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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我想吃肉】詩酒趁年華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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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
發表於 2016-12-8 10:43:12 |只看該作者
第300章 禿頭與狗頭

    晴天霹靂!

    連太子都倒戈了嗎?!

    在大家的心裡,六郎是個謙遜守禮的好孩子。受母親的影響遠比父親大,他爹是個中二帝,他娘卻是正正經經的名門淑女,賢惠慈愛,從不干政,跟那個上躥下跳、彷彿整個天下都裝不下她的齊國公主,簡直不像是一個次元的生物!

    說好的禮賢下士的好太子呢?

    也許是六郎之前“表現得太好”,讓人以為他是一個端方循(某些人認為的)禮的太子。猛然這麼一搞,讓人有些受不了。

    尤其是米摯,雖然上一回“進言”被六郎嚴肅駁回,自己還病了好幾天。還是覺得六郎是個樂於納諫的明主,是個對禮法很尊重的少年人。這怎麼突然就要改變成法了呢?這是被他姐姐給帶壞了嗎?!

    我就知道!不能讓好好的太子跟著齊國公主那一幫子女人學壞了!他總要親賢臣、遠小人,才能變成明君,跟奇奇怪怪的人混在一起,一定會學壞掉!必須加緊對太子施加積極影響,眼前麼,先把這個提議給擋回去再說!哪怕太子不開心,也得把科舉之事給擋上一擋,事後再好好解釋,相信太子是會理解的。

    大臣總想著“自己”影響了皇帝,卻不知道正常情況下,皇帝聽你的,只是因為你的“建議”他覺得可行。君臣相得到言聽計從的,只能說明人家思想合拍。

    昏君不在此列、傀儡不在此列。

    顏肅之父子,既不昏庸,也不是傀儡。

    大家的立場本來就不一樣,顏氏父子作為開國父子檔,有兵有權、天下一統,其威勢絕非前朝可比,縱有一二妥協,卻不會對舊族低頭。他們看的是家國天下,米摯等盯的,實際上是舊族的利益。事實證明,過於遷就舊族,結果只能是朝廷式微,被更強者取而代之。

    就衝這一條,那就不能由著舊族作。

    對六郎來說,什麼“你姐姐權柄太重了,以後是威脅”之類的,能不能成真,還是五五之數,照目前來看,五五都不到。他姐是朵大奇葩,好像對權利甚麼的感情不太情,對女人的感情反而比較深。但是如果只聽舊族的,不趁著開國的勢頭及時培養出新興勢力來,還這麼因循守舊,前朝之禍妥妥會降到他子孫手上。前朝虞氏,三世而亡,正是血一般的教訓。

    六郎表示,這回死活不能聽他們的,得跟他姐一條心去拍翻這些要弱化他們家根基的傢伙!

    他鐵了心要把科舉給推行下去,不論是文舉還是武舉!

    顏肅之,也是這麼想的。

    如果他們倆只是兩個光杆儿司令,那也就是想想算了,最後還得回歸到“馬上打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的舊路上來。這一回,與前朝不同了,顏氏父子不但有打天下的人馬,而且有治天下的人馬,並且上述兩班人馬還在致力於培養新人中。

    由不得米摯等人不著急——人家有了更務實的人手,誰個沒事兒找虐,要用你們這群矯情的作貨呢?

    米摯等人與六郎想的全然不是一回事兒,依舊咬著科舉選出來的人道德不能保證這一條說話。古賀明明已經被流放兩千里了,還被拖出來掛牆頭鞭屍鞭得死去活來。

    古尚書怒氣上揚,連油光發亮的頭皮都在紗帽下泛出紅光來。你們還有完沒完了,逮著一個死命的鞭屍啊?!想死啊?往常遇到這樣的話題,他輕易是不開口的。侄子犯罪,當伯父的也是臉上無光。依律處刑的人,也不好昧著良心說這孩子不錯。可你不能老鞭屍老鞭屍啊!有你這麼幹的了麼?真的以為我只知修路挖溝蓋房子啊?

    都去死吧!

    大家似乎都忘了,這位古尚書在南下前,在舊京也是頗有才名的。要不是頭上無毛,早做了官兒了。既然在舊京住得久了,對於舊族們通過“論人品”舉薦上來的各種事蹟,也不是不熟的。說起來真是如數家珍,單說隱田這種事情,就沒幾個清白的。

    認真算起來,顏啟那樣,是縱兵明搶地圈地。昔日米、柴諸家,那是通過一些手段暗奪。哪怕是姜家,名下的田產也有一些是不那麼清白的——只是現在收手了而已。

    古尚書給許多人家蓋過房子、修過別業,別業周圍的田產一片一片的。他當場就點了米摯的名:“米公家裡,也不是那麼清白的罷?某年我還給你家那片地上看過風水哩!我怎麼記得你們家的幫工部曲說'前面稅重,便投到了米丞相門下'?你不要解釋解釋麼?”

    老實人輕易不發怒,一發怒真是要了人命了。舊族還要蒐集一下南派的黑材料,卻不想自己的黑材料早在人家心裡記得明明白白的了。

    古尚書得理不肯饒人,張口就來:“還沒完沒了了是吧?揀一個好欺負的要欺負到死啊?!國家大政,豈容私心?!你們不過就是怕別人有本事,書讀得好,舊族那些個浪蕩紈絝只知道吃酒吟詩,風花雪月,正經本事沒有,拉出來一比,丟人現眼麼?”

    【你知道得太多了。】顏神佑默默地想,瞅了古尚書一眼,拿袖子遮臉,打了個哈欠。早朝有點早,她有點悃了。

    米摯紅著一張老臉,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乾脆往顏肅之面前一跪,自個兒把帽子摘了,請顏肅之作主。

    古尚書一看,你會哭,難道我不會哭嗎?他也往前一跪,也把帽子給摘了。許多人一看他的腦袋,就忍不住想發笑,死死咬著牙,唯恐御前失儀。又或者真個笑了出來,被古尚書認出了聲音結下冤仇。古禿子平看起來不哼不哈,老實純樸得像個農民工,噴起人來這火力還真是不蓋的啊。

    顏肅之是個拉偏架的人,他心中取中的就是科舉取士,他的一兒一女就是提倡科舉的人,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的態度了,也只有一心鑽到局裡拔不出頭來的人才參不透這其中的奧秘。見這兩個人一跪,一老、一禿,沒一個養眼的,他左手蓋住了眼睛,右手連揮:“哭什麼哭?哭什麼哭?成何體統?行了,既然都不干淨,就取能幹事兒的法子吧!”

    繼武舉之後,文舉之事,遂成定局。

    六郎見狀,還小聲招呼了兩個殿中衛士,命他們扶起這兩位大臣下去洗把臉,別搞得這麼一副狼狽樣兒。

    兩人下去了,舊族出身的,不免顏色灰敗。蔣熙在議事之時已久不已言,早已大勢已去,此時更是靜默。他的孫子蔣巒,本來是舊族之新秀,在古賀的案子上,還暗暗回護了余冼一回,此時只覺得自己對舊族那點愛護全白費了。再看唐儀,這貨還在那兒傻樂呢,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接下來的具體討論工作,就等著開小會的時候再說,這個時候禮部等也都參與了起來。

    盧慎說起來是舊族,舊族也算認他,他家裡的弟弟妹妹們的婚事,也頗有些得益於此。可是這貨太混蛋了,他從來不為舊族說話,倒與李彥等人走得近,他媳婦兒倒是個宜家宜室的賢妻,他卻與大姨子小姨子一起搞風搞雨!八卦人士好險沒有編出他的桃色新聞來。

    作為禮部尚書,盧慎明白,如果此事能成,禮部的的重要性將會再上一個台階,說是僅次於吏部,也不是不可能。以後天下人要想做官,先要考試,考試歸他管。嗯嗯,很重要的啊!

    盧慎這麼想著,愈發地賣力。將試點之事,鄭重說了,又說了些考場佈置一類。再說如何出題,如何制度考試的規範等等。米摯一點也不想聽這些,低著個頭、板著個臉,也不說話,也沒人去哄他。蔣熙依舊裝死。

    繼武舉之後,文舉的事情也是不可逆轉了。其時已入冬月,政事堂裡事務繁劇,又少了姜戎一個能幹活的,活了蔣熙一個半死不活的,加上米摯不合作、顏神佑不方便。一個個從頭忙到了腳。不得不將藉著文舉的由頭,抓了盧慎的壯丁,讓他過來幫個忙。

    本已多事,北方又報了大雪,為防雪災,又須做出預案來。更恐極北之地也有暴雪,胡人乏食,南下擄掠。又行文,讓北方各地防備胡兵。

    各地刺史,尤其是北方州郡的刺史,再也在長安呆不下去了,紛紛請辭。他們一走,顏希真等人也在不好再賴在長安,紛紛上書,號稱回轄區去探望慰問困難群眾,

    —————————————————————— ——————————

    政事堂裡忙碌不堪,米摯在裡面摸魚,顏肅之恨得牙癢,發誓找個由頭就請他回家吃自己。

    米摯卻絲毫沒有回家的覺悟,他還想著繼續與這些土鱉頂牛,撐到舊族子弟裡再出個能獨當一面的人來——他比較看好蔣巒,年紀輕輕已做到九卿。再佐以餘洗這樣的智囊,舊族的綜合素質,終歸是比土鱉草根們強八百倍,早晚能再奪得優勢的。

    這麼想著,米摯就越發地不肯退了。工作期間摸個魚,下班反而比上班忙,忙著串連一些人,佈置許多事。他最為倚重的,還是餘冼。蔣巒看著前途更好,可惜姓蔣,人家蔣家還有自己的盤算呢,目前沒有與自己綁得太緊。

    對此,餘冼卻又別有見解:“大理畢竟舊族出身,其心不問可知。不過因為如今情勢太壞,寒士咄咄逼人,需避其鋒芒而已。”

    米摯道:“只怕他避著避著,就沒有血性了。朝上幾番爭執,也不見他發聲。一個唐儀,卻全無大家公子的體統!”

    餘冼道:“御史大夫從前在舊京時就只與聖人交好,如今這般行事,倒也不算意外。便是大理,如今這樣,也有辦法令其歸心。”

    米摯便問有什麼辦法。

    餘冼道:“我觀蔣相公面相,臉上一股死氣,怕撐不了多久了。大理是承重孫,丁憂要三年。三年過後,朝中還有沒有他的位置還未可知呢。他雖與姜家有親,蔣相公兄妹去後,這親戚情份如何,還是兩說——他要起復,姜家未必肯下死力。三年之後,寒人盤踞於朝上,大理之職怎麼可能還留下來等著他呢?聖人不補丞相,或是等著姜丞相,卻不會對蔣巒這麼好了。到時候,相公再奏請,為他起復出一把力,他自然就該知道孰親孰疏。”

    米摯捋鬚笑道:“子清(餘冼字)真是我的智囊啊!”

    餘冼連說不敢,對米摯的感觀倒也還好。做人參謀的,最恨那種“明明我的好主意,你聽了就是不照做,最後把事情做壞了”的老闆。米摯肯聽他的,餘冼自然是開心的。

    米摯笑了一回,卻又沉下了臉,愁苦地道:“眼下卻有一事,你能否與我破局?”

    餘冼問道:“可是科舉之事?”

    米摯道:“正是。你可有辦法了?”

    餘冼正色道:“相公便不問我,我也要請相公留意的。”

    “怎麼說?”

    “敢問相公,科舉之事,是否已成定局?”

    “是啊……”

    “是否先於南方諸州並長安試行?”

    “不錯!”

    餘冼一擊掌:“這就是了!相公,事不宜遲,還請相公明日便上表,奏請推行全國! ”

    “什麼?!”米摯驚駭地看著餘冼,“你也瘋了麼?這如何使得?”

    餘冼沉痛地道:“既無可更改,如何不和光同塵?”

    “這怎麼行? !難道你也要同流合污了麼?”米摯用一種包含了“我看錯你了”、“沒想到你是這種人”等等情緒的目光譴責著餘冼。

    餘冼無奈地指出:“若是丞相不合作,不出三年,天下就要遍布著南方諸州考上的寒人官吏啦!屆時您在朝上說什麼,再無人應聲,李、霍諸輩說什麼,盡是附和之議!”

    米摯如夢初醒,緊張地抓著餘冼的袖子問:“如之奈何?”

    餘冼給他指了明路——既然沒辦法避免了,那就也下海去搶!詩禮大家出來的公子,書香墨海裡熏出來的,接觸的盡是大儒名士,父兄言談間難免語及政務。個人素質那麼高,怎麼會比不上寒人?!

    米摯還頗猶豫:“我前頭才反對,眼前又要贊成,豈不要為人恥笑?”

    餘洗尖銳地問道:“要臉還是要命?”

    米摯果斷地回答:“要臉!”答完了,覺出不對味兒來,才改口道,“吾不拘小節,不廢大道!”

    餘洗聽他說“要臉”的時候面色突變,聽了後半句方道:“那就上表,請北方各州,也行科舉。”

    米摯為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南方多寒士,北地多舊族。然則北地也不是沒有寒士呀,這麼算來,舊族豈不吃虧? ”

    餘冼道:“不這麼辦,吃的虧更多!”再用向米摯分析了,這會兒沒點錢沒點閒的人家,想讀書?沒門兒!在世家,一家子嫡枝旁係可能有百多號人,人人都讀書。在鄉間,一個村子幾百戶人家,能有兩三個識字的……那就是文化人了,這些識字的人,可能連經史都沒讀完。

    還怕比不上人家嗎?

    說這話的時候,餘冼忘了一件事情:量變引起質變。

    這是後話了。

    米摯被餘洗一番洗腦,也覺得可行,對余冼道:“你稱得上是國之瑰寶了!”

    餘冼道:“晚生愧不敢當。晚生斗膽,再問相公一句——您與東宮,是否生了些嫌隙?”

    米摯大驚:“這話從何說起?”

    說來餘冼琢磨著人心也挺有一套的,對米摯道:“相公固然是想事事依禮法而行,自己做了,也要所有人都這樣做。對自己這樣,對同僚這般,連對聖上與東宮,也想這樣。卻不知這世上的道理,並不是您自己這裡對,放到旁人那裡就也行了的。”

    米摯感興趣地道:“怎麼說?”

    餘冼道:“您只想著您的道理,可曾想著上意,想著東宮的道理?米氏的忠貞,天下皆知,可其他人呢?李今雖然可惡,可有件事兒他是說到了聖人的心上去了!舊京之亂,您說聖人怕不怕它重演?!”他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大家的立場不同,怎麼可能想法完全合拍?

    “相公再想一想,大周開國至今,哪一件事,不是這麼個理兒呢?”

    米摯道:“昨日之舊事已然做下,如之奈何?”對李今他能說“你要向前看”,對顏肅之,他倒不敢了。

    餘冼給他的建議是:好歹哄著太子“虛與委蛇”,才能在朝上紮了根,才好提攜後輩,大家一起努力,改造皇太子呀!至於皇帝,餘冼表示心很累,那個中二帝是蛇精病裡的戰鬥機,已經沒救了。

    米摯沉痛地點了點頭。

    餘冼卻還有下文:“再有,聽說太學與國子學明年春天就要開課了?”

    米摯沒精打采地道:“國子學所取諸生,皆是蔭生,生員齊備,明春就能開課。太學生卻不然,須得各地取士之後,再充塞其間。他們又議,太學生又分兩種……”太學生里,一種就是科舉考過了,做短期業務培訓的。還有一種,就是各地推薦來的品學兼優的學生,如果通過了考核,也可以做官。

    這也是乍一推行科舉的時候做出來的過渡辦法。

    餘冼問道:“那麼,祭酒、博士等職,皆由何等樣人擔任?”

    米摯道:“正在定呢。”

    餘冼以手加額,笑道:“這可真是太好了!”

    米摯有些不解:“子清這是何意?”

    餘冼道:“相公怎麼忘了教化之功呢?無論太學還是國子學,不在學生而在老師啊!老師教什麼,學生自然就學什麼、聽什麼,最後就會成什麼樣子,不是麼?”

    米摯大喜:“正是。天下名士多矣!豈會皆如李、霍、丁之輩,戀棧權位,為做丞相,阿諛媚上,竟容與女子同朝?!只有一樣,此事恐不由我來作主。”

    餘冼道:“卻也不由他們作主的。相公想,天下博學之士能有多少?若是只在南方諸州試行科舉,說不定就夠用了。要是全國推行了,只怕就要添些人手來教授了。”

    前面說了,學習是個燒錢的事兒,沒錢,你讀得什麼書啊?光老師的工資你就開不起,再別提什麼文具書本了。這會兒印刷術都沒推廣開來呢,南方見得多些,北方幾乎沒有。書都是靠抄的,買都買不到啊。要麼僱人抄書,要麼自己吭哧吭哧抄他十幾年。

    差一點的老師便宜一點,可教不了多少東西。

    要不怎麼說名士老師值錢呢。

    米摯得了這麼個主意,開心不已,果斷地道:“我日便上書。子清且留一步,為我審一審稿子。”

    餘冼說著:“不敢,拾遺而已。”倒也留了下來。就在米家吃的晚飯。兩人商議到快要宵禁了,人行道才從米府出來,回到自己家裡。

    心中也是一嘆:米摯對他挺好的,也數次說要將他的往上推一推。卻每被甘銘壓著,說他思想有問題。到了御前,顏肅之大約還記恨著他之前的事兒,也不給米摯撐腰。弄得餘冼空有一身本領,只好當米摯的參謀。盼著米摯能把太子給哄好了,也好圖個日後。

    餘冼倒對米摯有些信心,這人先前不得東宮喜歡,但是人卻不壞,相反,還很有一些忠貞的模樣——不是個討人厭的人。又有師生之宜,只要米摯略軟和一點,便能與東宮打好關係了。

    裹了裹裘衣,餘冼下了車,看到他哥餘道衡正等著他。忙迎了上去,先跟餘道衡通個氣兒,明天早朝前串連一下,別大驚小怪。

    第二天,顏肅之聽米摯一本正經地說“科舉已經已經在做了,那就全國推行好了”的時候,眼珠子差點沒摔地上。掏了掏耳朵,顏肅之問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再說八百遍,也還是那麼個意思。米摯捏著鼻子說,自己回去就想明白了,

    古尚書面有一絲得色,還以為是自己戰鬥力爆表,把米老頭破防了。卻不知米老先生已經在狗頭軍師的指導之下,埋下了地雷,就等著大家踩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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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0:43:27 |只看該作者
第301章 思想的隔閡

   物反常即為妖。

    無論是顏肅之這樣開了腦洞的,還是甘銘這樣的正常人,都本能地覺得有一絲絲地不對。然而要開科舉又是他們一力提倡的,現在反對派們不反對了,豈不是正中下懷?難道要因為懷疑米摯之贊同是不懷好意,他支持了,自己卻去改口反對?

    眼下不是慪氣的時候,且科舉取士,一舉蕩平舊族的壟斷,乃是大勢所趨,怎麼著也翻不了大天去!義之所在,何懼之有?!

    顏肅之坦然地接受了米摯的“悔改”,還表揚了米摯幾句,弄得米摯憋屈得要死。心道,我且為大局忍一時之氣。

    豈料顏肅之表揚完了他之後,又並不及時宣布推行全國,依舊是南方先試點一年。顏肅之留心觀察著米摯的表情……MD!皇帝的御座是設在台子上的,比底下高好幾級,米摯微低著頭,看不到!

    #好像有哪裡不對#

    李彥卻將米摯的表情變化看得比較清楚,暗暗揣摩著,這裡面有什麼文章。顏神佑比他知道得還要多一些,輿部盯著米家的大門,掌握了余冼的進出頻率。杜黎也在米摯他們家的街區投放了大量的警力,美其名曰:保護。杜黎心里特別清楚,自己身上已經死死打上了土鱉南派的標籤,就別想著左右逢源了。看眼前這情勢,也不是北方舊族能翻盤的。不如一條路走到黑!

    顏神佑聽著顏肅之的決定,再想一想餘冼屢次登門、米摯突然改了主意、剛才顏肅之沒有立時答應時變臉,就知道這裡面肯定有古怪。說他突然大徹大悟,又或者被餘冼勸說得悟道,那也是不可能的——這表情就不對。顏神佑只好想:如果是我,事到如今,就去合作,總歸是舊族的文化素養高,多搶些官職也是好的。

    ——難道他是打的這麼個主意?

    科考是大批量的,一批最終錄取的,少說幾十個,多則一、二百,正經考上來的,授官就是縣令一級的。舉薦的話,一次能舉薦多少人?

    細一想,也不對,如果只是這樣,南方開科考,無論士庶,皆可參與,北方不開,無論士庶,都無法參與。這又不像是涉及士庶之爭。

    顏神佑留了個心眼兒,決定觀察米摯接下來有什麼舉動。米摯比較沒有城府,或者說智商情商不足以支持高深的城府,有什麼舉動,一定會被看出來的。還是要連餘冼一起盯住。原本唐儀這個間諜做得挺不錯的,但是因為他一直含糊其辭,只肯在米摯推薦餘冼的時候聯一次,便再也不肯出力。米摯又一直看他那副不上進的樣子不順眼,兩人的關係又恢復到了從前——再也問不出別的什麼事兒來了。

    恨只恨舊京變亂之時,米家並不曾受到什麼大的衝擊,無論西進還是東歸,依舊是人員齊備,門禁也還挺嚴,安插不進人手進去。安插這種事情,又不能明著做,做了,就等著被參死吧!你可以設御史,彈劾不法事,卻不能搞錦衣衛,探人陰私。【1】

    輿部至今還掛在玄衣的賬下,不敢獨立出來,對外宣稱這是部隊裡養的斥侯。

    顏神佑琢磨著,是不是要建立樞密院,徹底把軍隊與文臣分開了。等她想完了,這一天的朝會也結束了。

    臨近年關,事情也多,姜氏乾脆在大明宮裡,給她拾掇出一處宮殿來,她就住這兒待產了。宮裡也沒有什麼宮妃一類需要避諱,山璞也被打包了過來,一家三口就過了在岳父家蹭吃蹭喝的美好時光。

    顏神佑心裡不免有一絲著急——住在宮裡,看著光彩,其實並不方便對外的聯絡。沒奈何,只得命心腹侍女等人來回奔波。她府內的女官們更慘,馮三娘回來說:“腿都要跑細了!”卻又帶回了一個消息,“米摯下朝之後,果然喚了余冼到他家裡去,兩人談了好久,天黑之後餘冼才出來。”

    顏神佑拿著銅筷子,隔著熏籠撥著裡面的炭火,對馮三娘道:“這事兒還得辛苦你一回——你去杜京兆那裡,問問他,若是他遇到了這等事,會怎麼做。不須今日回我,明天早朝散了之後再告訴我。”說著,又給馮三娘寫了道手令,防止她宵禁後走路上被抓。

    馮三娘不辭辛苦,趁著宮門還沒下鑰,緊趕慢趕出了宮。前腳才跨出去,就聽到鐘鼓樓開始報時——到了宵禁的時候了,宮門也要下鑰了。

    馮三娘才走,宮裡也準備開飯了。雖然已經做了皇帝了,顏肅之還保留著土鱉習性——飯還是一家人一塊兒吃比較好。晚飯地點就設在了楚氏這裡,大家圖個熱鬧。

    顏神佑住在西面的承慶殿,乃是顏肅之往更西一點的興慶宮的必經之路。出門就遇到顏肅之和姜氏兩個人乘車而來,後面跟著的車子,應該是六郎和阿蓉的。再後面則是八郎和九郎的。車前都挑著燈籠,燈籠上各有宮殿名字。大明宮佔地極廣,到了冬天,自然是乘車比較暖和。

    顏肅之掐著點兒過來捎帶閨女去吃飯,顏神佑的車已經套好了,顏肅之卻招手道:“你過來坐,叫他們爺兒倆坐你的車,我有話要問你。 ”

    顏神佑上了他的車,姜氏摸了摸女兒的手,又給她腰後放了個墊子,就聽父女倆嘀嘀咕咕。顏肅之也對米摯的想法略有些不解,問顏神佑有什麼看法。顏神佑也沒有傻到說“我派了人監視你的丞相”,而是說:“阿爹可曾問過李丞相他們沒有?”

    顏肅之道:“他們說,或許是看勢不可擋,不如跟著來搶名額。我總覺得這事兒沒這麼簡單!”

    顏神佑道:“我打發馮三娘去問一問杜黎,他能給人些驚喜,等明天回信。”

    顏肅之道:“也好。但願他能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兒,我還是看米摯身上冒出來的氣不對。”

    姜氏平素不過問國事,只在這個時候說一句:“你還學會望氣了? ”

    一家人說說笑笑,到了興慶宮。興慶宮裡,楚氏帶著六娘還有八郎那位未婚妻楚英。席面上的干果小菜蜜餞已經擺下了,就等他們過來好上正菜。顏神佑看到楚英,心頭豁然敞亮——這不是還有一個人可以問的嗎?

    等吃完了飯,又陪楚氏說說話。顏肅之知道楚氏不是凡人,白放著可惜,也拿些朝上的事情跟她講。言語之間,對於米摯的變化頗為不解。楚氏一臉“這也叫個事兒”的表情聽了,對顏肅之道:“你們還是不大懂舊族。”

    “?”

    楚氏道:“誰個告訴你,舊族裡面就都是一般的想法的?你以為你舅舅有和光同塵之心,肯順時應勢,你岳家知進退識大體,唐儀那小子向著你,旁人就與他們一樣了?你不肯把人想得壞,是好事,你做明君有望。可也不能把某些人想得太好!想不通?想不通就去問問你舅舅。”

    顏肅之和顏神佑想破了頭,也想不出餘冼會出什麼主意來。旁邊六郎想得臉都皺起來了,也不比父親和姐姐想得多一點。三個人都是奮發向上之人,哪裡知道餘冼的計較呢?燕雀固不知鴻鵠之志,你讓鴻鵠去理解燕雀的心理,那也是理解無能的。

    顏肅之第二天就請了楚豐入宮,向他諮詢了眼前這件事情。

    楚豐聽了,老臉一皺,怒道:“這群混帳東西!”老神仙發怒了!

