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448|回覆: 15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夏晴風]王爺,王妃讓你賣古董(家有大朝奉 穿越篇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6-12-5 00:29:1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夏晴風 - 王爺,王妃讓你賣古董【家有大朝奉 穿越篇之三】  

周念梓,京都第一質庫大朝奉,最近買了個男奴想留後──
她會買下這個遭陷害而成了奴隸的世子爺回家供養,
一是為了報完恩能回現代,二是他很像她穿越前愛過的男人,
但她很清楚世子爺不是那個人,因為他實在太壞了!
他受傷時,她好心為他擦澡抹藥,他卻藉機調戲她,
還可恨的歪曲事實,編了個話本說是她輕薄了他?!
只不過他明明這麼可惡,有時卻好得令人感動,
他為她趕跑莫名來糾纏的前未婚夫,
又在她無意中得到叛黨謀反證據、被抓進黑牢拷打時,
不惜放棄將敵人一網打盡的計畫,
領著三皇子與官兵救下傷重昏迷的她,令她無法不為他心動,
可等她昏迷四個月醒來,想把心意說出口,卻風雲變色了……

周念梓:王爺,你偷拿我的錢開你的古玩鋪子,這樣對嗎?!
徐安瀾:當初買我當男奴時,妳不是說要出錢幫我開鋪子?
    怎麼成親就變卦?爺賣古董賺的錢也是妳的啊……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6-12-5 00:29:3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她的成年禮快完成了。將滿十七歲的周紜霓在涼亭下賞月煮茶,今晚明月特別圓亮,她不禁回想,最初來到周氏老家時她很不適應,如今她已能安然自在,甚至有些舍不得改變這種寧靜生活了……

  周氏家族經營當鋪有數十代之久,據祖奶奶的說法,周氏最早一代當鋪大朝奉被皇家賞賜匾額而有皇家當鋪美名,代代相傳至今,周氏當鋪已經拓展為跨國連鎖企業。

  周氏當鋪有個奇特的傳統,唯有周氏女子能繼承家業,周氏男子成年後僅能得一份創業金,打算繼承家業的女子,需從母姓並在十六歲時回台老家,接受族長教育一年,是謂「成年禮」。

  周紜霓去年得到麻省理工學院機械工程、管理學雙學士學位,才快滿十六歲而已,別人說她是天才,只有她明白,自己是看了太多污穢事,年幼無助,只能選擇將自己鎖進浩瀚的知識殿堂埋頭苦讀。

  她什麼都不願深想、不看更不想聽,她在美國自我放逐了四年,拿到學位時,母親突然來了一通電話,問她願不願意繼承娘家的家族事業?

  周紜霓原打算繼續拿個雙碩士學位,但想了想,拿了碩士、再拿博士,然後呢?做研究嗎?她根本不是做研究的料,她很明白自己。

  母親的問題,她花不到一分鐘就做了決定,因為母親說,她必須改回母姓才有資格繼承家業,而所謂的家業,便是接受周氏族長一年成年禮特訓,結業後至聞名國際的周氏當鋪海外分行工作,視表現決定是否足以擔任海外分行的大朝奉,所謂大朝奉即是當鋪頂級鑒定師。

  她沒去深思,自己會不會喜歡當個大朝奉?她只是很單純的不想從父姓罷了。

  她沒對任何人說過,她有多厭惡自己姓「辜」。

  那些齷齪的、肮髒的、黑暗的事,她恨不得能全部抹去。辜家男人,從上到下,沒一個好的。

  男人有權勢,便只會往下沉淪了—這是她思考過後唯一得到的結論。

  她跟母親說她願意回台接受一年族長訓練,她沒說的是,只要能抹掉「辜」這個姓氏,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回到台灣隔天,父母立刻隨她到戶政事務所改了姓,她從辜紜霓變成周紜霓,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周氏當鋪是塊鑽石招牌,閃亮到讓高高在上的父親,樂於同意她為這塊招牌改從母姓。

  走出戶政事務所,父親笑對她說,要好好學,往後周家、辜家能合作的機會多得是。

  她低頭沒跟父親視線接觸,因為……所有姓辜的人都讓她覺得惡心。

  改姓後,她在滿十六歲這天抵達台周氏老家,一晃眼,一年將滿,周紜霓回想這一年來接受的特訓,本來覺得奇怪的也都不奇怪了。

  明明有計算器、計算機可用,祖奶奶偏要她學打算盤、手抄賬本,並堅持她用毛筆沾墨水書寫記事。

  在生活上,更是堅持她必須學習古人的儉樸,劈柴、打水、縫衣、燒飯,樣樣皆得學會自己來。

  周氏老家占地廣闊,主屋是豪華的現代別墅,別院則是古樸的三合院平房,平房旁有個古井,走過古井則是竹板隔出來的茅廁。

  周紜霓記得剛到老家時,族長奶奶指竹板隔間,要她以後洗澡、如廁都在這裡時,她真以為奶奶是在開玩笑,當她明白她只能住三合院平房,不能進主屋之後,她才明白奶奶不是開玩笑,而是一百萬分認真。

  她曾質疑過,祖奶奶僅是淡淡給她兩句—

  「刻苦己心,方成大事。」連回答都帶古人氣息。

  她當時心裡很不能接受,如今,卻十分習慣了,就連生火、用大灶做飯都得心應手。

  晚上收課後,沒有電話、計算機,她怡然自得在庭院裡的涼亭煮茶賞月聽蟲鳴,簡直快變成古人了。

  有時想想,她也覺得挺好笑的。

  忽然涼亭木柱讓人敲了兩記,她回頭,看到是祖奶奶,連忙站起來,喊了聲,「祖奶奶。」祖奶奶周湘高齡九十了,但精神矍爍,身體健朗,在長達五十年的族長歲月裡,教養出許多優異周家大朝奉。

  周紜霓也自她身上習得許多鑒定技能,更佩服祖奶奶彷佛能透視人心的智慧,那種沉穩與練達讓她覺得安心……安心是她自小到大就缺乏的感受,她畏縮膽小的母親、幾與禽獸無異的父親,嗜利嗜權的父親親族,她同父異母的兄長們,從來沒人給過她安心感,在和祖奶奶相見以前,她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個自小未曾見面認識的人身上,得到安心感。

  她希望以後也能成為一個像祖奶奶一樣的人。

  「坐,泡杯茶請奶奶喝。」周湘走到周紜霓對面的位子坐下,憐惜的看她。

  這孩子耳後有個胎記,注定是要成為周家的大人物,她天生聰慧,有雙通透的眼,可惜能留這孩子在身邊的日子不夠長,若時間再多一些,她能教這孩子更多。

  「好。」周紜霓溫順坐下,往小火爐再添了一些柴枝,讓火燒得更旺,水滾後,她衝了一杯熱茶。「奶奶請喝。」她打從心裡敬重周湘,恭敬地將杯子放在奶奶面前。

  「紜霓泡茶進步了。」周湘喝一口茶香四溢的鐵觀音後,贊美一句,這孩子學任何事都快,記得她初來時,連火都生不了。

  「奶奶教得好。」周紜霓淺淺的笑了笑。

  「紜霓,就快要結業,奶奶跟妳說個關於周家的故事……」小爐裡柴枝燒得劈啪輕響,蟲聲蛙鳴一陣一陣,周紜霓認真聽周湘說起幾十代前周家欠了徐家恩情,周家族長許諾周家後代遇徐氏一族必盡己能回報徐氏恩情的故事。

  族長奶奶說,當初周氏能得轅朝皇帝親賜匾額,正是因為周氏女兒救了落難的徐家親王,周氏才得以憑借「皇家當鋪」的美名發達至今,成為當鋪業的翹楚。

  奶奶還說,她耳後的星形胎記,表示她今生為報恩而來,日後她將遇到徐氏後代,她只需盡力為周氏報答欠徐氏的恩情,報完恩情,她的人生將從此而順遂幸福。

  周紜霓專注聽祖奶奶的話,心裡生出困惑,祖奶奶提起的轅朝,歷史並無記載。

  「紜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時,我們以為是過去的,其實還沒發生;我們存在的現代,並非過往歷史的未來。時空碰撞交錯,許多人們以為的意外事件,其實都是注定好了的。」周紜霓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卻仍舊專注地聽。

  「妳一定要記住奶奶的話,竭盡所能報答徐氏恩情,妳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從前的、現在的、未來的,沒有一樣是白費的,全是必須的經歷。

  「奶奶知道,妳從前並不好過,辜家是個龍潭虎穴,但妳只需要記得,所有妳吃過的苦,都沒白費,那全是為了讓妳將來能更堅強,老天早注定好了。

  「妳是個乖孩子,記住奶奶的話,無論發生什麼事,不用慌,一切會有好結局的。晚了,奶奶累了,妳早點睡吧。」

  說完,周湘摸了摸她的頭,便回房了。

  周紜霓直到幾天後結業,乘車離開周氏老家的路上,出了場傷亡慘重的車禍,她才真正理解奶奶說的「時空碰撞交錯」……究竟是什麼意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6-12-5 00:29: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周紜霓記得,離開老家前一晚,她打了一通電話給Aaron。

  大她五歲的Aaron對她來說是人如其名的存在,一座巍然的高山,他對她而言亦兄亦友。

  十二歲那年她一個人提一只行李袋到麻省理工學院報到,在行政櫃台遇見他。

  當時他的笑有若春風,斜倚在櫃台前,對她吹了一聲口哨,問:「哪裡來的漂亮娃娃?」一開始,她並沒有搭理他,雖然身為台美混血兒的他有一張好看得過分的臉,襯一對溫暖深邃的黑眼瞳,簡直完美得令人發指!

