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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紅樓小吃貨(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十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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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00:11:3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綠光 - 紅樓小吃貨【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十二】

誰說蛇蠍美人最陰毒?她這小蛇就鬥不過賈府的牛鬼蛇神哪!
謎之音:別怕,這宅鬥的事,寶哥哥慢慢教妳……(賊笑)

靠!居然穿越到邪惡版紅樓夢,故事完全不照劇本走,
讓她的金手指毫無用武之地,現在是天上人間一起陰她嗎?!
且不說宅鬥屁事多,光林黛玉這破爛身子,珍饈美饌都沒她的份,
嗚~她可以被毒死,但不能餓死啊!她能不能投井棄權回仙境?
再加上淫亂賈府出品的小混蛋賈寶玉來添亂,三不五時想討她歡心,
她不過買通表弟賈環送食材給了個錦囊,他便誤會兩人有姦情……
這下可好,那妒男竟以拜見岳父大人的名義,硬是要護送她回揚州,
偏生天不從人願,老爹已經亡故,她又得重回賈府的魔掌中,
那裡可是有著想霸佔林家遺產的賈母、想吞掉二房的王熙鳳……
他倆一個為奪回大權,一個為保住林家產業,這婚,勢在必行!
本以為是場交易,但也不知他日日帶回討她歡心的美食摻了什麼,
竟教她吃啊吃的,吃得心性都歪了,越看那渾世魔王越順眼……
老天,原來宅鬥也講究攻心為上,她現在投降輸一半來不來得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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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00:11:55 |只看該作者
緣起

  很久很久很……很久以前,天上仙人舉辦了一場馬拉松障礙賽,自此人間有了十二生肖,人們也因動物之名有了年歲之別,只是馬拉松賽之後,這十二生肖長了靈性,主辦仙人便讓這十二生肖照順序負責每十二年輪值人間一年並給予安置。

  為了安置十二生肖,主辦仙人建了一座仙境動物園,不過這裡雖然叫動物園,可那是為了請款編預算才這麼說的,哪能真讓人來看笑話,畢竟有幾個生肖的脾氣可不好,基本這裡的每個主子都得好吃好喝供著。

  因為生肖們十二年才值班一次,是以不值班的時候就喜歡四處生事、找樂子,有的生肖在仙境當金光黨、有的生肖拿天兵當沙包,更有學那潑猴偷蟠桃、鬧天宮、對玉帝指手畫腳的,害玉帝多生白發。

  玉帝找來幾個仙人商量,結論就是這些個生肖太、無、聊,十二年才值班一回太清閑,是該給他們找事做,眾仙人各提意見要給生肖們安職位,唯有月老道︰「成家方能立業」。

  月老以經驗談告知各位老同事,給生肖們找個伴來陪就不會鬧騰了,眾仙一聽想起那句人間流行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便紛紛認同,只是他們也知生肖們的性格,要是直言必被駁回,是以換了個說法—睽違多年,這次仙境要再辦一次馬拉松接力賽。

  主辦仙人告訴眾生肖們,為了這次的接力賽,他們要去找一個隊友來幫忙,不過人間是不能去了,會亂了天道(應該說月老太常干那種亂天道的事,這次被嚴正警告要少生事),倒是仙境圖書館裡的眾藏書都是有靈性的、藏書裡的人事物也都是有靈的,主辦仙人讓生肖們進藏書世界去選人。

  當然,選了人可不是就能直接把人給拉到仙境,而是要培養好感情、建立好緣分,等那人的陽壽盡了(書裡也是有陽壽的),且心甘情願當隊友,才能把人帶回仙境。

  聽了主辦仙人的話,那些不管是不滿目前順位的、還是想保住目前順位的生肖們,都決定卯足全力讓「未來隊友」對自己滿意又言聽計從,屆時才能把人拉來仙境,不至於做白工。

  為了公平起見,眾生肖們決定以同一類型的藏書決勝負,他們東挑西選看中了「古代傳奇故事」區,那還是因為古靈精怪的老鼠說︰「近來人間流行穿越,那些穿越者都能在古代大開金手指獲得古人的推崇,所以我們就去古代騙一個隊友回來吧!」

  眾生肖們無比認同,是以一個個都鑽進了傳奇故事裡,殊不知計劃趕不上變化—

  變化一︰穿越都是不能選角的,辛苦的歷程才要開始!

  變化二︰他們走錯區了,他們鑽進去的不是真的傳奇故事,而是前些時候眾仙人們舉辦征文比賽時所搜集整理的作品—「偽傳奇故事」!

  於是,一段段趣味與浪漫、荒謬與情深並存的非典型穿越故事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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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00:12: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穿越成黛玉

  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恨誰呢?

  她恨老天。

  她恨陰她的家伙……千萬別讓她發現是誰陰了她,否則她肯定一口就把人吞下腹!

  要不是哪個家伙陰了她,她如今怎會坐困愁城,淚流不止?

  「啊浮浮……二爺……」窗台外yin聲浪語不休。

  可憐她竟被迫看活春宮……給不給人活啊?

  她今年才幾歲呀,拜托!這小小的軀體也不過才十歲而已,外頭急著苟合的兩個蠢蛋難道就不能滾遠一點嗎?

  她不想看啊……她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

  以為她卷珠簾是為了看他們兩個翻雲覆雨嗎不是!她只是肚子餓,看雪雁送膳食回來了沒,為何她等了這麼久,卻偏是啥也沒瞧見,只瞧見窗台下急就章的兩個人面畜牲……

  她好可憐,真的好可憐……

  想當初,她進入《紅樓夢》為的就是賈府的珍饈玉醴,可誰知道她算不如別人算,有人硬生生地陰了她,而且陰得非常沒有人性、萬分可惡,簡直是與她世仇難彌,可憐她得罪的人太多,十根手指頭數了幾百遍,還是沒能算出到底誰是最有可能的——因為,每個都有可能!

  嗚嗚……她到底是犯了什麼天條來著?她也不過是貪吃了點,那兒吃點,這兒吃點,就這樣嘛,犯得著要整死她?

  她誰呀,她可是蛇神!

  天上仙人要他們十二生肖來場接力賽,要他們進傳說故事裡尋找隊友,待壽終後再將隊友帶回仙境。她二話不說地選中《紅樓夢》,而且決定要薛寶釵這個注定吃香喝辣的角色。

  可天要亡她!

  也不知出了什麼差錯,她沒有變成薛寶釵,而是林黛玉!

  嗚嗚……誰都好,可偏偏她成了她最不想當的愛哭鬼,害得她現在沒事就飆淚,哭得她好累!

  但,就都就了,還能怎辦?最糟也不過如此,可豈料,還有更糟的在後頭。

  她穿越的時間是從林黛玉七歲進賈府開始,心想還是多少可以吃香喝辣,畢竟有賈母這個外祖母可以罩她,可誰知道林黛玉這破爛身子一進賈府就病了,她啥都沒吃到就開始吞藥,天曉得她最恨苦,她不吃苦的,卻被迫吞了一輪又一輪的藥。

  養了大半年,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死樣子,她才驚覺事況不對,畢竟這身子再破爛,也沒道理藥愈吃愈破啊,她干脆停了藥,讓貼身丫鬟雪雁取用聽說她從小吃到大的藥丸,嘿,沒三天,她就能下床了。

  大伙,懂不懂這意思?

  懂吧……一切盡在不言中啊,這大宅裡分明有鬼,最重要的是聽說最疼林黛玉的賈母從未探視,這可是真真有鬼了!但她又仔細回想,《紅樓夢》劇情分明不是如此。

  總之她現在寄人籬下,總得要先摸清軍情才成。

  既然想在賈府裡混到風生水起,錦衣玉食,她勢必得要付出一點代價,好比說,最簡單的晨昏定省,她頭再暈,用晃的也要晃過去請安,再觀察在場所有人的反應,總結出——她不受歡迎。

  要說外祖母那兩個媳婦,她的兩位舅母不喜歡她,她不意外,但就連外祖母都不待見……

  見鬼了!林黛玉怎麼可能不受歡迎?她娘是賈母最疼的小女兒耶,她娘才剛死,她可是奉外祖母之命進賈府的,外祖母怎會不疼她?

  可偏偏,她該死的遇上了不合理的故事情節。於是,想要逆轉乾坤,她勢必再付出一點代價,好比說,彩衣娛親外加跟雪雁聊點她娘的習性還是遺物來著,設法引起賈母注意孤苦的她。

  要知道,這賈府裡頭,賈母是最大的Boss,她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哪怕在府裡打死了個下人,甚至想栽贓罪名摁死哪個小共,就連皇帝老子都插不了手的。

  要是得罪她,她還能有好日子過?

  三年下來,終於有了點成效,外祖母待她不算親熱,但至少不會像兩位舅母專賞她白眼,於是她再不濟也懂是有人在耳邊扇風造謠,而外祖母確實是年紀大了,耳根子軟得不像話,得要她天天纏著膩著,強迫自己曲意承歡才有點好日子過。

  不過,說真的,用了三年的努力,成效還是不怎麼好呀,她在賈府的處境十分微妙,微妙到她很想歸去來兮。

  她在這兒沒有半點勢力,又難得溫飽,最可惡的是她三天兩頭就病,尤其入冬之後總是要在生死之間晃過幾次……可偏偏她又活著,繼續吞她的藥,過著她彩衣娛親且目睹三天一小場五天一大場的活春宮的可憐生活。

  老天,她可不可以投井,干脆棄權回仙境?

  「小姐。」

  不遠處,雪雁的輕喚聲,教林黛玉回神,也教她發覺窗台下的活春宮也突然靜了下來。唉,她是不是該跟外祖母說,干脆搭個方便的棚子讓大伙夜裡有去處,省得老是晃到她窗台下又或者是她逛園子就會聽見哼哼哈哈的。

  但她想,這些話要是真的說出口,她會直接被趕回揚州的。回揚州也沒什麼不可以,聽說她老爹挺疼她的,可問題是她現在有副極度破爛的身子,她不怕雙眼一閉,她比較怕要閉不閉,漫長的回家路還得逼她啃干糧配苦藥,這簡直是人生極致的悲哀,她完全不想重溫初進賈府那半年的可怕日子。

  尤其,現在她聞到了食物的香味,她更不想走了。

  聞聞,這天下第一味,是恁地教人全身舒暢的好滋味,是仙境根本嘗不到的味啊。

  不過——

  「二表嫂。」在她瞥見跟在雪雁身後的人後,她趕忙起身。

  「妹妹何須多禮,不是跟你說了叫聲鳳姊就好。」來者笑眯了一雙狹長美目,一身富貴行頭,尤其是那滿頭金釵閃得她眼睛都快瞎了。

  這人名喚王熙鳳,是她大舅舅賈赦的媳婦,是她璉二表哥的夫人,府裡下人都喚她璉二奶奶。

  這麼說吧,外祖母有兩個兒子,大舅舅賈赦襲了榮國公的爵位,卻偏不是住在正屋裡,正屋裡住的是她當工部員外郎的二舅舅,二舅母舊姓王,是京營節度使的妹妹。照道理說,外祖母年事已高,自是由兩位媳婦掌家理事,可偏偏這府裡管月例整下人的卻是這位璉二奶奶王熙鳳。

  她猜想,大概是因為王熙鳳是二舅母王夫人的佷女所致,直接放權讓她打理,換言之,想在賈府混得像個人,就得拿對付外祖母的幾招等同對待王熙鳳。

  「今兒個外祖母壽辰,怎麼好讓表嫂過來探視呢。」說著,她目光一偏,狀似瞪了雪雁一眼,像是惱她不識大體,可實際上她是在偷瞄那飯盒裡到底裝了什麼,天啊……她餓到可以吞下一頭牛了,真的!

  「可不就是老太太讓我過來探探你。」王熙鳳親熱地拉著她坐在錦榻上,仔細地端詳著她,露出無比和藹可親的笑,道︰「看起來氣色是比昨兒個要好多了,不過似乎還是沾不得油葷,我讓人弄了點簡單的吃食,也熬好了藥,待會記得喝下。」

  「多謝表嫂。」她揚笑得壓根不勉強,而且還精準地表達出謝謝你,沒有你我就活不了的超級狗腿神情。

  「得了,都是一家人。」王熙鳳讓跟來的丫鬟幫著雪雁將食盒給擱放在小桌上後,又跟她聊了幾句體己話,隨即便領著幾個丫鬟走了。

  林黛玉面上笑容在一行人愈行愈遠時,也徹底愈冷愈淡。

  瞧瞧,天上神仙出門也沒擺她這闊陣仗,也沒她穿金戴銀,像是怕人家不知道她是得權得勢又掌家理事的榮國府嫡長孫媳似的。

  「小姐,用膳了。」雪雁打開一層層的食盒,然後取出——一碗粥和一碗藥。

  林黛玉眼角抽了兩下。「照慣例。」她無奈嘆了口氣,坐在桌邊,喝著粥……要說是水也行,實在是她的筷子撈不到兩粒米。

  雪雁捧起了藥碗,確定外頭無人,快速地將湯藥倒在窗台外,小巧秀妍的臉沒半點表情地道︰「小姐,外頭那棵小概蕉快死了,咱們得換地方澆了。」

  「就跟你說了別貪圖方便,得要雨露均沾嘛,真是。」屋外那麼多花花草草,一日三碗藥自然得要慢慢地輪過一回,要不死得那麼快,王熙鳳那心機鬼會沒察覺嗎?

  就說了,是不是她多心,花點時間就能明白的嘛。雖說不清楚這事是出自王熙鳳本意,還是有人指使,橫豎在在證明她在這兒不受歡迎。

  「小姐,咱們還是干脆給老爺寫封信,讓老爺派人接咱們回揚州。」這是雪雁第一百零八次提議了。

  「你以為我不想回去嗎?」她一口氣把粥喝光,覺得她的肚子還在哭泣,痛苦地哀泣著。

  「那便走啊。」雪雁很瀟灑地說著。

  林黛玉沒好氣地睨她一眼。「你說的倒容易。」還沒見夠她要死不活的淒慘樣子不成?

  「是很容易,咱們又不是無去處,為何就非得待在這兒?」

  她抿了抿嘴不說話了。雪雁說的壓根沒錯,她實在沒必要委屈自己留在這裡,要真鐵了心要走,苦個幾個月也就罷了,也沒什麼過不去的檻,但是——她還沒吃到傳說中的水晶肘花、金釵銀絲、胭脂鵝脯、腐乳嗆蝦、火腿燉肘子……

  想當初她便看書邊流口水,思思念念的諸樣珍饈美饌,可到頭來,她吃了三年的苦,卻硬是連半抹影子都沒瞧見,一絲味道也沒嗅見,要她怎麼甘心就這樣走人

  三年,在這賈府裡痛苦掙扎三年,什麼美食都沒嘗見就要她走人?沒門!她硬撐著窩著不走,不就是為了這些?要不,她早就投井棄權回家了!

  「其實小姐是為了吃食吧。」雪雁眯起圓圓杏眼。

  她眸光飄忽著,來個相應不理,反正她就是不承認,她能怎樣。

  「唉,小姐打進了賈府就像是變了個人,頻頻問著府裡的膳食,甚至病夢中也會喊著火腿燉肘子。」她打小跟在小姐身邊,不敢說親如姊妹,但小姐的性情她自是摸得再清楚不過。

  「我真喊了嗎?」她詫問,見雪雁神色肅穆地點著頭,她不禁咂著嘴。

  可惡啊……火腿燉肘子,她連聞都沒聞過,要她怎麼走得甘心?

  賈府這萬惡之地,yin亂得如她所讀過的書冊,但這階級尊卑到底是誰弄得這般天高地遠的?哪怕她沒生病,想吃點好的也沒門!外祖母身邊的丫鬟婆子壓根不當她是回事,可後來她發現——

  「林妹妹。」

  後頭傳來的脆玉聲響伴隨著一股粥香,教林黛玉回首的瞬間,綻放就連月光都為之失色的笑,秋水眸子精準地定在賈迎春手上的食盤,用力地將口中瞬間淌出的口水咽下,再張口——

  「迎春姊姊、探春、惜春妹妹!」她像只出籠的黃鶯,用她最柔軟又甜蜜的軟嗓迎上前去,壓根沒瞧見雪雁再一次用力地嘆了口氣。

  「別別別,你還在養病呢,怎好下榻。」賈探春趕忙向前挽住她,硬是拉著她在榻上坐下,年紀最小的惜春自動自發地和雪雁將一張矮幾給搬到榻上,好讓迎春將食盤擺上。

  「用晚膳了嗎?」賈迎春面容如玉,總是噙著輕淺的和煦笑意,面露慈愛,像個穩重又可靠的姊姊。

  跋在雪雁開口之前,她搶白道︰「還沒呢,我正餓得慌呢。」她沒撒謊,畢竟喝那碗粥簡直就像喝了一杯茶,連騙肚子都難。

  「二堂姊就說你肯定餓了,特地下廚弄了點簡單的雜燴粥。」賈探春面容似花,眉宇中噙著一股英氣,和林黛玉同年,可個頭比她高上許多。

  「這些都是要給我的?」林黛玉看著那一鍋看似三五人份的雜燴粥,口水已經無止境地泛濫著。

  毖言的賈惜春一**坐在矮幾另一頭,嬌俏的大眼直睇著雪雁,像是等著雪雁上前服侍,畢竟她們三人都沒將丫鬟帶在身邊。

  雪雁摸摸鼻子,乖乖地上前替她倆各盛上一碗,餘光一瞥,果然就見她家小姐神情失落得快讓窗外繁盛花木都跟著失色了,眼角不禁抽了下,緩緩地退到她身邊。

  如雪雁所見,林黛玉確實是心疼得要命。

  還以為這一鍋都是她的說,結果她只有這麼一碗……但,也怪不得她們,因為她們肯定也都還沒用膳。

  迎春是她大舅舅的庶女,探春是她二舅舅的庶女,至於惜春則是她寧國府堂舅的庶女,早年喪母,所以賈母把惜春也給帶進賈府裡一起照應,然而席上是沒有她們的位置的。

  換言之,她並沒有受到不平待遇,而是和三春們同樣的待遇。賈府裡的風流富貴,向來就沒她們的份兒。

  至於她怎會和三春們混得這般熟,這是有原因的。

  話說她剛進賈府時,好不容易養好了病,想在園子裡逛逛,結果一不小心撞見了活春宮,嚇得她當場呆住。這不能怪她,畢竟活春宮也不是常見的事,況且她以往也沒見過,會嚇呆實是自然反應。

  那時,適巧惜春經過,輕輕走到她身旁,瞥了眼,沒事似地將她拉走。惜春不知道,當下她是多麼欽佩她,她竟可以如此淡然處之,想想她才六歲呀,問過她後,她淡淡地道︰「看慣了。」

  當場,要不是她身子太小太破爛,她肯定回頭宰了那兩個渾然忘我的家伙。榮國府是什麼萬惡淵藪,竟讓一個六歲的娃兒說看慣了!

  不過,沒多久後,她也看慣了……實在是賈府的下人多得不得了,要知道這下人奴婢一多,要是主事者家規不嚴,這種偷來暗去的事真會成為常態,換句話說,下人們也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名副其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後來,她倆便常混在一塊,畢竟她病好了就得閑了。惜春會拉她到探春那兒走動,然後作畫……真不是她要說的,才多大的孩子這畫功怎會如此了得?最最教她佩服的是惜春擅畫食物,尤其是一道道賈府裡傳說的美食,畫得栩栩如生,教她看得眼露紅絲,有股沖動想吞畫止饑。

  所以,看惜春畫食解饞,成了她無趣歲月的小小排遣,直到勇猛的探春在府裡打下兩只飛鼠,再交給迎春烹煮後,她內心陷入小小的掙扎。

  畢竟她得帶個人回仙境,她得帶三春中的誰較好呢?

  惜春會作畫,探春能打獵,迎春擅烹飪……她好想三個一起打包啊!

  天曉得,這苦悶的日子沒逼得她投井棄權,除了她尚未滿足的食欲,更是因為三春啊!

  嘗嘗,這雜燴粥料多味鮮,海味入湯,引出玉田碧梗米自身的甘味,佐以魚、肉和各式蔬菜,實是好吃得教她連舌頭都快吞下。

  「還合妹妹的胃口嗎?」賈迎春自個兒嘗了一口,抬眼問著,秀美長目不禁愣住,教身旁的探春和惜春都跟著抬眼——

  「怎麼又哭了?」探春都忍不住皺眉了,而惜春只是漠然地繼續吃粥。

  「太好吃了……」嗚嗚,到底是她餓太慘還是品味降低了?她只覺得雜燴粥勝過珍饈佳肴,說不定書中的那幾道菜都比不上迎春用心熬煮的粥。

  賈迎春好笑地抽出手絹給她拭淚。「傻妹妹,你要是喜歡,趕明兒個我再跟婆子要點食材熬煮就成了,犯不著哭。」

  「姊姊。」嗚嗚,一日為姊,終生為姊啊!

  見主子撲進迎春懷裡,雪雁干脆閉上眼,來個眼不見為淨,橫豎小姐進府病過後就愈來愈怪,她總有一天會習慣。

  賈迎春被她逗得好笑,卻又心憐她進府後連頓像樣的膳食都沒有。

  「怎了,林妹妹怎麼又哭了?」

  房門外的笑嗓,教三春趕忙將林黛玉拉正身子,一並起身迎接二房大媳李紈。

  「嫂子。」林黛玉抽噎地喊著,當她瞧見李紈手上提了個描金食盒,瞬間淚水再次大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怎了?」李紈一手牽著兒子一手提著食盒,先將食盒遞給了迎春,趕忙拉著林黛玉在榻上坐下。

  「只是看見嫂子開心。」她實話實說。

  瞧瞧,人家都把食盒拿來了,她怎能不開心?開心過頭,一個不小心,眼淚就潰堤了。

  「你這丫頭嘴就是甜。」李紈拉著她的手,讓兒子賈蘭叫人,豈料她兒子單手抓著書,像是壓根未覺自個兒被帶到哪。「你這孩子……」

  「不打緊,小蘭愛讀書,這是好事。」

  被喚作小蘭的賈蘭無語抬眼,喊了聲。「姑姑,別再叫我小蘭。」

  「蘭兒?」這樣有比較好嗎?

  「姑姑,我已經是監生了,這般喚我,不妥。」賈蘭像個小大人般地糾正她。

  「監生」她呆住。

  呆住是因為——一個八歲的孩子考上監生,照理說應該是極了得的事,但她怎麼沒聽說過府裡慶賀過這事?府裡常開宴,其中以外祖母壽宴連開十幾日最長,至於其他的誰誰的壽辰,又或者是賞花食宴等等名堂壓根不少。

  尤其去年王夫人的妹妹薛姨媽帶著一雙兒女造訪,住進賈府後,人家薛寶釵可是被當成小千金一樣對待著,哪像她們這些個人活得像孤女。

  可話說回來,賈蘭是她二房已歿表哥的獨子,等同是她二舅的嫡長孫,她外祖母的曾孫,如今有了功名,怎麼府裡卻靜悄悄的?

  李紈只是沉靜地噙笑,隨即張羅著,「迎春,把食盒裡的糕點取出吧,今兒個老太太作壽,你們沒上座,我把你們的份兒給全帶來了。」

  迎春打開數層的食盒,就見裡頭的每樣糕點皆有四份,不禁微微紅了眼眶,趕緊把糕點取出。

  「妹妹,這道川貝雪梨聽說對咳癥極有效,你嘗嘗,還有霜裹核桃,最後再嘗點木樨小棗。」

  林黛玉聞言,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賈府裡的糕點,她曾讀過的糕點,如今就在眼前!

  她端著碗,舀了口川貝雪梨,滑潤細致的口感,教她淚流滿面,而數種中藥材和著水果香在齒頰間徘徊流連時,她的淚水更是徹底失控。

  天啊,這就是川貝雪梨!湯汁膠甜滑膩,雪梨入口即化,好吃得讓她連舌頭都快要吞下去了!

  抬眼望去,三春小口小口品嘗,臉上是訴不盡的感激,看來就連這些宴上糕品也是她們難得品嘗的好味,教她不禁替她們心酸了起來。

  依她的觀察,三春會突然親近她,並非純粹因為她討喜,而是因為看上她背後附加的好處。

  好比說——

  「欸,姊姊妹妹們怎麼都聚在這兒?」

  那恍如珠玉和鳴的清朗嗓音在她背後響起,瞬間令她展笑的俏顏陰沉了。

  死孔雀……要不是她的身子太小太破爛,她早就一巴掌把他打到天涯海角去了,哪容得了他三天兩頭在她身邊晃來晃去。

  「寶玉,你來啦。」李紈暖聲笑著。

  「大嫂。」

  林黛玉垂著眼,饒是余光也可以瞥見賈寶玉一身珠光俗氣,一身紅緞瓖金邊的對襟錦袍外搭了件豆沙色綴如意薄煙紗半臂,頭戴金玉箍,頸上是嵌玉金項圈、寶玉、寄名鎖一大堆快閃瞎她眼的金玉寶飾。

  瞧他生得面白如玉,豐朗俊秀,小小年紀已是一株會走動的桃花樹,在府裡隨便走動,就可見丫鬟如浪般一一醉倒在他腳邊……

  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真是把他寫得太好太精準了,真真就是這副欠揍模樣,她幾次能忍下,全是因為她氣虛無力,要不早就把他踩進地裡吃泥了。

  這種貨色,仙境裡一大堆,她又不是沒見識的丫頭,一個毛頭小子又怎能得她青睞?但此刻,她覺得他俊美無儔,可比神只。

  因為他手上提籃裝了顆包子。

  因為那顆包子,他瞬間從石頭變綻露萬丈光芒的美玉,俊美無儔,教她眨也不眨地直瞅著他。

  「顰顰,我這兒有長壽包,要不要?」許是不曾得到她這般熱烈的眼神,賈寶玉不禁心喜地問。這丫頭的眼總算是正常了。

  就說了,他這般絕美無雙的極品玉人兒,人見人愛,尋常丫頭瞧一眼就臉紅,再看就暈厥,有本事再看第三眼的,通常連魂都收不回!

