認親,好一家團圓。

  柳毅心頭一跳。「難道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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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25: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隨著春天逼近,天氣也一天一天暖和起來,往年冰雪掛檐的景致已經散去,換上的是草綠芽嫩,大地回春的蓬勃。

  一大清晨,枝椏上的雀鳥叫春,低一鳴,高一鳴,吵得人無法入眠,早起的旅人已在大堂用膳,一碗鮮肉粥,幾個白面饈饈,幾碟配菜,三三兩兩分坐好幾張椅子。

  柳毅等人也在其中。

  不過除了長春睡得好,一臉神清氣爽外,其他兩人就顯得有些精神不濟,眼睛下方有明顯可見的陰影。

  「高叔,你沒睡好嗎?怎麼看你猛打哈欠。」老實到讓人想揍他的長春這麼一提,四腳平穩的桌子忽然動了一下。

  「認床。」高一咬著牙,橫睇了他一眼。

  這小子紅光滿面的簡直在嘲笑他,教人想在他臉上添上一些青青紫紫的顏色,只會吃吃喝喝的呆子太招人恨了。

  「可是我們以前也常出遠門呀,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認床的毛病?」高叔肯定是上了年紀,體力不行了,趕點路就累出毛病。

  高一冷冷一瞥。「你不知道的事還多得很,要多學習點,這一次上京要走將近兩個月,你不多斟酌點容易闖禍。」譬如此時他就很想打歪長春的臉。

  「嗯,我聽高叔的。」長春很受教的點頭,把高一氣得差點栽倒,接著他綠豆大的小眼睛又掃向萬分景仰的主子。「公子,你晚上去做賊嗎?小的看你眼眶浮腫浮腫的,要不要向店家要兩顆熟雞蛋敷一敷,我娘說雞蛋能消腫。」

  柳毅原本吃得很慢,慢條斯理又不失文雅,身邊多了個打岔的,他握箸的手微微一頓。「不用,等上了馬車我再睡會兒就好。」

  是她嗎?

  還是不是她?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不能僅憑肖似的面容驟下判斷。

  可是回過神想想,也不是不可能,那丫頭一向膽大妄為,沒什麼事是她不敢做的,只要她想做,誰也攔不住。

  「公……公子,那是辣子。」公子是不是病了?

  「什麼?」柳毅有些煩躁,到底是誰在他耳邊喳喳呼呼個不休?

  「公子,你不吃辣的。」長春見主子一口咬掉半片辣蘿蔔,蘿蔔片上還夾著細細的辣子絲,驚愕極了。

  口中一片辣味傳來,柳毅眉一皺,多喝了兩口粥。「吃著吃著就習慣了,不打緊。」這辣……還真難受,他都辣出淚了。

  湖北人都吃辣,唯獨他打小吃不得辣,一桌子辣菜他只能挑著吃,根本連一絲也不沾。

  高一提醒道︰「吃不慣就別勉強了,看外頭的日頭掛得挺高的,咱們趕緊上路,以免像昨日一樣延誤了。」早一日抵達長安,也能早一日安下心讀書,馬車上的顛簸實在不利於溫書。

  「再等一會兒,我尚未吃飽。」柳毅比平常多吃了半碗粥。

  「等多久有何用,會來的終究會來,不會因為公子多等一刻而不來。」了然在心的高一打著禪機。

  打從長春說起遇到一位長得像阿喜的小子,高一就猜到「那一位」也來了,阿喜是徐家姑娘身邊得力的丫鬟,和另一個叫梨花的同是她的左右手,專門掩護她做壞事……咳,是做點事。

  「高叔,多吃一點,我們還要走很長的一段路,你可別病倒了。」身子骨最重要,話少說。

  高一哭笑不得的看著小主子將他最討厭的豆腐乳夾到他碗裡,還一次夾了三塊,存心膈應他。

  忠言逆耳,他不過說了實話而已。

  不一會兒,用完膳的旅人大多都離開了,只住一夜的房客也紛紛結帳,繼續他們的行程。

  很快地,大堂中只剩下柳毅幾個人,眼見著時候不早了,不走不行,柳毅才微露失望的準備起身。

  驀地,二樓樓板發出咚咚咚的腳步聲,一陣非常輕快的足音從樓上拾階而下,邊走還邊用跳的,十分頑皮。

  人未至,先聞到一股清幽的藥香,接著兩隻柔若無骨的白皙小手突然蒙住柳毅的雙眼。

  「阿毅,你猜猜我是誰?」

  柳毅不用想也知道是誰,這世上會叫他阿毅的,也就只有這麼一個,他懸得老高的心終於落地,他暗吐了一口氣,嘴角愉悅的微微向上勾起,他邊拉下對方的手,邊寵溺的道︰「你又淘氣了,盈兒。」真好,她在。

  徐輕盈不可思議的道︰「咦!你怎麼知道是我,你背後多長了一隻眼睛嗎?」

  她要找一找,凡人多了一隻眼會被當成妖孽的,二郎神只有一個,是哮天犬那廝的主人。

  「你的聲音我若是還聽不出來,枉費當了你十年鄰居。」她不出聲他也能認出,只要她一靠近他便知是她。

  「啊!原來是我笨,忘了改變嗓音。」之前住店時,她還再三叮嚀阿喜裝沙啞呢,沒想到一見到他太興奮了,一時給忘了。

  「盈兒,你弄亂我的髮了。」柳毅做書生打扮,一身儒服,頭上束冠,以紫玉簪綰住,素面的簪子並無花紋,但勝在實用,如今被她磨磨蹭蹭的,他的玉簪都要掉了。

  「我在找你的第三隻眼,你不要吵我。」徐輕盈拍開他欲攏髮的手,聚精會神的尋「寶」,專注得兩眼眨都不眨。

  「第一,我只有兩隻眼睛,後腦杓沒多生一隻。第二,誰讓你私自離家的,徐府的人知不知道你的去向?你太膽大包天了,一個人也敢出門……」她就不怕遇到危險,讓關心她的人擔心。

  她的纖指點上他喋喋不休的唇,沒好氣的道︰「你跟我娘一樣嘮叨,一見到我就想說教,我沒有私自離家,我留了書信告訴我爹娘,我要上京城到大伯家玩,我只是不小心和你巧遇了,一路結伴同行而已。」

  柳毅閃為她這突如其來的觸踫而心口一動,凝視著她的眼眸幽深得宛如汪洋大海,輕燃著絲絲火光。

  徐輕盈當然看不出他的動情,又問道︰「你真的沒有第三隻眼嗎?」

  他覺得好笑又好氣,也只有她說得出這麼孩子氣的話,不讓她繼續胡鬧,他一把捉住她的柔荑,拉到面前。「你這段路繞得真大……」

  驟地,他一愣,她怎麼成了個俊小子?

  白衣勝雪的徐輕盈恍若天人之姿,一身男裝瀟灑飄逸,如他一般的束髮但未戴冠,翩然若竹,星目點漆,朱唇潤紅,膚白如玉,像尊玉人兒,淺淺一笑,頰邊的小漩渦若隱若現。

  不過她也還不到弱冠之年,扮成男兒身有如十三、四歲唇紅齒白的少年,不戴冠更顯得稚嫩。

  「看傻了眼吧!是不是沒瞧過像牡丹花般的翩翩美少年?」徐輕盈很自負的伸出纖手輕刮了下他的臉頰,模仿調戲良家婦女的動作,自以為瀟灑。

  「徐姑娘你……」高一很想說,你怎麼好的不學,盡學男子的劣根性,你一個姑娘家不該太粗鄙,但一看到她身後塗黑一張臉的丫鬟阿喜,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抖動著雙肩似是想笑,又有一絲對柳大夫夫婦的同情,生了這麼個從不知婦德為何物的女兒,想必他們的日子過得很辛苦,甚至可以用雞飛狗跳來形容吧。

  看著兩人眼中只有彼此,高一有些不安,但最後還是拉著長春先去準備馬車。

  柳毅和徐輕盈壓根沒察覺身邊的人只剩下阿喜,自顧自的繼續鬥著嘴。

  「盈兒,牡丹花形容的是女子。」高潔如菊,沉穩若松,忠貞如柏才是用在男子身上。

  「有差別嗎?我看過比海棠花還美的男人。」天庭的男仙個個俊逸不凡,美得讓她這隻雞眼花撩亂。

  聞言,柳毅危險的微眯起眼。「你在哪兒看過?」他話裡那酸味濃得連他自己都被燻得有些頭暈。

  「在夢中。」徐輕盈俏皮的回道。

  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她是十二生肖中的雞神,為了找尋實力堅強的隊友才來到《柳毅傳》這本書中與他相遇,不過她是越看越胡塗,這本書怎麼和她看過的不一樣,好多故事情節都變動了,彷彿是全新的故事。

  原本柳毅會在九月啟程,一邊欣賞沿途的風景,作幾首詠景的酸詩,由於走得慢,他才會在十二月底的寒風中路過涇陽,在漫天風雪中遇到涇陽河畔牧羊的龍宮三公主。

  不過一隻蝴蝶撲動翅膀的威力影響到大局,不管此書有沒有被竄改過或重修,多了一個故事中所沒有的討喜小青梅,一切的走向都將變得不同,也出現不可回避的變局。

  就像每個穿越劇的女主角一樣,即使什麼都不做,她身邊的人也會因她而或多或少有了改變,甚至面臨截然不同的際遇,投入湖心中的小沙粒依然會掀起漣漪,向外擴散。

  徐輕盈以為她什麼都不做就能維持原樣,可是她跟徐賢之學醫了,又在無意間為和春堂藥鋪尋來不少珍稀藥材,她的藥還救活了很多該死之人。

  變,是必然的,而她毫無察覺。

  「在夢中?」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柳毅分辨不出來,不免有一絲焦慮,他不想自己用心澆灌十年的香荷,最後落入別人家。

  「怎麼,人不能作夢呀!」他管得真寬。

  擰著俏鼻的徐輕盈像一株暗然吐香的水中蓮,一滴露珠在大大的荷葉上滾動,她隨風輕曳地捉弄露珠,不讓它滾落。

  「公子,時候不早,該啟程了。」備好馬車、結完帳的高一,走過來溫聲提醒,這裡「兩個男人」異於常人的親暱舉動已引起店小二的注目。

  「嗯,馬車準備好了?」等到該等的人,柳毅心無掛念。

  「套上馬了,隨時能出發。」休息一晚的馬匹顯得神采奕奕,水好,草料足,日行百里不成問題,高一唯一的苦惱是徐家姑娘要如何安置,兩個青蔥一般的小姑娘總不能和一群男人走,那她們以後還要不要嫁人……他忽地看向盯著人家姑娘不放的公子,心裡有如萬匹馬奔馳而過。

  公子啊,知道你盯著人家很多年,但總該節制些,不要讓人一眼就能看穿你抱著什麼險惡的心思,給人家姑娘留點好名聲……

  「盈兒,你們主僕倆是怎麼到楊柳鎮的?」走出客棧,柳毅只看見自家馬車和一匹高大的黑馬,卻沒看到徐府的馬車,難道她用飛來的不成?

