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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我想吃肉】詩酒趁年華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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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44:54 |只看該作者
第280章 開明的親戚

   有些人,機關算盡一場空,有些人,隨波逐流萬事成。

    如果說前朝五王是前者的代表,席重便是後者的典範了。前者身死業消,後者卻順風順水,不但在新朝做了官兒,還成了首相的孫女婿。老婆不但才貌雙全,還做著女官。席重自己都沒想到過會有這樣的好運氣,他的計劃就是悄悄地消失,找個地方貓著。

    現在好了,貓不著了,老實準備結婚吧。席重的父母親人已死,這樣的事情在亂世裡也不稀見,顏神佑好人做到底,反正現在還是他的上司,就送了他一處宅子,好用來辦訂婚之類的事情。至於結婚,那就得到長安再說了,而大周的長安城,現在還在圖紙上呢。

    席重倒也不著急,算了一下自己的俸祿,又有顏肅之的賞賜,顏神佑的接濟,他在陳國舊都還有一點產業,再攢個一、二年,在長安城也勉強能辦起一個比較體面的婚禮了。要是現在讓他娶妻,那就會比較寒酸了。

    李家卻是李彥一言堂,子孫都服他,也就沒有發生過晚輩挑戰他的權威,試試他到底是不是□□的事情。

    李夫人念叨兩句,也就隨他去了。家里人也明白,像李三娘、李五娘這樣聰慧的姑娘,嫁人頭一樣反而不是門第等事,而是丈夫足夠開明包容。既然李彥說席重很懂事兒,那就他了吧。

    席重也沒什麼親戚朋友,還是顏神佑這邊給他張羅的。顏神佑自己做媒,女家的媒人就是丁號,霍亥被拖來做證人。顏神佑又請顏希真等為席重這裡撐一撐場面,顏希真與顏靜嫻都痛快地答應了。三個女人藉著商量婚事,又湊在了一起,說起日後的計劃。

    顏神佑便將要攜六郎一同北上的事情說了,顏希真讚道:“這個主意真個好,也是得離那些老古板遠著些了。你不曉得這個米老頭兒,比先前那一個差得遠了。在宮裡與我打照面兒,他那張老臉皺得像陳皮!還有,你那姜家表姐,不是米家媳婦麼?也吃他不少嘮叨呢。”

    顏神佑道:“表姐是我的屬官,他客得倒寬!”

    顏靜嫻道:“嗯,那個米修看著倒是明白些事理,倒與席重有些兒像,他撒手不管了。憑他娘子與他叔伯們扛著,誰贏了他就聽誰的。”

    顏神佑道:“能撐到現在也是不容易的,今天我就去拜見外祖母,順便探聽舅家是什麼意思。”

    顏希真道:“大約與米修是一般想法吧,我們說得也不准,你去看看吧。我看,姜相公也不想你讓步的。”

    顏神佑道:“等我見過了再說——對了,李家五娘明年與我一同北上,昂州這裡,還要請阿姐看顧。我在想法子,將阿婉兩口子都留在南方。”

    顏希真道:“安定侯未歸,你將五娘帶走,如何?”

    顏靜嫻道:“歸義怎麼辦?”

    顏神佑道:“不是有阿丁麼?”

    “我們想得再好,還是要聖上點頭,過了政事堂,才能作數的,”顏希真對這件事情並不很看好,“五娘是自家人,他們也就認了。要讓阿丁再進一步……”

    顏靜嫻道:“要遷都了,總要安撫一下丁相公的。”

    顏神佑鼓起兩頰,呼出一口長氣:“咱們的人吶,還是太少了。對了,阿姐,如今天下一統,五逆伏誅、阮梅斃命,你可好勸一勸姐夫,如今天下一統,他再心念前朝,看著偽朝的官員不順眼,生出事端來……於大局不利,對他自己也不好。”

    顏希真道:“放心吧,我必叫他笑著去給席重做儐相。”

    顏靜嫻道:“姐夫能想通是最好了的,不過,他要是沒這麼點子強勁,旁人也不會這麼敬他。”

    顏希真道:“你就不要再誇他啦,凡事都有度,過猶不及。不說他了,二娘方才說,咱們缺人,這卻是件大事了。你又建言遷都,北地不同昂州,可沒有女子主政的先例。”

    顏神佑道:“先例,是人做出來的,舊俗終於打破的那一天。你們不知道吧?”

    “嗯?”

    顏神佑招招手,姐妹仨湊一處,頭碰著頭,顏神佑就將科舉選材的事兒給說了。顏希真與顏靜嫻驚喜道:“這個好!有些重利,只要有二、三十年,不好說風行天下,至少,士人家裡對小娘子們就會更重視。”

    顏神佑嘟嘟嘴巴,道:“眼下也只能做到這個樣子啦,女子畢竟力弱。禮教宗法,綿延千年,豈是我們一時半刻能全擰過來的?做多少算多少吧。”

    顏希真道:“我們不過想多喘口氣,礙著誰了?只管做便是了。”

    顏神佑道:“也好,我尋思著,還是從昂州帶人到北邊去,做出例子來。阿爹讓我寫條陳,我想過了,遷都之後再呈上去。否則,現在的北方,還是守舊的人多,男女同考,是行不起來的。”

    顏靜嫻道:“何不明年先在南方試行之?二娘要與太子北上,總要帶人的吧?留下的空缺,正好一層一層的提拔篩選,豈不是好?要我說,現在別提出來,看他們為建都的事情吵得不可開交時,再撒出去,趁他們爭搶的時候,二娘正好脫身。”

    顏神佑刮刮她的鼻尖兒:“聰明得你。”

    姐妹們說笑一回,顏神佑去姜家、顏希真回去收拾李今,只有顏靜嫻比較悠閒,趁機回家看看兒子。

    ————————————————————————————————

    顏神佑說的,顏希真也有所覺。自打從北方回來,李今就籠罩在一團黑色的霧氣裡,整個人都很抑鬱。聽他話裡話外的意思,覺得沒有親手砍手阮梅,真是人生的一大遺憾。如果讓他親手殺了阮梅,這口氣出了也就罷了,現在這口氣憋在心裡,將他整個人都憋壞了。看阮梅的舊臣席重,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顏神佑回到家裡,看到他又在那裡擦刀。故意咳嗽一聲:“你這又要做什麼呢?”

    李今悶聲道:“我還能做什麼?偽陳的逆臣都與我同朝共事了,我還能做什麼?”

    “你與他慪的什麼氣?你們不是一樣的麼?”

    李今猛地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我怎麼與他一樣的了?我……他!”我是忠臣,他是附逆!

    顏希真冷笑道:“都心懷故主,還都做了我大周的臣子,怎麼就不一樣了?”將頭一歪,再問,“你要懷他到什麼時候?要不要我去刨了那個誰的墳把他搖活了,再請聖上請江山讓出來呀?!”

    李今吃她一嚇,跳了起來:“這個話不能亂說的。”

    顏希真抱著胳膊:“你不是這麼想的麼?不是這麼想的,你擺那張死人臉給誰看呢?五逆、阮賊都滅了,你還想怎麼樣啊?!”

    李今一臉的惆悵:“我也沒要怎麼樣。”

    顏希真道:“要不,你請旨,去給虞家死鬼看墳去,要不就給我打起精神來,笑模笑樣兒的看這新天地。你要像李丞相當年那樣堅毅,我也服你。要學不來他,趁早別那兒左搖右晃的煩人。”

    李今:“……”

    “很難選麼?說你呢。”

    李今將刀入鞘:“娘子說要我怎麼辦吧。”

    顏希真道:“我要是你,就去請教一下李丞相,什麼叫失德而鼎移。就去問一問,他為什麼將孫女兒許給了席重!李丞相的見識不如你?他的德行不如你?”

    李今道:“娘子都這般說了,我哪裡還用去請教李丞相呢?是我執拗了。”

    顏希真轉嗔為喜:“這才對麼。李家五娘在二娘那裡,我素來也是常見的,她定親,我們總該去給她撐一撐場面。李丞相那里賓客雲集,我便去席重那裡,你去是不去?”

    李今道:“都聽娘子的。”他被顏希真連削帶打,終於弄得順服了,答應到時候與顏希真一道,去席重那裡做客去。嘴上去還要損一損席重:“跟個小娘似的,就知道哭。”

    顏希真也不與他抬槓,只說:“你別在人家好日子上說這個話就好。”

    那一邊,顏神佑去見蔣氏。蔣氏也是,病病歪歪的,就是不好,就是不死。蔣氏見到她,自是歡喜了,還說:“這下可好了,以後不用東奔西走的。你志向大,可也忒累了。”

    顏神佑笑道:“年後還要北上營建長安城呢。”

    姜戎聽便問道:“果真要遷都了?”

    顏神佑點頭道:“難道你們樂意住在昂州麼?不是早說地方卑濕,阿婆的關節都開始痛了。長安那地方是極好的,又有沃野千里,說與舅舅,我已經準備了好些莊園,都上繳給阿爹了,以後用來賞賜功臣親貴。北遷,吃不了虧。”

    蔣氏道: “這些日子朝廷裡都在吵鬧,說的就是這個事情,我婦道人家也不很懂。你們聊罷。”

    顏神佑道:“誰說婦道人家就不能懂啦?我小時候還不是阿娘和外婆教我的道理?”

    這話蔣氏十分受用,笑吟吟的擺擺手:“說正事兒。”

    顏神佑道:“正事也是有的,”就叫,“阿琴。”

    阿琴捧了禮單來,蔣氏道:“你來看我就很好啦,又帶什麼東西來?”

    姜戎道:“帶兵的都有油水,這我是知道的,尤其是戰時。這也是大家心裡都明白的,可也不要拿得太多。再有,要獻些好的與娘娘、聖人才好。”

    顏神佑笑道:“我跟阿爹說啦,他知道了,也看不上我這點兒小錢兒。您放心,我不白拿他的東西。早晚有更值錢的給他。”

    姜戎這才不叮囑她了,顏神佑又指裡面幾方名墨,與一些典籍:“這份禮還算合意罷? ”

    蔣氏道:“合!”

    顏神佑此時方問姜戎:“阿舅是丞相,樂不樂北上呢?北上了,又要怎麼做呢?”

    姜戎道:“自然是要公忠體國,不偏不倚的才好。朝中南北之爭已現端倪,說是南北之爭,除了南北,尚有東、西。這東麼,是舊京,西,是雍州。說來東與北,看似同源,卻有些嫌隙。西又自成一派。南是我舊識。不如不偏不倚的好。有娘子在,有太子與殿下在,我們摻和這些做什麼?便是唐大,也是這麼個意思。”

    顏神佑道:“阿爹看似隨意,心裡也是有數的。天下一統,誰再妄圖結黨割據,只有一個死。”

    姜戎道:“雍州怎麼辦?”

    顏神佑道:“娘娘自有主張,太尉也不是笨人,我看,他們會先挽救一下。實在不行,只好斷尾求生了。”就像當年把楚氏一個人扔在京城一樣。

    姜戎道:“丁相公近來焦躁不安,北上遷都,人生地不熟的,真要去了,少不得要他振作才好。”

    “我等會兒就去見他。”

    “那倒也還罷了。”

    顏神佑見姜戎神色如常,才問:“米家那裡,是不是難為表姐了?”

    姜戎道:“米摯是個糊塗蟲,他呀,看不清道理。只因他父親盡忠前朝,便立誓要做一個守禮的君子,沒人真個將他當作一回事。心是好心,就是腦子不好使,沒將好心放對地方。”

    顏神佑試探地道:“阿舅不覺得,我們這般,上躥下跳,有違婦道?”

    姜戎反問道:“這麼做,你快活嗎?”

    顏神佑用力點了點頭。

    姜戎笑道:“那不就行了麼?既利國利民,你自己又快活了,哪有閒人說三道四的份兒?只有頂沒用的男人,才會怕女人比他強。不特是男女,為人處事皆是此理。竊居高位而不自信的人,是最多疑而量窄的,父子相疑、夫妻相疑、手足相殘……陰謀由此而生,其間醜態,令人作嘔。”

    顏神佑眼睛滴溜溜一轉:“不怕我太過了?”

    “要是你小的時候,有這麼個志向,我必定攔你。這條路太難走了,心疼你的人不會讓你去受這個苦。可你現在做到了,已經做成了的事情,坦蕩君子就該承認你的能耐。想做的事兒都做成了,你哭的什麼?”

    顏神佑抹抹眼睛:“我就哭了,怎麼著啊?”

    姜戎:……MD!我的外甥女怎麼可以這麼無賴?一定是跟她爹學壞了的!雖然說縱容著外甥女兒上躥下跳,姜戎也沒忘了多叮囑幾句:“多與六郎相處!使人不能間。”

    顏神佑道:“我帶他北上,我去建城,他去撫民。他總要有些政績才好。”

    姜戎徹底放心了,留她吃飯。顏神佑還要赴丁號的飯局,留下禮物便走了。

    蔣氏還有些憂心,也沒心情收束禮物,只問姜戎:“他們姐弟將來會如何?”

    姜戎道:“顏家的家教甚好,應該不會有事。看咱們娘子行事,固然是守著分寸,屢勸我謹慎,不要驕橫。可與聖人相處,卻是帶著親暱,並沒有擔憂恐懼,害怕干政多了,被聖人忌諱。他們都是豁達的人,娘子終究是幸運的。等她遇事不敢說話,只做個木偶,唯有在維護聖人的時候像只鬥犬,我們再擔心她不幸,也還來得及。”

    蔣氏道:“還是有些懸心。”

    姜戎道:“皇帝也是人,將他當人看,自然就與他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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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怎麼說外甥肖舅呢,姜戎跟顏神佑說話的時候,六郎也在東宮向米摯表達了差不多的意思了。

    同事多時,姜戎看米摯看得還是比較準的。米摯乘姓氏之利,做到了丞相。他也知道自己本事不高,便只守著道理過活。心地不壞,智商只是平常,尋常過日子夠使了,擱一群長了九條尾巴的狐狸精中間兒,真有點像弱智。

    但是他認為自己的道理是對的,就要去堅持。比如顏神佑,當初是事急從權,現在天下一統了,你還不回家看孩子麼?在外面蹦躂的什麼?你們夫妻倆現在把偽陳全境都掌在手裡,你還兼任著尚書令,你想做什麼?太子還只是學習政務,都不曾被放手獨當一面,你不覺得自己很危險嗎?你還攛掇著搞女子襲爵、女人做官,搞外孫承嗣,這是要瘋啊!

    尤其是後面一條,嚴重地挑戰了米摯的底線。

    顏神佑還真就不覺得有什麼好危險的,危險是什麼?能吃麼?真要怕死她就不干這些事兒了,老實窩在昂州,做她的公主。憑他爹對她的態度,能橫行到死。

    米摯見此路不通,更是為自己的學生擔心,跑去提醒六郎:“齊國涉事太多,太子當謹慎。為保全計,還是請公主還朝為佳。以免功高不賞,無法處置。”

    六郎心說,果然來了,含糊地道:“知道了。”

    見六郎渾不放在心上,米摯大急,語氣也不好了起來:“殿下貴為太子,卻無寸功,恐老臣不服。齊國連年征戰,將士歸心,魏國公受挫之時,聞說齊國出征,朝野皆安。這是賓主易位了!殿下姐弟情深,更要約束齊國,毋使生禍。”

    六郎如米摯所願地沉下了臉,卻說了米摯一點也不想聽的台詞:“您在懷疑我的胞姐?”

    對啊!可話不能這麼說,米摯便說以“秩序”,顏神佑這是違反秩序的行為,必須予以敲打。

    六郎道:“我家能得天下,是因為大家齊心協力,想著一起好,而不是因為內耗!窩裡鬥,就算比自家人高一頭,有意思麼?我聽說,好男兒志在四方,當心胸寬廣,丞相為何反要我猜疑骨肉?”

    “只要我做得好了,就不怕自家人出彩,我沒本事時,外人都要搶我的位子了。到那個時候,顏氏真有俊彥,保我家祭祀不絕,也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米摯倒抽一口冷氣,勉強道:“可心有疑慮的人是不會這麼想的,殿下以為,會沒有人向齊國說這些話麼?”

    “那就讓他們去死好了哇。小人不是該死麼?我們自己好好的,倒要他們來將一母同胞分成兩邊兒做仇人。跟我說阿姐的壞話,都去死,跟阿姐說我的不是,我阿姐也不會讓他活。”

    米摯:……我怎麼看你跟你爹越來越像了啊?蒼天啊,大地啊,這口氣怎麼跟唐儀那個無賴也很像了呢?還我溫煦可敬的太子來!

    六郎道:“我知道丞相是一片好心,可有些事情,不是心好就可以的,還請正心。待人不以誠,反以所謂帝王心術,是流於下乘了。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往後,休要再提起。丞相聽到有人挑撥之時,還請拿出丞相的氣度來。”

    米摯被他臊得滿臉通紅,訕訕地退走了,回去就告了病假。六郎知道個中原因,也不點破,反隨著顏肅之給米摯發了好些慰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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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與丁號見面的時候,米摯的病假條還沒遞上來,兩人說的事情自是與米摯無關的。

    丁號見顏神佑來了,略問幾句一路辛苦,接著便奔向主題:“殿下,遷都之議不能緩了?”

    顏神佑道:“緩不了,北方那麼大呢,放那兒可惜。先生知道的,那些地方,放任下去,朝廷政令不下縣,縣下皆宗族。盯著,還能好些,不盯,就是將大好江山拱手讓人了。”

    丁號眉宇間有些陰鬱:“北地多舊族,恐為其掣肘。”

    顏神佑道:“我已經讓他們拆塢堡了。還有一件事情,先生聽了必是歡喜的。”

    丁號強打起精神來:“哦?”

    顏神佑將科舉之事說與丁號,丁號聽完,陰了好多天的臉終於開晴了:“如此甚好!”

    顏神佑道:“先前是招徠流亡南下,如今,卻要攜帶百官等北上。”

    丁號讚道:“大手筆。”

    顏神佑復問丁號對於科舉的意見,丁號道:“想以科考替代舉薦,並不能一蹴而就。”他建議南方試行,因為之前有過考試取官的事情,比較有經驗了,群眾基礎也好。並且,要科考與舉薦並興,逐漸取代以門第論官的製度。

    英雄所見略同!

    顏神佑與丁號聊了很晚,從長安的規劃、周邊土地的處置,到新占區的管理,再到科舉的細節、石經的勘刻。丁號甚至提議:“不如由朝廷出面,官修牒譜。”說著,一挑眉。

    顏神佑灌了滿腦袋的電子合成音,如果不是因為討論的內容太吸引人,她早忍不住掐死這個磕巴了。現在被他這一挑眉,整個人已經在暴發的邊緣了,為了防止自己失手弄死一個宰相,顏神佑匆忙表示贊同:“很好。我開春便上表。”

    丁號建議道:“不要開春,明天就做!免得他們吵吵旁的事情。嘿嘿,要不別遷都,遷都就要科考。”

    顏神佑道:“只怕有人會得寸進尺,到時候還要爭。”

    “那就更得趁著殿下在的時候與他們吵了。”你會吵架啊!

    不行,走,必須得走,不然非得掐死他不可!

    ————————————————————————————————

    顏神佑從丁號那裡奔逃出來,第二天就上表,以“北方殘破,人才凋敝”為由,請求抽調南方部分精英北上支援,至於南方缺人,那就考試好了。

    霍白的戰報便是在朝廷上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送過來的,霍白親自在西邊盯著,由阿胡回來匯報。阿胡更邀楚氏兄弟去面聖,順便見一見親爹。與此同時,楚豐稱病,快馬召兩個兒子過來,活把長子給騙到了昂州。

    楚攸到了昂州就回不去了,顏肅之快刀斬亂麻,授他做了吏部侍郎,授霍白兼雍州刺史,拉開了第二次分紅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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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45:45 |只看該作者
第281章 第二次分紅

    楚攸雖然與父親、弟弟意見有了不統一的地方,一聽父親病了,還是不能坐視不管、徑回雍州。楚豐做戲做全套,連楚源一塊兒瞞住了,自己在昂州就裝病。顏肅之連御醫都派了去,楚氏也連番遣人問候。楚府上下,皆以楚豐老病,無論主僕,都滿面愁容。

    楚攸一回來,就看到他爹臥病不起,再也說不出回去的話了。有些話,楚豐能講,楚攸就不能講。譬如眼下,楚豐能說“為了朝廷(其實是家族的利益),你不可以這麼荒廢時間的,去回雍州吧”,楚攸就不能說“爹,你慢慢病著,我回去當土皇帝了”。

    大概是父子分別太久,沒有練成心有靈犀的技能,楚豐就是不鬆口,楚攸只能留下來“侍疾”。

    顏肅之也就“善解人意”地給楚攸調換了一下工作崗位,將他從雍州刺史給轉成了吏部侍郎。楚攸氣了個半死,又沒辦法拒絕。朝野交口稱讚,說的都是皇帝對舅家真是不錯哈。吏部,六部裡一等一的要緊差使,兵部尚且不及呢。雖然只是個侍郎,卻是左侍郎之職,僅次於尚書。從來管人事的和管錢的都是優差,楚攸這是“由於個人家庭原因”滯留,還能得此要職,果然是顏肅之照顧表哥。

    楚攸心裡的苦,只有自己知道——經營了多年的根據地就這麼丟了。換一個人,楚攸還能存道“反正他也搞不定,還得我回去收拾殘局”這樣的想法。然而派去接替他的是霍白,這個問題就嚴重了。楚攸知道霍白的秉性,也知道他的手段,要是楚攸三年五載的回不去,這雍州將來如何,就要難說了。

    然而明面上看來,楚攸還是佔了便宜的了,他只得入宮謝恩去。

    照說他也是襄助西路軍,有軍功當有封賞的,朝廷卻提都沒提,反給他的弟弟楚源為侯。因霍白之功大,被顏肅之改封申國公,封戶漲了五千戶。安定便改封給楚源,食封兩千戶。

    楚攸便覺得這侍郎做得沒滋沒味的,見他姑媽楚氏的時候,整個人也提不起精神來。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落入楚氏的眼裡,楚氏就不喜歡他了。男人丈夫,連這麼一點擔當都沒有,楚氏自然是瞧他不起的。面上卻還是和氣地問他楚豐的“病情”,又讓他安心住下,還讓他搬取家眷來。

    且說:“你阿爹病了,塚婦怎能不在?太子與齊國一同北巡,營建新都,到時候咱們一塊兒搬過去。你見過八郎了沒有?等他下了課,喚他來,你們也見一見。還有,你家大郎、二郎,也到了年歲啦,我都不知道他們長成什麼樣子了。來了或議親,或授官,總要放到聖人那裡看一看的。”

    楚氏說的,句句在理,楚攸駁無可駁,心裡升出一股莫名的無力之感,蔫蔫地答應了。楚氏不再挑理,只問他雍州風土:“我還是很小的時候在雍州住過,現在也不知道那裡怎麼樣了。”

    這話又勾起楚攸的傷心事來,他的精神越發顯得不好了。楚氏對他的評價又降了一個檔次,直到八郎下課回來,楚氏才對孫子笑道:“快來見見你娘子的阿翁。”

    八郎:(⊙o⊙)!

    楚攸見八郎有點呆乎乎的,不免有些不大如意。八郎卻是一肚子的鬼主意,心裡有數,臉上更不顯出來。楚氏這裡突然冒出來一個生人,誰知道是神是鬼呢?他只依禮而行,一步不錯。這要楚攸心情好的,自然說他是個端方君子的坯子。現在是怎麼看怎麼呆。

    話不投機半句多,楚氏也不想多留這個侄子了,不多時便以侍疾為由將他打發回家了。

    楚攸自此,愈發覺得憋悶。楚豐開導他:“你掌銓選,還有甚不滿的?”難道還真能回雍州當土皇帝啊?你小子想什麼呢?

    楚攸道:“同行之人皆侯矣!”

    楚豐道:“你衝鋒在後,享樂在前,還要封侯?趁早收心!”

    楚攸領了訓,倒也聽進去了楚豐的話,用心去做他的吏部侍郎去。只是業務有些生疏,不得不多花了些力氣,才理清了朝廷的設置。才想大干一場,新年到了,衙門封印了。

    ————————————————————————————————

    這一年的正旦與他時不同,乃是天下一統之後的第一個正旦,自然是要有新氣象的。

    政事堂公議,頂好是改個元什麼的慶祝一下。

    此時朝野還沉浸在一片掐架的氣氛裡,源頭就是顏神佑拋出的那個科舉的章程。她對於考試是相當熟悉的,科舉制的框架在上輩子上學的時候就背過。刷刷刷刷,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千字,往上一扔。

    朝廷就炸開了鍋!

    顏神佑拋出的,是經過千年錘煉洗禮的完備的科舉模式,從形式和過程上是再無可挑剔的了。然而科舉被質疑,卻並不是因為這些有不足,而是擔心這樣選出來的人“有才無德”,如今已經在治平了,必須講究操守和德行。

    持這種觀點的大有人在,畢竟之前都是舉薦、蔭封,推舉上來的都是知根知底兒的人。哪怕是紈絝,你也知道他是個紈絝,就不至於派他做太重要的事情,對吧?現在好了,你都不知道選上來的人是個什麼貨色,你敢用麼?