  可他這個表妹忒奇怪,打從第一回見面,就像是沒瞧見他,要不是他瞧她皺眉替她取了顰顰這個字號,她根本就不會瞧他一眼,但也就這一眼,從此之後,她看他的眼神極怪,他從不曾在旁人身上見過,一時也捉摸不清是怎麼回事。

  但,畢竟是小姑娘,瞧久了,總是會正常的。

  他可以原諒她以往的無知,畢竟年紀小不懂事嘛,不打緊的。

  顰你個頭!林黛玉怒斥在心,口中說的卻是——「要。」幾乎是不假思索的。

  廢話!她還考慮什麼長壽包、長壽包耶,這也是她讀過的美食,她當然想吃!至於這欠揍家伙有多欠揍,她可以暫時忘記。

  「喏,就剩這一顆,就給你了。」賈寶玉大方地將包子遞給她。

  她照禮數謝了聲,正想要張口咬下時,余光瞥見惜春那雙貓兒似的大眼直瞅著自己,然後她在她的嘴角邊看見可疑的光亮……可惡,就一定要用這種眼神看她嗎?她很想獨吞的!

  獨吞是天性,分享是腦袋壞了,可是……人家年紀小小都畫出一幅幅的美食圖與她分享,她怎能忘了報恩?

  心不甘情不願地剝開包子,湯汁隨即從指尖淌落,令林黛玉顧不得包子剝得大小不一,趕緊把大的那一半遞給惜春,隨即一大口地將自己的包子塞進嘴裡。

  哇……豆腐皮裹著木耳、香菇、龍菜、枸杞芽等等蔬菜,一入口各種菜鮮味充斥在唇腔裡,而那豆腐皮滑膩得要命,香菇也蒸得熟爛香濃,咽下肚的瞬間,她真的覺得吃了三年苦換來半顆長壽包真是太值得不過了!

  如此美味,真是教人覺得人生足矣……以為她會說死也甘願嗎?錯了!如此美味只會激發她更強烈的求生意志,激發她足以泯滅人性的貪食欲望,讓她徹底為了美食而活!

  下次,她要吃一百顆!

  不……太少了,兩百顆該是不成問題。

  林黛玉逕自想著,壓根未覺在場所有人全被她嘗到美食的瞬間歡愉神情給深深吸引,那蕩著煙波的眸子粼粼噙光,映亮總顯病氣的小臉,彷佛春臨芽抽花綻,教人望而失神,而當她吮著指頭,面露惋惜,彷佛冬至雪虐風饕,教人莫名地感到哀傷不舍。

  「……顰顰,你餓了嗎?」賈寶玉低聲問著。

  他是第一個回神的,因為他貪看她滿足的笑靨。這天下美人不少,光是府裡的丫頭幾乎皆是絕色,但可以像她一笑便奪走人的心魂的,真是不多見,而且當她揚笑的一瞬間,彷佛整間屋子都亮了,她整個人像是裹在日光裡,流麗絕美,可惜,只有一瞬間,短暫得教他的心突然卜通卜通跳得好快,渴望再見。

  林黛玉緩緩抬眼,可憐兮兮地點了點頭。

  不夠啊,那根本就是塞牙縫的。

  「我再去拿幾顆吧。」只要能讓她理他,這點小事也沒什麼。

  「可以多拿幾顆嗎?」她急切問著。

  「要幾顆?」

  她開始扳著指頭,最終忍痛地道︰「至少也要十四顆,姊妹們也要啊。」在場除了他以外,每個人都要兩顆,要是她們沒吃完,嘿嘿,都是她的。

  「十四……我干脆讓廚子再蒸一籠好了。」

  「謝謝寶玉哥哥。」只差一點點,她就要撲進他懷裡了。

  一見她輕淺笑意,賈寶玉整個人暈陶陶的,笑得傻氣地往外走去。

  「妹妹,一口氣要那麼多,吃不完的。」李紈輕笑道。

  「吃得完的。」相信她,她真的可以。

  「妹妹,謝謝你。」迎春輕握著她的手。

  「謝他吧,謝我做什麼呢?」

  其實,姊妹們會聚在她這兒,除了能聊天排解無趣苦悶,也是因為那個混世魔王老愛尋她麻煩說喜歡她,其他人來正好能分點好處。要知道那家伙可是賈府的寶貝,是外祖母的心肝,是二舅母王夫人的心,只要他待誰好,大致上長輩們也會為了討好他,愛屋及烏。

  但要誰搶了他的鋒頭,誰就該倒霉,就好比小賈蘭啦。她是這麼猜的啦,他太過聰穎,不必花錢捐個監生就考中功名,狠狠地打了他寶二叔的臉,也難怪外祖母不快,王二舅媽不滿。

  唉,這宅門深院真是不怎麼好混。

  是說……她當初怎麼沒想到諂媚那家伙?

  要是對他好些,她日子就好過了,但……瞧那傻子就是不順眼啊,她可是瞧過他鬧脾氣時的一派少爺架子,摔盤打人都來,看了就厭惡。

  不過,要是能吃到美食……忍忍也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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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00:12: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罵醒寶二爺

  然而,林黛玉作夢也沒想到,當她吃到第八個包子時,她這沒用的身體竟然承受不了美食,直接把美食吐光光,倒地大病一場。

  病了也就算了,竟硬生生地從外祖母生辰一路病到了過年,簡直是病到一整個慘不忍睹的狀況,更可恨的是賈寶玉那個混蛋天天探她,天天帶著美食讓她只能聞只能看卻吃不得!

  天啊!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此!

  美食當前,她竟無福消受……這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可恨之事?

  「顰顰今兒個還是吃不得?」

  當賈寶玉的清朗嗓音響起,她虛弱張眼,看著她時,好似身處暗黑洞穴之中,突見朝陽東升般的萬丈光芒,直覺得他真是美若謫仙,無人能敵……因為他手上之物為他增添無比魅力。

  林黛玉眯眼直瞪著他手上的小提盒,雖說盒蓋未掀,但已聞到一股奶香,教她口中不自覺地分泌口水。

  「寶二爺,大夫說了,小姐現在還不適宜隨便吃食,愈是清淡愈是好。」一旁的雪雁代替已經病得開不了口的林黛玉發言。

  林黛玉默默地流下兩行淚。她好可憐,真的,天底下再沒有人比她還可憐,這麼會生病……她干脆跟仙人們提議,不要比什麼接力賽了,比生病干,她肯定奪冠。

  「顰顰,今兒個年初一,元春姊姊特地差人從宮裡送來糖蒸酥酪,本是想和你一起品嘗的。」賈寶玉一臉惋惜地說。「這可是尋常人嘗不到的好味呢,要不是姊姊人在宮中,還沒法子差人送來呢。」

  御賜的糖蒸酥酪……林黛玉聽著,雙眼都發直了。

  聽說這御賜的奶酪濃稠滑膩,柔軟綿密,入口即化,甜而不膩,滿嘴奶糖香……林黛玉光是想像,就覺得自己快被口水噎死了。

  年初一……都已經年初一了,她怎麼還病著?該不會這當頭連送進她房裡的膳食都摻了毒吧,要不哪有人像她病這麼久,病得跟床這般纏綿不舍的

  她要吃啦!不管了,哪怕吃過之後再病一場,她也要吃!

  反正早病晚病都是病,她寧可吃撐一點再病,至少病得比較爽,病中還能回味!

  正打算要賈寶玉把奶酪留下,就見他對著身後的丫鬟們道︰「既然顰顰無緣品嘗,那咱們就到亭子裡一道品嘗吧。」

  喂!你這死桃花精不是喜歡我嗎林黛玉無聲罵道,隨即又覺得自己罵得沒道理。賈寶玉本來就是個風流種,這賈府裡頭有哪一個是他不喜歡的,要不是他年紀還小,說不準就學璉二表哥或是隔壁的珍表哥或蓉外佷,老在賈府裡捻花惹草。

  耶,不對,他應該已經滾過了,畢竟他已經十二歲了嘛,照她看過的讀本,和他一起滾的就是他的丫鬟襲人……疲憊地掃過他身後的丫鬟,年紀約莫都長他個兩三歲左右,一個個閉月羞花,全都是上上之選。

  雖說林黛玉的皮相也不差,可就差在這一臉病氣,瘦骨嶙峋,怎麼跟人家豐美絕艷相比?

  正哀悼自己的可憐時,突聽見——「誰允你們這群丫鬟沒規沒矩地擾人不寧?」

  一把蒼老卻沉穩的嗓音傳來,一個個眉飛色舞的丫鬟瞬間失了顏色,垂首恭敬問安,「老太太安好。」

  賈母花白發上簪花簡樸,但只要有點眼力都看得見那是一支價值連城的羊脂玉簪;她一身鴉綠色襦衫裙,看似平淡無奇,但對襟口和袖角、裙擺上以金絲繡上如意祥鶴,那可是宮中才允用的金絲呀。

  對林黛玉來說,她已看慣了賈母簡樸中的華貴,比起王熙鳳那張狂怒放的傲岸貴氣,算是收斂得剛剛好,教她較疑惑的是攙扶她入內的女子。

  看似約莫二十歲左右,一身桃紅對襟衫裙,外頭罩了件瓖狐裘斗篷,發簪金步搖,雖是貴氣逼人,卻壓根不俗艷,搭上她不容侵犯的清傲氣息,就是那般恰如其分。

  「全都出去吧。」那女子輕聲道。

  一群丫鬟一個個垂著臉快步離開,沒了人伺候的賈寶玉只好走到跟前問好。「祖母、可卿姊姊。」

  林黛玉輕呀了聲,這才知道她是賈蓉的妻子,論輩分,算是賈寶玉的佷媳。族裡是論輩不論歲的,凡是玉字邊的就是和賈寶玉同輩,草字頭的就是小一輩了。

  寧國府那一房,得了族長一位的賈珍雖和賈寶玉同輩,但卻大賈寶玉快要三十歲,所以賈珍的兒子賈蓉年紀自是比賈寶玉大上幾歲,早就把秦可卿娶進門了。

  「胡鬧,是誰讓你沒規沒矩胡叫的。」賈母好氣又好笑地罵著,那稍顯銳利的眸看向他時,是那般疼寵憐惜,就像是要她把心掏出,她也會毫不猶豫。

  「是啊,寶二叔這般喚人,豈不是折煞我了?」秦可卿低笑著,攙著賈母到錦榻那頭坐下。

  「我可不睬那些輩分說法的,一律都是姊姊妹妹的,要不是祖母不肯,要不我也是喊姊姊的。」說著,他撒嬌地坐在賈母身邊,一席話逗得賈母笑得花枝亂顫,又笑又罵的。

  殊不知,這場戲這對話,直教林黛玉萬般忍耐才沒吐出來。

  瞧吧,人家就是可以嘴甜到這種地步,拿什麼跟他比呢?不過也要得寵才說得過去,否則同樣一段話,讓賈寶玉那庶出弟弟賈環來說說看,要是沒被直接逐出賈府,她就自動去投井。

  祖孫倆說笑了好一會,要不是賈寶玉把話題丟到她身上,她想,賈母已經忘了她是來這兒做什麼的。是說碧紗櫥這兒本就是賈母北院裡的一座小院落,人家到這裡閑散也不成問題,當她不存在,更是合理。

  「怎麼靜養了幾個月,還是不見起色?」賈母嘆了口氣。

  林黛玉垂斂長睫,真不知道怎麼應付這老太太。沒法子,她的嘴是拿來吃東西,不是說話用的。她嗜甜,可問題是她的嘴不太甜,還是少說少錯為妙。

  「可不是嗎?想那時我特地要廚子弄一籠長壽包給顰顰,誰知道她無福消受,一吃就病了,眼下就怕顰顰和姑母一樣,都是底子不佳的,要是不趁這當頭把病氣根除,落下病根那就不好了。」賈寶玉捧著手上的食盒。「瞧,姊姊差人送來的酥酪,本是要跟顰顰一道嘗的,可她現在連酥酪也吃不得。」

  賈母聽著,一雙精爍銳眸目光益發柔軟不舍,似是從林黛玉的病體上瞧見她那苦命女兒的影子,便對著賈寶玉道︰「待會教你爹寫封信,從宮裡請個御醫來吧。」

  「祖母說的是,就這麼辦吧,要不顰顰在咱們這兒把身子養得更差,咱們要怎麼跟姑父交待。」

  林黛玉疑惑地看了賈寶玉一眼,盡管她壓根不信這家伙看穿了大宅裡的內斗,但他這一席話真是能救她一命,能讓她為美食而繼續奮斗,往後她就待他好一點,不賞他白眼了。

  「黛玉,待會我再撥幾個丫頭照料,否則就一個半大不小的丫頭要怎麼照料你?」賈母說著,已經緩緩起身。

  「……多謝外祖母。」林黛玉啞聲說著,病中的她嗓音輕啞,一出聲便楚楚可憐地惹人心疼。

  「說什麼謝,都是一家人。」賈母輕撫了下她的臉。「好生靜養才要緊。」

  林黛玉點了點頭,不禁佩服賈寶玉的好本事,三言兩語就將賈母安撫得服服帖帖,畢竟這可是她進府至今,頭一回感受到賈母的疼寵呀。

  但她更心疼的是賈寶玉手中,離她愈來愈遠的糖蒸酥酪……嗚嗚,就不能留一口讓她嘗嘗嗎?

  「老祖宗,你先和寶二叔到園子裡,我留在這兒陪小鬼姑聊幾句。」秦可卿巧笑倩兮地攙著賈母到門口。

  賈母應了聲,便讓賈寶玉攙著離去。

  林黛玉不解地挑著眉,想不到初次見面的人能與她聊什麼。正忖著,就見她已經踅回面前,態度和婉地道︰「小鬼姑身子欠佳,可得要好生休養,免得日後落下病根。」

  喔……聊這個啊,真是太沒創意了。「謝謝你,但老太太不在這兒,喊我名字便成。」她對宅門規矩很頭痛,有時連見人該怎麼喊都不清楚,有時都忍不住想學賈寶玉那滑頭每個都姊姊妹妹的叫。

  可惜,人還是有底限的,不熟的沒緣的,她還真是叫不出口。

  秦可卿笑了笑,那神態真是酥進骨子裡的嫵媚,可偏偏就是壓根不妖冶,更沒有半點架子,和善得任誰都想和她攀談幾句。

  可惜,她快病死了,沒力氣聊天,要是她打算重復別人說過的話,那真的可以免了,她已經聽到會背了,偶爾內心復誦就很夠用了。

  「黛玉,如果想在賈府裡過得好,就要收斂點。」

  「嗄?」

  「蒙寶二叔青睞,可得老祖宗疼惜,但也易得旁人紅眼,還是韜光養晦較妥。」

  林黛玉不禁直瞅著笑意不變的她。嗯……這話聽起來,好像她很清楚賈府內的派系斗爭以及她的立場和處境。但,秦可卿是寧國府的人,怎麼這般清楚這頭的事?

  「還有啊,取膳時別指名是誰要的,給點碎銀托人拿也是個法子,至於藥湯的話……還不如弄點藥丸服用較妥。」秦可卿說著,看了眼一直站在床畔的雪雁。「你還有個丫頭可以差使,想出賈府弄點對癥的藥丸該是不難,城西的順興堂倒是不錯的選擇,藥丸挺純正的。」

  林黛玉聽完,只覺得寒毛都快要立起了。

  老天……千萬別跟她說這各宅各院都是統一做法,秦可卿是拿過來人的心路歷程給她指點迷津。

  她也知曉膳食藥湯裡大有文章,可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況且能讓她撐上這麼久,代表毒性不強,想來個慢性毒殺,最好可以當她是病歿。

  可問題是,殺她到底有什麼好處?這是她一直搞不太懂的事。她也曾經懷疑是因為賈寶玉的關系,可事實上她與他向來也沒多親近,要是抱持這個原因想要除去她,也實在是太沒道理。

  總之現在看來,不是她包子吃太多撐壞了腸胃,而是因為賈寶玉表現出了待她不同,而導致有人動手腳。

  這下麻煩了,她到底是要親近賈寶玉還是離他遠一點?拉攏他,她就有賈母當靠山,可要是不推開他,她恐怕真要被毒死在賈府了。

  毒死事小,以後再也沒得吃才是事大!

  斷她美食真是太沒人性太可惡,要她怎能坐以待斃?

  「要是可以的話,往後用膳食就和府裡的姊妹一道吧。」秦可卿點到為止,婷婷裊裊地起身,髻上發釵叮當響著。

  「可卿姊姊,你說的我都明白了,往後我也會離賈寶玉遠一點。」暫時就先這樣吧,反正先把身體養好,然後馬上回揚州就是!

  人間處處有美食,雖說放棄了賈府很可惜,但離開賈府把身子養好,想吃遍天下還難嗎。

  但秦可卿臨行前卻幽幽地道︰「那孩子也是個薄命的。」話落,便離開了。

  林黛玉愣了好半晌。賈寶玉薄命?嗯……要說他的結局,確實是算薄命,可問題是秦可卿也和她一樣是穿來的嗎,不然怎會知道?可不對呀,這是故事的世界,又不是真實歷史,一般人類想穿還穿不進來好不好。

  那她說薄命……到底是怎樣?她有預知能力嗎?

  皺著眉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她昏昏沉沉地睡去,臨睡之前,再一次扼腕沒能吃到糖蒸酥酪……嗚嗚,那是御賜的、御賜的!

  賈寶玉的心底有團疑問。

  他已經想了三年多,至今依舊解不開。

  手提食盒往碧紗櫥去的他,聽聞細碎腳步聲,微微一抬眼,就讓迎面而來的幾個小丫鬟驚呼連連,羞得不敢瞧他,這場景,他從小看到大,已經習慣,於是他無視而去。

  想想,哪怕是祖母身邊定力較夠的大丫頭,被他刻意丟個眼神過去,哪個沒失魂軟腿?

  可偏偏,顰顰不買帳。

  曾經,他懷疑她的眼睛不好,以至於看不見他俊美無儔的面容,導致她沒有一般小姑娘該有的反應,然而不知是哪一天,他親眼瞧見她指著天上飛翔的鳥,精準地喊出是綠繡眼,他真的是無解了。

  她的眼力再好不過,可是看到他卻壓根沒有反應。

  幾乎是和顰顰先後進賈府的寶釵表姊,雖是閨閣千金,矜持有禮,但在他刻意的眯眼凝睇之下,寶釵表姊可是羞得滿臉通紅,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直到這一兩年相處,才總算敢直視他,與他打趣。

  可是顰顰……真是個怪姑娘,打一開始就對他沒興趣,瞧也不多瞧他一眼,直到去年祖母生辰時,她突然轉變,那含羞帶怯的水眸盈盈剔亮,我見猶憐的嫵媚教他心頭狠頓了下。

  光是現在回想,他還覺得心跳得極凶猛呢,真是怪事。

  雖說顰顰絕對是個美人胚子,甚至大有病西施般的楚楚可憐樣,但寶釵表姊也是國色天香,他卻從未在她身上感受到同樣的悸動。

  基於這無解的悸動,他只要得閑就想去探探她。不過近來她身邊熱鬧得緊,三春姊妹們幾乎都在她身邊,就連李紈嫂子和蘭佷兒亦是,瞧她們一票姊妹們一道吃吃喝喝的,他多想參與,可偏偏打不進這姊妹圈子裡。

  沒法子,這些姊妹他少有親近,現在想親近也不知道跟她們聊什麼,畢竟她們又不像襲人晴雯她們喜歡香料脂粉,也不像麝月紅玉會打絡子編籃什麼的……她們聊的都是詩詞,甚至和蘭佷兒一道吟詩作對,聽得他頭疼極了。

  沒趣的玩意兒,去了幾回都一樣,他也就不太想去,而且從祖母派到顰顰身邊的丫鬟口中得知她的身子已好上許多,他也就放心不少,自然就沒必要三天兩頭的跑……

  可問題是腦袋是這麼想的,身子卻硬是背道而馳,還是三天兩頭的跑。

  只是顰顰她們還是老樣子。

  不,不知哪時還多了個賈環,他庶出的弟弟,很不熟很不對盤的弟弟。

  包令人厭惡的是,當他一進房,笑聲便突然止住,彷佛他是個多不受歡迎的人,教他不禁撇了撇唇,轉頭就走。

  沒什麼了不起,他們喜歡窩在一塊就盡管窩,他可忙得很,北靜王那兒,南安郡王那兒,到處都得應酬走動,他可是忙得腳不沾塵,沒他們世俗不問的嬌貴福氣。

  但他很不滿,非常不滿。

  憑什麼她們可以和賈環玩在一塊,卻獨獨排斥他?他想去探顰顰,可一想起自個兒拂袖離去卻沒半個人攔,他心裡就發悶,硬逼著自己不準去……

  但轉眼就到了現在,大半年過去了,揚州那頭卻捎來書信,說是顰顰的父親病了,想見顰顰。

  這消息一來,他慌了。

  要是顰顰一走就再也不回來,他這心病該怎麼醫治?

  於是,趁著祖母壽宴時,他特地坐在她身旁,然她忙著吃,撥不出半點空檔和他交談,他只好等著壽宴結束,大伙全都到南園子裡看戲,而她如他所料,提早回房歇息,他便找了說詞,在宴上取了些吃食,不帶半個丫鬟,逕自往碧紗櫥而去。

  誰知到了現場——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賈寶玉聽見自己森冷的嗓音,可他阻止不了自己,他甚至有股沖動想要將手上的食盒丟出去。

  瞧瞧這是在做什麼!四下沒有半個丫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便罷,顰顰還給了他那庶出的沒用弟弟一個錦囊!

  這算什麼私定終身嗎?就算要私定終身也是找他,怎會挑上他這個不學無術還會偷錢斗雞走狗的弟弟?

  雖說從以前就看不起賈環,打心裡討厭他,但眼下這一刻,他還是頭一回升起想痛揍他一頓的沖動!

  「有事嗎?」林黛玉暗暗嘖了聲,暗惱這討人厭的家伙竟又跑來,但當她聞見那火腿燉肘子的香味時,她認為她可以原諒他。

  要知道,她向來是大人大量的,不會跟個黃口小兒計較的,當然,前提是,她必須確定帶來的食物是給她的。

  「顰顰,你是打算和賈環私定終身?」賈寶玉拳頭握得死緊,掃向賈環的目光凜凜綻著殺氣。

  「……嗄?」林黛玉愣了下,看了眼面貌清秀,向來帶著幾分痞子味硬是糟塌俊美皮相的賈環,豈料此時此刻的他竟雙頰泛紅。

  別鬧嘍……她不戀童,哪怕這孩子往後會長得很俊美,也一樣入不了她的眼!

  賈府裡的孩子怎麼一個比一個還早熟?才幾歲呀,就學大人心動……拜托,也不過是托他用給他娘吃的名義拿了膳食或食材給她,怎可能就這樣拿著拿著就心動,不要這麼隨便好不好!

  她沒有興趣扼殺幼苗,而且最好別給她亂扣帽子,否則她一定翻臉。

  「還裝蒜?你竟然送他錦囊……」賈寶玉罵著,清朗的嗓音啞了,俊如謫仙的面容灰白一片,手緊揪著胸口,說不出心底是怎生的痛。

  「……每個人我都送了。」搞清楚狀況後,她涼涼地說著。「姊妹們都有啊。」

  送錦囊而已,不要搞得好像她已經跟賈環睡在一起好嗎,太嚇人了。

  「姊妹們可以,他不行!」

  「他是我的表弟,為何不行?」其實她更想說的是——關你屁事。不過因為她晚餐沒吃飽,很覬覦他食盒裡的東西,所以她忍住了。她已經聞到了芙蓉糕的味道,她剛剛只吃一塊,那入口即化的美味,教她念念難忘。

  賈寶玉哪裡知道她心裡在算計什麼,余光瞥見賈環瞬間死白的臉,冷冷哼笑了聲,心裡取笑他也不掂掂自個兒的斤兩,一個庶出又不學無術的家伙,也想要摘下顰顰這朵俏芙蓉。

  「賈環,祖母已經帶著女眷和南安太王妃等等誥命夫人到南園子看戲,你要是不跟著趙姨娘緊一點,出了什麼糗,難看的不知道是誰。」賈寶玉滿嘴譏誚地說著,瞧也不瞧他一眼。「可別又說錯了戲名,胡謅了劇情,屆時丟臉的可不只是她。」

  去年時就鬧過笑話,他不在意,但祖母非常介懷,覺得面上無光。要是再犯一次,他保證趙姨娘永遠也別想出現在賈府的宴會上。

  賈環聞言,狼狽地離開了。

  賈寶玉拎著食盒走到林黛玉面前,沉聲問︰「如果他有,那我的呢?」

  林黛玉本來想罵他不念半點兄弟情,卻被他問得一頭霧水。「什麼跟什麼?」

  「錦囊。」他理所當然地伸出手。

  如果她誰都給,自然該有他的一份。

  面對他這般蠻橫又霸道的行逕,林黛玉微揚起眉,巧笑倩兮地道︰「沒有。」

  「……什麼?」

  「沒有你的份。」她笑得惡意十足,不忘再捅他一刀。「我為何非得要給你?」

  賈寶玉難以置信地瞪著她,不敢相信她竟這般待他。

  「為什麼?」他顫著聲問。

  「需要原因嗎?」她裝可愛反問。

  「我待你不好嗎?打你進府至今,我對你噓寒問暖不間斷,甚至有什麼稀奇好玩的全都給你,只要是你想要的,只要你開口,我沒有做不到的……可你卻把給賈環那個沒用的家伙錦囊,卻什麼也不給我!」他惱火極了,卻不敢動她。

  女孩子家多柔弱,是捧在手心疼的,他怎可能動粗?但對賈環的話,那就無須客氣,該要怎麼整死他,他多的是法子。

  「我說寶二爺,是我要你待我好的嗎?而我曾經開口跟你要過什麼嗎?喔,有,長壽包……我受惠甚多。」躺了大半年嘛,她想往後她再也不敢吃長壽包了。「是說只要我開口,沒有你做不到……也是,畢竟你是賈府寶二爺,身分不同,有老太太罩著,有太太寵著,你要什麼,會有什麼得不到的?但那不是你用你的能力得到的,讓你得到的是賈府之名,以及祖母和母親的疼寵,你……才是那個不學無術又貪玩倦讀的沒用家伙。」

  唉,她明天就要離開賈府了,趁著今天把話說開,至於食盒裡的,有點可惜,晚一點再讓雪雁去問問有沒有沒吃完的。

  其實打她接到家書,就該啟程回揚州了,但她硬是用要調養身子為由多待一段時日,為的就是外祖母壽辰,非要吃到這一攤壽宴美食不可,要不怎還會待在這兒與他廢話。

  賈寶玉臉色忽青忽白,張著嘴卻說不出話。

  他長這麼大,從未有人給過他半點難堪,誰對他不是追捧討好,哪怕他犯了什麼錯,家人也不曾說過一句重話,可偏偏她……硬是將他說得這般不堪,可惱的是,他竟反駁不得!