  一說到夜逃的經過,徐輕盈驕傲得有如下蛋的母雞。「我騙我娘說我沒胃口,晚膳不想吃,等我餓了再讓梨花把膳食端到我屋裡,但其實天一暗我已不在府裡,我和阿喜騎馬……」

  她的潛逃計劃非常周詳,有賴床毛病的她沒法一早起床,因此太陽一落山就把準備好的包袱背在背上,以她多年的攀牆身手,要爬一座牆有何困難,三、兩下就過去了。

  原本她不想帶著阿喜,一個人多自在愜意,可是她的兩個心腹丫鬟吃定了她心軟,一邊哭著,一邊一人抱住她一條腿要挾……沒錯,她們居然敢用小小的老鼠膽要挾她,至少要帶一人在身邊伺候,不帶就不給她走,迫於無奈,她只好把沉穩文靜的梨花留下,帶走和她心性相仿、同樣愛玩愛湊熱鬧的阿喜,兩主僕可以一路玩到京城。

  「等等,你說騎馬?」柳毅的眼角抽動了一下。

  「是呀,我第一次騎,還滿刺激的。」徐輕盈一直想把其牠生肖踩在雞爪子下,她終於辦到了。

  「第一次?」他面色發白。

  不只柳毅聽後冷汗涔涔,就連不太贊同公子和徐家姑娘走得太近的高一也捏了一把冷汗,之前他就注意到馬廄裡那匹高原悍馬了,就算是他也不敢輕易上馬,高原悍馬向來不好馴服,養上幾年還是野性難馴,控制不了。

  「我家小姐真的很威猛,她一上馬,馬兒就乖乖聽話,一動也不動地任她又揉又搓,是我上去了牠才狂躁不已,馬蹄子揚得很高,差點把我和姑娘摔下馬。」阿喜在旁補充道,想到當時的情景,她還餘悸猶存,卻又感到興奮刺激。

  「受傷了嗎?」柳毅問的是徐輕盈。

  巴掌大的小臉像花一樣嬌嫩,白裡透紅的輕搖。「我自己就是大夫,有傷不會治嗎?」

  意思是他大驚小怪了,凡事總有第一次,她不過做了別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改寫了女不如男的謬誤。

  哼!人們還說牝雞司晨是亡國之兆,誣蔑它們雞族的女性,沒有母雞下蛋能生山公雞嗎?牠們生生看呀!

  徐輕盈趁夜出了城,一夜狂奔到楊柳鎮,她是半夜拍了客棧的門入住的,而後因為太累了,倒頭就睡,一覺睡到隔天晌午,才在阿喜的服侍下洗了個澡,給磨破皮的大腿上藥。

  阿喜也是第一次騎馬,不懂得竅門,兩條腿的內側磨得又紅又腫,還泌出血絲,她也讓阿喜在傷處抹上那色澤透明的膠狀藥膏,又冰又涼,很快就消紅去腫,只剩下一點點不適。

  梳洗完畢,見天還沒黑,主僕兩人又去逛了一會楊柳鎮,基於愛美的天性,還買了一些姑娘家喜歡的小玩意兒,一逛就忘了時辰,等回到客棧時已錯過飯點,徐輕盈先回房休息,阿喜就到樓下吩咐廚房上點飯菜。

  沒想到阿喜在上樓時居然撞上冒冒失失開門出來的長春,她自個兒也嚇了一大跳,趕緊捂臉跑開,怕被認出來。

  其實阿喜的臉塗不塗黑都很好認,她的眼睛很圓,不論何時看起來都像受到驚嚇的小白兔,厚厚的嘴唇如煙燻過的臘肉,有著褐紅色的沉重感,鼻子左側有顆米粒大小的痣。

  柳毅好笑的輕點了下她的鼻尖。「你不是不承認自己是大夫。」這會兒倒是百無禁忌。

  徐輕盈嬌氣一哼。「治我自己就是大夫,我不怕被毒死,你咬我呀!我只治想治的人。」

  她可是有格調的人,不輕易展露出神入化的醫術。

  身為「想被治」的其中之一,柳毅絕對尊重大夫的決定。「這一路上還有很多路要走,騎馬不方便,我修書一封讓人送往徐府,你和我一同坐馬車,我送你上京尋徐大伯。」

  「公子……」高一見小主子一意孤行,總覺得不妥,可是現在有許多話不便直說。

  「那我的馬呢?」徐輕盈可是很喜歡這匹有個性的大黑馬。

  「讓送信的人一併送回去,府上想必也為丟失了愛駒而憂心。」柳毅看得出這匹馬價值不菲。

  「阿毅,你搞錯了,這不是我家的馬。」要是真往府裡送,她爹娘還不驚得直罵她是敗家女。

  「難道是你偷的?」他眉頭一皺,這樣的好馬不多見,多用在戰場上。

  徐輕盈嬌聲如鶯,不滿的嗔道︰「才不是呢!是我之前在山上採藥的時候發現了牠,那時牠可跩得很,我一靠近牠就跑開,還不屑地朝我噴氣,嘲笑我腿短追不上牠。」

  一旁的黑馬神氣地嘶鳴,還用鼻頭頂了頂她的肩膀,把她逗得開心極了。

  「後來呢?」原來是匹有靈性的馬。

  她眨巴著大眼,笑得得意。「後來我就用紫靈芝餵牠,牠就像剪去爪子的貓兒一樣溫馴了,這次我想要騎牠上京,牠很乖的就答應讓我騎了。」

  「什麼,你用紫靈芝餵牠?!」高一驚得大叫,這也太奢侈了吧!

  「高叔,只是紫靈芝而已。」撫著額的柳毅笑得很無力,對徐輕盈而言,能救人的就是好藥,隨處可見的黃花苦丁和珍稀的百年人參並無貴賤之分,都只是藥。

  「是,公子,是我眼界小了。」說完,高一退到馬車邊,幫忙長春將小主子的書篋搬上車,而後一躍身坐上車轅,他怕他再聽下去會受不了。

  「兜兜也吃五百年以上的成形人參和百年雪蓮,牠很好養的,從不挑嘴。」一天吃五根人參而已。

  這還不挑嘴?柳毅的眼角又抽了一下。「牠叫兜兜?」

  「是呀,很可愛吧!」徐輕盈摸摸兜兜柔軟的鬃毛。

  兜兜也很親密的用馬頭磨蹭她的粉頰。

  見狀,某人忽然很想吃馬肉。

  「帶上吧。」這匹傲嬌的馬,該磨磨牠的性子。


  「到了沒?」

  「還沒到。」

  「到了沒?」

  「還沒到。」

  「到了沒?」

  「還沒到。」

  「到了沒……」

  「盈兒,要有點耐心,我們還沒出湖北境內,你再忍忍,等到了兩省交界處,我再帶你到附近的張家溝溜溜,那地頭有座山,能讓你找找藥草。」柳毅看得出她快悶壞了,整個人懨懨的。

  「我們都走了十幾天了,還沒進入陝西嗎?」一聽還在湖北,徐輕盈就像缺水的魚,躺平了。

  也許她一開始的想法很簡單,就是盯緊柳毅,避免他和龍宮三公主相遇,她是大壞人,耍破壞兩個人的姻緣,使其有情人不能成眷屬,勞燕分飛。

  可是她沒想過坐在馬車上的日子這麼難熬,從垂簾的車窗往外看是一樣單調的風景,越往北走越荒涼,看個一、兩個時辰也就生膩了,她根本坐不住,只想下車走走,舒展筋骨。

  但是他們正在趕路,她也不能誤了他進京,可是這一顛一顛的馬車都快把她的胃給顛出來了,她吃了好些天的藥才止住暈車的毛病,盡量讓自己在車上睡著,睡著了就管不著路途遙遠了。

  只是問題又來了,睡太久了反而變成日夜顛倒,一到晚上就精力充沛,坐不住又睡不著,直想往外跑,一到了白日又昏昏欲睡,哈欠連連,趴著都能睡著。

  雖然她有雞的夜盲症,可還是可以看見夜晚美麗的星空,看著滿天的星星眨著眼,一閃一閃的彷彿在訴說亙古的故事,她覺得這是當了人之後最棒的事情之一,可是整晚看星星也不是辦法啊。

  「哪有那麼快就到了,我朝地界廣大,前兩年賢明的聖主又打下北蠻十八個部落,領土更廣闊了,若要將我朝全部走遍,沒有十幾、二十年是辦不到。」一說到朝廷的強火,柳毅兩眼發著光。

  他接著向徐輕盈說起自己的抱負,國強才民富,民富而兵強,兵強馬壯,國勢昌盛,佔姓才有安居樂業的生活,不為戰火的流離失所而苦,這才是他要的國家,所以他要進戶部。

  掌管天下財富才能制衡兵權,由戶部來掌控大軍的軍需和米糧,將士們吃得飽才能打仗有了精銳武器在手哪還能不打勝仗,將年年進犯的蠻夷逐出關外,還我朝一片清明。

  銀子是根本,但要怎麼用、用在何處,那就要有大智慧了,太多人盯著戶部這塊肥肉,稍一不慎便會陷入危險。

  「打什麼仗,一人給他一塊地耕種不就得了,有了食物誰還打得起來。」吃飽了,人就懶了,飽食終日,無所事事。

  「給地的用意是良好,但是禁不起人多,不夠分,而且人心是貪婪的,有了好的還想要更好的,他們不會滿足於剛好夠吃的糧食,還要女人和牛羊,把禮儀之邦變得和他們一樣野蠻。」

  「你們人真是麻煩,老是爭來搶去的……」牠們雞族就和平多了,幾隻帶頭的公雞打一架,贏的是老大,其牠雞是嘍,負責巡邏和保護母雞、小雞。

  「你說這是什麼話,難道你不是人嗎?」柳毅打趣地往她眉心一點。

  發覺說錯話了,徐輕盈裝睡逃避,閉著眼,又開始懶洋洋的喊,「到了沒?」

  柳毅不厭其煩的回道︰「還沒到。」

  「唉!到底幾時能到,我坐馬車坐得骨頭都硬了,活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君,你給我根拐杖,我還能走出老態龍鐘的樣兒。」她不想抱怨,畢竟這全是她自找的,但就是忍不住要咕噥兩句。

  「這也是天下士子為何拚命要考上進士的原因,因為來回一趟太辛苦了,他們不要多走冤枉路,全心要拚榜上有名。」

  聽了太多科舉的事,徐輕盈覺得自己滿肚子學問,也能去考個狀元了。「阿毅,我們打個商量。」

  柳毅想也不想便一口否決,「不行。」看她那閃著精光的眼眸,他便知道她又要不安分了。

  「喂!我還沒說,你打什麼回票,好歹問一問。」他不要以為她沒他不成,她一個人也去得了京城。

  「不用問,你這小腦袋瓜子想出來的念頭,從不用在正事上。」柳毅好笑的指指她的頭,對她的鬼主意知之甚詳。

  「那我就不跟你商量,直接告知,我要騎兜兜先走,到附近的山頭和鄉鎮逛逛,我們約個地方,幾天後再踫頭。」嗯!就這麼辦,他走他的路,她到各處玩玩看看,誰也不耽誤誰。

  「你要我失信於人?」他真讓她離開他的視線那才叫有鬼,好不容易將她攏在身邊了,他怎會輕易放開。

  「咦!」什麼意思?徐輕盈水靈靈的雙眸一片迷惑。

  「別忘了我在給世叔的信中一再強調會看緊你,他才勉強同意由我護送你上京,若是你中途跑了,我有何顏面面對你父親?」柳毅搬出她爹來壓她,一山還有一山高。

  「我、我哪是跑了,只是離開幾天……」一提到把她當命寵著的爹,她頓時氣弱了幾分。

  「幾天也是不守信用,徐世叔將你托付於我,我便要負起全部的責任,即使失蹤一刻也是我的失職,徐世叔愛女心切,你可能體會?」他非常清楚她的軟肋,她最怕的是來自家人的溫情。

  「哎呀!你別說得好像很嚴重似的,大不了你坐車,我騎兜兜在馬車四周繞幾圈,我手上的紫靈芝存貨不多了,要不是天氣回暖了,靈芝吃太多會上火,早被兜兜吃完了。」牠一直討,她不敢給,牠這幾日有吃太補的跡象。

  看她悶得蔫蔫地又可憐兮兮的模樣,柳毅狠不下心拒絕她小小的懇求。「我陪你騎吧。」

  「你陪我騎?」徐輕盈看了看他顯得單薄的書生身形,擔心馬一跑快他就會被風吹走了,掛在樹上搖搖晃晃。

  「比起第一次騎馬的人,我相信我的騎術比你好。」他好歹學過,而且騎得不錯,比起半桶水的她勝之甚多。

  覺得自己被鄙視了,她悶悶地一掀羽睫。「我騎得很好,沒有摔下馬!」

  「那是兜兜有靈性,換成其牠馬匹,你騎不到城門口就會摔斷你白玉一般的頸子。」一想到她和阿喜騎著馬兒到楊柳鎮,他還有些後怕,如果不是這匹靈馬,他是不是就失去她了?