    顏肅之問道:“阿舅這是看明白了?”

    楚豐點頭道:“這有何難?換了我,若意見與聖人相左,卻又攔不住時,自然要夾塞了。比如這國子學與太學,看著學生將來是做官的,是學生重要。卻不知道……傳道受業解惑,不用一年光景,就能讓一些人的想法變啦。”

    他是想讓自家孫子、曾孫努力進國子學、太學的,跟著名師學習,好開開眼界,也好心胸寬闊,曉得大勢。本來就是舊族豪門,特別容易引發榮譽感與不甘的念頭,若是讓米摯夾塞進一些保守份子,稍加導引……年輕人最容易被影響,也最容易衝動。楚家可再也出不起一個跟皇帝唱對台戲的人物了,到時候,什麼太后、什麼王妃,都不管用了!

    楚豐越想越氣,直接揭了米摯的老底兒:“這主意是誰出的估且不論,他自己心中是取中了的。他這是要鳩占鵲巢啊!這太學就成了為他們辦的啦!無論出身如何,若是著了他的道兒,就都成了與他志同道合之人了。”

    “啪!”顏肅之一拍桌子,怒道:“他想得倒美。”

    楚豐暗中皺眉,問道:“臣只問一句,聖人知道了,要如何應對?”

    顏肅之道:“自然不能如他所願了!他不是要請全國推行麼?好呀,推行就推行,都招了來,讓博士祭酒們照我說的教。”

    “人呢?”

    “哈?”

    “非博學之士,讓他做了這等清流官,是要被笑話的。李彥算一個、霍亥算一個、丁號再算一個,可他們抽不可身。李、霍等人倒都是有學生,先前也舉薦了不少吧?都做了官了,再調麼?調了來,空缺誰來補?”

    顏肅之:……

    楚豐慢悠悠地道:“他挖了一個坑,陛下哪怕知道了,也只好跳一跳了。”

    顏肅之道: “難道就沒有旁的辦法了?”

    楚豐道:“也有。”

    “哦?”

    “在昂州的時候就聽說要勘定經史,現在弄得怎麼樣了啊?舊京典籍不存,要全補齊了,不花上二、三十年是不行的,可是一些律法經史,大家手頭上都是有的吧?彼此印證,修補不足,就算要加些註解,也該做出來了吧?”這都多少年了,標準教材你會不會搞?

    顏肅之道:“那個倒是出來了,經是好經,就怕被歪和尚一念,就不好了。”

    楚豐道:“那就先南方試驗,試兩年,試成了,再全國一體。先把這一批人給造就了,再徐徐圖之,也好緩一緩手。”

    顏肅之冷靜了下來:“阿舅說的是。”

    那一邊,馮三娘也帶回了杜黎的觀點,倒是與楚豐的說法一致。杜黎也給顏神佑支招儿:老師,不可能一個有問題的都沒有,那就搞課本!

    ————————————————————————————————

    見過了楚豐,顏肅之心裡有數,再看米摯的舉動,就很能理解了。表面看來,是米摯痛改前非,認真地投入到了科舉事業的推廣中來。特別熱心地關注著課程的設置與課本的編寫,還推薦了一些有名的學者。這些學者裡,有些是已經做了官的,有些是不曾出仕的。他們都有一個特點:特別懷念名士受推崇禮遇,有名就可以做官、做官不理正事也可以的年代。

    這些人,學問也有,就是思想不太對頭。李彥也有辦法,典籍缺失,讓他們進太常的進太常、進禮部的進禮部,去修訂這些禮儀去!見天兒搞這些,爭執著廟堂奏樂的工尺譜,供桌上小麥和水稻誰在左誰在右……這個能有什麼用啊?

    米摯特別想讓他們進國子學和太學,發揮他們應有的作用來。

    盧慎一直盯著科考的事兒,到了這個時候,也明白了他的用心了,極力阻攔:“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如今禮儀未備,怎麼可以半途而廢呢?不如另召新人! ”

    李彥和霍亥等人回過味兒來,拼命地推薦了許多同窗和學生,雙方拉鋸一回,李彥等人佔了上風,正要安排人手,才發現——人手不大夠用。國子學開學在即,全國夠資格的學生得有幾百號人,老師怎麼著也得幾十人。等明年太學再開了,保又要召來百多號人,起碼得添幾個管理太學的人。

    李彥霍亥,生拼硬湊,還有四、五個人的缺口。再沒有理由不用米摯推薦的人——人家的才氣,是天下都知道的。

    李彥自認倒霉,發起狠來,決定在東宮學堂裡多使使勁兒。同時,又把那新編的課本看了又看,力圖剔除掉一些不該有的東西,再夾點私貨。

    這個想法與顏神佑不謀而合!

    顏神佑不顧自己行動不便,特意請了李彥、霍亥、丁號等人過來,說起課本的事情。李彥道:“內容不用擔心。縱然混進一二迂腐之人,旁的博士也不死人。”

    顏神佑道:“我想說的,不止這個。”她想推廣印刷術!印刷術能夠極大地降低學習的成本,對於知識的普及是極有好處的。先印書,頭幾批就免費發放到各地,願意學的就去領!書的內容,那還用說麼?無論是粗淺的識字課本,還是公務員考試綱要,都得經過國家審核。

    盧慎道:“這倒是很好,不過殿下有沒有想過,錢從哪裡來?”作為一個立場做老闆絲蘿的有為青年,盧慎的目標是絲蘿界的領軍人物,各方面的修養都不差。也是朝中默認的“夠了年齡就進政事堂”的人,對於財政也是頗有心得的。

    大周承戰亂之餘,又輕徭薄賦,還要整軍守邊,手裡真餘不下多少錢了。

    顏神佑鄭重地道:“我在琢磨著,鹽政的事情。”

    盧慎吃驚地道:“鹽利?”大家都知道的,鹽業是握在顏神佑的手裡的,而南方的鹽場,大多數是劃到她的名下的。

    李彥慎重地道:“殿下要怎麼做?”

    顏神佑便趁機說了要將全國的鹽田都收歸國有,李彥想了一想,低聲道:“此事干係太大,還請慎重!再者,此事牽涉眾多,殿下交了,旁人交不交呢?”李彥毫不客氣地指出了問題所在。當年顏家自己開鹽田的時候,親戚朋友都沒拉下。這些親戚朋友,現在盡是權貴,你不好道德綁架的!

    北方是新占區,又有阮梅先做了惡人,收就收了。南方則不然,雖然一直都是顏神佑在掌管,但是鹽田名義上還是別人的。你佔大頭,你交了,旁人不交,那是覺悟不高。交了,人家樂意麼?

    那是要傳給子孫的基業,有了新法之後,鹽利豐厚得緊!

    盧慎家也有鹽田,當初顏靜嫻出嫁的時候,嫁妝裡就有這麼一項,他對此事恰在兩可之間。卻又提起一件事情來:“收歸國家麼?”

    “對。”

    “殿下,聖人與娘娘名下,當初也是有鹽田的。這些又要怎麼弄?”

    霍亥本對顏神佑是有一些微詞的,現見她不計“小利”,一心為國家著想,為推廣科學文化事業做貢獻,對她的評論突然就高了起來。比她領兵北上的時候還要高!霍亥心思也活,給顏神佑出了個主意:“此事不如暫緩兩年,殿下如今也不方便,等到了明年,陸續與諸人談過了,拿出一個章程來,聯名上表,才是妥貼。至於如今印書頒書之事,不妨當作捐獻。殿下出一筆款子,請聖上也出一些,都從鹽利裡出來……”

    姜還是老的辣呀!

    顏神佑對於鹽政也是這麼想的,見霍亥說的與自己想到一處了,再看李彥等人也點頭了。笑道:“我也是這般想的,只是匆促之間,沒有這麼周全。”

    霍亥與李彥都放心了,又問活字的事兒。

    顏神佑道:“不出半月,就有結果,新年保管他們的課本都印得妥妥的。”一應油墨等物在昂州的時候都是做過的,現在書稿也有了,要做的,不過是加班加點,將書印出來而已。

    李彥認真地道:“今日之事,萬不可對他人提起!鹽政所涉重大,沒有個萬全的方案,不可讓旁人知道了。”就算是一起出來的戰友,又或者是親戚輩,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也是沒有那麼好說話的,且得找個法子彌補一下。

    顏神佑道:“我明白的。”

    李彥道:“既然在這裡說了,那便公議一下。還請諸位起誓,絕不洩漏。”

    眾人言誓,李彥復問顏神佑的辦法。顏神佑的辦法很簡單,基本上,能分到鹽田的,都是她家親戚= =!她家親戚,大家懂的基本上都有爵位、有封戶,交鹽田,加封戶。都是可以傳之子孫的東西。鹽場賣的也是配給的平價鹽,利潤雖然總體豐厚,每人手上的分紅倒算不上特別多。兩相抵扣,獻鹽場的人會吃點虧,總體虧損不大。

    家中有鹽田股份的,如霍亥、盧慎,都覺得這樣可以接受。盧慎道:“鹽政也須有人管的,收歸回家之後,鹽丁灶戶一類……設官一類也可優待獻鹽田之人。”

    顏神佑道:“我這個法子,卻是不須用多少人的。都收回國家了,我也不用藏著掖著的了,我製鹽不用煮,用曬的!”又將鹽法說了出來,卻是不用國家從頭管到尾,用的是清末鹽法改革之後的票鹽法。

    即鹽場製鹽,商販按票領鹽販賣。

    丁號道:“恐鹽商據此壟斷鹽利,使人棄耕從商。”接著就提出了要限製商業發展的策略。

    顏神佑目瞪口呆: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樣子的?!

    出乎意料的,李彥等人也都全票同意了。顏神佑思忖半天,居然覺得他們說得很有道理——社會生產力並不很高,“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婦不織,或受之寒”,必須保證農業生產的勞動力。

    顏神佑最後問道:“那鹽法呢?全由國家來管,鹽利豐厚,易滋生貪腐,必多冗官冗員。”

    李彥道:“國家自有製度。無論何等製度,在乎於人。”寧願行專營專賣,也絕不要把商人給招過來!再對私鹽販子處以重刑。雙管齊下,OVER。

    雙方僵持不下,只得暫緩,把問題交給顏肅之判斷。顏肅之也覺得需要抵製商人勢力的發展,最重要的是,不能給百姓做出壞榜樣來!但是顏神佑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更兼他覺得女兒吃虧,就這麼把鹽田上繳了,補點封戶,好像不太夠。顏神佑現在的封戶已經夠多的了,全國頭一份兒的,再給她加多少呢?會不會被拿出來說事兒呢?

    這些事情顏神佑自己不在乎,顏肅之卻是過意不去的。同樣過意不去的還有六郎,家裡開發鹽田的時候他已經在昂州了,後來陸陸續續的擴大生產,他也都知道了。好端端的一個大男人,白要親姐姐的東西,像個什麼話呢?

    父子兩人都犯著愁,在沒想到補償辦法之前,反正一時半會兒壞不了事兒,先放一放。等顏神佑生完孩子再說。實在不行,就補在孩子身上,那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又要過年了,還要與親戚們溝通,還要保密。父子二人與政事堂約定,此事必須保密,米摯、蔣熙不知道,就先不要通知他們了!先忙過年和太學的事情吧。

    等到年前,衙門封印的前一天,顏神佑身後跟個捧著一撂新書的侍女,將散著墨香的新書給捧到了顏肅之的面前。

    課本定了下來,顏肅之翻看之後,發現再沒錯誤了,問道:“印了多少套?”

    顏神佑道:“匆促之間,才得了一千套,足夠國子學和太學今年用的了。年後再加印一些,好發往各地,供學子們學習。”

    顏肅之道:“先供國子學,太學還要到明年才開呢。國子學也用不了這麼多吧?”

    顏神佑心說,我那是準備給女學用的!磨磨蹭蹭,她就把這個話給說出來了。顏肅之將顏神佑上下一打量,問道:“你主持?”就你這肚皮上罩口鍋的姿勢?你能不能先歇一歇啊?

    結果就是,顏肅之強徵了顏神佑多印的三百套書,作為正旦的時候頒賜朝臣之用——不夠級別的還沒有。又往各地刺史那裡各發了兩套,讓他們也跟著學習。

    標準教材,就這麼確定了。

    ————————————————————————————————

    新年伊始,皇帝賜書,李彥等人帶頭給顏肅之吹法螺,說皇帝真是文成武德,哪樣都不缺。這風聲傳出去,也顯得皇家斯文有禮,全不似那等軍閥暴發戶!

    一片歌功頌德聲中,皇帝特別不要臉地給閨女批了產假,離預產期還有一個月,就讓閨女休息了。反正,用他的話來說,政事堂裡還有六個丞相,顏神佑完全可以休息休息了。顏神佑在父母的高壓之下,只好妥協,又擔心產假一事,會成為守舊人士反對女官的理由。臨被關到承慶殿,還通過馮三娘下了道命令——等我出關了,我要看到一所已經建好了的女學。

    馮三娘等人抓緊去蓋房子去了。

    顏神佑也安心養胎,等著生完孩子,再戰江湖。哪知道這句話說完沒多久,就收到了蔣巒請求丁憂的折子——蔣熙死了!

    蔣巒是承重孫,他得守他爹那份兒孝,跟當初顏孝之似的,一丁丁三年。於是不但丞相出了缺,連大理寺卿都出了缺。高層一下去了倆,還是在正月裡,真是特別的不吉利!

    比起不吉利,最要緊的還有找這個替補的回來。政事堂裡五位丞相也不算少了,大理寺卿卻不可常缺。

    米摯抓緊了機會,薦上了那位隨夫家流放的陳氏的父親,陳恬。此君家在西方,數代積累,學問也不差,水平也不低。難得的是家中藏書是豐富的,本人能掌握家族動向,隨時站隊,才能也有一些。

    ——完全沒有辦法駁回。

    更重要的是,李彥等人暫時推不出合適的人選來。顏肅之看一看,覺得這家閨女這麼有情有義的,家教還是不錯的,看來陳恬也應該是個正派人,也同意了。二月裡,顏神佑這邊在承慶殿裡生孩子,那邊任命陳恬的詔書也發了出去。等顏神佑坐完月子出來了,陳恬已經斷了兩件案子了。

    顏神佑想她女兒正在昂州當女校長,對他的印象就好了幾分,她自己也著手去拐老師、招學生去了。

    學生倒還好辦,她吱一聲兒,玄衣那裡盡有把閨女送過來的——開課當個榜樣還是沒有問題的。老師就比較稀缺了,一要學問好,二要大家三觀一致,第三……得是女的!

    難就難在第三條上了。

──────────────────────────────────────────────────────────

作者有話要說:

【1】這個問題是這樣的,朱元璋用錦衣衛搞特務工作是權宜之計,辦個大案什麼的,砍人順手,辦完事之後,就撤了。直到朱棣,大家懂的,造反起家,就怕人家說他壞話。然後就……道德敗壞了。終明之世,錦衣衛和東廠、西廠的名聲都不太好,當然,明亡之後,這幾個機構的評價也沒好過就是了。誰特麼想到自己吃飯的時候房樑上趴個人,回頭就把菜譜報給皇帝了……他能開心啊!吃個飯也就算了,萬一跟基友同榻抵足而眠(餵!節操呢?

    屬於皇帝都要被攻擊,屬於皇帝他閨女,那是給自己找仇家了。所以輿部雖然好用,卻不能明著說我就是特務機構,這是不行的。只能掛靠在軍事情報系統裡。不過小變態會給輿部找到好歸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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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0:43:54 |只看該作者
第302章 挖坑埋自己

    承慶殿,面闊七間,進深五間。

    顏神佑現在就拖家帶口住在這裡,這個拖家帶口,如今指的也只有兩個拖油瓶而已。

    寶寶如今升做了大哥,挺腰凹肚,走路帶風,神氣得不得了。哪怕他的小短腿才將將能吃力地跨過門檻儿,也不能攔住他為人兄長的傲氣。威風凜凜地邁了進來,看到阿琴正在旁邊,還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小聲問:“阿娘歇下了麼?”

    顏神佑出了月子,姜氏還是要她多休息,天天念叨:“年輕的時候不注意,老有你受的!”顏神佑知道她是好意,也不逞強。現在各方角逐,大家都在蓄力,還不到鬥法的時候,她也想趁著這個時候歇一歇,從容籌劃一些事情。

    一天裡,她倒有大半天是在后宮這裡,只每天早上到朝會上亮一亮相,告訴大家:我還沒死呢,都給我老實點兒。為豐小娘子等人扛一扛壓力,順便獲取第一手資料。

    現在這個時間,正是她在承慶殿休息的時候。

    阿琴看寶寶從“我很牛”瞬間切換到“逃課沒被媽媽發現吧”模式,笑道:“娘子正在與馮三娘說話。”

    寶寶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那我去看看二寶!”

    阿琴嘴角一抽,寶寶自從得了弟弟,他娘在屋裡哭:“為什麼不給我個閨女呢?”將來好繼承老子的事業啊!

    他就在外面跑圈:“我有弟弟啦!”然後給弟弟“賜名”——二寶。他是寶寶,他弟弟,當然是二寶了!

    顏肅之聞訊趕來,聽了之後腳下一滑,差點給他跪了。寶寶從此喊他弟都是“二寶”。二寶過了滿月,長得健健康康,是個好脾氣的寶寶。寶寶也很樂意仿照著他舅六郎的樣子,履行一下兄弟的職責。

    舅舅說,當親爹太(dou)忙(bi)不頂用的時候,做人哥哥的要果斷承擔起家庭的重任。要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弟弟們,督促他們上進。問題是六郎已經煙塵滾滾地在奇葩的大道上一路疾馳而去了,他帶出來的外甥,也正常不到哪裡去。

    顏神佑跟馮三娘說著聘請女先生的事情,她將主意打到了一些原本家境不錯,有一定的文化知識,但是因為戰亂等原因家道中落的女性身上去了。此外,她的侍女們雖然已經換了一撥了,但是文化課也是都補足了的,足以應付啟蒙班的要求。

    然後顏神佑辦女學,並不是為了掃盲而已。她想要的,是改變思想,通過十幾年的學習,讓這些女孩子們有可能在科舉中脫穎而出。高層次的人材,不太好找。顏神佑不像李彥等人,本人就是名士,交遊的也都是專家學者,甚至學生們都很有才華,一招就是一堆。她想找一群有同樣水平的女人來,真是難極了。

    說不得,還得她親自上陣,至少是編寫教材和應試寶典。

    馮三娘接了命令,思忖了一下,道:“要是舊族出身的人,見天兒教些嘰嘰歪歪的,可怎麼辦?書是死的,人可是活的,一句話,要怎麼講,還不是得看先生?”

    顏神佑道:“你不會常去聽一聽?講得不對的,難道還要留她?”

    馮三娘眼珠子一轉,對顏神佑道:“今年秋天,咱們大娘就要從昂州過來了吧?要是能帶幾個識文解字的娘子過來……”

    “你就覺得沒人能考上?”

    馮三娘道:“難!女人家讀書,除非天份特別好的,縱然自己想用功,也有諸般事務纏身。旁的不說,她們與男人讀的書本子裡,寫的東西就不大一樣。師長教導,也往不一樣的地方兒引。咱們昂州好些,先前卻窮,底子薄,養不大出太靈秀的人物來,大娘能在那裡守上十年,興許能成。這一批,能有幾個女舉人,就是老天開眼了。縱不能做官兒,留幾個來教書,不是也行麼?”

    顏神佑心道,這位文盲大姐到現在會寫的字兒加起來不滿百,看事兒卻是透徹。默許了她的做法——先招初級班的,頂天了中級班,到了明年春闈之後,再定高級班的老師。本來,顏神佑還是請一些親朋友好友到女學裡去擔任各種職務的,也是打響知名度。可姜家的人要守孝,肯定不能出來。顏家的各有各的事兒,也不方便出來。

    最後只得作罷,轉而讓馮三娘出去找人。

    馮三娘領了任務,意氣風發地出宮尋人去了。阿琴就來告訴顏神佑:“咱們大郎來了,在看二郎呢。弟兄倆正在那邊兒說話。”

    二寶養在承慶殿裡,滿月前放到顏神佑的臥房裡。滿月後,就挪到了旁邊的偏殿裡——這麼大的孩子,深夜哭鬧也是有的,還是讓保姆去看著好了,不然第二天早朝,顏神佑一準兒爬不起來。

    顏神佑聽說寶寶去看二寶,也來了興趣,不讓人通傳,她悄悄地去看寶寶在跟二寶說什麼。

    幸虧去了!

    就看到寶寶滿眼慈愛著盯著他弟頭上的幾根毛毛,一面伸手輕輕地撫著,嘴裡還念念有詞:“二寶,你長大了要小心啊,會很慘的,你舅舅會管你叫哥的QAQ”

    “二寶,你好慘啊,跟我一樣慘,阿爹都不在的……”

    顏神佑的臉綠了:“把他給我捉回來!”

    回來一頓收拾,寶寶蔫頭耷腦地走了。

    被他這麼一鬧,顏神佑又想起山璞來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

    山璞年前自領了主持、監督東部武舉的差使,過完了年,哪怕顏神佑還沒生產,他都得動身了。武舉考試生源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當地軍區駐軍裡的中青年軍士,另一部分才是各地報名的考生。照他們之前的估計,在長安與昂州、廣州等地,重點是在行伍出身的軍士身上。山璞巡視之地則會比較艱難——既有鄙視武人的傳統,文士不樂意任低級的武職,而武人不重視文化休養,大概是過不了文化關的。

    帶著沉重的任務、不怎麼光明的前景,山璞踏上了征途。連岳父的生日也沒能回來,只遣人送了些禮物回來。次子的出生也沒能看到,只知道又添了一個兒子。對於這件事情,林煥等人比他還開心。這些人出身山民,世代奉山家為主,主人家人丁興旺,他們的精神也振奮了起來。

    只是領的任務果如預料那般困難。

    像玄衣,已經全部掃盲完畢,絕大部分能識兩千多字——足夠用了。少部分好學之人,已經開始讀兵法、經史等書了。像昂州老兵,識字率也超過了一半。山民這裡,他們的頭子就是個努力學習的好人,也有濃厚的學習傳統。在這些隊伍裡面招呼一聲,說,考試了,考過了送你們去進修,以後好升職。呼呼啦啦,能喊吆喝過來幾百上千口子報名。

    所以,長安駐軍(主要依靠昂州兵、玄衣等部)這裡,基本不用山璞去管,吆喝一聲就完事兒。

    可冀州這樣的地方,別說一般士卒了,就是校尉這一層的,文盲也是一抓一大把。山璞與楚源碰了個頭,楚源也很鬱悶:“怎地南兵那麼多識字的?”

    山璞道:“從頭開始教的,早在昂州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也就幾年功夫。”

    楚源道:“可真是難得,還經過戰亂的呢,居然沒損耗多少?”

    山璞道:“我也奇怪了呢,越是讀書好些的,戰損的反而越少。”

    兩人商議著,重點還是本地的士人。

    商議妥當了,山璞又具本回京,兼寫信給妻子。顏神佑接到了他的信,發現情況頂多是像預計的那樣艱難一點而已,並沒有出現什麼使壞的,也就放下心來。專心去做另一件大事。

    她要請旨,組建樞密院。文武分班了,文臣有一個主導機構——政事堂。武將呢?連大將軍和太尉兩個官職都裁撤了,鬆鬆散散的,不利於管理,不如建樞密院。

    這一批武舉選出來之後,正好充實樞密院。這既是為了保存元老系的實力,也是為了凝具部隊的人心。政事堂畢竟是個文臣的機構,即使要求必須有出身行伍的丞相,也改變不了政事堂的本質。何況現在的政事堂,出身行伍的……一個也沒有。顏神佑勉強算一個,丁憂的薑戎都不能算。

    此舉頗合顏肅之的心意。他是開國的皇帝,深知兵權的重要。除此而外,也是看到了顏神佑寫的另一項——輿部併入樞密院、軍校歸樞密院去管。

    顏神佑請建樞密院,還有一個目的——輿部。這個特務間諜機構是她一手建立的,立過汗馬功勞。但是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這份工作一直是為人誤解、受人詬病的。同時,因為沾了些陰私的事情,放到自己手裡,作為一支個人力量,就不合適了。別說她了,哪怕像六郎這樣的儲君,都不適合有一支這樣的力量。

    最好的辦法,就是變私為公,與玄衣一樣,放到國家的編制裡面。既保全了自己,也讓輿部可以安全地發展。她安置好了玄衣,總要將輿部也給安頓一下的。又有軍校,培養出來的肯定是軍中骨幹,她已經提議了武舉之法,又請立軍校了。現在軍校沒人管,入禮部又不合適,預定還是她的手筆。這樣就有些

    她得借個殼子,將這些事務都放到這個殼子裡,以顯得不是自己搶班□□,建立自己的武裝力量。免去朝野的許多非議。照她的估計,米摯等人不久之後,會再提科舉之事,到時候,北方士子云集,看不起女人的人多了去了!拿她說事兒的估計不少,她得先留了後手才行。

    顏肅之見她一直在放權,倒覺得她很懂事,一心為公,越發覺得對不起她。對她道:“樞密使,你可有人選了?”

    顏神佑道:“那必須得武將啊。行了武舉,又辦了軍校之後,誰能再說武人粗鄙呢?”