  她拿了報到數據,在櫃台填寫數據,Aaron臉皮很厚,待在一旁看她寫資料,那時的她絲毫沒有隱私權概念,不曉得他的行為是可以控告的,他看她填完數據,換上一副略微嚴肅的神情,正經萬分對她說—

  「Ariel,妳看起來需要一名保護者,才十二歲呢!」

  他自動接過她的行李,皺了眉頭,領她一關一關報到,最後將她送進宿舍,然後帶她去吃晚餐、購買生活必需品……她已經不記得當時自己是不是堅決的拒絕過他,總之,他介入她生活介入得理所當然又霸道,他們相差五歲,她是Fresh,他卻已經通過了研究所論文考,是個准博士生……Aaron也是人們口裡的天才。

  周紜霓始終覺得,Aaron才是真正的天才,她沒見過他為考試熬夜拚命,他看的全是與他研究不相關的閑書,不像她整天抱本科系的教科書……

  她跟Aaron之間應該算是很奇怪的關系,有回,一名熱情的拉丁籍美女追Aaron跑,Aaron卻將她推了出去,淡淡說:「這是我未來的老婆,我是東方人比較喜歡東方人。」拉丁籍美女無法置信,指她狂喊,「她只是個孩子!」那年她十三歲,確實只是個孩子。

  Aaron卻笑得張揚,回了拉丁籍美女一句,「我打算在她身上施行十年計劃,十年後,她就不是孩子了,會成為比妳還美的美人。」

  那次之後,Aaron被說有戀童癖,但他毫不在乎,繼續與她「出雙入對」。

  Aaron有張太好看的臉,身材又好,多得是不介意戀童標簽的狂蜂浪蝶撲來,她十四歲那年,

  Aaron被某個美女追得不耐煩了,竟直接在宿舍門口、大庭廣眾之下……吻了她!不是蜻蜓點水的吻,而是個貨真價實的法式深吻,是她的初吻!

  她被Aaron吻得暈頭轉向、雙腿發軟,她耳邊響起口哨聲、鼓掌聲、叫囂聲,那麼多樣的喧囂鬧聲,她卻覺得遙遠虛浮……一吻結束,Aaron攬緊她的腰,在她耳邊低語,「我的漂亮娃娃被我吻到站不住腳嗎?真希望妳一眨眼就長大了……」她告訴自己,Aaron只是在演戲,而之後他對她不曾再有任何親昵舉動,無論人前或人後,他對她始終彬彬有禮,像個真正的君子,她甚至懷疑過那個吻以及他在她耳邊沙啞低聲說的話……也許都是她幻想出來的。

  拿到雙學位後,她告訴Aaron她要回台灣,以後改姓周,不姓辜,名會變成周紜霓……

  Aaron笑意淡淡的,看不出有絲毫舍不得,他送她到機場,陪她掛行李,他看同樣一只提袋,若有所思的對她說了一句話—

  「Ariel依舊跟四年前一樣,行李都只有一袋。」

  「沒什麼值得帶的。」她說。

  Aaron深深看了她許久,然後問:「快滿十六歲的Ariel,究竟算不算長大了?」她愕然,答不出話,不敢去想Aaron那個問題背後可能的意思。

  Aaron似有若無的嘆了一口氣,說:「我沒告訴過妳我的中文名……」

  「嗯。」她輕輕應一聲。

  「徐安瀾,安瀾取自王褒四子講德論,『天下安瀾,比屋可封』。」他從口袋掏出一封信,交入她手裡。「一年後,妳若能想通,打個電話給我,我的手機號碼會一直跟我。」

  她臉紅,沒來由想起她人生第一包衛生棉條,是他奔去為她買來的,也是他若無其事教她如何使用。

  四年時光……他們之間,有太多細數不完的點點滴滴。

  Aaron對她究竟是如何看待,她其實是想不清楚的,也不願想得太清楚。

  「Aaron,謝謝你這四年照顧我。我要過海關了。」她說,急轉身離開,深怕再停留,有些什麼就要被揭穿。

  「周紜霓!」Aaron拉住轉身想走的她,「我知道妳想改去父姓,現在,我是第一個叫妳名的人,妳會……一輩子記得我吧?」

  他聲音彷佛有絲淡淡不安……向來自信滿滿的天才型男人,會不安嗎?她有些困惑。

  「我會永遠記得你。」她回答他。

  「喊我的名,跟我道別。」Aaron說。

  「徐安瀾,再見。」

  「周紜霓,再見。我等妳電話,一年後,希望妳……不會忘記我。信,上飛機再看。通關吧。」他摸摸她的頭,然後轉身,毫不留戀的走了。

  飛機起飛後,她拆開信,Aaron漂亮蒼勁的跡躍然紙上—

  Betwixt mine eye and heart a league is took,

  (我的眼睛與心締結盟約)

  And each doth good turns now unto the other:

  (從今以後要互相幫忙)

  When that mine eye is famish'd for a look,

  (當眼睛想看到妳時)

  Or heart in love with sighs himself doth smother,

  (或者相思之心快被嘆息窒息時)

  With my love's picture then my eye doth feast,

  (眼睛就把我摯愛的肖像擺上筵席)

  And to the painted banquet bids my heart;

  (邀請心共享這畫卷繽紛的盛宴)

  Another time mine eye is my heart's guest,

  (下一次,眼睛又成了心的座上客)

  And in his thoughts of love doth share apart:

  (分享心的一部分情意纏綿)

  So, either by thy picture or my love,

  (這樣,或靠妳的畫像、或靠我的愛戀)

  Thy self away, art present still with me;

  (妳縱然與我遠離,也仍舊與我同在)

  For thou not farther than my thoughts canst move,

  (妳走不出我的思緒)

  And I am still with them, and they with thee;

  (我跟思緒,思緒又跟妳)

  Or, if they sleep, thy picture in my sight

  (他們若是睡了,我眼中妳的肖像)

  Awakes my heart, to heart's and eyes' delight.

  (將把我的心喚醒,讓眼與心一同歡愉)徐安瀾

  Aaron寫給她一首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她想起十五歲生日那天,Aaron送她的禮物是一張他畫的素描,素描她的側臉,素描裡的她眉眼間有淡淡憂郁,青春的臉上有絲不搭調的滄桑。

  當時她問:「我看起來像這樣嗎?」

  「怎麼?妳認為我畫得不像?」Aaron揚眉,笑問。

  「五官幾乎一樣,但氣質……看起來似乎有些憂傷?」她問。

  「是,我一直想問,是什麼讓我的漂亮娃娃這樣傷感?但我想妳不會告訴我。還不到時候,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答案。」Aaron說。那次,是Aaron唯一一次在他們獨處時喊她「我的漂亮娃娃」。

  「我另外畫了一張妳的正面五官素描,那張不送妳了,我要留。」他笑咪咪接說。

  她沒問他為何留她的素描?

  飛機上,看徐安瀾張揚的心意,她懵懵懂懂明白了什麼,卻又抗拒呼之欲出的答案。離開台前一晚,祖奶奶敲了她的門,問她要不要到主屋打電話?有沒有什麼人是她想要在離去前說幾句話的?好比她母親?或者是要好的朋友需要道別?她不是很明白,祖奶奶的意思好似她快要離開這個世界。照理,結業隔天她會被分發到海外分支,但祖奶奶沒明白說她的去處,只說明天司機送她去機場,自然會告訴她去哪。

  她不曉得奶奶為何如此神秘?不願事先透露她被分派到哪裡,可她也不打算問。

  其實,一年下來的清靜生活,讓她遇事更淡定。奶奶不願說,她也沒多少好奇探問。

  明天的去處,明天總會知道的。

  倒是奶奶特地讓她打電話這件事,她覺得驚奇。她已經整整一年沒碰過任何科技產品,她沒打過電話,沒用過計算機。

  她只猶豫半晌,便走入主屋,祖奶奶領她到書房,交代管家送來一杯熱茶,便為她關上房門,留她一個人在書房。

  她拿起話筒,想也沒想,一串號碼從她指尖流出,接通音兩響,那頭立即有人接了。

  兩邊都沒開口,遲疑了一會兒,她低聲喊了三個,「徐安瀾……」

  「周紜霓。」那頭,似笑非笑的聲音帶了點許沙啞,「整整一年。」

  「我結業了,明天分發工作。」她喉頭有點緊,說不出什麼心情。十七歲的她,算不算長大了?可就算長大,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可能。