  「我不是不學無術,更不是貪玩倦讀!」好半晌,他才強迫自己擠出虛弱的辯駁。「就算應舉又如何?在朝為官又如何?賈府已經夠顯赫,不須要一個我錦上添花,再者我在外頭走動,又不是成天玩樂,我是在各郡王府裡交際,你怎能拿賈環那種東西跟我比較!他才是真正不學無術又貪玩倦讀,甚至還斗雞走狗的混蛋!」

  林黛玉懶懶地倚在扶手上,似笑非笑地道︰「真是不得了的寶二爺,賈府興衰都端看你一人呢,就連小蘭八歲考了秀才,家裡人也不當一回事,原來是比不過寶二爺在外頭走動。」

  賈寶玉面上閃過一絲狼狽。「小蘭考上秀才,我也替他開心,可咱們現在談的是賈環不是蘭兒!」

  「也是,但就我所知,賈環不是倦讀,而是外祖母不願讓他上族學,只因他在族學裡的學業要比寶二爺好得太多,自然是不肯再讓他上族學壓過你的風頭,這樣一個孩子被困在家裡,又用庶出的身分縛得他不得動彈,你要他能有何作為?」她嘴快,把這些年的不平全都說了出來,「因為是庶出,一點地位都沒有,可對我而言,你是我的表哥,他是我的表弟,沒有什麼不同,硬要說不同,頂多就是在外祖母心裡的地位不同罷了。」

  想來她也是小心眼,心想要離開了,就挑在這當頭刺他,可有什麼辦法,他自個送上門討罵的,怪誰呢?況且她句句屬實,壓根沒有加油添醋。

  這府裡的生殺大權全都掌握在賈母手上,除了賈寶玉,其他人想出頭……怕是比登天還難。

  「只要我肯用心,他什麼也別想跟我比。」他辯駁得益發虛弱。「他不過是個庶出的,賤婢生的!」

  他瞧不起賈環,是因為母親和祖母對賈環視而不見,久而久之,他也跟著一鼻孔出氣,壓根沒把賈環視作弟弟……可是祖母怎可能不讓賈環上族學?分明是他貪玩不讀書!

  「賤婢生的就不是人嗎?虧你待你那幾個丫鬟像寶般地疼,怎麼,你的丫鬟是人,你爹的丫鬟就不是人?你弟弟就不是人?換作有一天,你的丫鬟成了你的通房,替你生了孩子,那庶出的孩子你就不疼了?」要不是想保留體力好明天趕路,她真想跳起來毒打他一頓。

  他就是天生欠打欠罵,被疼得無法無天,才會入不了她的眼!

  賈寶玉呆住,只因他壓根沒想過這問題。

  但——「我不會有通房,我不收通房,我不會有庶出的孩子!」他想也沒想地吼。他不想跟父親一樣有通房和姨娘,他如果要,只要一個妻就夠了。

  那個妻他想要的是……

  「誰知道呢?橫豎是不關我的事。」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寶二爺,我累了,你還是到園子裡陪外祖母看戲吧。」

  千萬別繼續待在這裡,她很怕丫鬟找來,發現他在她這兒,導致她回家的日子漫長無期。

  「你說,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肯待我好一點!」賈寶玉被她無所謂的口氣給徹底激怒,一把攫住她的手,非要問個明白不可。

  「放手。」她淡淡地道。

  「你說!為何我這般討好你,卻比不上賈環!」就這口氣,他是怎麼也吞不下,不只是因為賈環庶出,更因為他霸佔了在她心中理應屬於他的位置!

  「因為賈環可憐,因為賈環惹人憐愛,他只是為掩飾自卑而武裝自己,在我眼裡看來,他還有救,但是你……」不知道是打哪來的氣力,她竟抽開了手,壓根不管力道大得他踉蹌跌坐在地。她緩緩起身,睥睨著他。「你狂妄自大,已經沒有挽回和改變的余地,我一看你就討厭……滾。」

  賈寶玉怔怔地看著她笑容斂盡,眸底靜靜燃燒著怒火,花兒般嬌美的容顏冷凜不容侵犯,燭火勾勒出她詭麗絕艷的豐采。

  他該惱該氣該轉頭就走,可偏偏這一瞬間他動不了,只因她有如天神,美得那般震懾人心。

  「給我滾遠一點,別再拖累我。」她冷聲道。

  她已經受夠賈府裡的明槍暗箭,要不是秦可卿好心提點她,恐怕她連賈府的門都踏不出去。這段時間給他踫了不少軟釘子,相處得不咸不淡,努力地拿捏尺度,只為讓自己好過一點,豈料他卻自以為是的跑來凶她。

  分明就是個被寵壞的小紈褲,看到就討厭。

  只是,她至今還是想不透為何秦可卿會認為他是個命薄之人……他鴻福齊天,他要是命薄,這天底下就沒有福氣之人了。

  「什麼意思?」賈寶玉回神,吶吶地問。

  林黛玉垂斂長睫,思忖著要不要給他來場震撼教育時,突地外頭傳來凌亂腳步聲,教她暗叫不妙,一回頭,果真見個丫鬟打扮的姑娘跑來。

  這誰呀……府裡的丫鬟太多,她實在是認不出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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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00:13: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莫明定了親

  正想著要把賈寶玉塞到哪藏起來,但那丫鬟已經沖進房裡,林黛玉只好無奈作罷,只盼這小小污點不會影響她明天的歸家路。

  「救命,求兩位小主子救救我家主子!」丫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進房就跪地央求。

  林黛玉呆住,反倒是賈寶玉先回神,起身拉起她。「你不是可卿姊姊的丫鬟瑞珠嗎?」

  林黛玉嘴角抽了下。了不起,連寧國府的丫鬟都識得還記得名字,如此好記性拿去讀書,想拿狀元應該不難吧。

  「發生什麼事了?」她狐疑問著。

  今兒個外祖母壽辰,秦可卿跟寧國府上下都到齊了,壽宴結束後,她瞥見秦可卿跟侍在外祖母身邊,說要前往南園子看戲的。

  「寶二爺,主子出事了,可否隨奴婢去救主子?」瑞珠哭得梨花帶淚,要不是賈寶玉已經將她拉起,恐怕她會向他磕頭。

  「到底是出什麼事,你說分明些。」賈寶玉一聽秦可卿出事,入鬢濃眉攢得死緊。

  茲事體大,要知道可卿是寧國府的嫡孫媳,要是在府裡出了事……可問題是在府裡能出什麼事?

  「眾人前往南園子看戲時,老太太說夜風發涼,想拿件軟帔,本是要讓大丫鬟去拿的,卻不知怎地說要主子代拿,主子不熟賈府院落,所以加派了一個婆子和小廝帶路,本是要去北院主屋的,可過了夾道之後,沒進北院主屋,那婆子和小廝反帶著主子往北院東邊的小院而去,主子便要奴婢上主屋幫她取件帔子,待奴婢再轉回小院時,遠遠的就瞧見另一個丫鬟寶珠倒地,而那婆子和小廝正要對付主子。」瑞珠說著,淚流滿面。

  「主子不住地朝奴婢使眼色,奴婢便趕著找幫手,可府裡的人都到南園子去了,奴婢這才大膽地闖進林姑娘這兒。」

  賈寶玉聽至此,臉色慘白如紙,知道其中透著古怪,忙喊,「快帶路。」

  見瑞珠感激道謝,領著賈寶玉要離去,林黛玉也追了上去。「我也去!」

  「顰顰,你別來!」賈寶玉沉聲喝道。

  「我怎能不去?可卿待我極好,怎可能她有難,我卻置身事外?」雖說只有一面之緣,但她受惠良多,沒有不報恩的道理。

  只是這故事是哪個混蛋版本?秦可卿不是病死的嗎?!怎麼無端端地像是卷入什麼凶殺之類的?

  賈寶玉無暇勸退她,心系著救人第一,便跟著瑞珠到東邊的小院。

  小院距離碧紗櫥不遠,過了兩條垂花小徑就到了,遠遠的就瞧見屋子裡倒了個人,再往裡頭望去,驚見婆子壓著人,而小廝手上揪著條麻繩,像是正勒著什麼。

  賈寶玉當場呆住,瑞珠想要沖向前去,林黛玉卻一把抓住她,故作無事地喊道︰「寶玉哥哥,這兒真是通往南園子的小徑嗎?我瞧這兒沒半個人影,你不會是想拐著我到無人之處吧?」

  賈寶玉怔愣地看著她,不懂她的用意,接著被她一把拉到樹叢後,不一會屋裡的婆子和小廝關了門跑了出來。

  小徑邊懸掛的風燈照亮兩人身影,賈寶玉仔細一瞧,那婆子是周瑞家的,是母親的陪房,而那男子則是祖母的買辦金文翔……這是怎麼回事?他渾身不住地輕顫著……為何府裡的婆子和買辦要殺了秦可卿?

  他渾身都涼透了,思緒未定,身旁的林黛玉一馬當先地沖了出去,他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只能跟在她和瑞珠身後進了屋,趕緊闔上了門。

  一回頭,瑞珠早哭著伏在倒地的秦可卿身上,他渾身僵硬,甚至還微微顫抖。

  腦袋裡太多沖擊,教他無法反應,反倒是林黛玉側耳聽了秦可卿的胸口後,隨即抬眼喊道︰「還有心跳呼吸,咱們趕緊帶她走。」

  「……主子還活著?」瑞珠泣不成聲地問,小手不住地撫去秦可卿唇角的血。

  「當然還活著。」林黛玉急著想將人扶起,但她力氣實在太小,只能轉而求助——「賈寶玉,你還杵在那裡做什麼,動作快!」

  賈寶玉猛地回神,隨即蹲身要抱,但憑他的力氣想要一鼓作氣地將人抱起並非易事,而就在此時——

  「有人來了。」林黛玉細聲說著,看了下左右。「先將她拖到書桌底下。」

  賈寶玉沒應聲,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氣,一把將人拖到書桌底下,忖著要是外頭的人開門……「不對,我為何要躲著他們?」他可是賈府的小主子,難不成他們連他也敢動,全都造反了?!

  林黛玉正思索接下來該怎麼做,卻聞到燈油的味道,然後轟的一聲,門板發出吱喀聲,一股熱氣從門板竄了過來,隱隱可見火光。

  「不會吧?」林黛玉傻眼地瞪著開始燃燒的門板。

  他們根本是打一開始就打算放火燒房子,毀屍滅跡!

  賈寶玉看著屋內唯一的窗子。「爬窗,快!」

  林黛玉和瑞珠七手八腳地幫著賈寶玉將秦可卿給抱出了窗框,賈寶玉隨即回頭將林黛玉給抱了出來,回頭要拉瑞珠,卻見她看著倒在地上早無生息的寶珠。

  「想救她?」賈寶玉作勢要爬回屋。

  瑞珠趕忙將他推回窗外。「寶二爺,請你救救主子。」

  「可卿不會有事,你過來吧。」

  「我不能走。」

  「為什麼?」賈寶玉不解。

  「因為他們縱火,代表勢在必得,待撲滅火勢或是一切燃燒殆盡後,他們一定會確定有幾具屍骸,要是少一具,他們就會發現主子被救走。」瑞珠滿臉是淚,卻緩緩揚開柔美又堅決的笑。

  「你在胡說什麼?我會查清這件事,不會讓可卿莫名其妙死去,什麼事都不會有的。」

  賈寶玉沉聲說著,壓制著內心的驚懼,表現得冷靜可靠。

  「寶二爺,你心底該清楚,若主子不死,這事是難解的,就讓我代替主子,還請你好生照顧主子,想法子將她送出府。」瑞珠說完,跪地重重一叩首。

  「瑞珠,你不要胡來,咱們可以——」林黛玉聽雨人交談感覺不對勁,正要阻止,卻見瑞珠已經起身一下撞在牆上,倒在地上的她血若泉涌,教兩人登時都呆住,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八月的夜風,涼中帶著暑氣,但賈寶玉卻不住地打顫著,彷似置身臘月大雪之中。

  「賈寶玉,咱們得趕緊帶可卿離開這裡,只是……能將她先安置在哪?」

  聽到林黛玉叫喚,他垂眼瞅著躺在地上尚未清醒的秦可卿,思索一會,隨即動手解她衣衫。

  「你在干麼?!」林黛玉難以置信地想阻止他。

  然她哪敵得過他的力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脫下了秦可卿桃紅色的月季繡衫,隨即躍入窗內,將繡衫罩在瑞珠身上,見狀,她忽地明白了他的用意。

  而回頭,也不知道他打哪生出的力氣,輕易地將秦可卿一把抱起。

  「先帶她回我的偏院。」他道。

  「不成,你那兒丫鬟小廝那麼多,會曝露可卿的存在。」

  賈寶玉頓了下。「那要安置在哪?」

  「……李紈嫂子那裡好了,蘭兒沒去看戲,先找他照應,而且那裡人少,祖母和二舅母都不會注意。」

  「就這麼著。」

  夜風刮動著暗夜火勢,吞噬著高門大院的丑陋和險惡。

  待他倆來到李紈院落前,適巧遇到了提早回院落的李紈和三春。

  李紈一見他懷裡抱的人,神色一凜,什麼都不及細說,便拉著他們趕緊進院落,還特地屏退兩個大丫鬟。

  等到將秦可卿安置好,四人才問兩人來龍去脈。

  待林黛玉說完後,四人面無血色,皆是難以置信。

  李紈托著額,看著秦可卿頸上明顯可見的勒痕,不敢相信府裡竟會發生如此可怕的事,而且這分明就是賈母授意而為。

  「太不合理了,老太太向來疼愛可卿,怎會差人做這事?」李紈脫口道。

  「不是祖母!」賈寶玉想也不想地反駁。

  林黛玉冷冷抬眼。「你確定不是?」

  「她沒有道理這麼做!」賈寶玉掩不住激動地道。

  「那你告訴我,在賈府裡誰有本事這麼做?婆子是二舅母的人,小廝是外祖母的買辦,你要說跟她倆一點關系都沒有?如果真的都沒有,為何你會順著我把可卿帶來這裡,而不是帶到外祖母面前問清楚?」

  賈寶玉不禁語塞,面容冷沉。

  祖母和母親身邊的人敢如此大膽,必定是奉命行事,而可卿是寧國府的人,意味著寧國府是默許了這事……他甚至懷疑,要是將可卿交出去,恐怕會將可卿再次送上黃泉路。

  他知道,他比誰都確定這事必定是祖母下令,可問題是他無法理解!他無法理解的不只是祖母為何這麼做,還有……為何如此輕賤人命?

  最重要的是,這個人並不是丫鬟小廝,而是賈氏重孫長媳,是賈氏族長賈珍之媳!

  「如今你總算明白你為何可以在賈府裡橫行霸道了?」

  那不帶髒字的挖苦,教賈寶玉惱怒的瞪去。

  林黛玉無所謂地聳著肩。「在賈府裡,外祖母就是天,她掌控著所有人的生死,無視府裡丫鬟小廝的性命,於是幾個主子也跟著無視人命,而你,總有一天,會和他們一樣。」

  待在賈府四年時間,她看盡了賈府的腐敗,府裡yin亂人婦,狎玩丫鬟時有所見,一旦東窗事發,不是被逼死就是無故消失。

  她初見時驚詫不已,至今已習以為常。

  才四年,她就覺得見怪不怪,而長年待在賈府裡的人又怎不會被同化?

  「我不會!我絕不會!」賈寶玉惱聲啦哮著。

  林黛玉淡淡看一眼。「不管你會不會,都與我無關,橫豎明兒個天一亮,我就要離開了。」

  「你!」

  「好了,眼前最重要的是該想法子安置可卿,不能讓她繼續待在府裡,更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可卿在這兒,否則……」李紈艱澀地咽了咽口水。「也許連咱們都會有事。」

  林黛玉愣了下,隨即意會。在賈府裡,這些女眷在外祖母眼裡都不重要,是養著無妨棄之亦無感的存在,一旦讓人發覺可卿獲救,甚至是藏在這裡,說不定這些姊妹們改天也會無故消失。

  「這樣好了,明兒個我就要回揚州,不如我帶可卿到揚州吧。」

  人既是她救的,她就該負責到底,要不回揚州的路上她也不會安心。

  「不成,你回揚州是璉二哥負責送你回去,要是被他發現……」賈迎春把柔細聲音壓得低低的,像是怕隔牆有耳。

  林黛玉不禁皺起眉頭。那倒是呀,賈璉不知道曉不曉得這事,但他是識得可卿的,而馬車上只要多塞一個人,他不可能不發覺的。

  「還是待會趁著幾個夫人要離去時,趁亂要輛馬車,先把可卿送到我娘家那兒去?」李紈低聲說著,盤算著待會先把兩個大丫頭找來,讓她們回娘家告知一聲,好有個接應。

  「然後呢?總不好讓她一直待在大嫂娘家。」被嚇得快失魂的賈探春回過神問著。「咱們根本不清楚祖母為何這麼做,還是乾脆先把可卿送回娘家?」

  「不成,可卿回娘家,這事肯定會傳到祖母耳裡。」賈寶玉冷聲說著。

  「要不該怎麼辦?」

  賈寶玉沉吟了下。「明兒個我找祖母說說,說由我陪顰顰回揚州,璉二哥就不會跟著了,可卿自然就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林黛玉無奈地閉了閉眼。「我說寶二爺,你腦袋清醒一點,你是外祖母心尖上的一塊肉,而且你才多大的年紀,她會讓你跟我隨行?」

  令璉二哥負責送她回揚州,那是因為他已經獨當一面,有時南來北往地跑,順便打理著幾處莊子。

  可他賈寶玉今年才十二歲而已好不好!就算他個高力氣大,但他還不算個男人,依他這張臉和滿身富貴,有他隨行,根本就是招搖著告訴匪徒賊子︰來搶我來搶我,少爺有錢!

  她不想連回家也回得這般膽戰心驚!而且,她也不要他跟,恨不得趕緊甩掉他。

  「我有法子,一定可行。」

  「什麼法子?」

  賈寶玉垂斂濃縴長睫一會,勾唇笑得異常詭麗,萬分誘惑,將桃花精的誘人豐采往上提升無數個層級,連向來漠然且寡言的賈惜春都被誘得暈陶陶,可見魅力之無遠弗屆。

  然而看在林黛玉眼裡,只覺得渾身惡寒,好似有什麼惡兆出現。

  「明兒個你就知道了。」他笑眯了桃花眼,透著懾人邪氣。

  林黛玉很恐懼,非常非常的恐懼。

  她恐懼的不是昨晚才下令殺人,此刻卻笑得和藹可親的外祖母,因為她早就摸清楚賈府幾個主子都很會裝,一個個都是雙面人。

  造成她恐懼的原因要從早上說起。

  一早她就從幾個丫鬟口中得知,昨兒個秦可卿和她的大丫鬟被燒死在北院的小院裡,問她們為何說得那般篤定,她們說是因為秦可卿向來喜愛桃紅色的衣物,而發現者從殘存的布料推斷出身分——這正是當時賈寶玉脫了秦可卿衣裳的用意。

  天,果真是近墨者黑,這一屋子魑魅魍魎,賈寶玉在日積月累的燻陶之下,也差不多要成妖了,才能在那當頭做出超齡判斷。她雖也明白了,但腦子轉得還沒他快。

  於是,她現在非常恐懼,恐懼那家伙到底要使什麼招,讓外祖母點頭答應他陪她回揚州。

  要知道,秦可卿昨兒個好不容易趁亂被運出府了,要是一直待在大嫂娘家也不是事兒,趁著她今天回揚州一並帶走,才能高枕無憂。

  「不成,你才多大的孩子,怎能由你陪同黛玉回揚州?這事你璉二哥早就張羅好了,就交給他。」

  如林黛玉所料,賈母想也不想地拒絕了賈寶玉的央求。

  她偷偷覷了賈寶玉一眼,就見他一臉勝券在握的樣子,不疾不徐地道︰「可是祖母,這一趟揚州行的意義不同,我非去不可。」

  「哪裡意義不同了?」賈母沉聲問,就連站在她身側的王夫人都端出了一張冷臉,教林黛玉不自覺地打了寒顫,她有預感,自己即將成為第︰一個秦可卿,再不走,恐怕會落得死於非命的下場。

  「自然是不同,因為我前往揚州,拜見的不只是姑丈,更是未來的岳父。」

  別說林黛玉一雙水蒙蒙的眼珠子快要蹦出來,就連賈母和王夫人都一臉錯愕,下一瞬王夫人掃向她的眼刀更是削骨剮肉,教她緩緩地垂下臉。

  她想,她應該是聽錯了,不是那個意思的……她安慰著自己,告訴自己千萬別自己嚇自己。

  「寶玉,你的意思是——」

  「祖母,我要娶顰顰為妻。」

  林黛玉瘦如楊柳的身形晃了兩下,還是身後的雪雁趕緊托住她,才沒教她跌倒在地。

  「你和黛玉……」

  「祖母,我要不是喜歡顰顰,又怎會三天兩頭往她那兒跑?」

  「寶玉,你光想你自己,可有問過黛玉的想法?」王夫人清脆的嗓音像把利刃,凌空剮著林黛玉。

  賈寶玉笑了笑,從衣襟裡拉出一只錦囊。「祖母、母親,這是顰顰親手送給我的錦囊,就在昨兒個,我們互相認定了對方。」

  林黛玉瞪著他掛在頸間,紫底瓖金邊,繡著如意葫蘆的錦囊……這不是她昨天送給賈環的那個錦囊嗎?

  怎麼會落在他的手中?這家伙……

  她恨恨地瞪著他,卻見他笑得羞窘地瞅著自己,在輕握著她的手時,不著痕跡地在她掌心裡塞了東西,再將她的手攤開……那是一只白潤玉佩,雕的是麒麟。

  「我也將我的麒麟鎖交給了顰顰,正打算今兒個跟母親和祖母稟報。」

  林黛玉說不出話,渾身不住地顫著,怎麼也抽不回手……妖孽,這家伙是個妖孽啊!

  「我不——」

  「黛玉,這事兒你怎麼不早點跟我說?」賈母硬生打斷了王夫人的怒語,起身近前愛憐地輕握著林黛玉的手。「這是好事呀,你要是肯嫁給寶玉,是喜上加喜,親上加親。」

  林黛玉張口結舌。她想否認,但這是讓他護送秦可卿到揚州的好法子,她要是否認了,豈不是前功盡棄?可要她承認……她好怕弄假成真。

  要知道,為了退出賈府這座戰場,她已經忍痛放棄美食,認為只要養好身子,天下處處有美食,哪怕賈府的美食再經典,她也不想死在高門大院裡。

  尤其,瞧,二舅母那冒火的眼睛像是昨晚的惡火……她不想被燒得屍骨無存。

  「祖母,顰顰害羞了呢。」賈寶玉輕握住她另一只手,湊在她耳邊低喃著。「別怕,有我呢。」

  林黛玉直盯著那笑若桃花妖的男人,發現自己真真真是太小覷他了!

  他是個天生的妖孽啊!裝得還真像一回事,到底有沒有考慮她的腸胃受不受得了他的惡心啊?!

  「祖母,懇求你成全咱們。」說著,便拉著林黛玉雙雙跪下。

  「起來起來,我方才不都說了這是喜上喜,親上親了?只要是寶玉想要的,哪怕傾盡一切,我都會為你取來,況且你只是想娶黛玉,這是好事,好事。」賈母笑得闔不攏嘴,將兩人拉起。

  「多謝祖母。」賈寶玉立即打蛇隨棍上地道︰「既是如此,這趟揚州行我是非去不可,我得去見見姑丈,告訴他,我要迎娶顰顰的決心。」

  「可是你……」

  「祖母,那就讓李貴和鋤藥跟著吧,李貴這些年也跟著管家打理莊子,讓他跟著,也讓他長點見識。」賈寶玉立刻推薦自己的奶兄和最信任的小廝。

  「這個嘛……」

  「寶玉,娘可不允你出這趟遠門。」王夫人一見賈母猶豫,一把就下了決定。

  「娘,昨兒個府裡才發生憾事,咱們得幫著珍堂哥他們辦喪,二嫂子忙不過去,璉二哥也得幫襯才行,璉二哥要是不在府裡,豈不是要累垮二嫂子了?」賈寶玉毫不退卻,說得有條有理。

  賈母沉吟了下。「那就這麼著吧。」

  「娘!」王夫人難以置信她竟然答允了。

  「就讓寶玉到外頭見識見識,再者如海身子不適,寶玉要是能以半子身分隨侍照料,倒也是美事一椿。」賈母心裡盤算的是外孫女的父親好歹是個巡鹽御史,這油水撈得可多了,要是孫子能討他歡心,外孫女的嫁妝可就豐厚得讓孫子耗個三輩子也享用不盡。盡管賈府並不缺這份嫁妝,但只要能替孫子添點力的,怎生都好。「待你倆從揚州回來,就將你倆的親事定下。」

  「多謝祖母。」賈寶玉樂得抱著賈母親了下,教賈母表面佯怒,卻是笑得花枝亂顫。

  林黛玉全程靜默,只能不住地把臉左移右挪,到最後干脆盯著自己的鞋尖,徹底無視王夫人怨毒的目光。

  拜托,作戲而已,不要這麼認真好不好……

  原本預定早上就出發回揚州,因為賈寶玉臨時加入,所以稍稍延了點時間,近正午才匆匆啟程。

  坐在馬車上,確定已經離開城西,林黛玉才輕聲問︰「賈寶玉,咱們是作戲的吧?」她問得沒頭沒尾,但她知道他一定聽得懂。

  「什麼作戲?」

  瞧他笑得風流的妖孽模樣,她粉拳緊緊地握實了,「你說成親,其實只是權宜之計,畢竟只有這麼說,你才有法子代替璉二哥送我回揚州,是不?」

  賈寶玉笑眯了盈潤桃花眼,神色認真地道︰「怎會呢,我可是打從內心,出自肺腑地跟祖母說親的。」

  啪的一聲,在理智線斷裂的瞬間,林黛玉一把揪住賈寶玉的衣襟。「你這混蛋是打算陰我是不是?」

  「顰顰,說什麼陰,我只是想娶你為妻,在這當頭提起,更是一舉多得。」

  「我聽你在放屁!」混蛋東西,算計他人就算了,連她也敢坑,真活膩了也不用大費周章設計她,等她身體好了就能馬上送他上西天,不要以為她本性真是溫良恭儉讓,他只是沒看過她發火而已!