  想起剛失去父親的他,回到陌生的祖宅,他是既害怕又恐慌,少了父親的陪伴,他身邊只有黑暗和恐懼,總覺得躲在暗處的夜鬼會突然冒出來捉住他。

  是她,成了他心頭的小太陽,她以最滑稽的方式滾下牆頭,摔得五官都皺成包子了,還一個徑兒的對著他笑,嘰嘰喳喳地和他說話,好像她有用不完的精力,整個人彷彿散發著光和熱。

  那時他想,有她在身邊,他就不怕了。

  一晃眼,當年的小男孩和小姑娘都長大成人了,他們還是和往年一樣來往密切,只是他早已識得情滋味,一心守候,只盼不懂情愛的小姑娘能有所響應。

  「厚!你忍了好久吧,終於讓你逮到機會可以教訓我了。」徐輕盈像是逮到他的把柄,指著他鼻頭大喊。

  她騎馬出城的事沒人責怪過她,可是她知道他們心裡都很想罵她不長腦,光有衝勁卻不知死活,讓太多人為她擔憂。

  柳毅似笑非笑的斜睨她一眼,涼涼的問道︰「要騎馬嗎?」

  「要。」徐輕盈很沒原則的馬上妥協。

  「要我帶著才能騎。」她悶太久了,他怕她一上馬就像出柙的野獸,撒蹄子瘋跑,拉都拉不住。

  「不能通融嗎……」她一臉期待的瞅著他。一個人騎馬奔馳才痛快,滿山遍野盡在她腳下,黃沙漫漫,望不盡來時路。

  柳毅果決的搖頭。「不行。」

  徐輕盈不高興,但也無可奈何。「但我要跑遠一點,到那邊那個白雪未融的山頭,那裡一定有好東西。」

  她的感應能力越來越強了,蔥指所指的山頭距離他們要半天光景,即使兜兜耐跑,至少也要跑上兩個時辰,可是她隱約感覺到那些藥草的呼喚,而且年限都不低,是頂級好物。

  「你還說你這匹馬不挑嘴,專餵上等藥草,哪天若有瀕死病人需要救助,就用牠的血來救人。」那匹挑嘴馬也該治治了,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專挑好東西吃。

  跟在馬車後頭走的兜兜似乎聽見柳毅的話,馬耳一動,前蹄揚沙一踢,吭哧吭哧地發出不滿聲。

  「是不挑呀,只吃靈芝、人參等藥材,你看牠多有骨氣,不食嗟來食。」她家兜兜可是萬中選一的好馬。

  柳毅勾唇一笑。「強詞奪理。」

  從老家出發至今已過了大半個月了,兩個人類似的對話已經有過好幾回了,坐在最角落的長春和阿喜已經習以為常了,兩人相視一眼,又無語的轉頭,窮極無聊的玩起手指頭,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心願——快點到長安。

  「是言之有理,咱們說好了不許賴皮,我要騎馬!」徐輕盈坐得太久了,骨頭都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瞧她一臉興致勃勃的想衝出馬車,柳毅的嘴角揚了又揚,溢滿無奈的寵愛。

  「高叔,把馬車停下。」

  「公子……」坐在前頭駕車的高一不是偷聽,車壁不算太厚,馬車內的任何動靜他都聽得一清二楚,包括小主子和徐家姑娘的對話,他就不懂了,小主子怎麼跟徐家姑娘一樣,盡做荒唐事。

  柳毅明白他想說什麼。「我有分寸。」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會誤了正事。

  「感情用事……」高一不滿咕噥,接著低喝一聲,勒緊韁繩,沉穩地停下馬車,讓車上天仙似的一對人兒下車。

  為了方便行動,徐輕盈還是身著男裝,束髮。

  「你們先到阮家寨等我們,反正我們也計劃要在那借宿一夜,我跟盈兒繞山路,再去和你們會合,大約天黑前會到。」柳毅大概估算,偏差不會太大,除非中途遇上了事。

  「公子,你不可以私自脫隊,這地界咱們不熟,萬一有什麼危險,我們鞭長莫及。」高一憂心忡忡的道。

  柳毅半是打趣,半是自嘲地將貌美如宋玉的徐輕盈往前一推。「我自備了大夫。」有妙手回春的神醫在,還有救不活的人嗎?

  「高叔,就跑跑嘛,我們很快就回來了,我保證不會拐跑你家公子,一定完璧歸趙。」徐輕盈笑得討好,眸光真誠的直瞅著他。

  高一這個四十出頭的中年漢子,被她這麼盯著,不禁面皮臊紅,局促的轉過頭,唉!遇到這一肚子鬼的丫頭,神仙也敗下陣來。「公子,記得日落之前定要與小的會合,千萬不可在外逗留太久……」

  不等他說完,徐輕盈已經開心得高聲歡呼,原本看起來蔫蔫的身子有如點燃的爆竹,快速衝到高大的兜兜面前,一馬一人親密的相擁磨鼻。

  人獸和樂融融的情景真教人歡喜又鼻酸,又有些不是滋味,至少在某個心頭泛酸的男人眼中,這是他想得而得不到的,他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雲開見日,得償所願?


  此時的徐府,也有一場小小的風波。

  「都是你平常太嬌慣她了,才會慣出這麼個離經叛道、性子乖張的女兒,不顧不管的說走就走,一點也不把咱們放在眼裡,盈兒要是有個傷風腦熱的,我跟你沒完!」

  徐賢之暗暗叫苦,聽聽,誰才是最寵女兒的人,一點風寒受熱就要找人算帳,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道理,怎能全怪在他頭上?

  他想是這麼想,但面上還是陪笑安撫道︰「別氣了,消消火,女兒的留信中不是說了去京城找她大伯,我們二房和大房這幾年越走越生疏,讓她去連絡連絡感情也好。」

  大哥的官越做越穩,對親族卻越來越淡薄,久久不來封信告知現狀,渾然忘卻了府中老父尚在。

  徐老太爺的身子還算安康,常與三五老友出外訪友或登山看景,有時找廟裡的老和尚泡茶、下個棋,日子過得頗為愜意,只是不時會叨念著老大怎麼不回來看看。

  「可也不能讓她一個丫頭去呀!她才多大的歲數,見過的人不多,要是被人騙了……」徐二夫人一想到女兒要是有什麼差池,眼眶倏地就紅了。

  「呵呵,咱們盈兒那性子你還不清楚嗎?她那個人機伶得很,她不去招惹人家就不錯了,誰動得了她?何況還有柳家的小子照看著,不會有事。」兩個聰明孩子只有讓人吃癟的分,還沒人能從他們身上討到便宜。

  徐二夫人氣惱地瞪了丈夫一眼。「你不說我還不生氣,一說我就火大,你說隔壁的到底在幹什麼,我怎麼聽街坊鄰裡說柳家正和城東的大地主田府議親,說的是田家的二小姐。」

  打從知曉丈夫有意撮柳毅和自家女兒,她倒也樂見其成,畢竟柳毅的品性她也略知一二,女兒交給他,她相當放心,可是現在柳家搞出這麼一件事兒,女兒該如何是好?

  一說到此事,徐賢之的眼神也暗淡幾分,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鬍子,猶豫了一會兒才道︰「這事兒你別說出去,要爛在肚子裡,毅兒跟我提了,他姨母藉由柳家的名頭,說的是她那個不學無術的敗家子。」

  「什麼,這不是騙婚嗎?林文娘也太大膽了,為兒子謀劃到這種地步,她也不怕人家嫁過來不認帳。」

  「噓!小聲點,那是人家的事,與咱們徐府無關。」

  她點點頭,但隨即略帶感傷的抹抹淚,話題又轉回到女兒身上,「也不知道咱們女兒吃得好,睡得香嗎?孩子出門在外的,做父母的哪能不憂心。」

  徐賢之拍拍妻子的手,以示安慰,心裡想著,要是柳家小子沒照顧好他的寶貝閨女,回來他一定剝他的皮,生飲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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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25: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快,讓兜兜再跑快一點,我要飛起來,像一隻紙鳶般飛得又高又遠,把整座山頭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放出去的鳥兒,徐輕盈快活得彷彿一陣關不住的風,沐浴在陽光下的她,粉嫩的嬌腮彷彿抹上一層淡淡的銀粉,酡紅發光,更顯嬌艷,歡快的笑聲如銀鈴,傳遍山野,一聲聲回蕩纏綿。

  什麼《柳毅傳》,什麼十二生肖排名的馬拉松接力賽,這些統統被她給拋到九霄雲外,她此時享受著風拂過面頰的沁涼,一棵棵往後倒退的樹臣服在她腳下。

  不論當人還是當雞,上頭總有人管著,她無法無所顧忌的暢所欲為,何時有這般快意過?

  「再跑快一點就要摔馬了,山裡的路根本不是路,處處是陷阱,一不當心踩了個空,咱們連人帶馬都要摔出去了。」看著身前的她神采飛揚的大笑,柳毅的心也軟得像團棉花,笑意從未停過,真想把她緊緊抱在懷裡。

  「阿毅,你膽子真小。」讀書人只有骨氣沒膽氣,書念多都把人念傻了。

  「是謹慎,我不是一個人,你的安危才是我看重的。」他可以寵著她,但不會縱容她往危險去。

  守護著她是他一生最為重要的使命,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沒有她。

  人的一生中總有個執迷不悟的追求,她便是他的追求,生生世世,不離不分,永雋心頭。

  聽他窩心的話,徐輕盈覺得心口暖呼呼的,笑得也更甜了。「阿毅,你對我真好,跟我爹一樣好。」

  柳毅無奈的微皺起眉頭,他可不想當她的爹,她究竟要何時才能察覺他的心意?「知道我對你好,你就該對我更好,有來有往,情分才不會淡。」

  她一聽,映著山色的水眸睜得圓亮。「我對你還不夠好嗎?我製的那些藥丸子你拿得最多了,我爹和哥哥們還拿不到你的一半呢!你摸摸心,連點好處也不讓人佔。」

  誰跟她提藥丸子了,牛頭不對馬嘴。「可賺的錢我也分你一半,我們盈兒也是腰纏萬貫的大富婆。」

  「誰希罕呀!一個人花多少、吃多少是注定好的,我夠用就好,不貪那一點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人要那麼多有形物幹什麼,時候到了還不是兩手空空的走。

  自從知道和春堂藥鋪是為大伯那一房守的,徐輕盈便很是火大,她想為父親這一房攢下一點基業,免得分家時一無所有,一切的好處盡由大房得去,二房白白為人作嫁。

  不知不覺中,她已把徐府當成她的家,疼愛她的徐府眾人是她至親至愛的親人,她要保護他們,不受他人欺凌。

  來到書裡十年,她已經分不出她是雞神或是徐輕盈,也許兩者已合而為一,向來衝動的她已習慣被人呵護,闖了禍也有人收拾,她喜歡這個家,喜歡關心她的家人。

  先前柳毅提議要賣她所製的藥膏、藥丸、藥粉,因為為數不多,所以她沒同意而作罷,但是知曉藥鋪分成這件事後,她真的很生氣,便一股腦地把大部分的藥扔給柳毅,讓他拿去賣,所賣銀兩二一添做五,一人一半,誰也不吃虧,她把大部分的銀子存起來,打算當做分家前二房的私產,自己只留少許,以備不時之需。

  雖然他也問過她為什麼不放在自家的藥鋪子裡賣,但她實在不想把這種狗屁倒灶的家醜告訴他,只好含糊其詞的跟他說,她那老爹心善得跟什麼似的,根本賣不了多少銀子,還是讓他賣,收益可以多一些。

  如今她裝銀票的嵌貝梨木匣子裡已經有好幾萬兩的銀票,厚厚的一疊,她從中抽了一萬兩當上京的旅費,不過除了頭一日投宿平安客棧的費用外,此後她再也沒有花費一文錢,她的花用全由柳毅支付。