  「等我一天,我去台灣找妳。我搭今天的飛機,再兩個小時起飛。」

  「現在有班機?」

  「沒有,但我有私人飛機。」沉默,她實在不了解徐安瀾。

  「以後……妳有的是機會了解我。」徐安瀾卻是了解她,接又說:「這一年我想了很多,周紜霓,我沒辦法等妳長大了,沒辦法等妳明白我的心意,實在太痛苦,整整一年沒有妳的消息、聽不到妳的聲音。妳接受也好,不明白也罷,無論如何,我都決定把妳留在我身邊,我已經沒辦法給妳時間了。我想妳……想得……快要死了。」她握電話,忽然淚如雨下。

  鎖在陰暗裡的記憶猛然翻湧上來,恐懼的、邪惡的,那些被她埋得很深,不願碰觸的過往,跳出來狠狠咬得她的心鮮血淋漓。

  「徐安瀾……我……我害怕男人……」她艱困的吐出話來。徐安瀾抓緊了手機,許久才輕緩如氣音的吐出問句。

  「誰傷了妳?妳哥?還是妳父親?」他一直清楚她受過傷,才會畏縮退卻,把所有精力都用在求知上。他只是沒想到……她的傷竟是如此。

  她痛哭出聲,一想起那些事,她就惡心、想吐,恨不得死了算了!可是,她想告訴他,想讓他知道她不是不明白他……而是不願燦亮如星的他,陪她跌進深淵。

  「都是、都有……所以我不能……」

  「我吻過妳,妳並不怕我。」徐安瀾堅定的說,「妳等我,我去台灣找妳,乖。妳說過,會永遠記得我,我不要妳永遠記得,我要妳永遠跟我一起過。」

  徐安瀾掛了電話,她想,等他來台灣,她已經搭飛機離開了。

  也許這樣對他們最好,她的人生有一段風景裡有他,她已經很滿足、很滿足了。其他的,她不願再想。

  車禍發生那剎那,砂石車急速朝她衝撞過來,她被壓在車廂裡,卻沒有疼痛感,從破碎變形的車窗看出去,天空藍得不像話……今生一切在一瞬間流過她腦子,她知道自己也許快死去了。

  但她無懼且慶幸地想,若是今日死去了,至少她能不帶遺憾離開,她跟徐安瀾說過電話了,她今生已無所眷戀……亦無所遺憾了。

  徐安瀾,謝謝你愛我。

  她明白徐安瀾沒出口的話……真的明白……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她唇邊掛了心滿意足的微笑。

  但周紜霓沒想到,這一場車禍令她到了另一個時空。

  而她也不曉得,徐安瀾的飛機,在萬呎高空上如煙火一綻,碎成片片,他比她早了一步,離開這世界。

  皇元三十四年,秋。

  京都第一大當鋪「周氏質庫」,自從周家大小姐正式接手大朝奉後,短短三年就從小規模的押當鋪,擴展成京都第一大的周氏質庫。

  說起周家大小姐,京都城裡、城外,上至皇親貴冑,下至窮苦人家,無一不贊,皇親貴冑贊的是周大小姐有雙火眼金睛,經商手腕不讓須眉,為人利落爽快,遇上需錢救急時,周大朝奉開的質價合理,絕不趁人之危喊低。

  至於窮苦人家贊的,則是周大朝奉好心腸,只要是窮苦人急用錢,就算拿件毫無價值的舊衣衫,周大朝奉也肯收。

  不過,周大小姐聰慧大器不讓須眉,心腸又好,品性在女子中亦屬上上之流,按理該是求親者眾,多到能擠破周家門坎才是,事實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原因之一是周大小姐聰慧了得,卻少了那麼點美貌,雖說她也構不上貌醜無鹽的邊,卻是平凡至極,完全引不起男人興趣,且到讓人過眼即忘的程度。

  當然,憑如今周氏質庫京都第一大當鋪的名聲、財力,與周大小姐結親這事,對京都尚未結親的男子並非毫無吸引力,只不過……老天像是打定主意跟周大小姐過不去,五年前周家大少爺墜馬,拖不過三日,便去了,周大小姐成了周氏守灶女,想與周大小姐結親勢必得成為周氏贅婿,這對京都裡有點家世的未婚男子而言,絕對是奇恥大辱,自然無人願意。

  再說,憑周大小姐的才智,自然不肯隨便找來阿貓阿狗,能湊合就湊合的,結親之事難上加難。

  話說回頭,其實周大小姐幼時曾定下一門親事,是在周大小姐七歲落水又被救起那年定下的娃娃親。周大小姐七歲那年落水,被救起時一度沒了氣,好不容易奇跡似地活過來,人卻傻了,完全不曉得怎麼說話。

  周家老爺、夫人急上心,聽人說周大小姐八成是讓抓交替的鬼魅蒙住心智,興許定個娃娃親,衝衝喜,嚇走了鬼魅,人便能醒過來。

  於是周家老太爺老夫人跟常氏押當行,求來一門親事,常氏當年規模比周氏來得小,親事很容易便定了下來。

  定親兩月余,周大小姐開口說了話,甚至變得有些不像原來的周大小姐,孩子氣沒了,反倒展現出過人聰慧。

  周家老太爺老夫人更加疼寵沒事了的周大小姐,當她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一次溺水瀕死,讓女兒長出大智慧。

  然而常家的長子常少卿比周大小姐早上幾年打理押當行的事,經營得蒸蒸日上,便不將周氏擱在眼裡,在周大少去世後,更是如此。

  四年前常少卿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為由,表明自己是常家獨苗,無法入周家為贅婿,退掉與周大小姐的親事。

  當時,周大小姐還沒掌權,周氏僅是押當行,周老太爺老夫人對常家退親一事極度憤怒,最後讓周大小姐勸下,據說大小姐是這麼說的—

  「非良木而棲之,晴日安好,風雨若至,挨不住擊打便要分飛。我本良禽,當擇良木,當初訂親實不得已,如今常家退親,是如了念梓的意,請爺爺奶奶信念梓一回,日後周氏必然成為京都第一大質庫。」

  當年這話傳出來時,大家只當是女兒家安慰祖父母的體己話,沒想到轉眼三年過去,周氏押當行在周大小姐經營下,成為京都第一……

  「大朝奉、大朝奉……」

  小廝打扮的梅兒,從市上奔進周氏質庫後,直對櫃台低首翻書的周大小姐喊,一旁掌櫃正將當票交付到客官手裡,她一見有人,立刻收了聲。

  「老爹,您記好,質期兩個月,十月二十到期,過期不續。」掌櫃殷勤交代。

  「是、是,小老兒記住了。多謝掌櫃,多謝大朝奉。」

  「嚴老爹慢走。」周大朝奉溫聲說。

  衣衫陳舊的嚴老爹捧二十文錢,眼底含淚走出周氏質庫。

  做公子打扮的周大小姐周念梓,闔上書本,迎視貼身丫頭,目光隱有責備,梅兒吐吐舌,算是表了歉意。

  她家小姐性子好,萬事不計較,養成她有些主僕不分的莽撞性子。

  「大朝奉,妳曉得今日西大伙都在談何事嗎?」小丫頭又高揚起聲了。

  「何事?妳要不要先喝口茶,順順氣?」周念梓揚眉,淡淡道。

  「我說大朝奉啊,妳覺不覺得自個兒越發像個公子了?那微揚起眉的模樣像極了真正的風流公子,看得我都要傻了……」梅兒忽然說。

  這……她是被自己的丫頭調戲了?

  「興許明兒開始,我該讓蘭兒陪我出門,瞧瞧蘭兒有沒有膽說我像個風流公子,讓她看傻了?梅兒,妳覺得如何?」周念梓不疾不徐的說。

  「哇!小姐,梅兒知道錯了,可我說的是真心話,小姐真適合當個公子。」梅兒嘟起嘴,低頭認錯,「別不讓我出門,梅兒求小姐了。」

  周念梓搖搖頭,沒轍的嘆口氣,問:「說吧,西熱鬧什麼?」西是京都市集,什麼都買得到,但交易最多的是人。

  「徐柿子呀!」梅兒抬起了頭。

  「什麼徐柿子?」

  「被捏打得扁扁的徐柿子,到今天還賣不掉,已經有人開賭盤了,賭徐柿子會是死在西市賣台上,或倒霉讓人給買走?我看徐柿子那個樣子,應該是活不了多久了。」

  周念梓二度搖頭,有時她真覺得跟這裡的人難以溝通,來這時代十年了,她仍是不習慣啊。「徐柿子究竟是什麼人?」她只好再問。

  「喔……就是鎮國親王世子。小姐不曉得嗎?人牙子把他打得不像人了,還嘲笑他是任人捏圓壓扁的爛柿子,哪像什麼世子爺。看起來真可憐……」周念梓恍然,點了點頭,鎮國親王上月被判通敵大罪,這是整個京都都知曉的大事,本該全族判斬立決,然當今聖上念及鎮國親王與自己為同胞兄弟,又屢建軍功,全族免去死罪,但男為奴、女為婢,全族下放人肉市場供人買賣。