  「你怎能說粗話?但沒關系,只有我聽見,我不介意。」他輕輕地拉下她的手,緊緊包覆在掌心裡。「橫豎咱們定情了,祖母允了,日後自是夫妻。」

  說完,還不忘拉出定情物讓她瞧瞧。

  「這根本是我給賈環的錦囊。」她讓雪雁做了好幾個錦囊,當是臨行前的餞別禮,誰知道這家伙小骨子小眼睛到這種地步,竟搶了別人的。

  「現在是我的。」他妥妥地擱在心窩上,省得她一時潑辣搶回去。

  「你真是個好兄長,搶自個兒弟弟的錦囊!」這家伙才多大年紀,竟如此心機深沉,善使計謀。

  多可怕,這事明明是昨兒個才開始,他卻已經把一切想得清楚,而且實行時局面全在他的掌控中,真教她渾身發寒。

  這哪裡是個十二歲的小鬼能辦到的,可見這家伙已經完全成妖了!

  「非也,我沒搶。」他慢條斯理地道。

  「你沒搶,難不成還是賈環送你的?」

  「雖然不算是送,但至少是利益交換。」

  「……什麼意思?」

  「我跟他說,把錦囊給我,我可以想法子讓他去上族學。」

  林黛玉瞠圓了眼,難以置信地搖著頭。聽聽、聽聽!這小王八蛋竟然對自己的弟弟誘之以利!

  「這樣不好嗎?他可以去上族學,而且祖母也干涉不了。」賈寶玉淡淡地說著,睨了她一眼。「還是他對你的感情這般淺薄,教你失望了?」

  「嗄?」說真的,後半段那幾個字,她每個字都懂,就不知道為什麼湊在一起,像是一團謎似的令人疑惑。

  「別想,你想都別想,你只能是我的人。」

  看著他斂笑,渾身掩不住的霸氣,林黛玉恍然大悟了。

  「幼稚。」

  「你說什麼?」

  「我說你果然是個紈褲沒錯。」就只有紈褲小娃才會玩這種幼稚的手段。

  分明是他看賈環不順眼,以為賈環對她動心,所以硬是要搶了賈環喜愛之物,還要抹黑賈環,這不是幼稚是什麼。

  「紈褲又怎地?」

  「沒沒沒,你開心就好,橫豎咱們就相處到揚州為止。」盡管她知道故事中的林黛玉之父即將亡故,但就算如此,她也能當家作主,壓根不需要傻傻照著故事安排回賈府。

  她又不是傻了,回大宅跟人家玩宅斗,她不是能斗人的貨色,一個不小心被斗得屍骨無存,不是太不劃算了?

  她是為了美食而來,沒空和那家子瞎攪和。

  「別傻了,探親之後,你得要乖乖跟我回賈府。」

  「你說了算?」那種口頭婚約她沒放在心上,只要她不點頭,誰都拿她沒奈何。

  然而,瞧賈寶玉那信心滿滿的欠揍笑臉,教她沒來由地打了個顫,懷疑自己是不是把一切想得太美好,更懷疑自己無法從這個混世魔王手中逃出生天……別傻了!她是蛇神欸,區區一個人類娃兒,有什麼了不起的?

  沒把這事擱在心上,繞了路先前往李紈娘家接走已清醒的秦可卿,隨即快馬加鞭趕赴揚州。

  「所以說,你心裡也沒底?」詢問了秦可卿來龍去脈,林黛玉頭疼了。

  秦可卿神色落寞地點了點頭。

  林黛玉用力地嘆了口氣。「罷了,往後你就跟我在揚州落腳吧。」她好歹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受人點滴,自當涌泉以報。

  「多謝小鬼姑。」

  「別再叫小鬼姑了,你既然已經離開賈府,就當昨日種種昨日死,今兒個已經重生,直接喚我的名就好。」

  「多謝。」

  林黛玉擺了擺手,要她別再說謝,抬頭就見賈寶玉若有所思地垂睫不語。

  不管那傢伙在想什麼,但他至少該明白外祖母亦有陰狠的一面,所以說,那種吃人的宅院,怎能奢望她再待下去?她是絕無可能回賈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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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死因有蹊蹺

  可惜的是,天不從人願。

  抵達揚州林府時,一行人才知曉,林如海已經病故。

  林黛玉神色一整個慘淡,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無聲問天——到底是誰陰她如此徹底?!

  真是太黑暗了這個世界!打從她一穿到故事裡,她就發覺這倘故事完全不照劇本進行,

  害她被迫裝孬才能在賈府活下去。

  以為回揚州至少還有幾天好日子可過,等她摸清林家,建立威信……豈料她這苦命父親竟然提早歸天,是不是真的要逼她投井回仙境啊?!

  最大的原因就出在於——她是女的,她是個才年滿十一歲的小孤女!

  這年代出產愚忠護主的下人?別傻了,被下人強佔家產,欺凌至死的駭人事跡,她在書裡可看了不少,賈府更可以印證。

  她還沒能仗著父親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她這小小年紀是很容易被下人以下犯上活活弄死的啊。

  而且父親的死因和殯殮方式,引起了她大大的恐慌。

  據說他是在三天前病死的,卻在昨天就已經火化裝甕……有沒有搞錯?這時代喪禮講究的是入土為安,就算要火化,至少也該等她到家是不,哪裡差這幾天?她是喪家,這治喪總得等她吧。

  可偏偏人家就是不等她,自個都辦得妥當妥當的,她連回家哭個幾聲,激發激發下人的惻隱之心的機會都沒有。

  糟糟糟,她開始懷疑林府裡頭的下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罷剛進屋時,幾個下人眼生得緊,雪雁見狀直說要去找她爹來,然後那幾個眼生的下人也跟著不知道跑哪去,教她對未來益發悲觀啊。

  「黛玉,別悶著不說話,想哭就哭吧。」跟在身旁的秦可卿瞧她悶聲不響地踏進靈堂,不禁擔心不已。

  「顰顰別怕,還有我。」賈寶玉以為她心裡難受,跟著勸。

  林黛玉輕輕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暗暗地在心裡起誓,等她回到仙境,她要追查的首件要事是——誰陰了她!

  馬的,她上火得腦袋都快爆了!

  就在秦可卿和賈寶玉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當下,門外突傳騷動,賈寶玉回頭望去,就見是個年約四十開外的漢子,穿著一襲上等錦袍,面容方正,高鼻細柳眼,一臉老實樣,還未踏進門內就急聲喊道︰「小姐!」

  林黛玉緩緩回頭,看著男子,從腦袋裡搜尋著關於這人的底細,眼眶隨即迅速地泛紅,啞聲喊,「紀叔。」

  那細啞嗓音令人聞之鼻酸,一旁秦可卿已經忍不住拿帕子拭淚。

  「小姐。」紀懷來到她的面前,隨即單膝跪下。「是我不好,是我沒將老爺看顧好,沒能讓小姐見老爺最後一面,是我罪該萬死。」

  紀懷這一跪,讓後頭跟來的下人隨之跪下,一個個聲勢浩大的鬼哭神號了起來。

  「紀叔……為何將爹爹火化了,為何不等我回來?」林黛玉顫若秋葉,卻還是直挺挺地站著,沒有怨慰,只是不舍難過,淚珠在琉璃似的眸底打轉著,碎落了滿頰月華,教一票下人哭得更加捶胸頓地。

  「小姐,老爺有令,移靈蘇州,這時節天候猶熱,我才會自作主張趕緊火化,等著小姐歸來,將老爺骨灰移葬林家祖墳。」

  林黛玉聞言,輕點著頭,看著一路跪到院內石板上的下人們,虛弱地往地上一跪,朝眾人行了大禮。

  「黛玉在此謝過諸位,謝諸位代替黛玉送了爹爹最後一程。」

  那細啞的哭音催人熱淚,小主子的真摯謝語,教不曾被如此抬舉過的下人們哭紅了眼,打從心底的對這小主子不舍得要命。

  「小姐,你快起、快起,別折煞咱們了。」紀懷趕忙將她拉起。

  「多謝紀叔。」她淚如雨下,岔了氣,不住地咳著。

  紀懷見狀,急聲喊道︰「雪雁,小姐的藥呢?還不趕緊扶小姐回閨房,讓小姐服藥。」

  天性冷情的雪雁抹了抹眼淚鼻涕,趕忙攙著林黛玉回西廂。

  「可卿……」林黛玉虛弱地朝秦可卿招著手。

  秦可卿立即意會地跟上前去,而打算一並跟上的賈寶玉卻被紀懷攔了下來。

  「寶二爺,府裡遇喪,恐有晦氣,倒不如我替寶二爺安排——」

  「得了,自個兒的姑丈哪來的晦氣?再者,還是我無緣拜見的岳丈,屆時移靈時,我會隨行。」

  「嗄?」

  「老太太作主,已經將顰顰……黛玉許給了我。」賈寶玉揚起笑,一時風流無限,教一票女子望之莫不臉紅心跳。「所以,往後喚我姑爺就成了,住的話,將我安置在顰顰的閨房旁吧。」

  開玩笑,他將來的娘子他自然得護好,怎能讓這群下人造次?

  能欺她的,只有他。

  林黛玉真不知道要怎麼唾罵這破爛到了極點的身子,不過是假哭一場,結果是差點引發了氣喘,害她只能倚坐在床邊喘氣。

  「小姐,是誰要你作戲作得那麼過頭的?」

  「你說我作戲?」她演得那麼不像嗎?她很盡力的表現出楚楚可憐,引發眾人的惻隱之心,好讓他們別落井下石,欺負她這個可憐的小孤女。

  雪雁睨她一眼,從包袱裡取出藥丸,倒了杯水到她眼前。「我娘總說我爹長得一臉老實,骨子裡卻是只狐狸,要不當年她也不會被拐回家,一見我爹那一跪,我就知道他玩什麼把戲,你也犯不著哭那麼賣力。」

  說穿了不過是小姐不在府裡的這幾年,下人汰舊換新了,有的不識小姐不懂規矩,她爹那麼一跪……林府總管都跪了,其它人能不跪嗎?

  「你這麼說紀叔,待會我找他告狀去。」和水把藥丸吞下,林黛玉胸口雖還緊得很,但這裡是自家府邸,大權雖未完全握在手中,她仍覺得整個人都輕松歡快了起來,雖說她才剛沒了父親。

  這點她是比較抱歉啦,沒辦法,她穿來的時候是在前往賈府的路上,對父親是有記憶但壓根不熟,她哭,純粹是想配合紀叔,博取更多同情而已。

  紀叔很好,是個外表老實內在精明的人,可是卻對父親是一等一的死忠,所以她放心了,有紀叔幫忙,她待下來肯定是有好日子過的。

  太好了,她的人生還是有希望的!

  「原來黛玉還是有點心眼的。」秦可卿這可聽明白了,好氣又好笑地道。

  「唉,在賈府時,那真是身不由己,只能低著頭行事了,但這兒是自己家,行事作風自是不同的。」

  「可我聽寶二爺說,為了帶我回揚州,他跟老太太央求了婚事,你總是得回賈府。」

  「說說而已。」

  「就算婚約不算,畢竟林家老爺已經去世,你雖是主子但年紀太小,老太太該會以深怕惡奴欺主的說法,把你給帶回賈府,不管有無親事在身。」

  「……不會吧。」

  「會。」

  看著秦可卿再確定不過的表情,林黛玉體內爆開一陣惡寒,打死也不想再回賈府。

  「可……總有其它方法吧?」

  「有。」

  「例如?」林黛玉興起了些許希望。

  「出家。」

  林黛玉抿緊了嘴,瞧秦可卿忍俊不住地噴笑出聲,覺得這位總是舉措大方的姊姊欺騙了她的感情,惡意捉弄她。

  「其實,還有一個方法。」一旁的雪雁忍不住獻計。

  「什麼方法?」林黛玉意興闌珊地問,因為她懷疑自己以往表現得很呆,所以大伙一個勁地想捉弄她,就連與她一起出生入死的雪雁也不會放過自己。

  「嫁給我哥啊。」

  「寶二爺那頭已經允了親事,一女豈能事二夫?」秦可卿哭笑不得地道。

  「那就說我哥壞了小姐清白,已經非我哥不嫁不可了。」雪雁雖是面無表情,但任誰也聽得出來她很用心地推銷自己大哥。

  「雪雁……」秦可卿被這驚世駭俗的說法嚇著,卻聽見一旁的人兒贊嘆出聲。

  「好法子耶!雪雁,你總算機伶點了。」還有這法子,就假裝嫁給雪雁的大哥,那她就再也不用回到賈府那吃人的狼窩了。

  「黛玉,奴籍配不上千金啊……」

  「奉八嘛……」林黛玉哪裡管秦可卿勸著什麼,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關於紀奉八的記憶,紀奉八長她七八歲吧,記得當年離府時是跟在紀叔身旁算帳,是個允文允武的好幫手,長得也不差,是不像賈寶玉那般俊美無雙,但絕對是個端得上台面的清俊男子。

  「奉八?」秦可卿詫異地脫口道。

  「怎麼了?」

  「不,只是覺得這名字奇怪了些。」

  「哪兒奇怪?」

  「雪雁家裡有那麼多兄弟嗎,要不怎會排到八了?」

  雪雁想了下。「我只有一個兄長,記得我爹說過取名奉八,是希望多子,可惜我娘生了我之後,傷了身子,再也沒有產下弟妹了。」

  「是嗎?」

  林黛玉懶懶睨了秦可卿一眼,隱隱覺得她話帶試探,倒也不以為意,畢竟眼前最重要的是——「雪雁,去讓廚房準備些好吃的吧,要多弄點江南好菜,知不知?」

  這一次,她要真真正正地狂嗑一場,好好犒賞自己。

  「小姐,府裡服喪,一切從簡。」雪雁用力地嘆了口氣,只能說她的小姐真的一點都不像小姐了。

  不過,這比以往的小姐好一點,至少沒天天愁著臉,愁得讓大伙都跟著愁了。

  「小姐,府裡治喪,讓廚子放假去了,所以是由我下廚弄點簡單的膳食,就怕不合你胃口。」

  就在掌燈時分,紀奉八帶了幾個下人端膳食前來。

  林黛玉瞬間直了眼。這紀奉八光是笑意淺露,就猶如有萬丈光芒將她籠罩,仔細端詳他的眉眼,只能說是人間尤物啊。與賈寶玉相較,他顯得陽剛卻不粗鄙,濃眉如刀裁,黑眸光采奪目,那深邃立體的輪廓散發出成熟男人的俊魅,尤其聽見他會下廚,再看向他手上端的五彩羹、抄手和醬燒黃魚,在她心中已經將他往上提升到仙人等級。

  她愛慕不已——對他的手藝。

  「顰顰這是中邪了不成?」賈寶玉二話不說地扳動她尖細下巴,逼迫她只能正視他的臉。

  眼中愛慕,瞬間凋零,化作鄙夷。

  賈寶玉眯起黑曜石般的黑眸。「這是怎麼了?」那個男人一進房她就直了眼,小手還不住地撫著胸口……發病了啊?!發病就像個發病的病人,臉紅個什麼勁?!

  不就是個男人,美不過他,身分比不上他,只是個能下廚的下人……果真是眼殘帶病,專挑下等人!

  林黛玉哼哼兩聲,很認真地搖著頭。「怎麼差這麼多?」瞧瞧,這紀家大哥貌如冠玉,身形高大,能文能武,能打理莊子,把每個莊頭都整治得妥當,最重要的是他會廚藝!

  天啊,和賈府那班只會滾草皮的爛男人相比,她的紀大哥贏了不知多少個百分點,教她不禁臉紅心跳,決定非他不嫁!

  對了!這般好的貨色,待她壽終正寢就直接打包回仙境了,不但可以當她一等一的隊友,還可以日口為她下廚……喔喔喔,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原來極品一直在身邊!

  「林黛玉,你說什麼?!」賈寶玉光火的吼著。鄙視他低攀賈環,已經教他妒意橫生,現在還當著他的面勾搭個下人,當他是死人不成?!

  「寶二爺,小姐說笑罷了,先用膳吧,要是涼了可就失了風味。」紀奉八笑意輕淺,卻是禮數十足,親自替主子及客人布菜,再斟了碗羹到秦可卿面前時,就見秦可卿難掩激動地瞅著他。

  他怔了下,隨即揚起煦暖笑意,回頭再替林黛玉添著抄手,寵溺之情溢於言表。

  「紀大哥,好好吃,還有沒有?」林黛玉忍不住問,這區區兩碗的份量完全止不住她的饞。

  賈府美食算啥呀?她紀大哥的手藝才真是一絕。

  「只要小姐想吃,吩咐一聲,奉八立刻替小姐準備。」

  「紀大哥……」喔喔,她終於遇到一個正常的人類了。

  「叫紀大哥於禮不合吧,兩位。」賈寶玉悶聲找碴。

  「哪來的於禮不合?這裡是林府不是賈府,作主的是我,我愛怎麼喚就怎麼喚。」林黛玉毫不客氣地嗆了回去,一點情面都不給。「紀大哥,這魚好好吃,還有沒有?」

  「我馬上準備。」紀奉八壓根沒將賈寶玉的找碴放在心上,躬身離開。

  「用那麼嬌柔的嗓音說話,要不要喝點茶潤潤喉?」賈寶玉哼了聲道。

  「放心,對心愛的人說話,說再久都不會啞。」林黛玉毫不客氣地毒了回去,見賈寶玉把碗一擱,拂袖離去,她還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小姐……」一旁服侍的雪雁忍不住嘆氣了。

  「他不要惹我,我就不會回擊。」她沒將在賈府受的鳥氣發泄在他身上,她的肚量已經算是宰相級的。

  「黛玉,寶二爺只是被養得任性了些,但心性極好,否則我也不會活到今兒個。」秦可卿忍不住替賈寶玉緩頰。

  「我知道啊,要不我還不理他呢。」雖說他的算盤打得太精,一箭好幾雕,但真要說的話,可卿是他救的,因為當時她反應沒他快,心思沒他細,力氣也沒他大……

  不過,林黛玉沒將這擱在心上,一會紀奉八端上了醬燒魚,她更是全神貫注在吃上頭整個覺得人生這才圓滿了。

  就在她滿足口腹之欲時,余光瞥見紀奉八和秦可卿視線時有交纏,但一發現她撞見,兩人便立刻佯裝沒事。

  是說他們兩侗眉來眼去是怎樣啊?該不會是一見鐘情了吧?這樣有點糟,她是企圖霸佔紀奉八,拿他當擋箭牌,但人家要是郎有情妹有意,她就不該棒打鴛鴦。

  只是……她下個擋箭牌要去哪找?

  唔,算了,不想了,等她吃飽再說。

  而她一吃飽,眼皮就沉了,加上連日來的趕路,疲憊感濃重地將她卷入夢裡,待她清醒時,早已是隔日正午了。

  她眼一張,就見賈寶玉頂著張羅剎臉瞪著她,要不是她膽子夠大,被這一瞪怕會嚇得往內牆撞去。

  「……干麼呀,寶二爺?」都不知道什麼叫做男女授受不親的是不是?老隨便跑進女子閨房。

  「你病了?」

  「你才病了。」就這麼急著咒她是不是?

  賈寶玉端詳著她的氣色,她臉色雖是蒼白了點,但隱隱透了點紅,是幾分初醒的嫵媚紅暈,而非病態。

  他不解了。「為什麼?」

  「嗄?」不要趁她睡醒腦袋不清楚時,說些沒頭沒尾的話,她懶得猜。

  「你向來不是大吃一頓就會病了?」

  她閉眼想了下,突地笑得譏誚。「你誤會了,那是在賈府裡才會如此。」

  「為何?」

  「你這麼聰明可以自個兒想。」別讓她說得太白,一來她沒證據,二來一旦說破,他會很難堪。

  賈寶玉暗忖了下,見她起身梳洗,轉了心思道︰「林府的下人倒是把前來吊唁姑父的官場同儕和往來友人都應對得不錯。」

  「嗯,再三天就要移靈了,這幾日來的人應該不會少。」巡鹽御史是油水豐厚的缺,再者父親是個大方又廣結善緣的人,前來吊唁的人只會多不會少。「寶二爺,我看你歇個幾天就先回去吧。」

  「我回去做什麼?」

  「你留下來做什麼?」她沒好氣的反問。

  「你爹要移靈,總要有人執引魂幡,我算是半子,這事該是我做。」

  見他說得一臉理直氣壯,她頭都暈了。「那不過是權宜之計,我沒答應嫁給你。」拜托,她的好日子剛要開始,又不是腦袋壞了還回賈府。「況且我爹已經去世,這親事沒有長輩作主,就不作數了。」

  「錯了,岳丈去世,就由祖母作主了,你以為祖母允了親事是隨便說說的?」他笑得有些壞心眼。

  「我不要!我要嫁給紀大哥!」雖說跟可卿搶人有點不道德,但只是權宜之計,最後紀大哥休了她也無所謂,橫豎只要能讓她不回賈府,怎麼安排都好。

  「荒唐,他不過是個下人,哪裡配得上你?況且他還下廚……」

  「就說你沒見識也沒知識。」她冷笑著打斷他未竟的話。

  「你說什麼?」

  「多讀點書吧,你至少也要知道夏代國王少康當過廚子,商朝著名宰相伊尹因為善於烹飪雁羹和魚醬,被後世尊為烹調之聖。還有周朝的開國元勛姜尚從政之前從事釣魚、屠牛、賣飯,傳為美談……是誰跟你說下廚的都是下等人?要是沒有廚子,你吃草啃土吧你!」

  看不起廚子就是與她為敵!對她而言,這世上最了得的人就是廚子,第二便是農戶和屠業,最低等的就是他這種不事生產毫無貢獻的紈褲!

  「你!」賈寶玉目訾盡裂地瞪著她。

  「我可沒說錯,誰要你都不讀書,連這基本的小事都不知道。」

  「誰說我不知道?」他漲紅了臉。

  「哈,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坦白是難堪了點,但至少有勇氣,只可惜,你什麼都沒有。」

  「論語為政篇,你少在我面前賣弄。」

  「唷,還真知道呢,那又怎樣?你問問自己,你做了什麼值得令人敬佩的事,你又何時靠己力賺了頓膳食來著?一個什麼都不會的紈褲,哪來的本事恥笑他人?」林黛玉斂容質問著。

  賈寶玉一把揪住她的手。「我沒做過什麼令人敬佩的事,但至少我無法冷眼看著熟識之人死去,至少我還想保住你!」

  「你離我遠一點,就是保住我最好的方法。」

  「今兒個有許多人到靈堂上香,可一大早時我偷偷打開骨灰壇瞧過,那骨灰是帶黑的。」

  「你沒事打開我爹的骨灰壇……等等,你說什麼?」林黛玉本是要罵他大不敬,但聽到最後愣了下,不禁問︰「黑的?」

  「不消說,你也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治喪太古怪,明知你在歸鄉路上,卻還是提早火化,怎麼說也說不過去。」賈寶玉見她怔愣了起來,火氣跟著消散大半。「你那場哭戲,對有點良心的還管用,沒有良心的,哭瞎眼都沒用,你自個兒警醒點,琢磨一下,對紀家還是稍稍防備吧。」

  「不可能,紀叔不是那種人。」林黛玉斬釘截鐵地道,不純粹是因為腦袋裡的記憶,更是因為她對自己的眼光非常自信。

  「那你倒是說說,紀懷要是治下有方,誰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對你爹下毒?」這一串算了算,怎麼反復推敲都覺得不合理,紀家自然被他視為頭號嫌疑犯。

  「這其間必定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我自個兒會處理。」她低聲說著,心底是有幾分佩服他的心細如發,竟然膽大地開壇。

  「你能怎麼處理?你才多大,人家有心造反,還真當你是小姐?」

  「有紀大哥在,他會幫我。」她非常篤定,信心來自於她準確的直覺。

  賈寶玉惱聲低咆著,「紀大哥、紀大哥,你還真當他是寶了?誰知道他們是不是蛇鼠一窩,你竟還傻得要紆尊降貴的嫁他!」

  「對,我就是想嫁他。」

  「你!我不準,你是我的!」吼完,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瞧瞧,這般瘦弱的身子,要是沒個人在她身邊照料,就怕她被一幫家奴整治死了,他哪可能放心。

  林黛玉撞進他不知道是太瘦,還是看不出有料的胸膛,橫豎鼻子痛得要命才是重點,可偏偏又掙脫不了,被白吃了豆腐還沒得申冤。

  「我說寶二爺,說穿了,你其實也不過是因為我懶得理你,你才這般在意我,要不我多陪你聊聊,待你覺得無趣了,你就回家吧。」大伙把話說開,別讓彼此都難過嘛。

  「你胡扯什麼?!你以為我對你……」說到最後,他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了就是沒能再說下去。

  「不是嗎?你瞧賈環與我好,你就不滿,說穿了不過是你認為天下人都該為你傾倒,可我沒有,所以你才想馴服我罷了。」好啦,他年紀小不懂,她就好心提點他,解放他的心魔,大伙相安無事。「看在你待我不錯的分上,咱們就當朋友,你覺得如何?」

  賈寶玉咬得牙關震響,好半晌才忍住沖冠的怒火。「誰稀罕!」話落,他拂袖而去,把門甩得大響。

  林黛玉無奈地聳了聳肩。「朽木不可雕也。」她真的盡力了。

  不過,既然賈寶玉鐵了心不走,林黛玉也真的無計可施,移靈路上他硬是要執幡,她也只能任由他跟著自己披麻帶孝往蘇州而去,讓紀奉八留下,打理府內和莊子,順便照顧秦可卿。

  這一去一返,費了兩個多月時間,雖然賈寶玉硬生生糟蹋一張桃花臉,不管誰在跟前,目光只有森冷寒冽,臉色奇臭無比,林黛玉都無所謂,就當他孩子脾氣,身為第一紈褲的他,說沒這毛病,她才不信。

  不過,她最討厭有人跟她拗,拗到天荒地老,她也不睬。

  「小姐。」

  「嗯?」林黛玉疲憊地轉過臉來看紀懷。

  才剛回府,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要直接趴在床上一睡不醒。雖說一路上歇腳都有腳店客棧什麼的,但這破身子實在不太適宜長途跋涉,舟車勞頓的。

  「老爺的事已經辦妥了,我在想,小姐是要跟著寶二爺回賈府嗎?」紀懷不甚確定地問。

  林黛玉眨了眨眼,突地想起賈寶玉之前的警告,可她橫看豎看都不覺得紀叔會毒殺父親,但他問這話是……急著趕她出門嗎?