    持此觀點的人還是不少的,比如米摯和蔣熙,堅定地支持科舉的人唯有李彥與丁號,葉琛在北、楚豐告病,姜戎與霍亥則在聽了蔣熙的理由之後開始搖擺不定。

    六部尚書、九卿等都加入了戰團,天秤在慢慢地向改革派傾斜。

    顏神佑鬱悶地道:“你們都不認真聽旁人說話的是吧?說了科考前要有有作保,還要上查上三代的,這些都沒看見麼?又不是考上了就做高官,也要從小事做起,層層選拔。再沒有能一步登天的人,想秉政,就要一步一步做實事。”

    這個,似乎也有道理,姜戎掙扎了一下,果斷製造了外甥女兒。霍亥想了一想,覺得這樣也對,主要還是他也是名士,學生也很多,挨個兒推薦未必人人能輪得上,考起試來,競爭力卻也不低的。

    還沒爭出個結果來呢,正旦又到了,正經的第二次分紅,得趕在正旦的時候貼出去才好。

    大家就帶著這種吵架吵出來的激盪情緒,尖起耳朵來聽顏肅之的分配方案,琢磨著自己能得多少紅利。

    這個方案也是之前有個大致的雛形的,政事堂心裡有數。不過大家都知道,對於開國皇帝來說,大原則他能守住,小規矩對他們就是P,真是說改就改的。而大周的開國皇帝更是另類,很多大原則他都要改上一改,比如說這個選材之法。幾百年了,用的都是這種推薦制,還是拼爹拼爺爺拼祖宗的推薦制。到他這兒,哢嚓,不行了!

    什麼?你說這是齊國公主提出來的,你沒看皇帝那驕傲的眼神兒嗎?他肯定先同意了,還覺得這主意不錯呢!

    有這麼個中二帝當老闆,你得防著他突然改變分配方案,到時候你得捲起袖子來爭!

    果然,他又現場發揮了。霍白的申國公,一共六千戶,沒問題。阿胡封虢國公,一共五千戶,也照舊。楚源只是封侯,但是大家曉得是受了楚攸的拖累,也不吱聲。鬱陶加了兩千戶,封戶達到了七千。這些都好辦。

    到了東路,問題來了,原本說好的,山璞有功有過,魏國公漲到六千戶,與霍白齊平。李今這個……功勞並不很大,改封雍國公,封戶就只有四千五百戶了。顏淵之出兵有功,與顏孝之一起,封萬戶。

    這些都行,到了顏神佑這裡,卡殼了。大家說好了的,她不能比她的叔伯們高太多,不然不好處置。湊夠一萬五千戶,齊活了。畢竟也算她弄死了阮梅的,這個功勞很大。可顏肅之不肯,忽然就要給她加作兩萬戶。

    別說米摯了,連“強起”的楚豐都要背過氣去了——太胡鬧了!

    姜戎更是給顏神佑拼命使眼色,顏神佑無奈,只好再辭上一辭。

    顏肅之不樂意了:“再找一個比你出力更多的,我就收回成命。”說著,他就捲起了袖子。

    顏神佑:……真要在這樣正旦的好日子裡跟親爹打架,好像不太好。她又縮了。

    顏肅之這才滿意了,接下來就宣布了讓顏神佑營建新都的事情:“封戶不是白拿的,還要接著幹活的。”同時宣布了正月過後,姐弟倆就一同北上,太子代帝出巡。這個消息更加震憾,讓眾人暫時拋開了顏神佑封戶的事情。

    顏肅之繼而宣布了遷都之後的一些規劃,譬如按照各人的品級分配莊園和土地。這是大家都關心的事情,想爭一爭封戶的事兒的人也住口了。聽顏肅之念出了賜田莊的人員名單,三品以上,每人都有的,只是大小不一。其餘人等,只要隨駕北上的,也按照現在在昂州的資產,按比較兌換。

    比如說,你在昂州有一百畝田,可以保留五十畝,另五十畝國家收回。但是,在長安附近,給你補回七十五畝,按一倍半的數目給分配。

    眼見遷都之議再無迴旋的餘地,多置點產業也是不錯的,反對的聲音便小了很多。只是各人心中作何感想,就不是顏肅之能夠一一控制的了。眼下就表面上看,各種勢力都得到了一個均衡,利益都得到了保證,天授元年,也算是開了一個好頭兒。

    各人算了一回得失,大部分也比較滿意了。北方兩個鄰居被大周罰沒了大量的資源,用來補貼自己人,總歸是比以前賺的。

    對於北方偽朝的舊士人,顏肅之亦有安撫之法,厚賜席重,就是為了安撫偽陳人心。對於西朝,卻又是另一種辦法——限額舉薦。科舉並非一蹴而就,目今是按比例的,科舉選若士人,餘者用舉薦補足,而西朝舊地,舉薦的比例又高於他處。

    顏肅之更頒詔令,減天下租賦,大周境內減得多些,北方減得少些,一如前議。至於北方兩個偽朝的軍士,限期進行改編,留下精壯,按正規的大周的士卒的待遇來。裁汰下來的老弱病殘,也按例授田。又因改元,賜女子百戶牛酒。百姓倒是比官員滿意得多,至少,不用躲亂兵、不用沒完沒了地納糧、不用擔心被拉壯丁了。

    一時之間,呼聲震天。顏肅之也捻鬚微笑,卻又在想,新附之地還要拆個塢堡什麼的,安撫的工作還要繼續,還要再想辦法。

    ————————————————————————————————

    到這個時候,就體現出有一個高素質的親媽的好處來了。她不但能夠從根本上提高你的智商,給你優秀的基因,還能在你遇到具體事情的時候幫你一把。楚氏就是這樣的存在。

    正旦日,前朝歡喜,后宮裡也是開心的。以大周后宮奇葩的生存形態,沒什麼爭風吃醋、勾心鬥角,自家人其樂融融,也是難得。命婦們朝見兩宮,也不須過分擔心跟這個走得近了,讓那個覺得是敵人、要給你小鞋穿。

    這一派和諧之中,楚氏看女兒的樣子,就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了。顏氏是個寡婦,寡婦也沒什麼,多的是有了丈夫慪氣,死了老公寬心的例子。比如顏神佑當初招的那個馮三娘,雖然是文盲一個,但是對於輿部的許多事情比識字的人玩得還溜,如今滋潤得要命。姜宗有意給她做個媒,她還不樂意。

    楚氏卻知道,這個女兒並沒有什麼事業心,她得有人陪著哄著才好。反正皇帝的親姐姐,也不用伺候公婆,不欺負夫家,夫家就該謝天謝地了。她也不是跋扈的性子,只要對她好,她對夫家也是不錯的。

    楚氏便想讓女兒再嫁。

    顏氏將將過了四十歲的生日,也不算很老,以楚氏自己的歲數算至少還得有二十年好活。就讓她守二十年的寡,親媽表示,很心疼。

    可選什麼樣的駙馬呢?

    楚氏尋思來尋思去,那偽陳境內的士人不是還得安撫麼?有什麼比聯姻更能看得見、摸得著,又能拿出去說的呢?朝廷中樞,大塊兒的蛋糕已經被搶了,剩下的都是副職什麼的。比如楚攸那個吏部侍郎,就是空出來的副手。雖然位置重要,說出去卻不響亮。

    如果招地北地士人做長公主的駙馬,那是多麼地顯出新朝的誠意的一件事情啊!

    楚氏就立意給顏氏招這麼個駙馬,太年輕的,搞得兒媳婦比婆婆年紀還大,顯然是不太合適的。年歲相當的倒是有不少,世道亂,喪妻的好男人也是一大把。楚氏細一想,不是有竇馳麼?他新近立了功,也封了個千戶之侯,乃是李今改封雍國公之後,那興義之地,就封給竇馳千戶了。

    列侯尚主,古來有之。

    就他了!

    楚氏想明了,就將顏氏招了來,耳語幾句。姜氏離得近,然而舞樂聲聲,又聽不真切這娘兒倆在說什麼。只見顏氏面上顏色變了幾變,最後居然帶了幾絲羞色,點了點頭。姜氏有些疑惑。

    等顏肅之率眾來為太后上壽,飲畢。楚氏故意提起大周一統天下,帶路黨們功不可沒。顏肅之複述不但給竇馳加封了,還給那位豐小娘子也予了實封。楚氏就要見見這二位帶路黨的傑出代表,賜了豐小娘子金帛首飾,為其婚禮的添妝。又對竇馳道:“你是男子,叫聖人賞你去。你可尋著了父母妻女?我來賞賜。”

    竇馳淚奔,都死了啊,他跑路,妻子卻是個賢惠的人,不肯離開隨家人往山中躲避。老婆要走,孩子也跟著,一塊兒折路上了。反倒是章垣,身體棒棒的,跟著到了昂州,現在正在跟著籌建太學呢。

    楚氏便道:“天下已定,你當再娶,以慰父母,以奉祭祀。”

    竇馳雖帶著酒意,腦子卻還在轉著,聽楚氏這麼說,眼前彷彿黑夜裡劈下一道閃光,雪亮雪亮的,照得面前纖毫畢現。順著竿子就爬上去了,接口道:“不知往何處求淑女。”

    楚氏顧問顏肅之:“你看他好不好?”

    顏肅之莫名其妙,對上楚氏的眼色,大悟:“竇卿千里赴義,自然是極好的!”

    母子倆交換了一個眼色,楚氏便命竇馳退下了。竇馳有些摸不著頭腦,心道,難道猜錯了?這是要給我做媒?怎麼又不說出來呢?

    第二天,他就接到了楚源的拜帖,正月初二,皇帝的表哥、太尉的兒子,親自拜訪,竇馳嚇了一跳。一見之下,楚源又給他扔了個大雷:“竇兄喪妻,太后有女新寡。太后中意你做女婿,命我前來相詢,你可願否?又或要稟告父母?”

    竇馳一顆心放進肚裡:“長公主千金這軀以降,臣求之不得。”竇氏新附,帝室降以長公主,於公於私,他都不能拒絕這樣的提議。可以說,這是意外之喜。竇家還在擔心呢,怕受排斥什麼的。現在好了,放心了。

    楚源再四向他確認,又問他父母的意見。竇馳拍了胸脯保證,這事兒他能做得了主。楚源即回復楚氏,又與顏肅之商討,終究是做足了禮數,顏肅之發中旨,照會了竇馳的父母,將此事定下。

    消息傳往北方,北地舊族之心稍安。葉琛下的拆遷通知,也不是那麼不能忍受了。

    顏肅之聽了使者的反饋,便知道一雙兒女啟程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

    顏神佑這回北上,卻是拖家帶口,打包了許多人。不但有弟弟、堂妹、兒子,連弟媳婦兒她都想帶走的。夫妻之間,如果長期思想不統一,那注定會是一個悲劇。尤其六郎如果不出意外,將來就是皇帝。你讓一個書生一輩子守著個沒有共同語言的髮妻,他出於道德與操守或許能做到。用同樣的標準要求一個皇帝,就未免強人所難了。

    顏肅之與姜氏能有今日,固然顏肅之有心,也是姜氏自己素質頗高、歷事頗多,兩人共患難過。阿蓉也是世家出身,但是六郎明顯比顏肅之經歷的挫折要少,如果阿蓉不能解六郎之意……

    顏神佑可不想看著弟弟家後院起火,亂七八糟。

    是以她建議:“唐氏舊族著姓,請唐伯父同往。”

    唐儀在大周,那就是個吉祥物一樣的存在。讓他北上,顏肅之還挺不放心的。姜氏倒好明白女兒的意思,這也是變相給兒子兒媳婦增加一點相處的時間。做父母的,自是希望兒女婚事順遂。六郎與阿蓉小時候見得還多些,長大了反而接觸得少了。有這麼個條件,又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姜氏樂見其成。

    顏肅之就收到了枕頭風一縷:“唐儀北上,也是向北地舊族展示大周之風儀,”唐儀的臉還是很能看的,“顯得大周無意與舊族過不去,舊族有什麼小話想傳又不好意思傳的,正好讓他傳上一傳。”

    顏肅之一想,也對,反正他閨女制得住唐儀,也就痛快地答應了。

    顏神佑想的卻更多些,她倒是有意讓阿蓉跟著多聽一些政務的。甭說后宮干政不干政的事兒,如果遇到什麼緊急的情況,你是希望有個楚氏那樣的太后穩定局勢呢?還是想有個顏老娘那樣的太后裹亂呢?

    只是這個事兒,得慢慢做,得跟六郎先商議一下。在啟程之前,她還得拉著六郎去一個地方,也給六郎打一個預防針。

    姐弟倆去的地方,正是舊塢堡,林大娘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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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46:03 |只看該作者
第282章 一同去郊遊

   六郎一直對林大娘的墓地很好奇,他姐有事兒沒事兒都好往那裡跑一跑。哪怕她自己不得閒,也要派人去按時祭拜,甚至特意安排了看墳的人。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他她姐對親爺爺都沒這麼上心過!顏啟早早就被她一把火燒成灰了,除了正經的大祭,都不見她的影兒。

    六郎對這個已經死了的人相當的好奇!真是難以想像,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才能被顏神佑這般放在心上。顏神佑帶山璞去過,從那時候起,六郎的好奇心就已經。他倒是知道有個姓林的小娘子為救她姐死了,是她姐給收葬的,然而只憑這一份功勞,不至於讓顏神佑得空就親自過去吧?吩咐一聲也就得了。

    為此,他特意問過阿方。阿方說的,並不比他已經知道的多。

    林大娘的存在,在宮中女人心裡,是一個秘密。無論是姜氏、楚氏,還是阿方、阿圓,抑或者是阿琴等人,凡聽過她的遺言的,都默默的記在心裡,並不去宣揚。六郎一肚子的不了解,快要搞成心病了。

    眼下聽說要帶他去,六郎好比看了一本結尾被撕掉了兩頁的偵探小說殘本,日思夜想,也不知道兇手是誰。現在終於有人拿了兩頁泛黃的字紙來,告訴他,看吧,兇手就在這上面。

    六郎:!!!!!!!!!!

    為了表達自己的心情,他還特意拾掇了一下自己,記得是要去掃墓的,換了身素色的衣服。對著鏡子打量了一下,六郎覺得自己這扮相還可以,應該可以趁機套出一點內-幕來——雖然把握並不很大。

    姐弟倆輕車簡從,不到半日便至舊塢堡之外。雖然詔令天下,要拆除塢堡,顏家自己的塢堡卻是一個都不曾拆除。它們劃在了皇室的名下,自然是不需要拆除的。

    塢堡周圍皆是顏家舊部曲,現在歸了顏神佑的,玄衣家眷也多聚居於此。姐弟倆到了這裡,心理上就覺得十分親切,還接見了管事等人。六郎還問了一句:“你們有走有留的,可都安頓好了?”

    姐弟倆北上,乃是營建新都,為遷都做準備。除開親戚朋友,還要攜帶衛隊、軍屬,百工及其家人,以及部分百姓。先過去佔個地方,開荒種田,一同經營新都。顏家舊部自然也要跟隨同行的,都是難得的世僕,自然不能放他們在南方,主人家孤身到北方再打拼。

    莊頭回道:“已經安頓好了,一半兒隨殿下們北上,一半兒留下來。走的都帶足了行李口糧,車馬都是齊備的。留下的接著種這裡的田莊。”

    六郎見分派得宜,也不再多問,眼巴巴看著他姐。顏神佑一笑,熟門熟路帶他往林大娘的墓地那裡去。

    六郎與顏神佑一路走過去,初春還有些寒意,走動開了,方不覺得冷。走不多時,只見外面一座孤墳,倒是維護得不錯,祭品已經擺上了。六郎按捺住著上過了香,一揖禮。還似模似樣地感謝人家救了他姐的命。

    禮畢,六郎戳戳顏神佑:“阿姐,阿姐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講?”

    顏神佑一挑眉:“哦?你怎麼知道的?”

    六郎道:“阿姐以前從來不帶我過來的。”

    顏神佑道:“是有些話要講。”說著一擺手,阿琴便指揮著兩個小侍女抬了氈毯來鋪在地上,放好席鎮。顏神佑就地一坐,拍拍身邊:“過來坐著說話。”僕役們理起圍幕來,六郎挨著顏神佑坐下了,眼巴巴地等聽八卦。

    顏神佑突然問道:“你近來是不是常跟唐伯父混一處了?”

    六郎奇道:“阿姐怎麼知道的?”

    顏神佑:……“風格變得很明顯啊。”

    六郎:……

    顏神佑攏回心神,對六郎道:“你知道這裡面葬的是誰麼?”

    六郎道:“聽說是林大娘,曾捨身救過阿姐的。”

    顏神佑嘴角帶起一絲笑來:“她救的不是我的命,是我的魂呀。你知道她先前的經歷麼?”

    死者為大,身死債銷。人一旦死了,有再多的不好,也不好輕易提起,有多少黑歷史也都掩了。林大娘這變相的狀告父母,脫離關係,是極不合禮法的一件事情。是以宮中也無人提及,說起來都是說她的好,六郎也就無從得知了。

    六郎十分明白這聽眾的職責,追問道:“她怎麼的?”

    顏神佑便將林大娘如何抗婚、告狀等等說給六郎聽,六郎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最後中肯地道:“她這麼做,固然是揚父母之惡,不是為人子女的道理。可這家裡的父母也是罕見的禽獸之人,難怪有這麼出色的女兒,卻不能出人頭地——心不正。”

    說完,又眼巴巴看著顏神佑,那意思,你肯定有下文的,不然只是這樣一個平民人家的狗血倫理劇,不值當你這樣的。

    顏神佑嘆道:“女子多艱。”

    六郎道:“咱們家不是那樣的。”

    顏神佑道:“你不明白的。你知道三房的事情麼?”

    六郎一聽,精神一振——戲肉來了——連忙搖頭,還故意苦笑了一下:“阿姐知道的,有些個壞事兒,不是自己經歷的,旁人就常以關切為名,說什麼這些腌臢事兒你不要知道的好… …”

    顏神佑被他逗笑了:“對對對,就是這樣的。我小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再小一點的時候,就裝傻,裝自己什麼都聽不懂,他們就會在你旁邊兒都說了啦!三房的事兒,我都是這麼知道的。知道了也裝成不知道,下回他們還在你面前說的。”

    六郎:=囗=!給跪!你是怎麼想到這麼天才的辦法的?

    顏神佑正色道:“知道的卻不是什麼好事兒,你大概也能知道一些,故去的阿翁偏心三房,這卻也是有緣故的……”悄聲將當初種種說了出來,聽得六郎整個人都不好了!

    臥槽!哪家皇帝這麼逗比啊?六郎原本對於虞家還是有一些複雜的愧疚的,他隱約覺得,自己家在很早之前就已經籌劃著自立了,否則不至於那麼樣地建設昂州,也不至於對虞堃那麼愛搭不理的。現在看來,顏肅之沒早早反了虞家,已經是他厚道了!

    顏神佑看到六郎這風中凌亂的表情,心說,還好,我弟是個正常人!推推他:“發什麼呆呢?”

    六郎的嘴巴都被虞家的奇葩皇帝給嚇歪了:“沒,阿姐,你接著說。”

    顏神佑便說到顏啟後來的偏心,六郎心道,怪不得呢,那個諡號給得這麼不認真。顏神佑後來提及吳家事,六郎嘴巴氣得更歪了!“認妾家做親戚!虧他做得出來!”顏神佑道:“真可笑的事情還在後面呢,你比我小幾歲來的?”

    六郎道:“小八歲呀。”

    顏神佑點頭道:“是了,八年,二房沒有兒子。”

    六郎一怔。

    顏神佑道:“阿爹當時很頹廢,與唐伯父是一路的,徐家姑父的腦袋讓他開過瓢,他還給徐家姑父送過美人兒……”

    六郎的臉色瞬間變得相當的精彩!

    顏神佑因述趙氏昔年與吳家合謀,欲以吳氏為妾。六郎受到了太大的打擊,伸手揉了揉臉,面無表情地看著顏神佑。

    顏神佑道:“我要是有個兄弟就好啦,可是呢,阿爹當時那個樣子,嘿!還不如指望自己出息呢,可我又不是男子,出仕輪不到我,承嗣輪不到我。怎麼辦呢?真要叫那賤人得了手,呵呵,阿娘……我遇到過許多難事,再沒有一件像這樣令我遍體生寒。”

    六郎默,總算是挺明白他姐的心路歷程了。他就說了,怎麼可能突然就生出這樣一朵奇葩來了!有顏肅之中二遺傳在前,又有各種刺激在後,顏神佑變成現在的樣子,也是不稀奇的。

    顏神佑低聲道:“女人要是沒那麼多的束縛就好啦,能少了世間多少波折磨難。”

    六郎心裡默默地點了個贊,他生長於昂州,較大多數人開明得多。顏神佑道:“與你說這些,卻又乾係到另一件事情。先前要準備北伐等事,還沒有人注意到,如今天下一統,待遷都後,恐怕有人要提及三房承嗣的事情啦。”

    六郎的臉沉了下來:“過繼?無子就除國好了。”

    “四娘還算老實,五娘勞苦功高、心正意誠,她們的夫婿又是國之棟樑,她們的面子是不能不給的,可是三房舊事,太過齷齪。”

    六郎道:“我明白的。”

    顏神佑搖頭道:“你還沒有全明白呢。先前有那麼一件大事頂在前頭,不拘什麼事兒,它都大不過一統天下,都要被這件大事壓著。現在天下一統了,什麼元老新秀,老派北派,東朝西朝,舊族寒門……咱們家的第一件事情,都可能被他們的爭鬥拿過來當引子、做例子。當然,也包括了三房的事情。”

    六郎道:“會有這麼亂麼?我看,也就是新舊之爭罷了。”

    顏神佑道:“現在多想想,總比事到臨頭再想要好。”

    六郎感慨地道:“應付這些事兒,好像比打天下還難。”

    “創業難,守成更難。好啦,反正這個家也沒多少年載,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自己心裡有數兒,別到時候戳著長輩們的痛處。”

    六郎道:“明白了。”

    ——————————————— —————————————————

    姐弟倆聊完了,六郎好像解開了心中的疑惑,可回頭一想,不對呀!還是沒有告訴我為什麼這麼高看林大娘一眼啊!

    這兩頁說的是另一個大坑的結局,不是這一本的啊!

    可那廂已經在準備啟程了,六郎也沒有逮到機會再問顏神佑原因。這件事兒,成了後來長久困惑六郎的一個謎。

    頭一回離家,六郎是忐忑裡帶著興奮,姜氏就擔心得要命。親自檢查了六郎的行李不說,還問顏肅之衛隊的情況,又問顏神佑寶寶的行李準備得怎麼樣了,乳母都帶上了沒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她還是不放心,得空就把兒女叫到跟前來看著。

    顏神佑想讓她轉移一下注意力:“姑母的事兒,您不要操持啊?”

    姜氏道:“她那個還早呢,先將阿昭兄妹的事情辦了,才好辦他的事兒。不然到時候豈不尷尬?”

    顏神佑道:“他們兩家都願意的麼?”

    姜氏道:“你看你姑母像是不樂意麼?至於竇家,他們也是樂意的。今時不同往日了,你們北上,遇到了竇家,也客氣些才好。”又說等一下要約見蔡氏,蔡氏對於養孩子應該是很有心得的,讓顏神佑跟著學,路上遇到寶寶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儘管請教蔡氏。

    顏神佑心說,各科大夫您給打包了一半兒讓我帶走,能有什麼事兒啊?還是記下了。想起唐儀,她又牙疼了起來,怕唐儀把她弟給帶成個神經病。

    姜氏再不捨、顏神佑再擔心,啟程的日子還是到了。唐儀痛快地把全家都打包了帶上,原越國大長公主,現在的越國夫人也一同北上了。越國夫人最不放心的,莫過於自家兒孫,總覺得要親眼看到阿蓉嫁給了六郎,這事兒才算完。

    臨行前,顏肅之公佈了對於玄衣的處置辦法。顏神佑早有建議,即取功臣、軍中將士之長子,選編為禁軍,由皇帝親領。顏肅之在此基礎之上,又作了擴充。玄衣整體變作了禁軍一部,交顏神佑統領著。這一支兵,本來是她的陪嫁,可太能打了,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的。

    顏肅之正好拿這個事兒,堵了那些說顏神佑封戶太多之人的嘴。另外,又將自己的親軍、昂州老兵等,陸續抽調,一共湊足了四支隊伍。再選拔軍功勳貴等之嫡長子,編作一軍,這一支,才是顏神佑最早提議的那一支隊伍——後來俗稱的嗣子之軍就是它了,由天子親領。

    顏神佑領玄衣軍,唐儀、阿胡、姜伍、顏希賢分領其他三軍。

    顏神佑與唐儀同往,帶了其中兩軍北上,營建新都,可不止是建房子。

    啟程時,顏肅之親自相送,再三叮囑:“互相照應著。六郎初次理事,有不決之事,多問問你阿姐,多向葉琛請教請教,他是有才幹的人。看著你岳父些,讓他少飲酒,上了年紀了,不要貪杯……”

    直說得日晷上的針影移了好幾格,李彥不得不催促他了,才意猶未盡地住了口,依依不捨地請送他們走了。

    一路上,越國夫人只在車裡不出,蔡氏陪著他,阿蓉也要留下來,被越國夫人打發去跟顏神佑一起。阿蓉有些彆扭:“太子在與公主說事兒,我這去了,不大好呢。”

    越國夫人道:“哪怕打個照面兒呢?混個臉兒熟!我跟你說,尋常人家,夫妻成親前沒說過話的,也有能順順噹噹過一輩子的,可皇帝家不一樣!你知不知道當初……”當初越國夫人她弟,那媳婦兒可是頂尖兒的大家閨秀,再沒得挑剔的,最後怎麼樣了?還不是給憋屈死了?所以說啊,該下的功夫還是要下的。至少,當時越國夫人不大喜歡這個弟媳婦,就沒幫她說什麼話兒。

    蔡氏也有些意動,卻也覺得有點不太好意思。

    巧了,顏神佑派人來請阿蓉過去說話。

    越國夫人道:“你看!我說什麼來的?顏家二娘,打小我就看著她是個好孩子。多知情識趣的人啊,去吧,好好相處。哪怕你做了皇后娘娘,也得跟大姑子小姑子處得好些,跟你夫君端著些兒也還罷了,跟這些婆家人,可不能端!”