  「我剛去西市溜了一圈,鎮國親王一族都被買去了,只剩徐柿子……不是啦,是親王世子,小姐,妳說,人怎會這麼壞呢?世子爺遭罪,是因為他爹,怎麼就把人當顆柿子往死裡打呢?皇上已經免他們死罪,那些人牙子,卻像是想將他活活打死似的……」梅兒回想剛剛看到的景像,不禁難受,世子爺倒在賣架上好似是沒氣了……周念梓摸摸梅兒的頭,心頭卻閃過一絲念頭,本朝國姓「徐」,除了皇帝直親,旁支皆避用國姓,以封號稱之,鎮國親王是皇帝胞兄……徐氏……她怎會沒想到呢!徐氏……祖奶奶說過,要她竭盡所能報答徐氏恩情。

  祖奶奶還說,無論發生什麼事,不用慌,一切會有好結局的……十年前,她靈魂移轉,來到這個時空與她原生時代相異的世界,是憑奶奶的話才撐過來。

  當時,她極度恐慌,十七歲的她,以為自己死去,誰知醒過來竟成了一個七歲孩子,從周紜霓成為周念梓……她記祖奶奶的話,決定撐下來,想說不定她有機會回到原生時代、說不定還能……見徐安瀾一面。

  十年轉眼過去,好幾度,她幾乎放棄返回家鄉的希望。

  畢竟,族長奶奶要她報恩的徐氏族人,在這個時代是皇親貴冑,她一個無名無功的商家女,能報什麼恩?

  沒想到,如今出現了一個能讓她報恩的徐家人……報恩後,她是不是就能回去?像祖奶奶說的,一切都會有好結局。

  她的好結局,真能到來吧?

  周念梓有一瞬幾乎開心得喘不過氣,順過氣後,她打開鎖,自櫃子拿出一袋銀兩,對梅兒說:

  「我們去西市轉轉。」

  離開鋪子前,周念梓不忘交代掌櫃,「王掌櫃,一會兒讓丁二到藥上找谷大夫,讓他收嚴老爹三文藥錢,余下藥錢我會過去結。另外,讓丁二買床新被放嚴老爹門外,北方天寒得快,老人家禁不住凍。」

  「大朝奉,妳這賠本生意,做到哪年是個頭啊?」王掌櫃笑道。嚴老爹拿了床舊被來當,大朝奉給了二十文,但那床舊被子,一文錢都不值。

  可誰也都曉得,嚴大娘染了風寒,一病大半月,沉重藥錢已經壓得兩老喘不過氣,嚴家唯一獨苗在邊關打仗,如今生死不明……大朝奉心善,周氏質庫裡上至大掌櫃,下至跑腿小廝,其實早已見怪不怪。不過真讓周氏質庫賺錢的,大半是皇親貴冑的當品、利錢,倒也不會真虧本,大朝奉手腕好,待人客氣,質價實在,那些大官人家喜歡找周氏質庫周轉,特別是官家夫人小姐們面薄,就愛找他們平常做公子打扮的大朝奉。

  「我們不過是少賺些,哪是什麼賠本生意。」周念梓笑了笑,手一揚,步出店鋪。

  「是,大朝奉說的太有道理了。」王掌櫃笑,低頭繼續撥他那把算盤。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6-12-5 00:30: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她花二十文錢買下他,讓梅兒往家裡喚兩名長工,拿門板來西市抬他。

  周念梓想,她太高估獲罪世子的身價了,滿滿一袋銀兩壓根用不上,纏腰錢袋裡的幾十文錢,竟就能買下他。

  這時代,罪臣之命輕賤如斯。

  人牙子讓人將他從賣台上往下抬時,一向鬧騰的西市,頓時安靜老半晌,擱在黃土地上的世子似乎早斷氣了,若她也是這時代的人,或許真就當他是去了,但在她的時代,急救無效才能判定死亡。

  於是,她在眾目睽睽下,蹲下身,為他做心髒按摩,同時考慮是否要在這保守時代驚世駭俗的嘴對嘴人工呼吸。

  畢竟她雖做男子打扮,但京都裡的人多半都知她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

  猶豫再三,正當她想再五下按壓,若仍沒有恢復呼吸心跳,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誰讓他姓徐,眼下成了她歸鄉的唯一希望。

  幸好這位世子爺也算爭氣,又過三下按壓,他一口氣便提上來,勉強睜了兩下眼皮,似是看見她,又似沒有。

  周念梓不管他聽不聽得見,立刻伏身在他耳邊道:「你爭氣,好好活下來,我定助你平反冤名。」她不確定傷重的他聽清楚沒,但探他鼻息,轉瞬平緩了許多。

  梅兒與家丁這時奔來,她招了招手,起身撫順長袍皺褶,讓家丁將他往門板抬,打道回府。路上,梅兒拽緊她的衣袖,時不時往他臉前探鼻息,緊張地說:「大朝奉,他這樣能活嗎?我回鋪子前瞧他明明在賣台上斷氣了。」

  周念梓揚眉,敲了敲梅兒的頭。一個人若真斷氣那麼久,早就死透了。梅兒在西市兜轉,才回周氏質庫,等她拿銀錢過來買他,都過上一個時辰不只,世子爺絕不可能斷氣這麼久,卻讓她簡單十幾下按壓便救回來。

  「妳看錯了,他僅是昏過去而已。」

  「可我在賣台下聽見人牙子也叨念了一句,好像是死了!」梅兒嚷嚷。

  「我肯定他現下還有氣,沒死就成。」周念梓淡淡說。

  「小姐……妳買這個快死的人,萬一他死在家裡,不是招晦氣嗎?」

  「我不會讓他死的。」周念梓語氣堅定。

  「小姐……老太爺老夫人知道會惱的吧?」梅兒低聲道。

  「他們要是惱了,也是惱我,妳家小姐我,哪回拖累了妳?」周念梓似笑非笑的道。

  「唉唷,小姐,話不是這麼說啊……」

  「那梅兒不妨教教我,話究竟該怎麼說?」周念梓揚眉,淡笑輕問,接又往梅兒頭上敲一記,「教妳多少次?在外頭要喊我公子。」

  「好嘛!公子,梅兒只是替妳憂心,萬一老太爺老夫人不准公子抬個快死的人進門,可怎麼好?咱們又不能將人隨手往外一擱了事。」

  「我說他只會活,不會死。等會兒到家門口,妳上西市請谷大夫來。」

  「公子……」

  「傻丫頭,別白憂心了。妳主子幾時說成的事,到後來不成的?」

  這倒是,梅兒想,別人說不成的,只要她家大小姐一句能成,那便是能成的。正因為如此,她時常覺得……她家大小姐不是男兒身,太可惜了。

  大小姐比男人還男人啊。若是個真公子,該多好呢!

  這徐柿子……不,是親王世子,一定死不了吧?因為她家公子……喔,不,是她家大小姐說了他只會活,不會死。

  幸好,徐柿子遇到了公子!啊,不對,是親王世子遇到了她家說成就一定能成的大小姐。

  唉……她的腦子,都快打出千百個結了。

  谷大夫看過了世子爺,搖頭嘆氣,起身對周念梓做個揖,道:「周大朝奉,世子爺的傷太重,老夫恐怕難以回天。」

  谷大夫在京都是醫術、醫德皆有口碑的老大夫,甚至有人傳,谷大夫醫術要比皇城裡的御醫還好過幾成。

  「谷大夫只管將能用的藥開出來,其余的,念梓自有計量。」

  「這……周大朝奉,您心善,老夫有幾句話想說,您聽了萬勿見怪。」

  「您請說,無妨。」

  「周大朝奉買下世子爺一事,已從西傳遍京都,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周大朝奉您……」谷大夫頓了頓,一時竟也不知如何接下去。

  「谷大夫,您同周家多少年交情了?念梓當年溺水,命也是您給救下的,您有話但說無妨的。」谷大夫讓周念梓一說,想起當年溺水事件,陡然松了口氣,「是啊!老夫怎就忘了!當年,正是世子爺救了您啊。」

  「啊?」周念梓驚愕,「怎說是世子爺救了念梓?」這時,一道嗓音打斷了周念梓和谷大夫的對話—

  「小姐,妳怎讓一個奴才睡這房呢?」

  周念梓的奶娘聽家丁說大小姐買回一個傷重的奴人,還將人抬進與她閨房僅一牆之隔的廂房,便急如星火的趕了來,踏入房一見睡榻上躺了個幾近血肉模糊的人,不禁大喊。

  「奶娘,您來得正好,方才谷大夫說念梓當年溺水是世子爺救的?」周念梓面色淡定無波,轉頭問奶娘。「世子爺?」

  「鎮國親王世子。」周念梓又道。

  「啊……確實是如此。當年小姐跟夫人到西苑湖賞杏花,世子爺與幾位公子搭畫舫游湖,小姐落水時,世子爺搭的畫舫正巧在附近,世子爺瞧見立即跳下水救小姐上岸,當時夫人並不曉得小姐的救命恩人是世子爺,以為是某大戶人家的公子,想重金答謝大恩,卻遭到婉拒。