  「小姐?」

  林黛玉往錦榻上一坐,盯著自己沾塵的繡花鞋半晌,才道︰「紀叔,是誰毒死我爹的?」

  紀懷錯愕了下,又像是不怎麼意外地垂著眼。他知道事情始末原由,卻很難對小姐交代清楚,心想蒙混過去就算了,可偏偏小姐發現了。

  「紀叔,挑你能說的。」

  紀懷抬眼看著她,不禁漾著慈祥笑意。「小姐去了賈府四年,有些不同了。」

  「是啊,我長大了。」很好,她的眼力還是好的,紀叔的掙扎是難以啟齒而非罪惡感使然。

  「老爺是遭了同儕下手,確切的原因尚在追查,提早火化,是不想讓小姐看見老爺的大體察覺不對勁。」

  「是嗎?」聽起來挺合理的,畢竟父親佔著這個肥缺很久了,同儕眼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是說紀叔方才怎會問我要不要跟寶二爺回賈府?」

  「寶二爺剛到府時就提起賈老太太作主給你倆婚配。」

  林黛玉無言地閉上眼。那個混蛋才剛到林府就急著宣告兩人關系?「紀叔,不用理他,這事又不是他們說了算的。」

  「但如果賈老太太已答允,要是不從……」

  「紀叔,我爹剛去世,我打算守孝三年,三年後,我打算嫁給紀大哥。」話落,林黛玉發誓,她第一次看見細柳眼可以瞠成了圓杏眼,紀懷這把功夫把她嚇了好大一跳。

  「不成!」紀懷喊得聲音都快破音了。

  有沒有必要這麼激動呀,紀叔?她嚇得睡蟲都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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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00:13: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回賈府奪權

  像是察覺自己的失態,紀懷隨即道︰「小姐,奉八是下人,身在奴籍豈能高攀小姐的金枝玉葉之身。」

  「去奴籍就好啦。」這點小事,她早就想透了。

  「那是不可能的,紀家是林家的家生子,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可是……」

  「小姐,千金配下人是絕無可能,再者賈老太太都已經親口允諾你的婚事,那就再無更改的可能,畢竟她是小姐的外祖母。」

  「可是……」

  「小姐一旦毀婚,恐怕難再婚配。」紀懷臉色凝重地道。

  「那好啊!」多好,她可以一直待在林府當老姑娘,反正林府又不是養不起她。

  「小姐,女大當婚,難道小姐要讓老爺在九泉之下都無法安心?」

  林黛玉扁起嘴,可憐兮兮的。

  「小姐,嫁去賈府倒也沒什麼不妥,畢竟賈府是京城四大世家之一,要是得寶二爺喜愛,就等於獲得賈老太太支持,在賈府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比嫁去其它人家有依靠得多。」紀懷蹲跪在她面前,仔細地分析著。「既然橫豎都得嫁,何不嫁個熟悉點的?再者寶二爺的性子不錯,比起一些紈褲要好上許多。」

  「嗄?他比一些紈褲好?」原來她一直錯怪他了?

  「揚州一帶的紈褲成天生事,仗勢欺人,街頭打鬧,強搶民女算是常見的,糾眾殺人的也不少。」

  林黛玉瞠圓了水眸,這才明白紈褲也分等級的,賈寶玉就屬於一群爛紈褲裡頭的佼佼者,因為他還算是行事規矩有禮的……她算是上了一課了。

  「我是覺得這門親事不錯,況且如果是要嫁進賈府,我就能為小姐安插一些人進府幫襯,絕不會讓小姐在賈府裡受到半點委屈。」雖然小姐只字未提,但雪雁已經將小姐進賈府後的事一字不漏地說了,教他氣得當晚就砸了一張花梨木的大桌,被親親娘子快擰碎了耳朵。

  「可是揚州跟金陵距離好遠,我要是想家該怎麼辦?」意思是說,她想逃家的時候不方。

  「這有什麼難的?咱們可以搬到金陵,買幾個莊子,日子照樣過。」

  「可以嗎?」

  「當然可以,雖說老爺不在了,但咱們都是小姐的娘家人,當然得要傍著小姐,就近護著點。」紀懷拿出手巾輕拭她沾塵的繡花鞋。「這些年,我跟老爺建議著多置些莊子,蘇州老家弄了點,揚州這頭也有幾百畝田,再往金陵去,弄點不同的買賣也成。」

  「不不不,繼續種米,而且要種碧梗米。」她在賈府嘗過這好滋味,實在念念不忘。

  「碧梗米是貢米,想栽種恐是不易,但只要是小姐要的,我定有法子可以得到。」紀懷說得客氣,腦袋已經快速運轉著要上哪買碧梗米的秧苗。

  林黛玉喜出望外地抱住紀懷的頸項。「就知道紀叔最好了。」

  賈寶玉一進門,撞見的就是這一幕,讓他黑沉的臉瞬間黑得更徹底。

  紀懷隨即起身,笑得溫和。「小姐歇會吧,膳食一會就送上。」

  「紀叔,記得跟紀大哥說我要吃那天嘗過的醬燒魚喔。」

  「這有什麼問題。」他回頭,朝賈寶玉微躬身便退出房外。

  賈寶玉悻悻然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譏刺道︰「怎麼,你紀大哥不肯,你連他爹都不放過?」

  林黛玉眼角抽搐了下,決定不跟個小孩子一般見識。

  「我想歇會,寶二爺要是沒事的話,也該回房歇著。」這趟蘇州行已經磨損她不少體力,他是比她健朗,但總是會累嘛,人一旦累了,臉只會更臭,而她最討厭看人臭臉了。

  「你何時要回金陵?」他也不唆,黑著一張臉開門見山地問。

  「我有說要回金陵?」她好笑反問。

  「被押回去可就不光采了。」對她的抗拒,他壓根不意外,又也許該說打一開始識得她,就覺得她是天生來欺他的。

  「有本事就押押看。」她是沒爹,但她還有家底當娘家。

  「要是毀婚的話,你往後是找不到好人家的。」

  「那正好。」唉唷,她可是巴不得永遠待在林府好不好。

  賈寶玉眯起桃花眼。「你真以為我拿你沒奈何?」

  她打了個哈欠,聳了聳肩。

  「移靈之前,我已經讓鋤藥帶了信回金陵,通知祖母姑丈病故,我會跟你留在揚州一段時日,但你要是拖得太久,又不肯給我個歸期,想必祖母會讓璉二哥來押人,到時候你的家底全都落進祖母手裡,別怪我沒警告你。」

  林黛玉哈欠連連,直到他最後一段話才猛地抬眼,心生疑惑的難以判定。算了算,外祖母是和她血緣最深之人,父親那頭又沒什麼親人,外祖母要是弄個以防惡奴欺主的說詞,硬把她押回賈府又收了她的家產,也不是不可能……天啊,那真是人間悲劇了!

  但!他說不準是嚇她的,她得找紀叔問個清楚不可。

  賈寶玉也不是非要她給個說法,瞧她蹙眉沉思,他涼涼地拋下一句話,「如果想把家業轉移到金陵,弄幾個莊子幾畝田就先跟我說一聲,我讓李貴去幫你張羅,可以壓低不少價錢,好歹他也跟在管家旁邊打理,這些事還難不倒他,只是你要想清楚,腦筋動快一點。」

  林黛玉噘了噘嘴。這家伙分明是在外頭偷聽她和紀叔的交談吧,雖說不知道他聽了多少,但一定都是重點。

  瞧他話說完就拍拍**走人,她也沒打算留他,垂眼思忖他方才提出的事,她得要合計合計才成,總不能把自己搞得一無所有,她還有一窩的下人和紀叔一家子要養啊。

  碧空如洗,深秋難得的煦日探頭,映照得鋪在糧庫前的谷粒閃閃發亮,一旁的林黛玉水眸也跟著閃閃發亮。

  對她而言,這便是人間最美的景致。

  望不盡的田裡,有的擱放稻谷收割後成束的稻草,有的則是栽著菜苗,她坐在田埂慣,想象著望不盡的黃金稻田隨風搖崗著,會是怎生閃亮的黃金海。

  「一府的閨秀不該坐在田埂慣。」

  林黛玉聞聲懶得抬眼更懶得應,可偏偏來人卻在她身旁坐下,逼得她不反唇相譏都不成。

  「賈府的寶二爺更不該坐在田埂慣。」

  「妻子如此,為夫只能相隨。」賈寶玉無奈嘆口氣。

  林黛玉橫眼瞪去。「八字都沒一撇,你這些話也說得太早了些。」

  「早晚的事,說得早也無妨。」

  林黛玉翻個白眼,實在是懶得理他。她問過紀叔了,紀叔說確實可能如他所言,外祖母可能將自家產業收為己有,但只要嫁給他就不同了,這些產業會變成嫁妝。

  換句話說,她不嫁都不行,而且還是非他不可,一想到就火大。尤其當他說得理直氣壯時,她更是想毀婚。

  「你近來的氣色不錯,連氣喘都少發作了。」

  林黛玉睨他一眼。「只要不待在賈府,我的身子肯定都好。」

  「賈府虧待你不成?」

  「不,是太疼惜我了,我無福消受。」疼愛的法子那麼多,她可承受不了那種會淋死花草的寵愛。

  「你話中有話。」他好整以暇地等著,卻見她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原則上,她不想說,他也不會追問,於是轉了話題。「往後你的嫁妝我不會動用一分一毫,更不會讓旁人有覬覦的機會。」

  林黛玉揚了揚眉,懶得再吐槽他。「你跑來這兒做什麼?方才說要到莊子裡走走,你不是說了要幫忙才來的?」

  「紀奉八說要和幾個莊頭一道清糧倉。」

  「然後呢?」

  「那是下人的工作。」

  林黛玉翻了記白眼,真是富貴人家特有的傲慢,真是理所當然到教她不知道該怎麼吐槽他。

  今年大豐收,趁著曬谷封倉之前,她特地央求紀叔帶她來瞧瞧,他大少爺就說要跟著來幫忙,結果咧……下人的工作!

  「不過挺有趣的,我現在才知道莊子是這樣運作的。」

  「賈府也養了不少莊子。」雖然她不清楚數目多少,但她曾聽璉二哥碎碎念過,是他在外頭跟某個不知名的丫鬟滾草皮時,不經意讓她聽見的。

  「是啊,但全都是由大房管理。」

  林黛玉愣了下,這才想起——「對耶,李紈嫂子也沒經手呢。」

  「那是因為大哥亡故,嫂子無心打理,所以母親作主把二房的月例交給了鳳二嫂打理,干脆就讓璉二哥接了所有莊子。」賈寶玉看著遠方莊稼漢翻著米谷,狀似喃喃自語地道︰

  「要是沒意外的話,寧國府大概也會交給鳳二嫂打理。」

  「為什麼?」大房接手二房的月例花度可以說是長輩作主,但要把手伸進寧國府該不是那麼容易。

  「因為原本打理寧國府的人是可卿,可卿如今詐死,公婆又不擅理事,所以……」

  「加上賈蓉又和二表嫂走得極近,天啊……」林黛玉徑自接著話,壓根沒察覺賈寶玉瞪大了眼。她的腦袋裡出現了極可怕的陰謀,巧合得教她膽戰心驚,彷佛間接道出為何可卿會被害死,甚至就連外祖母和二舅母都支持。

  二表嫂的笑裡藏刀,她可是見識過的,她沒被毒死在賈府裡,實在是她福蔭極厚,要不幾條命都不夠死。

  「你怎會知道鳳二嫂和賈蓉過從甚密?」

  手被猛地拽住,她嚇了一跳,抬眼望去,竟見他有幾分錯愕和難堪。「嗯……我不是自願的,也不知道是我那兒風水太好還是怎地,反正我瞧過的組合可多了。」

  說白點,璉二哥這對夫妻,看似神仙眷屬,兩人合力將賈府裡外處理得有條不紊,堪稱賈府最佳的夫妻代表,可是璉二哥通奸的對象她連十只指頭都不夠數,而二表嫂也不遑多讓,連佷子都不放過,甚至有遠族宗親也拜倒裙下,鬧出人命的也不是沒有,只是沒浮上台面,純粹被她不小心撞見。

  說到底,她的運氣真的很背,老是瞧見那些見不得光的事。

  賈寶玉臉上閃過一絲狼狽。「這就是你不回賈府的原因?」

  「原因可多了。」賈府yin亂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教她吃不得美食才是天大的慘事。

  「以後要是由我主事,斷不會再有這些事。」

  「有二表嫂在,你想要當家作主……有難度。」不是她狠心潑他冷水,而是二表嫂實在精明得可怕,她處事圓滑,八面玲瓏,有女人的心細如發,比男人還果斷無情,想跟她斗……多熬個幾年再說吧。

  「所以我要成親。」

  「嗄?」

  「一旦成親後,原本托給大房的莊子就該交還二房,收入繳公中,月例自然也從公中取,不需要再看大房臉色。」賈寶玉神色自如地道,一會才側眼看著她。「屆時你也不需要看鳳二嫂臉色,一切由你作主。」

  林黛玉怔怔地看著他半晌,真是無言到一個極點。

  如此一來,就能解釋為何他非要纏著自己不可了!就說嘛,哪裡來的情愛,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原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想掌權。

  「寶二爺,不是我想潑你冷水,你的算盤打得太好了,可這世事不盡如你想象。」她訕訕地道。「你也想想我的年紀吧,二表嫂一句「你年紀小」就能繼續管著二房的財產了。」

  多可怕,才多大的孩子就已經想到這些事上,可卿險些喪命的事,真是被他利用得徹底,連渣都不放過。

  知道事情的真相真不錯,但她就是有點不舒爽,畢竟沒人喜歡當棋子。

  「要一下子拿回全部自然不可能,但靠著祖母,以學著管的名義也能慢慢接手。」賈寶玉臉色一沉,「至少趁著祖母還在時,我必須趕緊把屬於我的拿在手裡。」

  「你不要跟我說,你連外祖母都利用。」太邪惡了,果真已經妖魔化了。

  「彼此彼此吧。」賈寶玉托著腮看向遠方。「可卿的事,讓我察覺鳳二嫂的野心,我要是不自立,難不成要等著祖母仙逝再去哭不公?」

  他不能不想,他爹是個官,府裡的事是不管的,而他娘對鳳二嫂這個佷女向來提攜,壓根沒察覺她的野心,一旦讓她坐大,二房的人都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橫豎都要娶妻,他當然要娶個熟識的,而且絕不讓娘親插手他的婚事,不讓娘親再將娘家親戚給拉進府裡。

  而她,適巧是個最佳的人選,再加上她怯懦的外表下藏著剛烈的火,成為夫妻後再馴服她,倒也是種樂趣。

  「哼,真正有本事的人,是要靠自己賺錢,靠祖產莊子有什麼了不起?就算搶回了二房的權又怎樣?」說到底靠自己賺得一份家業,又何必再去爭。

  「祖產莊子本來就……」他突地頓住,桃花眼一眯,拔聲欲喊,卻被身旁的人扯了下,不解地望去——

  「就讓他偷吧,人要是能自給自足又怎會偷,偷的是吃食,偷得也不多,就當是賞他的。」林黛玉早就瞧見了有個孩子正在偷谷子,只是靜靜地觀察他要拿多少。

  「婦人之見,什麼叫做人要是能自給自足又怎會偷?分明是好吃懶做,不事生產。」賈寶玉哼了聲,無法認同。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你有沒有好吃懶做我是不知道啦,但你能說說你在賈府裡生產了什麼?」

  「你?!」

  「沒辦法,你生在富貴人家,哪裡懂得饑寒交迫的感受,更不可能理解有人為求溫飽不得不鋌而走險。」

  「照你這說法,只要出身貧窮,作奸犯科都不是錯?」他真的非常痛恨她喜歡用這種挖苦人的口吻修理他,可偏偏他又難以反駁。

  「當然不是,不管貧窮富貴,犯錯就是犯錯,但對我來說,偷點裹腹之物,並非大奸大惡,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像是想到什麼,突地笑得嫣然道︰「這就跟賈府偶爾開倉濟貧的意思是一樣的,況且我也沒賈府那般闊綽,一口氣給的就是一兩銀加一斗米,方才那孩子偷走的,恐怕連半合米都不到呢,寶二爺應該不會連這麼一丁點都計較吧?」

  這鮮明的挖苦就挖在他的心口上,教他羞惱又不得發作。「生在富貴人家又不是我的錯。」何必老是要拿他的出身大作文章,這又不是他作得了主的!

  「那倒是,但是沒有同理心,生在富貴卻不懂貧困就是你的錯。」

  「又沒有人教我!」誰會教他這些與他毫無關系之事?

  「沒人教就不會自己想?」

  「我……」

  「你要知道,備受冷落不是好事,因為人的心思容易受環境影響而扭曲,但太過受寵也不是好事,愛的方式不對,有時,愛就會變成害。」林黛玉指的就是他和賈環,同樣的環境不同的對待,兩個人一樣無法無天。「錦衣玉食、風流富貴只會讓你變成不知人間疾苦的廢物。」

  賈寶玉直瞪著她,從沒有人當著他的面戳他戳得這般鮮血淋灕。但他之所以感到羞惱,正是因他有所感觸。

  真是可恨又可愛的小姑娘,教他無法不在意。

  「你說,我該怎麼做?」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要拖我下水就好。」那是他的人生又不是她的,她只管自己快活,管他怎麼活。

  「好歹是你將來的夫君,你就不想給點說法?」

  「我沒什麼想法,你只管當你自己,只是我純粹認為,與其在家裡斗,倒不如有出息的到外頭斗,斗倒貪官污吏,往後就不會有小孩來偷我的谷糧。」林黛玉不怎麼在意地隨口說著。「沒人偷,咱們就不會有方才的不快,不是嗎?」

  賈寶玉垂斂長睫不語,林黛玉忍不住道︰「喂,你該不會在思考怎麼斗才能造就沒人偷的局面,這種事不需要我教吧。」都已經是混世魔王了,旁門左道使得這般純熟,就不需要她提點了。

  賈寶玉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隨即又斜勾起唇,笑得風流帶邪。「所以,你是允諾當我的妻子了?」

  林黛玉愣了下,水靈靈的眸用力地眯緊。混蛋妖孽,光在口頭上陰她就覺得很過癮是不是?笑得那麼囂張,很得意是不是?!

  賈寶玉咧嘴笑著,余光瞥見有兩人走在另一頭的田埂上,不禁低聲道︰「可卿跟你的紀大哥。」

  林黛玉側眼望去,果真瞧見兩人並肩而走,有說有笑,就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仔細一瞧,還有幾分夫妻臉呢。

  「看起來是郎有情妹有意,就像咱們。」說著,他理所當然地將她摟進懷裡。

  她愣了下,一把將他推開。「我呸,誰允你這樣抱我的!」可惡的毛頭小子,才幾歲的年紀就學著調戲人!她氣得起身,超想一腳將他踹進田裡,可惜依她這小小的身子,能使出多少力道。

  「黛玉。」

  「可卿。」林黛玉干脆回頭討救兵,拉著秦可卿,順手推著紀奉八。「紀大哥,那家伙說他想幫忙,你可要盡量讓他幫,別讓他閑著。」

  紀奉八瞅她一眼,寵溺地笑了笑便朝賈寶玉走去,也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麼,賈寶玉真的乖乖跟著他走了。

  回頭就見秦可卿對著自己笑得促狹,她不禁無力地閉了閉眼。「可卿,你不要亂想。」

  笑得那麼可疑,她想不猜到都難。

  「我倒覺得你和寶二爺也是挺適合的。」

  「哪適合了,他如意算盤打得可精了。」她干脆把他剛推得的第一手消息道出,讓秦可卿知道那家伙長得一副少年樣,可是內心已經成妖了,豈料秦可卿意外是意外,但卻和她想的不太一樣。

  「原來他也察覺不對勁了。」秦可卿沉吟了下。

  「所以說,你的事,幕後黑手真的是二表嫂?」

  秦可卿無可奈何地笑著。「不盡然吧,但這事對她來說確實百利無一害。」

  「所以,你瞧瞧,我要真嫁進賈府,還想有好日子過?」她直覺得人類真是無趣又無知,也不想想浮生若夢,富貴如雲,短短數十載,為歡幾何,犯得著關起門來你爭我奪的。

  哪怕有什麼冒犯,說開便是,找這麼多麻煩,根本是存心讓自己活不下去。

  「這倒不同了,以往你是客,在賈府裡無權,但你要是嫁給了寶二爺,就是二房二奶奶,如寶二爺所說想拿回二房的實權,那是理所當然的,王熙鳳是無權再把手伸進二房。」

  秦可卿頓了頓,再說︰「況且,寶二爺是個薄命人,你隨他回去,幫他還能救他。」

  「他到底是哪裡薄命了?」他都被寵得傲慢無禮了,賈府裡還有誰比他好命?

  「黛玉,一個想掌家宅實權的人,最痛恨的是什麼?」

  「當然是最受寵……」林黛玉突地頓住,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說,二表嫂要對付賈寶玉?不可能吧,除非她想挑戰外祖母的底限。」

  「假設寶二爺歿了,痛不欲生的是誰?」

  「當然是外祖母和二舅母……」她突地瞠圓眼,不敢相信這裡頭竟藏著如此可怕的內情,邪惡得教她打了個寒顫。

  要是賈寶玉死了,外祖母和二舅母八成也活不成,屆時自然是二表嫂妥妥地佔住了賈府主母的地位……有沒有搞錯,這線會不會放得太長了一點?雖說誰也不知道外祖母為什麼偏愛二房些,讓大房襲了爵,但住主屋的卻是二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關系,才會教二表嫂養大了膽企圖奪桌,可她想該是脫不了關系的。

  賈府裡的亂象,至少有一半是外祖母造成的。

  是說她為何會跳進這邪惡版的紅樓夢裡?她現在還是搞不清楚為何故事完全沒照劇本,讓她半點甜頭都嘗不到!

  「不管怎樣,我倒認為寶二爺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

  「是這樣沒錯,但我就討厭他算計我當他的棋子。」雖然他應該不會虧待自己,但有哪個人被當棋子,還會開心地說隨你利用來著?

  「不管他在盤算什麼,但他終究救了我,而一個會冒險從火場裡將我救出的人,能差到哪去呢?」

  「我知道,就因為如此,我也沒那麼討厭他。」只是嘴上不損他日子難過。

  「所以你打算要出閣了?」

  「嗯,畢竟我也不好破壞你的好事。」只是就這麼可惜了紀大哥這個人才,不過先暗暗點名他,屆時她絕對要帶他回仙境。

  「什麼好事?」

  「你跟紀大哥的好事,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壞人姻緣的。」她同情可卿的處境,所以要是紀大哥不介懷她的清白什麼,兩個湊成一對,她是樂觀其成。

  秦可卿呆了下,隨即掩唇低低笑著。

  林黛玉偏著頭等著下文,秦可卿卻是一徑地笑,笑得林黛玉嘴角抽了好幾下。算了,她不想說自己也懶得問了,只是可卿一身荊釵布裙,倒也不掩她天生的雍容氣質,站在紀大哥身邊,就覺得兩個人搭極了。

  「我幫你搞定。」她很有義氣地道。

  結果,秦可卿放聲笑了,逸出銀鈴般的笑聲。

  真是……到底是在笑什麼啦?

  幾天後,林黛玉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話說那天,她回府後就跟紀懷提起了賈寶玉的建議,紀懷立刻當機立斷地托請賈寶玉差人先在金陵找了莊子,順便找幾幢宅子,簡直就是想把整個揚州林府給遷到金陵,而她自然不會反對。

  開玩笑,這等於是多了個娘家靠山,要是在賈府過得不如意,她要逃也比較近。

  不過紀懷卻沒打算將揚州林府給賣了,反倒是留下幾個下人,也讓秦可卿在這兒待下,閑時可以幫忙看顧莊子。

  她是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但古怪的是——「為什麼紀大哥要跟著去金陵?」

  紀奉八不解地瞅她一眼。「小姐在金陵,我自然在金陵,爹甚至打算讓我跟著進賈府照料小姐呢。」

  林黛玉聽得雙眼閃亮亮,覺得這真是完美到極點的好主意,但是——「問題是你跟我去金陵,可卿該怎麼辦?」

  「她待在揚州啊。」他說得理所當然。

  「這樣你們兩個不就分隔兩地了?」她這樣不等於是棒打鴛鴦了嗎?

  「小姐是想到哪去了?我和她並不如小姐想象那般。」紀奉八抿著唇,像是忍著笑意,真是教林黛玉一頭霧水了。

  不是那般,不然是哪般?

  難不成全都是她想象力過剩,將他們想成一對了?可既然他們沒有奸情,為什麼不把紀大哥借給她,害她做了無法挽回的決定!

  她想,她如果毀婚,賈寶玉大概會親手掐死她……但,算了!反正已經跟他說妥了,以後吃香喝辣都看他,現在先拉拔他一段時日也不是不行。

  既成定局,林黛玉也懶得再想,橫豎莊子和宅院買賣有紀懷在,府裡的瑣碎雜事有紀奉八,她眼前只想著揚州美食,一天到晚拉著雪雁和秦可卿在城裡尋覓美食。

  瞧瞧,這揚州三頭宴……炙魚頭、扒燒豬頭和蟹粉獅子頭!蟹膏鮮美豐腴,魚頭彈牙軟滑,這鼎中之變,微在精巧,這燉燜之技,保其原形,酥爛而無骨,尤其是醬汁入味,鮮濃香甜,裝飾細致,刀工精巧,堪稱大絕!

  當她有緣見到大廚時,她的雙眼發出閃亮亮的光芒,噙著千般崇拜萬般敬仰,瞧得那年近半百的大廚霎時雙頰酡紅。

  「夠了吧,寶二奶奶。」賈寶玉不滿地扳過她的臉,強迫她正視自己。

  一如往常,熱火凋零,冰霜滿地,可比外頭的深秋蕭瑟。

  「你為什麼老跟著?」她冷著聲問。

  明明就沒邀他,可偏偏他就像是塊膠,她走到哪跟到哪……她看起來像奶娘嗎?!