    阿蓉倉皇遁去。

    到了顏神佑車上,得,六郎沒在他自己的車上,正跟顏神佑一塊兒逗寶寶玩兒呢。姐弟倆剛剛達成共識:三房還不好讓它絕嗣,讓四娘或者五娘的兒子改個姓兒繼承。六郎認為盧家特別識趣,讓他家子孫改姓不費周折。相反,霍家有些多事,怕不好搞。且四娘是姐姐,按次序也該她的兒子繼承的。

    顏神佑答應了顏靜嫻,便為她說項,將她的擔憂給說了出來。六郎道:“這個……似乎也是這麼個道理,可是霍家那裡?”

    顏神佑道:“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要不就占卜一下嘛。”

    六郎一笑,算是答應了。

    笑影兒還沒褪下去,阿蓉就來了。六郎有些驚愕,又有些不好意思,屁-股不大自在地動了動,又坐穩了,低著個頭,不說話。

    阿蓉見他也在,也有些不好意思。微福一禮,顏神佑笑道:“都是自家人,打小一處玩的,還客氣什麼?過來坐呀。”

    阿蓉答應一聲,呆住了。顏神佑壞呀,她自己靠著右邊角落坐了,左手邊放著她兒子。那小子現在趴在桌子上,扒拉著一塊鎮紙。面前貼著車壁,在車窗下擺了張小幾,上面放些筆硯瓶盆,底下都鑲著磁石,桌面卻是鐵製,蒙一層軟綢。六郎沒地兒坐,就只好坐她左手邊兒上。阿蓉只要進去坐了,就是挨著六郎,而不是顏神佑。

    阿蓉:……

    顏神佑對阿蓉道:“快來呀,我說正說事兒呢。”

    阿蓉只好問:“不知有什麼事呢?”公主車駕也是極寬敞的,小心一點坐,與六郎也沾不到一處去,只是衣擺卻免不得交疊在了一起。阿蓉瞥見了,心中一羞。

    顏神佑便說:“將要到北方去啦,那里人多事雜,有偽陳舊員,又有舊族士人,依著你,要怎麼辦呢?”

    阿蓉道:“這是國家大事,我不好插口的?”

    顏神佑道:“這是什麼話?我們家的人,怎麼能不知道國事?我們的家事,就是國事呀。你總要學一學,曉得些事兒,萬一有要你拿主意的時候呢?”

    阿蓉反而不想學這個,擔心自己學不好,會誤事。“一打頭不懂,反而老實。學成了,於國有益,也不怕。就怕學個半生不熟的,能力不夠,又想插手,倒是禍事了。家父常說,權利最是醉人,比酒厲害得多了,沾上了,就戒不掉了。不如這樣,我不沾,就不會醉,真要有事,我只依禮而行。總不會出錯的。”

    顏神佑與六郎笑看一眼,心說,揀到寶了!他們與阿蓉相識頗早,六郎接觸得少且不提,便是顏神佑看來,阿蓉也只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而已,比起楚氏是不如的,比姜氏閱歷也少,也不見有什麼出彩的地方,是以顏神佑比較擔心。現在看來,誰都不能小瞧了。

    六郎見她這認真的模樣兒,心頭一動,左手悄悄往阿蓉那裡“走”了兩步,摸到人家姑娘的袖口兒,伸出小指,勾住了阿蓉的右手小指。他還以為角度的關係,顏神佑看不見呢。

    顏神佑可比他鬼精,似笑非笑嗤笑一聲。阿蓉臉紅了,被六郎勾住小指頭的時候,整個人都僵掉了。聽到這一聲,特別想收回手去。沒想到六郎人雖然瘦了,力氣卻沒有變小,就是勾緊了不鬆手。不但不鬆手,還紅著臉一昂頭,不看變紅的面皮,那表情還是特別淡定的——完全就是一臉“我就跟我老婆勾手了,怎麼的?”的表情。

    阿蓉悄悄看了看這一對姐弟,微垂下了頭,顏神佑看著她一向冷靜自持的弟弟這麼個表情,眼前一黑。果然是被唐儀帶壞了麼?!

    只有寶寶,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大人們的話,笑得無辜又可愛。

    外面又響起馬蹄聲,伴著一個興奮過頭了的聲音:“哎,你們都縮車里幹嘛?年輕人,出來跑跑馬!”

    顏神佑一頭磕在寶寶的後背上,裝死。寶寶覺得背上癢癢,咯咯地笑出聲來:“阿娘,不要淘氣!”

    顏神佑:……臥槽!難道是“全家只能有一個正經人”定律嗎?我兒子說我淘氣,我弟弟就變成無賴了!

    六郎卻小聲對阿蓉道:“我教你。”

    唐儀跑得很近了,開始拍車廂的外壁:“大好的春光,出來呀!看看後面,人很多的叻。以後再想見這麼多的布衣,可沒這麼好的機會了。”

    六郎很想暴打岳父,阿蓉雙手齊上,掙開了他,跑掉了。唐儀還奇怪道:“你怎麼在這裡的呀?”

    阿蓉:……

    唐儀見女兒面泛春-色,哢嚓,裂了!臥槽!我當了電燈泡?

    ——————————————————————————————

    往後一路,阿蓉與六郎也不時並轡而行。顏神佑將寶寶放到自己馬前,旁邊跟著個唐儀,唐儀見女兒女婿處得好,還特別表揚了顏神佑:“幹得好!”

    顏神佑:……有個不靠譜的長輩,真是痛苦的叻!

    唐儀卻一無所覺,自以是長輩,需要為顏家姐弟多籌劃籌劃,建議道:“這一路上,多有殉節之士,太子初至,是不是要祭上一祭的?”

    這個提倡相當在理。顏神佑都不大相信是他提出來的了,再次覺得不能小瞧了任何人。與唐儀一同尋六郎,說了些沿途祭祀之事。六郎也對唐儀有了一點刮目相看的意思,還試探著詢問他:“舊京留守杜黎,其人如何?”

    唐儀仰著臉想了一想:“沒單獨喝過酒。”

    六郎:……

    杜黎還是有乾材的,至少等六郎一行人到了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好了接應事宜。不但安排了六郎與顏神佑等人的住處,連隨行遷移的百姓都劃好了營盤,又準備了應急的糧食帳篷等等。連郎中都預了好幾個,以防疫病。

    實在是細緻周到的一個人。

    六郎見狀,便問顏神佑:“阿姐,杜黎……可做新都京兆麼?”

    顏神佑笑道:“你去問他,何人可替他做舊京留守。”

    六郎道:“有了新都,還要舊京何用?敖倉用盡,此地不過一大城耳,還不如昂州城呢。”

    顏神佑道:“你只管去問,再留意他當時的神色。”

    六郎滿腹狐疑地問了,得到杜黎一聲:“張瀚。”而杜黎神色如意,並不見激動之色。六郎心中便有數了。杜黎有才幹,可心眼兒也是一絲不少的。多半已經猜到了六郎的心思,又坑了潛在競爭對手一把。

    六郎有些躊躇了。

    顏神佑也不急著點破,由他自己去思量,只管提醒他去祭一祭前朝帝陵,再祭一祭顏啟那個舊墳。剩下的時候就帶著寶寶四處閒逛,小的時候想逛舊京,可是很難的,現在可沒人管得了她了,還不可著勁兒的逛麼?

    那邊唐儀等人也故地重遊,除了越國夫人興致不高,唐儀卻是開心得緊。領著阿茵一路走來,指著這一處是他打過架的地方,那裡搶過新娘。對了,那裡是顏家舊宅,當初是你姐的大姑子從這裡搶了個郎中回去,保了你的命……

    直到被杜黎提醒:你們該繼續往前走了。

    唐儀才依依不捨地準備北上,要不是想起好病友“把兒女託付給他照顧”,他都不想走了。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臨走前,有個人給六郎上書來了。還是熟人,也姓唐,他親戚!唐家是受到舊京變亂衝擊最小的家族之一,一部分南下,一部分西去。天下太平之後,畢竟故土難離,有些人沒有去昂州,依舊回了舊京居住。

    這位上書的唐仁兄,還是唐儀他族叔。恨得唐儀牙都要咬碎了:“早知道就將他引見了!”

    原來,這位仁兄上書六郎,請求太子考慮一下三件事情:一、塢堡您就拆那作亂的人家的,其他的還是保留比較好,您不好乾涉人家私產的,人家又沒有踰制,對吧?二、那個科舉,會不會選一些道德敗壞的傢伙呀?您不考慮限制一下麼?三、朝廷應該重視士人(舊族)。

    唐儀:……我掐死你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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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46:12 |只看該作者
第283章 狡猾的太子

    如果不是考慮到在女婿面前要給女兒做臉,不能讓女婿看到自己不靠譜的一面,進而對女兒產生了什麼不太好的聯想,唐儀真想糊這位族叔一臉!

    唐儀一直搞不清楚這些逗比的腦迴路!你這麼蠢,這怎麼活到現在的?不是說不可以議論時政,你議論前能不能帶點腦子啊?唐儀自己對朝政是不甚關心的,但是他也知道,當今之勢,大一統是勢不可擋的了。還留著塢堡想幹什麼呢?

    單這一條,就很不妥當。還扯什麼踰制不踰制的,逾不踰制,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麼?以前不跟你們掰扯,是因為天下未定,不宜深究。眼下騰出手兒來了,有的是手段收拾你們!

    還有這科舉取士,也是朝廷上達成了共識的。必須說,三國並立之時,大周朝廷的效率是最高的,究其根源,不外是“不以門第取士”,有本事的,不管你是不是舊族,都高官得做。

    再說一句到家了的話,大周取天下,靠的並非是舊族。而治天下,也不像前朝那樣非得依賴舊族不可。這一點唐儀是深有感觸的,扒拉一下七個宰相的出身,就能看出來這其中的奧妙了。你一沒出過力的,想過來摘桃兒?沒看出了力的薑戎都不說什麼了呢?就你數能乾了?

    終歸是一家人,唐儀也不能眼看著他族叔去找死。趕在六郎說話之前,先埋怨他族叔:“朝廷自有製度,您不在其位,不好謀其政。”

    這位族叔顯然文化素養是不錯的,還冒出了一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驚得顏神佑以為這位仁兄也是穿越來的。

    唐儀可不管有責不有責的,直接揭了族叔的老底兒:“天下亡時,您怎麼不盡責跟阮賊打一仗呢?等旁人把阮賊打敗了,您又來提什麼責啊?”

    老先生氣得一個倒仰,怒道:“那是前朝不敬士人,它的氣數盡了!我不能坐視本朝重蹈覆轍!”

    “可算了吧,您可別出這個頭,出頭的那是王八!不缺您的吃喝,您也是咱們家人,好歹也能混個閒差裝門面,就老實呆著吧!你看這天下,不是以前的樣子啦。”

    老先生也想把唐儀拿去銷毀了,這哪裡是大家公子該有的教養?!只是礙於六郎還在上面,沒有表現得那麼明顯……等等!我是來上書太子的,我跟這個二百五爭的什麼勁啊?老先生恍然大悟,對六郎一拱手道:“殿下,天下確實不是以前的樣子了,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呀。”

    六郎對此倒是持肯定的態度的,一點頭:“老翁說的是。”

    唐老先生大大地舒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變得熱切了起來:“聖上也曾說過,要與士人大夫共治天下的。可眼下,士人大夫並不曾得重用,而粗陋之士盤踞朝堂,實在不妥呀。長治久安,還是要靠士人的。”

    唐儀開始捲袖子,六郎急忙給他姐使了個眼色。顏神佑一點頭,放心吧,我攔著,她給唐儀使眼色,硬將唐儀給壓住了。唐儀袖子都卷好了,又停了步。六郎緩聲向唐老先生請教:“依老翁之見,當如何呢?我反覺得北方舊族誠意不夠,固有心向朝廷之人,亦有附逆從亂之輩,又塢堡林立,使政令不通。老翁為他們說話,可知他們是不是忠於朝廷的呢?”

    顏神佑看來,這是有誘供嫌疑的。

    唐老先生倒也不含糊,也沒辦法含糊。六郎將懷疑托到了明面兒上,如果不能解六郎的困惑,六郎也不會聽信了他的話。

    唐老先生便打包票:“詩書禮樂之家,怎麼會不講道理的呢?”

    唐儀“哈”了一聲:“我還是詩禮大族出來的呢,我什麼時候講過道理了啊?你能替旁人保證了?”

    六郎給岳父點了個贊,頒他一個“神助功”的獎章。

    唐老先生只好打出底牌——他就是為舊族與大周來說合說合的。

    原來,北地舊族自視甚高,他這位唐叔,也是受人之託。西部是全國舊族保存得最完好的地方,自有一股傲氣。受霍白打壓,自然是不服的。偽陳境內的舊族經過血火洗禮,存活下來的要不就是特別會看眼色,要不就是有兩把刷子。

    戰後大周要削他們的割據之勢,拆了塢堡,散了私兵。經過戰亂的人,一旦失去了這兩樣,就會沒有安全感。並且,大周又搞個什麼科舉,在政治勢力上得不到滿意的補償。這些傲氣猶存又自覺有些水平的舊族就不干了,卻又怯於兵勢,且大周的授田制盤剝百姓頗輕。思前想後的,還是稍稍提點條件,談個判什麼的比較好。

    談判也不敢擺明了車馬講條件,而是迂迴地找了一個中間人。本來楚豐是個好人選,可他全家都到昂州去了。左右一打量,嘿,這不還有唐家麼?

    唐老先生就當仁不讓地被推舉了出來。

    顏神佑心頭一動,插口問道:“老翁說的,都有誰?老翁擔保得了一人,擔保得了所有人麼?葉相鎮北,正在分辨忠奸,至今還不曾完畢,老翁就這麼有把握?”

    舊族之人雖然多半看顏神佑這麼蹦躂頗感違和,卻不敢對她不敬。唐老先生是來游說的,自是要擺事實講道理。說了好些個舊族的名目,拍了胸脯保證:“這些都是忠臣,只是飽經離喪,心中不安。只要朝廷打消他們的疑慮,他們自然要為朝廷盡責的。”

    顏神佑心下冷笑,好麼,真叫六郎說著了,偽陳與濟陽不曾媾合,兩處的舊族卻合流了。怎麼大亂了十幾年,這些人的生命力還那麼強呢?舊京變亂的時候,還以為士族就剩那麼幾家了,現在這些王八蛋跟地鼠似的又冒出來了!

    唐儀掏掏耳朵,盡力吐槽:“他們盡了前朝的責,前朝亡了,可別再動新朝的腦筋了,就饒了天下百姓吧。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別再作了,成麼?朝野上下謝他們了!”

    唐老先生一個沒留神,又被噎著了,他這回學精了,不跟唐儀打口水仗,而是殷切地看著六郎:“還請殿下明鑑。”

    這話是不好回答的。

    朝廷佔著優勢,可舊族積數百年的聲望也不是鬧著玩的,尤其是經過了大亂之後存活下來的,誰沒有兩把刷子呢?此時不能亂,得先穩住了再說。至少,等長安城建起來了,百官軍士北遷,站穩了腳跟。到那時候,就能把翻臉的危害給降到最低了。再者,大周從來也不是要消息滅舊族,只是要他們老實一點,認清形勢,不要想著還像以前那樣而已。

    六郎更有一份擔憂,如果對舊族太狠,會造成不良的影響。最明顯的就是風氣,如果一個朝廷,不講道理,只講“順者昌、逆者亡”,那這個朝廷是沒有前途的。一個皇帝如果有這樣的心思,就會成為暴君,暴君□□,只能導致亡國。

    六郎打了個太極:“北地之事,朝廷重之。我年紀,不敢擅專。必上表,以待廷議。”我會轉達給我爹的,我只是二把手,不好直接下定論的。以及,就算是我爹,也得聽取大臣們的意見,沒有拍腦袋就決定國策這種事兒。

    唐老先生有點失望,看了唐儀一眼,頗惱這位族侄不靠譜。唐儀回了他一個大白眼!

    顏神佑笑道:“東宮與我北上,正為營建新都。朝廷不日北遷,到時候,老翁有多少話,都可以向聖人講。”

    唐老先生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到了遷都上面來了,以他的心意,自然是回到舊京這裡最好。可觀朝廷之意,似是有意放棄舊京。比起皇帝一直呆在昂州,即便不還都舊京,只要新都在北方,唐老先生的接受度都還是挺高的。

    六郎悄悄給顏神佑挑了一下大拇指,又對唐儀擠擠眼。唐儀會意,對唐老先生道:“您說了這麼一早上,累不累啊?口不口渴啊?渴了回家喝茶唄!還想蹭飯吶?!”

    唐老先生真的要被氣得厥過去了,哆哆嗦嗦地告退了。六郎道:“老翁慢走,伯父您別再氣人啦。”

    唐儀擰過臉去,鬧彆扭了。

    ————————————————————————————————

    待唐老先生辭去,唐儀就開罵了:“老糊塗!被人當槍使了!自家還不曉得呢!”

    六郎也是一臉的陰鬱:“阿姐,塢堡必須得拆了,一個也不許剩。這些目無王法之輩,信任的豈止是姓氏名望?以前是世卿世祿,現在,是兵、是糧。”

    顏神佑道:“這還用說?已經在做了,只可惜呀,人呢,善財難捨。高高在上的慣了,再讓他腳踏實地的過活,就難了。不說這個了,左右不是大事。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人材倒是缺的,可看不清大勢的,他就不是人材。天下困頓,多半便是因為宗族塢堡,有識之士早就看出來了,皆順勢而行。”

    唐儀贊同地道:“就是就是。”

    六郎道:“原本還想再宴請一下舊族的,現在看來,我還是……”

    顏神佑道:“請,怎麼不請?阿爹許你便宜行事來的,你便做了,寫奏本的時候說明白就是了。也好趁機看一看,將來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人。對了,留意到了沒有?東、西舊族,合流了。可千萬別讓他們與南下舊族再混成一氣,到時候,我擔心會有黨爭。”

    六郎正色道:“阿姐說的是。”又請唐儀與南下舊族通個氣兒,別跟這些人攪到一塊兒去。

    唐儀大大咧咧地道:“我從來都是你爹那一撥儿的,你舅舅家也是明白人,不過啊,楚家老大我看著不大好,再有蔣家,也是搖搖擺擺的,正在兩可之間。”

    顏神佑這一路下來,倒不好小瞧了他了,好奇問道:“伯父是怎麼看出來的?”基本上與她的判斷沒什麼差別。顏神佑看得出來,是因為她一直都在琢磨這事兒。唐儀一直都在吃喝玩樂犯神經病,這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唐儀道:“就是看出來的啊!一塊兒吃個酒,你看,一堆一堆的……”

    還真是“看”出來的啊!

    顏神佑笑了。

    六郎也笑了,對唐儀道:“您好把這個道理教一教阿茵姐弟。”

    唐儀道:“那是當然的啦。真的要請酒?要我怎麼搗亂?”

    六郎忍笑道:“您只管拿出範兒來,今天這般與老翁爭吵也還罷了。到了外人面前,還是做做樣子的好。”

    唐儀一臉無聊。

    顏神佑道:“伯父您就好歹裝裝吧,實在不行了,再翻臉。有些範兒,博些讚譽,有了這襄助安撫之功,阿爹也好給您封侯。轉年六郎的婚事上頭,大家面上才好看吶。”

    唐儀撓撓臉:“那行。”

    六郎又不好意思了起來,拳頭抵在唇邊,還沒咳嗽出來轉移個話題,猛聽得他姐問道:“你的功課寫完了嗎?還有阿茵呢?讓你們出來做事,可不是讓你們出來逃學的!一個一個的,才多大?方才那個老唐旁的話不中聽,有句話是說對了的,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將來是要靠文治的。舊族屹立數百年不倒,自有他們的道理,不用功讀書,仔細遷都之後,這些人湧了過來,罵你你都聽不出來!”

    學渣沒人權,懂?

    六郎:……親,你畫風轉變太快,我HOLD不住啊!

    苦逼著一張臉,六郎問道:“沒師傅吧?”

    顏神佑眉毛一挑:“怎麼沒有?杜黎的學問就是不錯的,舊京也有不少有學問的人。可惜了,阿爹當年的老師找不見了,不然將他一將帶走也是極好的。等到了北邊兒,葉丞相的學問你也是知道的,你的功課,不許落下了!”

    唐儀聽顏神佑訓弟,踮起腳尖他就溜了。跑到門口抱起鞋子,都沒來得及穿上,一道煙儿就遁不見了。唐儀最怕讀書。

    自此,六郎與阿茵一對難兄難弟,加上寶寶個可憐的娃,一起被拎去杜黎那裡聽個課。阿蓉倒不與他們一處——她被堵在了家裡,夫人外交,什麼時候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道亮色。阿蓉名份早定,前來藉故拜訪的絡繹不絕。

    顏神佑就帶著幾個侍女,變裝出行,聽一聽物議。卻叫她發現,似乎有人有意引導著輿論,說她這女人太過掐尖好強。她見過讀書人勸她的上書,說她搞得有點大,也聽過一些親友朝臣之諫,讓她早早退步抽身。等等等等。

    可這麼接地氣的“掐尖好強”、“搶了兄弟的威風”、“怎麼不回家抱孩子”,真是耐人尋味。阿琴聽了,臉都要氣歪了。顏神佑攔住了她,不令她上前理論,卻對馮三娘招了招手,問道:“怎麼辦?”

    馮三娘小聲道:“這裡不是說話兒的地方。”

    顏神佑道:“回去說。”又逛了一回大街,發現百姓臉上並不荒亂,她還往隨行的百工及百姓那裡轉了一回,看了一下他們的生活情況。

    回到住處,才問馮三娘:“你怎麼看?”

    馮三娘道:“以前說您的,太文氣了。現在說您的,可真是人人都能聽得懂。老百姓懂什麼呢?誰對他們好,誰對國家好,他們心裡是有數的。殿下一不偷二不搶的,定了天下、逐了逆賊,人能吃上飽飯、過上安生日子了,這都是實實在在的善舉,老百姓又不是瞎子!沒個人攛掇教唆,他們只會說,這個公主真是能幹吶,別是天下神仙託生的吧?皇帝有這麼個閨女,真是積了德了的。哪會猛然冒出來這麼多人,說這麼不著調的話?這個杜留守,好像也不是跟您有仇的人吶!他不會放任的。所以啊,一定是背後有人。”

    別看馮三娘是個文盲,可是對這些事情,還真門兒清。

    顏神佑問道:“依你怎麼著?”

    馮三娘道:“這是我們鄉間吵架用老了的招數,您要是去辯白,累死了也沒用。造謠的人怎麼會跟你講道理呢?鄉間裡,打一頓就好了,頂多落個不好惹的名頭。可聽她們斯文人那麼一說,打也不好狠打的。那就用旁的新聞來掩好了。”

    馮三娘的主意就是,你們不是說公主不好麼?我不跟你吵,我拉太子出來蹓蹓,說太子現在長大了,之前沒趕上建功立業是年齡的原因。再誇顏家和睦,瞧人家姐弟倆一塊兒多好啊,姐姐帶著弟弟,弟弟敬著姐姐,人家自己家人處得好,你們跟著裹什麼亂啊?!見不得人家好是吧?

    百姓純樸,有時候因為文化水平和眼界的原因,容易被人誤導,釀成大禍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然而只要給予正確的引導,他們還是會願意相信正面消息的。人吶,誰不願意多聽多看多傳點正能量呢?自己心裡也舒服不是?

    顏神佑本就是為了考驗馮三娘的,她手下的女人們,幾乎全是高素質的精英,只有這麼一個文盲,不多試試,總不太放心。見馮三娘的主意不錯,對她的評分又高了一檔,讓她試著去做。

    馮三娘出去弄不幾日,就將舊京的風向給掰了回來。杜黎也得到了消息,一頭汗跑過來跟顏神佑請罪:“以前絕少這樣的傳聞,近來是臣手軟了。”

    顏神佑道:“你明白便好。六郎問過你了?”

    杜黎想了一下,道:“太子殿下問過臣,誰人可接任舊京留守,臣說,張瀚。”

    顏神佑道:“唔,舊京還不如昂州要緊呢。”

    杜黎道:“要廢除舊京?不好驟廢的,只好緩緩移走些豪強。唔,慢慢兒變成個尋常城池就好。如此,確是須人主持的。”

    顏神佑道:“你交出去的,必得是一個光滑的舊京。”

    杜黎忍了忍,沒忍住,還是問了:“不知殿下心中,臣……可調往何處?”

    顏神佑搖頭道:“這可不是我說了算的。 ”

    杜黎忙道:“智者面前,不敢逞心機。臣有私心。”

    顏神佑道:“不因私害公,就沒有什麼不敢言的。京兆之位,會有人搶的,無論我意屬誰,又或者東宮看中了哪個,他都得拿出真本事來。遷都之後,形勢複雜,白給的一個京兆,我怕沒本事的人坐不穩。”

    杜黎道:“臣明白。”

    “拿出真本事來。”

    杜黎心頭一動,應了下來。

    “東宮原本明日就要啟程的,卻又平添了一樁煩心事,只好多留幾日,吃吃酒。”

    杜黎苦笑道:“殿下,臣當初能在偽朝下釘子,是因為人有私慾。現在,這些人,臣是按不住他們的頭的。”

    顏神佑道:“大浪淘沙。”

    杜黎心知,這被淘的,不止有舊族,也包括了他。忙道:“臣敢不盡心!”

    顏神佑道:“你有點吃虧了,也罷,給你指條明路——拆!從現在開始,就看著舊京的刺兒頭,哪個不服管的,到時候都給他弄到新都那裡去。老實的,就留在這裡。”分化陣營,區別對待。

    杜黎道:“到了新都,還是臣的差使?”

    “你說呢?”