    顏肅之道:“還是要與政事堂裡說一聲的。”

    說著,又提起筆來,在紙上寫下了“講武堂”三個字。他到底是聽“軍校”有些不順耳,依著自己的喜好,給這軍校起了個新名兒。顏神佑一看,樂了:“還是這個名兒看起來合適。”

    顏肅之得意地一挑眉毛:“那是。”命人把兒子、兄弟都叫了來,一家人先開了個小會,說了顏神佑的意見。顏孝之心道,二娘可真是個好孩子啊,原本還有些擔心她權勢太盛,盛極而衰的,現在看來,她有這份心胸,就壞不了事兒。為了一家和樂,顏孝之極力稱讚此舉甚好。

    顏淵之數次領兵,想法就與一般人有點不一樣,也覺得要重視軍人。也表示贊同。

    顏肅之又問六郎,六郎心裡轉過許多念頭,評估著這個方案很好。他看的倒不是什麼文臣武將,而是覺得,這樣的話,部隊就脫離了臣子的掌控,加上強拆塢堡、不許民間有私人武裝,這樣可以增加中央權威,有利於國家的穩定。又覺得他姐並不是一個貪權的人,連輿部都交了出來,他家真是一家和樂。

    幾人一致贊同了,顏肅之才請來了政事堂的諸位,一同討論這個事情。

    ————————————————————————————————

    軍事上面,政事堂有志一同,不再多管。顏神佑交出了輿部,李彥等人也是大力稱讚的,說顏神佑“深明大義”、“一心為公”等等等等。

    縱然是米摯,也捏著鼻子誇了顏神佑兩句。他就這一點好,覺得你做得對了,倒不會睜著眼睛說瞎說,說你有陰謀什麼的。

    可誇完了,麻煩也就來了!米摯試探地道:“這便是文武分班了,那政事堂這裡,還需有丞相出自行伍麼?這怕不合適罷?”咱不管部隊的事兒,你們也不能跑政事堂來摻沙子吧?

    這倒也是,丁號一直說米摯是個糊塗蟲,難道這一次也贊同了起來。顏肅之想了一下,看一看顏神佑,顏神佑一點頭:“這樣很好。”顏肅之再看六郎,六郎也覺得分得再開一點有利於管理,反正政事堂裡現在也沒有這樣的丞相,不是麼?

    先前的提議就被廢止了,政事堂依然是文臣的天下。新建的樞府,才是武將的地盤。

    葉琛往常以自己在政事堂年紀最輕、資歷最淺、最沒來歷,通常不怎麼發言,就默默地做他的事兒。這一回先開口了,試探地道:“看這個樣子,樞府的品級不會低了?權定正一品,如何?”

    隨便了您吶,不就是把大將軍府或者是太尉府改了個名字嗎?以前大將軍幕府那裡,官員是自己闢任舉薦的,現在這裡是考核選拔的。但是天下都要改科舉了,考試跟推薦,也就一個意思了。大將軍和太尉,本來就是與丞相平級的,戰時還會更重要一點。正一品就正一品唄,反正……跟文臣沒太大的關係。

    葉琛見眾人都點頭了,才問到了重點:“則何人任樞密使為宜?”

    李彥道:“自然是要熟知兵事之人了。”

    扒拉了一下手指,霍亥就提議:“不如以魏國公任樞使,如何?”

    不行!米摯心頭一跳,心說,齊國公主好不容易把兵權什麼的慢慢交出來了,你再讓她老公做樞密使?老婆管文的,老公管武的,這朝廷是他們山家開的啦!這要置太子於何地呢?

    他的心裡,還是護著六郎這麼個學生的。不過他也知道,這樣的話是不能說出來的,說出來登時就是平地生波,又是一場大仗。

    所以米摯小心地道:“魏國公(山璞)畢竟不曾掌全國之兵,不如請宋國公(鬱陶)出山,先將樞府的事情理順了,再讓年輕人頂上,如何?”雖然李今現在努力跟他唱反調,可李今比山璞更能讓米摯接受,到時候再推一推李今,不就行了麼?

    要不就是姜戎,他做過兵部尚書,也不全然是不知兵事的。等他守孝出來了,好接鬱陶的班。雖然姜戎也不跟自己一條心,但是畢竟是舊族出身,思維方式跟大家比較合拍才是。

    顏肅之道:“鬱公近來常病痛,不好再勞動他啦。”

    這麼一說,葉琛也些猶豫了,他也想到了米摯的擔心:現在一家人關係好了還好說,萬一太子周圍有人說些什麼。一次兩次,太子不會放到心上,一個人兩個人,太子會斥責。然而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時間長了,六郎萬一扛不住,登時便是一場骨肉相殘。

    當米摯說:“魏國公先前北伐敗績,還是公主北上救夫,這個,恐不能令人信服啊。”的時候,葉琛破天荒地點火了一下頭。

    丁號說:“勝敗乃兵家常事。”

    米摯就說:“也有不曾敗過的,為何不用呢?”

    眼看要打起來了,外面又響起匆匆的腳步聲,老遠就聽到了一個抖來抖去的聲音,還雜著點抽泣,嗚嗚嗚嗚的。顏肅之揚聲道:“做什麼呢?”

    禁衛進來稟報:“陛下,吏部尚書甘銘,方才卒於吏部。”

    什麼?!

    得,樞密使什麼的,先放一放吧,反正先前沒他的時候,日子也照過。吏部尚書死了,下面的官員考察、升降都得停擺了。甘銘死在了辦公室桌前,給顏肅之的衝擊是巨大的,連問:“怎麼就去了呢?”甘老先生實在是顏肅之遇到的“執政為民”的第一人,當初對他這個後輩也是盡心指點,給他打下了歸義的基礎。實是導師一樣的人物。

    毫無徵兆地這麼死了,顏肅之心裡空落落的。

    李彥等人也覺得惋惜,卻沒有顏肅之那麼傷心,而是快速地進入了工作狀態:“六部新設,甘銘身後事,是後世的範例,當慎重。”

    顏肅之道:“甘銘一心為民,豈是他尚書可比?要破便的!”一句話定下了基調,給諡、追贈,賜密器,葬禮的規模幾乎要與蔣熙這個丞相比肩了。大家見他的精神狀態不太對,也都不駁他。

    當下,追贈他為莒國公,賜他的府邸也不收回,就給他兒子甘迪作為甘家的財產了。甘迪要丁憂的,顏肅之怕他丁憂期間沒有收入來源,過得辛苦,表示甘迪可以拿著原本的工資去守孝。

    這一點就略有點過了,霍亥苦勸道:“這是真不合禮法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聖人要是擔心他,可以賜田宅,賞金帛,卻不好以俸祿之名發給的。”

    顏肅之冷靜了一下,接受了他的意見。

    霍亥見他還肯聽勸,就知道他已經回魂兒了,正好,可以討論一下甘銘的諡號。至於吏部尚書的接替人選,那個估計得多吵一陣兒的。暫時先不管,別激得顏肅之又不正常了,出什麼昏招儿。

    甘銘是文臣,諡號裡要帶個“文”字才好,再加一個輔字,比如忠烈肅孝一類的。米摯以為可以加一個“孝”字,李彥覺得用“忠”字最好,霍亥又覺得用“恪”字為佳。

    爭來吵去,顏神佑聽他們說的都是嘉字,便不參與爭執了,這裡面米摯的文化水平略低一點不談,其他幾個全都是當世大儒,她的水平,吵個架還行,討論這些問題,就是自找難看了。

    顏肅之聽得頭大,怒道:“人都去了,你們還在這裡吵!要拖幾天啊?既然決定不了,就都不用了,就一個'文'字得了!”

    顏神佑下巴都要掉了!

    單諡一個文字,乃是文臣追求的最高境界啊!

    丞相們也傻眼了,還要跟他爭,卻見顏肅之雙眼泛紅,正在哭。一面哭還一面瞪人,形象十分扭曲。怕他犯起中二病來,後果難以預料,再一想甘銘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就息了爭執之心。各人心裡又較起了勁來,想自己死後也能爭一個文字作為諡號。

    顏肅之看沒有人吵了,才坐在地上放聲大哭!“甘師,奈何棄我而去啊?!”顏神佑和六郎一左一右,勸了好一陣兒,他才停了下來,一抹眼睛,跟兒子閨女申請:“我要去看看他!人還在前面吧?”

    岳母死了都沒親自去、丞相死了也沒去,甘銘死了,他倒要親自去了。

    大家不敢攔他,顏神佑也想送甘銘一程,一家三口,拖著五個丞相,去了吏部的辦公室。甘銘伏在矮案上,像是累極了打盹兒一般。桌上擺著一卷竹簡——如今紙還是不夠太多,乃是紙、帛、竹木雜用。

    顏肅之上前便撫屍而哭,李彥嚇了一跳:“快將聖人拉開來!”

    顏肅之武力值頗能看,幾個老頭兒拉不動。顏神佑對六郎道:“你上去也沒戲,快,請御史大夫過來!”

    唐儀的辦公室離這裡不遠,飛快地趕到了,過來戳戳顏肅之:“怎麼啦?”

    顏肅之看他來了,不抱甘銘了,轉身抱著唐儀道:“想當年,我才到歸義的時候,是他教我做官的,他是個好人啊!”絮絮叨叨,說著甘銘種種的好處。顏神佑擦擦眼淚,甘銘的僕從:“甘尚書可曾留下什麼遺言不曾?”

    僕從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搖頭。

    顏神佑嘆了一口氣,看唐儀已經攔下了顏肅之,才說:“叫甘迪來,把甘老運回家吧。靈堂也要佈置起來,做場法事,入土為安。”

    顏肅之道:“泰陵那裡,我給他留了地方。”甘老先生就成了本朝袝陵的第一人,頗讓人嫉妒。

    因為甘銘之死,顏肅之好幾天都沒有精神。然而吏部尚書不能沒有人做,政事堂又爭執不下,顏肅之眼裡,誰都比不上甘銘這頭老黃牛。便讓竇馳以侍郎權掌吏部。

    政事堂的議題,又回到了樞密使的人選上來。

    山璞的提名被駁回,米摯終於忍不住說:“公主領尚書令,駙馬再做樞密使,夫婦二人,難道不要迴避一下麼?本朝新法,還是殿下自己提出來的!”對,顏神佑是提出了親戚規避的原則,還有官員不得在原籍任職的原則。

    這是一個問題,顏神佑也不大在乎這個,便說:“霍白也可以。”

    米摯卻問:“雍州要交與誰呢?”你要讓權,能不能退得乾脆一點啊?你就甭管這些事情了好不好?你看,你一個婦道人家,這麼多事,你老公的前程就要被你妨礙了啊!——最後一句才是米摯不滿的重點,這樣的婦人簡直、簡直、簡直就是不知所謂!

    丁號偏要與他賭氣,就提名讓顏神佑去兼任樞密使!還大大咧咧地說:“這樣就不用迴避啦!”

    米摯:……

    米摯氣得直打哆嗦,死活要堅持真理。

    丁號也不是一味的胡攪蠻纏,只要去找,道理總是有的:“輿部原是公主在執掌,講武堂等又是公主首倡,旁人對此都頗為陌生,樞府初建,自然要公主牽個頭兒啦。”還跟顏肅之和六郎說,顏神佑又不是貪權的人。

    兩位倒也信任她,且樞府新建,顏神佑在建立新制度方面也是一把好手,自家人辦事還令人放心。都點頭。

    米摯真的要被氣瘋了,當場說:“陛下若一意孤行,臣請辭官還鄉!”

    顏肅之安撫了他幾句,他卻死活不肯回頭。顏肅之道:“不過是兼職而已,這不是常有的麼?便是令尊當年,身上也兼了十幾個差使呢。”

    米摯咬定了那不一樣,沒有一兼兼倆正一品職位這麼坑爹的事兒。顏神佑要麼交出尚書令,要麼就別做樞密使,反正,這倆只能二選一!

    這個問題是這樣的,在昂州的時候,哪怕身上沒有職務,顏神佑也是橫跨文武兩行,顏肅之不在的時候,這些事兒都是她在管的。舊班底上下,沒一個覺得這樣不好。

    話不投機,說不下去了,先散會。

    米摯回去就寫了奏本,這事兒要真要讓顏神佑給兼了,他就辭職,這麼個不講道理的朝廷,他呆不下去了。

    顏肅之先是派李彥去宣諭,讓他冷靜。米摯不聽。再派六郎去親自給他講道理:你就從了吧!那些道理是對外人的,我姐是我們自家人,不一樣的。你見到外人一生下來就有爵位的麼?這就是天生的不同啊!

    米摯還是不聽,反而勸六郎:“真要手足情深,想全公主,就要削其權柄。毋令做眾矢之的!”死活要堅持真理,不肯收回他的奏本。

    搞得六郎也不開心了。這位身處奇葩群中的正常人士,打小受到的教育就跟米摯說的不一樣,他的家人告訴他最多的就是:自家人要團結(創業期嘛,亂世嘛),以及,自家子弟不能當豬養,豬還能宰了吃,人要養廢了那就浪費了。

    顏肅之聽說之後,也沒了耐性,這天早期,他就公然問米摯:你到底改不改口?

    米摯就是不答應:“臣不敢奉詔,臣請辭。”

    顏肅之想了一想,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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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0:44:04 |只看該作者
第303章 公平的老闆

永遠不要要脅你的老闆,除非你真的不想幹了。——顏神佑の心の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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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兩個字彷彿一道咒語,將含元殿上的生靈都給凍結了。無論是支持米摯的,還是討厭他的,都被顏肅之這麼簡單粗暴的兩個字給鎮住了。

    顏神佑嘴巴微張,顧不上掩口,傻乎乎地看著顏肅之。完全沒有想到,她爹依舊這麼酷炫!萬萬想不到這麼中二的做法還能再重現江湖。唐儀驚喜地望向顏肅之,心說,這才痛快嘛!艾瑪,我病友他解開封印回來了!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李彥等人也傻了,“聽說皇帝是個中二病”跟“他真的在我面前施展中二大法了”完全是兩個概念!忽然有點同情米摯了,腫麼破?

    這麼熟悉顏肅之的人都被他的神來之筆弄得懵了,就更不要說不熟悉他的風格的人了。米摯已經傻了!親,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親!

    米摯提出辭職是半真半假。真的那一半,是講如果顏肅之不堪輔佐,他就不想跟顏肅之混了,這也是古早士人君子的風骨,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捲而懷之。假的那一半,當然是要讓顏肅之掂掂份量、想想清楚,以此讓顏肅之冷靜,照他說的做。一個丞相,足夠讓皇帝想明白了。

    皇帝想明白了,請他回家吃自己。

    米摯:……

    這會就沒法兒開了,說完了要辭職,老闆批准了,米摯的臉皮還沒有厚到硬撐著不走。李彥等人雖覺米摯討厭,但是這樣讓他走人,不是個正途。哪怕米摯說“年紀大了,經常病痛,不堪丞相之位”,顏肅之批准了呢?也比這樣君臣慪氣好看吧?這要讓史官記下來,以後傳給子孫看……看逗比麼?

    你們敢不敢靠譜一點?!

    李彥差點當場罵出來!米摯不用說了,簡直像個爭風吃的婦人,一哭二餓三上吊,拿自己當人質,就為逼人答應他的要求。顏肅之呢,手段是乾脆利落,卻又像個中二少年。李彥頭疼不已,急忙請求散會。皇帝跟丞相慪氣,再讓其他的官員圍觀?你倆想賣門票嗎?

    顏神佑聽說要散會,也是鬆了一口氣。她對於做不做樞密使,並不在意的。樞府是她提議建的,再不客氣一點地說,大周軍隊脫胎於顏家部曲,她也是參與改造的。有這兩份因果,她就是不做樞密使,對樞府的影響也不會弱。能做樞密使的也就那麼幾個人,雖不至於對她言聽計從,在大事上必然要受她的影響、聽取她的意見。她也不需要讓自己當個活靶子。

    她覺得自己現在主要的精力應該放到女學上面了,再有,就是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提高底層婦女的社會地位什麼的。她已經夠忙的了,不需要因為擔了一個並不需要的官職而人注意,又把她拖出來掛牆頭。雖然現在已經在牆頭上掛很久就是了。

    方才沒有站出來跟顏肅之說不干,也是為了顧及顏肅之的臉面,總不好幫著米摯拆親爹的台。她知道,顏肅之對米摯的怨念已經很久了。如果是舊京時期的那個中二病,早把米老頭揍一頓了。能忍著等著米摯自己請辭,顏肅之的修養比年輕時真是好了許多。

    算了,等會兒開小會的時候再跟他說個轉圜的辦法吧。至於米摯,她是一點也不想請這位老先生回來了。去米家幹嘛?找不自在麼?

    李彥一開口,被點了穴的文武百官才如夢初醒,有點倉皇地跟關係好的人交換著眼色:出去討論一下吧。

    米摯彷彿老了十歲,肩也垮了,臉也灰了,腿也沉了。渾渾噩噩,被幾個相熟的人架出了含元殿,一路上護送回家去。

    ————————————————————————————————

    清場完畢,中二帝一臉的暢快,毫無悔意地道:“好了,我兒可以從容籌建樞密府了!”

    李彥:……合著你還覺得自己很對啊?

    霍亥也挺討厭米摯的,這種討厭與顏肅之還有些不同,又透著一點點同意和理解——就四十歲的時候跟被人兜頭打了一棒子,一睡二十年似的,一覺醒來,家也不是原來的樣子,國也換了皇帝了,更可怕的是,自己已經不在壯年。還想力拔山兮氣蓋世,人都攔著,說:“您小心閃著腰。”

    如何能忍?

    還好,霍亥挺了過來。

    不過看著顏肅之這個樣子,他還是忍不住說了這位老闆兩句:“陛下太心急切了。如此做事,易為人詬病的。且留著米摯也沒什麼不好,有他在,至少您好知道有些人是個什麼想法兒,他走了,沒人這麼痛快地跟您說了,反而失了掌控。”

    顏肅之心說,那不是有輿部呢嗎?口上卻說:“米摯才智平庸,也約束不了舊族。還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沒意思!”

    霍亥:……

    葉琛從旁勸了顏肅之兩句,又為顏肅之說了兩句好話:“陛下並非不能容人之人,只是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他最年輕,承擔的大事並不很多,倒是有更多的時間去觀察東宮。比如,他就知道米摯好在六即耳朵邊說些什麼奇葩的理論。前朝是大臣、皇族一塊兒搞,對著所有人耍手段玩弄小聰明。米摯比他們進步一點,說大臣是應該被依賴的,但是六郎他姐不大合規矩什麼的。

    這一點葉琛有些看不慣,六郎只要直道而行,本身就代表了禮法道統。當年先期北上安民的時候,在北方的口碑還是不錯的,就這麼持續下去,公主再強,又有什麼怕的?據說公主也是這麼個想法,六郎先期北上還是公主提議的,人家走的是良性循環的路人,你非得把人往惡性循環互相剋制上整,這不是缺德麼?

    米摯自詡是君子,葉琛也是行君子之道的人。頗覺有義務讓六郎成為一代英主,磨煉意志、開闊心胸——器小量窄之輩,縱有些小聰明,終難成就不世之功業。米摯前頭佈道,葉琛後頭拆台。朝上為種種舉措吵得沸反盈天,葉琛只管給六郎講大道。

    還是葉琛說的話讓顏肅之心裡舒坦,連中二氣息都斂了不少。含笑問顏神佑:“你是現在建樞府呀?還是要等武舉考完了找幫手啊?”

    顏神佑剛要回答:武舉考完了還得培訓之後才能用。嘴巴都張口了,又改了口:“阿爹,籌建樞府,我是義不容辭的,但是這個樞密使,我能不能不用做了啊?”

    顏肅之有點不開心:“為什麼呀?米老頭兒自己走了,你怕他呀?”

    顏神佑瞪了他一眼,把他瞪得心虛了,才說:“誰怕的他呀?我是在想,文臣不預武事,還是我自己個兒提出來的。真要尚書令與樞密使一肩挑了,豈不是自己拆了自己的台?這是壞了製度。”

    顏肅之不甚在意地道:“我們就是祖宗,是在建立萬世法度。反正,原本政事堂裡就允許有武將出身的丞相,丞相是不是文臣?”

    “正因為我等是為後世開先例,便不能開惡例。一身兼二職,且都是這般要緊的職務,於後世不利的。雖說有'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的說法,可如果創立它的人都不珍惜它,還指望誰去維護呢?”

    顏肅之頗為欣慰,安撫道:“再好的法,都會有空子可以鑽,你不用這麼自苦。”

    六郎眉頭一動,對顏神佑道:“阿姐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哈?”忘了什麼?

    六郎嘆了一口氣,道:“阿姐是皇帝女,自然不同於旁人的。”

    顏神佑:……臥槽!忘了我還有加成了啊!但是,還是有問題的:“這樣米摯一個丞相,就退得太難看了,於阿爹的聲望也是有損的。”

    顏肅之道:“損都損了,老子已經撕破臉了,你就是死撐,也得給我撐過這幾天!”

    顏神佑想了一想,答應了:“也行。阿爹,我先籌建樞府,以一年為期,頂多兩年。這二年把樞府的底子打起來了,我再請辭,到時候您可得答應了。我還有旁的事兒要做呢?”

    顏肅之道:“什麼事兒啊?”

    “鹽務。樞府不建,一二年間也沒什麼大不了,鹽務卻是迫在眉睫的,大周府庫不豐,早早官營了,於國家有利。”

    多好的孩子啊!不愧是我老子的種!顏肅之自我陶醉了一下,才問:“樞府要交給誰?”

    顏神佑道:“四叔,如何?”

    正在裝壁花兼打蚊子的顏淵之:“(⊙o⊙)?還有我的事兒麼?我不是兵部尚書麼?”

    顏神佑面無表情地道:“改了。”剛好,兩年之後,她的舅舅們也該出關了。姜家男丁十好幾口子人呢,不能就姜戎一個人做官吧?兵部就算不給姜家,霍白過兩年也該回來了。反正,有的是自己人來填坑。估計顏肅之那裡也是這麼個打算。

    顏肅之想了一下,同意了顏神佑的提議。兵權擱個不信任的人手裡,皇帝也要睡不安穩,顏肅之年過四旬,已經活過了皇帝的平均年齡,萬一這二年死了,前頭有顏神佑,他放心,後頭有顏淵之,他也放心。至少部隊不會亂。

    六郎吃虧在年紀小,跟軍方沒太大的交集。如果樞密使不是自家人,顏肅之不放心。哪怕是外戚,那也不行。畢竟是不同姓。唐儀倒是能相信,但是看起來沒什麼軍事天份,看個皇宮還行,其他的,就甭指望了。

    ————————————————————————————————

    “她姓顏啊!”

    米前丞相府裡,陳怡對著一臉激憤的章垣脫口而出。

    文武分班?

    不能兼任?

    NONONO,你們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懂不懂什麼叫血濃於水?懂不懂什麼叫“可惡的皇二代”?

    皇室是由一群地位特殊的人群組成的,他們所有人,相對於皇帝來說,都是臣。但是,他們對於其他人來說,又代表著君。跨行了又怎麼樣?對不起啊,人家天生有“無視次元牆”BUFF加持。尤其是皇帝的兒子(現在要加個閨女),子代父職,師長有其事,弟子服其勞,真是再正常也不過了。

    顏肅之有句話說得太直白了,他就是祖宗。文武分班,也行?讓他閨女以公主的身份統領下面的兩個身份,一切就都能解決了。

    章垣道:“便是聖人,也不能為所欲為的,何況一公主乎?公主立朝,本就是壞了陰陽次序!”

    陳氏作為數百年不倒,到現在還能撈個九卿噹噹的家族,自然有其過人之處。看著章垣這個活寶,陳怡滿眼的憐憫——你快要死了,你造嗎?不過看到章垣至少面子上是很維護禮儀的份兒上,陳怡還是大發慈悲指點了他:“她是功臣,你敢說一句功臣打完江山就該交給你試試?”

    章垣這才閉了嘴。

    陳怡心說,還沒傻到家,便不再理會章垣,而是勸慰米摯請他正好安心靜養,反正,米家還有一些子孫,讓他們收斂一點,配合一點,也就是了。米摯道:“我終不能令子孫向婦人低頭!”

    陳怡:……你就強吧!不過你們家米修倒像是個有點前途的,米家名聲也算不錯,大概能撐到後代有精才的那一天了。祝你好運。

    自己的心意盡到了,陳怡便不在相府多留,趕回自己的家裡去了。

    藥醫不死病,自己非要去撞牆,那就沒辦法了,誰也不能替了你去死。陳怡心裡也不知道是該稱讚米摯堅持真理,還是該說他迂腐。陳怡的閨女前兩天來信了,被顏希真給弄到昂州去了。顏希真也是大手把,把她婆家也給一塊兒和弄過去了。昂州城是南方的重鎮,條件比廣州要好,更因地位特殊,昂州與長安的聯繫也多。到了昂州,生活就比一般的流放要好很多。

    只是據信裡說,陳氏的小姑子還有婆家兩個侄子到了南方就因為瘴氣而死掉了。陳怡雖然支持女兒南下,但是看到她又往北挪了挪,還是寬心不少。

    罷罷罷,與時浮沉了罷!陳怡掐指一算,自己已經是九卿了,家族的風評能抬上一截。如果能升到尚書,那就更好了。雖然北伐的時候自己不算特別出力,但也是積極配合了。六部裡面,吏部尚書可能無望,其他幾部,倒可以爭一爭的。比如禮部,明眼人一看,盧慎就是個丞相坯子,這貨三十好幾了,再熬上幾年,就該到政事堂去打雜去了。空一個位子,正好讓陳怡去表現。

    ————————————————————————————————

    大明宮裡,顏肅之這邊開完了會,顏神佑就請旨,要去楚豐家裡一趟。她知道楚家和米家關係好,還是想把這件事情的損害降到最低。

    顏肅之道:“自從到了長安,你倒越發小心起來了。”

    顏神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顏肅之一擺手:“去吧!”

    顏神佑順手把六郎給拐了去了。

    六郎心道,這一定是有什麼要緊的話要連我一塊兒教訓了。得,我就聽著吧,反正多聽聽也沒壞處。

    姐弟倆也沒有擺什麼排場,六郎說:“別引得旁人又猜疑了,我跟阿姐同車去吧。”

    到了楚豐家門前,遞了顏神佑的帖子。顏神佑伸手從六郎腰上要解個玉佩下來,六郎一哆嗦:“別鬧啊!會癢啊!”然後就被暴力壓制了!