  「與女眷出門,保護女眷是天經地義的事。」賈寶玉臉色比她還冷,口吻比她還冰,儼然是跟她杠上。

  她翻了翻白眼,實在是美食當前,不想跟他交談,省得影響胃口。往後要看要黏的日子還多得很,為何連眼前一點自由都不給她,還讓不讓人活?

  偏賈寶玉就是不讓她活,在她回金陵前,每頓美食他必定作陪,氣得她在回金陵的路上,連話都不想跟他說。

  一到金陵,一行人沒回賈府,反倒是先前往李貴先前打點過的宅院,林黛玉不講究住宅,交給了紀懷處理,聽說狠狠殺了價,就連幾處莊子也逃不過紀懷剛柔並濟的手段,幾乎是硬生折半買下。

  但這些事她是不怎麼在意的,在意的是——

  「你還不回賈府?」這個家伙都已經到家了還過門不入,真是賈府的不肖子孫。

  「等你。」

  「等我做什麼?」

  「回賈府成親。」

  「我今年才十一歲耶!」有沒有這麼急?她說要嫁,但不可能是現在嫁吧,玩娃娃婚也不是這種玩法!

  「無妨,可以先成親。」

  「……嗄?」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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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00:14: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誰暗下毒手

  「你不是已經答允了?」

  「那不是四五年後的事?」她以為她是回賈府待著,然後等到她及笄之後才成親的……

  不是這樣嗎?

  「你認為我有耐性等到四五年後?」賈寶玉疲憊地托著腮。「可以先成親,等你及笄才圓房。」

  林黛玉瞠圓了水眸,瞬間小臉不受控制地發燙。

  賈寶玉錯愕了下,熠亮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她,見到她裝凶狠地瞪了自己,他卻壓根不覺得惱,直覺得她一臉狠勁更顯眉目瀲灘。

  「你看什麼看?!」不要臉的臭小子,才多大的年紀就把圓房掛在嘴邊。

  丙然是yin亂賈府出品的小混蛋,質量保證下流!

  「你難得臉紅,所以我想多看一會。」

  林黛玉無聲罵了句混蛋,用力地抹了抹臉,正色道︰「雖說現在談條件似乎是晚了點,不過應該來得及。」

  「什麼條件?」

  「等我及笄之後,你就休離我。」

  「休了你?」

  「嗯,反正那個時候你應該也拿回你想要的,有我無我應該沒差。」然後她回林府讓紀叔養,看到時候要待在金陵還是揚州都可以。

  賈寶玉緩緩眯起了眼。「你到底是不滿我哪一點?」天底下有這種事,尚未成親就先談休離,而且還附上年限……她是把婚姻大事視作兒戲了,還是無視他賈府是京城四大家之一?

  「你應該問,你有哪一點是討我喜歡的。」她笑容可掏地道。

  「那你倒是說說我該怎麼做才能討你喜歡。」他吸了口氣,陰沉著臉問。

  「有點腦袋的應該都想得到怎麼討好我。」說真的,是他自個兒不用心,否則他跟著在揚州城裡一處吃過一處,早就該發現美食最能打動她,可惜,她只是棋子一枚,他沒擱在心上。

  他怒極反笑。「你就這麼喜歡惹火我,好讓我一直注意你?」

  「別,千萬別胡思亂想,我向來單純,言行如一,所以無須揣度我的想法,因為我真的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雖說美人人人愛看,可問題是她看得上眼的是可以吃的,他這種不能吃,也弄不出點吃的家伙,對她而言就跟顆石子沒兩樣。

  「可是你愈對我沒興趣,我就對你愈有興趣。」賈寶玉毫不真心地笑眯眼道︰「四年後,我不會休離你,相反的,我會讓你再也離不開我,有沒有覺得很期待?畢竟你是故意刺激我的,我當然要好好地回報你。」

  「喂……」一定要這麼難溝通嗎?

  「對了,如果你沒打算回賈府,我只好在這裡再待上一陣子,你什麼時候決定回去,我就何時回去。我要從現在就讓你明白,我是個寵妻之人,你等著瞧,瞧我能多寵人。」話落,他大搖大擺地往外走,跨出門外時,不禁回頭又朝她笑得極度燦爛,一整個宛如春風中的桃花,彷佛把屋外的冬寒都袪散了。

  林黛玉等著身上的雞皮疙瘩爆了一層又一層,才用力地摩挲雙臂。

  可惡!那只妖孽正在火速進化中,愈長愈歪了!

  她是不是該讓嘴巴乖一點,別三天兩頭就刺激他,屆時殃及己身,就真的是得不償失了。

  賈寶玉言出必行,明明新購的林府就在城東,賈府就在城西,搭個馬車約莫一刻鐘就到得了,可他真的死不肯回去,死皮賴臉地待下,家裡還沒半個人趕得走他,還一副準姑爺的架子,頤指氣使地指揮下人,簡直像個小流氓!

  可偏偏紀叔還誇他,說李貴找來的人牙子,挑的下人都極佳,一個個都規矩懂禮,還說什麼李貴找牙行買下了莊子,還順便找到了碧梗米的秧苗,原以為是李貴心細,後來才知道全都是他要李貴去套關系買來的。

  最重要的足,林府遷到金陵一事,李貴口風守得死緊,只說是他家爺兒下令的,林家事不得讓賈府任何人知曉。

  紀叔說,他是個人才,深謀遠慮。

  是啊,他是個人才,專門耍人的廢材嘛!

  炳,做這麼點小事就想收買她?還差得遠呢,要是哪天他弄得出一桌菜,她把命送他都行!

  懶得理那個雙面人,林黛玉天天在家養尊處優,等著紀奉八用好手藝喂飽她,外頭霜寒雨凍的,她天天窩在有火盆的房裡,睡得又香又甜,什麼府內瑣碎事全都交給她最信賴的紀家人。

  瞧,這才是千金小姐的生活!這才是她原本設定的人生,全都是賈家那莫名其妙又荒腔走板的劇情,才會累得她受苦。

  她要永遠待在這裡,永遠當她的林府大小姐。

  當然,想想而已。

  她比誰都清楚自己是暫時待在這裡而已,但就因為是暫時,所以更珍惜這段得來不易的安逸日子。

  「你那是什麼表情?」馬車裡,賈寶玉涼聲問著。

  「沒事。」林黛玉神色哀淒地看著窗外,感覺幸福離自己愈來愈遠,但不經意瞧見跟隨在後的紀奉八和雪雁,教她寬心了不少。

  不管她再怎麼努力拖,還是拖不過過年,因為賈寶玉非得回府過年不可,所以她被迫上車了,真的好可憐。

  「怎麼露出這般傷感的神情,是要哥哥安慰你?」

  她回神,賈寶玉已經坐到她身旁,她毫不客氣地瞪去,小手就按在他的胸口上。雖然她年紀小身子也很小,但現在的她精氣神十足,與他比場拳腳,她不見得會輸,畢竟在這小小身子裡的可是蛇神!

  然賈寶玉一點懼色皆無,只是饒富興味地注視她半晌。「和在賈府裡相較,現在的你顯得真實些。」

  「好說好說,寶二爺也不遑多讓。」根本該說他離開賈府後像是失去控制,顯露出他最惡劣危險的一面。

  「我現在愈來愈滿意了。」他沒頭沒尾地道。

  「滿意什麼?」她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呀,往後有你的日子絕對不無趣,哥哥真是好生期待。」

  「瘋子。」她死瞪著他。說真的,她是不知道這個年代是怎樣啦,但會強迫一個十一歲的女童委身給他,要說他有多正常她也不相信。

  「太抬舉我了。」

  「誰抬舉你,我是在損你!」就連那雙雪白如玉的耳朵都是裝飾用的是不是?

  「只要是顰顰說的,一律都是贊美。」

  他笑得一臉寵溺,卻氣得她真的有股沖動把他推下馬車,可惜的是,馬車停了,因為賈府到了。

  進了賈府,那迎接的陣仗真是要嚇死人了。

  先別說原本伺候他的婆子和八大丫頭,光是二舅母身邊的八大丫頭,外祖母身邊的六大丫頭,就一個個尖叫,唱誦著去通報了,那一聲聲「寶二爺回府了」,她從門口走到外祖母的北院前,竟還聽得見聲響……不知道她們渴不渴?

  一進正廳,賈母就在丫鬟的攙扶下站起,賈寶玉二話不說地撲倒在她腿邊,如泣如訴地喃喃低語,「祖母,孫兒想你想得心都疼了,這些時日過得好不,腿還疼不,想不想孫兒?」

  不騙人,林黛玉當場就爆開了陣陣雞皮疙瘩,而且層層如浪堆棧,毫無消散跡象。

  他是天生該在花叢之中打滾,不當小缸臉真是白白浪費了他玉白桃花面了,真的,她忍不住替他惋惜。

  而賈母的反應是又氣又笑,不住地打量他,說︰「寶玉怎麼瘦了,在外頭受苦了嗎?誰要你好端端的在府裡不待,偏要受苦去!」

  林黛玉無聲抽了口氣。哇咧!這受苦兩字,會不會說得太重了一點?他到底是哪裡瘦了?她在吃扒燒豬頭時,沒嗑完的全都進了他的肚子,她都長肉了,他到底是瘦到哪裡?

  要她背這罪名,也太沒人性了點。

  「哪是受苦來著,只是初到揚州便得知姑丈病故,心裡酸楚,不免食不下咽,想起顰顰舉目無親,心底更是難過得緊。」

  林黛玉很干脆地閉眼逃避。真是夠了,這一對惡心的祖孫到底話完家常了沒,她現在只想好好休息,暫時逃開令人作嘔的親情對話。

  可偏偏寶二爺就是不打算放過她,硬是拉著她到外祖母面前一道彩衣娛親,強迫她硬是擠出一點淚水表現思念和悲傷,可天曉得她真不是演技派,沒辦法像他眼淚像是不要錢的,抱著外祖母哭濕了衣襟,一派誠摯,讓外祖母幾乎要把他給塞進心窩裡,哪兒也不再允他去。

  一場狂風暴雨般的親情比惡大對決後,至少外祖母不再提什麼受苦不受苦的,哪怕她多帶了個紀大哥,老人家也一口答允了,讓她依舊住到碧紗櫥,還說晚上要弄場小宴,也順便替他倆的婚事定個日子。

  等她回碧紗櫥時,她才猛然發覺,原來他拉著她演戲就是要卸除外祖母對她霸佔住他的不滿,順便還讓她老人家心甘情願地作主兩人的婚事。

  妖孽……她這個直心眼落到了那個妖孽手中,往後豈不是任他掐圓揉扁了?

  但木已成舟,她有說不的權利嗎?當然沒有。

  當晚沐浴過後,讓雪雁替她稍稍打扮了下,赴了宴,宴席上自然就是兩房人馬,還多了個薛寶釵,就坐在二舅母身旁。

  大半年不見,她容貌逐漸長開,艷麗如牡丹,就連身子也抽高不少,像個家教甚嚴的千金閨秀,端莊嫻淑,笑不露齒,目不斜移,氣質出塵沒得挑剔……嗯,她大自己三歲嘛,等自己到她那年紀,面容身段肯定都優於她。

  是說,她干麼跟她比?真是犯傻了她。

  說到底她對薛寶釵是有點歉意的,因為薛寶釵原是賈寶玉未來的正妻,結果她卻因為賈寶玉這個雙面人,變成了棒打鴛鴦的原凶,真是有些過意不去。

  但想這些沒用,反正這荒腔走板的故事早就脫離原劇本,她也無所謂罪人不罪人,有罪的也是那家伙。

  一入席,她就被賈寶玉給拉到身旁坐下,她像個任人操控的木偶,席上在聊些什麼,她也沒仔細聽,直到一道道膳食上桌之後,她才突然清醒過來。

  臘八粥、三鮮鹿筋、板栗燒野雞、酒釀清蒸鴨、胭脂鵝脯、雞皮蝦丸湯……喔喔喔喔喔,她夢中的美食竟是如此美味,那香味撲鼻,哪裡管其它人聊些什麼,她只管吃,任著幾名丫鬟服侍布菜,一輪輪地嘗著菜。

  喝過六安茶後,點心跟著一道道上桌,她只覺得心跳加速,覺得自己像是踩在雲端,哪怕不慎摔下,也要先撈幾樣嘗嘗。

  棗泥山藥糕、桂花糖新蒸栗粉糕、如意糕……喔喔喔,這就是人間的美好滋味,天曉得當她輪值人間時,她都是遠遠地看著美食流口水,可如今她不用流口水,而是把滿滿的好滋味塞進嘴。

  滿足啊,一整個愜意,人生已經沒什麼好嫌棄的了。

  於是乎,待她飯飽之際,她才驚覺婚期竟已定妥,日子就選在明年寶二爺的生日當天,她已經成了他的未婚妻了。

  她不意外,只是有點傻眼,原來賈府真的是時興娃娃婚,但又也許是外祖母很努力地替寶二爺盤算她的嫁妝,畢竟她現在是孤女了嘛,不趁著現在先訂下婚約,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家底還送不到他手上呢。

  就在看似和平實際暗潮洶涌的小宴結束後,抖了抖滿身的眼刀,賈寶玉送林黛玉回房,他好似在小宴上已經把今天的笑臉全部用盡,拿一張陰沉到爆的臭臉對著她,教她再一次感嘆,他這套絕妙的變臉術,真是登峰造極,無人能出其右,真希望他有空也拿去嚇嚇別人。

  「我現在才發覺顰顰原來是個饞貨。」臨走前,他沒頭沒尾地拋下這句話。

  「……饞貨礙著你了?」明明在其它女人面前,他就是甜言蜜語,為何在她面前時,用字非得這般欠揍?

  「下次敢再無視我,我會讓你知道我可以有多疼你。」話落,拂袖離去,繡鷹的紅色大氅隨著寒風獵獵作響。

  「有毛病浮!」她啐了聲。真以為她是紙糊的是不是?要不是今晚吃得太開心,絕對跟他沒完!

  吃東西的時候就是要專心一志,要心存感激,滿懷感動地吃下每一口老天的賞賜,她哪有心思管外頭風饕雪虐還是下冰刀,更別提管她身旁到底坐了誰!這重要嗎?不重要,吃飯皇帝大,其它的都滾一邊!

  她氣呼呼的,余光卻瞥見雪雁和紀奉八狀似抿嘴忍笑。

  「你們這是什麼反應?」兄妹就是兄妹,反應都一樣!

  「寶二爺吃味了呢。」紀奉八好心地提點著。

  「吃味啥?」

  「哥,就跟你說了,小姐根本就還沒開竅。」雪雁無奈嘆口氣。

  林黛玉眯起水眸。「要不要我幫你在頭頂上開個竅?」啐了聲,她轉身就進內房,懶得理人,只想要好好回味今晚的美食,因為她知道下一頓美食恐是遙遙無期,但沒關系,她還有紀大哥,解饞是足夠的。

  是說……吃味?那混蛋吃什麼味又是跟誰吃味?

  簡直是莫名其妙!

  更莫名其妙的在後頭,好不容易今年過了,在賈府又過了個新年,林黛玉找著賈寶玉,心想他那兒肯定有許多好料,誰知道他小氣得緊,竟連口茶都不請她,像趕耗子般地將她趕走,她甚至還聽見他房裡丫鬟們的竊笑聲,教她氣得不想理他。

  直到初三那日她到賈迎春那裡串門子,和三春姊妹聊些體己話,順便蹭著賈迎春弄點好料給她,約莫正午時,就傳來了賈寶玉病倒的消息。

  聽說這病來得極凶猛,他硬生生地吐了口血,倒地不起。他這一倒,可是把賈母快給嚇出病來,就連王夫人都慌了手腳,還是王熙鳳趕緊差人找大夫,問診後就說他是——

  「積鬱成疾再加上風邪入體。」

  「這是很嚴重的病嗎?」聽完賈探春打聽來的第一手消息,林黛玉不解的眉頭都快要打結了。

  「不是挺嚴重。」

  「如果不嚴重,怎麼家裡像是炸鍋了一樣?」賈府裡突然多了道士,甚至連和尚都入府誦經禱念,感覺上不是治病,比較像是治喪。

  「閃為不知道怎地,不管什麼藥吃了,二哥都不見好轉,甚至臉色愈來愈差,祖母已經擔心得無法入睡,今兒個還是母親硬勸才回去歇息呢。」賈探春口中說的母親指的是王夫人。沒法子,大宅內的規矩,嫡庶都算是正室所出,所以也養成了賈探春只認王夫人為母,壓根無視生母趙姨娘的習慣。

  「是喔……」林黛玉不禁皺起眉,心底隱隱不安著。

  這怎麼成?她才剛被寶二爺拐回府,他要是出事,她可是什麼靠山都沒了,這賈府裡有太多人都能輕輕松松地捏死她呀。

  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去探視他好了,畢竟他也是待在北院的另一座偏院裡頭,幾條小徑再過條彎月橋就到了。

  只是她和三春來到寢房外時,就被幾個丫鬟給擋了下來。她看了下,應該是二舅母身邊的大丫鬟,一個金釧一個玉釧,這就意味著二舅母就在房裡,害她猶豫到底要不要轉頭就走。

  二舅母啊……從一開始就沒給她好臉色,如今寶二爺病了,更是心急如焚,看到她只會更生厭吧。

  「嗯,你們進去幫我瞧瞧狀況吧。」林黛玉拉著三春下了廊階才道。

  既然人家丫鬟都已經狗仗人勢地不讓她進門,她也沒興趣硬踫一鼻子灰,不過她們三個倒是可以進去探探才是。

  賈迎春面有難色,賈探春更是快把臉垂到地上,至於賈惜春就不用說了,目光看似呆滯,像是壓根沒聽見她說啥。

  想了想,她倒是能推測出原因。二舅母嘛,對這些庶出的全當空氣,光看她對賈環視而不見,可以想見向來爽朗大方的探春為何舉步不前,畢竟心裡有陰影,而惜春年紀小,對許多事都漠不關心,又是寧國府的人,丫鬟沒擱在眼裡是正常的。

  可是迎春不一樣啊,她是大房的人,雖是庶出,但也絕對是個主子!

  「姊姊,好歹你進去瞧瞧,讓我安心吧。」林黛玉只好軟聲央求,想要順便治治她的懦弱怕事。老是這樣畏畏縮縮的,下人瞧見了都會覺得不欺負她對不起自己呢,簡直是主逼奴反呀。

  賈迎春被逼得沒法子,硬著頭皮上陣,才剛要開口,金釧已經很不客氣地開口了,「太太吩咐了,除了幾個正爺兒,老太太和璉二奶奶之外,其余閑雜人等皆不得入內。」

  那股囂張的氣焰硬是將賈迎春打退,她回頭對著林黛玉,蒼白著臉期期艾艾。

  林黛玉無奈地閉了閉眼,實在是不想自找麻煩,但又吞不下這口氣。大宅裡講究規矩,何時連一個丫鬟都能鼻子朝天地對著府內小姐說話?

  一個大房庶出的小姐說話沒分量?那好,她這個二爺的新科未婚妻總是有點分量吧。

  「那我可否請教你,何謂閑雜人等,誰又是閑雜人等?」她雖然個頭小小,但一個箭步就擋在賈迎春身前,瞪著比千金還像千金的丫鬟。

  金釧只是稍頓了下,伶牙俐齒地道︰「咱們可不懂,是太太發話了,只有正爺兒、老太太和璉二奶奶才得入門,其余的皆是閑雜人等,這話是太太說的,可不是奴婢自作主張,林姑娘也沒必要找咱們麻煩。」

  唉唷!真的是拿著雞毛當令箭,說的全都是道理!「這府裡頭幾個主子幾個小姐,難不成你入府這麼久都不識得?這般沒規矩,豈不是教人笑話太太不會教下人,才會讓幾個丫鬟仗著太太佛心就欺負起小姐了。」林黛玉哼笑了聲,稚嫩的面容有種令人無法直視的威嚴。

  「迎春姊姊,太太面善心軟,咱們找老太太去,取家法治惡奴,省得這犯上的惡名給栽贓到太太身上。」

  賈迎春愣了下,沒想到林黛玉竟拉著自己要走,回頭想要緩頰,豈料金釧見站不住理字,竟推了一把林黛玉,她趕忙將林黛玉給拉穩了,豈料自己竟踩空了階梯,眼看著要往後倒去——

  「沒事吧?」預料中的疼痛沒出現,倒是男人低柔的嗓音就在耳邊,賈迎春一抬眼就見是紀奉八,嚇得趕忙從他懷裡起身,秀麗面容羞紅一片,結結巴巴地道了聲謝。

  林黛玉穩住了身子,隨即沖向前去要找金釧理論,可偏巧門板就在這當頭拉開來,露出了王夫人那張晚娘面孔。

  「吵什麼,不知道二爺正在養病,府裡都沒規矩了?」她的目光精準地鎖定林黛玉面上,像是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二舅母,就是知道寶二哥病了,黛玉才和姊妹們想來探探他,可丫鬟說咱們是閑雜人等,黛玉只好到外祖母面前問個分明了。」她氣歸氣,但也不會傻得在這當頭鬧開,好讓二舅母多扣她幾條罪名。

  「你還敢到老太太面前?寶玉的身子骨向來養得好,跟你去了一趟揚州,回來沒幾天就病倒,還病得如此嚴重……」王夫人目光越過她,看著她身後的紀奉八。「我就想不透老太太怎會允你帶個小廝在身邊……」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更沒有剖白直說,但她那眼神和口吻,根本就直譯成——誰知道你帶個男人進府,是不是就打算要謀財害命?

  你傻啦!有腦袋的稍微思考一下都知道不可能好不好!

  林黛玉一肚子氣快要爆開,卻瞥見有抹娉婷身影從房內走出,薛寶釵維持一貫的端莊姿態,輕如琴瑟般地道︰「姨母豈能如此誤會林妹妹,這沒的事要是教有心人聽去,豈不是謠言四起,難堪的還是賈府。」

  林黛玉無力地閉上眼,忍住快吐血的沖動。

  還以為她是來緩頰的,誰知道她是拿油救火。這話聽起來公道且中肯,可仔細一想根本是渲染可疑之處,好讓這票長舌的丫鬟四處放送來著!她實在不想把人心想得太邪惡,可問題是賈府一家子都是牛鬼蛇神,難保薛寶釵在賈府住久了不被同化。

  又或者,她出身原是皇商的薛家,早就練就了一套,讓她可以在賈府裡過得如魚得水。

  但不管怎樣,她現在可以確定薛寶釵的立場了。

  「薛小姐盡管放心,賈府裡主子有理,奴僕有序,謠言肯定止於府裡的智者。」紀奉八和顏悅色地道。

  薛寶釵睨他一眼,就跟瞧見個髒東西沒兩樣,還沒發話,一旁的王夫人先發飆了。

  「一個林府的小雜役,誰允你開口了?還不趕緊將你家小姐帶回去,省得待在這兒克著了寶二爺!」

  林黛玉粉拳握得死緊,白牙咬得喀喀響,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以往不跟她們計較是因為她寄人籬下,怎麼她現在身分不同了,還得遭人取笑怒罵不得還口?瞧瞧薛寶釵那看人的眼神,聽聽二舅母說話的口吻,傷她無所謂,傷她的人——

  「太太說的是,寶二爺現下最需要的是靜養。」她還來不及發飆,紀奉八就神色不變地道,朝她微躬身,「小姐,咱們先回去,趕明兒個寶二爺無恙,咱們再來探望。」

  林黛玉本是不肯,瞧他揚了揚手中的食盒,她再惱也逼得自己回院落再說。

  回去後,紀奉八說,從賈寶玉身旁的小廝探探口風再作打算。

  林黛玉簡直快嘔死了,不舍他為了自己出頭還遭人謾罵,更不舍三春姊妹竟被視為無物!

  就別讓她當家作主,否則、否則……可惡,她還能干麼?她誰呀,她是蛇神耶,干麼跟這些人類一般見識,踐踏了自己的品格?!

  蚌把月後,賈寶玉的病情依舊時好時壞,而賈母對待林黛玉的態度益發冷淡,林黛玉也知道狀況愈來愈不妙。

  她照著賈寶玉的要求,天天晨昏定省,每天都很仔細地觀察外祖母的表情,繼而推論流言燒得有多旺,抑或者足又多闢了幾款版本。

  近來流言似火,加上府裡多了一票和尚道士,在怎麼作法、怎麼禱念都無濟於事時,他們也火熱地加入了流言的陣容,編派各種天花亂墜的借口,可好死不死的,矛頭全都精準無比地指向她。

  要說沒人在背後唆使……她真是白活了!

  「放心吧,小姐,寶二爺的身子不打緊,我已經另外熬了藥,讓李貴送進去,不出幾日必有起色。」

  聽著剛回來的紀奉八如是說,林黛玉一雙眼瞠得又圓又亮,有點懷疑自己沒聽仔細,不禁又掏了掏耳朵,正經地問︰「紀大哥,你這說法很像是指他的湯藥有問題啊……」

  「膳食也有問題。」

  林黛玉抽了口氣。「怎麼可能?他是賈府的寶二爺,有誰會對他下毒?!」出口的瞬間,她突地想起秦可卿說過的話——「那孩子也是個薄命的」,她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不會吧,這就是身在深院的體悟嗎,要不怎會教可卿猜得這般精準?可是就算要毒殺他,為何要挑在這當頭?