    杜黎道:“有活兒乾總歸是件好事。”

    顏神佑笑道:“君得之矣!”她這麼做,還有一個原因——徐昭這娃,逗比好了之後有點中二了,聽說親媽要改嫁,他有點不大樂意。這要見了竇馳的面兒,怎麼打招呼呢?抗議了幾回,都被駁回了,現在朝廷需要這麼一門婚事,顏氏自己也沒有不樂意。

    最後,徐昭索性眼不見為乾淨,想要外放。擱到偏遠的地方,楚氏也不忍心,顏肅之也不想讓外甥吃苦。信件一來回,跟顏神佑姐弟倆一商量,就要把他放到舊京這裡來。顏肅之知道徐昭的水平並不是拔尖兒,守成還行,一旦遇到過於復雜的問題,積年的老吏尚且搞不定,他就更沒辦法了,就讓顏神佑先在舊京給徐昭拔拔刺。

    顏神佑哪有這功夫啊?就算計到杜黎頭上來了。

    杜黎確實也是長安京兆的第一候選人,這個人有學問有心機,難得的是本事也不差,還能把握得住大方向。未來的長安城,是各種勢力匯集之地,權貴多如狗,破事一籮筐,沒兩把刷子的鎮不住。以杜黎之能,最多二十年,便又是一個宰相。

    有本事的人,壓是壓不住的,不如引導著用。顏神佑讓六郎去問杜黎,也是提前讓六郎熟悉一下杜黎的為人。張瀚也是在京兆的候選名單上的,只是他比較長於庶務,機變上略次杜黎一重。

    六郎心裡,也就對這些人慢慢有個底,以後好處分——這是後話了。

    眼下杜黎知道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自然是不肯幹休的,施展手段去了。六郎卻正經在舊宮那裡宴請了一回京中舊族,還說:“我年幼,京中舊事皆不記得了,還請伯父為我引見諸公。”

    硬是將唐儀抬得高高的,好與唐儀一搭一唱,裝瘋賣傻。六郎就作一煦煦君子模樣,他瘦了之後,竟融了這個年紀的少年之風流與東宮之貴氣,被舊族贊作:“氣韻高華。”

    到於顏神佑,舊族也不好忽略她,可是看了她的臉,再看看唐儀,忽然就覺得當年京城的中二二人組又回來了。一時人人牙疼。

    唐儀倒還盡職,一一給六郎介紹了到場諸人。六郎聽著什麼柴氏、查氏、周氏、范氏,好險沒驚掉下巴:這些不是都覆滅在舊京變亂裡的麼?還好有杜黎陪著,小聲給他解釋:“這些並不是原本舊族本家了。”舊族家大業大的,自會有子弟在外為官什麼的,運氣好就活了下來。卻又不是舊時人了。

    六郎此時方明白他爹他姐姐的感慨——你們都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尤其在這些人話裡話外稱讚他寬厚仁德,意在忽悠他為舊族代言的時候。

    顏神佑只管悶樂,看六郎與這些人打太極。心說:親爹親岳父一對蛇精病都應付過來了,你們能在他那裡討著好才怪!

    果然,六郎對舊族的遭遇表示了極大的同情,對阮梅的行徑大為憤慨,說大家真是受苦了。可是涉及到政事呢,就說他會跟顏肅之說的,他只是二把手,不好做決定,大家以後有問題,搬到長安之後可以直接跟皇帝上書去。

    一句實話保證都沒有。

    不對,有一句,那就是:“國家自有製度,不會行非法無禮之事。”

    顏神佑給顏肅之寫信,就說:六郎學壞了,誰教的?要好好獎勵!

    忽悠完了舊京士人,再次啟程。一路上遇到的舊族與舊京也是大同小異,六郎應付得越來越得心應手。顏神佑道:“你不好總是不沾手,不沾手,不做事,不爭不失。可也不得。”

    六郎笑道:“眼下只要這樣就好了,待見了葉相,才是我做事的時候呢。”

    顏神佑將他的腦袋拉了過來,好一通揉:“行啊,越來越明白了。”六郎私下並不戴冠,只著個紗帽兒罩在頭上。紗帽也掉了,頭髮也亂了,抱著頭說:“哎呀,暈了暈了暈了。”

    說話間,聽到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寶寶的聲音傳了過來:“阿娘,我想出去玩,上回跟小豆子說好了的……”

    迎頭看到他舅從他娘的魔爪下逃了出來,頭上呆毛凌亂!

    寶寶:(⊙o⊙)!舅,你怎麼了舅?!全家就你正常一點了,你千萬要繃住啊!

    六郎:……=囗=!臥槽!姐,還我形象來!

    寶寶板著臉,對顏神佑道:“阿娘——”

    “我知道我知道,不要淘氣,對吧?”顏神佑一翻臉,問他道,“你功課寫完了嗎?”

    寶寶:大人真是沒勁,沒話說就問人家功課寫完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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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46:29 |只看該作者
第284章 又遇奇葩事

    寶寶今年還沒有四周歲呢,幼兒園小班都還不足齡的年紀,顏神佑說是查他的功課,其實並不如何嚴厲,多半是口上一提便罷。給寶寶安排的功課也不重,就寶寶那小胖爪,拿筆都拿不很穩的,能寫個甚功課?

    倒是寶寶自己挺當一回事兒的,讓認的字兒,一個個都記得很牢,讓背的兒歌,也背得很順。這些倒是托賴六郎的言傳身教,六郎原本是個自律甚嚴的孩子,只是不知道最近起了什麼化學反應,變得逗比了起來……

    顏神佑有點心虛地看著六郎那恨不得昏過去的表情,伸手將兒子抱了過來:“又看小豆子呀?”

    此次北上,隨行的隊伍數以萬計,男女老少都有,自然也少不了豆丁。顏神佑不欲兒子不知人間疾苦,不如百姓心事,不止不禁他有保護地與這些普通人接觸,有時候還會帶著他出去蹓躂。小豆子就是寶寶新結交的小伙伴,比寶寶大上兩歲,是個比較懂事的小朋友。

    寶寶抱著親媽的脖子,蹭蹭,聞聞,香的叻。嘴巴里含含糊糊地道:“嗯,小豆子懂得好多的。”

    顏神佑有點吃味:“哦,小豆子懂得多,阿娘懂得就不多的哦?”

    寶寶咯咯地笑著:“我還有好些事情要問他呢。他會編螞蚱!哎呀,阿娘,不要淘氣,你們懂的東西不一樣。”

    “……”!!!窩勒個大擦!顏神佑整個人都不好了,這是個三歲半的寶寶該說的話嗎?

    顏神佑決定跟兒子談談人生!

    話到嘴邊,被打斷了。六郎趁著這娘兒倆說話的功夫,已經火急火燎地把自己倒飭像個正常樣子了。衣襟一整,頭髮一攏,全塞到紗帽裡了,外面一瞅也是衣冠端正,哪管紗帽底下呆毛凌亂。

    六郎嚴肅地道:“不以規矩,不成方圓!人各司其職,誰教的你羨慕這些事情的?你下來!阿姐,你將他放下來!”六郎知道小豆子是個什麼人,小孩兒挺懂事兒的,家裡父母也是乾淨整齊的人,是匠戶人家。

    六郎年紀雖然不大,操心的事兒挺多,養成了個事兒媽的脾氣。見天兒的擔心,萬一外甥啊,弟弟啊變成不知人間疾苦的紈絝怎麼辦?為此,他倒是不反對寶寶跟一些勞動人民家的孩子接觸一下。寶寶的小伙伴還挺不少的,各種身份的都有,不止有匠戶,玄衣家的孩子他也認識好大一幫子,還有些追隨過來北上的,又有一些原本北方南下、現在天下太平了想回故土的。

    這裡面,數小豆子最懂事兒,又聰明伶俐,五、六歲的年紀,已經給父親打過下手了。

    顏神佑姐弟倆倒是樂見寶寶回來說一些“他們好辛苦”之類的感慨,便不禁他與這些同齡人玩耍。

    不過,眼下情況有點嚴重!六郎的觀點裡,玩可以,但是不可以沉迷,你不是個該做工匠的人!你的責任不是這個,你的將來也不在這上面!你要肩負的是,而不是躺在父母的功勞簿上睡大覺,坐吃山空。誰告訴你官二代就不用努力的了?越往上競爭越激烈!敗家子多得是,登高而跌重!看看前朝,就是因為不努力,結果把那麼大一個國家都敗光了,百姓流離失所,難道不是上位者的罪過嗎?

    你爹媽你外公外婆、你舅舅我,我們這些長輩這麼努力,就是為了你不用做這些事兒!想跟小豆子一樣玩耍,你就得吃粗糧、穿粗布衣、睡硬板床,書也讀不起、學也上不成。你敢自甘墮落,我先抽死你!

    顏神佑黑線,望著空空的懷抱,半晌沒有回過神兒來,頭一回發現,她弟是個腦補帝!她兒子就是頑皮一點,倒被六郎腦補成了不學無術的紈絝了。

    那一邊,寶寶被他舅從親娘溫暖的懷抱里奪了出來,可憐巴巴地看向已經呆滯的親媽。六郎不干了,將他的腦袋轉了過來,還呵斥道:“站正了,不要皮皮塌塌的,不像個大家公子的樣子!阿舅要好好說說你……”

    顏神佑:“ ……”

    就聽六郎一個勁兒地叨叨叨叨,什麼“學如逆水行舟”啦,什麼“凡事適可而止”啦,什麼“尊卑有別”啦,等等等等。更舉例許多舊族不務實,不干實事兒淨知道搗鼓些沒用的東西,最後落得淒慘收場。

    顏神佑看寶寶的樣子實在可憐,且自己也有放縱之嫌,小聲道:“他還小……”

    六郎正色道:“就是小,才越不能走偏了道兒。”絲毫不見方才那個一頭呆毛的蠢萌樣子。

    要讓顏神佑說“我就讓我兒子去培養對於木工的興趣愛好”,這話她還真說不出來。六郎說的對,沒那麼不著調兒的父母,在孩子還沒成型的時候不引導他去學習原子彈製造技術,反而縱容他去學習煮茶葉蛋。

    “他要長大了真就有此一好,倒還罷了,怎麼能小的時候就不聞不問了呢?放縱溺愛絕不可取!”

    顏神佑:“……”

    六郎還是給姐姐面子的,沒有在外甥面前指責顏神佑教育方式的不對。他的心裡,對姐姐一直有一種愧疚與感激之情,總覺得因為自己生得太晚(啥?)所以讓姐姐過得很辛苦,連出征打仗這種事情都得他姐上陣,所以疏忽了對寶寶的教育。六郎自認責無旁貸,一定不能讓外甥長歪了!

    再者,在六郎這個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有一種說教癖,寶寶大小長短正合適,六郎的看他自然緊。

    最後還是顏靜嫻的到來拯救了母子倆,六郎給她面子,沒在旁人面前再嘮叨她。

    顏神佑逃出生天。

    只是在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六郎總要抽出時間來跟他姐搶一搶外甥的教育權。生怕外甥被溺愛壞了,女人帶孩子,難免會有心軟溺愛的時候,姐夫又不在眼前,比較忙。六郎毅擔負起了這個責任。也沒有禁止六郎去“體驗生活”,卻嚴格限制了時間,同時加以洗腦引導。

    寶寶和阿茵也認識了幾個小朋友,後來寶寶學了些奇怪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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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靜嫻進來一看這三個人的表情都怪怪的,六郎倒是像個正常人了,可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這一路走來,顏靜嫻默默旁觀了六郎變逗比的整個過程,猛一看他一臉嚴肅,就覺得有問題。再看小的那一個,一臉的委屈樣兒,用嫩嫩的聲音,可憐巴巴地叫一聲:“姨~”小腔調好像要哭粗來了。

    再看大的那一個,一臉的“這個逗比的世界,我不要活了!”顏靜嫻十分識趣地壓住了好奇心。她來是有正事的,這一路上,她都默默地跟隨學習。越是聰明的人,越是知道自己的不足,顏靜嫻正是一個聰明人。

    她總有一些奇怪的感覺,覺得顏神佑懂得特別多,不是細節,而是大局。無論想法有多麼的離奇,看起來多麼的離經叛道又不可思議,但是只要去做,總是會照著預測去走。以往接觸得還不算很多,現在有一個一路相隨的機會,自然要就近觀察取經。

    顏神佑也本著人盡其用的原則,給她佈置了不少任務。今天顏靜嫻就是來交任務的,這項任務也讓她對堂姐更加佩服了——光看圖紙,只覺得長安城很大,等接了計算排水管道的任務之後,才知道長安城究竟有多麼大。

    顏神佑的認知裡,長安城應該是宏大的,並且人員應該是慢慢地越聚越多的,不能因為一開始居民不多,就將城市建得小了。這樣等到城市規模擴大之後再打補丁,就會產生一系列的問題。比如說路太窄,比如說下水道太細以致水漫金山。所以基礎設施的建設頂好是從一開始就留足了余量。

    顏靜嫻與幾個助手一起,借調了北方保存得比較好的資歷,翻查了歷年的水文資料。因為戰亂的原因,即使有葉琛在北方幫忙,資料還是有些不大齊全。一路就這麼算啊算的,才算出來大致的排水量。顏神佑讓她在已知排水量的基礎上再放寬兩成,然後計算下水道管道的直徑。

    算完這些,他們已經已經快要能跟葉琛碰頭了。

    她還算好的,古尚書更慘,他不但要算土石方和工期,連所需的人力等等都得計算出來。顏靜嫻敢打賭,現在薅了古尚書的帽子,底下說不定就只剩一顆光頭了——頭髮全都得愁掉!

    顏靜嫻先摸摸寶寶的腦袋,再與顏神佑和六郎打過招呼:“算出來了。我複核了幾回,都是這個數兒。不過具體究竟如何,還要與古尚書再核算一回。”

    顏神佑拿過來一翻,看了個大概的數字,轉手將草稿遞給了六郎:“看看吧,建城要忙的事兒可不少呢。”

    六郎問道:“當初在昂州建城的時候也是這麼建的?”

    顏神佑道:“是呢,那會兒我懂得還少,古尚書也沒這麼老到,李丞相他們都跟著拿了主意來的。”

    六郎合上本子,對顏靜嫻笑道: “阿姐辛苦了。”

    顏靜嫻道:“我這才到哪裡呢?以後啊,六郎才會辛苦呢。”

    顏神佑道:“是呢,北地情形也不知道如何了。”

    顏靜嫻道:“等到了葉相公那裡,不就知道了?”

    “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兒會發生似的。”

    六郎將寶寶抱了過來,摸摸他的胖臉,寶寶哼唧了一聲,小東西還沒有順過氣兒來呢。六郎笑著輕拍他的背,哄著。寶寶是個好脾氣的小孩子,被舅舅抱一抱,拍一拍,臉上又有了笑模樣。原本要哭不哭的小臉兒,重新掛上了好奇的神色,半懂不懂地聽著長輩們說什麼“有些擔心胡兵”、“姐夫不是在北方鎮定麼?”之類奇怪的話題。

    更奇怪的話題是“東西合流之後,不知道要出什麼夭蛾子。”

    “胡兵”和“姐夫”寶寶是懂的,“夭蛾子”這種生物就很奇葩了,是蛾子的一個分類麼?寶寶心裡默默地記下了,準備晚上問一問他媽。

    正事兒說得差不多了,六郎便問顏神佑:“阿姐,五娘何時能與雍州見一面?”這裡的雍州,指的就是霍白了。

    顏靜嫻也有些想霍白,平日還不覺得,聽人一提及,就想起他的好兒來了。何況兒子長了這麼大,還沒正正經經叫過一聲爹,也有點讓人擔心來的。

    顏神佑訝道:“你北上來了,他難道不要過來見你的麼?到時候他們兩口子是同往雍州呢,還是怎麼著,再商量著辦。如今北方,情勢又是一變,我們沒預料到兩處舊族會合流,先前的計劃,要調整一下的。”

    六郎道:“也好,男孩子還是要在父親教導下長大的。”

    顏神佑心說,我看你跟阿爹混太久了,已經被教導得逗比了!口上卻問顏靜嫻:“大郎還照顧得過來麼?”顏靜嫻的長子今番也跟著北上了,早晚都是要北上的,不如早一點帶過來。霍白的父母固然不捨,顏靜嫻卻又以“離郎君近些,說不定能有機會讓他們父子見面”的理由說服了他們。

    顏靜嫻道:“有乳母保姆跟著,用著我親自看他的時候也不多。又沒到開蒙的時候,正省心呢。他天天與我住一處,不用擔心的。”

    顏神佑聽她這般說,感慨道:“想說話管用,就得做出實績,想做出實績來,就要吃苦。哪有白吃的午餐?”

    顏靜嫻很是讚同:“很是。自己要的,得有本事拿得起,不好靠別人施捨。”說完又有些後悔,六郎還在旁邊呢,她一時忘形了。

    豈料六郎也是在實習期,聽了這兩個姐姐的話,頗有知己之感。想要威望,就得靠腳踏實地做出政績來,否則,就是將旁人都拉下了水,自己也還沒上岸。有什麼意思?跟一堆矬子比誰更不矬?有追求麼?

    這麼想來,他姐讓他出來歷練,還真是對他很不錯的叻。這麼一想,六郎心裡暖乎乎的,哎呀,心頭暖暖的,小肚子也暖暖的。

    寶寶挪一挪小屁股,阿舅抱得好緊,好熱哦!

    過一時,古尚書等隨行之人又來匯報情況。他是督造新都的副手,若非遷都還涉及到軍政等事,他一個人主持這個工程水平也是夠了的。現在卻勤勤懇懇地打著下手,興奮得頭皮泛紅光——營新都,千秋萬載都記著他一個名字,想想就熱血沸騰!

    古尚書要計算的數據可比顏靜嫻多多了,顏神佑提供了一張藍圖,古尚書要將它變成實物。除了土石方一類,還有一些數量要調。現在調完了,還要實地考察,考察完了,才能最終定稿。

    古尚書現在要說的就是數量的事兒:“公主,草圖上外牆的寬度算進去了,內城、宮城的寬度都不曾計入,又有坊市圍牆的寬度,一堵牆沒多少寬,可百二十坊,數百道牆,這數目就有出入了。說不得,還要再算。”

    顏神佑道:“尚書是行家,就託付給您了。”

    六郎也說:“尚書只管算來。”

    古尚書搓搓手,問道:“那……咱們什麼時候能到啊?總得實地看上一看罷?建城先得平地,地不平,也是不好的弄的。您一眼望去一馬平川的地方,等走近了就知道了,那也是坑坑窪窪的。還有,比如說舊京,建之前看起來也是平的,可真量了下去,它是南高北低的,現鏟的南邊兒補北邊兒……”

    囉囉嗦嗦說了一大堆,寶寶聽了咯咯地笑,又伸手摀住了嘴巴,一雙大眼睛到處亂看。跟顏靜嫻對了個眼兒,還擠了擠眼睛,顏靜嫻被這個活寶逗笑了。心道,到底是個孩子,在昂州時六郎教導得他也忒懂事了,現在又活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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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諸如此類之事還有不少,終於在春末趕到了偽陳之舊都。

    葉琛與鬱陶出城五十里相迎,拜見太子,先行大禮。

    六郎不敢端坐車上受禮,跳下車來,親自扶起:“二位國之柱石,一向辛苦啦。”

    兩人連說不敢,又與顏神佑等人見禮。再看後面那長長的隊伍,葉琛道:“臣已打掃了行宮,請二位殿下入駐歇息。又準備了營盤,安置軍民人等。”

    六郎道:“有勞,進城再說。”

    顏神佑道:“傳令下去,領百姓先入駐。估摸著也住不了多久就要西進,眼看春天都要過去了,須得及時耕種,否則這麼些個人,一年的口糧就夠這佔後官倉喝一壺的了。”

    葉琛道:“臣也預備了些耕牛、家具、種子,好補足。”

    顏神佑道:“進去說罷。先安置了他們。”

    一行人入城,葉琛也組織了群眾夾道歡迎。六郎與顏神佑棄車乘馬,寶寶被唐儀給撈到自己車裡逗他玩。新占之地,治安很讓葉琛擔心,生怕有突然來一個什麼偽朝餘孽來行刺什麼的。聽六郎與顏神佑都要暴露在外,葉琛忙道:“還請太子乘車。”

    六郎走近了,一扯領口,對葉琛道:“先生請看!”

    葉琛:……

    人家裡面穿著軟甲呢!

    葉琛道:“千金之子……”

    六郎道:“萬金之軀也會這麼做的,我來都來了,還躲?”

    葉琛:……縮在南邊兒的那個熊孩子的熊家長你出來!我們來談談人生!

    最終,六郎還是跟顏神佑一道乘馬進城了。

    顏神佑眼尖,看得出來里面混雜了許多士卒,又有執戈衛士維持著秩序。

    姐弟倆都生得一付好相貌,男的英俊女的漂亮,憑良心說,六郎雖然面相猶帶一點稚嫩,底子可比顏肅之有男子氣概多啦。圍觀群眾在車隊行進的時候被壓著行禮,等隊伍過去了,從地上爬起來,指指點點的,都說:“哎喲,長得可真俊吶!”、“那個是太子?”、“看著年紀還小,可挺有氣勢的嘛!”

    顏神佑心說,你們就看著他一個後腦勺就知道長得俊了?英俊的後腦勺嗎?!

    當然俊啦,至少人家五官沒缺零件兒吶!

    一路到了行宮,行宮就是阮梅的偽宮室,品味略奇葩,葉琛為了迎接六郎入住,不得不拆了一些詭異的裝飾,又重新刷了一遍牆,才掩住了比顏家還暴發的暴發戶品味。

    葉琛先請大家安置,換個衣服什麼的,他自己已經集合了留守的官員,一起來見六郎一面。

    安排得挺合理的,如果不是他和郁陶也一起跟了進來的話。

    六郎問道:“葉相可是有事要與我說?”

    葉琛道:“太子英明!殿下可知,這北地舊族,開始合流了?”

    六郎與顏神佑交換了一個“果然如此”的眼色,對葉琛道:“在舊京的時候就知道啦。”說了唐儀的叔父如何遊說,透露出來的舊族合流之事。

    葉琛道:“臣慚愧,初時竟沒有想到還有這一條,近日方察覺出有些不妥來。”

    六郎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丞相不必多慮。擔心,解決不了問題。”

    葉琛道:“正是,臣想,不如分而治之。有用的,用。沒用的,棄。”

    六郎道:“甚好。”

    說完這些,六郎又殷殷問候鬱陶:“昂州他們都託我們給您帶好呢。”

    鬱陶連說不敢,六郎道:“都說是通家之好,您又是我堂兄的外祖父,這有什麼不敢的呢?是吧,阿姐? ”

    顏神佑道:“是呢,您要再客氣,那就真沒意思啦。”

    鬱陶道:“不客氣不客氣,眼下還有一事……北地胡人,有異地。”

    顏神佑道:“山郎頂不住?”

    鬱陶道:“不是東北,是西北。霍郎往雍州去了,陸弧又死了,西北就空了。胡兵逐水草,又沒什麼城池。東邊兒不行,就奔西邊兒唄。”

    顏神佑罵了一句粗話,問道:“您有什麼建議?”

    鬱陶道:“防守,眼下北方看似穩健,實則暗流洶湧。打天下順當,安撫未必順當呢。只能防守,貿然出擊,國家承受不了。”

    顏神佑道:“您擇善守城之將尉,先將北地的缺填平了。偽朝若有大將可用,亦可。”

    鬱陶道:“好。”

    通完了氣兒,才去梳洗,有了準備,再見當地官員時就不至於顯得什麼都不知道了。兩位心裡,還真是向著六郎的。

    不料智者千慮,總算不著有什麼突發事件。等六郎梳洗完畢,一副清貴太子的模樣出來,刷完了印象分,又與諸員交談,十分老到有禮,連顏神佑都覺得這樣已經圓滿完成了接見任務的時候。竟有一當地留任之官員上奏:“請太子祭一祭神。”道是戰事太慘,冤魂太多,竟致有鬼魅為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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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46:46 |只看該作者
第285章 粗暴的處理

    子不語怪亂力神。

    子還說,敬鬼神而遠之。

    聽起來似乎是正人君子不信鬼神,實則不然。什麼天變、地震、旱澇、星相……君子們比別人更關心,甚至於街上出現了什麼奇裝異服、婦人們變了個髮型改了個妝容,他們都要擔心是不是要有什麼政局動盪。

    現在說有鬼魅,那就不得不重視了起來。

    鬼魅出現的時間又太巧,六郎一來,鬧鬼了!還讓他去祭鬼!六郎的臉壓不住就沉了下來。無論是真有鬼還是有人弄鬼,都是在打他的臉!祭是不要想的了,不找幾個道士捉鬼就算是仁慈了。

    葉琛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一看,這齣來報喪的還不是別人,正是新任的長公主駙馬的哥哥。竇馳自己南下了,族人躲深山里去了。大周來得快,免得他們也變成了山夷,竇馳的家族也順理成章下山,收回了自己的產業不說,又得了官做。

    竇馳的親哥哥竇駟,根正苗紅、態度端正,還有裙帶關係,被委以郡守之職。在葉琛看來,如果竇駟在郡守任上做得不錯,遷都後估計少不了一個刺史來做一做的。竇駟也沒有落了自家的名聲,一個郡守還是做得似模似樣的。他在前朝就做過這樣的工作,現在上手自然是快的。從安撫百姓,到聯絡舊族,再沒什麼可以挑剔的了。

    葉琛認為,竇駟雖然出身舊族,但是有才幹,由自己推薦他做個刺史也不無不可。

    哪料到太子才到,竇駟就出現給六郎一個下馬威了呢?

    葉琛沉著臉問道:“太子新至,汝卻說鬼魅之事,是何居心?”