  「後來夫人托人探問,才曉得救小姐的是鎮國親王世子爺。世子爺身分高貴,當年周家就是想答謝,也答謝不起,夫人說,這份恩情只能擱心上了。」奶娘感慨的道。可惜老爺、夫人去得早,大少爺去不到半年,夫人憂思過度跟大少爺去了,老爺在夫人過世後不到兩個月,染了重風寒竟也跟去了。

  周家短短不到一年,經歷三殤,她想來就難過,要不是老天爺可憐,讓周家有個不輸男子的大小姐,她真不敢想,老太爺老夫人怎麼活……

  收回思緒,奶娘忙說起正事,「小姐!怎將話題轉到世子爺身上?您將一個……」

  「奶娘,我買回來的,正是鎮國親王世子。他是念梓的恩人,救他是應當的。」周念梓打斷奶娘的話,不疾不徐的道。

  買下他時,她還不知她欠他一份救命恩情,這下真不能讓他死了。

  「他就是世子爺?」奶娘訝然,她聽說鎮國親王一家獲罪的事,卻沒想過小姐將人買回來。

  若不是谷大夫提起,世子爺救下周念梓這事都過去十年了,奶娘一時也沒能想起來。

  「正是。」周念梓道。「谷大夫,既是如此,念梓更是非救世子爺不可了。還請谷大夫開最好的藥,念梓自當盡力照顧世子爺,相信世子爺會好的。」

  谷大夫頓了頓,方才說不出來的話,出了口,「周大朝奉心善,卻也該顧及名聲,外頭如今都傳,大朝奉買下世子爺,是想為周家招贅婿。」更難聽的他沒說,甚至有人傳,周大朝奉想找個「血統純正」的好種當面首,好為生個周家繼承人。

  京都流言傳得飛快,周大朝奉買罪奴不到一個時辰,流言便肆意紛生。他在藥上已聽得許多流言版本,不免為這心慈念善的姑娘憂心,再怎麼說,總是個沒出閣的大姑娘啊!更何況世子爺的事可不單純……谷大夫欲言又止。

  「是嗎?」周念梓面靜淺笑,不以為意的淡淡道:「無妨,隨人去說,謠言止於智者。谷大夫請您開藥吧,務必用最好的藥,我讓梅兒趕緊抓藥回來給世子爺用。」轉頭她又吩咐,「奶娘,燒兩大鍋水,我幫世子爺淨身。」

  「淨身這事,還是叫丫頭來吧。」奶娘阻止。

  「世子爺傷重,得細心照料,奶娘,他是念梓的恩人。」周念梓試說服,不放心將傷重的世子爺交到丫頭手裡。「等世子爺好些,再讓丫頭來服侍。」谷大夫瞧了瞧她,搖頭,開了十劑湯藥,三劑外敷藥。

  「一日兩劑湯藥,分別早、午、晚、子夜四次服用,外敷膏藥一日六回,兩個時辰一敷。高熱若能退,便有希望。若三日過去高熱不退,大朝奉則需准備准備。」谷大夫希望能打消周大朝奉救人的念頭,但做為大夫,他又不能直說。唉,誰算得到,會是周大朝奉買了世子爺,換作旁人,世子爺早該被抬到亂葬崗去了……准備的意思,不難明白。周念梓笑了笑,點頭,喚了蘭兒進來。

  「妳到賬房支領五十兩,讓車夫送谷大夫回去。」

  「大朝奉,不需這麼多銀兩……」谷大夫道。

  「嚴老爹的藥錢,往後也不知要勞煩谷大夫多少,五十兩是少了,還望谷大夫務必收下,萬勿推辭。」周念梓叮囑,「蘭兒,好生送谷大夫回去。」

  「是,小姐。」

  周念梓在桌邊打盹兒,右手撐頰,雙目緊閉。

  兩日過去,床上的人體溫略微降了下來。子夜方至,蘭兒端了藥湯進來,輕搖周念梓,低聲道:「大小姐,藥熬好了。」

  周念梓睜開眼,精神顯得不濟,她已兩日夜不得好睡。換藥、喂藥,她不曾假手他人,事事親為,床上的人也極不好過,兩日夜高燒,囈語不斷。

  「妳去歇息吧。」周念梓對蘭兒低聲道了句。

  「大小姐,還是您去歇息吧,世子爺讓蘭兒照顧,您已經兩夜沒好睡,身子怎禁得住?」

  「等世子爺燒退再說,世子爺今日燒退了些,興許再兩日燒能全退,到時有妳忙的,快去歇了。」

  「梅兒會在外頭守,大小姐有事喚一聲就好。」

  「知道了。妳快去歇吧,明早好跟梅兒輪換。」周念梓說,拿起勺子輕輕攪拌湯藥。

  蘭兒步出廂房,關上門,周念梓手觸了觸藥碗,感覺涼一些,端起碗走至榻邊,她望那張消瘦卻顯清俊的臉,低低嘆口氣,喃喃自語。

  「你爭氣點,趕緊醒過來,自個兒喝藥,這樣喂你藥,實累了點。」

  她送了一口湯藥入嘴,俯身將溫藥汁一點一點哺入他口裡。這兩日,她便是如此喂藥。

  第一碗藥原是蘭兒用湯匙喂的,全落在錦枕上,點滴沒入他的口。

  她見他喝不進藥汁,讓蘭兒熬了第二碗藥,將人遣出去,一口一口對嘴哺喂。一碗藥,她花了近半個時辰才喂完。

  周念梓喝了第二口,彎身哺喂,藥汁快送完時,發現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原是迷蒙半醒,但眨眼間,床上那人眼睛瞪大了,許是因為她的嘴正貼他……周念梓喂完藥,坐直了,絲毫不覺尷尬,淡笑望他,「世子爺,總算醒了。」她伸手觸摸他額頭,燒已退去大半。「您醒了,就能自個兒喝藥。我扶您起來,可好?」「妳……」他喉嚨似是被火灼過,沙啞疼痛,發聲困難,「這……是哪兒?」

  「先喝藥,您一邊喝,我一邊向您解釋。」周念梓將藥往桌上擱,踅來將他扶起,未料清瘦如他竟也沉得很,她使了好些力,才勉強將他扶起,拿了錦枕墊在他後背,將藥再端回來。她舀了一勺藥汁往他嘴邊送,見他神色略異的瞧了瞧勺子,又往她唇瞧上一瞧。她淡笑,坦然道:「世子爺若介懷我用過這湯勺,我讓人換把干淨的進來。」

  「沒……無妨……妳……」他抬眼對上她的眼。

  周念梓原本極為平靜的神情,與他眼神交逢後,愣了半晌,他……這張臉、深邃的眼,好似……好似故人……

  周念梓甩開紛亂思緒,恢復了淡然,道:「既然世子爺不介懷,念梓喂您喝藥。」他張口,乖順得像個孩子,喝下湯藥。

  「藥太苦。」他聲音依舊沙啞。

  「良藥必然苦口。」周念梓笑說,能抱怨是好事,「喝完藥,我讓人備碗甜湯給您解解苦。」

  「不必,我不喜喝甜。」他說。

  是有些世子爺的霸道了,周念梓有趣的想。

  「妳方才喂我藥……」他瞧她嘴角還沾藥汁,沒深想便伸手擦了她嘴角。

  周念梓愣住,臉一瞬湧起潮紅。

  「還望世子爺諒解,我實是不得已,並非有意冒犯。」她低聲道。

  「是妳買我回來的吧?」他問道。

  「是。」

  「那麼,我往後就是妳的奴才了。」他語氣微微的帶嘲諷,「別喊我世子爺,喊我的名,徐安瀾……不,我忘了,我是罪奴,往後喊我安瀾便可。」徐安瀾?