    楚豐正在家裡看書呢,聽說顏神佑遞了個拜帖來,看看自己布衣鞋,覺得還行。命人開門迎接。

    他家的老僕也不是一般的僕役,面色古怪地道:“還有一玉佩,似是……東宮之物,卻又未見東宮車駕。”

    楚豐:“!!!不要聲張,只當是公主來了。”

    六郎對楚豐的識相很滿意,心裡也在想:阿姐等會兒要說什麼呢?一面整著衣裳,一面在楚家僕役的引導下往裡走。楚豐還住原來的府裡,格局頗大。他不曾到正門去迎,卻在影壁後面等著,見了就要拜。被六郎搶上一步攙住了:“我就是跟阿姐一同來看看太尉,您要這樣,我下回就不敢這麼來了。”

    楚豐道:“殿下說笑了。”引著姐弟倆往家裡前院的正廳裡去。到了,楚豐讓出上座給六郎和顏神佑坐了,六郎坐著無妨,顏神佑卻十分謙辭。最後六郎獨坐上首,楚豐和顏神佑相對而坐。

    坐了下來,六郎就看顏神佑。顏神佑知道楚豐是個明白人,也就不繞彎子,劈頭就問:“太尉知道今天早朝上的事情了麼?”

    楚豐道:“我如今閉門不出,消息沒那麼快。有大事? ”其實他是知道一些的,卻不能說自己已經知道了。這樣顯得太放不下。

    顏神佑便說了早朝上的事情。

    楚豐道:“那殿下的意思?”

    顏神佑道:“有些話兒,還得請您跟有些人說一說。”

    楚豐道:“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這……也是太子的意思?”

    六郎一怔,道:“若能少生事端,是最好的了。這事情,看起來是針對阿姐,其實還是南北不協。如今天下一統,都是大周的臣子,我也不想他們彼此生隙。我也不強求這麼一團和氣,卻想不要鬧得內耗。”

    楚豐讚許地道:“太子看得極明白呀,”又說顏神佑,“雖然是南北不協,但是公主近來做的一些事情,也未嘗不是引火燒身。天地有陰陽,自古如此,男女有別。公主身為帝女,又有大功,也是無妨的。然而眼下,卻讓許多人看不順眼了。”

    顏神佑笑問:“太尉說的陰陽,又是什麼?”

    “各司其職,陰陽調合而已。”

    顏神佑比劃出了一個陰陽魚出來。她知道楚豐的意思,不外內外尊卑而已。

    楚豐看著陰陽魚,若有所思,覺得有點顛覆,但是又蠻是那麼一回事的。口上依舊道:“各擅勝場而已。”

    “男女本就不同。”

    “那殿下何必非要女子與男子同樣呢?”

    顏神佑反問道:“您何必又要強分出不同呢?有同,有不同,這本來就是事實啊。所以,”手在空中比了個切西瓜的樣子,“不好一刀切的。我要的,只是不要一刀切了。誰給我切了,我只好跟他急了。 ”

    楚豐的心放到了肚子裡,也明白了顏神佑的底線,便不在這個話題上面繞圈子了。大周朝畸形的建國過程,注定了會有一部分女人會參與到朝廷的事務中來。或者可以這樣說,因為顏神佑的存在,必須會出現這樣的局面。她做出了事業,然後有人要讓她退,她不肯為人作嫁,就要找援手。壓力越大,反彈得就越厲害。

    楚豐做事周到,又問道:“殿下想讓老臣傳個什麼話兒呢?說實話,舊族之心,並不很膺服。憑誰,高貴了幾輩子,打落塵埃,他心裡也不舒坦。”

    顏神佑道:“章氏那樣的,才叫打落塵埃。大周為他們續絕嗣的時候,怎麼就沒人覺得委屈了呢?朝廷何曾苛待過人?”

    楚豐看看顏神佑,又望向六郎,問道:“朝廷當真不是要扶植寒士以排斥舊族。”

    六郎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我們家三代娘子都是舊族呢。”

    楚豐又問顏神佑:“是真的……對舊族沒有成見?”

    顏神佑索性開誠佈公地說了:“先前的舊族已腐朽,必須滌蕩污穢。科舉取士,有利也有弊,”分說了社會流動性的問題,“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這是必須的。但是,有時候我也在想,會不會有一天,只要識得幾個字了,科舉做了官兒,哪怕雞鳴狗盜、阿諛媚上、為了權勢不擇手段之徒都要厚顏無恥地說自己是'清流'、'士人'?古之君子,據理力爭,不畏強權,只為禮法。後世鼠輩,為沽名釣譽,事事以轄制帝王、激怒人君,騙一頓打好揚名?以此自喻為君子、諍臣?我真的很害怕。”

    對於科舉士子的負面評價,楚豐還是願意聽的,聽得直點頭。

    又聽顏神佑說:“便是當今舊族,有些個人家初興之時,手段也不是那麼光彩的。後來之人,畢竟底蘊淺了些。發家之初,難免有吃相難看的人。科舉是流水,卻也是泥沙俱下,不免有雜質。且數歲便出來一批,不幾年便會夾進幾個吃進難看的,長此以往……是需要有人澄清的。就是不知道舊族能不能擔起這個擔子來了。”

    六郎也聽得入神了,直覺得這才是今日之重點。楚豐道:“這是要揚長避短?”

    顏神佑道:“但願如我所想。哪怕是女人,身上也帶著些養了幾百年的精氣神兒。不是那麼的淺薄,不是說科舉無好人,只是,錘煉的時間畢竟短。只是舊族要回歸,就要也一同科舉了。”

    “公主是否有天下盡在掌握之感?”

    顏神佑一愣:“啥?我有這本事麼?我犯的錯兒多了,最早的昂州屯田,就不廢而廢,眼下的鹽政……我不過是個探路的人罷了。有些事兒,我看到了,就不能當不知道。僅此而已。所以,只要我看到了,知道了,再難,都會去做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楚豐心頭一動,見她以士自居,對她又放了一分心。道:“義在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誰希望自己出身的圈子沒落呢?

    ————————————————————————————————

    老神仙思考了幾天,果斷下了帖子,召了一干舊族之人過來上課。眾人接到帖子,都很慎重——楚豐許久不交際了,如今這是怎麼了?

    到了才知道,老神仙給皇帝當說客來的。

    楚豐說話也很有藝術:“旁觀者清,老夫退了出來,才看得更明白了。百姓安居樂業了嗎?天下止戈休息了嗎?人間太平公正了麼?”

    如果這樣問,還真是挑不出毛病來了,連餘冼都哼唧著表示:“正因如此,才不想這麼大好的局面被斷送了。”

    “怎麼叫斷送了呢?”

    餘冼鼓起勇氣,道:“這……陰陽不分、士庶不分,陛下又不肯納諫。”

    楚豐道:“人主必須有決斷,優柔寡斷是成不了事的。既是有決斷之人,斷不會輕易為人所左右。”

    餘冼猶對顏神佑等女子不滿。楚豐知道,這是正常的,沒有人不滿,才是不正常的,便說:“她們是有功之人。讓功臣退位讓賢?誰覺得自己比開國之功臣更賢呢?旁人打下了基業,你要接手,也就罷了,還不許創業的人管。這是做人的道理麼?”

    餘冼閉嘴了,說理是說不過了,心裡還擰巴著。

    楚豐道:“大周得了天道氣運,爾等不如與時浮沉了罷,”又說了朝廷對舊族其實不薄,並不曾刻意打壓,反而幫助良多,“你們公士庶,朝廷論賢愚。竇馳尚主,難道是因為姓氏高貴?不是因為他南奔的麼?不要自己給自己畫地為牢!”

    畫地為牢四個字像是一道閃電,打在眾人的心頭,仔細一想,是有那麼一點。

    “人家的眼界,比你們寬闊得多了。都回去,準備準備,開科考啦!你們在家裡坐著,人家把朝廷填滿了,三代之後,你們還有什麼?齊國幼時往蔣公家去,對蔣公說,世家,世卿世祿之家。懂?再這麼下去,士庶就要易地而處啦,你們還在夢裡嗎?!要講道理,先把嗓門練大一點,好不好?一個一個,輕裘肥馬、食厭膏梁,什麼都不會做,什麼又都想管,換了你這麼一群手下,討厭不討厭?”

    “你們的先人,是你們這個樣子嗎?!姜氏簡在帝心,是因為他們是外戚麼?他們南下的時候,你們還在做夢呢!”

    【=囗=!臥槽!】*N

    開完了道場,楚豐就往宮裡去了一趟,向顏肅之回話:“成了,有七、八分的把握,他們會參加科考,不下絆子。剩下的,自己想死,就甭攔著了。大浪淘沙,代代如此。”

    ————————————————————————————————

    楚豐這般賣力,自然會有回報。就像他說的,顏肅之是個公平的良心老闆,誰認真幹活了,顏肅之必有酬謝。

    沒過幾個月,姜雲出孝,出來也沒了去的地方。顏肅之二話沒說,改授姜雲為冀州刺史。調楚源還朝,做了吏部尚書。楚源刷完了軍功副本、不參與叛亂副本、出任地方副本之後,終於功德圓滿,回京熬資歷,爭取再熬個三年五載的,看能不能做丞相,一圓楚豐的夙願。

    顏神佑這裡,樞府已經有了框架,就等著填人了,請以顏淵之兼任樞密副使。顏淵之也是開了“無視次元牆”BUFF的人,兼了,也沒人敢吭聲了,就怕皇帝再說一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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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0:44:25 |只看該作者
第304章 舞弊的懷疑

   天授三年秋,當顏希真拖著她弟一起回京述職的時候,長安的氣象已與舊年不同。京里的刺兒頭被拔的拔、壓的壓,一時順服得緊,縱還有心懷不滿之輩,也掀不起太大風浪來了。

    顏神佑依舊是親自出迎,看顏希真與李今夫婦二人,也與舊年有了許多的不同。顏希真眉眼之間神采飛揚,李今面上也不再是籠著一層鬱氣。顏神佑見了便笑道:“你們這是越活越年輕了呀?”

    姐妹裡,顏希真與她最熟,上來就要擰她的嘴:“你是說我老了?咱們可是同歲。”嘴巴擰不到了,又來呵癢。李今抱著手站在一邊,看她們姐妹笑鬧。青驄馬在他身邊打了個香響,低頭隨意啃了兩口半枯不枯的草。

    笑夠了,顏希真問道:“山郎什麼時候回來?”

    顏希真道:“他且得等一陣兒呢,冀州刺史變動,他留那兒幫幫忙。”

    京中的事情顏希真大致都明白些,今年比去年的情勢要好上許多,固然不敢掉以輕心,壓力卻小了不小。是以顏希真也不急著問旁的,顏神佑也不急說著太多,寒暄幾句,說了霍白夫婦什麼時候回來一類。又與顏希仁夫婦倆見過禮。顏神佑往後一看:“今年你們拖了老長的尾巴來,這是將人都帶了來了?”

    顏希仁知道一家子的女人都不好惹,乾脆跟著他姐後麵點頭。聽顏希真說:“他們獨個兒上京也艱難,就如一塊兒帶了來就個伴兒。寒門士子,再不拉一把,光盤纏就能把他們一輩子困死在鄉里出不來了。”顏希仁就跟著點一回頭。

    再聽顏希真說:“我這回倒帶了五個女舉人,女人上路,更是不容易。也就是我們這兩個州,換了其他地方你試試,考不考得上另說,便是考上了,她家里人肯放她上京不?”顏希仁又點點頭。

    點了好幾回頭,大致的情況也說完了。顏希真就問:“他們的住處,要怎麼安置呢?”

    顏神佑一臉的猙獰:“太學、國子學附近都有校舍的,國子學早開,那裡的人,你知道的,有些個是不負盛名,有些個就是混吃等死。為了讓這些混賬好生讀書,我建國子學的時候就建了宿舍。關里頭,只管讀書,十天放出來一天,學不好的,讓家裡來人領!尤其是爵主,國家發給他們俸祿,可不是讓他們安享自在的,都得給我學得好好的,以後好當差。你看,我把禮部的人都帶來了,好引他們去太學宿舍呢。”

    顏希真道:“宿舍肯定有多的了,你是說,讓舉子們住到那裡?女舉呢?”

    顏神佑道:“那兒不是還有女學麼?住女學裡。女學堂五日一休,也住校的。”

    顏希真道:“我這邊有五個女舉人,二郎那裡也是五個,我看旁的地方再難有了。夠她們住就行了。”

    顏希仁打了好大一個哆嗦,他的王妃張氏卻露出感興趣的神色來,問道:“那,咱們家自己的孩子,也能這麼教訓不?”

    顏希仁……顏希仁有點腳軟,深深地覺得對不起兒子。

    寒暄畢,顏神佑道:“等進了城,我讓阿琴引女舉子們去女學那裡,男舉子還是去太學的宿舍吧。反正只要考中了,都得去太學再讀一年書來的。”口氣輕鬆,也不再提什麼見一見舉子之類的事情,招呼大家進城。

    心裡卻有些沉——女舉子果然比男舉子艱難許多。

    在上京之前,她就收到了各地的名單匯總了。南方各州一共考出了四百餘名舉人,這裡面,只有廣州、昂州各有五個女舉人,荊州那裡出了一個,揚州有兩個,舊京之地有一個,除此再外,便再也沒有了。不到十分之一。

    哪怕考中了女舉人,如果沒有隨顏希真這樣的女刺史,又或者是張氏這樣的王妃一同上京,她們輕易也無法離開家鄉的。李三娘隨顏希禮出鎮揚州,曾來過一封書信,道是原本揚州考出了八個女秀才,待到舉人試的時候,其中有三個就沒有參加——因為家離揚州城遠,種種阻力之下,連考試都不曾來考。

    這是個大問題,一時半會兒也解決不了。正常的科舉應該是頭年春天縣試,取中的是秀才,當年秋天是鄉試,這就是秋闈了,取中的是舉人。轉年春天,各地舉子云集京城參加會試,號稱春闈,中的人基本就進士、同進士。春闈之後是殿試,再定進士的名次。

    當初就是擔心拖得時間太長,中間會有變故,又怕寒門士子沒有路費,是以秋闈之後,就命各地刺史敘職之時將舉子一同帶上京來。萬沒想到,女舉方面,遇到了比沒錢更大的難題。

    顏神佑一路想著解決的辦法。

    ————————————————————————————————

    進了城之後,隊伍分作三部分,顏神佑等人往大明宮去,阿琴受命與顏希真的侍女一起,引女舉們往女學那裡借宿。男舉則在禮部郎中的引導之下,往太學單闢出來的宿舍那裡去。男舉們有不願意住太學宿舍的,可以外宿。對女舉,顏神佑還是很謹慎的,要求她們最好都到女學那裡借宿。

    李今還帶來了南方的武舉,這個就更好辦了,放到長安附近的新兵訓練營那兒住著。看能不能合拍。

    顏希真見她吩咐得妥當,便不再插手。打著腹稿,想著等一下要怎麼奏對。

    奏對的時候很順利,顏肅之如今心情正好,總是讓他不痛快的米摯被他請回家吃自己了。楚豐徹底表明了立場,還幫他鎮壓、分化了舊族。樞密院已經草創,就等著取中的人來填坑了。推行科舉的好處不用說,現在文武舉子來了幾百號將近一千號人。

    顏肅之恨不能喊一聲:“來吧來吧,都來給老子打工吧!”

    見了務實肯幹的侄子侄女兒,怎麼能不開心呢?再年李今,也不像往年那樣一張寡婦臉了,好像找到了第二春,顏肅之看著他也順眼多了。又問他:“你阿婆還好麼?”

    李今也很機靈地說:“南方滋潤些,在那裡住得慣了,今年比去年還硬朗了些兒。”說話的時候笑吟吟的。誰不喜歡喜慶的孩子呀?顏肅之道:“你們都是好孩子,老人家也深明大義。”命人賞了錢帛給李今的祖母和母親。

    顏希真看了李今一眼,心說,阿婆往前不好,還不是被你給愁的?誰看著獨苗一根兒的孫子天天愁眉苦臉的,她心裡能好過呀?你好了,她可不就好了麼?

    顏肅之又問了顏希仁的情況,末了,說:“你們兩家孩子也大了吧?得讀書了吧?都帶來了麼?”他親自開口要人,這個面子是不能不給的。讀書是正經事兒,昂州、廣州,還是不如京城人文匯萃。顏孝之夫婦又在京中,孫子、外孫在魯王府裡住著,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兩家長子要襲爵的,早點跟京里打好關係,也是應有之意。父母的人脈,畢竟不如自己的交情。

    兩家家長心思電轉,當場就答應了。

    顏肅之更開心了:“好啦,去看你們阿婆去。哎,過兩天霍小子也來了,就更熱鬧啦。阿昭那個死強種,以前怎麼不覺得呢?”

    顏神佑一直旁聽著,此時方道:“他那是不忘本。”代徐昭遮掩了過去。

    顏肅之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過這麼一說罷了。行了,今天沒旁的事兒了吧?沒事兒就都到興慶宮去蹭飯吧。”

    一切皆依往年故事。

    興慶宮裡,楚氏的氣色比去年也好了許多,顯然是早從楚攸謀反事件的陰影裡走出來了。連跟在她身邊的楚英,看著都活潑了一些。八郎一直一副不在狀態的樣子,看看他親姐,再看看他堂姐,覺得最近都要再努力修煉“你看不見我大法”,這半個月少往興慶宮這裡跑,別讓她們找到了機會嘲笑自己想小媳婦兒了。

    寶寶卻如臨大敵,生怕九郎在這個場合裡跑他跟前叫“哥”。他算是看出來了,他幾個舅舅沒一個是正常人,最壞的就是小舅舅。寶寶能夠確定,九舅舅不傻也不笨,根本不是認知出現了錯誤才管他叫哥的,這貨就是為了整他!

    寶寶板著臉,防賊一樣的看著九郎。九郎:……該吃吃該喝喝。

    寶寶:……!!!娘,我要去看二寶!

    也許是寶寶的眼神太有殺傷力了,九郎終於淡定不下去了,又蹭到了他的旁邊:“我說——”

    “你是我舅!”

    “對呀,你還想當我哥呀? ”很詫異的口氣。

    寶寶:……手好癢,好想揍他!

    除此之外,這一餐還是挺和諧的。小朋友們對峙,惹得長輩們發笑,最後兩人被六郎一手一個,拎著去教育了。顏神佑看著這“家族聚餐保留節目”,沒良心地笑了。寶寶可能是受六郎的影響有點深,做事一板一眼的,長了一張憂國憂民的胖臉,九郎能逗他跳腳,也挺好的。

    顏希真笑了一回,悄悄問顏神佑:“東宮還沒有喜信麼?”

    這話去年顏靜嫻跟顏神佑也說了一回,一晃一年過去了,是有些愁人。顏神佑道:“我也有些嘀咕,再這麼下去,怕又要有得說道了。”

    顏希真道:“這二、三年你甭插手,沒人問你就當不知道。這種事,管不出好管來。過幾年再沒動靜,再說。咱們的事情已經夠多了,我看六郎和阿唐相處得很好,現在多嘴,是白結仇。他們要是請你幫忙,你再想這件事情也來得及。”

    顏神佑道:“行。”又問顏顏希真,李今家的兩位長輩身體怎麼樣。如果這兩位近期跟閻王報到了,顏希真是丁憂還是不丁呢?這裡面的說法就多了。

    顏希真道:“先前也是給你們姐夫愁的,眼下倒是好了些。不過,我們家大郎再一上京,估計會惦記。我也有些擔心。算了,這些要看天意的。就算丁憂,我也要想旁的辦法才好。我說,真要丁憂了,我就過來給你的女學做先生,好不好?講學傳道,守孝時也可以做的。”

    顏神佑小聲道:“我也要說這件事情呢,女學裡的先生難請,至今還缺著人。你帶來的女舉人們,如果取不中,能留下來做先生不?我付她們束脩。”

    顏希真道:“你還記得廣州黎家麼?”

    顏神佑道:“當年湓郡南下歸義,後遷到廣州的黎家?他們家還探出了銅礦。”

    顏希真道:“正是,他們家七郎這一回中舉,也跟著來了。更妙的是,他們家男男女女十幾號人考試,除了他,竟有兩個侄女兒也中了。你說有趣不有趣?”

    顏神佑笑道:“論起考試來,男人就是考不過女人的。”許多女生原本可以成為學霸的,只是她們成長的路,被人為挖斷了而已。

    兩人說了一會兒,六郎已經訓完了一弟一甥,兩個小東西都老實了,一手一個被他牽著回來,送到各自母親那裡了。六郎臨迴座位,還揉了一把寶寶的胖臉——手感還不錯。寶寶越發認定舅舅們都不是好人,回來就說要去看二寶:“我要教二寶說話去了,我一定會當個好哥哥。”才不要像六舅一樣,把九舅教成個討厭鬼。

    顏神佑摸摸他的手,熱乎乎,命侍女給他加了件厚氅衣,才放他去看二寶。

    ————————————————————————————————

    各地刺史陸續進京,南方的多半攜帶大批舉子,北方的就光桿兒過來。山璞與楚源同歸,帶了幾十號武舉人回來了。山璞心裡憋著一股子氣兒——正經文士出身的,就沒有人來考武舉,這幾十號絕大部分是從部隊裡挑出來的,文化課也就是個及格水平而已。

    肯報名考武舉的,倒也不是沒有兩方面都過硬的。但是極少,山璞只發現了兩個。一個叫莫無忌就是天生喜歡這一行,另一位身份卻有些微妙——他爹是當年一支義軍(朝廷叫亂民、匪)的頭領。

    經過反復的溝通,最後拿到了顏肅之的許可,這位前土匪的兒子,也搭著山璞的順風車來了。此君姓凌名虎威,長得卻一點也不威風,好像是鬱陶的結拜兄弟一樣。莫無忌更奇葩一點,男生女像,據說是在暴打調戲他的流氓的時候發現了自己的天賦的。

    山璞抽著嘴角,把這倆貨給帶到了京城。

    同行的楚源心潮澎湃,看山璞的表情也知道原因了,安慰他:“就快到長安了,到時候見了公主,見了兩個小兒郎,就什麼煩惱都消啦。”十分慈祥地跟山璞閒話家常了起來。

    這一大批的文武舉子匯聚京城,因為是頭一回開科舉,朝廷拿出一筆特別津貼來——下回來得人多,就不定有沒有這樣的好事了——安頓他們。

    顏神佑當初建這麼大個城是建得對了,無論文武,舉人們大多數是沒見過這樣的城池的,還沒進城就被震懾住了。各個慶幸之餘更心生嚮往——這才是□□氣象,我等有幸到這天子腳下福地,一定要留下來才好!

    最後統計人數,文舉四百來號人,武舉卻有近千人,加起來千把號人,放長安城裡,如果不是身份特殊,那是一朵小水花兒都顯不出來的。事涉科舉,才顯出了他們來。又是安頓住宿,又是考慮治安。

    顏肅之想到了將來文舉人數至少翻一番,兩千號人湧進來,還個個都不會太安份,就有些頭疼。這也是承襲了之前的一些傳統,比如,想做官,就要有知名人士的賞識。以前是舉薦,現在即使要考試了,也要結個善緣,搏個好名聲,一定是上躥下跳,讓人知道這裡有賢才的。

    國家尚未完全取消舉薦制,萬一主考官眼瘸了,漏了自己這個賢才呢?

    所以雖然住宿舍的住宿舍,住軍營的住軍營,鑽營的人可是一點兒都不少。女舉子們就安份得多了,她們住在女學堂宿舍裡,那裡是顏神佑的一個基地,她時常會過去蹓兩圈兒。女舉人數又少,顏神佑每個都能叫出名字來。哪怕考不上,只要入了她的眼,不定有更大的機緣呢。

    顏神佑想卻是:怎麼從這些人裡面摳幾個來當老師呢?

    可是呢,又想培養她們早點入仕,好做臂膀,壯大自己的勢力。統共這麼點子人,完全不夠用啊!

    顏神佑正犯愁的時候,被顏肅之一道手令給召到宮裡去議事。會議的主題是顏肅之定的:“文武舉給錯開了吧。還有,那個會試,不如挪到第二年的春天。”

    顏神佑吃了一驚,她交上去的稿子最後是改過了的,因為第一年,是急著做個例子出來的。正經的會試,可不就是在第二年春的麼?她怔怔地點了點頭:“這是應該的。只是,女舉們單獨上路什麼的,恐有妨礙。再有,有些舉子家境貧寒。我在想,是不是許他們用驛站車馬,走官道呢?”

    正經官道是不許官吏之外的人走的,當然,遇到戰事的時候部隊可以開過。

    顏肅之痛快地答應了:“一年就給這一千號人免費用一次,也行啊。定下來,只許在趕考那一段日子用。”

    李彥趁機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每年至多取百餘名進士,這些人在太學期間,食宿如何辦理?是像太學生那樣,只有前十分之一國庫補貼呢?還是全由國庫出錢?”

    顏肅之道:“百多號人,就由國庫出錢吧。宿舍是免費的,想搬出去住,我可不出錢啊。”

    這副守財奴的死樣子讓丞相們看得直翻白眼,霍亥看一眼顏神佑,似乎有什麼話要說。顏神佑看在眼裡,等散會之後,命人請了霍亥過來。

    霍亥果然是有事的,兩人分賓主坐定。霍亥居然有點局促了,他原想著,霍白夫婦回來了,通過小兩口遞個話給顏神佑的。豈料被顏神佑給看了出來,問他有何事。

    霍亥不好再吱唔推搪,尷尬地問道:“殿下那個女學,還收學生不?”