  其實,這也是柳毅藏的私房錢,賣藥所得的銀兩為他私有,為銀子發愁的林文娘至今仍被蒙在鼓裡,他是刻意不告訴她,以免她又以各種名目向他借錢,把他當有借不還的錢莊。

  柳毅就喜歡她這一點,不忮不求。「你不是要找藥草嗎,趁天色還亮趕緊動手,不然山裡天黑得快,一會兒就伸手不見五指,你想找都找不到。」

  「你真煞風景耶!讓我多騎一會兒會怎樣,趕趕趕的,趕著投胎也不用這麼急。」徐輕盈一邊咕噥著徑自跳下馬。

  坐在她身後的柳毅嚇得一身冷汗直冒,也連忙跟著下馬。

  兜兜乖巧的趴在樹下的草地上休息,嘶嘶的打著盹兒。

  徐輕盈也不急著去找藥草,而是先走向一叢開得很艷麗的野花,輕嗅了淡淡的香氣,摘下一朵放在手心上賞玩,而後背靠著一棵白年老樹樹幹坐了下來,輕輕閉上雙眼。

  微風輕輕揚起,拂過嬌嫩的玉顏,薄得透光的嬌容如上等的美玉,發出誘人的光澤。

  柳毅看傻了眼,趨前輕撫她細得滑手的柔嫩面龐,一下又一下,似在撫摸他最珍愛的青花瓷玉瓶。「盈兒……」我心悅你。

  「啊!我看見了,在北邊山麓有很多珍稀藥草,我們快去……」徐輕盈驀地睜開眼,驚喜的指著北方,這才發現他靠得好近。「咦,阿毅,你在幹什麼?」

  他還沒來得及回話,性子急的她就急著要起身,怎料她剛一動,就一頭撞上近在眼前的他,他俯身一看,薄唇便貼上她粉色面頰。

  兩人都怔住了,四目相望,有些不自在的紅了臉。

  柳毅故作無事,腳步未動,僅僅身子往後挪動了幾分,挺直上身,絕口不提美好又有些遺憾的小意外。

  他想做的其實更多,但是尚未金榜題名前他不動手,一是原則問題,他想給她最好的,不想因一時守不住而毀了她;二是負責,在沒確定她的心意、她是否願意成為他的妻子之前,她的清白之身很重要,女子婚前失貞是致命傷,他要她抬得起頭做人。

  「叫醒你,怕你睡著了。」他用了最溫和的理由,讓彼此不感到尷尬,依然保持著似有若無的情愫。

  「我是來找藥草的,哪有那麼容易一閉眼就睡著了。」徐輕盈忽然覺得一顆心跳得飛快,雙頰也是一陣熱燙,惹得她不知所措,紅著臉低下頭,不敢看向他那雙她看了會心慌的黑瞳。

  也不是才認識一、兩年,他們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哥兒們,怎麼剛才那一眼,她會覺得他變好看了,讓她芳心亂動?

  「來找藥材吧,來,我拉著你,地上不平,小心碎石子。」假裝沒看見她的忸怩,柳毅伸手牽住她柔膩的小手。

  天賜的靈感力讓徐輕盈的腦海中自動浮現一幅山區藥材分布圖,每一種藥草的生長區都標示得清清楚楚,雖然沒有符號和文字說明,可她總能很清楚知道哪些就是她要找的,而且身邊的花草樹木會指引她方向,她只要順著彎下腰的草葉走,目標就在不遠處,根本無須人帶路或牽著。

  「我可以自己走……」她心慌的想要縮回手,沒想到他卻緊緊握住不放,掙扎了幾下,她便也由著他了。

  「往哪走?」

  她彆扭的用另一隻空著的手朝幾乎看不見的獸徑指去。「阿毅,我比你更習慣走山路,你不用分心顧及我。」

  「還是你要我背你走?」柳毅可是樂意得很。

  一聽,徐輕盈馬上識趣的閉上嘴,對於突然變得專橫的男人,她還是識時務得好,惹火他沒什麼好下場。

  動物向來有趨吉避凶的本能,雖然她從未看過他發脾氣,可是她感受得到他體內有股蓄勢待發的巨大力量,傷殺力無法預估,她可不會去當衝擊他力量的那個倒霉蛋。

  「等等,左邊一點,開紫色小花的那一株……啊!是人參果,果實和葉曬乾了泡茶喝能補精益氣,你讀書讀累了,泡一杯喝就能提神。」看到藥草,她馬上把方才的意外拋諸腦後,開心的笑道。

  柳毅見狀,這才放開了她的手,頓時覺得心頭有些空落落的。

  徐輕盈走上前,不急著挖根,先採集新鮮的果子以及一片一片的人參葉,裝入她另行縫製的小袋子裡。

  一口竹片縫口的大布袋,大布袋外頭又掛著幾只小布袋,她把大布袋當籮筐用,一次能裝的藥材比籮筐多,而且鋪著蕉葉以防從縫隙落下,還有分門別類的作用。

  因為她採的大多是少見且稀有的藥材,不好和其它藥草混在一塊,造成分揀上的麻煩,用一個個小袋子裝起來比較省事,也不必整籮筐的往地上倒,再一一分別挑出。

  柳毅很自然的拿過大布袋,只把幾只小布袋給她。「來,我來,你在一旁看著就好,小心細長的野草割人手。」跟著徐家父女上過山採藥,他採起藥來又快又俐落。

  不一會兒功夫,整株三百年的人參就被他採集得連片葉子也沒落下,後來又陸陸續續發現幾株品相不錯的藥草,他挽起袖子彎下腰,絲毫不覺辛苦,一一採收,放入背後的袋子裡。

  事實上不是每座山都盛產人參、靈芝、何首烏、血藤之類的珍稀藥材,可是徐輕盈硬是比別人幸運,只要她想,就能找到長滿藥草的藥山。

  所以她從不缺靈藥,想要多少有多少,手上快斷貨了就去山裡找,一找準是缽滿盆滿,豐收大歸。

  這也是她爹老找她上山的緣故,一來是辨識藥草,傳她醫術,讓她知道什麼藥有什麼功效,怎麼用藥救人;二來則是她先天親藥草的本事,帶上她,他可以輕而易舉採集到鋪子欠缺的藥草,比他滿山的瞎找來得快。

  很快的,柳毅身上的大布袋裝滿了,但其實並沒多重,徐輕盈的小布袋也個個裝得鼓鼓的。

  「差不多了,盈兒。」藥草是採不完的,留著再長長,下一回他們再路過時還有得採。

  「等一下,我再摘幾朵雪蓮。」這可是兜兜最愛吃的。

  月牙形的彎谷中,出現一座淚滴狀的湖泊,半結冰的湖面上竟然長滿翠綠的蓮葉,一朵朵潔白似雪的蓮花,裊裊婷婷的開在蓮葉當中,晶瑩剔透得彷佛見光就化。

  「小心點,別靠得太近,跌下去會凍傷……」來不及阻止的柳毅只能乾著急,緊盯著立於湖畔的那抹身影,絲毫不敢移開。

  現下的湖水其實還冷得很,湖裡面還浮著尚未完全融化的碎冰,看著是水,但比冰更凍人,一旦掉下去,十之八九會傷及心肺,重則會長期臥床,虛弱得起不了。

  「摘花我是老手,你別大呼小叫的亂我心神,要是摘不到雪蓮我唯你是問……」話音方落,徐輕盈的一腳踩到了青苔,人往前滑了一下,半隻鞋子陷入泥坑裡,湖水淹過腳面。

  好冰!

  「盈兒!」他狠狠倒抽一口氣,衝上前去緊緊拉住她。

  這小丫頭,不把他嚇出病來她不甘心是吧!

  「我……沒事。」嚇了一跳而已。

  她沒事,他有事,被她嚇得少了十年壽命。「我拉著你,往後退一點,少摘點,不要貪心。」

  望著他緊握著自己的大手,徐輕盈再次感覺心口有點亂。「就三朵,不貪多,你拉緊點,別放手。」

  「不會放手的。」永遠也不放,柳毅在心裡對自己說著。

  成千上百的雪蓮迎風搖曳,一片雪白襯著青綠,波光粼粼蕩漾,銀白色光芒放射而出,形成引人入勝的好景致。

  三朵雪蓮得來不易,她香汗淋灕的吐了一口氣,抬腕要擦拭額上細汗,但有隻手比她更快的用素白的帕子輕拭她滿頭汗水,動作輕柔得讓不識情的她都有些怦然心動。

  「別以為自己是大夫就不會風邪入身,身子是自己的,要自個兒顧好,不要老讓我盯著。」關心則亂的柳毅忍不住念了她兩句。

  「有你在嘛,有事也會變無事。」徐輕盈嬌嗔著,不自覺依賴著他,只要有他在身邊,她什麼都不用煩心。

  「少跟我說這種好聽話,我可不是你爹,只會寵著你。好了,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其實她的話他很受用,嘴角都不自覺揚高了,但他還是裝著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他必須讓她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省得下次沒他看著,她真鬧出什麼意外來。

  柳毅放下大布袋,先把她手裡幾個小布袋放了進去,只讓她拿著幾個,接著背起大布袋,再牽起她纖白的小手,兩人一同走過及腰高的長草,回到兜兜休息的樹下。

  徐輕盈馬上拿出一株雪蓮餵給兜兜吃,牠邊吃邊歡快的仰頸嘶鳴。

  待兜兜吃飽後,他們便啟程下山了。

  下山輕鬆多了,只是精力旺盛的兜兜衝得有點快,好幾回差點煞不住蹄子而撞樹,讓馬背上的兩個人不得不時時留心,想著一有狀況就跳馬,不過兩人還是覷著了安全的空檔,欣賞這山蒼水綠,天際蔚藍的美景。

  只不過在這渺無人煙的深山裡,除了偶爾才來一趟的山樵獵戶外,平常很少有人會上山走動,可是徐輕盈看著前方,突然驚呼一聲,「咦!地上那一團是什麼?」灰灰的,像人又像一塊破布。

  柳毅看了一眼,語氣中不含半絲關心。「死人。」

  「人死了?」她感覺不到死氣。

  「不死也剩下半條命了。」想必是活不久了。

  「我們下去看看。」徐輕盈心血來潮,出來放風後,她此時的心情相當愉悅,渾身的筋骨都舒展開了。

  柳毅有些訝異。「你不是不醫治人?」

  「看看又不一定要救,我只是看他死了沒,聽聽他有什麼遺言。」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當做一次善事,況且人之將死,說不定有好東西傳世。

  「你愛湊熱鬧的毛病怎麼老是改不了,死人有什麼好看的。」說是這麼說,他還是順著她的意思,先下了馬,再把她抱下來。

  「人還沒死呢!」徐輕盈用腳勾了一下,原本面朝下趴在地上的人被她翻身向上,赫然是一名滿臉污垢的老乞丐。

  他一身破舊,腳下是一雙磨薄的草鞋,披頭散髮,不修邊幅,手邊還擱著一根趕狗的竹杖,面容髒污得辨別不出模樣,厚粗的手掌寬大,手指和指縫都是陳年污垢。

  「你要救?」看她一臉興奮,不知又想到什麼好玩事。

  「不確定……」她診著脈,兩眼透著興味,救與不救就在她一念之間,她主宰了這個人的性命。「咦!他中毒了?」

  「中毒?」是吃了毒菇還是毒草?