  「是『天下安瀾,比屋可封』的安瀾?」周念梓低問。

  他若有所思的望她一眼,問:「妳知出處?」

  「出自文選,王褒四子講德論。」她沒多想便說道。

  「安瀾意喻太平,天下太平,則家家戶戶皆可封爵……」徐安瀾低語,神色奇異,瞧周念梓瞧了許久。

  連名……都如故人……周念梓舀了藥,繼續喂他,心思有些飄遠了。

  「這藥太苦,妳讓人備碗甜湯。」徐安瀾又喝了幾口藥,忽然道。

  「哦?」她揚眉,拉回心神,方才不是說不喜喝甜?但她也沒必要反對,簡單應了一句,「好。」

  「梅兒!」她朝門口喚。

  「大小姐。」梅兒推門進來,不禁望了眼床上半坐臥的人。

  「灶房可還有甜湯?」周念梓問了梅兒。

  「溫一壺銀耳蓮子湯,奶娘特地留給大小姐的。」

  「端一碗進來。」周念梓說。

  一會兒,梅兒端了碗銀耳蓮子湯進來。

  徐安瀾已將整碗藥喝光,周念梓讓梅兒將藥碗收了,端來甜湯。

  她端甜湯回到床邊,舀起一勺,徐安瀾卻道:「我來。」他接過碗勺,舀起甜湯,竟是往周念梓那兒送。

  周念梓又愣住了,徐安瀾反倒若無其事說:「藥湯實苦,妳喝點甜的解苦。」

  「不是世子爺要喝的嗎?」

  「安瀾方才說了,不喜喝甜。」他明示她別再喊他世子爺。

  這……「我……安瀾若不喝,我還是自己來吧。」她改口,想拿過碗勺。

  「大小姐,您喂奴才喝藥,卻不肯讓奴才盡點力,回報您嗎?」他微瞇起雙眼,神色頗為不悅。

  「我……」周念梓遇事向來淡然沉,這會兒卻沉不來,讓個病人喂食,怎麼也說不過去,而且一位堂堂世子爺,在她面前說自己是奴才?這真是折煞了她。

  「我之所以買下世子爺,是為報當年您救我的天大恩情。世子爺千萬別在念梓面前稱自己是奴才,我擔待不起。」周念梓決定把話說清楚。

  「我救過妳?我不記得了。」徐安瀾唇邊隱約浮起淺笑,其實他已經認出了她。「十年前,念梓七歲同娘親前往西苑湖賞杏花不慎落水,是世子爺救了念梓。」徐安瀾想了想,狀作恍然道:「妳是那小女娃兒?」

  「正是念梓。」

  當年他無意間救下周氏押當行周大掌櫃的長女,後來他聽說周大掌櫃長公子墜馬亡,周家大掌櫃與掌櫃夫人相繼在半年裡辭世,僅余一女,三年前周大小姐掌理周氏押當行,短短時間內便將押當行擴展成京都第一大質庫。眼前看來纖弱單薄的女子能耐極大,能一肩撐起周氏質庫,確實不簡單。

  徐安瀾靜默半晌,將湯勺送到周念梓唇邊,瞧她的唇出了一會兒神。

  「甜湯要涼了。」他聲音顯得更為沙啞。

  周念梓見徐安瀾執意要喂,他一雙眼甚至……頗有他意的盯她的唇,她只得趕緊張嘴,喝了甜湯。

  徐安瀾一口一口喂,將整碗甜湯喂完了,把碗勺遞回給她,道:「我手酸,也覺得餓,妳讓人幫我熬碗粥。」

  周念梓都不知該說什麼了,這位自稱奴才的世子爺,明不明白自己根本不像個奴才?但她也沒打算把他當奴才,就算了吧。

  「好。」她立刻交代門外的梅兒熬碗魚粥來。

  「我想躺一下。」他聲音透露疲憊。

  周念梓扶他躺好,為他拉緊被子,「等會兒喝完粥,我讓梅兒替你換藥,你身上傷口,每隔兩時辰要上一次藥。」

  徐安瀾原已閉上眼,聽她這麼一說,又將眼睜開來,「周念梓。」

  「嗯?」

  「『你爭氣,好好活下來,我定助你平反冤名。』這話,是妳在我耳邊說的?」

  「……是。」原來他聽見了,是這樣,才活了下來嗎?徐安瀾深深望她,靜默許久才又開口,「我救妳一命,妳救我一命,我們之間扯平。往後,我就是妳買的奴才,妳喂我藥、幫我上藥的恩情,我一輩子不忘,必定報答。現在我能自己喝藥,但不要別人幫我上藥,妳幫我上藥。」說完,徐安瀾閉了雙眼。

  世子爺啊……果然是世子爺。

  周念梓無奈的想,她哪裡是買了個奴才?根本是買了一個爺。

  罷了,她得報恩才能有好結局!忍忍吧。她想。

  周念梓實在頭疼萬分,徐安瀾精神好些了,幾日靜養下來,他身上十幾處被鞭笞得皮開肉綻的傷口,雖已收合消腫許多,但谷大夫交代擦澡為好,洗浴不可,偏偏徐安瀾只肯讓她服侍,不肯讓除她以外的人近身。因而擦澡、更衣換藥,她只得親力親為。

  徐安瀾昏迷時,她自然能面不改色為他擦拭淨身,但如今他醒了,她好歹是個姑娘家,實在不可能再從容下去,而這位世子爺也不知在想什麼,禮教都忘光了,卻執意非她不可……

  頭痛萬分的她,沒別的選擇,只能咬緊牙關幫他,誰讓世子爺姓徐,是她非報恩不可的恩人呢!

  周念梓拿擰干的布巾,替他擦淨了臉,往水盆裡洗了洗,轉過身,尷尬起來。

  「公子再忍耐幾日,不出五日,安瀾事事皆可自己來,無須再勞煩公子。」徐安瀾似笑非笑說道,見她面色緋紅,暗覺有趣。

  近十日相處,徐安瀾已不稱呼周念梓「大小姐」,倒習慣喊她「公子」。白日裡,周念梓總做公子打扮,因為得幾趟來回周氏質庫,他看習慣,久了竟覺得她的公子打扮好看許多。

  周念梓女子裙裝,毫不起眼,換上男子裝扮,反透爽利英氣。

  她生為女子,實在是可惜了。徐安瀾好幾度如此想。徐安瀾時常想起未獲罪前,他有許多回在市上遇過她,雖僅是偶遇,短暫交會,然其實他總會多看她幾眼,一來是她與人打交道似男子豪爽,令他覺得有趣,二來是……他並未忘記自己十年前救了她。

  他暗暗注意她,看被他救下的一條命,如今活得恣意,沒白費了他的救命之恩,感覺甚是快慰。

  只是沒想到,如今是她買了他,人生果真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

  「不勞煩。」周念梓努力維持面色淡然,解開他單薄中衣,放輕力度,擦過他胸膛,卻不知曉自己臉色嫣紅如火。

  徐安瀾望她出神片刻,待她擦過前胸,要褪下他衣衫擦拭後背時,他語氣戲謔的低語,「他日若公子易地而處,安瀾定當如公子今日這般,盡心仔細服侍公子,以報公子恩情。」周念梓擰干布巾的手,頓了一頓,臉頰越來越熱,她不敢多想易地而處的情景。

  「我讓梅兒……或蘭兒服侍就好,無須麻煩你。」她聲音略有點沙啞。

  「哦?公子認為安瀾無法好好服侍您?」徐安瀾揚眉。

  「非也,只是……男女有別……」她有些慌了。

  「在安瀾眼裡您是真公子,何來有別?」徐安瀾笑了笑。

  「……水要涼了,我趕緊幫你擦淨了身好上藥。」徐安瀾背轉過身,方便她擦澡。

  周念梓無奈想,盡管明白男人生理正常有反應,但隔薄褲,看那……明白昂揚的反應,她實在難以維持淡漠,報恩真是苦差事。

  周念梓燒紅得不能再紅的臉,心雖慌,卻仍仔仔細細替他從頭到腳擦了干淨,她終於吐口氣,站起身。

  「公子,安瀾無意冒犯,只是……公子雙手柔軟纖細如女子,安瀾實在難以控制自身反應……」周念梓低頭在水盆裡,將布巾洗了又洗,有些恨恨地想,究竟是誰方才大言不慚說「公子是真公子,何來有別」?現下又故意提醒她雙手如女子,這家伙是什麼意思她本就為女兒身!報恩吶,這樁差事真比藥汁還苦人。

  周念梓擱下布巾,狀若無事,旋身拿外敷膏藥,抹到他身上十多處較深的傷口,抹勻了後,替他換上干淨中衣。她退後幾步望他,想起十幾日前,他差點活不過來的凄慘模樣。

  當時他臉上十多處或輕或重的鞭痕,血跡傷痕交錯,至於他身子的傷,更加恐怖,有幾處深可見骨的傷,已流膿發臭。

  可如今,他臉上鞭痕靠谷大夫獨門秘制生肌去疤膏藥,幾乎好了個全,他身上輕輕重重的傷,也好上七八成。

  世子爺現下看來就似……就似她原生時代的徐安瀾……那雙眼,一樣的炯亮有神,曾吻過她的唇,看來也同樣溫潤多情……周念梓凝望,心思微起波瀾。

  瞧她明顯出神模樣,徐安瀾管不住想捉弄她的衝動,「公子,可滿意安瀾的模樣?」他發現??他越發愛看她紅霞染頰,微慌失措的模樣,她在人前總是淡靜自持,萬事不驚,真比公子還像個公子,彷佛世間沒有能難倒她的事,尋常男子往周念梓面前一站,立即落了下乘,卻也令人感覺有距離,害羞的她,多了絲生氣。周念梓微頓半晌,以她靈魂的歲數算來,她好歹虛長這位年方二十五的世子爺兩歲,可讓他叫聲姊姊了。

  他這樣明、暗吃她老豆腐,也不怕嗑得牙疼!