    竇駟快要哭了!直接對六郎道:“殿下,不是臣要掃興,而是此事刻不容緩呀!臣原先不知的,底下人也瞞著臣,直到瞞不住了,才報與臣的。等臣知道了,事情已經不好收拾了。還是藉殿下的貴氣壓一壓的好……”

    六郎一擺手,阻止了他更多的封建迷信說辭——六郎心裡也有點毛,再看下面一些官員,從南方調過來的還好些,本地土著臉上也有點毛毛的樣子。六郎深吸一口氣:“你是哪裡郡守?”看服色是郡守沒錯的。

    竇駟道:“臣是靖陽郡。”

    靖陽郡三個字說出來,旁人還不覺得有異,席重的臉就先苦了起來。顏神佑一直沒插言,她過來就是要讓六郎立個威的,自然不好搶弟弟的風頭。她私心裡也想看看六郎現在到了什麼水平,讓他鍛煉一下。如果有不足,也好適當的調整。所以她就放任六郎去處理,自己卻充當了一個旁觀者的角色。

    看竇駟像是真心著急,席重就是知道一些內情,而在座的某些人,似乎就是“我就知道會有事兒,看你怎麼弄”的得意了。

    顏神佑一一記在心裡,與葉琛交換了一個眼色。

    葉琛心裡不是不惱,明明他掌管的時候還是天下太平的,他也跟朝廷匯報“北地一切皆好,靜待殿下”。殿下一來,先吃了一記下馬威。這不但是跟殿下過不去,還是在打他的臉。饒是葉琛頗具宰相氣度,肚裡能撐得了船,也被噎得不輕。與顏神佑對上眼,葉琛恨恨地想,這一回不管這殺神要拿誰來立威,我都不攔著了!不但不攔,還要幫著施壓!MD!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

    一面心裡發狠,一面還分神聽竇駟的妖怪奇談。

    原來,北方經過十幾年的戰亂,大小戰場到處都是,大小戰役幾百場,死的人也是不計其數的。其中一場比較大的就是在靖陽郡這地方,當時死了很多人,戰亂時節,哪顧得上掩埋?

    偽陳時期,為了做面子工程,倒也興過掩埋遺骸之議。不過連年征戰,又跟西邊鄰居對掐,內部還爭著權,亂七八糟的,做到一半就停了。葉琛接手之後,認真地做著這項工作。又有一些存活下來的人想尋找親人,打聽來打聽去的,就有些人跑到靖陽這裡來祭一祭。

    別看紙算是比較貴的物品,草紙就要便宜一些,而為了祭祀親人,有些人是寧願從嘴裡省出錢來燒些紙錢的。

    一燒二燒,煙霧燎繞。煙霧燎繞之中,就看到影影綽綽,像是有一隊隊的人馬走過的樣子,還有風吹孔穴發出的嗚嗚聲,又有戰馬咆哮嘶吼的聲音。

    葉琛斥道:“不過是傷心過度,幻聽罷了。”

    竇駟道:“如果只是這樣,下官自然也不會放在心上。可是,那裡死人了!”

    一死還死了一串子!這個問題就比較嚴重了。

    一開始,下面的人還是想隱瞞的,畢竟此地併入大周時日尚淺,什麼人口統計、土地分配一類的工作還沒有做完,完全可以不承認死了很多人。這樣在政績簿上就不會記這麼一筆,也就不至於被安上個無能的帽子降職丟官了。問題是,少一點人口沒問題,如果人都死沒了,那就不好辦了,對吧?

    死人嗖嗖的,一死一片,昨天你看他好好的,今天就看到這人身上長皰,然後掛了。要說是疫病吧,也沒見著死人這麼快的疫病!必須是詛咒啊!可是祭禮了半天,什麼問題也沒能解決。縣令連當地跳大神的都請了,依舊是沒用。眼瞅著瞞不下了,底下人這才告訴竇駟。

    竇駟:……我去年買了個表!你特麼早點告訴我啊!早說了咱們還有辦法,現在鬧大了,掩不住了,我也跟著倒霉啊!

    他也不敢瞞,更不敢耽擱,只想把這燙手的山芋早點扔出去!見到六郎就說了:“旬月間,已經死了兩、三千人,謠言紛紛吶。”具體死了多少人,他也沒個數兒了。

    六郎聽了,眉頭緊皺,片刻,又狠狠地展開了,聲音有點嘶啞地道:“知道了!爾具本奏來。”然後就跟沒事兒人似的,讓大家繼續喝酒。

    眾人心裡驚訝,停頓了片刻,訕訕地互相打起招呼來。葉琛疑心這裡面有什麼文章故事,他是篤信大周應運而興的,大周也是興仁義之師,安撫百姓,能有什麼問題呢?一定有人搗鬼!

    葉琛拿定了主意,見六郎也穩住了,繼續給六郎介紹情況。下面可再也沒有什麼人似竇駟這般,說有奇怪的事情了。都是說百姓安居樂業,歌頌大周功德,感謝皇帝給他們家分田了,之類的。

    ——————————————————————————————

    待接見結束之後,六郎才召大家來開一個小會。與會的有顏神佑、顏靜嫻、唐儀、葉琛、鬱陶、竇駟,六郎又特地點名席重,讓他也留下來。顏神佑便將李五娘也給留了下來。

    沒了外人,大家的表情就凝重了起來。

    六郎先問席重:“席卿可知靖陽情狀?”

    席重道:“靖陽不靖。”

    六郎一挑眉,席重對竇駟一拱手:“敢問竇府君,靖陽當地,是不是淫祀橫行,如今又要出什麼天師,要人貢獻,有許多信徒,又藉機斂財的?”

    竇駟對他有此一問並不驚訝,席重的名頭在北方還是挺響的。輿論認為,他個人做到了忠義兩全,又不失大節,關於他的八卦就多了起來,也就有人八到了他的履歷,認為他對北方情況既熟,又有智慧。竇駟對席重道:“正是,我正抓著。不過還是讓有些人給逃了。”

    席重對六郎道:“那便是了。這裡面的事情,怕是有人為的。”

    顏神佑心頭一動:“可是自史九、金井欄時就開始了的?”

    席重道:“正是。前朝末年,民不聊生,什麼邪教天師的都冒出來的。有燒符水治病的,有傳教的,有放糧收買人心藉以招兵買馬的。才成氣候,卻又遇到了五逆東進,朝廷大軍又圍剿,這才掩了下去。可這些人雖沒成事,卻也沒有伏誅。神仙打架,凡人是會遭殃,可神仙也不會專跟凡人過不去。現在壓著他們的都沒了,大周又禦下寬和,遇上這等奇異之事,淫祀就死灰復燃啦。”

    六郎道:“死人怎麼會這麼多?蔓延得又這樣快?”

    顏神佑心說,醫療衛生條件跟不上,又錯過了控制疫情的最佳時間。一個流感都能死幾千萬人的【1】,何況是不知名的疫症呢?

    席重道:“疑難雜症太多,這一回又是耽誤了不曾上報。更兼阮梅在時,凡會認草藥的,都要被抓去做軍醫……”沒人治病啊!

    六郎道:“這麼說,是有人裝神弄鬼了?”

    顏神佑道:“這是自然的。鬼神怎麼那麼閒呢?有事兒沒事兒來逗你玩兒?多半還是人弄鬼!”

    六郎下定了決心,對顏神佑道:“阿姐,借兵一用!”他雖然是太子,但是卻不掌兵。這就是二把手的尷尬了,看起來明天十分美好,今天地位也很重要,但是說起實權來,還就沒有多少。比如說現在,顏神佑雖然不是儲君,手上卻有兵可以調。六郎卻沒有這方面的授權了,連葉琛都沒有,他要用兵,得跟他姐打商量。

    顏神佑道:“你自便。”伸手將虎符給了他。

    六郎又對葉琛道:“還請葉丞相徵郎中來。”

    葉琛領命。

    顏神佑也不問六郎要怎麼辦,就只觀察著。六郎當時下令,也不用徵玄衣,只用帶來的昂州州兵,全副武裝了,蒙了頭臉,薰了草藥,將疫區給圍了。有人裝神弄鬼,那就掘地三尺,把鬼給找出來!

    給老子添亂,帶要讓老子給你們上貢?發夢還沒醒吧?!滾起來,天亮了!

    顏神佑與顏靜嫻相視而笑,唐儀在一邊看了,開心不已,跳起來道:“我也要去捉鬼!”

    剛才還充滿氣勢的六郎:……

    坑爹哦!怎麼忘了還有一個會裹亂的?!六郎毫不猶豫地道:“我還有旁的事兒要請您去做呢?”

    唐儀鬱悶地問:“什麼事兒?”

    六郎道:“我看方才在座的人裡有神色不對的,倒像是知道什麼事兒,要看我的笑話一般。勞您給盯著。”

    唐儀蔫兒了:“好吧。”

    葉琛道:“臣這便去準備。”

    顏神佑道:“我跟你一道兒瞧熱鬧去——你不怕麼?”

    六郎道:“為政者,當敬畏天地,愛育黎庶,知禮守法。除此而外,有何可怕呢?”才不說一開始心裡有點毛呢!

    顏神佑笑道:“這才對麼,阿爹總算能夠放心啦。”

    六郎道:“明天我不去,阿姐也不用去。”

    “啥?”

    六郎道:“還反了他們了!天下已定,出了這麼點子小事兒,就要咱們親自出馬,美得他們。”

    顏神佑:……MD!這畫風不對啊!弟,你怎麼了?弟,你中二了嗎?

    葉琛的效率極高,顏神佑的兵馬訓練有素,靖陽離偽陳舊都並不遠。幾人決定,第二天一早就趕過去,不用天黑就能到了。

    ————————————————————————————————

    次日一早,唐儀抱著寶寶,委委屈屈地跑到六郎跟前兒了。寶寶很無限地拍拍唐儀的狗頭,安慰他:“大家都沒有去啊,你不要不開心了。”

    唐儀抱著他蹭蹭:“好玩的又沒有了。”

    NONONO,好玩的來了!

    兵馬才集結完畢,六郎梳洗畢,要去給將士送行。軍隊駐紮在城外五里處,六郎須出城,半路上有書生遮道上書。

    六郎:……

    默念一百二十遍,他是來安撫民眾的,一定要給足大家面子。順了順氣,六郎命將人帶上來。顏神佑騎著個馬,身前放著個寶寶,母子倆瞪大了眼睛看這個書生。三十來歲的年紀,留著短鬚,膚色微黃,穿一身乾淨的白色布衣。雙手捧著一份竹簡,頭上也沒有冠兒。

    隔著丈八遠,六郎問道:“爾有何事?”

    書生不語,將竹簡捧到頭上,六郎一使眼色,便有侍衛去接了竹簡來。

    六郎問道:“爾是何人。”

    書生不答。

    儀仗隊讓他讓開,他也不讓。

    六郎心下奇怪,想要取竹簡來看,被顏神佑給攔住了,遞給他一塊帕子裹手。六郎滿頭黑線,心說,難道有毒不成?也乖乖地裹了手,接過來一看,越看越心驚,跳下馬來,對書生一禮:“請先生隨我回行宮說話。”

    顏神佑:“……兵馬都整好了,你逗我?”

    六郎:“不不不,還請出城說話。”

    顏神佑愈發覺得奇怪了,怎麼前言不搭後語的了?才要問,就聽那書生道:“遵命。”

    六郎將手裡的竹簡遞給顏神佑,顏神佑抖開一看,一目十行,看完就很想砍人。忍著氣,顏神佑問道:“先生會騎馬麼?”

    書生抬頭道:“會的。”

    顏神佑對後面道:“給他一匹馬,領他出城。”

    眾人不知這姐弟倆這是怎麼了,看向那書生的眼神就有點不對了,都在猜這書生是個什麼來歷,又有什麼本事。

    等到了城外營地,進了大帳,眾人這才知道始末。顏神佑揚揚手裡的竹簡,六郎點頭,顏神佑便將竹簡遞與葉琛。葉琛越看,神情越是凝重。看完了,傳給唐儀,口上卻說:“此事非同小事。”

    原來,這書生的上書,中心內容有二:一、一些不甘心的舊族在籌劃著生些事情,藉以轄制朝廷;二、請朝廷一定要堅持下去,拆除塢堡、鹽鐵官營。

    靖陽的事情,裡面就有舊族在推波助瀾。書生自己是靖陽隔壁郡的人,頗知曉一些內情。那個戰場的鬼影什麼的,都是人為的。這事兒還要往上倒飭,阮梅敗了,他的士卒被整編,都有了還算可以的去處。被拉壯丁的、本來老實本份的人都接了授田,或者繼續當兵、或者回家種田。

    但是那些個覺得不能打仗了,沒了外塊、不好搶劫、不好發財的兵痞,心裡就不痛快了。本來就是不安份的生事份子,就更討厭這種穩定的環境了。更有一等人,是阮梅時期的既得利益者,阮梅那會兒也授田、也減租,不過因為執行的問題,很多人損公肥私,藉此欺壓良善,置辦下來了家產。大周兵鋒過處,將這些人打回了原形——如何能咽得下這一口氣?

    巧了,靖陽出了這檔子事兒,神婆天師烏煙瘴氣地一搞,弄得這些人的心也活絡了起來,與神婆天師搞到了一起。

    如果只是這些人,也沒什麼組織能力,頂天了就有些坑蒙拐騙的小聰明而已。壞就壞在舊族也不大滿意。以偽陳為例,偽陳舊族裡如竇家這樣的,被有限度地恢復了,雖然不如全盛時期那樣的連王侯都要敬他們五分,倒也加入了新興集團可以分點紅利。如阮梅岳父章家那樣的,因為附逆,被毫不手軟地干掉了,這也沒什麼。

    有問題的是處在兩者之間的,不是一心向著大周又立有功勞,也不是全滅。不上不下,既不得重用、恢復不了昔日榮耀,又沒有死透,還有些勢力。

    三種人混到一處,舊族故意對神婆天師表現出尊敬,又引導民心。甚至請一些天師到家中作法。而對明知道會鬧事的偽陳舊兵舊吏不加約束,縱容他們與神棍同流合污,裝神弄鬼——戰死的冤魂就是他們裝的,挖個地洞什麼的一躲,瞅著人多的時候放個煙,然後鑽出來嚇唬人。

    他們還悄悄地為匪盜,只要不搶到舊族頭上,舊族明知道他們在哪裡,也不會去管——是在抗議大周下令拆除塢堡。

    本來六郎一路北上,接見了許多舊族,舊族對他的感觀還是不錯的。六郎走過去了,他們才發現,塢堡還在繼續拆著呢。舊族覺得智商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必須不能忍!便利用了這次疫病的事情,一面抬舉神棍,一面又夾些私貨。比如這事兒是因為朝廷做事不周,任用女子,陰氣太重。又比如,朝廷不大用舊族,反而用寒士。這兩樣都是壞了倫理次序,是以下凌上,所以才會有疫氣。

    這是天地在示警!朝廷必須得改!

    顏神佑長嘆一聲:“人都是聰明死的。六郎,下令他們緩一刻出兵。”

    六郎因問:“阿姐還有何事?”

    顏神佑冷笑道:“葉丞相,徵鐵鍬、石灰塵!伯父,您將這周圍的舊族名錄默給我!”

    唐儀嚇了一跳:“你要做甚?可不能衝動啊!”

    被個中二病勸著說別衝動,顏神佑都要氣笑了:“誰敢犯法,我就敢殺,”問席重,“你說,為什麼舊族不敢跟阮梅討價還價,卻敢來轄制朝廷?”

    席重無奈地道:“因為朝廷講理啊。”

    唐儀這回兒平靜下來了,對她道:“就是,朝廷也要講理的。這事兒,充共量你拆了他的塢堡。他又不是自家做巫蠱之事!”

    “推波助瀾,旁人看不出,你也看不出?”

    唐儀道:“可是沒有了他們,您北伐也不會這麼順利吧?”阮梅倒霉,舊族也是推手喲。

    六郎沉聲道:“縱然不殺,也要煞煞他們的銳氣。阿姐想怎麼做?”

    顏神佑道:“巫蠱之事,從來都是斬的!不要說要祭鬼麼?就斬了首惡的腦袋!當獻祭好了!再有,既有疫病,那地方就封了吧,不好再住人了。掘地三尺,石灰拌土!做匪盜的,斬!信神棍,行淫祀,包庇盜匪偽朝散兵,靖陽全境,一堡不留!”

    這做得比六郎又狠絕,六郎一想方才聽到的情報,反而覺得這樣解恨。當即對顏神佑道:“借席重一用。”

    指名讓席重去做這件事情。竇駟面上有些抹不開,還是忍了,心裡將那位瞞著他的縣令祖宗十八代都罵完了,才想著要趕緊給弟弟送信,在朝廷那里為他說點好話。

    席重苦逼著臉,領了口罩,往靖陽去了。

    六郎這才輕聲緩語,詢問這書生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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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47:02 |只看該作者
第286章 開始建城啦

    話說,顏神佑與六郎兩個拖家帶口、扶老攜幼到了偽陳舊都,預備稍事休息,便分頭行事,卻遇到了一個下馬威。姐弟倆也不含糊,一個比一個手狠,直接就把人給砍了。

    六郎跟顏神佑借了打手,在他姐的補充之下完善了整個行凶的計劃,然後就沒事兒人一樣地跟那位上書的書生聊起天兒來了。此人上書頗得六郎之心,認為這是一個對朝廷相當有誠意的人,並且見識不凡。至於是李彥還是杜黎,還得看他接下來的表現。

    顏神佑下完了令,默默地跟唐儀搶兒子。唐儀也不知道抽的什麼風,抱著寶寶不肯撒手了。寶寶十分無奈,他也想跟親娘呆一塊兒,一點了不想理唐儀這個怪叔叔!【阿娘真的好帥啊!想要抱抱!★~★】難得看到親娘正經臉,寶寶很想近距離接觸一下的。

    未果!唐儀一摻和,他娘果斷從高冷霸氣一秒種變逗比。寶寶很心塞。

    與他一樣心塞的還有葉琛,眼看太子還算正常,公主和那位著名的中二病搶兒子,什麼形像都沒了,作為丞相,葉琛感覺壓力很大!

    倒是那位書生很鎮定,一點沒有“臥槽!上流社會居然是這種德行”的獵奇表情,一板一眼地跟六郎自報家門。書生姓江,名非,本地人士,師從一位名士,不幸的是,他還沒來得及領到畢業證書兼推薦信,天下大亂了。他跟著名士老師四處飄流,名士老師沒飄多久病死了,同窗們也散得四處都是。

    他飽受離亂之苦,對於朝廷無能簡直深惡痛絕。

    顏神佑一邊搶兒子,一邊想,這位看起來不像是個世家子,大約是個小康人家出身,但是已經中家道中落了。能跟隨個名士老師學習,也是費了不小的勁兒。快要苦盡甘來的時候,飯碗被砸了,房頂被掀了,心裡沒有怨氣才怪。

    照這麼看,他有這次上書就再正常不過了。

    天下能人異士多矣,天下太平的時候,顏神佑丁點兒大就操心自家在亂世裡怎麼過,沒想到長輩們早就看出來了,早早地經營了起來。此時也是,不止她一個人看出來一個強有力的朝廷的重要性,也不止是李彥等朝廷大臣支持抑制豪強,權歸中央,連一個白丁書生,都曉得鹽鐵官營的重要性。

    顏神佑心道,如此看來,真個不將鹽業放手,也是有群眾支持的。

    六郎聽完了書生的自我介紹,也不問他那位名士老師是誰。雞蛋好吃就行了,你管是哪隻雞下的呢?尤其……這隻雞還已經死了。

    六郎靜靜地聽完,突然問了書生一個問題:“你什麼現在攔路上書?葉丞相在此多時,靖陽事又生在數月之前,彼時何不上書?可有人阻塞言路麼?”

    江非倒是坦然:“不見君子麵,不敢妄言。”

    六郎笑問:“你昨天看過我了?”

    江非道:“並沒有,臣只觀殿下行事耳。”

    顏神佑和唐儀都不搶了,他倆還沒什麼,寶寶已經一身汗了,兩人都心疼寶寶,顏神佑給寶寶擦汗,唐儀已經小聲討水來要給寶寶喝了。寶寶翻了他一個白眼,伸出胖胖的手指頭指著他道:“不要淘氣!”

    顏神佑悶氣一聲,唐儀不自在地坐正了,那意思:我很忙,我在聽正事兒呢。

    巧了,就聽到江非這句話,他樂了:“君擇臣,臣亦擇君?你倒是有古君子風!”

    江非正色道:“豈能為權勢俸祿而失操守?”

    顏神佑問道:“你看太子如何?”

    江非道:“極好!”

    六郎喉嚨裡輕輕咳嗽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顏神佑又問:“好在哪裡?”

    江非道:“若殿下為小人所乘,聽信讒言,退讓而祭祀,臣寧願深埋深山,好避他年戰禍,苟且偷生。幸爾殿下非常人,大周果然有國運,臣拜服。”

    六郎道:“你相中了大周,可知大周相中了你沒有?”

    江非道:“聽聞大周欲科舉取士,臣雖不才,請應試。”

    顏神佑道:“不覺得我們這麼隨意,是輕士?”說著一舉寶寶。寶寶以為顏神佑在跟他玩,咯咯笑了兩聲。

    江非搖頭道:“不一樣。臣雖審時度勢,卻不是泥古不化。”

    顏神佑道:“現在朝廷缺人,科舉一時半會也搞不起來。”

    六郎問道:“那怎麼弄?”

    顏神佑道:“先讓他幹活兒,等朝廷北遷了,開科考了,再讓他來考!”

    【臥槽!這樣也行?】號稱並不泥古不化的江非驚呆了,這真是一個蛇精病的朝廷啊!

    六郎問道:“幹不干?”

    “幹!”

    六郎當場就把他收進東宮做洗馬了,相當的干脆。葉琛是丞相,六郎是代父巡行,顏神佑是尚書令,三個人一同意,這事兒也就定下來了。六郎過一時補個報告給顏肅之就算齊活兒了。

    顏神佑道:“江郎要是早些過來,就不用席重跑這一趟啦。”

    顏靜嫻聽正事兒說完了,才插言問道:“阿姐擔心席重?”席重與女孩子們接觸得比較多,顏靜嫻也是知道的,席重又慫又軟,讓他帶隊去砍人,行麼?

    鬱陶一直不吭聲,他與葉琛一樣,覺得被這件事兒打了臉,還沒緩過氣兒來呢。這會兒才憋出一句來:“席重有大勇。”

    顏神佑道:“大勇若怯。有勇氣的人,必然不是四處撒潑的,那是蠻橫,不是勇。”顏靜嫻點頭,慢慢體會去了。

    六郎道:“既然出來了,四處走走?等他們回來?”

    顏神佑道:“好。”

    葉琛卻道:“靖陽之事,臣竟不知,是臣失職。臣請殿下許臣返城,細察此事,再諮之地方。臣恐非靖陽一地有不遵政令之事。”

    六郎道:“丞相自便,大將軍,同來?”

    鬱陶強笑道:“好。 ”

    江非圍觀過周軍的軍容,進營盤還是頭一回,臉擺得很正,眼中卻透著好奇。寶寶也與他一樣,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趴在顏神佑懷裡,還小聲地問道奇怪的問題。顏神佑也小聲給他解答,連六郎也跟著聽住了,又小聲跟鬱陶討論。

    當天,六郎一行人便住在營盤裡,搞得城中諸人心下惴惴。他們已經聽說了兩位殿下的處置辦法,都嚇了好大一跳。沒參與其中的嘆一句“王者氣慨”,參與其中的一面罵“霸道”一面想要暫時收手、求人說情。

    最好的人選當然是唐儀,可唐儀也搬營裡住了。於是往蔡氏與越國夫人那里送禮救見,越國夫人推說不舒服,誰都不見。蔡氏收了他們的帖子,回話說等唐儀回來了,會跟唐儀說。

    吃了一回閉門羹,方有人覺得事態嚴重了起來。忙往靖陽那裡打探消息,得知席重在那裡動了真格的了,只得硬著頭皮,往城外請見。

    ————————————————————————————————

    此時,六郎已經在城外住了兩天了。這兩天他覺得過得很爽!天天早起,跟著士卒一起訓練,極合熱血少年的胃口。

    席重回來復命的時候,他正吃午飯,早上鍛煉得用力,午飯都多吃了兩碗。聽說席重來了,他倒沒弄“吐哺”那一套,伸個筷子一指旁邊:“給席重添個座兒,還沒吃吧?一起吃。”

    席重常年慫臉,經常性地讓人誤解,六郎越過他,看向他後面的校尉,見人家一臉喜色,就知道這事兒成了。至於席重的苦瓜臉,搞不好是看殺人太多,不開心了。

    趁飯菜還沒端上來的功夫一問,果然。

    六郎埋頭扒飯,顏神佑低頭看兒子吃飯。寶寶自己拿著個勺子,吃得很認真,還特別想用筷子,就是用不好。

    用過了飯,城中人知道席重回來了,不但回來了,還帶著滿身的血氣,後面的囚車裡還釘著十幾號人。囚犯們像從面缸裡撈出來似的,一身的白粉兒。更讓城內舊族驚惶的是,席重並沒有將軍士全部帶回來,還留了人在靖陽那兒拆塢堡——神棍招供,是受過某些士紳的香火的,又有偽陳是散兵游勇,在周兵手裡吃了虧,還往塢堡裡逃跑。

    前者還能說自己受了蒙蔽,後者,妥妥的天地會即視感。

    城外的家被拆了,城內自然是坐不住了,不是自己家,也是叔伯兄弟表叔姨媽的家。走,趕緊走,過去求見。哪怕痛哭流涕,悔不當初,也要先把眼前這一關給過了。一路上就想抽自己個大嘴巴,真是沒想到這姐弟倆這般難纏!

    人很容易被經驗所擾,走入思維的誤區。比如說,一提武將,就覺得人家是個沒文化的大老粗,首先是長得粗,其次是粗心,然後是生活不精緻,再然後是神經粗頭腦簡單,最後是做事粗糙。再比如說,提到王子,就以為是個帥哥。見人年輕,就說人好糊弄。

    經驗主義害死人吶!