  紀奉八瞧她沉默不語,猜想她大概心裡有底。「過幾日,趁著王夫人和賈老太太都不在,咱們再去探探寶二爺。」

  「嗯。」她恍惚地應了聲。

  真如紀奉八所言,約莫過了五六天後,賈寶玉的病情好轉許多,賈母感激地酬謝一票道士和和尚,王夫人自然也作陪,趁著這當頭,林黛玉帶著紀奉八特地準備的清粥和湯藥,趕著去探視賈寶玉。

  可誰知道,賈府的丫鬟們學主子真有十成像,興許是一個個都急著爬上主子的床當個半主子,所以一見她到來,一個倘都刷成了晚娘面孔,簡直就是二舅母的復刻版,教她再一次佩服雪雁,因為她始終惜字如金,壓根沒學到半點惡習。

  「太太發話了,不允——」

  林黛玉不疾不徐地伸手打住她未竟的話。行了,那段說詞她聽過了,雖說還背不上,但再清楚不過了。

  「我是不是閑雜人等,要不要到老太太面前問個分明?」林黛玉盡可能地將獠牙收起,讓自己看起來很溫柔很有主母風範。

  「可是——」

  「要是鬧到老太太面前,我可不知道你們會落得什麼下場喔。」嗯,這幾個她是識得的,脾氣最大的叫襲人,正常嘛,她算是那個人還沒收的通房丫鬟,當然說話比較大聲,其余的麝月、綺霰、秋紋、碧痕、春燕……其它的記不得的全都一鼻子出氣,最終充當和事佬的,卻是晴雯和小紅。

  「讓林姑娘進去吧,二爺在裡頭都聽見外頭的聲響了。」晴雯玉面秀麗,雖是個丫鬟,卻頗有大家閨秀的端凝嫻雅。

  「是啊,二爺說要見林姑娘,你們誰要敢擋,待會去找二爺領罰吧。」

  小紅就是個嬌俏的小姑娘,說話沒什麼分寸,但還挺合她的意。

  最終,幾個丫鬟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放行,林黛玉讓紀奉八在外頭待著,便捧著食盒入內。

  一見到賈寶玉,她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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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00:14:2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王夫人找碴

  倚在床柱的賈寶玉虛弱地看她一眼。「不過來杵在那兒做什麼?」

  林黛玉眨了眨眼,捧著食盒到床邊的矮凳坐下,還是不住地打量著他。他長發如緞般披落,襯得面容益發蒼白,那雙熠熠如星的眼眸深陷著,卻無損他的俊美,反多添了一股好似姑娘家的楚楚可憐。

  「我能拉開你的衣襟看一下嗎?」這個故事已經跟熟悉的劇情背離得教她懷疑賈寶玉說不定是個女扮男裝的,她非得驗明正身不可。如果他是個姑娘家,她就跟他當好姊妹,往後什麼事都好商議。

  賈寶玉雖虛弱,但勾起的唇角卻讓那張俊美臉龐盈盈發亮,透著一股教人莫名臉紅心跳的魅惑。

  「這麼急著看哥哥的身子,也得要等哥哥身子好些。」

  林黛玉瞬間眯緊了眼,無奈地嘆口氣。還是這個死樣子,要是個姑娘家,那真是有鬼了!

  「你們都累了吧,先下去,讓顰顰留下來照料我。」賈寶玉望向站在屏風後頭的一票丫鬟。

  「可是……」

  「你們要是為了我而累出病,豈不是要教我難受了,去歇歇吧,得先把自己顧好,才有精神照料我,我還得靠你們呢。」

  一票丫鬟暈陶陶地退下了。

  林黛玉抓了抓臉,直覺得渾身都癢得緊。這家伙真是天生會哄女人,不當小缸臉太浪費他的天賦了。

  「顰顰不是帶了吃的來,還不取出?真不機伶。」

  她沒好氣地橫眼瞪去,想將食盒直接丟給他,卻見他連要坐起身都氣喘吁吁,分明已傷了底。她咂著嘴,快手快腳地將湯藥先端出,低聲地道︰「紀大哥說這湯藥要在用膳前先服用,這樣的話……」

  賈寶玉一手端起,好似那湯藥是瓊漿玉液牛飲了起來,可偏偏氣不足險些嗆著,教她趕忙拍拍他的胸口緩著氣,而這一拍,她眸底突然有些酸澀。

  好單薄,她都拍到骨頭了……真是太歹毒了,竟如此待他,讓他削瘦至此!

  「顰顰忍著點,待哥哥養好了病,你愛怎麼摸就怎麼摸。」

  「都什麼時候了還貧嘴,你知不知道你這是——」要不要告訴他,他要是知道了會不會……

  「我知道。」淡淡三個字從他噙著冷笑的唇角逸出。

  「你知道?」

  「嗯,幾年了吧。」他不甚在意地道,努了努嘴,要她機伶點動手喂食。

  「嗄?」林黛玉呆住,還是他催促了幾回,她才想起要喂粥。

  她真是傻眼了,原來、原來可卿早就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所以才會老是提點她,說他是個薄命人!

  而他身在險境,她卻壓根沒察覺,原來在他嬉笑怒罵之余,他還藏著不為人知的苦。不知怎地,她像是把他跟自己重迭了,不由得鼻頭發酸。

  她可是穿來的,雖然身體小小但年紀已是不可考,而他是貨真價實的孩子,他身為天之驕子,竟為了存活下去,逼得自己不得不服毒。

  「這事我能不知道嗎?」賈寶玉沒好氣地嘆了口氣。「世家間常有些應酬小宴,有時我爹不得閑,礙於對方權高位重不好推,便會派我去,所以結交了一些人,其中有些能人看出我身上帶毒,還好心地給了我解毒丸,我找了幾處醫館,也確定了我身上的毒快深入髒腑了,要不是在府裡養出來的,還能是在哪?只是一時我也想不出誰如此大膽,只能靜觀其變,直到可卿出事,我才終於理出了頭緒,準備反擊。」

  林黛玉呆愣地看著他半晌,沒想到他竟還能以靜制動,後發制人……驀地,她想起初一那天,「……所以我來找你時,你不讓我吃你屋裡的束西?」她不自覺地揪著衣襟,疑惑自己的胸口怎麼有點隱隱作痛。

  這癥頭已經好些日子沒發作了,今兒個天候也不怎麼冷,但怎老覺得心痛?

  賈寶玉玉白俊面浮上可疑的紅,有些狼狽地別開臉。「我聽奉八說,你先前在賈府時也是吃了這悶虧,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一想到她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卻受著和他同樣的苦,他就有一肚子發泄不出的怒氣。

  「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我那時只想著要趕緊養好身子回揚州,就咬牙忍了,後來還是可卿教我,讓我把姊妹們都找來一道用膳,又或者是托人拿膳食,所以我才會要賈環幫我去取膳食,或拿食材。」

  「原來如此。」賈寶玉聽完有些釋懷了。「所以你給他錦囊,只是為了感謝他?」

  「不然咧?對了,之前我讓賈環過來探探你的狀況,可誰知道就連他也被擋在外頭。」

  害賈環也跟著受氣,她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你少跟他往來。」他口氣不善地道。

  「你……」本想罵他一頓,但瞧他氣色差得像是只剩一口氣,她就懶得跟他計較。

  一會,他將一碗粥都喝個精光,她不禁說︰「要不要我讓紀大哥再弄一點過來?」這兒的湯藥膳食都有毒,還是吃紀大哥準備的較妥當。

  「不了,吃不下了。」

  「喔。」她趕忙將碗收進食盒裡,低聲問︰「你這事要怎麼處理?」

  「她要讓我病,我也只能忍。」

  「你是外祖母的心肝耶,你把這事告訴外祖母不就得了。」拜托,他跟她的立場不一樣,有靠山當然要搬出來用。「讓外祖母把御醫找來啊。」

  「要是把御醫找來,發現我身上有毒,你就脫不了干系了。」

  「關我什麼事?」

  「因為在我生病前的大半年都是和你在一起。」

  林黛玉呆住了。她發現,她真的跟不上這群賈府人的思考速度,到底是她太過單純天真,還是這一票人全都入魔了?為什麼他們可以想到好幾步之後,遇上變量都有後招?

  「說到底,她的目的就是為了要阻止咱們成親,要是被人發覺我身上有毒,你連賈府的門都走不出去。只要我忍著痛,這病總是會好,而我要痊愈總需要一點時間,光這點時間就足夠她再琢磨很多事,要是我體弱病死了,那就正中下懷了,她恐怕連睡著都會笑。」

  林黛玉悶不吭聲。其實這裡不是賈府,是哪裡的魔窟鬼洞吧……不允婚就不允婚,想個法子讓外祖母改變主意不就得了,非得拿人命玩這麼大嗎?

  「喂,你還撐不撐得了?」

  「我當然撐得了,我要是死了,你就得陪葬了,到時候你那些家底全都被祖母收下,然後轉到鳳二嫂手中,紀家人說不準要淪落街頭了。」

  「那怎麼成?他們全都是無辜的!」

  「可不是,所以說這口氣我會繼續撐下去,一次就要扳倒她,省得她再興風作浪。」賈寶玉說得累了,慢騰騰地躺倒在床上。

  「可是你現在的處境……」真不是她要潑他冷水,他現在實在是讓人隨便拍兩下都會喘不了氣的呀。

  「你記住,每日來探望我之前,到迎春的小廚房裡,讓你紀大哥弄點能吃的給我,要是有湯藥更好,知不知?」

  「這點小事沒問題,我死皮賴臉也要賴著來探你。」雖說一進門就要被他幾個丫鬟丟眼刀,但她有金剛不壞之身,丟再多也不怕。

  況且丟眼刀事小,他出事才是事大!她不能允許自己的財產被沒收,甚至害得紀家人跟著受苦。改天溜出府外,把一些錢、莊子什麼的先轉到紀叔名下好了,省得哪天她出事,害得紀叔作牛作馬一輩子還要淪落街頭,那她可是死都不瞑目了。

  賈寶玉垂斂長睫,有些內疚地道︰「對不起,說要照顧你的,結果卻——」

  「喂,你別嚇我,你繼續囂張跋扈,你突然軟弱,我很害怕。」人家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多怕他現在是回光返照了呀。

  賈寶玉眼角抽了兩下,露出他風流無儔的笑。「顰顰別怕,這宅斗的事,哥哥慢慢教你。」

  她的心顫跳了兩下,趕忙深呼吸緩口氣。

  是啊是啊,他就是要這副調調,她才覺得一切都還有救,要不,她的胸口老是悶得難受。

  賈寶玉好歹也是在賈府長大的,看事情看得透徹,一切如他所料,大半年過去,他的身子慢慢地恢復中,而賈母對林黛玉也慢慢地少了些冷臉。

  不過,確定的是婚期延了,但也只是順延一年。

  而當他身子一養好,他就直接請命要上族學,她不解的問了,才知道原來是為了要掩護賈環上族學。

  「我不捐監,我要用童生的身分考歲試和科試。」

  「……喔。」是說,他的打算有必要跟她說嗎?還有,他去考試就能打擊王熙鳳嗎?到底是她不夠聰明,還是他的邏輯有問題?

  「考過之後,就是生員。」

  「然後咧?」她有點不耐地等著下文。科舉這事,她已經聽蘭兒說過,他不用再復誦一次給她聽。她猛地想起,「對了,你要不要順便帶蘭兒去,說不準再磨個兩年,賈府就出第一個舉人了。」

  說來蘭兒多可憐,考了生員之後,外祖母就不願再讓他上族學,只因光芒畢露,遮掩了他寶二叔的光呀。

  「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不滿不受重視還被轉移話題,賈寶玉動怒了。

  瞅他一眼,林黛玉嘆了口氣。「我突然懷念你生病的時候。」瞧瞧,那時多麼美好,他少有脾氣,真覺得他應該要病一輩子,維持他美麗的病美人形象。

  「原來顰顰這般想伺候我,早說呀,今晚就在我那兒過夜。」他拉著她的手撫上胸膛。

  她毫不客氣地撓著他的胸口。「太單薄了,你什麼時候可以像紀大哥那般有厚實的胸膛?」前幾天,她不小心瞧見紀大哥赤luo上身,不禁再次確定,他絕對是她唯一的隊友候選人。

  他壯而不碩,面貌堂堂清俊風流,再加上那把好廚藝……她覺得現在受再多苦都是值得的。

  思緒猛地被打斷,因為她的手被緊握得發疼。「你發什麼瘋,放手啦,會痛!」

  「你摸過他的胸膛了?」他目貲盡裂地道。

  「誰摸過了,不過就是前幾天見過一回而已,你以為每個人我都想摸不成?」到底是把她當成什麼了?!

  賈寶玉臉色稍霽,低聲問︰「所以你只肯摸我的?」

  林黛玉一整個想死,這個人怎麼聽不太懂人話?!「誰想摸你的?是在說你一直不長肉,這胸膛沒有半兩肉,你還是男人嗎?學學紀大哥,天沒亮就先打套拳養生。」

  「我學了。」他悶聲道。

  「真的?」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要考生員,待我考中,你要送我一個錦囊。」賈寶玉不耐地拉回正題,絕不再被她拉走。

  「你已經有一個了。」

  「那是賈環的。」

  「唉唷,良心發現啦,你沒事吧?」她忍不住撫他的額,嗯,沒發燒,正常得很,但怎麼說話不怎麼正常?

  「我要我的。」輕柔話語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的。

  「行,只要你考上生員,當然如果能附帶蘭兒上族學更好。」錦囊嘛,很容易處理的,只是雪雁要累一點就是。

  「我去問問夫子。」

  餅了幾天,他果真把賈蘭給帶上了,當然,也沒將賈環落下。

  林黛玉是挺期待年底的歲試,也已經讓雪雁先將錦囊給準備好,可惜才剛入秋,她這久未發作的氣喘又發作了。

  「這樣吧,讓襲人和小紅過來照顧你吧。」賈寶玉從族學回來,特地過來探望她,只見她臉色青黑,就連唇色都泛著紺色。

  先前因為他生病,祖母對她有諸多不滿,將之前派到她身邊的丫鬟全都撤回了,只有一個雪雁在她身邊,總覺得不足。

  「不用。」她無力地倚著床柱,連說話都覺得費力。

  「要的,你身邊只有雪雁不夠。」

  「還有紀大哥。」

  「你讓他進你的房,是存心要讓人抓住稈柄,害慘自己不成?」賈寶玉說翻臉就翻臉,瞪著窗外的紀奉八。

  「紀大哥沒進房,一次都沒有!」她用盡力氣吼著,結果下場卻是一陣暴咳和伴隨而來的呼吸困難。

  適巧雪雁將藥熬好,送進房裡,賈寶玉吹涼了才一口一口地喂著她,直到半個時辰後她才終於減緩了痛楚。

  「你出去……不要害我……」

  「不管了,我調兩個丫鬟過來照顧你便是。」

  來不及阻止,賈寶玉已經如風般地刮走,當晚,襲人和小紅就進了她的房。

  面對冷若冰霜的襲人和作風大刺刺的小紅,林黛玉不只頭痛,胸口更痛。那個混蛋硬把房裡人塞給她,是不是想要間接害死她?

  她忖著,卻也默默祈禱事情不會如自己想象那般悲慘。

  豈料,老天給她的,向來是豐厚的歹運。

  打從兩個丫鬟來了之後,她真的病得更嚴重了,入冬後,她甚至連坐起身都沒法子,儼然只剩一口氣。

  紀奉八百思不得其解,可偏偏他又不方便進房,只能讓雪雁將收拾出的碗盤先交給他。

  掏出銀針一試,看著泛黑的針頭,紀奉八眉頭隨即深鎖。膳食未從大廚房端來,小姐吃的不是他上賈迎春的小廚房煮的,便是賈迎春送來的,而依他對賈迎春的觀察,她的性情嫻雅羞澀,絕無可能在飯食裡下毒。

  所以說,問題是出在那兩個丫鬟?畢竟皆是由她倆喂食小姐,就連善後也是交給她們,可眼前沒有證據,他該要怎麼跟寶二爺提這事?

  正頭痛著,就見賈寶玉和小紅已經踏過二進門走來。

  「寶二爺。」他喚著,卻見賈寶玉臉色鐵青,怒氣騰騰。

  賈寶玉一見他,悶應了聲,隨即便和小紅進了屋內,他讓雪雁趕緊跟上,自個兒則走到寢房的窗邊戒備著。

  賈寶玉一進房就罵道︰「襲人,你為何要這麼做?!」

  正替林黛玉掖著被子的襲人猛地抬頭,有點摸不著頭緒,正要再問,一個火辣辣的巴掌已然落下,教她錯愕得說不出話。

  「……二爺為何打我?」好半晌,她才擠出委屈又難過的話語,淚水跟著滑落。

  「你捫心自問,我待你如何,為何你對顰顰下毒?」

  「二爺,你是聽誰胡說八道了?我為何要對林姑娘下毒?!」襲人淚水成串滾落,眯起狐媚的眸直瞪著小紅。「到底是哪個賤蹄子在二爺耳邊亂嚼舌根了?!」

  「小紅,把證據找出來!」賈寶玉吼道。

  「是。」小紅隨即上前要翻弄襲人的腰帶,襲人抵死不從,不住掙扎,甚至還刮了小紅一個耳光。

  「你這是要栽贓我了?就知道你這個小狐媚子不安好心,打一到二爺身邊就處處算計我!」面容猙獰地罵完,望向賈寶玉時又是另一張臉。「二爺,難道你真不相信襲人嗎?襲人待在二爺身邊最久,襲人是絕不可能傷害二爺的。」

  「是,你不會傷害我。」賈寶玉眸中噙著狂猛的怒火,走到她跟前,趁其不備,一把抓下腰帶,搜出小油紙包,打開一瞧——「但你會傷害我身邊的人,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沒想到你竟然大膽的對顰顰下毒!」

  襲人臉色慘白,隨即跪下,緊抓著他的腿。「二爺,你原諒我,這不是我的原意,是璉二奶奶要我這麼做的!」

  「她要你做你便做,你到底是誰的人?」賈寶玉冷冷地哼笑了聲。「再者,你竟然敢栽贓璉二奶奶……小紅,把李嬤嬤找來,襲人就交給她處置了,看是要送人還是轉賣他處,由她作主!」

  「二爺、二爺你不能這麼做!」襲人死命地抱著他不放,淚流滿面。

  李嬤嬤是賈寶玉的奶娘,向來對她們這幾個丫頭甚嚴,當初她爬上二爺的床,要不是有璉二奶奶替她撐腰,她早就讓李嬤嬤賣出府了。

  如今二爺竟要把她交給李嬤嬤,這不是要逼她去死嗎?

  然而賈寶玉已經鐵了心腸,任憑襲人如何哭求,還是讓李嬤嬤無情地將人拉走。

  「有必要這麼狠嗎?」待賈寶玉讓所有人都退出房外,林黛玉才虛弱地開口。襲人哭喊成那德性,她要是睡得著那就有鬼了,不過話說回來,她難過得要死,連要入睡都難,成天恍恍惚惚,大概從他進門罵人的瞬間,她就完全清醒了。

  「她要你的命,顰顰。」

  看著賈寶玉面上超齡的冷鷙,她莫名地感到心疼。唉,就說環境造就人心咩,本該當風流的紈褲二爺,可誰知道家門不幸強迫他成長。

  「放心,我會把自己顧好,不會壞了你的計劃。」嗯,婚事嘛,她雖然恍惚,但這事還是記得清楚得很。

  賈寶玉面露惱意。「誰跟你說是計劃來著?」

  「不然咧?」不就是怕她真被玩掛,影響了他的大局?

  瞧她真是一臉不解,甚至是打起精神求解釋,教他先前壓制的一股怒火化為怒啦一聲——「你可真知道怎麼惹惱我!」然後,大爺他拂袖離去。

  就在林黛玉揉著發痛的耳朵當頭,雪雁走了進來。「小姐,你是說了什麼,怎會把二爺氣成那樣,可古怪的是,二爺氣著,我大哥卻在窗外聽得捧腹大笑。」

  林黛玉涼涼白她一眼。「我哪知道?」橫豎說到底,她身邊的人沒一個正常的!

  算了算,反而她還比較像個人類呢。

  棒天,賈寶玉俊面含霜地將晴雯帶到林黛玉屋中,然後連句寒暄都省了,徑自走了。

  晴雯緩頰,說歲試快到了,賈寶玉趕著上族學讀書。

  這話,她信一半,而另一半就是他小骨子小眼睛,不知道在氣惱什麼。又不跟她說清楚,她哪知道他氣什麼?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蟲!

  她真的是搞不懂這些人類,連如何善用一張嘴都不會,簡直是可悲。

  不過說真的,晴雯確確實實是個手腳伶俐又聰慧得體的丫鬟,根本不需要她吩咐,她就知道該做什麼,發派了幾個灑掃丫鬟整頓著整個偏院,說養病也得講究干淨才不致於病氣叢生。

  瞧,光這點就比雪雁聰明多了。不過也不能怪雪雁,畢竟她也曾經去找管家娘子調兩個灑掃丫鬟,但從年初調到都快年尾,連倘影子都沒瞧見,所以雪雁就只能自力救濟了,說來她也辛苦了。

  但不管怎樣,有晴雯和小紅在,替雪雁分擔了不少工作,她真正地享受到何謂千金大小姐的待遇,加上沒有人作祟,她這病也就好了七八分。

  尤其在賈寶玉和賈環同時考取了歲試後,賈府處在某種歡慶鼓舞的氛圍裡,她也跟著受益不少,至少沒人找她麻煩,比較遺憾的是,當初蘭兒考取科試時,家裡一點聲響都沒有。

  「說起來咱們二爺真是有骨氣,沒像西府的蓉爺兒,還是個捐監的,大房的璉二爺不也捐了個同知,哪像咱們二爺了得,憑自己本事考取功名。」小紅打著絡子,忍不住革自家二爺歌功頌德一番。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林黛玉多少也摸透了小紅幾分,知她嫉惡如仇又護短,不禁打趣道︰「可小紅你知道嗎,蘭兒早就已經考取了秀才,要不是年紀太小,他可是會被提拔進國子監成為監生的。」

  要知道只憑一己之力往上爬,完全不靠祖蔭,那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想著,又塞了塊紅豆糯米糕,教她滿足地露出暈陶陶的神情。

  人生哪,不過就是吃嘛,真是幸福。

  「小少爺確實是了得的,但咱們二爺也不錯,也沒靠祖蔭。」小紅想了想,有些不服氣地又道︰「咱們二爺成天裡裡外外的忙,能有多少空閑坐在桌前好生讀書,就連上族學的時間都不多呢。」

  林黛玉嘴裡忙著,沒空閑回話,倒是一旁將衣裳折好收入櫃中的晴雯才低笑道︰「說不準全都是為了林姑娘,要不二爺以往對仕途一點興趣皆無,怎會去了趟揚州後就改變了想法。」

  「不是。」林黛玉咽下紅豆糯米糕,配了口溫茶,說得斬釘截鐵。「他是為了要個錦囊而已。」

  「誰的錦囊?」小紅一臉好奇的問。

  「……我的。」嗯,雪雁的就是她的,所以是她的沒錯。

  「那說穿了就是為了姑娘嘛,說不準就是想給姑娘掙個誥命,而且如此一來老太太開心了,姑娘在老太太的心底更有分量,肯定會誇姑娘是個能蔭夫旺子的。」小紅說得很像一回事,聽得林黛玉一愣一愣的。

  是這樣嗎?不過說真格的,那妖孽確實有可能為了顧全她而這麼做……唉,雖然他主要是在執行計劃,護她不過是順手,但她這人就是這樣,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往後想跟他大小聲,都少了幾分底氣。

  「小姐,太太來了。」端著茶水進房的雪雁小聲地說著,隨即退出門外。

  「唉呀,趕緊收拾好,咱們太太是個面善心惡的,對咱們這些丫鬟最是厭憎,隨便一個把柄都能把人給整死。」小紅嘴上叨念著,手上的活可沒停下,一會便將打好的絡子分門別類收好。

  「別胡說了你。」晴雯低斥了聲。

  而林黛玉連說個話的機會都沒有,才剛坐定,王夫人已經帶著幾個丫鬟,浩浩蕩蕩地闖進她房裡。

  「二舅母。」林黛玉乖順地喊了聲。

  「你既然病著就不用多禮了,今兒個鳳姐兒身子不適,找了大夫進府,我便順道要大夫開了個藥膳,燉了補湯,你喝下吧。」王夫人說著,雙眼卻瞧也不瞧林黛玉一眼,倒是身旁的丫鬟已經利落地把描金湯盅遞上前。

  林黛玉拿著湯盅,卻連蓋子都沒打算掀開。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先前和二舅母算是結下一丁點梁子的,她是沒放在心上,但人家可記掛了,許久不曾與她踫上面,如今送了盅湯來誰敢喝?至少,她不敢。

  「二舅母,我剛吃了兩塊紅豆糯米糕,正脹著呢,一時也喝不下,不如待會再喝。」她很客氣很委婉地拒絕了,把湯盅給擱到花架上。

  「那怎成?大夫說這補湯得趁熱喝才成,涼了就失效了。」王夫人說著,一個眼神讓身邊的金釧向前走去。

  晴雯見狀,噙著笑意向前。「太太,不礙事的,房裡有個小火爐,一會兒把湯盅擱在上頭溫熱就好。」

  「主子沒發話,誰允你這奴婢開口,一點規矩都沒有,金釧,掌嘴。」

  「是,夫人。」金釧毫不客氣,向前就是個巴掌。

  林黛玉愣了下,沒想到巴掌卻沒停,她趕忙起身阻止,而一旁的小紅也看不下去,話說得比林黛玉還快。

  「夫人,府裡的家法家規何時有因主子沒發話,奴婢開口就掌嘴的?」

  林黛玉暗罵小紅的心直口快,余光瞥見王夫人沒開口,只朝另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一抬手便毫不客氣地朝小紅刮去——

  啪的一聲,火辣辣的巴掌落在林黛玉的臉上,甚至還教她一個重心不穩,跌在小紅身上。

  「姑娘!」小紅驚詫喊著。

  林黛玉痛得齜牙咧嘴,覺得滿天星光閃得她眼都疼了。有沒有搞錯,力道這麼大,是打算要把人打死不成?

  馬的!打得她頭都暈了!