    顏神佑眼睛一亮,又裝成淡定模樣:“自然是收的。”

    “咳咳,不知道臣家裡那種不爭氣的,女學收是不收?”他這也是沒辦法了,以前是覺得兒子沒本事,老實就行,對吧?耕讀傳家,宗族人口也不少,也有依靠。豈知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兒子已經變異成了個讓人想掐死的假正經,還把孫女兒給帶壞了。霍白出手,把退婚的事情鎮壓了,霍小娘子在家裡改造了這麼些時候,除了更懦弱了些,其他一點起色也沒有。

    霍亥也是心中有愧,覺得自己當年孤身出來游學授課,闖下若大的名聲,卻誤了對子孫的教導,今日之事,他實有責任。不忍孫女兒就這麼被關到家里關到死,想給孩子找條生路。

    看來看去,顏神佑那裡最合適了!不管看得慣看不慣吧,她身邊的小娘子們,個頂個的精神。做事也痛快,腦子也清爽——除了要做官要做事,再沒別的問題了。

    顏神佑心里大呼坑爹,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叫你多嘴!人家沒說,是你自己問的!這下好了,不接也得接了。

    顏神佑也想仔細觀察一下,霍小娘子這樣的人,究竟是個什麼想法,到底能不能掰回來。再者,霍亥有所託,她也不好拒絕的。

    後來,顏神佑給她換了八批同學。每批都是從最初的課程開始,霍小娘子眼看著身邊的同學一批一批的成長,開頭大家差不多,後來她的想法就跟不上人家,被人遠遠地甩開了,顯得特別地無能。一遍一遍的疏導,等於讓她重生了八回,才讓她脫胎換骨——這是後話了。

    ————————————————————————————————

    就在顏神佑親自將霍小娘子交到暫時代管女學的阿竹的手裡的時候,會試,開始了。最後,女舉里居然中了五個人,而這一批的進士,一共也只有五十而已。

    昂、廣的男舉們一臉“這挺正常”的表情,益州、雍州的舉子們就接受無能了——這二州里,一個女舉都還沒有呢,看女舉們就不順眼了起來。思及女舉居於女學,天天跟顏神佑見面,考試的時候也是單獨的隔間,便有些人不平起來,以為舞弊——我們都沒有考上,女人怎麼可能考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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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凶悍的女人

    科場舞弊!

    雖然早就預料有考試的就有作弊的,有排名次的就有走歪門邪道的,為此,顏神佑還提前做了很多的預防措施。比如說糊名制,比如說一張卷子要三審之後取個平均分、最後卷顏肅之都要再看一遍。搜身是沒有了,卻是一人一個單間,一應考試用品都是禮部提供,不讓考生有夾帶的理由。

    考試科目的設置也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了作弊。按照君子六藝的要求,基礎知識類包括:禮、樂、射、禦、書、數,一共六樣。這裡面,禮裡還包括了律法,樂里包括了寫詩作賦,射禦合併考體育之外又考一點粗淺的軍事地理知識,書裡包紮了經史,數就是理科,連上策論,一共六門。

    頭一回考試,還沒個歷年試題當成參考,出題人是政事堂幾位宗師級的學霸。

    本來她還想招人來謄抄試卷的,礙於這年頭的識字率有點低,識字的人都很忙,這一條只得暫且放下。

    可以說,已經做到了最大限度地防範作弊了。在考試剛剛興起,考生們還沒來得及琢磨著作弊的時候,已經提前兩千年把所有能執行的反作弊手段都拿出來了。要是這樣還能有人作弊成功,那顏神佑也要寫一個“服”字。

    豈料人家不作弊了,反而拿舞弊說事兒了。作弊、舞弊,一字之別,天差地遠。矛頭直指顏神佑!

    顏神佑:……我去年買了個表!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啊!真想掐死這個沒眼色的王八蛋啊!

    得虧現在造紙業還不算很發達,國家又要編書印教材什麼的,民間紙張還是比較缺的。要是造紙成本降下來了,這還不得貼得滿街的大字報啊?

    顏神佑心裡已經電閃雷鳴,將這個無事生非的王八蛋劈了一遍又一遍,面上卻不動聲色。馮三娘見她還這麼鎮定,心裡也佩服,然而事情卻不能不管的。頭一回這樣大面積的考試,明確了男女都能考的,其實是全是靠顏神佑一個人撐起來的。如果現在不管,將這股無中生有的勢力頭給壓下去,一旦顏神佑有個什麼意外,不能再硬撐了,保管要招來大規模的反攻倒算。

    到時候,這些女官自身都難保,就更不要說給顏神佑搭把手了。得把這件事情給打壓下去,還要打得漂亮。這是馮三娘的觀點。

    顏神佑卻將手裡的紙捲兒往桌上一扔,對她道:“不急,等兩天,看一看。讓他將事情再鬧大一點才好呢。”還省了自己去宣傳了。現在吆喝得越響,將來打臉就越疼。這麼個道理,想來落地舉子們是不會明白的。你台子搭得越高,我拆你台的時候響動就越大。給我免費做宣傳了。

    馮三娘道:“只怕會於殿下的聲名有損。”

    顏神佑感興趣地問她:“你也往女學那裡去的,照你看,這些女舉子們學問如何?”

    馮三娘是個半文盲——工作這麼多年了,文化水平僅限於認識有限的公文常用字詞,還是只會看不會寫——聽顏神佑這麼問她,當場就崩潰了:“殿下,我不識字啊!哪儿知道這些讀書人好不好啊QAQ”

    顏神佑道:“我才不信,你這麼明白的人,會看不出些痕跡來。”

    馮三娘抹了一把臉,道:“旁的不好說,可這些個小娘子們,哪怕是落了第的,也是極用功的。”

    顏神佑點頭道:“對啊,是用功,比男人們用功多了。女人要熬出頭,需要頂住比男人難十倍的刁難。凡能頂得住的,無不是意志堅定、智慧過人之輩。但有這兩條長處,輕易就不會被淘汰。她們要在旁人風花雪月吟詩作對尋歡作樂的時候讀書上進,在旁人歧視刁難的時候奮發做事。落第舉子比不上她們,簡直是太正常了。”

    馮三娘眉頭一動:“殿下是說,公開來比?”她臉上漸漸露出喜色來,“那可好!”

    顏神佑道:“稍等兩天,等事情再大一些了,才好。我還要再看一看卷子,擇幾個有把握的,來與他們打擂台。對了,我送你去女學,每天上半天課,好不好?”馮三娘做事認真,為人又精明可靠,文化水平不高,卻是一項大缺憾。

    馮三娘彷彿即將被逼良為娼,驚惶失措又誓死不從,張口就說:“下官還是去盯著那群落地舉子,別讓他們再生出旁的事來,攻訐朝廷,造您的謠。”說完,就像一隻受驚的兔子,嗖就躥不見了。留下顏神佑望著她的背影發了半天的呆,最後爆笑出聲。

    笑著搖了搖頭,顏神佑拿起筆來,在紙上塗塗寫寫。首先,這事兒朝廷得放著冷兩天,等外頭鬧大了,再發聲。其次,這次比試一定要贏。第三,這次挑事兒的人,一定要讓他記著疼!

    寫完了應對,又寫太學的教學章程。太學分這兩部分,一部分是各地的優秀學生——包括不第舉人,只要通過了入學考試,都可以入內讀書,學習優秀者還發津貼。另一部分就是“公務員入職培訓班”,後者因為一、二年後就要做官,教育問題尤其重要。除了思想上的再教育之外,還要教一些專業知識。女舉人上課,又是一個問題,依舊是帷幕隔開?

    打好了草稿,顏神佑將太學的教學章程改了又改,最後定稿,還意猶未盡——要是能在教師隊伍里安排位女先生就好了。

    ————————————————————————————————

    第二天,顏神佑把太學內“公務員入職培訓班”章程的最後定稿上交給顏肅之。顏肅之沒說準,也沒說不准,只是有些憂鬱:外面又有不識趣兒的生事了。坦白說,這回女舉考了這麼多人,也是出乎顏肅之的意料的。

    在顏肅之的成長過程中,女性就是以弱者的面目出現的。後來楚氏把馬甲一脫,顛覆了他的印象,卻也僅此一例。他閨女讀書好、打小就聰明,砍人還不算,還要堆京觀,可在他眼裡,還是個軟糯的小棉襖,需要他保護的。其他的女孩子們,侄女們看起來也挺聰明,那是顏家基因好。除此而外,女人無論是讀書還是做官,都是比不是男人的——事實擺在那裡呢。

    這一回這個比例……

    顏肅之也大吃一驚:居然有這麼多女娘考上了?他倒是相信顏神佑不會舞弊,顏神佑犯不著這麼搞,舉薦制又沒全廢,她要讓誰做官兒,直接上表就行了,顏肅之還沒駁過閨女的面子。不過,顏肅之對這些能拍翻同期男舉子的女人們,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懷疑的——真是自己考的麼?

    他先沒提這個事兒,是想暗示下面的人:把這件事情給我搞定,不許有人說朝廷的不好。

    沒料到的是,這一天早朝,顏神佑沒有跳出來,安排考試的盧慎也沒有跳出來,主考官李彥、副主考官霍亥、丁號等都還沒發聲。第一個出來說件事情的,卻是方鐸。

    方鐸兄被外甥李清君坑得苦哇!李清君翻牆跳窗跑去考試了,他這個做人家姨父的,險些被舊族認為是叛徒。哪怕現在舊族在楚豐的敲打引導之下態度有所轉變了,看他還是不大順眼。盧慎這小子更壞,特意把他給引薦進了禮部,去做了個郎中。這次考試,還讓他幫忙搭把手準備。

    這一回,李清君又以在職考生的身份,跟六郎半道兒撿的那個江非一塊兒,又考了一次統考!兩人還一同中了進士,李清君名次比江非還高,在頭甲。有人找顏神佑的麻煩,方鐸是有些竊喜與快意的。只是一想到顏神佑這個女人特別陰險,萬一這一回不攔下了,叫她借題發揮,指使人連李清君一起拖下水再重新考試,那就不妙了。

    於公於私,方鐸都得奮起戰鬥。況且,他也佔著個理字:“陛下,近來有不第舉子公然誹謗朝廷,請將之治罪!”

    他的老朋友餘道衡對他的行為十分不滿,覺得他墮落了,出來與他打擂台:“陛下,方鐸此言差矣!聖主不因言治罪。”

    方鐸心裡苦哈哈的,淚水在肚子裡已經氾濫了,腹誹著:你這回不是也讓家裡孩子考試了嗎?你都服了軟了,還死咬著我不放,還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口上還要說:“餘道衡才是此言差矣!進諫與誹謗,是一回事麼?任由不第士子造謠生事,朝廷威嚴何在?!”

    兩個老朋友掐得火熱,六郎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倆不是一夥兒的麼?怎麼就這麼吵起來了?

    唐儀看好一陣兒熱鬧,才出列說:“吵吵嚷嚷,成何體統?!”端著御史大夫的身份開始維持秩序。然而他素來沒有什麼威信,餘、方二人繼續吵得不可開交,唐儀開始捲袖子。

    葉琛見勢不妙,忙端起丞相的架子,將這文鬥二人、行將武鬥的三人一併喝開。向顏肅之建議道:“陛下,此事可大可小,斷不能容人誹謗朝廷。”

    餘道衡見顏肅之點頭,忙說:“陛下,因言獲罪,才是不祥之兆啊。 ”

    這個話唐儀不愛聽,親自上陣來與他爭吵:“你就是鐵了心要護著胡說八道的人了?還是說,不管說什麼,都隨便說了?那我回去就說,你兒子沒考上,所以指使人懷疑朝廷不公,你怨望!”

    怨望是個很坑爹的罪名,它的依據很飄乎,但是後果很嚴重。餘道衡一腦門兒的汗,衝顏肅之一跪:“臣斷不敢如此!”

    顏肅之看看顏神佑,顏神佑回了他一個八郎經典表情,顏肅之嘴角一抽,一擺手:“行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兒,理它不少!說正經的事情!跨馬游街的事兒準備好了麼?唔,瓊林宴放在哪裡?”

    這就不管了啊?

    不是不管,而是要開個小會,顏肅之就不相信,顏神佑沒個主意。要顏肅之說,這麼輸不起的王八蛋,擱朝上也是個攪事精,就衝這種“不思己過”的精神,也要讓鬧事兒的滾球。出了事兒,不反省一下自己比別人差在哪裡,以後好好努力,這樣的人,能有什麼大成就?

    一甩袖兒,顏肅之宣布退朝。

    回來開小會,顏肅之很不客氣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這等樣人,我是不敢用的,”再一指六郎,“你也不許用他!真有不忿,可以上書訴冤。大周言路暢通,又不是不許他說話。正路不走,非要走邪路,在民間散播流言。此等人器量太窄,眼界又不寬,滿腹心機陰謀,實是小人之流。”

    六郎受教。

    李彥是做六郎老師的,順著家長的話給學生補課:“所謂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

    他一套講完,顏神佑忽然笑了:“他們這也是見賢思齊了。只是君子見賢思齊,是修身養性自己也要做賢人,小人見賢思齊,是要將賢人拉下馬來變作與他一樣的小人而已。”

    說得君臣都笑了。

    六郎問顏神佑:“阿姐,流言傷及阿姐,阿姐可有應對?”你要親自抽回去,我們就幫你遞鞭子,你要不抽,那我們可動手了啊。

    顏神佑道:“過得明日,再吵上一吵,總要給他們一個說法的。到時候,在太學開一課,讓他們當場比試比試。是騾子是馬,拉出來蹓蹓。比試完了,再講課也好,公佈課程安排也好,總之,將事情給定下來。”

    顏肅之道:“那讓……唔,霍翁主持罷。”萬一霍亥繃不住,再上李彥,這也是丟一手底牌。

    ————————————————————————————————

    顏神佑已經計劃得好好的了,自己便去看女舉子們。

    女學建得很寬敞,這裡面借居了些女舉,中了的五個固然是歡喜的。沒中的心中滿是遺憾,也安慰自己是見過世面了。原本這樣也就罷了,沒想到外面又傳出風言風語,說她們這樣的成績,皆是舞弊得來,又語涉顏神佑。弄得這些人開心的也不開心了,遺憾的也顧不上感嘆了,齊齊化作憤怒!

    在這年頭,敢走出家門、不遠千里過來考試做官的女人,實在是惹不起的。內裡一個揚州出來的姓袁名瑩的小娘子,就提議:“我們請示公主,好與這群酸丁比過。有些賤皮賤料的東西,不挨打就不老實了。”

    此言一出,瞬間獲得了大家的一致贊同。黎家一位中舉了的小娘子自告奮勇:“我家第四阿姐地昂州時便蒙公主青眼,舉薦為官了的,我常隨她玩耍,如今公主府裡倒好有一半兒的姐妹我都認得。我去尋她們,往上好遞個話兒。只是有一條,真個要比試了,大家有幾分把握?”

    袁瑩一指藏書樓:“在揚州時,好有五分把握,到了這裡兩月有餘,倒有八分了。”

    黎小娘子道:“就八分就夠了,剩下的兩分,這回都取中了呢。”

    眾女七嘴八舌:“那便有勞阿黎了。”

    又猜了一回題,黎小娘子去梳洗,準備拜帖。才打扮好,便聞顏神佑到來,一齊出迎。

    顏神佑早知這些小娘子們厲害,真沒想到她們居然這般厲害。黎小娘子見顏神佑來了,便對袁瑩道:“主意是阿袁出的,殿下來了,不如阿袁自向殿下進言,如何?”她並不想貪這麼個功勞。

    袁瑩推辭兩句,被昂州一個叫蘇樓的婦人說:“休要扭捏,都痛快起來。”便也答應了。蘇樓在這些婦人裡年紀最長,乃是兵亂的時候南下的,丈夫與兒子死在了南下的途中。到了昂州之後家產也不剩多少了,近來娘家想要她改嫁、婆家硬攔著要做成轉房婚,鬧得她心煩,索性跑出來考試了。只是有些不幸,這一回並不曾中進士。

    與顏神佑打照面前,這群女舉子就已經定下了主意了。參拜畢,顏神佑邀她們飲茶,順便將事情透與她們,讓她們好好複習。豈料才坐定,由袁瑩打個頭兒,出列請命,要求與落第酸丁們比個高低,不抽死他們不罷休。

    顏神佑放聲大笑!

    笑得連袁瑩這樣背水一戰的人,心裡都發了毛,聲音略抖著問:“殿下何故發笑呢?”

    她這一回,是鐵了心非得考上個官做不可了的。她爹沒兒子,她娘生不出來不要緊,納了一妾、收了四婢,家裡還是她一棵獨苗。她爹眼瞅著都要五十了,陽壽將近,族裡動念給她爹過繼。血緣最近的是她叔叔家的堂兄,問題是,兩家關係不好。她堂兄的媽跟她媽還是仇人,她比堂兄小兩個月,小時候天天跟堂兄掐架。她嬸子罵她娘是下不蛋的母雞,她就把她堂兄揍得腦門上頂倆大鴨蛋。

    她要是考不出來,家產就得歸她堂兄了。這日子,沒法兒過了。雖然早就有女戶之說,大周也做出了成例,女兒連爵都能襲了。可是實際的操作中,卻仍然有著種種問題。國家規定了又怎麼樣?民間還是照著舊俗的多啊。並且,女性繼承權的問題,在大周,也只是個初步的試驗而已。之前的事情,許多都可以“從權”,反對者可以說,這不是定制。

    不過這些難處袁瑩一字沒提,提了有什麼用呢?誰也替不得誰,自己的日子還是要自己過的。這一件事求人,下一件事還能再求人麼?總不如自己扛過來了問心無愧。

    是以袁瑩頂著雷,再接再勵:“殿下,我等聽聞流言,心頗不平,情願自證。”

    顏神佑道:“光華(袁瑩,字光華)不要關鍵,要自證,也不用這麼個證法的。難不成隨便跳出個什麼人胡說八道,我都要好生解釋不成?”

    她的計劃裡,是將中的、不中的,都召到太學來聽課。借聽課的由頭,讓同學們自由討論,然後引出辯論與比試。一切都要做得輕描淡寫,玩得一手的舉重若輕,顯得朝廷從來沒將這些反對派小蝦米放在眼裡,又“無意”中將他們的臉打腫。

    袁瑩聞言大喜,與眾女一齊謝顏神佑成全。

    顏神佑故意說:“且慢,我雖答應了,你們可有把握?”別打臉不成反被打。

    袁瑩傲然道:“與狀元比不得,難道與這些落地酸丁比,還能差了麼?”又細細解釋了自己等人如何有把握。

    在這裡,大家要明白幾件事情:第一,顏神佑是掛了名的勘定經史的副總裁(總裁定官是李彥,他是著名大學者丁號的老師);第二,顏神佑手裡掌握著先進的活字印刷技術;第三,她有錢,可以豁出去了的印書;第四,她辦的女學,可以假公濟私把這些書都印一份扔女學圖書館裡,辦張借書證就能藉閱。最後,袁姑娘就借宿在女學裡,還辦了一張臨時藉書卡。

    所以,她們補充了豐富的閱讀知識。更重要的是,在這幾個州里,都是開明人士坐鎮。像揚州那裡,是顏希禮頂了顏淵之的班兒,顏希禮的妻子正是李三娘。此君家學淵源,娘家的藏書帶不多少,她就從婆家大姑子那裡摳。顏神佑這邊印書,她那邊寫信來搶。同理還有昂州的顏希真等人。

    比起一家一姓的藏書,這些人是直接從國家圖書館裡拿,豐富與否,自不須言。能讓女子讀得起書,還讀成了學霸的人家,在這會兒也不是太普通的人家,藏書也是比較豐富的。像蘇樓這樣,因為逃難家道中落的,底蘊也是不差的。不似寒門弟子,如果有天份,不辭辛苦,投到了個名師門下打雜兼讀書,還能蹭書看。女子在這個時代,也只能在家中讀書。

    有原本的底子,再有後來的補充,無怪乎袁瑩信心頗足了。

    一切,就照著顏神佑寫的劇本開演了。

    ————————————————————————————————

    瓊林宴後,便是太學授課。打著“即使是落第了,也不要氣餒,讓專家教授給你們講講課,啟發啟發”的旗號,將落第的、考中的都招了來。

    按照名士教學的流程,教完了,還有互相辯難的環節。這個環節,也是重頭戲。

    令顏神佑驚訝的是,出來挑事兒的居然不是世家子,而是益州一個看起來頗貧寒的士子。她卻不知,卻是往上,對女子反而會寬容些。像姜家,看姜氏的教養是極好的。到了底層,如去了的林大娘家裡,資源有限,自然要盡著兒子。這樣就很容易慣出一些臭毛病來。

    讓益州這位舉子感到難堪的是,不但文化課吵輸的——這樣的場合,又不好直接說人家是破鞋,說女人出來做事肯定都是不安於室——連體育課,他也沒贏。

    盧慎抄手站在一邊,見袁瑩十箭十中,七箭正中紅心,納悶極了。黎家他是知道的,自從南下之後,就打開了異次元的大門,整個家風都變了。可是這……揚州袁氏,怎麼會這樣的呢?

    袁瑩卻不是揚州袁氏,雖然她也姓袁,卻與那個已經在兵火中滅了門的高門大姓沒有什麼實質的血緣關係。她爹是發了戰亂的財,囤積居奇倒買倒賣,偶爾還販賣點人口什麼的。#大家懂的#

    最後,這場“教學”以袁瑩、蘇樓與黎家的黎芳碾壓諸落第舉子而告終。中了進士的男子們也頗詫異:臥槽!現在的女人都這麼厲害了嗎?

    江非已娶妻的不算,其他未曾娶妻的,好些個覺得我終於找到另一半了。也有一些個人,看到袁瑩等人頗有壓迫性,索性躲得遠遠的,生怕被賴上了。

    然而無論如何,此事也算做了一個了結。落第的舉子裡,聞說考中了的也要在太學裡進修,便有家財頗豐的想留在京中考個太學,來年再戰。顏神佑卻將主意打在了蘇樓的頭上,蘇樓既然能自己做主,脾氣又投緣,何如請她留下來做女學的先生呢?

    蘇樓是通過顏希真接到的申請,她還愁回到昂州之後怎麼跟娘家、婆家囉嗦呢,聞說顏神佑要收留,不讓做官也是可以的!兩下一拍即合。顏神佑復問了幾個落第的女舉子,這裡面也有要回家的,也有請問太學是否招收女學生,想要繼續進修考試的。最後顏神佑僅又招了一位荊州的落第女舉子,一併請入了女學裡。

    袁瑩更有一個想法,想將父母接到長安來居住,詢問走讀事宜。有父母伴讀,也好少些風言風語。

    這些事情顏神佑都一一為她們解決了,顏希真等人也到了要回去的時候了。

    ————————————————————————————————

    各地刺史一走,陳恬等人上表,請在北方也行科舉。此事米摯已退,餘者不再反對新政,顏肅之順水推舟,同意了他們的請求,公佈了修訂版的三年制科考條例,又頒下了指定教材。

    南人務實,北方理論知識強些,最後的錄取率竟然是南方比北方高一點,從此開啟了南北之爭,不得不改行各州固定名額制,以保證每州都有士子做官,加強各州的向心力——這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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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0:44:51 |只看該作者
第306章 努力打補丁

   自打將顏希真等小輩外放,就沒能一家人一起過個團圓年,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然而你要問一問顏孝之與顏淵之,是把孩子圈在身邊兒養著,還是放出去做些事情,他們也還是要選擇後者。這世上就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擱京里養著,什麼正經事兒不做,不用兩代,就能養廢了。還不如這樣,受些離別苦,可每年都還能有兩個月團聚,兒女也磨煉出來了。

    柴氏與鬱氏也不是無知婦人,思念歸思念,柴氏把孫子、外孫都扣在了京城上學,還是放了兒女出去辦差。經過了兵亂的人,想安定是必須的。然而眼界高者,便不想拘著兒女都在眼前,而是放手他們出去闖蕩,多幾道保險,也是好的。

    柴氏與姜氏倒好有一個共同特點,對女兒比對兒子上心。怪只怪兩人養出來的閨女,都那麼地顛覆正常人的認識,搞得做母親的不得不分出大半心神來盯著,生怕她們出什麼事兒來。

    柴氏接到了顏希真的長子李濟,哪怕已經得到確切的消息了,還是往宮裡跑了一趟,去敲定李濟到東宮學堂裡入學的事兒。柴氏的心都要操碎了,顏希真從生下來到出嫁,多麼標準的一個淑女呀?!現在呢?柴氏差點以為自己又多出來一個兒子!心裡把阮梅等人又咒了一遍:不是你們這些短命鬼鬧出這些事情來,我兒又何須千里奔襲,弄得性情都移了?

    姜氏也鬱悶著呢,顏肅之昨天跟她說,崇道堂(東宮學堂)那裡,因為連著少了幾位丞相,所以由丞相兼職的老師也就缺了。雖然可以選一些宿儒名師來充作教習,可是這三師三少的職稱輕易是不能許人的。顏肅之左思右想,想讓顏神佑給兼任一下。姜氏就覺得心裡冒寒氣兒,怕顏神佑又出什麼麼蛾子。

    妯娌倆對著嘆了一回氣,姜氏還念叨一回:“還有太學裡的事情,還有講武堂的事情,哎喲,我都不能想她,一想腦仁兒都疼。”

    柴氏道:“誰說不是呢,見天兒的不著家,孩子要交給誰來帶呢?長大了能進學堂,小的時候,還不是要母親多看顧?單只交給保姆乳母,學問既不好,氣度也不成,耳濡目染,弄得一股子的小家子氣,可怎麼是好?我把阿濟死活給要了回來,先放到我這裡教他兩個月的禮儀,回來送到崇道堂來,可好?”

    姜氏道:“阿嫂說得才是正理,我那兩個外孫,從小跟著六郎學著些兒,看起來正常多啦!我知道神佑閒不住,硬拘著怕要將她憋悶壞了。我現在就怕她太活潑,什麼時候把天捅個窟窿,我哭都來不及。”

    柴氏大生知己之感:“是吧?我也怕福慧……”

    親媽們的吐槽和擔憂是極有道理的,顏神佑正在繼續作亂呢。

    ————————————————————————————————

    刺史離京,進士們的學期開始是在明年正月,升官發財,自然要錦衣還鄉。也是為了誇耀自己的成績,也是為朝廷的科舉作一宣傳。袁瑩等女進士也是要回家的,過了年再回京。似袁瑩,還要將父母都搬取至京,一起過活。免得留在鄉里,又與親戚們再磨牙。

    臨行之前,袁瑩猶豫再三,還是向顏神佑進言:“恐怕有些女子,中了舉、又或者中了進士之後,家中便不要她出來了。還請殿下留意。”

    顏神佑一怔:“這是為什麼呀?”連她身邊的盡皆不解,便是顏希真,也沒想明白其中關竅。

    還是馮三娘這個老江湖反應得快,一拍巴掌:“留著好嫁人了唄!既給娘家爭臉,以後娘家的姐妹侄女兒們身份都能上漲,好嫁個冤大頭。哪家聘了去,也有得說嘴,說是家裡媳婦是個舉人、進士的。至於做不做官兒,倒是其次了。”

    顏神佑心裡陰雲密布:“國家取材大計,豈能容他們如此戲弄?!逗我玩兒呢?!”對袁瑩道,“你放心,且回去,這事儿知道了。朝廷尊嚴,豈容挑釁?!你……能回來麼?”秒懂,土豪家喜歡娶才女,也是這麼個道理。這事兒就跟高等會所裡的“公關”號稱是名校大學生,那是一樣一樣的。

    袁瑩一低頭,小聲道:“說不得,還要求殿下一道手令,又或與我們使君打個招呼,到了時候,拿我回來。”

    顏神佑道:“你公車往復,朝廷豈會白吃這麼個暗虧?一人做官,蔭佑全族。一人犯法,自然也要連坐的。浪費了朝廷這許多人力物力,考上了,臉上有光了,有臉見人了?嗤,拿了好處就不想做事?”