    凡事都有例外,比如武將裡還有蘭陵王這樣的美人,又比如王子裡還有超長待機的禿頭。

    再比如顏神佑,人家長得精緻,生活精緻,該細心的時候特別細心,做事不按牌理出牌,偏偏能把你克得死死的。又或者如六郎,年紀是小點兒,神經病的程度是一點也不低。

    這下好了,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本來人家還“年輕臉嫩”“不好意思”搞強拆的,強拆也先拆那些沒根基的人家的。現在叫人拿住了把柄,可不就一齊拆了麼?

    一路上,你怨我、我怨你,都說沒想到會挨這麼狠的手。

    到了行營,門兒都不讓進的。好說歹說,門口打了報告,才放他們進門。一進去,只見驕兵悍將目不斜視,刀槍森森泛著幽光,營前大校場上堆著好些囚車,一個里面關著一個面人兒。

    求見太子,不見;求見公主,不見;太陽地下罰站了一個多時辰,才看到唐儀背著個手,蹓蹓躂躂地過來了。

    有親戚在靖陽附近的餘道衡忙上前與他見禮:“唐公!唐公!唐公留步!”

    唐儀擺一張□□臉出來:“啥事兒?”

    餘道衡問道:“唐公,我等求見太子,不得接見,不知是何緣故?”

    唐儀歪嘴斜眼看著餘道衡,嘲諷全開:“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你們家在靖陽那四周的人口不少呢吧?別告訴我你事先不知道靖陽的事兒啊,看人家爹媽沒過來,就欺負人家孩子沒經驗是吧?想看笑話兒是吧?想佔便宜是吧?現在怎麼樣啊?”

    餘道衡被嘲笑得吃不消了,臊得臉紅脖子粗的:“唐公這是什麼話?我等閉門過日子,佔了誰的便宜,又看了誰的笑話兒呢?”

    唐儀湊近了,一呲牙:“還跟我強呢?不就是覺得大周北伐,你們也算是'起義'?覺得有功了?!要不是有這麼點子'功',你們現在就死透了,你們知道嗎?!還爭吶!沒有大周,你們敢跟阮梅講這個道理?給你臉了,見好就收吧。”

    餘道衡憋氣道:“可如今……”他已經懵得說不出話來了。

    他身後還站著方鐸等本地士人,顯是公推了余道衡做個代表的,見代表說不同話來了,方鐸只得自己上陣:“唐公,還請唐公救救我等,給我等指一條明路。”

    唐儀還要臭顯擺一下:“現在知道怕了?早幹什麼去了?看看竇家,老實做事,現今如何?”

    方鐸道:“他家的塢堡,也不曾拆。”

    唐儀道:“好事兒少想,明路?朝廷讓做什麼,就做吧!”

    方鐸還是不想死心,強撐著問道:“真沒有迴轉的餘地了麼?”

    唐儀一捲袖子:“MD!老子過來還沒玩著,淨給你們糊牆了!我TM跟殿下說,你們也算是有功的,才息了這雷霆之怒,沒有深究否則,你們自己說,收容前朝餘孽為亂,縱容巫蠱,是個什麼罪名?!”【1】說完,一抹脖子,“哢!”

    餘道衡勉強道:“殿下要如何?”

    唐儀道:“殿下事兒多著呢,哪有功夫在這些小事兒上閒扯?你們自己也看到了,憑你智計百出,人家一力降十會。就是比腦子,你也比不過,當初那丫頭在京里,御史都沒有招架之力的,也就你們,無知者無畏。你們是真看不出來,如今大勢已不可擋,還是裝傻充愣,要死馬當活馬醫?別馬沒醫好,牛也搭了進去,房子也著了。”

    餘道衡道:“唐公,眼下如何?靖陽那邊的人,又怎麼樣?”

    唐儀道:“還能怎麼樣?不交出幾條人命來,平不了這個事兒,不拆了塢堡,就等著算賬唄。交了,拆了,服了,你們還做你們的官,辦你們的差。你們的子弟還有優待,照舊進學。照著原先的籍冊,你們的田產還是你們的,你們的奴婢也還是你們的。我說得夠直白了吧?”

    餘道衡一臉痛苦地道:“那……那些人就不管了?”

    兩邊和稀泥,唐儀的耐性終於耗盡了!怒道:“你們知道公主是怎麼說的麼?”

    方鐸壓下了余道衡的手,問道:“不知道公主是什麼章程?”

    “敢作就得敢死!不敢死就別作!別作得起死不起!作完了死又咬著手絹兒嚶嚶嚶,說自己委屈!我瞧不上那樣的孬種!沒得看著噁心!做跳梁小丑有意思麼?可長點兒骨頭吧!”唐儀如實複述,說完了,覺得特別的痛快!早就想這麼罵了!

    餘道衡和方鐸等人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臉上血色頓失。怔愣了許久,才垂頭喪氣地告退。

    唐儀心說,你們闖完禍走了,我還得進去接著給你們糊!真該把你們跟這些妖人一塊兒放石灰裡滾一滾!

    將士人放到石灰裡這事兒是辦不得的,唐儀也只能拿神棍、散兵出氣。

    六郎此行,是有顏肅之授權的,快速地給這些人定了罪,用戰時的法律,而不是走正常的法律程序,判完了罪便將“首惡”二十餘人斬於鬧市街頭。給了舊族的面子,只是拆除了塢堡,沒有將他們的家眷誅連流放,卻又沒收了一些財產。

    六郎更藉此事,下令偽陳境內之塢堡要全部拆除。顏神佑與他配合默契,這邊下令,那邊動手。並且懸賞,有私建塢堡者,知情告官的,經核實,獎勵帛百匹。

    顏神佑便寫信給顏肅之——既然塢堡已經開始拆了,我們也去建城了。六郎處理明斷果決,頗有風範,文有葉丞相、武有大將軍,我很放心。寶寶跟著我,養得挺好的,就是唐伯父不知道中了什麼邪,抱著我兒子不肯撒手,被我趕走了。

    ————————————————————————————————

    顏肅之接到女兒的信,讀到有趣處,直拍桌子: “好小子!幹得好!”他兒子閨女處事的方式自然是顏家風範,中二得夠味道,極合顏肅之心意。

    又,顏神佑給昂州寫的家書裡,寶寶和小朋友們的相處情況佔了很大的比重。顏神佑又抱怨寶寶總讓別人不要淘氣,顏肅之更樂了。

    看到最後,又嘆氣:“什麼時候能早些一家團聚呀。”把信折一折,放到信封裡,命人拿到後面給姜氏和楚氏看去。想當個合格的皇帝,就得努力工作。他閨女除了家書,還上了兩份本章呢。顏肅之估計,一份大概是關于靖陽事情的正式報告,另一份就是建城的匯報,比如還要祭個神什麼的。

    打開第一份,猜著了,大概跟六郎說的差不多,就是藉題發揮,讓舊族知道厲害,兩處達到一個平衡。照顏神佑的估計,舊族心裡會不服氣,但是肯定會接受這樣的條件——大勢所趨,他們不過是在垂死掙扎,想多爭一點好處而已。

    顏肅之提起朱筆,批道:說得好!打一批、拉一批,不要樹敵太多。

    再看另一份,說得就更有意思了,一份奏章,卻是兩個內容,其一曰大索貌閱,其二曰輸籍定樣。【2】

    大索貌閱,就是清查戶口,比一般意義上的括隱更為嚴厲。不但要核對戶口數,還要核對是否與戶口簿上的一致。

    輸籍定樣,就是確定戶等。按貧富來決定徵稅的標準。這也是無奈之舉了,一家人要是太窮了,你再讓他跟別人交一樣的稅,不是逼人破產麼?

    這兩樣都是國家徵稅、徵發勞役的基礎。

    顏肅之顧不得時間,一疊聲地催道:“快請丞相、尚書們過來議事!將太尉也請來!”他的心裡,已經取中了這份建議,請丞相們過來,乃是商議細節的。

    李彥等不多時便至,看顏肅之紅光滿面的樣子,便猜是不是有什麼好事發生。靖陽之事,他們事先並不知曉,只道是太子北上,做事合了皇帝的意,丞相們也覺得這樣真是極好極好的。比起父子不和,這樣父慈子孝的,也是大臣的福氣。

    李彥先問:“可是太子那裡有好消息傳來?”

    顏肅之一怔:“啊?啊!也是。”

    “?”

    顏肅之先說了靖陽的事情:“這些蠢蛋,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知道老子的兒子比他們聰明嗎?”

    【難道不是因為你閨女的拳頭比較粗野嗎?】這是許多人的心聲,吐槽著,還得跟顏肅之道喜,說您有這樣的兒子真是好啊!國家之福,社稷之幸。

    顏肅之道:“嘿嘿,我兒子閨女都好噠!看這個!”

    李彥一手接了,心道:不知道又有什麼奇葩的點子了。翻開來一看,果然夠奇葩的!還要查人家長什麼樣兒!再細細一看,越看越覺得可行。

    傳閱之後,姜戎與楚豐神色之間就有一點異樣,兩人一眼就算出這裡面的門道來了。國家對百姓的控制力增強了,舊族再不復往日之風光了。兩代國舅相顧無言,心中似悲似喜。

    蔣熙反倒比他們倆平和,蔣氏受創,一時難以恢復到從前,對於塢堡什麼的,反倒沒有那麼執著了。只是在心里哀嘆,舊族風光的時代,過去了。這個時候,蔣熙就不免想到顏神佑,她小的時候就不覺得世家可畏,長大了,果然給舊族套上了籠頭、捆上了鞍韉。

    被蔣熙認為要把舊族當牛馬使喚的那個人,現在正在搞封建迷信活動!

    靖陽事畢,六郎留守,顏神佑帶著隊伍奔赴新京長安擇址之地——豐原。

    建城之前,古尚書等先要實地勘探,顏神佑與顏靜嫻等人還要先把隨行的百工、官員、百姓、軍士等劃區安頓好,讓他們先建房、春耕。天氣漸熱,繼續睡帳篷也無不可。葉琛對此早有準備,也派了好些個幫手來。

    安頓下隨行人員,盯著春耕結束之後,新京的建設工作,才正式開始!

    頭一件事,就是祭山河之神,祭以太牢,再行占卜,卜筮得吉,才破土動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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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1】唐律裡,搞巫蠱害人的,屬於十惡。

    【2】這是隋代的政策哈。大索貌閱,就是一一核對你的姓名、性別、年齡、長相,確定你是不是該服役。防止冒充老人和小孩兒(這兩類人是不不用服役的,老人到了一定年齡還有優待,還會免子孫的稅和役)。

    輸籍定樣,就是確定你的承受力,而決定你需要繳什麼樣的稅。雖然國家會定一個正常的標準,但是事有例外,農民破產,要不做奴婢做隱戶(國家人口減少,豪強勢力增大)、要不就去當土匪做流氓(社會不安定因素)。這種情況下就會不收或者少收。有人會鑽這樣的空子,冒充貧民,就不上稅,這個也是要嚴查的。

    這兩樣,都是國家增強對百姓的控制力,削弱門閥勢力的措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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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0:39:46 |只看該作者
第287章 又要坑人了

   古尚書作為專業人士,安排的頭一件工程並不是將圖紙投在地皮上起圖,更不是取土築牆,而是開鑿河道,引水灌溉農田。經營長安,得先讓百姓安頓下來種田才好,不然糧食都要不夠用的了。到時候,百官百姓的衣食,就能把國家財政給拖垮一半兒了。

    能有這樣的老手幫忙,顏神佑的工作無疑是輕鬆了許多。她一開始也只想到了授田、搭建臨時居所這樣的事情,連耕牛、種子、農具都想到了,反把灌溉系統給疏忽了。她的設想裡,是水陸兩路的運輸系統,將來是要開鑿運河,支持運轉的,倒沒想到河渠的灌溉作用。

    見古尚書規劃得宜,顏神佑暗叫一聲僥倖,虛心向古尚書討教。反正她現在也沒有旁的事兒了,六郎被拖了來,就是來做苦工的,顏神佑可輕鬆了許多。古尚書不敢掉以輕心,建城沒什麼,讓他提心吊膽的是顏神佑跟顏靜嫻兩個人都帶著孩子,兩家的孩子都很小,長安城還沒有建成,條件比較艱苦,萬一有個什麼好歹,古尚書就地跳進正在開挖的護城河裡把自己埋了都賠不起!

    古尚書再三思忖,悄悄給六郎打了個報告:這里工建挺亂的,您是不是把您外甥接過去上個課什麼的啊?小孩子上學,打基礎很重要的!現在擱這兒瞎混像個什麼樣子呢?他在昂州,應該是擱東宮那裡聽太師太傅們講課的,現在……對吧?

    之所以不與顏神佑講,是覺得顏神佑的主意很難改。古尚書曾隱諱地向顏神佑提出過這個問題,顏神佑卻說:“他還是跟著我才好,多知道些民間疾苦,學些為人處事,也不是壞事。”她接納了六郎的意見,調整了對寶寶的教育策略,卻也沒有放棄讓寶寶接觸一下世間百態。總不好養出“何不食肉糜”的傻小子來吧?

    古尚書絕望了,改而跟六郎溝通:你是人家舅舅,可不能眼看著孩子的學業給耽誤了呀!小時候一學歪,長大了很難掰!

    六郎也有類似的顧慮,在他看來,他們全家,除了他自己,一個個都是不靠譜的。雖然他爹是皇帝,還是開國的那一個,雖然他姐很靈異,還是拍翻了半個國家的那一種,但是這兩個卻是蛇精病!交給顏神佑帶孩子,還是個男孩子,六郎很不放心。

    當即寫信給顏神佑:阿姐,你那裡也沒有正式的老師,我這裡倒有一個葉先生,好不好把外甥快遞過來上課的呀?

    顏神佑接到信,也躊躇了起來。葉琛的水平她是知道的,她行軍列陣還是葉琛教的呢。雖說新城這裡她也帶了不少文化人來,比起葉琛,水平就要差上一截了。她自認還教得了寶寶,可是她很忙,抽不出多少空兒來。

    快遞不快遞,這是一個問題。

    正躊躇間,霍白來了。

    霍白的到來,意味著顏靜嫻的去留成了要優先做出決定的問題了。霍白風塵僕僕,居然沒顯得黑瘦,愈發顯得冷硬如玉。只有在與顏神佑等人打個照面兒的時候,才緩了一緩,對顏靜嫻點頭微笑了一下。

    顏神佑道:“這裡眼下還簡陋得狠,先將就一下罷。五娘將兒子也帶來了,你們父子也見一見。略歇一兩天,再一同去見六郎,我也該去見一見他,同他講一講築城的事情了。”

    霍白話也不多,應一聲:“是。”

    被顏靜嫻牽著手,去梳洗了。

    等再回來的時候,就是一家三口兒了。霍白抱著兒子,顏靜嫻與他並肩,一處往裡走,三人都笑得頗為開懷。顏神佑旁邊坐著寶寶,寶寶大眼睛骨碌碌地看著他姨父——還怪好看的哩。

    顏神佑戳戳兒子的小肩膀:“叫人呀。”

    寶寶爬起來給霍白見禮,霍白把兒子放下來,也給寶寶一個笑,還說:“從西邊兒帶了些小玩藝兒來,你們一同去看看罷。”表兄弟兩個處得很熟了,各自都沒有旁的手足兄弟,兩隻胖手牽到一塊兒,像是一隻大冬瓜連著一隻小冬瓜,歪歪斜斜跑出去玩耍了。乳母跟著後面,唯恐這兩位跌跤。

    顏神佑對霍白道:“辛苦辛苦,來坐。”

    霍白道:“苦倒不苦,就是心思。”

    “哦?”

    顏靜嫻方才已經聽霍白說過了,此時代答道:“雍州那裡,阿姐還不知道麼?一個個眼睛長頭頂心了都。”

    顏神佑道:“我不信霍郎沒辦法。”

    霍白道:“冷著他們罷,畢竟不好挑事兒,”侍女上茶,霍白一點頭,啜了兩口,續道,“雍州從未經歷過戰火,雖地處偏遠,其地門閥不似舊京望族那般為人所贊,根基倒是很牢。他們的塢堡,眼下還是難拆的。”

    顏神佑道:“慢慢來吧。”

    霍白笑道:“這可不大像二娘會說的話——這回不說人作死了?”

    顏神佑大笑:“他們不是,還沒有狠作麼?再者,就在昨天,邊關急警。”

    霍白坐直了身子:“可是北方胡人有變?”

    顏神佑道:“正是,東北那裡不成,他們往西北去了。虧得大將軍早有防備,否則,就要自西方長驅直入啦。”

    霍白道:“東北有姐夫在,胡主又在那裡吃過虧,暫時是無妨的。西北那裡……原本舊族勢力就強,現在一弄,塢堡也不得拆了罷?”

    顏神佑道:“拆還是要拆的,那裡又與雍州不同,雍州好歹算是自己人,西朝偽官,算個什麼東西?!拆一處,建一處衛所!一頭拆,一頭建,我就不信,防不住胡人。”

    霍白道:“此計甚好。拆了他們的塢堡,也要給他們一些安撫才好。否則亂將起來,也夠頭疼的。現在又在築新都,北方亂不得。”

    顏神佑道:“所以六郎來了,所以大將軍和丞相都不曾還朝。”

    霍白道:“雍州之事,究竟是何章程?總不能雍州竟比旁處不同吧?昂州尚且沒有的優待,雍州似乎覺得是理所當然?我聽他們鄉間有句老話'升米恩,斗米仇'給得多了,反而會慣壞人的。”

    顏神佑道:“所以讓你去了呀!你有什麼打算的?”

    霍白白淨的臉上一片肅殺:“我看他們安靜不了多久的。放到幾年前,我必用計,逼反了他們,連根拔。現在麼……待長安建成,遷豪強至京師,而移民實邊。建學校、興科舉,布仁義於四方。”

    顏神佑道:“你具本,不要直遞上去,我使快馬直接遞到阿爹手上。現在不能亂,一絲風聲也別透出去。”

    霍白頷道:“我省得,”又問顏神佑要不要一起去見六郎,“我看這里地基已經在打了,一切有條不紊,二娘合該與六郎多多聯絡的。”

    顏神佑問霍白道:“我現在有一事,正為難著呢——五娘是跟著我,還是跟你走?”

    顏靜嫻也看向霍白。霍白十分猶豫,他心裡也記掛著妻兒,又恐顏靜嫻與他同往雍州之後不自在。顏靜嫻本是主政一方的主官,到了雍州,怕就不如在歸義的時候自在了。

    霍白直言了自己的顧慮,顏神佑摸摸下巴,笑道:“那就好辦啦。”她猛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她原本答應了顏靜嫻的,以顏靜嫻的兒子承三房之嗣。現在霍白與顏靜嫻只得一個兒子,斷沒有過繼了人家獨子的道理!夫妻二人,還是要往一處湊的。顏神佑就冒出一個主意,霍白繼續做他的刺史兼都督雍州諸軍事好了,顏靜嫻可以去做婦女工作麼。

    有什麼事兒,夫妻倆也有商有量的。顏靜嫻也很有工作經驗,總能幫得上霍白的忙。

    霍白道:“雍州禮法嚴苛,怕她難以施展手腳。”

    顏神佑取笑道:“一見面兒就護上了。”

    霍白道:“據實以告而已。”

    顏神佑道:“我明白的,昔年在舊京,我要出個門兒,外婆都要讓表兄跟車。到了昂州,哪個再用人陪來的?”對顏靜嫻道,“你自己斟酌著辦來。”

    顏靜嫻欣然答允:“我必不負所託的。雍州變不成昂州,還不許撬動風氣?”

    三人議計,顏神佑才問霍白:“你在雍州,可聽說過一個齊先生來的?”

    霍白道:“齊憑?”

    顏神佑道:“他以前教過我們的,與我阿舅家那位桓先生一塊兒。後來舊京之亂,他們都往雍州去了。太尉一家南下,也不見他過來。實在是有些想念的。”

    霍白道:“二娘是想要見他呢?還是提一提故人的?”

    顏神佑道:“只怕人各有志。不過,有這麼點子情面在,你有什麼雍州的事兒,可以問一問他們。先生是太尉舊識,你聽他說話的時候,自己心裡也好有個底。”

    霍白拱手道:“多謝提點。”

    —— ——————————————————————————————

    霍白在豐原修整了兩天,便攜妻兒與顏神佑母子倆一道去見六郎。誠如霍白所言,顏神佑既然能抽得開身,還是要與六郎保持一定的聯繫的。

    讓顏神佑沒有想到的是,六郎那裡,正有一個大驚喜在等著他——山璞也來見六郎來了。

    太子到了,忙的不忙的,都得過來跟這位未來的老闆打個招呼才在。山璞對邊事不敢掉以輕心,雖知妻兒北上,硬是按捺住了激動,親自巡了一回邊防,才往六郎這裡來。

    一路奔跑,一路在想,也不知道兒子長得多大了,還記不記得他。妻子也不知道累不累,不曉得能不能發掘些將才,代他一代,他好與妻兒多聚些時日。自己新近發掘的一個叫邢虎的,倒是有些才幹……

    沿途見到百姓正在田中耕作,面上不見愁苦驚惶之色,心說,安穩著好啊,大家要操心的事兒又少了一樁,能省下時間來做些私事,休息一下了。一路胡思亂想,到了偽陳舊都。

    六郎已經遷回行宮居住,他這一招殺雞儆猴被顏神佑深化成殺猴警猴之後,舊族再不敢輕視他。見山璞這個野人來了,也沒有拿鼻孔來看山璞。倒有幾個人見山璞居然生得頗為英俊,還多看了兩眼。

    六郎聽說姐夫來了,降階相迎,把山璞嚇了一跳——這個瘦子是誰呀?!

    山璞上一回見六郎的時候,六郎還是個小胖子呢。

    見山璞一臉的驚訝,六郎很不好意思了起來,別彆扭扭地左看右看——我衣服沒穿錯呀,難道姐夫也不正常了嗎?

    遲疑間,聽到山璞感慨地道:“殿下瘦了。”

    六郎:……摔!我以前到底有多胖啊?一兩年不見你就認不出來了!

    兩人尷尷尬尬地站著,半晌,六郎彆扭地道:“姐夫可算是來了!”

    山璞也謙虛地請罪,道是自己出師不利,先前曾敗於阮梅之手,六郎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咱們最後不是打贏了麼?”

    寒暄了好一陣兒,把臂入內,六郎向山璞說起顏神佑母子正在西邊不遠:“姐夫與我一同去看看新都建得怎麼樣了,如何?”他開始是被雜事釘在了這裡,脫不開身。經過這些日子的整肅,一切漸漸走上了正軌,他也想去豐原看上一看。

    山璞道:“只要能見著了,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太子出行,儀仗侍衛可都還妥當的麼?”

    六郎道:“都有呢,唐伯父也很想去來的。”又請教起邊事來,山璞自然知無不言。六郎將“胡兵”在口裡念了許多遍,對北方鄰居生出了一股不滿之情:“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他們偏又來惹事,真煩!”

    山璞道:“要是天不收他們,將來且有一戰呢。”

    六郎關心地問:“將來是多久?”

    山璞道:“我倒盼著再有個三、五年才好,一來北方穩定了,二來將士還不曾懈怠。”

    六郎點著頭,心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山璞不再說話,給六郎一個安靜的環境去想事兒。六郎琢磨著邊事,發現大周可用之將並不很多,除了領頭數人,底下的好些將領他都叫不出來名字,不由有些擔心:“姐夫過來了,他們守得住麼?”

    山璞道:“可以的。”又向六郎提到了邢虎等數人。

    忽然間,外面傳來唐儀咋咋呼呼的聲音:“哎喲,小丫頭和小胖子要回來啦!咦?都在啊!你小子來得可巧了!殿下,霍白來請見,路過豐原,公主她們一同過來啦。”

    六郎:……摔!說好的我過去玩耍的呢?

    出門旅遊變成在家接待,太子殿下表示很心塞!

    山璞聽說妻兒要來,心神激盪,臉上綻開一抹笑來。唐儀捂著眼睛道:“哎喲哎喲,真是讓人看不下去了。過兩天就見著啦,用得著笑得這麼傻麼?”

    山璞紅著臉向他問好,唐儀在六郎的示意下坐下了,還要多嘲笑山璞兩句:“大老爺們儿,你就糙點兒又能怎麼樣啊?動不動就臉紅!不像個樣子!你這是要跟席小娘拜把子?”

    六郎忍而又忍,對唐儀道:“伯父,慎言。”拜把子這樣的用詞,很不文雅好嗎?

    唐儀翻個白眼,坐正了:“話糙理不糙就好啦!磨磨嘰嘰的,好沒意思的。男人丈夫,痛快一點!你又不比人差,不要畏畏縮縮的嘛。”

    六郎向著姐夫,代為辯解道:“我姐夫很好的,這不是分開久了,想念阿姐和寶寶了麼?有情有義的,挺好的。”

    唐儀:……你跟誰一撥的啊?

    六郎:誰講理跟誰一撥的。

    翁婿倆打了半晌的眉眼官司,山璞冷靜了下來,端著個茶盞,饒有興趣地看他們隔空交流。唐儀敗下陣來,見山璞這個樣子,又去撩他。最後還是葉琛與鬱陶的到來拯救了姐夫和小舅子二人組,令他們暫時逃脫了唐儀的荼毒。

    三人起身相迎,六郎問道:“二位結伴前來,是不是有什麼要事?”

    葉琛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說是兩件事,實則一而二,二而一。”

    唐儀最煩聽這樣的話,卻又想起自己是受顏肅之的囑託代為照看顏家孩子的,生生忍住了,縮在一邊聽葉琛要說什麼。

    葉琛道:“塢堡正在拆,大索貌閱之事也在進行,大將軍擔心舊族有意阻撓。”這些事兒,都是連在一起的,都有損舊族的利益。拆塢堡涉及到軍事行動,鬱陶老成,考慮的問題就多。他比顏啟年紀還要大一些,都奔八了,自覺到了要退休的年紀了,一點也不想陰溝裡翻船,遇到事情便分外地小心。

    六郎道:“兩位有何見解?”