  「奇毒……」沒她出手就真沒救了。

  「很嚴重?」

  「人都快死了,你說嚴不嚴重?」命懸一線,只剩下一口氣了,不曉得為什麼拖著不斷氣。

  「你想救。」以柳毅對她的了解,八九不離十。

  徐輕盈死不認的強拗,「我是怕他死了之後屍體爛在荒郊野外,哪天我再上山被他一堆白骨驚著了可不好。」

  她不喜歡救人,但死人挺晦氣的,糟蹋這一片好山好水,日後這藥草沾上了死人味可不太好,萬一被死不瞑目的幽魂纏上了更麻煩,還要請道士來燒符、驅魔捉妖。

  「你喔,口是心非,要救就趕緊救,否則趕不上和高叔約定的時辰。」高叔他老人家為他操心的事太多了,連終身大事都耽誤了,他一直深感對不起忠肝義膽的高叔。

  「別催,很快,一眨眼功夫就好。」說完,徐輕盈從懷中取出巴掌大、寸厚的針盒,盒蓋一打開,四、五十根長短粗細不一的銀針整齊的排成上下兩層,盒蓋內也有一排銀針,一共三層。

  她分別取出六寸和三寸的銀針各六根,往老乞丐的天靈蓋四周插下,手法之快,教人眼花撩亂,真是一眨眼功夫,十二根銀針顫巍巍的插入,這是連她爹也辦不到的絕技。

  「阿毅,把他的嘴撬開,將這顆藥給他餵下。」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紫色小瓷瓶,倒出一粒粉橘色藥丸,約小指指甲片大小,遞給了他。

  柳毅接過藥丸後,蹲下身要扳開老乞丐的嘴,偏偏他老人家牙咬得死緊,好像不肯吐出最後一口氣,他費了好大的氣力才順利撬開他的嘴,用水袋裡的水餵他服下。

  一個呼吸間,老乞丐臉上黑氣漸漸淡去。

  徐輕盈利落的抽出銀針,仔細擦拭乾淨後收妥。

  「你不是不喜歡救人,不怕又救到一個恩將仇報的?」

  兩人同時想到特不要臉的田月荷,救了她反而不知感恩圖報,藉機纏上她看中的男人。

  不過此時的田月荷正歡天喜地的繡嫁妝,準備風風光光的十里紅妝嫁入柳家,渾然不知這門婚事已被林文娘偷龍轉鳳,她要嫁的人不是才高八斗的俊兒郎,而是賭性堅強的朱承敬。

  「呿!他都昏迷不醒了,哪還記得恩人的模樣,我們別逗留了,高叔還在阮家寨等我們呢!」去晚了又要被念了。

  兩人一馬快速朝目的地前進,蹄聲漸遠,頭也不回的柳毅和徐輕盈沒發現老乞丐的眼皮動了一下,彎曲的手指微微伸直,乾裂的嘴唇發出一聲嘆息。

  「老怪物,你死了沒,死了就回我一聲!」一名和老乞丐年紀差不多的老者,站在躺平的「屍體」旁,舉腳踢了兩下。

  此人穿著長及足尖的衣袍,整身黑,但面容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比死人更像死人。

  「我、我死了還能回……回你話……」老乞丐有氣無力的回道,想翻身又覺得全身脫力。

  「是迴光返照。」黑衣老者又踢了他一腳,確定他還沒死透,死氣沉沉的臉蒙上一層黑氣。

  「你死……我還沒死呢!少……詛咒老子,黃泉路上……我等你同行!」老乞丐氣呼呼的低吼,接著嘔了一口,吐出腥臭黑血。

  「咦!真是奇了,有人解了你的奇毒。」黑衣老者以為老怪物死定了,看在相識一場的分上,趕著來送終。

  老乞丐撇了撇嘴,吃力的坐起身,以髒污的手背擦去嘴邊的污血。「老子服了,老子自己煉的毒自己都解不了,一個小姑娘家居然本事這麼大,一下子就解了老子的毒……」吐了口血,他覺得渾身氣血都慢慢暢通了。

  「等等,你說是一個小姑娘救了你?」他是不是中毒太深神智不清了,在他們這一輩的高手中,還不見得有人能解得了毒醫古怪的毒,更何況是他口中聽起來年紀不大的小姑娘。

  「我這耳力靈敏得很,從未出錯,雖然沒看到人,可是一聽聲音就是十五、六歲的丫頭,脆生生的軟音真好聽。」就是心有點狠,對老人家不恭不敬,不過頗合他胃口。

  毒醫雖有個醫字,但他的原則是不救人,就算對方快死了,他也會視若無睹的走過,絕不施以援手。

  救人有什麼用,救條狗還會感恩的搖搖尾巴,可人的心眼太多了,總是不知感激,為了一些小利益就把救命恩人給賣了,甚至還反過來責怪救人的人不該多事。

  古怪年輕時就栽在這種小人手中,當年他涉世未深,以為懸壺濟世是好事,傾其全力救助有需要的人,可是他的好心被人利用了,那人拿了他的祖傳藥方賣給另一間藥鋪。

  他的老父因此氣死了,妻子也因鋪子經營不善而離開,另嫁他人,一雙兒女因他疏於照顧而被狼叼走了,屍骨無存。

  經過這一連串的打擊,心灰意冷的他不再醫人,改為玩毒,以各式各樣的毒藥自娛,甚至也給自己下毒,好看毒發後的情形,因此江湖人士給了他一個「老怪物」的封號。

  不過他這次中的毒不是自己下的,在中毒時他的神智還是清楚的,明明白白感受到身體外的一切動靜,他試圖運氣逼毒,但毒越逼運行越快,差點把他一條老命給搞沒了。

  在生死交關之際,他聽到腳步聲,是兩個人,接著是令他氣炸的對話,等到又苦又澀的藥丸子滑入喉頭,他才發現這真是個好東西,氣順了,胸口也不脹疼了,那口氣留住了。

  「你都要死了,還聽人家小姑娘嬌滴滴的軟嗓,真不要臉!」黑衣老者不齒的一啐。

  「鬼手,你不要以為我現在沒力氣就揍不了你,等我的毒全清了,我非打得你滿地找牙不可。」他是記恩,不是下流。

  「你的毒還沒解乾淨?」鬼手訝然問道。

  神偷鬼手,偷遍天下無敵手,他最引以為傲的是曾潛入皇宮,偷取皇上的玉璽,在太廟的「至正」匾額上落了印又還回去,他出道三十年沒失風過,也沒人瞧過他的真面目。

  他就是隻鬼,來無影,去無蹤,一張全無表情的面容不知嚇退多少追捕者,大家對他的印象是白如紙的死人臉,沒人記得住他的五官長相,他渾身散發著一股冷颼颼的陰氣,彷彿來自森羅殿,生人回避。

  古怪捶著僵硬如石的雙腿,苦笑道︰「那小姑娘是解了我的毒,可是又在我身上下了一種散功的毒,在我解毒的三天內氣力散盡,除了尚能走動外,其它事做不了。」

  「嘖!這麼神?」鬼手這下也來了興趣,真想見見這位有意思的小友。

  「她大概怕我追上去報恩吧。」廢了他三天她就能走得很遠了,天南地北,誰還找得到她。

  鬼手一聽,死人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那她不正和你是同路人,還不趕快收來為徒。」

  一說到徒弟,古怪神情丕變,朝地上連吐三口唾沫。「老子這輩子再也不收徒了,收徒來害自己嗎?」

  「因為古奇?」

  古怪氣恨難平的道︰「天煞孤星的棄兒,當年從虎口救下他時,他才三歲,老子養了他二十年,哪曉得竟養出個禍害,為了一本《毒經》,他居然連老子也敢害!」

  那個臭小子,竟在他每日必飲的靈泉中下毒,用的還是他最得意、無人可解的劇毒,他知道山上有解毒聖丹雪蓮,所以硬拖著一口氣上山,誰知走到一半就不行了,撲倒在路邊,幸好被那個小丫頭所救,要不他就冤死了。

  「你殺了他?」

  古怪哼了一聲。「那種禍害還留著幹什麼,不殺了他,等他日後成了氣候再來欺師滅祖的殺了我嗎?」

  他是人人聞之色變的毒醫,可不是任人拿捏的小蛇,他一覺得不對,便將那孽徒誅殺當場,讓他再也掀不了風浪。

  「老怪物,你現在要怎麼做?」鬼手認識他幾十年了,頭一回看到他虛弱得連站都站不起來。

  「別以為我聽不出你的幸災樂禍,還不快過來扶我!」就讓他看一回笑話,過了這村沒那店了。

  鬼手白慘慘的臉勾出一條上彎的細線。「老怪物,你老了。」

  「呿!少廢話。」在鬼手的攙扶下,古怪顫巍巍的站起身,雙手雙腳還是抖個不停,步履不穩。

  「你該洗個澡了。」鬼手緊皺起眉頭,不客氣的道。那氣味……太燻人了!

  「不用你管!」他就喜歡髒。

  「真臭……」冷風飄過,更臭了。

  古怪嗔了他一眼,訕訕的沒說什麼。

  風很大,吹在臉面上,涼濕涼濕的,在這空渺的山中,兩個老人蹣跚的背影很是寂寥……

  可是在阮家寨卻是完全不同的情景。

  這是一處苗寨,人口不多,民風樸實熱情,苗人天性樂觀且開朗,樂天知命,善歌善舞,一點點小事都能讓他們高興得手舞足蹈。

  這一天寨中來了客人,他們一早就宰雞宰羊,忙上老半天,在寨子中央空地架起篝火,一壇子一壇子的玉米灑擺在地上,就為了慶賀貴客到來,滿滿的菜餚是他們待客的誠意。

  苗人好客,天生喜歡歡樂,不論誰到了苗寨,他們都會用虔誠的心來歡迎,讓人有如回家一般自在。

  「喝!要連喝三杯,以示你對我們族人的滿意。」頭上戴著銀制頭冠的寨主木拉舉杯一敬,豪氣干雲。

  「族長,你太客氣了,我酒量差,你容我慢慢喝,要是我太早喝醉了,不就見識不到貴寨的好歌好舞好氣象。」玉米酒酒味不濃,但後勁很強,柳毅不久前喝了一杯,如今便覺得陣陣酒氣往上衝。

  「好,你悠著點,我們阮家寨旁的沒有,就是好歌好舞多,姑娘漂亮兒郎俊,個個都是好苗子。」喝得臉紅的寨主大力自誇,有群好族人令他倍感驕傲。

  「是,我都看得眼花撩亂了,果真是好山好水養出的好人兒,你們寨子裡的福氣。」柳毅客套的回道,來到人家的地頭總要說兩句好聽話。

  「呵……要不要挑一個回去?能下田,能下患,還能洗衣、料理三餐。」木拉重拍他肩頭,笑聲渾厚。

  「嗄?」柳毅無預警的嗆了一下。

  「我是指我們苗家的美麗姑娘,娶來當老婆絕對妙不可言。」

  堆高的木頭熊熊燃起,美麗的苗族少女和裸著手臂的苗族健壯青年,一圈又一圈的圍著篝火,手牽手高唱著苗族歌謠,一邊舞動著手腳,歡欣熱鬧無比,一旁有幾名沒下場跳舞的俏麗少女,不時朝柳毅張望,一下子用手比了比,一下子又捂嘴輕笑,眉眼間染上春意。

  柳毅咳了幾聲,假意身子不適。「不瞞你說,我這趟進京是為了趕考,我寒窗苦讀十年就為了今年的春闈,你瞧我趕得錯過宿頭,還得借住寨中,兒女婚事我是想都不敢想。」

  看他咳得快斷氣了,一副身子骨不行的樣子,木拉失望之餘,改看向不遠處站著看人唱歌跳舞、面白唇紅的小公子。「那一位呢?他家裡應該尚未為他定過親,年紀是小了點,不過十三歲當爹的也不是沒有,我有個姪女才十二歲,剛來過癸水……」

  「等……等等,她不行。」柳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免有些氣惱,這人居然把主意打到徐輕盈頭上,他們阮家寨是有多少嫁不出去的姑娘?