    袁瑩大喜。心道,我若是無心上進,即是拋了這進士的身份,怕不同祖子弟,無一人能再考試了?想是如此想,官卻是要依舊做的。靠天靠地靠父母,終究不如靠自己,遑論夫婿。

    顏神佑當天就上書顏肅之,為防沽名釣譽之輩戲弄朝廷,仗著有些小聰明阻了願意為國效力之士上進的道路。請將考中了,卻不肯受訓為朝廷出力之人錄名,同祖子弟不得為官、五代之內這許科考。凡考中了進士、舉人,而不肯應朝廷之召出力的,就要賦稅的優惠。

    這個建議經過政事堂簡單的討論之後,就正式執行了。

    李彥等人還以為,這個規定是專門針對“隱士”、“名士”的。李彥就是隱士兼名士出身,很多人的心裡,是以棄官不做為榮的,是誇耀這種“富貴於我如浮雲”的精神的。霍亥走的是名士的路子,並不是隱士,與前朝不合作,是因為瞧不上姨太太風,其實還是有功名利祿之心的,否則就不會先投藩王后投顏肅之。

    這兩個人自己做隱士、名士的時候,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反以自己堅守原則。等到他們做了丞相,就看這樣的人不順眼了——裝什麼逼?這一手都是老子們玩剩下的!老子們花了這多的精神,是要找扛活的苦力的,不是給你們當墊腳石的,都給老子滾回來幹活!

    兩人首先就跳了出來表示支持:“國家花費如許財力物力,可不是為了給虛榮之輩妝點門面的!”

    丁號是做名士的,不能做官的原因,真是不說也罷。他尤其痛恨有官不做,不肯珍惜大好機會的人——其他人辣麼想做官而不能做,你們造嗎?暴殄天物啊!要遭雷劈的!他跳出來,一字一頓地說:“秀才們也不能閒著!除了到縣學等處讀書之外,徭役可免,本人租賦可免,卻要每年一個月,往學堂裡教書去!”

    顏神佑眼睛一亮:著啊!本來還在愁呢,那些個有文化有思想的女人,考上了秀才之後,舉人試如果沒考上,就這麼嫁了,一輩子窩在後院兒裡,真是可惜了了。舉人還有可能再補官,秀才的希望就十分渺茫了。

    她還正愁著女秀才將來怎麼辦,又愁女學無老師呢。

    葉琛似乎明白她是怎麼想的,貼心地道:“女秀才也要去教男學生麼?”

    顏神佑應聲道:“不是還有女學麼?女學數目本也不多,女秀才數目也不至太多,”壓低了聲音又添了一句,“國家掄才大典,是要擇可用之材,並不是給他們臉上貼金,好找個冤大頭傍過去做娘子的。”

    顏肅之噴笑出聲,遙指著她道:“你這張嘴,可也忒不饒人了。”

    李彥與霍亥這才明白:臥槽!上當了!原來你是這麼個意思呀?

    想明白了,兩人也一笑置之。

    李彥是因為自家孫女和孫媳婦都做了官,仕途順利,覺得這樣也不錯。尤其是李紀,這小子的水平真比不上豐小娘子。旁的不說,就是心志堅定這一條兒,沒經過大挫折的李紀,就不如豐小娘子。本來李彥還要擔心,如果自己死了,兒孫不出挑,過不兩三代,就要走下坡路,可怎麼是好?現在有個孫媳婦撐著,至少能撐到曾孫輩。李彥覺得這一條還是不錯的。

    霍亥則是因為顏神佑肯收留他孫女兒。這會兒,霍小娘子的同學已經輪完一輪了,霍小娘子整個人看起來也好了一些。霍亥也覺得,女孩子家家的,學點東西不是壞事,腦筋清楚一點,也免得禍害全家。這實是一件有利於提高全民素質的大好事。

    李彥也就順著說了一回太學的事情:“則縣、府等地有女學,太學裡,如何是好?有女學,要有女師否?”

    顏神佑道:“開個女班不就行了?若有學問夠了的女子,日後做祭酒,也不是不可能的呀。只可惜女人雜事纏身,能專心向學的時候少罷了。對了,我還有一個想法——”

    顏肅之眉毛耳朵一起亂跳:“我怎麼覺得要出事?”

    顏神佑笑道:“放心吧,不給您惹事兒。我說的,是崇道堂。雖說垂拱而治,到底要曉得些國計民生。不止是讀書、知道民間疾苦,也當知道官場百態,是吧?”

    顏肅之道:“讓崇道堂跟著太學上課?胡鬧!”他極少這麼反駁女兒,否定了之後又加了一句解釋,“身份不同,要學的也不一樣,怎麼能混淆呢?”

    顏神佑道:“誰個說要混淆啦?我是想,三師三少,皆是大家名士,沒道理功課好的太學生不能入崇道堂聽一二節課,算做獎勵。萬一投了眼緣兒,諸位還能再收一入室弟子呢?也不多,譬如旬日一考,又或者一月一考,表現好了的,可以過來聽課。太學裡能學得好了的,日後都是要做官的,讓太子早些熟悉一下他們,也沒什麼不好。”

    六郎問道:“太學這裡,能進來的,都是肯上進的,也無須這般利誘。反是國子學,好些個紈絝不思進取,倒是大患。”

    顏神佑道:“也不是全是利誘,崇道堂裡的人,便是讀書,多半也是進國子學的,鮮少有去太學的,也是讓你們見識一下真正用心讀書的人。眼下還好,再過幾代,就怕小東西們舒坦日子過得多了,耽於享樂,反而忘了進取之心,不知道辛苦是什麼。”

    六郎道:“這倒也是。那還不如……讓崇道堂裡的人,抽出些時日來,徑往太學裡去呢。”

    李彥道:“越說越偏了,那還要崇道堂何用?”

    顏肅之最後拍板,還是照著顏神佑的提議來。至於六郎的建議,採取了關於國子學的一部分。最終也沒能放崇道堂的學生出去。

    說到了考試,葉琛就把他整理出來的新完整版科考流程遞了上來,新版的科舉流程,全套走下來是三年制。顏神佑看來,與明清的科舉程序已經幾乎完全吻合了。除了明清最後要走一步翰林院,再考一回試。而大周則是統統扔進太學,做崗前培訓,再考一次畢業試。

    大周的翰林院,則是與崇文館一樣的機構,崇文館是負責總體文化事宜包括了修史等,而翰林院側重於負責教材審定等事。甚至於教材的印刷發放,翰林院也要把最後一道關口。

    葉琛更有一條建議:“眼下為普及推廣,說不得,朝廷要貼些錢。臣想,這書也不好白送的,還是要作價收費,否則人不知道珍惜。更有一等可惡刁民,白領了字紙回去,拿做旁用。”比如糊個窗戶啊,引個火什麼的,豈不坑爹?

    霍亥捋鬚,笑看顏神佑:“還有一件事情。”

    顏神佑脊背發毛:“您說。”

    霍亥道:“聽說,殿下在女學裡建了藏書樓?辦了證的都可以藉閱?這個可以推廣嘛。書本錢國家出了,辦證的人要交押金,丟失要賠償……”條例就照搬了女學的。

    顏神佑搖頭道:“印不了那麼多的書啊,活字印的雖然快,可得先印課本。”

    霍亥道:“這不是有太府麼?張太府很盡職的。”

    張太府打了個噴嚏,一個哆嗦:“炭火是不是滅了?再加兩塊炭來。”就在加完炭沒兩刻,他就被召到了含元殿裡,接了個“加速做活字,承擔活字印刷任務”的活兒,真是欲哭無淚呀!誰坑我?!一定是齊國公主!

    一點也不知道又背了個黑鍋的顏神佑:張太府這回是找對職業了嘛!

    ————————————————————————————————

    背了個黑鍋的顏神佑回來受到了葉琛的啟發,乾脆照抄了一份,把文字改成武字,就當成武舉的條例,遞給顏肅之了。政事堂不管軍事,樞密使責無旁貸。

    顏肅之對於這種無恥的行為,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默默地從頭看到尾,又拿了葉琛的方案出來一比對,將兩份奏本並排一擺,問顏神佑:“你看這有什麼區別麼?”

    顏神佑給了他一個更無恥的答應:“您看,這事兒譬如做題,答錯了,一定是錯得花樣百出,答對了,這個正確的答案就只有一個。這叫英雄所見略同。”

    顏肅之:……

    顏肅之默默在把兩份奏本都收了起來,決定不跟這個嘴仗講道理,反正最後一定是她有理。收完了,對顏神佑道:“這個,二寶起名字了嗎?”

    顏神佑想到寶寶的大名,頭腦就一抽一抽地疼,誠懇地跟顏肅之討論:“能取個諧音不那麼難聽的麼?”

    顏肅之默,半晌道:“要改麼?”他給起的名兒,誰也不敢改呀,除非他主動提出來。

    顏神佑給他鋪了個台階兒:“就是,那個字兒太難寫了,我看著他一寫一團黑,還以為他叫黑呢。”

    顏肅之扶額:“那兩個名兒都得我想。”

    顏神佑想了一想,道:“成交。”

    顏肅之的表情從黑白轉成彩色,眉花眼笑的:“這才好嘛。你看,寶寶叫山簡,二寶叫山倫,好不好?”

    反正比山雞強,你要硬取了個奇怪的名字,我也得認。顏神佑想了一想,覺得沒有什麼奇怪的諧音,點頭答應了。

    父女倆說完了家事,顏神佑道:“阿爹,如今宰相七去其三,要不要再添一、二湊數?”

    顏肅之道:“我並不曾相中什麼人。楚源前頭資歷夠了,要做丞相,還差些火候,我還要再看一看他。盧慎做的事情倒是不少了,可惜年輕,我要留著他給六郎來用。方章能把尚書做好,已是不易,古禿子也是如此。”

    顏神佑送給他一枚白眼:“好歹是朝廷尚書,您甭張口禿閉口禿的。”

    “我就在這兒說說,難道他不禿?”

    “不跟您繞這個了,可丞相真的要再添一個人。霍亥年紀也大了,是要先培養個接手的人了。今時不同往日,國家疆土之盛,是前代不能比的,人口又漸多,事務越來越多的。”

    顏肅之道:“寧缺毋濫。有事,臨時徵盧慎來幫忙。霍白……還是再磨兩年吧,讓他把雍州磨好了,再召他回來,你要卸了樞府之職,讓他補做樞密副使。可惜了山璞。咦?讓山璞領樞密副使,去講武堂!”

    顏神佑道:“說政事堂呢。”

    “添人不能隨便添。”

    顏神佑道:“若是,讓他做丞相的活,不領丞相之職呢?”

    顏肅之道:“怎麼說?”

    顏神佑道:“是磨練他,不如,讓盧慎領中書名下平章事,品級不高,也是給政事堂打雜的,倒是統觀全局的。”

    顏肅之笑道:“這個法子好!俸祿也不如丞相高……”

    顏神佑面癱著臉,看得顏肅之笑不動了,才說:“阿爹,那鹽務的事情呢?”今年光科舉就很忙了,鹽務的事情到底還是沒有執行。

    顏肅之道:“你過年的時候一家一家拜訪過——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不後悔?”

    顏神佑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國家好了,我們才能好,不是麼?如今休養生息,卻又要防胡兵南下,又有種種文明開化之舉,說白了,一文一武,哪裡不需要錢呢?”

    顏肅之道:“也罷,今年與他們透個風聲。明年讓正好你領頭,讓盧慎與方章幫你,把全國鹽務理一理。這事事關重大,尤其利潤豐厚。曬鹽是個無本的買賣,眼紅的人一定很多,想鑽空子的也不少,你一定要謹慎,寧可慢些,絕不可有後患。”

    顏神佑心說,說了票鹽法,你們又說步子邁得大了。只得答允了。

    出得含元殿,便往承慶殿那裡去,順便告訴寶寶改了名字的好消息。午休時間,她家無論上班的還是上學的,一向是在承慶殿裡休息的,晚上才結伴回自己家。

    到了承慶殿,其他三個人早回來了,父子三人正在玩耍。還附帶了一枚看客——錯亂症患者,顏小九同學。

    山璞把二寶架到肩膀上,馱著他轉圈兒。山璞小的時候,他爹就是這麼馱著他玩的。可惜後來被送到乳母家養活,再回來,就已經過了玩這種遊戲的年齡了。寶寶坐在一邊看著,小小咬了一下手指頭,又縮了回來。他已經長大了,不能再撒嬌了。

    九郎看了一眼他“哥”,長長嘆了一口氣,大聲道:“小孩子骨頭軟,會傷到噠!”所以二寶太小了,扛我們剛剛好噠!

    山璞和二寶玩得正開心呢,聽著他這麼一聲,山璞忙把二寶卸了下來,交給擔心的乳母,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九郎理直氣壯地道:“阿娘說的!”

    山璞一想,自己小時候雖然這麼玩耍,可具體年紀也忘了,既然姜氏這麼說,養孩子方面,還是女人在行。再看寶寶,縮在一邊,一伸手,將他給拎起來放到脖子上扛著。

    寶寶羞澀地道:“阿爹,我長大了。”

    山璞心裡一酸,他在乳母家長大一回家,也是覺得……長大了,不能跟親爹那樣親近了。低聲說:“胡說,老子麵前,你還小呢。走,你娘來了,咱們去看他去。”

    寶寶抱著他的頭,開心地點頭:“嗯!”我們出去……

    “哥~”這一聲叫得,端得是千迴百轉。

    寶寶默默地忍了,也沒有炸毛,也沒有跳起。

    山璞詫異地轉過頭看九郎:“六郎過來了?在哪裡?你看到了?”

    九郎:……QAQ你們都是壞人!

    ————————————————————————————————

    九郎沒能蹭到“給兒子當馬騎”式的父愛,鬱悶地蹭了一餐飯,席間拼命地吃,好像送了人家結婚的禮金,一定要在酒席上吃回本一般。搞得顏神佑擔心不已:“阿娘不給你吃飽飯麼?還是有人剋扣你啦?”

    九郎更鬱悶了,哀怨地看看寶寶,再看看山璞,最後鎖定了寶寶:“雞崽,下午見。”

    瞧,這就是顏神佑要給兒子改名的原因之一了。

    顏神佑到底不放心,派了一個侍女名叫翠蘭的跟著,將九郎的情況跟姜氏說了一回。九郎接下去小半個月,都處在母愛的關懷之下,深恨自己多嘴。

    顏神佑卻趕在年底封印之前,奏請以盧慎為中書門下平章事,到政事堂裡去幫忙。估摸著幫著幫著,要不幾年,就能做丞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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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45:01 |只看該作者
第307章 命也太好了

   盧慎打從出仕開始,就被認做是個丞相的苗子。他自己也爭氣,並不因少年成名而目中無人。勤勤懇懇工作,老老實實做人,工作之餘也不忘了繼續讀書,充實自己。端的是有志青年的楷模。

    他還有一個投資眼光很準的爹,他自己也很有眼光,見了顏肅之就以身相……呃,把自己給賣了。

    有付出就有回報,他這麼個老婆參與行刺老闆的人,最後毫髮無傷地脫身,還娶了老闆的侄女。不但跟老闆家攀上了親戚,還繼續做他的副手工作。這等運氣,真是讓人垂涎。

    然而有得便有失,他運氣極好,命卻不咋地。生下來就沒了親媽、嫡母對他還不好,妻宮上也很衰……這些也都罷了,他都克服了。然而有一樣,卻是無法克服的——年齡。

    即便他是顏肅之親自闢任的第一個下屬,也當了很長時間顏肅之政府的二把手,明明比大家工作的時間還要長,幹的活還要多,最後大周建立,他還是沒能當上丞相。原因無它,太年輕。

    盧慎現在還不到四十,以這個階級的生活水準來看,平均壽命是比底層人民群眾高個五到十歲還不止的。像楚豐那樣的,活個八十歲也沒問題。像蔣熙,正經活到七十八歲才死。霍亥也七十好幾了,李彥也差不多這麼個年紀。盧慎比他們小了四十歲,現在就拜相,沒有正當的理由,也沒辦法讓他退休。

    丞相差不多相當於國務院的總理,可丞相沒有固定任期吶!這可不是看著你功勞達到了,就能讓你上的。好麼,你不到四十做了丞相,一做四十年,皇帝任期都沒你長啊!你還年富力強的,這是要做甚?

    悲催的盧慎就遇到了這麼個難題。他在克服之前因家庭問題而起的各種困難的時候太過用力,一不小心就克服過了頭,取得了比他長二十歲的人都不一定能取得的成就。為了平衡起見,他還得繼續做他的禮部尚書。

    哪怕李、霍繼續辭職了,把楚源提上來,都得讓他再窩禮部去的。直等到熬過了四十歲,再等著做丞相。這樣看起來,好像也不錯,但是要記著一條:在等待的這些年裡,不能行差踏錯,做不符合丞相身份的事情。沒有丞相的尊榮,卻要受到同樣嚴格的要求,一個不小心,就做不成丞相了。

    所以,無論什麼人看盧慎,眼角里都帶著一點憐憫,慘,真是太慘了!這樣的生活,真是太折磨人了。連顏肅之都有些不忍心,又不好讓他就這麼正式位列仙班,修成正果,差點要藉個由頭給他加點封戶什麼的了。

    顏神佑的建議,正好解了眼前的困局。在兩道台階中間,硬給加了個板凳,踩一腳上去,顯得高了一點。政事堂裡也有了這麼個年輕人來打雜,緩解了人員不足的窘境。

    李彥等人聽了顏神佑的建議,心中暗許,只等著開會討論的時候全票通過。底下的朝臣們卻神色各異。盧慎是個鐵杆儿的顏黨,如果硬要分一下的話,他是個昂州系的元老派,反正,他不是世家派。哪怕他是世家出身的,也不能改變他的政治立場。

    這就很微妙了。

    政事堂原本的幾個丞相裡,李、霍、丁、葉都是元老派,蔣、姜、米才是世家派,勉強算是平衡了。後來蔣死、米退、姜戎丁憂,世家派走了個乾乾淨淨,政事堂幾乎是元老派的天下了,顏肅之也不說再補個元老派的來給大家緩解一下壓力。好容易要補個打雜的,還是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

    休說死硬派如方鐸、餘道衡等人了,便是開明派如竇馳,也覺得這不大對味兒。以盧慎的年紀,再做個三年五載的禮部尚書,把科舉的事情導上正途,再去打雜,也還算年輕呢。要打雜,也得楚源先去打呀!

    看盧慎可憐的人裡,世家居多,這會兒不喜他更進一步的,還是世家居多。真是奇也怪哉。

    竇馳有些坐不住了,當時就想說:咱把楚源也塞進去打雜吧,打多少時間無所謂,總不能被個毛小子給比下去了,對吧?

    左看右看,好些人與他一樣,都坐不大住了。比如說陳怡,陳老先生是屬於極識時務的。原本還端著,後來見大周不像是之前那等軟貨,他就開始認真配合了,科舉忍了不說,連女人考科舉都忍了。閨女在昂州那兒教女學,他都沒有說什麼不好聽的話,反而去信誇獎了一番,說陳氏這樣是有利於朝廷教化百姓。

    那些能忍,眼前這個,是真的不能忍。本來有楚豐做太尉,好歹也是位列三公的,還能說得上話,現在楚豐也被迫退休了。核心的決策圈裡沒有自己人,怎麼想都不是個事兒。可竇馳有點膽小,陳怡是所顧慮,兩人都沉得住氣,在坐席上挪來挪去,都沒開這個口。都打算著過了這一刻,再串連一下,想想辦法。

    眾人各懷心思,巴不得早些散朝,也好去忙自己的事情。顏肅之很理解大家的心情,接了顏神佑的提案,問一聲:“還有什麼事麼?”眾人有志一同地不吭聲,他也就從善如流地宣布了散會。

    ————————————————————————————————

    含元殿的小會,與會的人員並不很多。顏肅之料定大家都會投贊成票,口氣輕鬆地道:“丫頭的提議,行是不行,大家有什麼看法麼?”

    李彥道:“盧慎嫻於庶務,若入政事堂來,我等也可以輕鬆輕鬆。 ”

    霍亥對盧慎的評價一向頗高,也說:“若非他年紀不夠,現在補入政事堂,也是使得的。”

    丁號道:“早些接觸大政,讓他上了手,對國事也有利。”

    唯葉琛說得直白:“如此,政事堂裡,是南人的天下了。”

    顏肅之一怔,旋即故作輕鬆地道:“政事堂裡淨是臭男人,虧得我閨女還在。”

    這個笑話有點冷,六郎打了個哆嗦,換來顏肅之一個白眼。急忙道:“葉相說得不無道理。雖說無論世家寒士皆是聖人之臣,人心裡到底還是有些親疏遠近的,舊族不安,也會令朝政動盪。原本科舉上頭,雖然是他們自己作,畢竟晚了兩年,已經很讓人著急了。”

    顏神佑道:“要是蔣巒在,倒可與盧慎一同補入的,可他丁憂去了,還得去三年。”

    葉琛試探地道:“楚源呢?”

    顏肅之果斷地道:“他現在不行,且給我在吏部做滿了五年,再入政事堂吧。楚攸的事情,還沒冷下來呢。”

    眾人將數得著的舊族拉出來挨個兒點了一下,發現除非姜戎現在就出山,其餘人等都差了那麼一點點。顏肅之撓了撓頭,舊族裡目空一切的傻子不是沒有,聰明人也不少,並不是你請他吃一頓飯,他就覺得你是好人的,沒有實際的利益,你表現得再親近,都不能讓他放心。

    想了半天,顏肅之顫抖著提議:“我說,唐儀怎麼樣啊?”

    顏神佑額角滴下兩滴汗來,看向六郎。六郎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一樣,已經僵硬得沒有動作了。唐儀……怎麼看都不像是個丞相的材料啊!六郎怕大家礙著自己,不好直白地反對,索性自己說了:“他……怕不合適罷?”從大家的反應就已經能夠看出來。看,提議盧慎來打雜,全票通過,連丁結巴都一個停頓沒打。一說唐儀,全體被點了啞穴。

    顏肅之道:“那就沒有旁的人了,難道要讓米摯回來?”他提議的時候是有點心虛的,這個提議,並不全是從大政方針角度去考慮,而是照顧他家病友。

    葉琛忽然道:“要是唐儀,也不是不可以。”

    李彥直白地問道:“唐儀是做丞相的材料麼?”

    葉琛反問道:“他難道是做御史大夫的材料?不是也做得極好麼?”

    霍亥道:“那是御史中丞理事,御史大夫的事務又少。”

    顏肅之已解其意,撫掌道:“妙!妙!妙!”

    反正,唐儀擱哪兒都是擺設,不是麼?

    李彥痛苦地道:“政事堂再添一個不干活的?御史台怎麼辦?誰去做御史大夫呢?”關鍵是,誰做御史大夫,能跟他孫媳婦配合得好呢?

    與其他的職位不同,御史大夫是管監督的,所以顏神佑本事再大,她能兼了樞密使,卻獨不能兼了御史大夫。自己監督自己,這不搞笑麼?

    顏神佑琢磨了一下,要不提議竇馳?竇馳有一條好處,雖然是舊族出身,但是特別識時務。豐小娘子的業務能力又強,自己再請竇馳喝一回茶,包管他不會給豐小娘子使絆子。可竇馳去做御史大夫了,吏部侍郎要讓誰來做呢?

    葉琛再發驚人之語:“御史中丞,不是做得很好麼?”豐小娘子,也是出身舊族的,雖然家族已經老死不相往來了,她親族也衰敗了,她畢竟是姓豐的。

    說到豐小娘子,李彥就不大好表示贊同了,反而要說:“她太年輕。”雖然他覺得,孫媳婦比孫子能幹得多了,做個御史大夫,也不是挑不起來。然而豐小娘子遇到了與盧慎同樣的問題,顏神佑能做尚書令,業績是一方面,更壓得眾人說不出話來,還是因為她是皇帝他閨女。

    顏神佑不得不提議竇馳。

    顏肅之道:“他?我看他今天的樣子不太安份,這樣不好。有了!鬱衡!”鬱衡的功勞夠了、資歷夠了、年齡也差不多了,拼爹,也很能拼一拼了。

    葉琛道:“鬱衡原是武職?”

    顏肅之毫不愧疚地改口道:“你聽錯了,我說的是鬱大將軍的長子,鬱成。不是從軍的鬱衡。”

    顏神佑和六郎交換了一個眼神,滿心愧疚地給葉琛點了個蠟,他們明明聽著說的是鬱衡來的。鬱成是顏肅之的老上司,虞喆當太子的時候,鬱成就拼爹有成,做了東宮詹事。那時候顏肅之還是個東宮蝦米。鬱家的人,顏肅之是非常放心的。要不弄個整天唱反調的御史大夫,顏肅之想死的心都有了。

    前朝亡了之後,鬱成一直在家讀書,就算心念前朝,這會兒也該走出陰霾了。

    對於這樣一個人選,政事堂並無異議。唯有李彥又提醒了一句:“陛下,楚源那裡還是要安撫的。太尉深明大義,也是仕林的榜樣。”

    顏肅之道:“他們父子,我很放心。”話雖如此,還是讓六郎過兩天帶著八郎,去給楚豐拜年。

    ————————————————————————————————

    顏肅之沒有看錯楚豐父子,含元殿裡開小會的時候,散了會的人,但凡能摸魚溜號兒的,都四下串連著。楚源在朝上聽得盧慎補入政事堂裡打雜,心里略有些酸意,旋即就愁上了:別有人再要拉我出來當靶子才好!