    葉琛的主意,與霍白給顏神佑說的砲制雍州舊族,也是大同小異。可見這同一水平的人,解決起問題來,風格不同,思路卻是差不多的了。葉琛道:“可召舊族名士齊聚於此,問策選撥。”

    他說得極客氣,唐儀理解得就很直白:“你就說是遷豪強罷咧。”

    葉琛: ……咱倆誰才是世家公子出身的?

    唐儀說得直白,六郎也不跟他計較用詞問題了,接著問道:“如果他們不願意呢?如果處置不好呢?”

    葉琛道:“殿下毋須擔心。大周並不是要將他們驅逐打壓,而是為了共治天下。”放心,有個度噠,這不是讓他們來做官的麼?

    六郎又問鬱陶:“大將軍,若變起倉促——”

    鬱陶慨然道:“臣一定不讓它亂起來!”

    山璞心道,若是急功近利,行事刻薄之輩,趁勢激反一二輩,藉此清洗,卻是雷厲風行。若是體恤百姓飽經離喪,不欲生事,還是這樣比較好呢。葉琛與鬱陶事先已經商量過了,來跟六郎匯報時,並不指望六郎能有完整的主意的,只要六郎能判斷出主意好不好,他們就覺得六郎已經合格了。

    現在看來,六郎選擇了相信葉琛的判斷,還能額外提出“如果出現意外,你們有沒有準備”這樣的問題,兩人都對六郎越發滿意了起來。

    六郎更說:“既然阿姐她們與霍郎也將到了,不如一併問問她們的看法,霍郎守雍州,遇到的麻煩只會比咱們的多,不會比咱們的少。一同商議一下,定下一個章程,報與聖人,如何?”

    葉琛與鬱陶並無異議,只待顏神佑等人到來。

    ————————————————————————————————

    顏神佑一行人到得挺快——兩地離得本就不遠— —還沒到城下,就發現山璞也來了。這回輪到顏靜嫻對她擠眼睛了,顏神佑大大方方地道:“這下可好,提前見上了。寶寶,想不想你爹?”

    寶寶不記得他爹長什麼樣子了,依舊很給面子地大聲說:“想!”惹得顏神佑姐妹倆一陣笑。

    山璞早在城外等著了,遠遠就看到一片紅雲飄了過來。穿紅的女人不少,穿紅穿得這麼囂張霸氣的,山璞眼裡就只有一個。山璞一激動,策馬上前,笑容大大地,正要說:“我很想你的!”突就發現媳婦兒身前還坐著個肉墩子,相當地有六郎幼年時的風采!

    山璞一句話卡地喉嚨裡說不出來,嗆得連連咳嗽。

    寶寶:完蛋了,家裡沒一個大人是正常的!

    烏龍事件過後,霍白與顏靜嫻也鞭馬上前,山璞與霍白互捶了幾下兒。山璞道:“來吧,都在裡面等著你們呢。”又小聲說了葉琛與鬱陶的打算。

    顏神佑笑道:“巧了巧了!可見天下智者的眼光是一樣一樣的!這才是英雄所見略同呢。”將霍白的建議也簡單說了。山璞道:“居然變成一件事情了。”

    看城門將至,都有默契地住了口,只揀些風物來說。山璞問霍白雍州的飲食,霍白問山璞北方的好馬。

    入得行宮,見了六郎,簡單寒暄過了。霍白只作不知道葉琛的辦法,一板一眼地向六郎匯報了雍州之事,最後提了自己的見解。六郎喜道:“大家都想到一處去啦,正好商議一下條陳。”

    顏神佑道:“長安尚未建成,現在遷一次,以後再遷一次,豈不多事?再者,現在要做的事情已經夠多的了,再添上強遷豪強,怕顧不過來。不如先舉薦闢任,待朝廷遷都,長安的架子理起來了,再遷豪強入京。”

    葉琛道:“善!或許,舉薦與考試可一併進行。”

    山璞道:“考試?不是科考?”

    葉琛道:“時機未到,只是試試水。他們本地舊人,可一人舉薦一二人,我等奉太子主持考試,不拘何等出身,只要通過了,便由太子領銜,我等聯名,再向朝廷舉薦,如何?”

    唐儀吭哧吭哧地道:“你將士庶放到一處考試,仔細人家罷考。”

    葉琛微笑道:“那也摸著些底了,不是麼?”

    唐儀道:“隨你們的便,別到時候做不成又生氣。”

    葉琛便請六郎發令,命官員舉薦賢才及發布考試的通知。不消半月,偽陳舊都輻輳雲集,高門寒士皆嚮往之。

    顏神佑閒著沒事兒的時候,就好往城門樓子上一站,看著底下車馬轔轔——大家還是蠻配合的嘛。興致高時,也下城去策馬撒個歡兒。山璞有時候陪她,有時候也帶上寶寶。寶寶初見山璞時還挺拘謹的,他已經不認識這個帥叔叔了,處得久了,就放開來了,常說:“阿娘會淘氣,阿爹不要跟著淘氣。”

    搞得山璞很想約小舅子出來談談人生,討論一下小朋友的教育問題。

    這一日,顏神佑獨自帶幾個侍從出城跑馬。北地天寬地廣,跑起來比在昂州暢快許多。山璞正充當奶爸,看著兒子寫作業呢。一想到這爺兒倆的相處,顏神佑就想笑,樂得小魔頭去折磨丈夫。

    城里人來人往,顏神佑出了城門才奔跑過來。封千戶追得辛苦,還要提醒她:“近來士人云集……”您別沖得太猛了,跟人撞一塊兒,把人撞散架了!

    說著,前面又來了一串半長不短的車隊。

    顏神佑一撥馬頭,與這車隊錯開了些距離。

    她跑得太開心,沒聽到車裡一個老者在說:“世風日下!世風日下!拋頭露面,不是大家閨秀的做法!若非情勢逼人,我也不願讓你過來……”

    老者身邊正在領訓的年輕人原本端正坐著,見老者被外面的動靜吸引,撩開了了簾子,也張目去望。一看之下,眼睛就拔不出來了。

    就見不遠處抹身影,燦若朝霞,笑靨如花,彷彿朝陽初升,刺破雲朵。轟,一道火焰就在腦子裡炸開了。鼻尖兒上沁出了汗來,身上熱烘烘的,彷彿身全的水份都被蒸乾了,只剩下了熱。

    老者還在嘀咕著:“你舅舅舉賢不避親,薦你出仕,你須潔身自好,不要與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搞到一起。不要諂事女流……”

    年輕人已經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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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0:40:01 |只看該作者
第288章 又一熊孩子

    李清君是應他姨父方鐸之召而來的。

    這一個年輕俊朗的年輕人,偽陳之時,家族將他藏得挺好,沒讓他沾上亂七八糟的事兒。這步棋走得很妙,阮梅看著就不像是個能成就大業的人,等阮梅倒台了,李清君還是乾乾淨淨一個教養良好、賣相上佳的大家公子。無論是入仕還是娶妻,都是搶手貨。

    這不,他的姨父就將他召了過去,要薦他出仕了。

    與他同行的是他的堂伯。李家在冀州也是大族了,阮梅在時,李清君的父祖折在了之前的北方變亂裡。陸橋建議徵辟士人的時候,便以守孝的名義躲過了。如今家中長輩就這一位比他祖父也小不了幾歲的堂伯充做了一族之長,李伯父自己上了看見,眼看仕途沒有什麼大進益了,索性陪著侄子過來冀州。

    名士高潔也不能真的什麼俗務都不沾,否則,再過個三、五十年,李家在冀州就要只剩下“傳說”了。無論大周是個什麼態度,至少比阮梅強很多。不管朝廷是不是大肆任寒士為官,好歹給了舊族一定的體面。舊族也有心氣兒,自認教養才幹勝過他人,定能在朝廷裡佔據更大的空間,讓寒士自慚形穢,使朝廷懊悔這般信用寒士而對舊族不夠重視。

    伯父大人一路殷殷叮囑,恨不得將所有的要點都跟李清君說個明白,好讓侄子從此青雲直上。伯父自己也有兒孫,樣子也挺能看,只是都不如李清君出息。從冀州城傳來的消息表明,大周不好糊弄,太子此來,帶了種種甄別的手段,略次一點的人過去,是自取其辱。

    李清君一路上灌了兩耳朵的“要點”,用心記著,覺得世道有些變了,伯父說的這些未必全然有用,卻是一片好心,便恭恭敬敬地聽了。等到了冀州城,先去拜見姨父,再聽聽方鐸是怎麼說的,調整細節。至如為人處事,他活了二十多年了,自有自己的一套準則。

    萬萬沒想到啊,還沒進戰場呢,方鐸的教誨還沒有聽到,伯父的嘮叨和自己的守則都飛了!

    李清君順著伯父的手往外望,在伯父的絮絮叨叨裡發現佳人已經不見了蹤影,才問道:“那是誰?”問完了又懊悔了起來,伯父先前也不曾到過冀州,自然是不知道的。此事還要著落在姨父身上。

    李伯父道:“我哪裡知道這是哪個婦人?!看起來也不像是個安份,她丈夫也不管管,這群南蠻子,真是不知禮儀廉恥!”

    李清君道:“伯父慎言,還知道那是何人,又不知道她是否有急事,妄下斷言,頗為不妥。”

    他伯父哼道:“再急,也不能失了禮數!再窮,也不能失了氣節!”

    李清君垂下眼瞼:“是。”

    李伯父大約是被氣壞了,也沒什麼心緒再嘮叨侄子,對李清君道:“就要入城啦,先去見你姨父,問一問現今朝廷是個什麼章程。能入東宮是最好的,否則,入丞相府也是不差的……”

    李清君心道,這哪裡是由著我來挑的呢?一路上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人了,都是往冀州趕的,還不是聽著了絲風聲,朝廷要開科取士,不論出身,一處考來。都覺得驚駭,又不甘心,想趕在科考沒開之前,先行推薦之事?到時候又有一番爭搶了。

    他的心裡,倒不大想做清流官。清流官,做不了實事,空有名聲而已。李家已經是士族了,名聲夠了,但是經過離亂,又沒有像姨父那樣勉強算是在偽陳覆滅之前搭上了大周的關係,如今已經是個空架子了。李清君倒願意幹些“臟活”,只有乾活了,才能做出成績來,有了成績,才有機會重振家業。

    南蠻子們帶過來的風俗什麼的,李清君也睜一眼閉一眼的,倒有些個感激這種風氣,否則,他又怎麼能見著這麼個佳人呢?

    伯侄倆各懷心事,而城門已至。

    前面卻又吵嚷了起來——守城士卒必要驗核他們的文書,還要核對人數。李伯父脾氣上來,險些要打道回府。李清君見這老爺子麵皮抖了好幾抖,終於恢復了平靜,就知道伯父這是妥協了。

    呼出一口濁氣,李清君道:“今時不同往日,貴人駐於此事,盤查得嚴些也是常理。”

    李伯父陰著臉,也不說話,直到入了城,尋著了方家的門兒,才發作了起來。他向方鐸抱怨:“這城裡好大的規矩!我等倒好似初入城的田舍翁,被提防著做亂哩!”

    方鐸道:“李翁慎言!”將他迎進了家裡,“府上的舊宅,我已討了回來,還未曾修葺完工,李翁若不嫌棄,權在寒舍歇下,如何?”偽陳時期,好些個舊族的房產都被沒收了,李家這種不合作的族群,舊宅自然是保不住的。被分配給了偽陳一個將軍。這將軍的品味十分糟糕,家下人等也十分粗魯,還有一個喜歡拔了名花種瓜菜的老婆。大周來了,清剿偽陳偽官財產,方鐸也算小有薄面,為李清君討了這宅子來。

    李伯父道:“恭敬不如從命。”

    方鐸命人引李家人安置下,又置酒,與這伯侄二人飲宴通氣。

    李伯父一直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哪怕是前朝,也不好這樣對士人的。竟然要與田舍郎一同考試?成何體統?縱然有天子下詔徵士的前例,也須是品德高潔之士,由州縣貢於上,應答策問。哪有隨便什麼阿貓阿狗,識幾個字就能做官的?陸橋難道是個蠢人?還不是助阮逆為禍天下了?”

    方鐸聽李伯父這麼說,很是解氣,卻又湧起一股不安來,忙說:“往事已矣,多說無益,且看眼下。”

    李清君的腦袋一低一抬之間,生出一個主意來,試探地問方鐸:“姨丈,如今冀州城的風氣,是不是與往時不同了?”

    李伯父道:“對對對,方才在城外,居然看到個婦人拋頭露面…… ”又指責了一回南蠻子不懂禮儀,不守婦道一類。

    方鐸一臉的慘不忍睹:“休要再提,你道那是誰?”

    “誰?”

    “今上的掌珠,齊國公主。滿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人來啦!婦道人家,嘿,婦道人家!死在她手上的人,比你我見過的都多,李翁出了我這門,切記要慎言吶!”

    李伯父將脖子一橫,怒道: “傷風敗俗啊!她能將我如何?我又不曾行那巫蠱事,還能栽贓給我不成?”

    方鐸傻眼了,他樂得有人給落了舊族面子的人一些難堪,卻不想真的惹事兒。看李家伯父是氣得夠嗆,只好給顏神佑說點好話,免得這位激動過頭的仁兄去送死。他死了不要緊,叫人順藤摸瓜摸到自己頭上……方鐸不怕“殉道”,卻怕身死道消!

    李清君念了幾回“齊國公主”,沉聲問道:“駙馬便是魏國公的那一位?”

    方鐸道:“滿天下就一個公主,你有本事再給我變一個出來。就是她生的事,原本以名望品德論而舉薦的,她非要弄出這些事情來!這件事情原是保密的,他們預備著,遷都之後就要頒行天下的。只要讀了書的,都能來考試,這豈不荒謬?”

    李清君問道:“既是保密的,姨丈如何得知?”

    說到這個,方鐸就有些得意了:“這樣大的事情,總是要有所準備的吧?”舊族總是地頭蛇,縱然屢受打擊,還是有一些勢力在的。

    李清君又細問科考之事,方鐸居然也說出了個大概,又說:“今番你可一定要給我爭氣呀!定要讓那些田舍郎曉得什麼是天壤之別!”說著,又將李清君一打量——多好的小伙兒呀,多帥呀!

    李清君道:“我有些聽不明白了,又是遷都後再行科考,又是現在考的。”

    方鐸道:“現在不過是從權,只要是有戶籍的,三代良民、不曾附逆、不曾犯法,可以自己到冀州城來參試。遷都之後,就得一層一層地考上來了。哼!”

    李清君問現在的考試,除了戶籍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要求,比如說要保人甚麼的。

    方鐸道:“最可氣的就是這個了!居然不要地方舉薦品評!真是泥沙俱下,有他們後悔的時候!”

    李清君低著個頭,很好地充當了一回心情垃圾筒,聽完了方鐸沒什麼新的垃圾話,才慢慢地道:“姨丈,我想去考試。”

    方鐸:……

    李伯父:……

    窩勒個大擦!你瘋了嗎?!

    方鐸萬分地想把這個外甥給趕出家門!

    不用他趕,李伯父已經先跳了出來:“你瘋了?!竟要與他們一同考!你是大家公子,不是沒有根基的田舍郎,不要自降身份!”

    方鐸見有人扮了黑臉,他索性做好人,苦口婆心地道:“你曉不曉得,那個公主,還說,不拘男女!臥槽!七歲,男女不同席,將男女放到一處考試,成何體統?還要不要臉了?!”

    李伯父一驚:“還有這等樣事?”

    “怎麼沒有?!”

    豈料李清君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非要去考試不可,且說:“束髮讀詩書,豈懼一考?”

    李伯父一頭栽到地上:“我死了算了!”

    ——————————————————————————— —————

    最終,李清君還是考試去了。

    方鐸與李伯父合計著,要將他關在家裡,由方鐸上書舉薦他。到時候任命下來了,官兒都有得做了,還考個P!李清君作為他們寄予了深厚期望的晚輩,也當得起他們的青眼,清君兄並沒有坐以待斃,人家發揮了難得的運動細胞,跳窗翻牆,跑了!

    方鐸與李伯父傻眼了……

    比他們更吃驚的是葉琛。作為目前太子身邊唯一的丞相,葉琛很忙,什麼事兒都要心裡有個數兒,好備太子諮詢。他又是太子的老師,會被問到的機率就更大了。選拔人材這樣的大事,更是不可馬虎的。

    葉琛正當壯年,記性極好,彷彿記得方鐸遞過一份推薦表,寫的是李清君。怎麼這裡又出來一個李清君了?翻出兩份資料一對比,姓名、性別、年齡、籍貫、父祖姓名……全對上號兒了。

    “這下有意思了……”

    這是件好事,有李清君做出個榜樣,對舊族應該是一種觸動。尤其方鐸屬於“沒達到被清洗標準”的舊族裡面的不合作派,李清君作為他的親戚主動與朝廷合作,葉琛打算將他樹成一個典型。與合作派裡面的聶家一個三十來歲的考生,還有一個已經授官的江非,三種代表都齊活了。

    葉琛揣了李清君的檔案,去跟六郎匯報了。

    六郎正在被姐夫操練,寶寶一張小臉紅撲撲的,捂著嘴巴在一邊偷笑。常年都是他舅教訓他,現在親爹為他報仇來了!六郎滿頭大汗,被山璞揍得挺慘。山璞沒有下狠手,六郎也有些支持不住。寶寶越看越開心,小肉巴掌拍得啪啪響。

    見葉琛來了,山璞也就停下了手:“殿下年紀還小,有這樣已經很好了。”

    六郎避開了葉琛,先去擦了臉、整了衣冠,才正正經經地接待葉琛。葉琛遞上了李清君的檔案,六郎看了,道:“這不是先前方鐸薦的人麼?是他親戚吧?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麼?”

    葉琛道:“他要考試。”

    “嗯?”六郎也沒反應過來。真是的,有舉薦,誰特麼還來考試啊?正常人是走品評等第,依次做官的路子的,只有沒背景沒後台的人,才需要刷個聲望,然後苦哈哈地等被送到皇帝那兒“策問”去。

    葉琛只得重複了一遍:“他說要考試!”

    六郎倒吸一口冷氣:“方鐸?不能夠吧?”那就是個別彆扭扭的逗比啊!說他清高吧,他又賴朝廷裡要做官兒的,官兒小了還不樂意。說他務實吧,又要跟朝廷唱反調,無論是不是對國計民生有利,他就認著舊族得高高在上,與此相悖的,哪怕於國有益,他都要反對到底。也不知道是真笨還是假傻。

    葉琛道:“殿下,方鐸自姓方,李清君自姓李,他們既非師徒,更不是父子,殿下是怎麼把李清君算到方鐸名下了呢?”

    山璞道:“一個舉薦,一個自己考,顯然不是一心的。”

    葉琛道:“駙馬這話也錯了,臣說太子,是請太子持正,不要輕易給大臣劃分黨羽。駙馬之言,與太子犯了一樣的錯。”

    他是太子老師,這樣的指責張口就來,六郎和山璞還得老實接著,都反省:“是我想岔了。”連寶寶都不笑了,跟個大團子似的窩在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

    六郎因為被葉琛指出對李清君不公,主持考試的時候就格外多看了李清君兩眼。在一堆高矮胖瘦參差不齊裡,李清君顯得格外的出挑。這一次考試,雖然不限定性別,到底沒有女人來報名,考場還是男人的天下。

    這些試子裡,有布衣有紈絝,人人都努力將自己修飾得整潔。布衣也要新漿洗過的,穿綢衫的就更要一些派頭。不到丁號、李彥那個檔次的“名士”,就不要妄想在太子麵前裝個疏狂灑脫的範兒了,當場被叉出去都是輕的。

    顏神佑也與六郎一同出席了,她站左邊兒,葉琛站右邊兒,鬱陶並沒有出現。

    六郎一點也“你們畫風怎麼跟七巧板似的?”的疑問都沒有,彷彿士庶一堂,並沒有區別對待是一件再正常也不過的事情。都是他的臣子,自然是一視同仁的。

    這兩天他被葉琛抓過去狠狠又訓了一通,對於這種“犯一次錯就要被鞭屍好幾天”的教育方式,六郎已經頗為習慣了。就像他姐說的“連為你好的人多提醒兩句都受不了,以後遇到沽名釣譽、專一給你找不自在的人,你要怎麼辦?”顏神佑說完這個話,就作為學生家長的代表,專程向老師道了一回謝。還說:“我必稟明阿爹,先生只管教訓,阿爹知道了,也只有謝您的。”

    特權階層也不容易呀!裝孫子的時候也挺多的。

    正常情況下,未經允許,是不可以輕窺天顏的。換了太子和公主來了,也是一般的道理。眾生低頭行禮,垂首而立,坐到分給自己的位置上,開始答題。

    一共考了三天,六郎每天都到,最後閱卷子的卻不是他一個人。乃是共同取閱。

    考試的統共有三百多號人,對於戰亂之後的冀州來說,這不是一個小數目了。最終被取中的只有三十餘人,前三名正是葉琛預計的李清君、江非、聶冕。

    六郎一絲也不遲疑,便將李清君點做了榜首。江非只居其次,最後才是聶冕。葉琛猶豫了一下,江非的捲子務實,做得卻不如聶冕華麗。然聶冕卻是合作派的代表,如果讓他居於江非之下,恐怕合作派面上要有些不好看。怪只怪李清君橫插了一槓子,否則聶冕取做榜首,江非做其次,倒是很好的。

    六郎錄完了,傳與葉琛看,葉琛對他頻使眼色。顏神佑覺出不對來,躡手躡腳移了過來,小聲問道:“怎麼了?”

    葉琛也湊了過來,順手一比劃,顏神佑便知其意。名次唄,除了頭一名,其他的都是虛的,再者說了,讓聶冕做了第二,授官上卻不一定要比江非更實惠,不是麼?

    然而六郎卻堅持己見:“是非曲直,自有公論。”

    葉琛道:“只怕文士惜才,與朝廷愛材,不是一個CAI。”

    顏神佑掩口一笑:“我不管了。”多大的事兒啊?

    有她這一句,六郎膽氣更足,一力讓江非居於次席。江非卯足了勁兒,想要在考試裡一展雄材,力壓諸生的。臨了得了個第二名,江非心意難平。斜看一眼李清君,一看就是個世家子,覺得這個小白臉一定是因為長得好看,才被拉來充門面的。

    聶冕自以頭名一定是自己,誰曾想半路殺出一個李清君,好歹也是同一個圈子裡的人,忍忍也就過去了——人家確實長得好看啊!可江非算個什麼東西?!也爬到我上面來了?!

    前三名里,倒是有兩個不滿意的,這日子眼看要沒法兒過。六郎渾不在意,將三個都納到東宮裡去了。葉琛開玩笑道:“好歹給臣留個人吶!”顏神佑也說:“我營建新都,千頭百緒,你就忍讓你可憐的姐姐累得抬不起頭來?”

    六郎道:“手快有、手慢無!”

    顏神佑與葉琛默契地開始搶人。

    李清君聽著個女聲的時候渾身一震,捏了捏手心,強迫自己想些別的事情:考試這幾天伯父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現在考了頭名,回去應該是好交差了吧?姨丈應該是很開心的。這回不知道要授個什麼官。太子不至於不去新都巡視的,應該能夠跟著去……

    後來稀里糊塗地,跟著去跨馬游街,被大姑娘小媳婦兒砸得冠兒也歪了,衣服也斜了,領了宴,再回家。直到被僕役扔到浴桶里香湯沐浴,才回過味兒來——我竟沒有再多看她一眼。

    方鐸果如他所料,十分開心:“就是要這樣叫他們知道厲害。”連李伯父也不喊打喊殺的了,轉而叮囑他不要忘了根本,要好生輔佐太子,不要讓太子親近小人。

    跨馬游街的主意是顏神佑出的,原本就有打了勝仗就流街的傳統,人都好熱鬧,不要說娶媳婦兒引人圍觀了,就是發個喪,也要繞著村子轉一圈招人看呢。

    李清君賣相很好,正好打個廣告,吸引更多的人投入到考試的大業中來。

    方鐸今日也去圍觀了,深覺得這個外甥委實不錯,擅自考試本來是件褒貶不一的事情,考了榜首卻又另當別論了。舊族覺得他爭了臉——至少不丟臉,朝廷那裡也認為他合作,前途不可限量。

    方鐸便與李伯父商議:“十六郎(李清君排行)年已弱冠,也該求娶淑女啦!”

    李伯父一想,也對!兩人頭碰頭,開始商議李清君的婚事了。

    李清君頭腦亂亂烘烘,只想大醉一場,到了明日,交際應酬,他是萬不能再失禮了的。

    ————————————————————————————————

    次日起來,果然收了許多拜帖,都是邀他去吃酒的。李清君推辭不得,只得與伯父、姨丈,一一拜訪,拜訪不過來的,也要回帖。李伯父又籌劃著搬回自家宅子裡去,總邀一席,答謝方勾起,並回請諸人。

    如是數日,李清君以美姿儀、擅雅謔,飛速地獲得了冀州上層的認可,連聶冕都要退後一步了。正春風得意間,接到通知——打包,跟著太子去巡視新都。

    六郎這一回,不止帶了他去了,連江非、聶冕、方鐸等人一併帶了去。方鐸原本不想去的,無奈行宮那裡點了他的名字,不想去也得去了。方鐸也有些好奇的,想看看這所謂長安,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在他的心裡“女人蓋房,牆倒屋塌”,是想挑一挑毛病的。

    正所謂,我整不了你,也要噁心噁心你。方鐸頗有一點有恃無恐,恃的,正是他的姓氏名望,以及席重說的“阮梅不講理,朝廷講理”。

    顏神佑離開長安足有兩月有餘,再次回去,外牆還沒起出來只有淺淺的痕跡,大明宮已經有了雛型了。六郎興奮地跳下車來,搶了匹馬,繞著城牆跑了一圈兒,跑完了,馬都累得不想動了。

    六郎還開心:“我只道昂州城已經夠大了,長安更是宏偉!等建好了,金城湯池,說的就是這個了吧?!”