  「不行?」木拉疑惑的目光漸漸往下滑,來到小公子的雙腿間。

  「跟你說句老實話,他不是我表弟,而是同鄉人,他爹娘怕他不長進,托我送到京城給他嚴厲的伯父管教,你也知道,找個好夫子不容易,你看看他快坐不住的猴兒樣,他的爹娘怎麼不擔心,他們家就這根獨苗……」其實柳毅這話也沒說錯,若徐輕盈是個男子,倒真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

  讀書人的口才就是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完全把大字不識幾個的木拉唬得一愣一愣的,他頗為遺憾地搖搖頭,打消牽線的念頭,改為和高一拚酒,酒逢知己千杯少,兩人還劃起酒拳來了。

  徐輕盈不經意的一轉頭,就見木拉和柳毅勾肩搭背的,她雖然好奇,但並沒有馬上走回來探問,而是等木拉去和高一喝酒,她才慢慢來到柳毅身邊坐了下來,問道︰「你們方才在說什麼?」

  「幫你作媒。」若她開竅得早,她早已是他的妻、他孩子的娘了。

  聞言,她驚愕得雙目圓睜。「作媒?!」

  「不過被我拒絕了。」她要嫁給他,而不是娶一個才十二歲的苗族小新娘。

  徐輕盈沒好氣地睞他一眼。「別故意嚇我,你是瞧我膽子大,想把它嚇得小一點是不是?」

  「如果你的膽子真的變小,那是我柳家的福氣。」他可以少擔點心,讓她當個溫良謙恭又賢慧的小女人。

  「我姓徐又不姓柳,關你柳家什麼事?」有福她不會自己享嗎?他說的話真是莫名其妙。

  柳毅笑得眉目生輝,意味深長。

  「算了,跟你猜心機我會累死,這給你。」徐輕盈把小拳頭伸到他面前攤開。

  不懂的事就不要懂,事情知道得越多,煩惱也越多。

  「這是……」柳毅捏起瑩白色的藥丸,一股濃郁的木香味兒瞬間竄入鼻習間。

  她皺著小鼻子,用手揮開嗆鼻的酒氣。「解酒的,你喝得一身臭烘烘的,不要靠我太近。」

  一聽,他隨即服下,瞬間他口中有淡淡的清涼味,原本昏脹的身子也舒服許多。「好東西。」

  「哼!那當然,我的東西有不好的嗎?我這些日子又擺弄了不少藥丸子,等你考完試再拿去賣,一樣是一人分一半。」

  「你怎麼會想到弄個解酒藥丸,你又不嗜酒。」談錢俗氣,索性不談,柳毅可不希望她將來變成錢奴才。

  「還不是我大哥,他當了官之後,每日幾乎都有應酬,我大嫂看他喝得醉醺醺的,又吐又嘔的十分難受,便寫信來問我如何改善,所以我就動手弄了百兒千個的藥丸子給她寄去。」

  她這大夫只管自家人,小時候她大哥可也是很疼她的,雖然如今分隔兩地,但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大哥都會讓大嫂寄給她,時時不忘這個最疼愛的妹妹。

  「這樣的藥丸子,你弄了這麼多顆?」他難掩錯愕。

  該說她浪費還是想撐死她大哥,這麼好用的藥丸子,就該擺在藥架上賣,難怪她不是做生意的料,光是這解酒藥方所製出的成藥,就算賣得便宜了,和春堂藥鋪每年還是可以淨賺不少。

  徐輕盈難得看出他的疑惑,不過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便道︰「阿毅,我們去跳舞。」看他們跳得好快樂,彷彿全無煩惱,害她也想拍翅……呃,動動手腳。

  「跳、跳舞?」柳毅難得露出局促不安的模樣,這可不是他的強項。

  「走啦!走啦!你陪我跳,你看他們跳得很簡單,左三步、右三步,腳一點,轉一圈……很好學的,快來!」硬是把人給拉上場,她開心的舞動手腳,卻見他像僵硬的木偶。「你不要同手同腳,手腳要分開……」

  試了一會兒,徐輕盈發現他怎麼都跳不好,靈光一閃,決定展現一個新舞步,她把上身往前伸,兩手背於後,一腳踩,一腳跟,頭往前點,像是帶著小雞啄食的母雞。

  其他人見狀也覺得好玩,模仿著她的動作,正確說來是模仿雞的動作舞動起來,於是篝火邊,一堆公雞、母雞、小雞,咯咯咯地琢著玩。

  柳毅也跟著扮起昂首闊步的大公雞,一步不離的守著他笑岔氣的小母雞。

  這樣歡樂的氣氛持續到深夜,眾人才紛紛睡去。

  隔天,柳毅一行人便載了一車苗族人送的禮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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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00:26:1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跋早趕晚的,一行人終於到了涇陽。

  一進入涇陽地界,徐輕盈的話就變少了,常常愁眉深鎖,若有所思的看向遠處,人也變得很沒精神,好像魂都不在了,柳毅和她說話,她不是走神沒聽見,就是心不在焉的答非所問。

  遲鈍得令人同情的徐輕盈,直到這時還不曉得她會這般惶惶不安、心神不定,是因為她早就愛上了柳毅,還當自己是因擔心隊友被搶走。

  柳毅見她這般古怪,可著急了,想為她找來大夫,但她卻笑他,說她自己就是大夫,請來的指不定還沒她醫術好呢,又解釋她只是春睏,趕了太多的路,累了,歇個兩天就生龍活虎。

  但是明眼人都看出她的不對勁,她不是累,而是緊張兮兮,疑神疑鬼,柳毅一不在她的視線內,她便會不安的找人,逢人便問︰「柳毅在哪裡?他去了涇陽河畔嗎?」

  逼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在涇陽多停留了幾天,柳毅終究找來了大夫為徐輕盈看診,開了一劑安神藥,在他半哄半騙下,她才勉強喝下,好好的睡了個安穩覺,緊繃多日的心情才得以稍微放鬆。

  其實她是多此一舉,白擔心一場,因為她死纏活賴的阻止,柳毅比預定的日期晚好幾個月出發,如今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他根本不可能在冰天雪地的氣候中巧遇龍宮三公主。

  由憐而生愛的情形不會發生,況且她所認識的柳毅,個性也和原本故事中的不一樣,她認識的這個機敏有智謀,而故事裡的那個是只會讀死書的書生,差距甚遠。

  「小姐,外面有兩個老頭要見你。」阿喜冒冒失失的衝進房間,一張圓臉因為跑得急而紅通通的。

  「不見。」她是什麼人想見就能見的嗎?當她是青樓倚門賣笑的花娘呀!沒瞧見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嗎?

  「可是他們說了,不能不見,否則就直接闖進來見你。」阿喜想到那兩個老頭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個笑咪咪的,卻讓人覺得心懷鬼胎,至於另一個嘛,活像剛從墳墓裡挖出來的死人,冷冰冰的。

  「他們是神嗎?連我想說什麼都猜得到,怎麼不去當神棍,撈錢撈個夠本。」

  威脅她?當她沒見過壞人呀!

  「小姐……」阿喜也很為難,只是兩個老頭而已,喔,修正一下,兩個怪老頭而已,去看個一眼不會怎樣的,總比人家直接闖進來好吧。

  「阿毅呢?」徐輕盈有些煩躁的問。莫名其妙有人找上她,他應該會替她擋著吧?

  「柳公子在花廳招待兩位客人,柳公子說不妨見上一面。」阿喜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只能照原話傳話。

  徐輕盈卻是聽明白了,阿毅的意思是,見上一面好打發,反正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於她閨譽無損,早早讓人走了她也省卻麻煩。

  「真是沒事找事做,兩個老頭找我幹麼,幫他們念經超渡嗎?」她咕咕噥噥的走出小院子。

  為了能讓徐輕盈安心休養,柳毅包下高升客棧專為大戶人家準備的院子,在大院子內分有兩個小院落,一邊是男賓,一邊是女賓,兩個院子相連,但中間隔了一道牆。

  這院子和一般二進院沒兩樣,各有五、六間廂房,一個花廳是共享的,客棧的腹地甚廣,類似的大院子有五處,分別用來招待權貴、高官、商賈和名門世家,用意頗佳。

  「呵呵……我們不信佛,不用你念經超渡,來壺白露酒就能表達你的誠意。」

  古怪笑道。這丫頭,真是有意思。

  嚇!沒想到老歸老,耳朵還真尖,隔了一道牆還能聽得清楚,不過她也不是吃素的,馬上回道︰「白露酒沒有,草席倒是能送你們兩卷,早早魂歸九泉。」

  徐輕盈一進花廳,就瞧見兩尊黑白無常……哦,看錯了,是一黑一白腰桿挺得頗直的老者,一個笑裡藏刀,不懷好意,一個冷面冰心,不苟言笑,兩個都不是什麼好貨。

  總結,獐頭鼠目,賊盜之輩。

  柳毅無奈又寵溺的道︰「盈兒,對兩位老人家要以禮相待。」見面就咒人死太不敬,至少要讓人含笑而去。

  「待個頭!哪有人上門討酒喝的,我又不欠他,想當乞丐到客棧後門待著,等人施捨剩菜剩飯。」她長得像賣酒的嗎?一開口就要白露酒,白露酒長啥樣她還真沒見過。

  「敬師酒。」

  「什麼敬師酒?」徐輕盈一臉怔然。

  「老夫要收你為徒。」她有極高的天分,亦醫亦毒。

  「你要收我為徒?」她冷哼一聲。他是不是腦子被牛頂過,這毛病可大可小,他瘋得走錯門了,得治治。

  「還不磕頭拜師,雙手高捧把酒送上,原本我是不想再收徒的,不過看你天資頗佳……」

  「等等,請問你是哪位?」未免妄自尊大了。

  「我姓古……」

  沒等他說完,徐輕盈不耐煩的揮手。「不認識,沒交情,八代之內沒糾葛,我家沒有姓古的親戚。」

  「為師是古怪。」名號一亮出來,古怪得意的暗哼一聲,這還不驚掉這小丫頭的下巴,忙著慌亂地跪下來磕三個響頭,多少人想入他毒門他都不收。

  「我還稀奇呢!稀奇古怪連在一塊,別為老不尊了,到處認徒弟,出客棧左轉第三條巷子有間棺材鋪,上好的楠木棺材我送你一口,祝你一路好走。」她就不送了。

  「你這胡塗娃!」古怪用力伸著食指直指她,氣得手指都在顫抖了。

  今日的他和中毒那天大有不同,為了要收徒弟,他將外表稍微打理過,頭髮雖然還是亂,但好歹用根沉木簪子簪住,不至於披頭散髮,衣服半新不舊,沒有補丁,腳下穿的是新鞋,一身還飄散著好好沐浴過的皂香味兒。

  「你是毒醫古怪?!」柳毅忽地一驚。

  一聽到毒這個關鍵詞,徐輕盈終於稍微有一點兒興趣了,就不曉得這個老頭和她的使毒本事一比,誰勝誰負。

  古怪頗為驕傲的一揚下巴。「總算有個長見識的,一群胡塗蟲中出個不胡塗的,還有救。」

  「那這位高人是?」柳毅看向面無血色的黑衣老者。

  「我姓鬼……」

  徐輕盈不等他說完,又刁鑽的道︰「果然是個鬼,我看你就是個忘了投胎的,孟婆湯喝了沒?做鬼要有鬼品,吃香燭就飽了,你要是不知道香燭店往哪兒走,一會兒我讓人帶你去,當個飽死鬼比餓死鬼好。」

  「盈兒,不要胡說,如果我猜的沒錯,前輩應該是赫赫有名的鬼手神偷。」江湖上姓鬼的人並不多,而他剛好聽過一個。

  「小偷?」怎麼怪醫和賊都來了?覺得流年不利的徐輕盈想去廟裡過個火,學人求只平安符。

  「你沒猜錯,我就是鬼手。」鬼手的聲音低得沒有起伏,卻又冷得讓人由腳底板寒到頭頂。

  「咳!咳!盈兒,毒醫前輩和鬼手前輩是江湖上舉足輕重的人物,你要敬著,不可失禮。」

  「要敬你去敬,我可看不出他們哪裡比我強,不過是兩個閒著沒事做的老頭。」到處尋人開心。

  「盈兒……」柳毅以眼神要她謹言慎行,得罪小人好擺平,若是這兩位……怕是有得令人頭疼了。

  古怪笑道︰「呵!你這脾性老夫喜歡,跟老夫年輕的時候一個樣兒。」都是不講理的主兒,只順心而為。

  「你現在也沒變過。」鬼手幽幽的扯他後腿。

  古怪冷冷的朝老友瞪去一眼,馬上又堆起笑看著徐輕盈。「娃兒,還不拜師,老夫就收你一個姑娘家,以後要尊師重道,唯師命是從。」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是個姑娘?」她明明身著男裝,風度翩翩,氣宇軒昂,還拿了把折扇裝風雅。