  周念梓朝他走近兩步,拿食指意態輕薄的挑起他下頷,半瞇鳳眼,笑道:「頗為滿意,方才公子我正想,是該請師傅為安瀾量身,裁幾件合身衣裳,往後我總有帶安瀾出門的時候,不好失了臉面。安瀾喜歡京都哪家作坊師傅手藝?立刻差人將師傅找來。」

  徐安瀾斂睫垂眸,掩住笑意,壓低了嗓音道:「公子對安瀾的恩德,安瀾無以為報,往後安瀾這條命,就是公子的,完全聽憑公子差遣,公子若讓安瀾往東,安瀾絕不朝西望上一眼,哪怕……哪怕公子真想收安瀾當面首,安瀾也定當戮力以赴,必讓公子有後。」這扯到哪兒去了?

  周念梓聽完,食指像了火,縮了回來,輕佻姿態消失得毫無蹤影,換上正經嚴肅的表情問:

  「安瀾可是聽誰說了什麼?」

  他人躺在周氏宅府中,消息卻是萬分靈通,京都流言傳得可精彩了,他偶爾會想,若周念梓真有那個膽,他也不是不能成全……萬分可惜的是,流言僅僅是流言。徐安瀾暗忖,嘴角又揚高許多。

  「安瀾沒聽說什麼,只覺方才公子瞧安瀾的模樣,像是……」他忽然抬起頭,眼神極其清澈誠懇,迎上周念梓那雙眼角飛揚卻不大的丹鳳眼,「公子,安瀾實不好明說,怕冒犯公子。安瀾只想公子明白,安瀾對公子絕對順從,公子要安瀾如何安瀾便如何。」

  「咳……世子爺,念梓對您絕無任何褻瀆之念,方才念梓失了分寸,與世子爺說笑,請世子爺萬勿見怪。」這位落難世子爺,實在讓她太頭疼了。

  「周念梓,我已不是世子爺。」徐安瀾語氣轉冷。這強勢口吻,哪兒不像個世子爺了?周念梓腹誹。

  「是。」她只得應聲,「念梓得去鋪子巡上一巡,安瀾休息吧。」擠了個借口,她幾乎要落荒而逃,暗嘆報恩怎比登天難!

  「公子,晚膳可回來用?」徐安瀾笑意隱隱,問得泰然自若。

  聽聽這口吻,他是故意的吧?真當自己是……面首了?

  「不好說。」周念梓回道。

  「公子,安瀾不喜一人用膳。」

  「我……我盡量趕回來。」周念梓這會兒真是落荒而逃了,丟了話,便快步走出徐安瀾廂房,走得又急又快的她,自然沒聽見徐安瀾得意低沉的笑音。

  這回合,周念梓大。

  周念梓離開不久,廂房西窗忽起了三記脆響,徐安瀾起身,將門栓緊了,往西窗走去,推開窗,一名黑衣勁裝男子跳進廂房……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6-12-5 00:3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皇元三十五年,入春。

  京都過了個熱鬧年,元宵後,喜慶氣氛轉眼消散。

  天子腳下的京都,最是知曉宮裡動靜,當王公貴人們一撥一撥頻繁出入皇城,京都城內便有耳語流傳,當今聖上烈成帝怕是不好了。依轅朝開國祖制,帝王在諸位皇子滿十歲後,得視皇子表現,擇一為太子待繼大位。然而現下太子之位仍虛懸,烈成帝有七位皇子,個個出類拔萃,均為人中之龍,在武功、文治上皆有作為。

  傳言,烈成帝屬意三皇子,奈何三皇子之母僅為州牧之女,在朝堂上勢單力薄,朝臣始終反對立三皇子為太子。

  當今國母為右權相嫡女,右權相門生滿天下,擁有朝堂大半勢力,皇後所生的五皇子,獲得多數朝臣支持,近兩年,烈成帝龍體不安,朝臣們諫疏不斷,力諫皇上立五皇子為太子。烈成帝卻無意聽憑朝臣意見,五皇子若繼大位,徐家天下早晚將成外戚天下。可反對三皇子之聲又時時可聞,阻力亦大,他便盼三皇子多所歷練表現後,能贏取人望,順利登上太子位。無奈朝堂政爭越演越烈,爭權手段盡出,皇子們如何建功,已無法贏得朝臣支持,世家大族可分得多少權位,才是朝臣們在意的。

  事實上,兩年前烈成帝便已是病入膏肓,沉重朝政對他來說,早已是不堪負荷。

  一年前,皇上為了三皇子,下了險棋,因為他明白自己沒有多少時間可等了,這事兒僅有當事人知曉。

  一年過去,朝堂重臣們都以為皇上已是死了將大位傳給三皇子的心,五皇子得寵許多,皇上總在朝堂上拿重要國事詢問五皇子意思,往往五皇子拿了主意,皇上便讓人照辦。

  如今烈成帝身子看似一天壞過一天,宮裡早傳言五皇子將繼承大位。

  宮裡的大事,對宮外尋常百姓而言,仍是遙遠了些,雖說皇上興許熬不過今夏的流言讓京都氛圍低迷,但日子終得過下去,哪怕朝堂之爭已是越演越烈,必須努力營生的百姓,並不那樣在意。

  政爭對尋常百姓來說,最多不過是閑暇時的談資,無論多麼鮮血淋漓的政爭,最終僅僅是茶樓裡說書的精彩段子罷了。

  旁的不說,今春京都各大茶樓裡,最好的說書段子主角,便是那位深受政爭之苦,一夕從王公貴冑成了一介奴僕的鎮國親王世子。

  京都裡與王公貴人們時有往來的人多半都知道,鎮國親王之所以獲罪是親王世子同三皇子走得太近,才招來朝臣陷害。

  不過誰都沒想到,明明是只剩半口氣的罪臣之子,讓京都第一大周氏質庫的當家,周大朝奉給買了去,非但人活了過來,還被好生供養,吃好穿好的。

  一個被抄家、半死不活的罪臣之子,如今活得順風順水,雖說成了奴才,至少也算攀上高枝,如今走在頭,誰不看周大朝奉的面,喊他一聲「安瀾爺」。

  這能被喊成爺的奴才,整座京都可找不出幾個!

  而這精彩段子兩位主角,此刻正坐在京都最火紅的說書先生駐店茶樓,笑得春風拂面,安然自在品一壺上好白毫烏龍。

  說書先生口沫橫飛,說到精彩處,刷開扇子,道:「一日,咱周大掌櫃分外輕佻,揚指抬了落難公子下頷,輕薄道:『你從了我如何?大掌櫃絕不苦了你,吃香喝辣一樣不少你。』落難公子斂睫垂首,盡管心中多有掙扎,然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不過是要成為恩人的面首,咬牙便能忍過去。於是鼓足勇氣對周大掌櫃道:『大掌櫃讓奴才往東,奴才便不朝西望去,一切但憑大掌櫃吩咐……』」周念梓一雙不大的丹鳳眼瞇起,斜望一旁正經端坐,賊笑得如狐狸的落難世子,她俯過身,附在他耳邊低問。

  「你這說書話本,賣了多少錢?」

  徐安瀾目光清澈透亮,笑意滿溢,轉頭也附在她耳邊道:「不多,僅僅五十文錢。」

  「五十文錢?」周念梓低呼,睜大了眼,這樣低俗又煽情的說書話本,可賣五十文錢?都快抵上尋常跑堂伙計兩個月的月錢了。

  「是的,公子。不多不少是五十文錢。」

  「記得分我一半,好歹也有我的話在裡頭,雖被你改得不三不四。」周念梓頗為不滿趕忙又道了句,「不成,你該分我三十文錢,因你污我名聲,得多付我五文錢。」

  徐安瀾悶悶的笑,這女人真是不同於一般人,被污了名節,卻只忙計較五文錢。

  「安瀾願將五十文錢全數交予公子,安瀾連命都是公子的了,哪裡在意這區區五十文錢。」他面色誠懇的道。

  「你……」周念梓本想罵他狡詐又矯情,演得真心實意想給誰看,轉念一想,又何必呢?與他計較的每一回合,哪回不是大。

  她終究臉皮厚不過這表面如羔羊溫順,骨子裡卻狡猾如黃鼠狼的世子爺!