    冷不防方鐸給他潑個冷水:“殿下,在德不在險。天下初定,軍民疲弊,勞師動重興建樓台館閣,實非仁君所為,臣不知殿下喜從何來。”

    六郎:……你怎麼這麼欠抽?!

    有方鐸開了個頭兒,自然有人來補刀,不特舊族,便是一些寒門讀書人,也頗以方鐸之語為然。

    理就是這麼個理,但是聽起來相當地不順耳。六郎心道,果然明君不是人幹的差使!瞅瞅他姐。

    顏神佑眉毛一動,曼吟道:“山河千里國,城闕九重門。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1】

    霍白嘲笑道:“有人園囿擬上林,館第僭太極,卻不許天子起深宮高牆,這是什麼道理?”

    方鐸臉上一白,李清君欲為他打一圓場,六郎已經一笑置之:“方卿說得也有道理,只是不知朝廷深意,無知者無罪。 ”說完,撈起外甥:“你上回說的小豆子在哪裡?”

    李清君心裡發苦,覷了個機會,對方鐸道:“姨丈何必如此執拗?”說完也匆匆跟上去了,留下方鐸氣咻咻地呆在原地。過了半晌,不見有人來尋他,他自己再看這長安城,雖然還是個大工地,卻能想見建成後的盛況,心裡也有些癢,又蹓蹓躂躂繞去看。腿都要跑斷了,還沒看完,回來又生一回悶氣。

    還是六郎厚道,逛了半天,命王大郎領人去尋方鐸,引回來安置,別走丟了。方鐸自以無錯,卻丟了個大臉,直到六郎再回冀州,都沒有在眾面前出現。

──────────────────────────────────────────────────────────

    作者有話要說:小李子在家長眼裡,也是個熊孩子叻。好在熊孩子比較爭氣。

    小李不是爛桃花了啦~人家真的是君子的叻,跟小七的桃花不一樣的哈!(說了我是言情苦手了……

    【1】這是唐詩啦,大名鼎鼎的駱賓王寫的。特別有氣勢啊!

    方鐸的話,原意是沒有錯的,只是說的人態度不對頭而已。所以很多人會認同他的話。不過這不代表興建新都就不對。古人的觀點裡,宮室城垣也是威嚴的象徵,所以你看戰勝的會把戰敗一方的宮殿給燒了啥的,不全是他們殘暴揮霍,而為了滅掉敵手威嚴的象徵。項羽燒秦宮並不是因為他蠢,雖然他也蠻蠢的。還有南京,不知道給推了多少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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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0:40:22 |只看該作者
第289章 第三次分紅

    北方的事務頗多,六郎一行在長安並沒有停留太長的時候,看了一圈之後,六郎便依依不捨地又回到了冀州城。霍白與顏靜嫻一家三口往雍州去了,他在外已經停留太久,也需要回去再盯著雍州了。現在需要穩住了雍州豪強,讓他們不要亂,等到大局已定,再做他圖。

    顏靜嫻隨行的隊伍略顯龐大,顏靜嫻心知肚明,這裡面必然有輿部的探子。出發前,顏神佑就已經跟她說過了,讓她有什麼隱秘的消息,都可以通過這些探子傳遞。顏靜嫻對此行的艱難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了,見與堂姐的聯繫也沒斷,更添了幾分底氣。

    霍白一行走後,馮三娘便來匯報:“除開跟著富陽郡主去的那幾個明線,我還派了幾個釘子分散了開去。”

    “知道了。”這些暗線的主業是盯著雍州的舊族,觀察一下他們的動靜。顏神佑對雍州舊族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北伐的時候,雍州舊族結了數門親事。據霍白回來講,這一統天下好些日子了,天下太平了,居然沒什麼人辦喜事。這倒反映出他們心神不寧來了。

    據顏神佑推測,這與楚豐合家遷出雍州有著極大的關係。在霍白希旨清理了一遍西朝故地的附逆舊族之後,雍州作為舊族保存最為完整的地方,容不得顏神佑不重視。若非擔心掌控力度不夠,顏神佑甚至想建議六郎西巡,以安撫眾心的。這個建議被葉琛與鬱陶駁回了,偽陳這裡還沒有穩定下來呢,太子不宜出行。

    六郎又繼續打包回去忙他那一攤子事兒了,現在最頭疼的,反倒是舊族與寒士之間的糾葛了。偽陳舊族受到了很大的衝擊,許多寒士趁勢而起。說是寒士,人家一點也不寒酸,還有些暴發戶的氣派。一個有名望卻實力受損,一個有些勢力卻沒什麼好評價,既互補,又有些勾心鬥角。現在又招錄了一大批的兩派人士充當官吏,掐得就更兇了。

    然而雍涼等處又不能不安撫,故而霍白及時趕回,等六郎將偽陳之事處理得差不多了,再擇期西巡。

    輿部不斷地傳來消息,霍白也沒有閒著,他在以防備胡兵南下為藉口,不停地整軍備戰。顏神佑建城的時候也沒歇著,抽個空還上書給顏肅之:塢堡得繼續拆!從內陸往邊境拆,拆一處,補建一處衛所。在衛所的基礎上,給衛所屯田。

    這手段委實歹毒,不但拆了人家的防禦工事,還給人家的地盤上摻沙子。但卻極合國家的利益,這個國家,不能再四分五裂,政令不通了。顏肅之一點停頓也沒打,過了政事堂就批了這個提議。

    顏神佑知道,這一奏本一上,天下紮她小人的就得翻上一番。不但如此,關於她的一些風言風語,似乎也多了起來。在一個保守的社會裡,女人拋頭露面,通常會與桃色聯繫到一起。

    她也不在乎這些,攻高防厚血量足,拔了反對派的爪牙,隨你們怎麼吆喝去吧。

    馮三娘卻忙碌了起來。攻擊顏神佑的人多了,任由流言滿天飛,就是下屬的失職了。雖然不識字,不會背“主辱臣死”,但是“說我老闆壞話就是打我的臉”這個道理馮三娘還是懂的。

    你不是說我家公主壞話麼?壞話唄,誰還不會說呀?馮三娘乃是一鄉間寡婦,還是個不肯認命的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不肯認命的寡婦是非就更多了。守寡後沒多久,馮三娘就開始了與各種奇葩議論奮戰的事業。高雅的“不守婦道”,完全乾不過馮三娘“別看舊族人模狗樣兒的,把閨女兒媳婦送給阮梅睡的事兒不知道乾了多少”以及“某某人跑到別人家裡做客,將人家奴婢睡了個遍”,又有什麼“私通母婢”“通姦”各種欺男霸女。

    指望鄉間潑辣寡婦說的段子給你留臉,親,你真是太天真了!以上只是簡化版,內容翔實版的……正經斯文人是說不出口的。卻極合鄉民獵奇心理。

    馮三娘用實際行動向顏神佑證明:某些情況下,文盲能發揮斯文人難以發揮的作用。

    顏神佑:……【隨便你去搞吧,反正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難道我還能告人誹謗?被告在哪裡呢?】

    說實話,私生活被潑了髒水,她也不知道怎麼自證。你是能哭,還是能鬧呢?鬧大了,只能讓更多的人加入這個話題。看客們在乎的,並不是流言的真偽,而是一時的口舌之快。

    只是她一個人,挨罵就挨罵,但是她還家人,不能任由這件事情發展了。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流言一經說出,就已經脫離了造謠者的控制了——娛樂活動太少,人們就拿八卦當娛樂了。她可不想讓爹媽孩子跟著一起擔心。

    正值阿琴等人與丈夫團聚之後陸續懷孕,顏神佑索性將這一攤子事兒交給馮三娘去處理了,至於舊族的名聲會壞成什麼樣子,那就都隨便了。敢作,就要敢死。顏神佑作了,有什麼後果她都擔著,也擔得起,跟她作對的,那就自求多福吧。她也不讓馮三娘無差別攻擊,列了一個白名單給馮三娘,名單上的人,都不要拿來編段子了。

    馮三娘這些日子終於認了些字,可惜文化水平依舊停留在半文盲階段,常用字認得一半了,寫卻半個字也不會寫。好歹認出了人名,給顏神佑複述了一遍,顏神佑聽她說得無誤,就開開心心去搞基建去了。

    秋收前不久,顏神佑算一下工期,發現秋收前竣工還有些難度,恐怕大工程要停一停,徵發的民伕要回去秋收,秋收的時候,百工人等繼續工作。待秋收之後,再輪番。

    顏神佑請來古尚書,再次詢問了工期的問題。

    古尚書道:“想要一次建成,恐怕連冬天也不能停工了。臣的意思,如果一次建成,就先建冬天不好造的,工程,譬如需用水的。冬天好做木工等。各處宮殿衙署,是需要上漆的,到了冬天,怕水和膠都要凍住了,不好使。這些留到明春來做,連同花木移植之事。”

    顏神佑一算,春耕了,農夫輪番耕種,百工確是可以休息的。

    席重聽了一會兒,乍著膽子問道:“百工晝夜不息,能吃得消麼?”國家有規定,一個成丁每年服役若干,建城看起來每天都是人山人海的在做,實際上每隔一斷時間,在幹活的人都不一樣。百工匠人就不同了,他們沒有土地,就是吃這碗飯的,與民戶不歸在一種戶籍裡,嚴格管理之下,官府控制的匠人只不可以接私活賺外快的。國家出錢養他們——錢很少,一般工匠只夠生存,國家有需要,他們也沒有談條件的資格。

    顏神佑道:“我會上書朝廷,凡參與的工匠,等長安建成之後,轉做番匠。每年服役若干天,其餘時間自便。”

    席重道:“那殿下現在就頒令。”

    顏神佑道:“待我上書之後再說,免得說了又做不成,反落埋怨。”

    席重心說,你上書有被駁回的時候麼?他慫,沒敢說出口來,縮縮脖子,跑一邊兒腹誹去了。

    席重的眼光極好,猜得也很準,一來一回,半個來月的功夫,顏神佑的建議就得了批准。顏肅之發了明詔,批准了顏神佑的建議。詔書到日,正是陸續進入秋收的時候了。務農的百姓陸續離開了,若大一座城池,顯得百工匠戶們形單影隻的,情緒也跟著低落了下來。

    顏神佑適時地頒了詔令,匠戶喜出望外,做起活計來又快了許多。顏神佑卻捏著顏肅之的另一道命令有點犯愁:顏肅之聽說新城已經建了個大模樣兒了,還要接著趕工,就派張少府又領一批匠戶前來幫忙。這一批匠戶,按照詔書“凡豫營長安”來說,是可轉為番匠的,但是做的活計又沒有一開始來的多。

    不患寡而患不均,這個得區分開來,具體怎麼分,還得跟朝廷上書。顏神佑頭一回感受到了親爹和朝廷不在身邊的不方便。

    ————————————————————————————————

    顏神佑覺得離了親爹很不方便,顏肅之也覺得兒女不在跟前了很不順心。總有一些事情,是跟大臣不好說的。如李彥等人,國家大政固然可說,一些小話就不能說。說了,就像六郎失言被葉琛“諫”一般,束手束腳的。國有諍臣,不亡其國,可要是一天十二個時辰,時時刻刻都被諫著,誰都受不了哇!

    顏肅之數著日子,就等閨女給他一個消息:爹,咱家房子蓋好了,來吧!他就嗖一聲跑過去,真是太美了!

    不但兒女不在,連唐儀也不在,這日子真是沒法兒過了啊!

    還好有一個楚氏,有她在的地方,顏肅之心裡比較安靜。又有姜氏領著兩個小兒子,也可解頤。顏肅之才覺得好過了一些,閒得沒事兒,他在昂州就四處走親戚,跟他舅一起下個棋,給他岳母過個壽什麼的。

    盼星星盼月亮的,終於盼到了新年。顏肅之接到了顏神佑發來的通知:長安城的宮城已經建好了,外城也有了大模樣兒,您老稍等兩天,等六郎和葉琛來了,我們幾個聯名上書給您,請您北上。等您到了,這城也就築完了。

    顏肅之樂得親自捏著信去找姜氏:“成了!就要跟孩子們見面了。”

    姜氏聽他這沒頭沒腦的話,問道:“什麼見面?”

    顏肅之道:“新都就要好了,咱們現在就收拾,半個月後出發。”

    姜氏掐指一算,一雙兒女,離家足有一年了,也不知道長成什麼樣兒了。又催顏肅之:“朝廷搬遷,可不是小動靜,你不去與丞相們商議麼?”

    顏肅之一拍腦門兒:“對對對,你對向阿娘稟一聲兒,我去召集丞相來商議!”

    早就知道要遷都了,宮內宮外都準備著了。原以為已經準備得很好了,臨行前又發現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完。

    除了顏神佑姐弟倆去年帶走的那一批人,今番還要再攜帶一部分百姓隨駕北上。又有如姜、楚等家,部曲解除了部分武裝,餘下的奴婢也不少,都要帶走。又有一些置換田地的事務需要交割,官民人等倒沒有嘰歪的——朝廷的信譽一向不錯的,說分田就分田,說賣平價鹽,就賣平價鹽,就沒有食言的時候。

    此外,留守的人也要仔細參詳的。

    顏神佑臨行前給顏肅之的提議就是:讓顏希真與李今留下來。李今如今不再思念前朝了,對於北方兩個偽政權的人觀感仍舊十分之差,讓他北上,保不齊就要跟人家頂牛。北方已經夠棘手的了,不用再讓他過來添亂。而顏希真正好能製得住李今,夫妻倆一個主民政,一個整軍備。李今武事上建樹不大,守個城還是可以的。同時,顏神佑建議,因為南方歸化的山民比較多,最好把阿婉夫婦也留在南方。

    她要守住昂、廣兩州的開放風氣,姜雲可做廣州刺史,阿婉與他掉個個兒,好轄制諸山民。

    除此而外,顏神佑就不多發表意見了。

    顏神佑雖然不在昂州,公主派的大將顏希真卻是昂州刺史,后宮還有一個楚氏,顏肅之頗受影響,也覺得顏希真主政沒什麼不好。姜雲在吳郡乾了這幾年,做得也不錯,姜氏賢良淑德、約束外戚,顏肅之本來就覺得不給大舅子封個國公有點不好意思。現在天下平定了,再沒什麼大功好給姜家人立從而提升爵位了,那就官職上補。何況姜雲年已三旬,也不算特別年輕,做個十年八載的刺史,再調到京里,給兒子預備一個丞相,也是很不錯的打算。

    政事堂裡,米摯與蔣熙是看不大慣女子主政的,戰時從權,現在一統了,新都也建好要搬遷了,總該正一正禮法了吧?問題是李彥等人都讚同!投票,他倆不佔多數,講理,又怕戳了皇帝的心窩子——天下最不安份的女人,就是皇帝的親閨女,一不小心就會踩雷。

    事已至此,兩人只好捏著鼻子認了。蔣熙比米摯聰明多了,他另闢了一個戰場:“廣州原有刺史,調姜雲為廣州刺史,原刺史要置於何地?又有,偽朝境內數州,刺史悉是權任,有稱職也有不稱職,不如一併調任。”

    顏肅之道:“丞相說的是。我又有一個想法,唔,北方胡人又不安份,為御胡人,北方各州之邊界,也要稍作改動,便於用兵禦敵。”還是依著顏神佑那個鬼點子,拆邊界,拆得你兩州之邊界無險可依。同時,硬是多拆出來了三個州,其中一個,正是將雍州一小部給併入了涼州。楚豐心疼得一抽一抽的,直到顏肅之確認將楚源任命為冀州刺史,才讓老神仙不心疼了。

    顏肅之極照顧自家人,親弟弟就不讓再管揚州了,拉到京城去,以親王議政。連大哥一塊兒,扯回去長安享福了。除了侄女在昂州,連已經安撫了益州的顏希仁,都讓他帶著媳婦兒回長安,先歇一陣兒再安排工作。卻將張瀚調作益州刺史。取消了臨安的建制,重新併入他州。將舊京周邊併入揚州,以徐昭為揚州刺史。

    又調了杜黎去做長安的京兆。

    這些是他的勢力範圍,旁人無從置噱。北方各地,情況又是不同,顏肅之道:“到新京再議,各地方官要朝見的。”言下之意,看了再說。

    蔣熙便卯足了勁兒,打算到了北方,給自己的孫子爭一個刺史——沒任過地方,是做不得丞相的。

    姜戎道:“還望陛下不要輕忽了北方諸賢。”

    顏肅之道:“忘不了!六郎來信說了,這回考試,考出不少有意思的人來。你知道冀州的李家麼?”

    姜戎道:“李氏久據冀州,哦,聖人在舊京的時候,應該見過他們家的人了。李家有人做過前朝廢帝的東宮洗馬。”

    顏肅之眨眨眼:“原來是他!”印像已經有點模糊了,倒記得是個乾淨斯文的人。後來虞喆被廢,估計這人出息就不大了。

    楚豐心道,得此讚譽,又有那麼一點點舊情,這個李家子倒有點舊族種子的意思了,到了長安見上一見,如果可以,倒好推他一把。

    霍亥卻想著,怎麼樣把霍白從雍州這塊火炭上撈回來!雍州這地方,不好搞,哪怕不在雍州刷個任職地方的資歷,也不能再留在那裡了。

    各懷心事中,搬遷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

    昂州百姓,要走的,固然不捨,卻也帶著憧憬。留下的卻哭得極慘,十分不捨得顏肅之走。父老鄉親跪在道上攔著車駕,很有把皇帝留下來關小黑屋的意思。顏肅之只得親自下了車,扶起打頭的老者:“國家事,朕亦無奈。”

    他是個感情頗為豐富的人,看著老者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他也紅了眼眶。老者哽咽道:“老漢今年七十八了,前頭六十多年活得不如豬狗,天賜聖人於此地,才得衣食飽暖,如今聖人又要走,是捨棄我們了麼?”

    顏肅之道:“我不敢忘父老的。留大娘在此,她會愛護百姓的。”李彥等又上來相勸,道是吉時已至,請不要耽誤了行程。老者無奈,只好讓開了道去。顏肅之頭腦一發熱,問李彥:“就這麼走了啊?”

    李彥無語地看著這個中二帝,那意思,您還想怎麼樣啊?

    顏肅之便琢磨上了,好歹回去給昂州減個租賦什麼的。他還有點理智,沒有脫口而出隨便許諾,還記得這事兒得跟政事堂商議了辦。

    李彥使個眼色,丁號上來把顏肅之給拖走了。

    一路不必細談,唯一的變故卻是顏氏被診出有孕來。那一剎那,徐昭的臉色真是相當的精彩。他在路過舊京的時候就要留下,沒辦法一路跟著走,分別前,他特意去找他舅,請他舅幫忙照看他的弟弟妹妹。

    顏肅之道:“他們叫我一聲舅舅,我自然不會不管他們!倒是你,對你阿娘怎麼不理不睬的?是對我和你外婆也不滿麼?”

    徐昭將頭一扭:“不敢。”

    顏肅之又遇一個中二期熊孩子,被徐昭這個死樣子給噎著了。他把人家親媽給嫁人了,也是有些愧疚的,最後居然是顏肅之腳底抹油,一路往北去找閨女訴苦去了。

    先到青州,顏神佑與六郎等預先得到通知,先趕過來相迎。父子、父女相見,自有一番感慨。顏肅之看閨女紅光滿面,再看外孫子長高了一截,欣慰地道:“孩子還是要跟著親生母親的。”對六郎就要端一端父親的架子,父子交談頗為嚴肅。

    說完了話,命他們去見姜氏等人,第二天一同啟程。

    霍亥道:“且慢。”

    顏肅之一手兒子一手閨女,已經邁開了步子,聽丞相這麼說,只得折返:“丞相還有何事?”

    霍亥道:“臣記得昔年此處有殉國之士,陛下不要祭上一祭麼?”

    經他提醒,顏肅之想起來了,像姜氏那個叔叔,就死在這附近,那得遣使祭一祭。又有,山璞初戰,在這不遠處失利,損兵折將被砌京觀。顏神佑後來雖然收葬了他們,顏肅之也需要有點表示的。

    有這兩件事,就多停留了兩日,再往長安進發。

    這一路走得就比較快了,計劃好了的,到了長安,這一批隨駕的百姓還能來得及春耕。一天五十里,中途並不像顏神佑去年那樣還要折到冀州去,而是直行。走到長安,已經人困馬乏了。

    從上到下,都沒了長途旅行的愉悅,反而充滿了深深的疲憊。這種疲憊卻在長安城下,被它雄偉的身姿擠得一絲也不剩了。

    唐儀原本是要跟著迎駕的,被六郎忽悠得留在了長安:“您在城門下,阿爹一到就見著您了,多好?”

    唐儀腦補了一下,心道,一想到長安就想到我,不錯!

    這會兒他發現上當了!MD!顏二沒看到我!長安城那麼大,城牆那麼高,襯得唐儀像個豆丁,找起來還挺困難的。顏肅之的車駕到了城門下頭,唐儀才進了他的眼裡,顏肅之急跳了下來:“又見面啦!這回可不用分開啦!”扯著唐儀上了他的車駕,唐儀才露出了笑臉兒來,跟顏肅之介紹:“這城好吧?!”語氣驕傲得彷彿建城的人是他一樣!

    ————————————————————————————————

    顏肅之入城之後第三天就是他的生日,這生日有個正式的稱呼,叫做萬壽節。遺憾的是,顏肅之今年四十一歲,在新都過第一個生日的居然不是個整壽,未免稍嫌不足。

    長安城,就成了萬壽節禮,顏神佑送了她爹一套築城時用的模型。六郎交了這一年來的政績做試卷。都合顏肅之的心意。

    原本遷都之後應該是分賜田地給親貴功臣的,因為萬壽節,這個步驟就延遲到了四月裡。正趕上召見地方官員,進行淘汰選拔。顏肅之在朝會上公然分贓,還明目張膽給他閨女分了最厚的一份兒,給他那個太子兒子也分了兩處田莊,真是暴發氣十足!

    可滿朝文武都滿意,顏肅之按照各人的功勞的高低大小,搞後勤的也論功行賞。通過土地的賜予,將功臣們給牢牢拴到了京城的周圍。與此同時,宣布了京城的駐防。顏神佑的兵權也沒有交出去,玄衣還是她領著,玄衣也一轉成了正式的軍人,不再是賤籍部曲。

    此外又有隨行的軍士,皆得授田——歸自己,一如百姓。卻又比普通百姓多享受一些優待。將士歸心。

    鬱陶分了數百頃田莊,因辭大將軍,請致仕。顏肅之苦留不得,只得準了。卻又不任命新的大將軍,自此,大將軍不常設。

    又議分派諸州刺史,北地舊族等各有斬獲,聶冕的家族因與大周合作的姿勢比較積極,聶冕的族中伯父得到了青州刺史的任命,覺得這個投資還是很划算的。方鐸與餘道衡等在人家爹媽不在的時候欺負人家孩子,就沒那麼好命了,要不是有李清君這樣的親戚,又不好寒士人之心,顏肅之能當場跟他們開片。最後還是捏著鼻子讓他們做個“清流”——當御史,做言官。

    讓他們治民,顏肅之不放心,領肥缺,顏肅之不開心。只有做言官,就是嘴炮,而天下嘴炮SSS級的BOSS,是顏肅之他閨女。只要顏神佑在,這些御史,吵起架來就翻不了天。

    擾攘數月,顏肅之親自考較了天下縣令,淘汰了二十三個不合格的,提了十二個優秀的,又將六郎先前取中的三十餘人統統放去做縣令。自覺人生圓滿,打發地方官回去工作了。

    自此,天下一統,太平安樂。新宮殿也十分寬敞,自己老婆孩子熱炕頭,連親媽都特別慈祥,顏肅之的人生,頗覺圓滿,開始準備給兒子娶媳婦兒了!

    顏肅之與唐儀兩個頭挨頭,商量了好多天,又合力與政事堂吵了許多架,終於確定了太子納妃的步驟,就等著吉日一到,結兩姓之好了。

    豈料晴天一道霹靂,霍白那裡來了急報:“雍州舊兵有異動!”

    與此同時,顏神佑也接到了輿部線報:有人持太尉的令牌,一路往西奔雍州而去,看起來,像是吏部左侍郎楚攸。

    天下一統,不止是書同文、車同軌,在這兩樣之前,乃是天下道路、關卡都收歸朝廷管!沒有文書走不了,一般的京官根本不可能擅離京城。

    確認是不是楚攸,辦法也很簡單,大家都是親戚,顏神佑跟山璞一道去求見也就得了。楚攸的孫女兒是她的未來的弟媳婦,走動一下,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山璞到了,楚攸應該出來相見的。沒想到太尉府那裡,卻只有楚豐在家。

    顏神佑很是好奇:“怎麼不見侍郎?”

    楚豐道:“他這幾日告假,去城外散心去了。”說這個話的時候,楚豐掌心都是汗。在聽到有人說“你兒子準備跑到雍州去搞個獨立王國”之後,緊接著,全天下最能鬧騰的女人來登門直接問他兒子的去向,就算是真神仙,他也繃不住了——顏神佑實在是兇名在外,殺人如麻的。

    顏神佑便不再追問,跟楚豐夫人閒聊了好一陣兒,才告辭。一出太尉府的大門,就火速入宮:“阿爹,楚攸不見了!”

    楚豐在家裡,卻在盤問齊憑:“你說大郎陰謀割據雍州,可有證據?他好好的做吏部侍郎,為何又生出這等尋死的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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