  聞言,古怪爽朗大笑。「你哪個地方不像姑娘?!從身形、走姿、聲調到你塞滿異物的耳洞,結結實實都是個姑娘家,啊!忘了一提,你少黏了喉結,沒有哪家的小兒郎有你這般細緻的冰肌玉膚,你記得把你的丫鬟塗黑,怎麼不捨得也為自己的皮膚上點彩料,你的膚白勝雪是一大破綻。」

  被人當場戳破了偽裝,徐輕盈不惱不怒,找了個好位子坐下。「就算我是姑娘家又如何,有誰規定我一定要拜你為師?我自個兒就是醫學世家的嫡系子孫,我伯父是太醫,我要學醫只管尋他去,何須假手他人。」

  「丫頭,以你的醫術,你伯父教不了你吧!」徐晉之那豎子只會兩下花拳繡腿,在太醫院混的是虛名,逢迎拍馬屁他專長,真遇重症他也束手無策。

  她擺高姿態不回答,想逼人知難而退。

  「你心裡一定在想,我怎麼知道你會醫,而且醫術精湛?其實很簡單,那一日我中毒倒地不起,是你用銀針逼毒,將我所中的毒逼到胸口,再給我一顆解毒丹解我胸門的毒,後來我嘔出毒血,毒性盡消。」

  「你是那個要死不活的老乞丐?」徐輕盈難掩錯愕。

  「嗯哼!丫頭,你還踹了老夫幾腳,怕老夫未報恩先報復,所以趁老夫中毒未醒之際揚長而去。」他可是記得一清二楚,這丫頭頑劣又難馴。

  「你怎麼曉得是我?」徐輕盈記得那時他是昏迷的,人不曉得死到幾重天了,人之將死時,意識是渙散的。

  「因為我還沒死透。」古怪得意洋洋的炫耀頑強的生命力,即使死到臨頭也不肯向閻王爺低頭。

  他這份張揚和徐輕盈很相似,看得柳毅為之失笑,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看來他們有師徒緣。

  「就算知道是我吧,你這老怪物是如何找到我的?我可沒在你身上留下某某某到此一遊的刺字,你老人家也太神通廣大了,一路追到涇陽來報恩。」她故意在說報恩兩字時加重語氣。

  他意味深長的笑道︰「老夫聽見你們說了阮家寨,便循線前往阮家寨詢問,木寨主很好客,一下子就把你們上京的事全說了,老夫只要往京城的路上走就能與你們相遇,最多一路追到京城。」

  徐輕盈這下子無言了,這老頭是神人,有誰會為了一個不一定能收成的徒弟,千里迢迢尋人,他不是吃太飽,便是太閒了。

  「你那是什麼神情,還一臉厭惡,要知道有多少人想拜老夫為師,老夫都不肯點頭,是你機緣巧合救了老夫一命,老夫才勉為其難破了規矩,收個女娃為徒。」

  本來他不收女徒的。

  她假裝沒瞧見他在皺眉,端起柳毅的茶杯就口一飲,當她的唇印落在杯沿上,柳毅的眼眸一深。

  「多謝你的關照,我不學醫,這年頭當個女大夫會餓死,沒得說。」

  「誰說我要教你醫術。」古怪瞪大了眼。

  「那你能教我什麼?」徐輕盈不是問他要教什麼,而是能教什麼,暗損他若沒點本事,憑什麼教她。

  「小姑娘家記性真差,忘了老夫是誰了嗎?」這丫頭要再磨磨,小小年紀就比師父還狂傲。

  毒醫古怪,毒醫……「你要教我用毒?」

  「哼,還不算太笨。」當他徒弟尚可。

  「不想學。」一句話。

  「不想學?!」古怪整個人一僵,不可一世的臉露出極為錯愕的表情。

  「老先生,老太爺,老頭子,老乞丐,我只是一個很尋常的藥鋪東家的女兒,一不是江湖人士,二又不打打殺殺,將來還要嫁人,成親生子,我學毒做什麼?」

  雖然她也會用毒,不過純屬好玩,既不傷人,也不會毒死人,無損國家社稷大事。

  而他用的毒是要人命的,稍有不慎便屍橫遍野,沒什麼比挽不回的性命更教人痛心,人一死就沒了,再多的金銀珠寶也換不回來。

  她不救人,但也不害人,各人的命但憑天意,她雖是穿越的,但好歹也是個神,傷天害理的事做不得。

  待回過神來,古怪又指著她罵道︰「你……你胸無大志!」怎麼會是個這麼沒出息的丫頭。

  他又想到他那個弒師的孽徒,小時候的古奇多聽話,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甜酒一般的軟聲左一句師父,右一句師父,還說長大要孝順師父,為師父養老,師父是他親爹。

  誰料得到他那溫順得幾乎沒有壞心眼的軟性子全是裝的,根本是個狠的,翻起臉來連師父都敢殺,還罵他老不死的,活那麼久幹什麼,他等著他死已經等了很久,他為什麼還不死。

  他神情痛苦,萬般糾結,怎麼他唯一收的徒弟跟唯一想收的女徒都這麼不受教。

  「嗯,我是。」徐輕盈贊同的點點頭。

  一旁的柳毅聽著兩人的對話,著實很想笑,可是又不能失禮於兩位前輩,只好極力忍著,雙肩一聳一聳的。

  他的盈兒不需要什麼大志向,只要活得恣意就好,有他在,他會為她擋住外面的風風雨雨,她面對的只會是風和日麗。

  「你就不能長進些,把老夫的毒技學全了,日後出去外頭也是一號響噹噹的人物。」古怪不放棄的繼續說服,他毒醫的徒弟不能是個孬的。

  「老頭子,你別忘了我是個女的。」他這人是牛呀,牛性子一上來完全不能溝通,真該送他一本《女誡》瞧瞧。

  「那又如何?」他一臉蠻橫。

  徐輕盈又喝了一口茶,把茶杯輕輕放下,杯底踫到桌面時發出輕脆的叩聲,其他人的心口也跟著叩了一聲,有些心驚。

  「我又不當武林盟主,我要長進幹什麼?還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等我成親了只能待在內宅,請問我要響噹噹的名聲又有什麼用?」那些名氣不是好事,而是害她。

  「那你……呃,也可以用來自保嘛!技多不壓身,總會派上用場。」施恩不成,古怪軟了語氣。

  「用來謀殺親夫嗎?」徐輕盈調笑問道。嗯,倒是可以考慮。

  柳毅嘴角一抽,突然覺得身子不知道哪兒似乎隱隱疼著。

  「不必一定要謀殺親夫,若是遇到你看不順眼的人,咱們也不要他的命,毒他一下就好,讓他學點教訓。」古怪近乎低聲下氣了,只求她讓他報恩,有恩不報會缺眼爛肚臍。

  「聽起來很有趣。」不過她心口不一的模樣太過明顯,言下真正的意思是,有話快說,說完就滾,再不滾我放狗咬你!

  「他有一本《毒經》。」鬼手忽然插了一句,語氣凍得在場所有人都不自覺哆嗦了一下。

  「《毒經》?」徐輕盈的水眸饒富興味的閃了閃。

  古怪像和誰有仇似的,咬著牙恨恨的道︰「對,老夫有一本《毒經》,記載著老夫這二十多年來研製的毒方,有將近上萬種。」

  「上萬種?」她很是心動,反正做來玩玩又不犯法。

  「只要你拜老夫為師,《毒經》就是你的。」他表面上說得真誠,心裡卻是狡猾一笑,嘿嘿,他是說給她,可沒說什麼時候給。

  若是古奇,他就要把《毒經》給帶進墳墓裡,他若不怕天打雷劈就來挖墳,他死了也要緊緊捉在手中。

  古怪性子古怪,可他不知道,他橫,有人比他更橫,若他真敢誆她,她真會帶人掘他的墳,劈開他的棺木,把他的屍首拖出棺,一寸一寸找出他允諾給她的《毒經》。

  「不拜師,但我要《毒經》。」徐輕盈素手一翻,要得理直氣壯。

  「哪有這種道理,不拜師卻要師傳秘笈,你是無賴呀!」古怪被她氣得跳腳,一把鬍子都飛起來了。

  「我就是個女無賴,怎麼著?阿毅,你告訴他我有多無賴。」想佔她的便宜,門兒都沒有!

  憋笑憋得快得內傷的柳毅,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用正經肅穆的神色說道︰「非常無賴。」

  「你、你們……」一對無良小輩。

  「反正你早死晚死都要死,留著一本《毒經》長恨天嗎?不如把它給我,等你日後橫屍街頭時,我會念著這點香火情替你收屍,逢年過節燒點紙錢給你吃點好的。」

  古怪賭氣的道︰「不給!」她這是糟蹋他的心意。

  「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是來報恩的,不是把你的恩人踩在泥淖裡,恩未償而先結仇。」

  他一聽,憋著一口悶氣,漲紅了臉。

  「不然我吃虧一點,退讓一步,我喊你師父,跟你學毒術,可是我不磕頭,你何時給我《毒經》,我就何時喊你師父。」一種稱謂罷了,哄哄老人家開心也好。

  「當真?」古怪有些懷疑的挑高眉。

  「比金子還真。」徐輕盈說得隨便。

  「好,成交,先叫聲師父來聽聽。」他就不信拐不到徒兒。

  「先給《毒經》。」她又不是個傻的。

  「先喊師父。」

  「《毒經》。」

  兩人僵持不下,大眼瞪小眼。

  柳毅和鬼手相視一眼,決定不蹚這渾水,由他們倆鬥去。

  正常人收了個徒弟會是什麼樣的態度?

  一般人會說,這是我的不肖徒,或是我的劣徒,語氣雖然謙和,卻帶著志得意滿。

  而古怪收的徒弟卻是名符其實的劣徒,他逢人便說我那劣徒如何如何,我那劣徒又做了什麼令師門蒙羞的惡事,我那劣徒簡直不是好貨,連師父也敢忤逆,我那劣徒……

  於是大家都在想,毒醫的劣徒到底有多無法無天、天怒人怨,連向來不好惹的毒醫也沒轍。

  其實徐輕盈哪有不敬師尊,她只是不太恭敬的說——

  「你整天老夫、老夫的掛在嘴上,說的人不累,聽的人很累,我知道你很老了,不用一再重複,而且你再老,有老天爺老嗎?小心祂請你去喝茶。」

  自此之後,古怪不再自稱老夫,而且不時的抬頭望天,像要和天比比看誰比較老,不肯認老的他,在愛徒面前毫無威儀。

  不過,他真嫌棄自己的劣徒嗎?