    果不其然,陳怡等人三串兩串,就串到吏部的院子裡來了。楚源裝作很忙的樣子,冷不防被竇馳吐槽:“刺史們都走了,將近年關,哪裡還用得著再考核官員?一應卷宗歸檔,也不用尚書親自去做。”這要是個普通下屬,楚源要問候他全家的,可惜這個是表妹夫,不能把表妹一起問候了。

    楚源只得恨恨地命人上茶。

    陳怡笑道:“楚公似不喜歡我等過來呀。”

    楚源抱拳討饒:“你們就放過我吧。”

    竇馳拆台道:“楚公還不知道我們要說什麼呢,怎麼就是不放過了?”

    楚源道:“是不是為著盧慎的事兒?”

    唐證道果斷地道:“不然呢?”

    楚源恨不得在左眼寫個誠字,右眼寫個懇字,倆眼盯著唐證道:“唐翁是真不知還是裝成忘了?家兄才行悖逆事,幸而天子仁德,不罪及我父子,這已是萬幸。如今公等要推我入政事堂,不是將我架到火上去烤麼?你們要聖人怎麼對天下交代呢?”

    陳怡道:“太尉揭發有功,楚公當時遠在冀州,並不知情。”

    楚源翻了個白眼:“哪個律法說,三族之內,不知情不罪的?我如今已蒙聖恩,還望各位高抬貴手。”

    唐證道見他油鹽不進,便拋開了禮儀斯文,單刀直入:“如此,政事堂裡,就再沒有為我等說話的人了。”

    楚源道:“就是說得太多、想要得太多,才會一無所有!前頭的米丞相,話倒是多來,句句與大勢相悖,事事與聖人擰著來。我只問一句,當今聖人是昏君麼?值得每件事情都要這麼硬擰著來?你們攥過沙子麼?攥得越緊,漏得越多!”一指陳怡,“你說是不是?”

    陳怡默然,半響,方道:“可這樣也太難看了。曾幾何時,名門望族,居然……”

    楚源道:“去將自己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做出實績來,自然有你們的。看姜戎,不聲不響,等他出了孝,回來依舊做丞相,你們信不信?看蔣巒,丁完了憂,政事堂依舊能想得起來他。我看聖人並不很喜歡他,可他有些長處,聖人就會用他。怎麼連這個道理都看不明白呢?家父不是與諸君說過的麼?現在那些虛的都沒用了,得拿出真本事來。”

    好說歹說,才將這些人給勸得悵悵然準備告辭去幹活。

    唐證道年紀大了,跽坐得時間長了些,腿麻了,陳怡等著他揉了腿再走。這一耽誤,就聽到政事堂那里傳來的小道消息——唐儀做丞相了!

    唐證道一個踉蹌,閃了老腰:“啥?唐儀?”他那個從來沒幹過一件正事兒的侄子?!跟顏肅之的情份也是從狗肉朋友培養起來的那個中二病?

    陳怡不顧唐證道還在場,問楚源:“這個又是做了什麼實事的?”

    楚源面不改色地道:“奉上前朝傳國玉璽,算不算?越國夫人上表勸進,算不算?”

    陳怡:……算了,好歹也是舊族出身,還有唐證道在,總能搭上些話的。好歹有些香火情,唐儀總不至於見死不救。撐到姜戎回來,唐儀就算完成任務了,能撐到楚源到位,更好。

    舊族這裡本著無魚蝦也好的原則,並不反對唐儀的任命。更重要的是,從這項突然發出的任命裡嗅出了一絲味道:皇帝並沒有忘記舊族,沒有太大的排斥。又受楚源“攥沙子”的影響,先把注意力給放到了太學上。

    沒錯,科舉還要三年後才有下一次的殿試,但太學卻是每年都招生的。太學生,按照規定,只要學得好、闖出了名氣,以前是可以直接授官的。現在沒有這項優惠,卻還有一種特殊的慣例,太學生可以給皇帝上書。如果搞個社團,大家一起上書,這事情就會鬧得很大,皇帝都不能無視。敢無視的,就是在昏君的道路上邁進了一大步!

    ————————————————————————————————

    唐儀接到旨意,整個人都傻了:“啥?我?我特麼幹不來啊!”他還在御史台呢,聽到他說這個話,豐小娘子簡直想拿聖旨塞他嘴裡!急忙提高了聲調,先道一聲喜。

    唐儀還不領情:“你這丫頭,說什麼呢?我得把這事給弄明白了。”

    為表鄭重,是顏神佑親自過來宣讀的旨意,看他這麼個不在狀態的樣子,果斷地說:“反正就這樣!快點接了!”

    唐儀道:“胡鬧!丞相要奉宣政化,調和陰陽。我、我哪樣都做不來,這怎麼行啊?”

    MD!被個中二病說胡鬧,顏神佑臉上的笑都快掛不住了,又不能直接說你就是個充門面的。當機立斷,對豐小娘子道:“你幫伯父起草個謝表,伯父謙虛,是該推讓一番的。”

    唐儀越發糊塗了:“我不跟你說笑啊……唔……5555”

    豐小娘子只是想想,顏肅之就直接上手把他嘴巴給堵住了。

    在暴力壓制之下,演了一回辭讓的把戲,唐儀被稀里糊塗地推上了丞相的位置。陳怡等人圍觀了一回,好氣又好笑,旁人想做做不來,讓他做,他偏不做,真是讓人想掐死他!

    楚豐在家裡聽了唐儀的言論,對楚源指點道:“能說出這番話來,他已經有一半兒稱職了。”

    楚源道:“另一半兒呢?他不是說做不到麼?怎麼要做到了?”

    楚豐道:“你還是沒聽明白,他有自知之明。往後,他只要垂拱,就可以了。遇到大事,不犯糊塗,小事他又不管。得做二十年太平宰相。”

    楚源道:“二十年未免太久。”

    楚豐道:“總是能安穩致仕的。取我的拜帖,與他道賀。你親自去,見一見他,那是個聰明人。米摯就是看不透,沒有自知之明。”

    楚源道:“米摯也是一心為公的。”

    “不明白自己的缺點,避開缺點的人,遲早是要出事的。去吧。”

    唐儀稀里糊塗地做了丞相,暈頭脹腦地喝了慶賀的酒,上朝的時候還要跑到御史大夫的位子上面去坐著。到了跟前,看到一個老熟人——鬱成,才想起來自己位子已經往前挪了。別彆扭扭地坐了,腦子裡想著唐證道的話:“讓你做、你就做,你能比聖人更明白,能比政事堂諸公更懂?少做,多看,慢慢悟。”

    唐儀打起了精神,還是沒有悟到什麼,悟得差點打起瞌睡來。等開小會的時候,他聽著來看工作安排,更睏了。他從來沒參與過什麼庶務,正經的紈絝子弟,比起只會風花雪月的世家子還不如,人家好歹不通庶務還能風花雪月呢,他就只有酒色財氣。

    要不是有幾個丞相在,他早就當著顏肅之的面兒打個哈欠,尋個地兒瞇著去了。好容易撐到了散會,他急忙說:“這個……是要輪值的吧?我能跟丫頭一班麼?”

    顏神佑額角一跳:合著你摸魚,我一個頂倆,是吧?

    李彥等人就沒一個想跟唐儀搭班的,齊齊投票表示同意。

    顏神佑:……

    霍亥道:“今天原本是老夫與殿下當值的,正好,我錯一錯,與盧慎一道罷。”他也揀了個便宜走。

    李彥就搶了葉琛,葉琛年輕啊,李半仙大概是跟顏肅之混得久了,開始毫不愧疚地欺負起新人來。

    丁號只得自認倒霉,他也想搶盧慎來的,因為結巴,一著急,越發說不出話來,被霍亥搶了先機。只得安慰自己,還好,李伯父沒有找我搭班,跟他搭班,我就是打雜的命。

    顏神佑磨著牙,笑吟吟地對唐儀道:“那正好,伯父,我也有事兒要與您商議呢。”

    唐儀頸後一寒,瞌睡蟲也跑了:“什麼事?”

    “咱們去那邊說去。”揪著唐儀就出了含元殿,往尚書省去。

    半響,唐儀捂著荷包,哭喪著臉出來了——他就知道,他預感超靈的!顏神佑將他那裡的鹽田,給摳了出來。唐儀在顏神佑那早已準備好的奏本上,含淚摁下了紅手印(大霧,是簽名)。

    哭哭啼啼地回到家,一進門就擦了擦眼淚,大聲笑了起來。搞得蔡氏以為他得了失心瘋:“你這是怎麼了?”

    唐儀道:“咱們家的鹽田,我給獻出來啦。”

    “啥?為什麼呀?你……買了個丞相?你怎麼這麼胡鬧啊?”

    唐儀道:“胡說胡說,我是自願,這個事兒,答應了有好處的,你不明白。”

    蔡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唐儀道:“神佑那丫頭領的頭,姜戎、盧慎等人都署了名的,我看吶,這事兒大概已經成了。”

    蔡氏道:“既然已經定了下來的,走這麼個過場,也是彼此留了些顏面。反正呀,我看國家將鹽鐵都官營了,鹽田握在咱們的手裡,也不大像話。公主手裡鹽田最多,她總是要交出一些的,這天下還有比她更硬氣的人麼?她交了,你好意思死攥著?越攥越不得。能喊你一道署名,也是想著你呢。”

    唐儀道:“哎呀!夫人真是英明。”

    蔡氏能看明白的事情,姜家、楚家等得了鹽田分利的人,自然也看得明白。靖安長公主顏氏是屬於不大明白的,對此事頗為肉痛,然而見顏神佑都交了,上面又是一排名字,這事兒也不容她反對,捏著鼻子也簽了名。面上雖不痛快,到底沒有推託。

    楚氏聽說了之後,倒是表揚了她:“你能這麼明白,我也就放心了。”

    顏神佑年前年後一通好忙,次年三月,萬壽節的時候,她便將這一份聯名上書的折子遞了上去,權作壽禮。

    鹽政是肥缺,權力也不小!瞬間吸引了朝廷上下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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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45:17 |只看該作者
第308章 活潑的太學

    一個地方,但凡說它有魚鹽之利,那它就是個富庶的地方,足可見鹽利之重了。無論是誰,沾上了這等厚利,也不肯放手了。朝廷是這樣,私人更是如此。時到今日,還有許多人在幻想著朝廷能夠放開了鹽場,歸個人曬鹽取利。

    是的,曬鹽。既然天下在握,天下的海疆都是大周的了,鹽也官營了,曬鹽這門技術也就沒有拼死保密的必要性了。尤其在北方,大周經營的時間並不很長,地方勢力盤根錯節,舊族、偽陳時發家的土豪,等等等等。顏神佑既不能似在南方那般,以自家部曲看守鹽田——舊部曲已變了一重身份了,且也沒有這麼多的人手——就只能由著這技術廣為人知。

    曬鹽!不用鍋灶、不須柴火!節省了多少成本!這裡面得多厚的利潤!

    一時之間,原本可以製鹽販鹽的人眼珠子都綠了。一群人上躥下跳,就盼著朝廷能鬆動政策,好讓他家子孫代代富過王侯。這股勢頭,打從大周滅了偽陳開始,就沒停下來過。這些人心裡也有數,像拆塢堡、散私兵這種事,是不好硬強的,弄不好就是個想謀反的帽子給扣了下來。鹽不同,又不是鐵!

    並且,前面還有這樣的例子。南方說也是官營了,然而誰都知道,南方的鹽田並不是歸在朝廷名下的。皇室不好拿出來講,可齊國公主佔了極大的一份,其餘幾位國公、諸王、郡主,又有些勳貴,誰個名下沒幾百畝的鹽田?

    正所謂“豺狼當道,安問狐狸”,他們都能做了,咱們憑什麼不做呢?又不是說不交稅了,稅還是照常的交,國家也不損失稅收呀!大家就賺改良制法之後降低成本的利潤,也是極豐厚的一筆。

    到如今三、四年了,時不時便有幾個無關痛癢的人站出來說些個歪話。什麼“朝廷不好與民爭利”一類,說得極是冠冕堂皇。卻又不敢直指權貴,讓他們也滾出鹽場。鹽利分紅裡面,顏神佑拿的份額頗大,頭一個要牽連的就是她。她的手段,凡是經過的人都有些怕。朝廷大政,你能跟她爭吵,她不好動手,個人私利上,惹著了她,想想都覺得可怕。

    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拖著一群人將鹽田給讓了出來。

    想請放開鹽禁的人都傻眼了:窩勒個大擦!你傻呀?這麼多的錢,你不要哦?!還斷了大家的財路。你坑爹不坑爹呀?

    這樣的話也只能在肚裡罵,面上還得說她“深明大義”。再看聯名的人,人人面上也透著點喜色,並不陰沉,居然沒一個覺得肉痛。真是奇也怪哉!

    這就是政府的公信力了,大周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虧待過人。誰乾了活兒,就給誰開工資,幹得多拿得多、幹得少拿得少,公平厚道。鹽田交上去了,誰也不擔心自己會被白白割肉。總會有些找補的,不管是補多補少,反正,面子上總是能過得去的。這也是大家入夥之後就死心塌地的原因——不管什麼時候,找一個有前途又厚道的東家,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同時兼具這兩條特點的人,直如鳳毛麟角,要不就是心黑手狠、要不就是老實得近於愚蠢。

    就這麼一件原本應該興起大波瀾的事兒,到了大周這兒,一個浪花也沒翻起來,就這麼……過去了。

    真是讓人目瞪口呆。

    顏神佑的奏本里,除開奉還鹽政之外,還有一句“凡有關國計民生之大宗,皆不可落於私人之手”。做足了為國為民、大義凜然的姿態,並且將朝廷從“與民爭利”的說法裡給解脫了出來。確定了政府的職能,還將金、銀、銅、鐵、鹽、酒、茶等都給歸到了國計民生之內。酒、茶兩樣,更多是針對胡人。

    顏肅之開心得厲害,笑問:“這就是你去年說的壽禮?”

    顏神佑笑道:“是極。”

    陳怡聽這父女倆一問一答,心道,怨不得近來隱約有些影射她也開鹽場,請以她為例,開放私人曬鹽的折子都沒了回音。下棋遇到高手了,認栽得了。

    然而,奉還鹽政的戲,才唱了三分之一。

    顏神佑這邊是奉還,六郎那裡就給她搭個台子,出來為大家說個話:“諸親貴深明大義,然朝廷總不好佔私人的便宜。悶聲不響地佔了這等便宜,往後誰個還再為朝廷著想呢?請予補償。”

    父子倆早就套好了詞兒,顏肅之張口就來:“我兒有何見解?”

    六郎道:“兒不敢,只是一些小想法。只要滄海不變成桑田,鹽田之利,便永世不廢。請益封。”

    顏肅之肚裡翻一翻劇本,微一沉吟,道:“準。”便指定六郎牽頭,負責核算補償事宜。

    像楚豐,巴不得有這麼一件事情,好再表一表忠心。像姜戎,本來就覺得自己得到的太多,有些燙手。又或如霍白(目前製席)、盧慎這樣的,曉得顏神佑掌的鹽田太多,至少會奉還一部分,她一交,就做出了榜樣,旁人不交不好,這乃是形勢所迫。只要顏神佑沒傻,就會還,其他人也必須識趣。

    本不在意有沒有補償的,只要別再生出禍事來就好。有補償,自然是更好,益封,也不大顯眼,自己本來就是功臣。分封的時候,因為大周的地盤本來就小,戶數都不多,定下了這麼個基調,以後益封也頗有限。現在多添一點,也是大一統王朝的氣象。

    顏孝之與顏淵之則是看顏肅之的意思,顏肅之說什麼,這兩個就負責點頭就是了,反正,兄弟虧不了他們。本來鹽田就是白得的,顏肅之要收回去,他們也沒什麼好說的。

    顏氏是有些小心思的,她二嫁,兩頭三個兒子,又有閨女,總要多準備些私房的。原以為是虧了,不想有益封,真是意外之喜。

    一時之間,竟不是交出了自己的鹽田,好似是白得了一注錢似的。

    這般做派,弄得原偽陳境內的好些人後悔得要死。對比當初提兵北上,在新占區收拾偽陳不合作者的強拆手段,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好些個人都在後悔:尼瑪當初怎麼就硬扛了呢?!好好地合作,豈不比現在強百倍?

    這裡面方鐸悔恨尤甚!倒不全是因為鹽田,他家那點鹽田,早被阮梅給收了。他恨的是沒早點看清這個朝廷的畫風!這就一群土鱉,做什麼事兒都直來直去的,跟工部尚書的頭皮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絲兒隱瞞都沒有。你對它好,它對你好,就是這麼個理兒。

    看李清君這小子,早早在御前掛了號,又是東宮舊人。原本外放做個縣令的,考中了進士之後,到了太學進修一年。估摸著這麼一出來,至少得給他換個大縣幹幹,或者乾脆入館閣做清流,養名望了。

    早知道我就早點跟政府合作了!QAQ

    不過,現在也不算太晚,方鐸自思為了幫李清君,還跟餘道衡吵過架來著。方先生打定了主意,為了家族之崛起,一定要痛改前非。

    ————————————————————————————————

    方鐸改正得正是時候,朝廷也在缺人。時值天授四年春三月,統一三年有餘,看著年歲也不算少,夠個娃娃會跑會跳了,對一個國家來說,還是嫌短。早先統計人口一類的做完了,在這三年裡又生出許多事務來。

    當時人手少,好些事情沒有做到位。比如塢堡,到現在才拆完,後續的工作還要跟進。再如鹽政,交給朝廷管了,朝廷總要先拿個章程出來。鹽場交給當地還是朝廷直轄?鹽丁灶戶怎麼弄?運輸呢?全盤接手還是怎麼著?

    這並不是換塊牌子就能完事兒的,顏神佑主管的時候,沒人敢跟她搗鬼,敢這麼幹的現在都變成鬼了已經。換了個鹽務頭子,做起事來還能這麼痛快麼?一應的關係都得重新理過。

    以上僅是其中兩例。此外如辦學校、建各地之藏書樓、理順各地科考等事,樣樣都需要人。

    方先生恰逢其會。

    只有一條不大好——案底有點黑,還在東宮與政事堂、尚書省都掛了號兒,連顏肅之都知道他這麼個是個頑固派。最近有點改過自新的樣子,可太要緊的事兒,還是不大放心交給他。為國選材,這樣的大事怎麼能交給不同政見者呢?國計民生的鹽業,交給他能放心嗎?寧願等他外甥出關,也不能拿他湊數呀!

    方鐸悔恨無限,進了蛋糕裡,眼前擺了各種口味的蛋糕,卻都鎖玻璃櫃檯裡了,許看許聞……拿不到也吃不到。饞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方鐸作為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中年,想的是振興家族。他又不是楚源那個蠢兮兮的小舅子,眼看上進無望,轉而變成個靠姐夫接濟的“批評家”。

    李清君被封閉訓練了,他找不到人支招。思來想去,找了余冼。餘冼是餘道衡的弟弟不假,但是餘家兄弟之間還是有差別的。餘道衡就是死腦筋一點,說白了,有點小蠢。餘冼不一樣,他是個聰明人,只要覺得你說的有道理,就會跟你合作。

    方鐸需要藉重餘冼的智商,難兄難弟一起琢磨一下——怎麼回歸主流社會才好?

    餘冼比方鐸還慘,方鐸好歹有個“主動與政府合作”的外甥,餘冼……真是不說也罷。自打米摯辭職之後,餘冼的日子也不好過,人人都知道他是米摯的謀主,朝廷不動米摯,難道不會收拾餘冼?餘冼被晾得十分淒涼。他哥餘道衡指天咒地,聽得他心煩——你會不會換個詞兒?

    恰方鐸來了,兩人擺一席小酒,對坐而酌。月上柳梢頭,清輝引愁思。

    餘冼先開了口:“公若要行事,還須忍耐,待科舉大興之時……”

    這套詞兒是舊族聚會的時候常拿來安慰自己的,比功勳與祖蔭,在大周是比不過暴發戶了,比文化課,還能輸了人嗎?你們等著,我一定會回來的!

    大家懂的,一般說這個詞兒的,回來也是個挨揍的命。

    方鐸尷尬了半天,才問餘冼:“你就不曾覺得,咱們從一開頭兒,就走錯了道?”

    餘冼捏著只羽觴杯,靜靜看了方鐸好一陣兒。

    方鐸心裡對自己說:我並沒有錯。連說了好多次,保持住了鎮定。倒是餘冼先別過了頭去,輕聲說:“人,又少了一個。”

    方鐸心裡難過,反駁道:“太尉說的話,你不曾聽過麼?”

    餘冼垂下了眼瞼。

    方鐸仰臉乾了一杯酒,將羽觴往桌上一頓,酒壯慫人膽:“你知道太學和國子學都在學些什麼麼?朝廷往外發的那些個書,你看過沒有?”

    餘冼昂起頭:“旁人計高一籌,我願賭服輸。”

    方鐸的勇氣也來了:“本來就比你厲害,你要真厲害,打下天下的人,就是你了。你還真要找死去麼?還記得戶部那個趙郎中麼?你要變得與他一樣?憤世嫉俗,渾渾噩噩,除了罵人,什麼都不會!”

    餘冼默然不語。

    方鐸道:“我近來覺得,自己變蠢了不少。刀不用,會生鏽,人也一樣。久不做官,便給你個官,你也做不來。久居下位,看的只是一小方天地,便再無大格局啦。從此,再無一爭之力。”

    餘冼像被雷劈到一樣,驚呆地看著方鐸。他一直以為,方鐸跟他哥一樣,智商在差不多的區間裡不游弋。現在看來,方鐸已經游上岸了。方鐸見事情有門兒,加大了遊說的力度,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建議道:“難道不是這麼個道理麼?再說了,現在的天下,比前朝好多啦。你要真是胸懷大志,何不起而行?總歸,大家都想這朝廷變好,對吧?你有本事引導麼?”

    餘冼怎麼會沒有抱負呢?如果想找一個比方鐸更後悔的人,那就是餘冼了。他怎麼也沒想到米摯會這麼傻,人家明擺著就等你自己滾球了,你還真的滾了!餘冼四顧茫然,突然就發現,站自己這一邊兒的,就沒一個聰明人,他瞧得上的人,都跑對面去了。一些“同道中人”雖叫囂著要通過科舉奪回領地,可餘冼看得分明,他們已經妥協了。

    餘冼這幾天也在反省:難道我是真的錯了?否則何以能人賢者都不與我一處了呢?

    今日再聽方鐸之言,他想得就深了。

    方鐸也不催促,等到起了夜風,方鐸冷得開始打哆嗦,那股子清貴範兒快要端不起來的時候,餘冼才說:“只怕樹欲靜而風不止。”

    方鐸忙問:“怎怎怎怎,怎麼了?”冷得下巴都要掉了。

    餘冼道:“章垣他們,正在琢磨著,教唆太學生上書。”

    “什麼?”

    餘冼籠起手來:“太學生上書,比起等閒御史也不差了。”

    “他們要說什麼呢?可別再翻舊賬了,還沒吃夠虧呀?”

    “倒不是舊賬,是新鮮事兒。聽說,東宮大婚到現在,好有兩年了吧?還是無嗣。他們想上書,請求東宮廣選淑女,以豐子嗣。”

    方鐸氣笑了:“東宮年未弱冠,急的什麼?你沒攔著麼?”

    餘冼冷笑道:“他們自己丟人,與我何干?”

    方鐸道:“真是不要臉了!就這樣的人,你……”方鐸一猜就猜著了,這不定是哪家破落戶兒與章垣串在了一起,什麼淑女,必然是有沒落舊族藉著這個由頭想攀裙帶呢。太子妃生不出來,她們生去,哪怕日後太子妃生嫡子來了,庶長子至少是個親王,一家子就能跟著沾光了。

    急個P!太子還不到二十歲呢,骨血未豐,東宮也沒聽說有夫妻不合的傳聞,小兩口不急、昭陽殿與興慶宮不急,你們急個P!

    一戶人家,若是勢頭好的時候,是不會想著這些個齷齪事兒的。只有沒落了,才會想著做這種變相的皮肉買賣來。聯姻與攀附,差別大了去了。

    餘冼一擺手:“投名狀我給你準備好了,你不是正愁著呢麼?”

    方鐸老臉一紅:“那你呢?”

    餘冼一臉的蕭瑟:“我累啦,想休… …”

    “呸!”

    餘冼一抹臉:“我是不成的,得慢慢兒來,物反常即為妖。你還行,去求太尉也好,尋你外甥也罷。唔,太尉輕易不為人做保的,你去尋李小郎吧,拿著這件事,叩東宮的門去吧。”

    方鐸與他商議:“我去太學試試吧。”

    餘冼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心裡也出了一口長氣——誰願意家道中落呢?

    ————————————————————————————————

    太學不是隨便誰都能進的,方鐸還是走了點關係,耽誤了一點時間,才聯繫上了李清君。李清君就怕這個姨父會想不開,聽說他來了,急得一頭汗跑出來見他。聽了這件事情,也驚呆了:“我就在太學裡,沒聽說這件事兒呀。”太學裡現在學習任務極重,天天累得像條狗,還有精力折騰的,都是神人。

    忙向學裡請了假,又有方鐸這個“家長”來接,倒也順利出來了。急匆匆轉了一到頭,才求見到六郎,將事情說了。搞得六郎一張小白臉兒通紅,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麼?到現在沒孩子,說是太子妃不能生,可太子能覺得痛快了?