  「發生什麼事了?」

  門外響起賈寶玉的聲音,王夫人詫了下,一回頭就見丫鬟讓開一條路,賈寶玉攙著賈母而來。

  「娘,這些日腳不是發疼,怎麼來了?」

  「今兒個天候還不錯,寶玉來找我聊上幾句,說是怕黛玉悶,所以過來找她聊聊。」賈母環顧四周,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已看出端倪。「你今兒個也來探望黛玉?」

  「是啊。」王夫人心虛地垂著臉。

  「怎麼黛玉的臉紅腫著?」

  林黛玉被打得頭昏眼花,卻硬逼著自己爬向前,緊抓著賈母的拐杖。「外祖母,都是我自個兒不好,不關二舅母的事。」

  「怎麼個不關她的事?」賈母精鑠的眸直睇著她。

  「我……」她喘了口氣,眼前還是金星亂閃,她改天非得練身子不可。「二舅母好意弄了補湯給我,我本是要等寶玉來,和寶玉一起嘗的,可二舅母不開心,又因為晴雯口拙,所以……」細碎的話語已經哽咽得說不清了,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含屈不敢言的卑微,教賈母不禁眉頭深鎖,就連賈寶玉也忍不住這口氣。

  「補湯嗎?我陪顰顰嘗嘗。」他端起了一旁的湯盅。

  「別喝了,已經涼了。」王夫人趕忙阻止。

  「還熱著。」

  賈寶玉掀了盅蓋,然而湯盅卻冷不防地被王夫人一把揮掉。匡啷一聲,瓷器碎了一地,補湯四濺,像是濺了一地教人膽戰心驚的猩紅。

  賈寶玉濃睫微顫了下,星眸從長睫下透出些許冷光,教王夫人當場怔得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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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00:14:4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親蜜的接觸

  「……母親,祖母不耐久站,就煩請母親陪祖母回房吧。」半晌,賈寶玉才如尋常般揚笑說。

  王夫人回過神,面上有幾分惱意,卻只能忍著不敢發作。「娘,時候不早了,我先陪你回房吧。」

  賈母定定地注視她。「也好,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待王夫人扶著賈母離開後,雪雁才趕忙入內,準備了一些藥擱著,拉著小紅和晴雯先到外頭花廳。

  「好痛,二舅母的丫鬟全都練過武是不是?」林黛玉可憐兮兮地撫著辣疼的頰。

  賈寶玉不由分說地將她打橫抱起,她被嚇得緊揪著他,雙眼直看著他。

  是這年紀的孩子長得特別快嗎?每隔幾日見到他,總覺得他似乎又抽長了許多,只可惜那張天生玉面還足如花嬌美。

  「人家打你都不會閃的?」將她擱在床上,賈寶玉取起花架上的藥,輕輕地抹在她臉上。嘴上粗聲粗氣,手上卻輕柔無勁。

  「你來閃閃看,你就不知道那丫鬟像是習過武的,打得多精準啊,要不是我擋著小紅,小紅早就飛出去了!」她痛得齜牙咧嘴,帶了些微內疚道︰「只可惜沒能救到晴雯,她那臉啊明兒個肯定腫成包子。」

  「不就是個丫鬟而已,值得你用千金之軀去搭救?」她不說便罷,愈說他愈是火大,勉強冷凝住的俊臉硬是破功了。

  林黛玉眨了眨眼。「喂,冤有頭債有主啊,今兒個找麻煩的是你的母親,她不找麻煩,我犯得著擋人嗎?」她多嬌生慣養啊,要不是逼不得已了,哪可能存心找疼挨,又不是傻了。

  「你少裝了,你讓雪雁去找我,這一巴掌分明也是你為了接下來的苦肉計所挨的,一來可以索得祖母的心疼,利用祖母對付我母親,二來又可以收買小紅的心,讓你往後吃食用度都安心。」賈寶玉非常不以為然地冷諷著。

  林黛玉難以置信地瞪著他。這個成妖的王八蛋……他怎麼可以猜得這麼準?!

  是,她承認她也是有私心的,但也得要她看得順眼的丫鬟,她才肯這麼干,也真是心疼晴雯為她出頭挨了幾個巴掌。

  橫豎她是勢單力薄,眼下是無法替晴雯和小紅出頭,但有外祖母罩著,至少可以讓二舅母安分一陣子,要是再逼她,她就找二舅舅哭去!

  人人都有陰暗的一面,端看被逼到了極點沒。

  「給我聽著,往後不管遇到什麼事,能閃就閃,能避就避,再為誰出頭……」

  聽著他冷沉的警告,林黛玉不爽地瞪去。「我好好地養病,人家闖來了,我是能閃到哪去?還是你要先幫我挖條地道?」說到最後,根本是尋釁了,但不能怪她,她挨了打,他沒給點安慰,還淨是警告怒斥,小紅還說他心底有她……有個屁!

  「你這張嘴就不能安分點?」

  「要我安分點,你要不要干脆拿個什麼堵我的嘴?」拿她心心念念的糖蒸酥酪來堵她的嘴!

  賈寶玉瞪著她,黑亮的眸像是閃動著光痕,一傾前就封住了她的唇。

  林黛玉愣了下,而後察覺他的舌竟鑽入自己的口裡,嚇得她手腳並用地將他踹開。

  賈寶玉倒也沒躁進,笑得一臉狡黠,欣賞滿臉通紅的她,俏臉如三月桃花。「這不就堵住了?」

  「你這個混蛋,誰準你……」她左看右看,抄起了玉枕丟去,誰知道他早就竄出門外,還朝她不住地眨著眼。

  「下次再不安分,瞧我怎麼堵你。」話落,帶著幾分她熟悉的痞子樣離開了。

  「你敢再堵我,我就宰了你!」小小年紀不學好,跟著當yin賊……要不是她身子太小太破爛,她真的一掌劈死他。

  雪雁聽見了聲響,往門裡一探。「小姐,寶二爺堵了你什麼了?小姐,你不要緊吧,臉好紅啊,不會又染上風寒了吧。」

  「你放心,我好得很,那混蛋不死,我也舍不得闔眼!」她就要看在這個走樣的故事裡,他會落得怎生的結果,最好真的當乞丐,她有空就去施舍他兼糟蹋他!

  馬的!竟連舌頭都鑽了進來,下次再溜進來,她就咬斷嚼爛,咽下!

  再度迎來新年,為此林黛玉的心情一直處在喜悅滿格的狀態。

  原因無他,就是因為病愈的她可以吃香喝辣,遺憾的是,賈母看她身形縴弱如柳,便要她多補身,吃得輕淡且少量,教她的小臉狠狠地皺成小更子。

  但沒關系的,因為賈元春回府省親,她期待著當初沒嘗到的糖蒸酥酪。

  話說賈元春進宮多年,本是個女史,卻在去年被封了個賢德妃,這下可不得了了,賈府這塊鍍金的匾,如今又瓖玉,簡直是滿門榮耀了。為了讓賈元春省親有個落腳處,賈府大觀園已經動工得差不多了。

  賈元春一回府,府裡一整個鬧哄哄,遠遠的就見她滿頭金釵,一身秋香襦衫配著金繡纏枝牡丹的長曳裙,大伙前呼後擁的,但林黛玉壓根不稀罕,唯一教她羨慕的是賈元春可以隨隨便便就吃到糖蒸酥酪。

  早知如此,當初她就應該選賈元春這角色來穿……是說也沒用,橫豎她怎麼挑角色,都一樣會被陰,現在能不愁吃穿,她就感激不盡了。

  當然,這種出自宮中的甜食是不可能直接送進她房裡的,她期待的是那個下流的色胚,能夠拿碗糖蒸酥酪來談和。

  喏,只要有美食,她向來可以原諒他所犯的過錯。

  於是,就在賈元春省親的這天,她一直乖乖地待在房裡等著。

  「小姐。」

  「寶二爺來了?」她喜出望外地回頭。

  「……不是,是薛姑娘來了。」雪雁不住地朝她使眼色。

  林黛玉立刻裝出討好的笑臉,迎接甚少與她交談的薛寶釵。

  才一坐定,她就聞到一股似曾相識的香味,不自禁直瞅著薛寶釵提在手中的食盒。

  「林妹妹,方才我到老太太那兒坐了會,適巧元妃姊姊也在那兒,所以賞了我糖蒸酥酷。」

  可惡,還真的是!林黛玉用力地深呼吸,畢竟吃不到,多聞點香味也是可以的。「這可是宮中御品呢。」討厭,聞香只會讓她饞蟲發作,要是待會不小心把薛寶釵打暈,搶了她的糖蒸酥酪那可怎麼好。

  「是呀,林妹妹真是懂得不少,不過這種甜食我以往吃得多了,現在倒是不稀罕了。」

  薛寶釵一舉一動完全符合大家閨秀的規範,笑不露齒,坐不偏斜,儼然像是個活生生的人偶,少了點人味。

  盡管發覺她話中有話,但林黛玉全神貫注地等著她的下文。

  「雖然想給妹妹,但畢竟是元妃姊姊所賜,總不好轉讓。」

  「……薛姊姊說的是。」不給?差不多可以送客了。

  「我出身皇商門第,雖比不上妹妹尊貴,但家裡人皆與官家往來,這看似珍貴的御品在我眼中也不過爾爾,但妹妹似乎並非如此呢。」

  林黛玉垂斂長睫,似笑非笑地道︰「是啊,薛姊姊,我是個貪食的人,管他宮中御品或是民間小吃,只要我看中的,我就非要吃到不可。」

  「可惜了妹妹是個孤女,身後無人依傍,想嘗宮中御品,恐有難處。」薛寶釵始終保持著落落大方的虛假笑意。

  「薛姊姊說錯了,我雖是孤女,身後無人依傍,但往後我會有個夫君依靠,他會為我掙誥命,屆時想嘗宮中御品又有何難?」林黛玉笑得燦爛,好似拂散了寒風薄雨,大有破雲之月的傲姿。「薛姊姊,你可別當寶玉在說笑,他可是認真在讀書的,今年要是通過科試,明年就可以考鄉試了,拿了舉人來年再考貢士,殿試上等皇上授官……日後可是不可限量。」

  林黛玉笑吟吟地欣賞著薛寶釵忽青忽白的臉色。唉,說穿了就是個道行淺的,大概是知道二舅母近來被禁止踏進她的偏院,所以過來探探軍情,順便挖苦她罷了,沒什麼挑戰性,無趣。

  想跟她搶男人?先去找賈寶玉商量。

  大概也知道是自討沒趣,薛寶釵再聊不下,提著食盒悻悻然地走了。

  林黛玉萬般遺憾的口光追逐著那食盒的影子,就不知道賈寶玉會不會替她留一碗。她雖貪吃,但卻沒有吃厭不吃的,畢竟所有吃食皆是經過許多人努力、烹調而成的,她會心存感激地吃得連渣都不剩。

  所以呀,賈寶玉,快來唄。

  她大人大量不計較了,只要有美食,一切都好商量。

  無聊地趴在窗台上,水眸微微眯起,看著外頭斜落的雨,不禁打了個哆嗦,正打算把窗拉下時,瞥見有抹身影就站在二進門旁,她微眯眼看了半晌,才出聲喊道︰「雪雁,傘咧?」

  「小姐,你要傘做什麼?」雪雁不解地從花廳走來。

  「算了,不用了。」她一溜煙地往外跑。

  橫豎雨不算太大,趕緊把他拉進來才是。

  「賈寶玉,你站在這兒做什麼?!」未近身,她已經沒好氣地吼著。

  賈寶玉微怔了下,失焦的眸緩緩地凝出一道朝自己飛奔而來的縴影,像是黑暗中凝出的月光,光輝盈亮。

  「你是傻了不成,在下雨,你……身上都濕透了!」她罵著,拉著他就往房裡走。「雪雁,去把布巾拿來,還有在外頭顧著,要是又有什麼人來了,趕緊說一聲。」

  真是個愛找麻煩的惹事精,偏挑這日子作怪,晴雯和小紅全都因為新年而被調派至其它地方忙著,紀大哥也回金陵林府了,她身邊就一個雪雁,已經忙得團團轉了,他還來找亂。

  一進房,她接過布巾便胡亂地往他身上抹,可就連大氅都滴著水,根本擦不干,他還動也不動,教她不禁怒道︰「脫呀,你不脫衣服是想把自己冷死是不是?雪雁,去寶二爺房裡找幾件衣服過來。」

  雪雁眼角抽了抽,無奈地往外走去。

  一條布巾濕透了,她趕忙再換條干的,正要擦卻被他一把抱得死緊,瞬間,冰冷的雨水滲入她的夾衣,教她打了個顫,使力要將他推開,他卻像是銅牆鐵壁似的,怎麼也推不開,她這才驚覺這年紀的孩子真的長得很快。

  他面貌如花,但身子已經開始抽長開來,不仰高臉,她根本看不見他。

  「你到底是怎麼了?」她悶聲問著。

  算了,已經濕透了,要是得了風寒,她就揍他一頓。

  然而一連問了幾次,他不說就是不說,連動也不動,抱得她背脊都泛疼了。雖然有點不太爽快,覺得自己被吃了不少豆腐,但說真的,打識得他以來,她從沒見過他這麼失魂落魄的模樣。

  「喂,是不是你的計劃出了什麼問題?」她想,大概只有計劃生變,才會教他萬念俱灰地如行屍走肉般。

  等了會,還是不見吭聲,而肩頭上的冷變成了些微的暖濕,教她心頭狠顫了下。

  不要吧……妖孽也會哭啊?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教這妖孽飆出了男兒淚?她很想問,可這當頭追問,又怕滅了他男子威風,她只好大人大量地安慰他了。

  她拍了拍他的背。「喂,哪怕有天大的事,我都跟你一起擔了,你盡管說吧,我跟你擔一半的苦,你的苦就會少一點。」

  賈寶玉緩緩地松開她一些,不解地直瞅著她。「你不是很討厭我?」他啞聲問,烏緞般的發貼在蒼白的頰上,黑眸如星點般,在燭火下罩著一層金光,傾落潤澤光痕,那般頹廢卻又那般惑人。

  「沒有吧。」她不可能跟個討厭的人合作的。

  「沒有?」

  「如果你想要我討厭你,那我就討厭你啊。」相信她,這並不是件難事。

  「不準,不準你討厭我!」他霸道吼著,又是一把將她摟得死緊。

  「等等等等,我快不能呼吸了!」給不給人活啊!知道他有一身蠻力,但沒必要用在她身上好嗎。整死她,他也不好過的,何必。

  賈寶玉趕忙將她松開。「你、不準討厭我,不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都不準討厭。」

  他用最霸道的字眼,卻配著最卑微的口氣央求著,教林黛玉覺得頭很痛,真是搞不懂他到底是哪兒不對勁。

  「寶二爺,我要是真討厭你,我會跟你合作嗎?你也該清楚,我對於討厭跟喜歡的人,向來很分明的。」

  「所以你是喜歡我?」

  「沒有。」坦白一直是她的美德。

  「為何你不喜歡我?!」她就是這樣!打一開始就對他視若無睹。每個人都視他為寶,唯有她從不正眼看他,總是虛應敷衍,也因為如此,反教他不住地追逐她的身影,想盡胳法將她留在身邊。

  「我為何要喜歡你?你又不會下廚。」不要太為難她了,討厭他比較容易。

  賈寶玉錯愕地瞪著她,徐徐眯起眼。「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會下廚,你就喜歡我?」

  可這喜歡跟男女之情的喜歡是同一個意思嗎?

  「應該吧,這天底下我最喜歡的就是廚子。」她坦白地說。

  賈寶玉不禁啼笑皆非。「所以你推崇你的紀大哥,只是因為他懂廚技?」

  「對。」

  賈寶玉扶著額,這下終於是摸清她了。她之所以當初想嫁紀奉八,只是因為紀奉八擅廚技罷了,壓根不是他的外貌還是其它條件,難怪在揚州時,每到一處酒樓用膳後,她都用一種愛戀的眼神瞅著廚子。

  「不談那些了,你全身都濕透了,趕緊把身上的衣服都給脫了,待會再跟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事。」她催促著。

  「你會擔心我嗎?」

  「我幹麼擔心你?」

  「那你又何必管我身上濕不濕?」

  林黛玉磨磨牙,一股火氣慢慢竄上來。「隨便你,不要染了風寒讓別人把這條罪又算在我頭上。」簡直就是個莫名其妙的小孩,她才懶得管!

  然而才走了兩步,看他還真的不動,她忍不住光火地衝向前,扯著他的衣襟。「我要你把衣服給脫了,你是聽不懂是不是?」是怎樣,吃硬不吃軟是不是?非要她動怒兼動手,他才會覺得快活?

  賈寶玉瞅著她,嘴角微微上揚著。

  「你在笑什麼?」完蛋,該不會是腦子壞了?

  「你在乎我。」

  「我在乎你個鬼,反正你把衣服都脫了,全都脫了!」她哪裡管什麼在乎不在乎,橫豎看他渾身濕答答,沒了平常的囂張傲慢,她就是覺得不順眼。

  「小姐,對不起……我我我打擾了,先退下。」雪雁一開門,瞧見的就是自家小姐化身惡霸,強要寶二爺脫衣……太大膽了,害她都忍不住害羞了。

  「你給我等一下,衣服留著,你拿去哪呀?」林黛玉沒好氣地回頭搶了衣服,一把丟到賈寶玉頭上。「快點換上!」

  說著,她自己也拿了套衣服躲到屏風後頭更換,豈料換到一半,陰影逼近,她一抬頭就見賈寶玉站在屏風外,黑曜石般的眸眨也不眨地直瞅著自己。

  等等,她上衣還沒穿耶……「王八蛋,你在看哪裡?」這麼不成熟的身子教人撞見,不知道她會有多難為情嗎?!

  「顰顰,你太瘦了,我喜歡豐潤點的。」

  「去找你寶釵表姊,你覺得怎樣?」

  「不要,我只要你。」

  「你不要逼我還沒出閣就先殺夫啊。」人的耐性是有底限的,千萬不要再逼她了,他再看下去,待會她要是沉不住氣,對彼此都不好,對不?

  「殺夫嗎?」賈寶玉低低笑著。「原來你已經認定我是你的夫了。」

  「不然咧?」不是他死纏硬逼的嗎?「走開啦!」

  瞅著她噴濺火花的水眸,他笑得極柔極滿足。「算來,我也是挺幸運的,至少我還有個你,有個不欺不瞞的你。」

  林黛玉揚起眉,搞不懂有這樣的她,到底算什麼幸運,但……她莫名的有點開心。「頭發再擦乾一點,不會還要人服侍吧你。」

  「顰顰,今晚我能不能在這兒睡?」

  「不、能!我還沒成熟,你不能踫我!」她這種未成熟的身子,她自身感到相當羞恥,盡其可能不讓任何人瞧見自己的又乾又扁。

  賈寶玉愣了下,突地放聲大笑。「等你成熟了,我就能踫你了?」

  林黛玉呆了下,怒眼瞪去。「不要挑我語病,就算我成熟了,我也不讓你踫,你現在可以滾了!」

  「接著。」

  她反應靈敏地接住了他丟來的東西,攤開手掌一瞧,竟是一只桃子玉佩,是上等的羊脂玉,向來是繫在他的腰間的。

  「之後一段時日我不能過來,玉佩讓你睹物思人吧。」

  「誰會想你?」她是想念他能帶些美食來好不好。「你可以走了。」她很冷,很想趕緊穿衣,不想又得風寒躺在床上空想美食落淚。

  「你的衣裳掉了。」他好心地提醒。

  「嗄?」她垂眼,就見本來抓捧在懷裡的衣裳,因為接玉而掉落在地,而她只著抹胸的超級單薄身子……「啊!」她羞得趕忙蹲下,耳邊只聽見賈寶玉再得意不過的大笑聲,教她又氣又惱。

  王八蛋,她對天發誓,從今天開始,她的良心要全部藏起,不管那傢伙到底發生什麼事,她都絕對不管他,讓他淋雨淋到死算了!

  她氣得牙癢癢的,但又覺得可以讓他恢復生氣也不錯,不過……「混蛋,被他蒙混過去了!」可惡,他沒跟她說到底發生什麼事!

  如賈寶玉所說,接下來的日子,因為他準備科試,所以他們一直踫不上面,就連她生辰當天,大伙一同遷入大觀園裡,踫頭是踫頭了,但連說句話的空檔都沒有。

  就這樣,他的怡紅院和她的瀟湘館對望著,他從沒踏進瀟湘館,而她也沒有走進怡紅院。反倒是樂得地方變大,又不似住在賈母偏院時那般拘謹,還可以自由地溜到迎春那兒討膳食吃。

  對她來說,有迎春和紀大哥這一對的好手藝,就夠她滿足的了。

  「雪雁,你說迎春和紀大哥是不是挺登對的?」坐在小廚房外的亭子,從廚房的窗口望去,就見兩人在廚房裡忙得有說有笑,頗有幾分郎有情妹有意的氛圍,仔細再瞧,直覺得郎才女貌,登對極了。

  「小姐,不要再吃紅豆核桃糕了,晚一點就要用膳。」雪雁將茶具端上桌,熟練地泡起茶來。「還有,不要亂牽紅線,二小姐是賈府小姐,是我大哥高攀不上的人,你別胡湊熱鬧,最後卻教兩人都傷心。」

  林黛玉沒好氣地橫眼瞪去。「你說得好像我已經害他們家破人亡了。」口氣真的可以再嚴厲一點。

  適巧從小廚房走來的晴雯不禁抿嘴低笑了聲。「林姑娘說話真是有趣。」

  「你可別瞎學她,她總沒個正經。」雪雁趕忙接過她手上的飯,柳眉不禁蹙緊。「別再給她張羅吃的,到時又吃疼了肚子,遭殃的是咱們。」

  「喂……」愈來愈沒大沒小了,真的。雖說她這主子向來隨興,但她近來覺得她和雪雁有種主奴互換的感覺。「你不多讓我吃點,我要怎麼長得高,生得出肉來?」

  她對自己的身子非常非常不滿意,想當年她在仙境可是妖嬈美艷得緊,尤其是豐滿酥胸襯著水蛇腰,仙境不知道多少仙人都拿食物巴結她,就等著她回眸一笑,可她誰呀,隨便給點食物她就笑?當她賣笑的不成。

  雖說她不懷念以往受歡迎的日子,但她不容許自己持續干扁,所以只好努力地吃,給自己添點肉。

  「知道婚事正緊鑼密鼓的籌辦中,所以你想添點肉,穿起嫁衣好看些?」雪雁涼涼望去。

  「對了,我都忘了杜娘子要我去拿林姑娘的喜服。」晴雯說著,朝林黛玉欠了欠身,便趕緊朝主屋而去。

  「婚事?」對厚,四月了,是要成親了,前幾天李嬤嬤給她量了身說要裁喜服,但她顧著吃就把這事忘了,畢竟她一點成為新嫁娘的感覺都沒有。

  最重要的是,這回沒人出面生事,真教她不習慣。莫不是打算允了他倆的親事吧。

  嗯……總覺得她未來的婆母和王熙鳳,應該不會如此輕易放過,況且薛寶釵擺明了要跟她搶,應該也不會輕易了事。

  「林姑娘,小紅給你報喜訊來了!」

  正忖著,遠遠的就聽見小紅的大嗓門,抬眼望去,只見她拉了個男人已經走到垂花拱門邊了。

  報喜訊?就算是報喜訊也不該是她來吧,林黛玉懶懶地揚起眉頭。前些日子,聽說寶二爺撤了身邊所有的丫鬟,原是打算把晴雯和小紅都給她的,但不知怎地,王熙鳳看上了小紅,便跟他要了去。

  吊詭的是,嘿,他還真的答應了。

  他是賈府寶二爺,該是比她還清楚,小紅並非一般丫鬟,因為小紅的爹是賈府的二管家,娘是總領家事的管家娘子,由此可見小紅身上系著多少府中秘辛和小道消息,這樣的人本該留在身邊,可偏偏給了王熙鳳,害她現在看著小紅,心裡滿是感慨,覺得去年那一巴掌白挨了。

  「恭喜林姑娘,寶二爺考取科試了,明年就能入秋闈了。」小紅笑吟吟地說著。

  林黛玉親自為她斟了杯茶。「你打哪來的消息?」她知道科試發榜大概就這幾天,至於他能通過,她算是有點意外卻又不會太意外,畢竟他確實是聰明的,要不怎麼跟一屋子牛鬼蛇神斗?

  「族學裡傳來的,而且是他說的,是族學夫子要他先回府稟告老太太和二老爺二太太的。」小紅指著身旁面貌極清秀的男子。「他是賈芸,是寶二爺新收的小廝。」

  林黛玉朝他點頭,想起三春們說過他身邊沒了丫鬟伺候,所以挑了幾名宗親遠族子弟為近身小廝。這些宗親遠族子弟都是家裡不怎麼富裕的,連族學都上不了,一個個都想進賈府找份差事,要論輩分的話,賈芸得喊他一聲叔叔呢。

  只是她不太懂,他近來怎麼突然潔身自愛了起來,畢竟以往他身邊的丫鬟至少都維持在八個十個左右呢。

  探春笑說肯定是為了她,她有點懷疑。

  「哇,這飯團是用碧梗米作的?」

  回神,就見小紅水亮亮的眸子直盯著剛捏好的飯團,而且林黛玉極度懷疑她的嘴角凝著反光的口水,那饞樣簡直就跟惜春沒兩樣。

  「是啊,你要不要嘗嘗?」她把盤子挪近她。

  這是去年紀叔讓莊頭試種的碧梗米,不過聽說碧梗米原產於直隸,挪到金陵栽種有幾分水土不服,栽了幾畝田,卻只慘淡的收成了百石米,而且米粒不夠飽滿,但對她來說,這是自己的,她可以痛快地吃到飽。

  「聽說府裡的碧梗米已經沒了,林姑娘這兒怎會有?」小紅毫不客氣地揀了顆飯,順便揀了顆給賈芸,可見兩人之親密。

  「之前跟廚房拿的,擱在小廚房慢慢煮。」她倒是不清楚府裡的米糧狀況,因為紀大哥過年時回去幫她帶來了不少。

  紀叔說那百石米都是要給她的,但她再怎麼貪吃也吃不了那麼多,只取了一半,剩下的全都分給紀家人和莊頭們,畢竟栽種米和管理產業是很辛苦的,只要真心待她,她這個主子出手就大方。

  「對了,你家寶二叔呢,還沒回府?」

  「差不多該到了。」賈芸趕忙將嘴裡的米飯咽下,才騰空說。

  林黛玉使了個眼色,讓雪雁倒上一杯茶,他不小心噎死在她這兒,她可就罪過了。

  「林姑娘,不好了!」

  抬眼就見晴雯慌張地又喊又跑,全然沒了平時的從容樣。

  「發生什麼事了,晴雯?」能把她臉色都給嚇白,肯定是大事了。

  「我走到半路上,就聽見幾個嬤嬤說,寶二爺不知怎地把老爺氣得拿家法打。」晴雯上氣不接下氣,還是趕緊把所聞道出。

  林黛玉呆住。不會吧,她那個儒雅和善的二舅舅也會暴怒,他到底是干了什麼事才會讓二舅舅氣成這樣啊?

  「晴雯,趕緊去把老太太請過去。」林黛玉當機立斷地道。

  「是,我馬上去。」晴雯一溜煙地跑了。

  林黛玉這個跑不快的人也跟著撩起裙擺跟著跑,要知道,甚少動怒的人一旦動怒,總是不同凡響的,不趕緊阻止,天曉得她會不會還沒出閣就先守喪。

  要她陪死換貞節牌坊,那就更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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