  實則不然,要不怎麼早早就把《毒經》給了出去。

  他就有如買瓜的人嫌瓜,明明看得很滿意,卻嘴上不饒人,徐輕盈的無欲無求到了他眼前成了張揚跋扈,她的不願強出頭、低調做人是狂妄不屑,見死不救則是傲慢,她活脫脫就是個隱世女魔頭。

  她太合他脾胃了,所以他一再掛在嘴邊,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收了個頑劣之徒,而且頑劣得很有毒門風格,是他千辛萬苦拐來的嫡傳弟子,日後她的成就將遠超過他。

  只是這些全是後話,大家只知道毒醫又收徒了,卻不曉得是女是男,只是聽到頑劣兩字,先入為主的認為是名桀驁不遜的男子,並且認為物以類聚,人為群分,若非臭味相投,怎會成師徒。

  涇陽河畔,青草綠茵。

  完全解凍的河面上帆影點點,悶了一冬的魚兒躍出水面,肥美而碩大,靠河維生的漁民紛紛撒網捕撈。

  上游流下來片片殘紅,那是早春的桃花花瓣,距離春闈只剩下一個月不到,背著書篋赴京趕考的舉子們行色匆匆,唯恐錯過了考期,急迫的腳步不曾停下。

  然而河岸兩畔,新綠初長的垂柳下,一對容貌出眾的儷人正悠閒地漫步草綠處。

  柳毅見徐輕盈四處張望,好奇問道︰「盈兒,你在找什麼?」

  「羊群。」

  「羊群?」

  「嗯,我聽說每到開春草長的時候,關了一冬的牧民就會把羊群放出來,讓牠們盡情的吃草,所以我想看看風吹草地見牛羊的盛況。」徐輕盈絕口不提龍宮三公主,她閃爍不定的明媚眼眸中有一絲的心虛。

  她還是沒辦法擺脫《柳毅傳》一書的影響,即使冰天雪地沒有了,至少還有羊,她不出來轉一轉始終無法真正安心。

  柳毅寵溺的噙著笑,凝視著她。「那你要失望了,如今的涇陽已劃入魏王的封地,魏王好鬥,喜戰事,不善水利,對農牧一向不感興趣,他把所有銀子都拿去養兵馬,牧民畜養的牲口全送入軍營,鮮少在民間出現。」

  風吹草地見牛羊是草原的風光,其它地方是不太可能見到的,而且也不會有那麼大的規模,南方的土地大多用來耕種,他們不會把種糧食的地浪費在養殖上,民生以米糧為主。

  「養兵馬,那不是要造……」反?

  最後一個字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他厚實的大掌已輕捂她柔軟如花瓣的朱唇,流連再三才不捨的移開,他小聲的提醒道︰「朝廷的事與尋常百姓無關,你用耳朵聽著就好,不可宣諸於口。」在別人的地盤上要處處小心,喜怒無常的魏王向來殘暴,不講情面。

  「我知道了,多聽、多看、少開口,是非皆由口舌出,我保證絕不惹麻煩。」

  徐輕盈現在要很謙虛的做人,免得受某人的拖累,弄個不著調的師父來壓自己一頭,這到底是福還是禍?

  認了毒醫為師父,她還真有幾分委屈,要不是為了那本《毒經》,她真想把糟老頭給毒癱了,她好吃好喝的供著他,不知足的他居然厚顏無恥的搶她的藥草,說要煉毒。

  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用千年何首烏、千年人參、三百年以上的黑靈芝做毒方,那要吃得死人才有鬼!用來養生還差不多。

  不過為了《毒經》,她忍了,雙手奉送了一些珍貴的藥草,怎料數日後,她赫然發現她的藥草幾乎被搜刮一空,而且那個老不死的師父,看起來還年輕了十來歲,髮色變黑了,老樹皮一般的臉少了皺紋,容光煥發得像喝了雪蛤血,氣息也更沉穩了。

  可惡啊!鬼手肯定也有分,他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幫著師父坑她這個徒弟。

  柳毅笑著揉揉她頭頂。「你懂事了,曉得要收斂,我還擔心你到了京城會格格不入,忍不了氣。」

  「為什麼要忍氣吞聲?」徐輕盈不覺得自己有多頑劣,頂多是和朱巧兒互看不順眼,互掐了幾場而已,頂多是現在和那個討人厭的師父鬥鬥心機。

  若真要說,她在地方上還真沒什麼惡名流出,反而受了不少讚譽,以她身為醫者徐賢之的女兒,大伙兒見到她都很和氣,誇她爹娘會養女兒,養出水靈靈的嬌人兒,如花骨朵兒似的。

  沒人知道她會醫術,包括藥鋪裡的掌櫃和伙計,他們看到的都是她好的一面,沒有她耍潑使賴的小女兒作態,即使她偶爾有些小嬌氣,他們也視為理所當然,因為她就是自小夠嬌寵大的嬌嬌女。

  她的無賴、任性、不講理,只有柳毅才看得到,他們是自幼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兩人之間的情誼非比尋常。

  「因為在天子腳下,每個你所看見的衣著華貴之人,十個當中有九個是朝中大臣、高官的家眷,甚至還有龍子鳳孫,你一個也招惹不起。」

  在家鄉,最大的官是四品知府,百姓一見都得低頭回避,可是在京城,四品官員算是哪裡來的渣,宰相門口的狗都能朝他吠個兩聲。

  「唉喲,怎麼這麼麻煩,那不是走路要靠邊走,免得撞上京城土霸王。」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他們不是蛇,是巨蟒,一纏起人來會卷死人的,她的小身板還不堪人家蟒尾一甩,出門在外果真諸多不便呀!

  土霸王,說得真好。柳毅會心一笑。「不僅要靠邊走,連看也不能看一眼,強搶民女是稀鬆平常的,長得好看的男子也難逃魔掌,橫行霸道是常見的街景。」

  徐輕盈一聽,蛾眉緊攏。「那我不是連門都出不得了?」不管扮男扮女都十分危險。

  他悶悶一笑,假裝緊張關心的道︰「所以一到了你大伯家,你能不出門就盡量別出門,越接近考期,城裡越亂,大批的士子湧進京城,有北地和南地的,要是他們一言不合打起來,恐殃及路人。」

  「可是……」她肯定要憋壞了,還未到京城,她已經滿臉不歡,粉色玉頰染上醫色。

  「不會太久的,你忍一忍。」柳毅忍著笑,好言安慰道。

  以上對於京城的描述,當然是他胡謅的,他承認,他是有私心,她日益嬌艷,可不能讓旁人瞧了去,除了他,誰也不能靠近她一分,京裡面一下子湧進來自各地的文人才子,他是傻了才會讓她外出拋頭露面,勾得心有遐念的書生上演一齣才子佳人相會西廂房。

  「要忍到什麼時候?」徐輕盈怕自個兒會憋不住,又翻牆溜了。

  「忍到發榜後吧,到時我去接你,我們到城外跑馬。」給了她一棒子,也得給她甜棗,這才安撫得了她。

  「不騙人?」她睜著水盈盈大眼。

  他笑擰她的瑤鼻。「騙人的是小豬。」

  「好,我信你。」忍一時風平浪靜,她正好趁這段期間好好看一遍糟老頭給的《毒經》,學點新花樣。

  柳毅愉快的笑開。「走吧,我們帶兜兜到遠一點的林子跑一跑,牠看起來不太想吃草。」

  挑嘴馬的糧食被某個不良的毒老頭給刮走了,沒有人參、靈芝等上品藥材可吃的牠,為了果腹,委屈的吃起牠最不屑的嫩草,馬臉拉得比舢板還長,很是幽怨。

  在不遠處低頭啃草葉的兜兜彷彿聽出了他的調笑,很是不滿地抬起頭,鼻孔呼哧呼哧的噴著氣。

  只有徐輕盈還天真的笑道︰「好呀,跑跑累出汗來,心情也鬆快些。」這是在涇陽的最後一日,過了今天,他們又要馬不停蹄的趕路了。

  她吹了聲口哨,兜兜再怎麼不願意,還是走向牠的主人。

  一聲喝斥,就見一馬載著一雙人兒往林子深處狂奔,報復性重的兜兜,故意帶他們到最隱密的林蔭處去,四周只有過膝長草、參天般茂密的大樹,毫無人煙。

  驀地,地勢一轉,林子中央竟出現幾十頃毫無遮蔽物的空曠地帶,外圍全是一棵棵的樹,裡面卻雜草全無,填上黃土,做出了跑馬場的樣子,幾頂華麗的帳篷矗立在左側入口處。

  「你們是誰,竟然敢擅自闖入儀安郡主的營區!」

  一名身著金絲軟甲的女將出聲一喝,手上拿著直指人心窩的長矛,矛上銳利的尖頭閃著銀光。

  儀安郡主?魏王最寵愛也最刁蠻無禮的嫡長女?心下一凜的柳毅沉下眼,冷靜應對。

  「我們是……」

  「進京赴考的士子」七個字他尚未出口,一陣玉玦踫撞似的清泠笑聲先一步響起,緊接著是狂肆張揚的話語——

  「好俊的馬,本郡主要了。」

  別說馬的主人不肯,就連黑馬本身也不願,暴烈的揚沙踢蹄,以不馴的舉動來抗拒蠻橫的要求。

  「兜兜不給人。」話一出口,徐輕盈敏銳的感受到身後的柳毅身子忽地一緊,握韁的手也用力了幾分,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但和皇家的人扯上關係沒有好事,而且兜兜不是她的馬,是她的朋友,她沒有權利作主隨便把牠給人,除非牠自願跟著貴人走。

  「喲!這是誰在說話,本郡主要的東西居然有人敢不給!」是她太久沒到父王的封地走走,百姓都忘了她儀安郡主是誰了嗎?!

  一匹赤紅色的雪里驄從林子中小碎步而出,背上坐的是一位全身著紅的艷麗女子,一雙細眉,小檀口,腰細如柳,媚眼如絲,看得人似乎是會勾魂一樣,妖媚惑人。

  在她身後是一隊著兵服的女兵,個個身形壯碩,容貌中等。

  她們的存在像在襯托女子非凡的尊貴之氣和動人的容貌,讓她看起來更顯驚人的美艷,鼓起的胸脯更令人流連忘返。

  「郡主請見諒,家中小弟尚年幼,不善言詞,如有衝撞,望請勿責。」柳毅帶著徐輕盈下了馬,恭敬的拱手一揖。

  見狀,徐輕盈也不得不跟著行禮。

  其實柳毅頂著舉人身分,可見官不跪,儀安郡主李金枝雖是皇室子弟,但僅是郡主身分而已,他亦可不用跪拜,但為了表現對她的敬意,省去不必要的麻煩,他只好擺低姿態。

  李金枝的夫婿是宣陽侯世子,她入門三年未有孕,一年前世子因病過世,丈夫一死未過百日,她便徑自回到魏王府,從此過著豢養面首的快活日子,之後更慣於以儀安郡主自稱,視宣陽侯府於無物。

  一看到柳毅的清俊面容,見色心喜的李金枝頓時兩眼一亮。「好俊的兒郎,打哪來呀,要去何方?我這營帳寬敞舒適,不妨入內一歇,共飲金樽玉露。」

  柳毅眼含冷意卻面上帶笑,謙恭的一躬。「學生乃湖北人士,此次為科舉而來,要前往京城,本是不該在涇陽逗留,但幼弟頑皮,一時沒有顧好走失了,這才尋回他不到一刻。」

  「你的意思是,你們很快就要離開了?」

  她在笑著,但是在她身邊伺候的人都曉得她正在發怒。

  向來予取予求慣了的儀安郡主沒有要不到的東西,一旦她看上了,不用她開口自有人送到面前,她沒想過有人敢對她說不。

  「是的,郡主,春闈在即,京中等候的親眾焦急不已,多次來信催促,唯恐學生趕不上考期。」他面不改色的回道。

  「嗯哼!倒是個好理由。」李金枝神情嘲諷。

  「學生句句屬實。」不管是什麼理由,有用就好。

  「可本郡主看上你的馬了,你說如何是好?」她一語雙關,以馬喻人,目光挑逗地瞅著他,想讓他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柳毅假裝不知她的用意,一臉為難的道︰「郡主喜歡學生的馬,學生自當雙手奉上,可是我們一路出行也只有這馬腳力足,拖得動馬車,若是給了郡主,學生必然趕不上今年的春闈……」言下之意就是,若無馬代步,趕不上春闈,便是郡主的過失。

  「哼!去吧,我們京城見。」丟下話,李金枝銳利的目光掃了徐輕盈一眼,這才帶著手下憤憤離去。

  柳毅這才鬆了一口氣,不滿的瞪了兜兜一眼,都是這匹挑嘴馬,幸好沒出什麼岔子。

  徐輕盈看著她那火紅的身影,非常清楚的感覺到了,她的這句話是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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