    六郎連說了好幾個“豈有此理”,又對李清君道:“你還是去上課罷,這件事有我呢。”又看方鐸。李清君忙為他解釋了一回,方鐸有些緊張,不知道該不該提一下餘冼,吱唔了一陣兒,還是哼唧著說:“是從餘冼那裡聽來的。”

    六郎點點頭: “你有心了。”

    方鐸這才放下心來,只說一句:“太學生,年輕人多,易聽人教唆。”便匆匆告辭,留給六郎思考的空間。

    六郎躊躇了一陣兒,心道:我現在還是不急的,等過幾年,實在不行了,再說。

    反正,這會兒不好自己找不痛快。他從來都沒有跟姨娘們打交道的經驗,想想就頭疼。這件事情,還是他去壓一壓的好,上書?不是還沒上來麼?先去尚書省,找他姐,將奏本給剔出來,別鬧得滿朝風雨的,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尼瑪當個太子,被窩裡那點私事都要被人拿出來說,坑爹不坑爹啊?

    他還是來晚了一步,顏神佑正跟唐儀在那兒大眼瞪小眼呢,桌上擺著一份奏章,就是那本讓六郎納妾的。

    這事兒還要從頭說起,唐儀這丞相,極有水分,他也有眼色,不管事兒,就窩顏神佑辦公室裡看她幹活。他也不翹班,也不在辦公室裡喝酒,比在他舅當皇帝那會兒都規矩。

    顏神佑事兒多,乾脆給他分派了任務:揀奏章。如果不知道輕重急緩,就按署名者的官職來排。

    唐儀一琢磨,這個可以有,就分了起來。太學生是個獨特的群體,能上書,沒品級,孤零零就這麼一個本子擺在面前。唐儀好奇地打開了:“這寫的是什麼呀?”然後就啞火了。

    顏神佑撈過奏本一看,笑了:“多大點兒事兒啊?看六郎怎麼說吧。”

    唐儀蔫蔫地道:“這事兒,恐怕六郎做不了主,你爹娘都做不了主。”

    六郎就是這個時候來的,這個寸勁兒,就甭提了。

    仨人大眼瞪小眼,良久,六郎道:“我還沒過二十呢。”

    顏神佑陰陽怪氣地道:“明年。”她弟比她小八歲,她今年二十七了。

    六郎怒道:“我跟阿爹說去!”

    “二十?”

    六郎道:“誰說的啦?反正我的事兒,不要這些酸丁管!我找葉先生給他們加功課去,累不死他們!”李彥、霍亥上了年紀,顏肅之吸取了甘銘的教訓,怕把他們也給累死了,將一些事務分給了年輕人去做。葉琛就兼領了國子監,也管著太學。

    顏神佑笑道:“多大點兒事兒,你要真拿定主意了,這事兒,我包了。”

    六郎正色道:“這是我夫婦的事情,怎麼能推給阿姐呢?到時候,不定他們又要說什麼了。我雖承社稷之重,卻不好什麼事都聽人擺佈的。且看我的。”

    顏神佑道:“你要怎麼說?過繼?兄終弟及?閉上你的嘴吧!你也知道你不單只是你一個人,還承著天下之望?”

    六郎道:“反正,我們自己家還沒急呢。”

    “甭跟我這麼說,到阿爹跟前兒說去。”

    六郎道:“說就說。”

    姐弟倆一邊兒一個,抓著唐儀的肩,就將他給提溜到了含元殿。

    顏肅之:……=囗=!“你們倆這是乾嘛呢?”上來先把已經呆掉了的唐儀給搶救了下來,拍一拍唐儀的臉:“餵,唐大,你怎麼啦?”犯病了?還是藥吃多了?

    唐儀是沒想到顏家這麼夠意思,這事兒擱外頭,哪家這麼急急惶惶的納小下崽儿,親家也要翻臉的。可擱了皇家,那就不一樣了。唐儀一抹臉,什麼話都沒說。

    顏神佑把奏本往顏肅之手裡一拍:“看,教坊司上本。”

    顏肅之奇道:“教坊司又上本哭窮要人啦?”教坊司麼,本來是宮廷舞樂機構啦,擴大一點,各地都有分支。原本是搞搞歌舞藝術,有時候還兼個廟堂奏樂什麼的。但是呢,大家懂的,後來就……

    所以,這裡招人會比較麻煩。大周為了恢復生產,不停地想辦法釋放奴婢什麼的,人就越發的少了。教坊司天天地哭,說人不夠,再這麼下去,您家開個轟趴都要沒樂隊了。

    六郎聽到“教坊司”三個字,趴到唐儀背上就笑了。他姐,絕了。

    顏肅之也沒讓六郎為難,一眼看到這“名門淑女”四個字,就知道裡面有文章。淑女而又名門者,很難讓人不想歪。老子家裡好不容易消停了,你們又來搗亂,滾球去吧!

    提筆就批:太學生,以學為要,毋預教坊事。

    最後,這本奏本的批復被李彥給攔了下來,將父女二人給訓了個狗血淋頭:“怎麼能在奏本上開這種玩笑呢?!他們關心國事,本也不算錯,不過是關心的地方不對,加以引導就好。不要因為自己有些小聰明,傷了士人上進之心。”

    顏神佑嘀咕道:“關心國家大政,再指手劃腳的,我也忍了。管到我們家屋裡去了,他好大的臉!”

    李彥比她脾氣還大:“天子無私事,皇嗣大統,還不夠大嗎?”

    “太學是養士的地方,可不是用來養宦官的。大周已經不招宦官啦!”

    李彥:“反正,這樣的批復就是有失體統!聖人,你說這樣好嗎?!天子無私事呀!”

    顏肅之咽了嚥口水:“那就抹了最後一句?”見顏神佑瞪眼,又和起稀泥來,“李翁說的也對嘛。”

    顏神佑嘟著嘴巴不接腔了。

    宮裡吵得熱鬧,太學裡更熱鬧,直接上拳頭招呼上了。一路以李清君、江非得為首,一路以上書的太學生李璐為首,打得拳腳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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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45:29 |只看該作者
第309章 葉老師訓話

   太學生的招收標準是這樣的:君子六藝,綜合評分。即,要麼你體育成績必須達到水平線,要麼其他幾項成績就得特別好。

    招進來之後,太學裡還開設體育課。並不是你只要書讀得好了就行了,擊劍騎馬都得學,免得以後因為身體不好過勞死。並且,太學生們的年齡通常不大。也就是說,這是一群體力值在平均線上、精力十分旺盛的……潛在暴力份子。

    一言不合,便開始吵,文化人的對罵,不提罷。虧得兩人是一個祖宗,才沒有涉及到對一些親屬的問候。吵得太兇,以至於打。李璐與李清君,人緣還都不錯,各糾起一堆人,拳拳到肉,打得十分痛快。

    李璐與李清君屬同族,只是血緣頗遠,彼此關係稱不上緊密。然而畢竟是同族人,其他人不好插手,便放任他倆捉對廝殺,其他人各尋對手去了。

    李璐與李清君滾作一團,時而你上、時而我在上,翻滾騰挪,滾得滿身塵土。一邊掐脖子扯衣裳,一邊還要罵。李清君乃是得六郎賞識的,又見六郎行事也頗為寬厚大度,心裡對這位年輕的太子頗為敬重。雖然也為六郎這點事情操心,卻不容有人說出來。明晃晃的提出來,終是有些不敬之嫌。“生不出來”這四個字,又豈止是女人受不了?

    他又更氣李璐好好的一個世家公子,居然受章垣這種“小吏”指使,真是有辱身份。一面打,一面罵:“叫你多管閒事,堂堂貴冑公子,居然聽從章垣這種沽名釣譽的小人的指使,做起些婆婆媽媽的事情來了。”

    李璐與李清君的想法卻不同,他還真是不是章垣指使的,章垣也指使不動他。原本章垣是串連了一個太學生叫吳洪的,都已經說好了的,不想吳洪慫了,臨場退縮。聽到風聲的人,都以為誰上書誰就是章垣指使的。

    他是自己看不下去了,一個翻身,把李清君又給壓到了身下:“你懂個P!此事要早做打算!難道要讓楚攸的外孫(其實是曾外孫)來佔便宜嗎? ”

    二李都姓李,與首相李彥沒有十八代親以內的關係,卻與昔日雍州長史李家有著頗深的淵源。雍州李氏與冀州李氏,係出同源,昔日有一位李太尉,兩個兒子分在兩處做官,因以為家,傳下這兩枝來,至今已有數代了。李清君與李璐都是長子的後代,李長史是次子的後代,李清君這一邊,與李璐系、雍州系的聯繫都不大密切,李璐系卻與李長史那裡雖血緣不親,關係甚篤。

    楚攸謀個反,李長史無辜受罪,全家流放。楚攸這裡,沒傷筋沒動骨的,既沒絕嗣,也沒株連。相反,孫女兒還是趙王妃,兒子依舊有太尉罩著——怎能令人服氣?

    一想到若是東宮無子,要不兄終弟及,要不八郎兒子過繼。到時候楚攸就成了未來皇后的親祖父,到時候你是追封呢?還是不追封?必須不能忽略這麼個問題,多半還得給楚英做臉。哦,他們家依舊興旺,似李長史這等忠義之士,就白白流放幾千里了?

    我去年表了個表!

    李璐就憤怒了!憑什麼?!

    哪怕只是他的腦補,縱然只有萬分這一的可能,李璐都不想讓它實現!他奮力地捶著李清君:“你讓後世怎麼評論?你讓後世怎麼評論?忠義之士兩下為難,無辜受罪。罪魁禍首坐享人間煙火,誰還要做好人?誰還要做好人?!都把女兒送給權勢之家生孩子,不就得了?!這是引人向善的道理嗎?”

    兩處書信來往,李璐常以李長史為君子,流放之後,李璐更以李長史為忠義的榜樣。自然對楚攸越看越不順眼。

    李清君聽他這麼一說,好像也有道理呢。一怔之下,吃了好幾記拳頭,疼痛拉回了他的智商和武力值,再一個挺身,又翻了過來,他也捶:“呸!你不會說個清楚嗎?”

    “說你個頭!”這種“如果皇帝現在就死了太子生不出兒子來類似詛咒的假設”是能說得出口的嗎?!這是危言聳聽好不好?可是……還真是有可能存在的啊!必須將可能性掐滅在搖籃裡!況且,天子無私事,太子難道就可以有了麼?天子、太子,治國固然是第一要務,但是,生下繼承人,也是國事。

    正在嘴上手上不閒的兩人沒有註意到,旁邊已經安靜了下來——葉琛已經過來了。他是來巡視的,見證了大周太學第一次群毆事件。幸甚至極……個P!

    葉琛很忙,作為正式丞相裡最年輕的一位,雖然有真才實學,也曾隨軍出征,也曾單獨出巡安撫,葉琛的名望還是不比李、霍、丁的。他也有自知之明,苦活累活也都肯幹。朝廷重視吸收新鮮血,葉琛自己也很重視太學,百忙之中,還要抽空過來看上一看。

    然後就遇到學生們以如此熱血熱情歡迎著他,一臉的熱血!

    葉琛還不知道章垣指使人上書的事兒呢,只是聽著這兩個且打且罵,十分投入的學生的對話,就猜著了七、八分真相。說起來,李璐擔心的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這樣的例子,史上也不算少見。謀反的、犯罪的、刷了下限的,最後憑著女人的一條裙帶,就這麼登了上來翻了身。為國盡忠的、堅持正義的,不得好下場。葉琛讀史,也常常或抑鬱或惋惜。

    李璐還在那裡罵呢:“太尉與尚書,真才實幹,我也服氣。可楚攸這樣的,讓人怎麼甘心?!”

    是呀,憑什麼呢?

    葉琛本來要停他們的課的,話到嘴邊,又改了口,陰惻惻地道:“看來你們的功課真是太輕鬆了!都給我起來!跑圈去!”葉校長體罰起學生來,也是一套一套的。顏神佑在軍中,大事打軍棍,小事兒就是罰跑圈兒,罰蛙跳,各種體罰,既豐富了業餘文化生活,也提高了身體素質。葉琛曾隨軍出征,頗得其中三味。看這兩個小子打起架來這麼有精神,再跑幾圈也累不死他們!

    都是閒的!

    李清君討厭李璐將東宮的陰私事拿出來大庭廣眾下說,哼唧著正正衣冠,與好友跑圈去了。李璐也不覺得自己是做錯了,也正一正衣冠,吐出一口血沫,放言道:“家族之復興,可以靠男人的血汗,卻不能憑女人的裙帶!”也帶著小弟跑圈。

    兩隊人馬忽忽拉拉,比賽似的,你跑得快,我要跑得比你更快,操場上塵土飛揚。

    葉校長的臉都綠了。

    半晌,摸摸新蓄的短髭:“還不錯。”雖然衝動了一點,這個腦補能力也太大了,卻也不算是無理取鬧。好歹心中也有桿秤。至於“名門淑女”什麼的,葉琛既不曾看過上書,自然也不知道。縱然知道了,也不以為有錯——太子無論娶妻納妾,不要名門淑女,難道專挑文盲潑婦?

    不過,畢竟還是有些天真的,這個李璐,值得多教導教導。

    ————————————————————————————————

    正在跑圈的李璐並不知道,他已經在校長這裡掛上了號,正卯足了勁兒跟李清君比腳力呢。

    葉琛往檢閱的台子上一站,看著兩股人較勁,也是一樂:“年輕可真好啊!”

    才感嘆完了,就被李彥派來的人急匆匆叫了回去:“我是說不了這位殿下了,你來!”這些丞相裡,只有葉琛與顏神佑有半師之誼,雖然年輕,倒可端一端架子說一說這位公主。指望顏肅之去教訓女兒,不如指望太陽從西邊出來比較快。

    葉琛這才知道,這位不按牌理出牌的公主差點又乾出一件讓御史彈劾的事兒來。葉琛簡直要吐血了,這種話也可以教唆皇帝寫到奏摺上嗎?!捲起袖子,葉老師又殺回了大明宮,直奔尚書省尋人,未果。再去含元殿,正遇著此事告一段落,正在那兒說鹽政的事情。

    葉琛也沒客氣,沉著臉就將這父女倆給“諫”了一回。顏神佑一見他來了,人也變得老實了。聽著葉琛說“失於刻薄”,又說“不要玩弄小巧辱人!”顏肅之實乃慣出熊孩子的熊家長,見狀又心疼閨女,替顏神佑辯解道:“這也不怪她生氣,是這麼回事兒,是章垣,要挑唆著太學生上書……”原原本本將事兒給說了出來。

    葉琛訓話告一段落,詫異地道:“我在太學可沒聽著有這麼回事兒呀。李清君正跟李璐互毆呢。”便將太學裡的事情給說了。

    君臣父子都傻眼了:“什麼?那方鐸怎麼說是章垣的手筆?他故意的?還是上了余冼的當?”無辜躺槍的方鐸和余冼一同打噴嚏,心跳突然有些加速。

    葉琛看唐儀在跟前,也沒好多說什麼,只說:“此事已經壓下了,眼下不要再生事端了。好在陛下不曾發胡言亂語的批復,太學生不會再聯名請願的。”

    顏肅之低頭,作懺悔狀。六郎還要出來表示一下寬容大度,對葉琛道:“只要事情弄明白了,李璐那裡,還請葉師代為安撫教導。他的顧慮,也不能說不對。朝廷本就是要教化萬民,引人向善,萬不可令人生僥倖偏頗之心。”

    這話丞相們都愛聽,霍亥咳嗽一聲,總結道:“昔在昂州時,上下皆克己而奉禮,大度而寬仁。還望陛下與殿下們,一以貫之,善始善終。不可因天下歸一,再無掣肘,便生驕橫之心,欲以智謀而轄制天下,這是取敗的禍端。凡昏暴之人,未必皆是蠢人。泰半是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之輩。慎之,戒之!”

    顏神佑被上一了好大一堂政治課,蔫了。哼唧了一陣兒,清清嗓子,大聲應了:“是我一時激憤,以後再不會這樣了。”

    話說到這裡,葉琛也不能再說顏神佑什麼了。轉而收一收場面,對六郎道:“太子年未弱冠,並不急的。”其實六郎已經提前加冠了,不過說他未到二十歲而已。

    唐儀聽到“冠”字就心驚肉跳,卻也無可反駁,也蔫在了一邊。顏肅之覺得氣氛沉悶,對六郎道:“好了,沒什麼大事兒了,你去看看你娘子去。”

    顏神佑突然道:“有一件的。”

    “嗯?”

    顏神佑便說:“就是,三房的香火。四娘、五娘的兒子非止一個,過繼一個來吧。”

    葉琛道:“恐惹非議。這與在昂州時還同,彼時或無近枝男丁,或是家有從逆之人,故而從權。如今……”

    顏肅之冷笑道:“你去問問,魯王、吳王,可有願意過繼兒子過去的?”

    盧慎一直裝著壁花,他是小輩,又不是顏肅之親女婿,不論前面的話題還是後面的話題,都不是他好直接過問的。聽到這個話兒,腦袋縮得更厲害了。顏家的事兒,他知道得也算不少了,不是顏靜媛說的,而是顏靜嫻走之前千叮萬囑,讓他看好了顏靜媛,別看日子過得太順了,又惹出事端來。

    盧慎哪裡敢什麼?只在目前聚齊到他身上的時候,說一句:“都聽聖人的安排。”

    霍亥道:“十二郎那裡,臣並不好代他處置的。”你們決定好了。

    葉琛從顏肅之的臉上也看些問題來了,嘆道:“也罷,想好了怎麼打嘴上官司就行。”

    於是,顏神佑便請以霍白之次子易姓為顏,繼顏平之後,算是完成了對顏靜嫻的許諾。至於攻訐,自有顏肅之與顏孝之出面應付。原本她還想再等二年,等到顏靜嫻的次子長成了,沒有夭折的危險之後再說的。不過眼下機會太好,盧慎剛進政事堂打雜,這也是一種安撫與交換。

    帝王家之陰私事,還是不要管了。葉琛等自動敗退。顏肅之對顏神佑道:“剩下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再將鹽政的條陳理一理,各地的數目算上一算。務必不能有差錯。”

    顏神佑給盧慎使了個眼色,與他核算去了。六郎則回東宮,與阿蓉說話,走到一半,才想起來:我娘子並不知道上書的事情,我白天巴巴地跑回去,豈不惹她心疑?又強忍著,跑到顏神佑那裡,一起商議鹽務。

    李彥繼續去崇文館督導修訂經史的工作,霍亥去東宮講課,葉琛還得再趕回太學。剩下一個丁號,左看右看,只得去處理些雜物。留下顏肅之安撫唐儀。

    ————————————————————————————————

    六郎好容易挨到鼓聲響起,抬腳便回了東宮。卻見阿蓉親自站到了門口,一臉的企盼歡喜,六郎心頭一澀,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你怎麼出來啦?”

    阿蓉將頭一低,燈光下露出一段潔白的頸子出來,六郎看那柔和的弧度,心中一盪,手上一緊:“去給阿娘問安吧。”她既不知,何必讓她再操心呢?

    阿蓉抬起頭來,欲言又止,六郎問道:“怎麼?”

    只聽阿蓉陪嫁的侍女一聲輕笑:“殿下要做父親啦!”

    六郎腿一軟,差點趴到阿蓉身上去,回神就大聲說:“真的麼?”

    阿蓉道:“聽老人們說,要想生子,便不能張揚,要坐穩了胎才好……”又別過頭去,側著臉,挨六郎的肩窩。

    六郎心裡叫了一聲祖宗,忙派人拿了腰牌,出宮給唐家送信——唐儀回家,不定得愁成什麼樣兒呢。他要是敢愁著了岳父,回去怕不得被親爹教訓。

    說完了這個,又對阿蓉道:“咱們車上說去。”小兩口親親熱熱,上了車,往昭陽殿裡去。六郎這會兒不擔心了,才將李璐的事兒說出來,正要指點阿蓉,明日以她的名義給李璐些筆紙錢帛的謝儀。阿蓉便說:“我想,他也不是有壞心,他上書的事情,還是不要說與興慶宮知道了。明天,我使人,往太學賜些物件。好不好?”

    六郎驚喜得緊,就著緊捱的姿勢,捧著妻子的臉,就香了一口:“你真好。”

    阿蓉嗔道:“啃你一嘴粉。”

    六郎道:“阿姐天生麗質,哪裡擦了粉了?”

    阿蓉粉面羞,輕啐他一口。她比六郎年長稍許,小時候六郎是喚過她姐姐的,如今成婚,閨房之內,偶有此說,也是一種情趣。

    兩人膩膩歪歪,到了昭陽殿裡,姜氏跟顏肅之正愁著呢,就怕這上書的事情傳揚開來,兄弟離心了不好。顏家能有現在這種和諧的氛圍,容易麼?實是楚氏一系踩著顏啟與吳氏一脈的屍骨造就的。兩人都下令,宮裡不許亂傳。

    萬沒想到阿蓉就帶了個好消息來。姜氏眉花眼笑,合掌道:“哎呀,我就說阿蓉是個有福氣的好孩子。”

    顏肅之道:“好了,一同往興慶宮報喜去。哎,派人跟唐大說了沒有?哎喲,他今天那個慫樣兒。”

    阿蓉懸心父親,並不好問,六郎道:“已使人拿了東宮的腰牌去了。阿姐那裡,我也使人去說了。害她白挨了葉師的訓,只盼她別捶我才好。”

    阿蓉心有疑惑,待登車往興慶宮時,方問了六郎為何提及顏神佑。聽六郎如此這般一學,伏在六郎肩上道:“都怨我不曾早說。”

    六郎道:“咱們兩家,情份不同的。”

    一時到了興慶宮,大家都歡喜。以前是怕不能生,現在懷上了,管他生兒生女,能生就行。

    顏神佑在宮外,收到了消息之後也驚呆:“那我這白挨了半天的訓,是為什麼呀?”

    山璞輕聲道:“也不算白捱的。”

    顏神佑飛了一道眼刀過去,山璞挺直了脊背:“你那話說的,原也不好傳出去。是輕慢士人,不利於廣開言路。”

    顏神佑嘟囔道:“知道了,但願以後不要總遇到他。”挺尷尬的,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去看這個人。差一點,就要誤了一個正經青年一輩子的仕途。以後,觀察觀察,如果智商跟得上的話,就多照顧一點吧。

    顏神佑預備著,以後太學普通班少去,進士進修班多去一點。學校這塊陣地,還是要守好的。太學那裡,做好了心理建設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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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顏神佑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她決定少見幾面的人,在九月的時候就大搖大擺地進了宮,跑到崇道堂來了。那一天,正好是她被她爹安了個少傅的名號,到崇道堂講課的日子。

    這事兒還是顏神佑提議的呢,凡太學或者國子學裡,考試連續兩次第一的,可以進崇道堂來感受一下氣氛,跟崇道堂的師生交流。顏神佑最近比較忙,鹽政的事情,女學的事情、進修班的事情、國子學的事情,還有經史的修訂,大量印製國家標準課本……等等等等。剛聽說才結束了的各地鄉試裡,女舉的數量比去年有了一點增長,正開心呢,李璐來了。

    李璐是袁瑩一同來的,都是頭一回。第一,每回考試都有,連續卻不常有。太學不同於國子學,凡能考進來的,都是有真才實學的人,這回你第一,下一回不定就被誰超了去。是以江非雖非舊族,李璐對他也有些另眼相看——江非旬考,曾連著兩次第一。

    至於袁瑩……李璐看到她就覺得有點痛苦。這個女人,挺打擊男人的自信的。沒有哪家會特意教育女兒讀書做官,袁瑩完全是憑天份與努力,開始進來的時候,名次還比較靠後。可進了太學,老師是一樣的、參考資料是一樣的,就看個人素質了。她的名次就蹭蹭往上跳,終於,連著兩次第一,也來了。

    李璐的心情,相當地複雜。

    照著禮部先前的教導,進來先報名,一抬頭,臥槽!上面怎麼坐著個女的?!漂不漂亮的另說,性別很驚人啊!李璐牙疼地瞥一眼上面,再瞥一眼旁邊。

    顏神佑也很牙疼,怕什麼來什麼!她已查清了,這個李璐,與章垣並無瓜葛,實是冤枉了這麼個好人。

    好在她大場面見得多了,演技有了飛速的提高,不動聲色地指了位子,讓這二人做了。開始講課。她自知經史方面雖然是有些研究,卻頗不如李霍丁等行家,好在崇道堂的學生並不是要專研學問的,她便講些個社會學與經濟學的粗淺常識。

    論起來,她對於這些,也不是研究得很深。不過,應付眼前這些“古人”倒是足夠了。今天恰是講到了政府職能。

    袁瑩頗為崇拜這位公主,常以之為榜樣,今日一聽,更覺傾倒。李璐對顏神佑的評價十分之糾結,一方面覺得她是有些本事,另一方面又覺得她不夠安份。然而聽她講課之後,心中的天平就開始傾斜,到最後已經忘了什麼評價了,只專心聽課。

    等到提問時間,李璐便問出了自己向來琢磨不透的問題:“少傅可曾聽過民間有云'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沒屍骸'?為何有人積德行善,卻不得善終,有些終生為惡,卻安享富貴?遇到這等事,我等要如何教化百姓,說好人有好報呢?”

    顏神佑笑道:“我殺人少,火也沒少放。紅傘玉帶,也是惡人。”

    寶寶大聲咳嗽了兩下,比了個“不要淘氣”的口型。

    顏神佑瞪他一眼,轉口道:“我開玩笑的。若事事有序,要爾等何用?正因天下不平,才要有人去平。積德行善者有難,去幫他。怙惡不悛者逍遙法外,就置之於法。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做好人,不代表就要蠢,做好官,更要洞悉罪惡。所以要教化人心,開啟民智,使辨忠奸,明是非。使天下皆是明智君子,不好麼?懂得多,心思復雜,不代表人就不好,”妨不住就搬了一句台詞,“貪官姦,清官要比貪官還姦。避見智者而以蠢人為單純可愛的人,比行凶作惡的人更可惡,他們誤解了善良。這樣的蠢貨,不過是怕掌控不了智者,顯得自己愚蠢而已。自卑是病,得治。”

    李璐直如醍醐灌頂,起身長謝,末了,還求了顏神佑一幅字,正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卷回去鑲裱了,掛在書齋裡,晨昏自省。

    顏神佑也再次迎來了她的親友們,正好,鹽政的草案也出來了,補貼方案也定稿了。就等他們回來公佈補貼方案,然後再諮詢各地之刺史等,再次修改,最終定稿。正旦要頒行天下實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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