  「我回去了,你繼續喝茶。」周念梓招來小二,付過茶資,也打賞了說書先生後,又對安瀾道:「喝完茶,你要回去或上轉轉,由你了。」

  「謝謝公子。」安瀾笑道,並不起身相送,比周念梓更像個主子。

  周念梓搖搖頭,也不說什麼,報恩吶報恩吶,咬牙忍忍就過了吧。第無數次,她如此自我安慰。

  若換成了梅兒或蘭兒,她有的是辦法整治,但徐安瀾畢竟是徐安瀾,曾是堂堂親王世子爺!囂張慣了,也是自然。

  徐安瀾倚二樓木欄,見步出茶樓的周念梓拐進東二,他才不疾不徐走出茶樓,往西打油胡同走,一路上,他嘴角微揚,始終未變。

  他確定小胡同裡沒其他人,推開某院落角門。關緊了門,門裡的人立即恭謹做揖。

  「主子。」

  「進屋裡說。」他收起了笑,臉色嚴肅。

  不一會兒,一青衣、一白衣兩名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推開同一處角門,步入院落,直接走入廳內,徐安瀾已在座上,小廝恭謹送上熱茶。

  兩名男子對座上的徐安瀾恭敬行禮,道了聲,「主子。」

  「坐下說話。」徐安瀾拿起熱茶,啜了口。

  「是。」

  「宗辌,何靖將軍那邊可有消息?」徐安瀾望青衣男子。

  「去年西夷災,冬天又連連大雪,今春雪融大水,一統兩年的西夷,如今內亂難止,何靖將軍欲趁西夷大水,一舉打過西揚河,逼降西夷。」宗辌回道。

  「需要多久時間?」徐安瀾問,他想,聖上已挨不過夏初。

  「以西夷眼下情況,將軍有七成把握在半月之內打過西揚河。」

  徐安瀾盤算,過西揚河後,何靖必要回京封賞,至多可帶三千輕騎返京,快馬加鞭十日便可抵京。

  「就半個月,但不只要過西揚河,還必須打入揚城,逼西夷王寫正式降書,別給西夷王派使求降的機會,否則一來一往時間費去太多。我在封安關的五千精衛,全撥予何靖,必定要在半月內成事,老板能等的時間不多。」徐安瀾道。

  「是。」宗辌應答。

  「宗騡,宮裡可有消息?」徐安瀾這回問了白衣公子。

  「請主子今日二更至藏經閣,禪書十經架旁靜候。」宗騡起身答話。

  「知道了。」

  「主子,老板交代宗騡回稟一事。」老板這新詞是主子說的,用來尊稱他們效力的正主兒,世子爺自小聰慧,老有些旁人想不到的新奇主意、古怪詞彙,他們打小在世子爺身旁服侍,早已習慣。

  「說吧。」徐安瀾再品一口茶。

  「老爺、老夫人,往日服侍爺的兩位姨娘以及三個通房丫頭,加上老管家和服侍老爺、老夫人的六個貼身奴才,兩個月前,陸續讓周大小姐買去了。」

  「喔?」徐安瀾揚眉,沉吟了半晌。

  「老板確認過,周大小姐將所有人安置在東郊一處大宅子,另外還尋了六名老實奴才打理宅院,宅子是周大小姐購置的,奴才們的月錢,也出自周大小姐。」

  「是嗎?」徐安瀾低聲自問,神色淡然,旁人猜測不出他的心思。「怎現在才說?」

  「老板原對周大小姐有所疑慮,想暗中察看她有無不安分,因而遲遲未讓主子知曉。」

  「嗯。」徐安瀾點了點頭。

  周念梓呀,確實真有點本事,能摸清他鎮國親王府的概況,哪些人服侍父王、母妃,甚至連他身旁有哪些伺候的人,她都一清二楚,幫忙買下安置了……其實鎮國親王府的人,全是特意安排讓不同的人家買去,周念梓能一個一個買回來,可見是下足功夫,更可怕的地方是,這陣子他幾乎日夜跟在她身邊,她何時找人買回親王府的人,且絲毫不讓他察覺?

  周念梓心裡究竟撥哪一把算盤?是盼望他真有昭雪平冤的一天,賞她榮華富貴嗎?她可曉得那些侍妾通房,各個被轉賣後,憑幾分姿色,用盡手段想上新主的床嗎?周念梓圖什麼?究竟圖什麼呢?

  徐安瀾腦中靈光一閃,莫非她是將他當成了替身?

  若周念梓是她,便說得過去了,畢竟這一世的他,模樣依舊……想到這,徐安瀾不知怎麼的,有些不是滋味。

  周念梓是……是她嗎?他並不十分肯定,只隱約覺得周念梓與她有幾分相似,好比她慣使左手;好比她心裡有事,不自覺會揉右耳垂,好比她吃東西的時候,性子急,不慣細嚼慢咽……她們相似的,盡是些小舉措,樣貌卻是天差地遠。

  周念梓是不是她?徐安瀾並不真打算去探究。只是偶爾瞧周念梓的側臉,瞧她心思飄遠時,眉宇總罩上一股熟悉憂郁氣息……他總會想起她。

  最初令他起疑的,是周念梓脫口說「天下安瀾,比屋可封」出自文選,這時代哪來的文選?更無王褒的四子講德論。

  她無心說出的話,令他猜想,她的靈魂與他來自相同時代。

  總讓他憶起,那段遙遠前世,曾有個聰慧妍麗的女孩深深霸占了他的心魂。

  她也來了嗎?若是,這一世她生得如此平凡……真是再好不過了!除了他徐安瀾,再沒人能真正窺見她的美好。

  「主子,老板讓宗騡給主子提個醒……」宗騡遲疑了一瞬。

  「提醒?」

  「老板要宗騡對主子說,周大朝奉雖巾不讓須眉,但好歹是未出閣的閨女,且盡管不在主子計策內,但她是真心實意救下主子,似乎真心不求回報,算得上是主子的恩人……」

  「所以?」徐安瀾揚眉,大致可猜到宗騡之意。

  這女人倒厲害,人都沒見到,卻能一把收服了人心。

  看樣子,他徐安瀾這一世的老板、兩名忠僕,更甚的是他家兩老、奴僕、姨娘、通房丫頭,說不准全往她那兒站。

  「請主子莫要再污周大小姐名節。」宗騡困難道。

  「可惜了,周大朝奉並不介意,尚且拿了我三十文錢。」徐安瀾笑道。

  「咦?」宗騡驚訝一呼,周大小姐竟如此豁達?對重要的名節絲毫不在意?

  「沒錯,周大朝奉確實不介懷,一個時辰前,還同我在悅客茶樓品茶聽說書,賞了說書先生不少銀錢。」恐怕多過她想分的三十文錢。

  宗騡、宗辌面顯驚訝,這位周大小姐,果然不能以尋常眼光視之。

  「你回去同老板說,周大小姐之事,安瀾自有計量。污了周大小姐的名節,京都便再也無人打周大小姐主意,如此甚好……」徐安瀾不疾不徐的回答。

  「爺……大小姐並不貌美,若爺出於感恩……」宗騡道。想世子爺身旁的女人哪個不是貌美如花?怎可能看上周大小姐?

  難道世子爺……真要為了報答周大小姐意外的救命之恩而以身相許?

  「能將我鎮國親王府摸清的人,宗騡仍認定她僅是養在閨閣深院裡的大小姐?在我看來,周大朝奉就是個真公子。」徐安瀾卻回答了他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且笑容裡有幾許得意。

  「真公子?」宗騡摸不頭緒了。

  「比男子還像個男子,與我相提並論,是夠格了。」徐安瀾臉上依然掛笑,「宗騡往宮裡回復,我今夜准時赴約。」

  「是。」

  「宗辌務必讓何靖趕在春季結束前返京,且要帶上封安關三千輕騎。咱們的大老板,時日已不多。」徐安瀾嘆了口氣。

  「是。」宗辌道。

  「我走了。十日後,我將於東大周氏質庫旁開設古物坊,往後有事便以古物買賣掩護,宗騡莫忘跟老板提一聲。」徐安瀾交代後,便離開了。

  徐安瀾掀簾步入周氏質庫,鋪內三名男子身形眼熟,或坐或立,手持折扇,神態甚是矜貴。大掌櫃正讓小廝殷勤招呼來人,至於周念梓,則在後堂裡的鑒物間,手捧一只羊脂白玉龍鳳合體雕飾,眉心微蹙,像是被什麼難了。徐安瀾不招呼人,徑自入了鑒物間,朝她手裡白玉龍鳳雕飾望一眼,即對她附耳低語了幾句。

  大朝奉點點頭,掀簾走出小間,面色自若,淡然開口。

  「經過鑒定,公子帶來十項名貴器物,皆為真品,僅那只羊脂白玉雕飾,玉是上好的羊白玉,卻非前朝傳下,而是出自本朝玉雕師傅手藝。公子若願質當,十項物質量價八千兩,公子意下如何?」

  身穿壓金繡線祥雲花樣滾邊銀藍絲袍的貴氣公子,重拍一記桌案,怒道:「光是那只前朝羊脂白玉龍鳳合歡雕飾就值兩萬兩!當朝早有規立,質庫開出的質價不得低於質物四成,周大朝奉,爺這十項名貴器物,您開質價八千兩,這不擺明坑人?」

  「公子,周氏質庫向來童叟無欺,公子那件合歡雕飾,若真是前朝之物,自當是值兩萬兩,但那雕飾確實為當朝匠師仿前朝技法所制,玉是上好白玉,單以白玉價值,公子十項器物質價八千兩,已是高於當朝規範的四成價。」周念梓耐性子溫聲道,這些人來頭不小,她萬萬不想得罪。

  「罷了。既然周大朝奉只願支付低賤質價,京城質庫不單周氏一家,我等再尋別家質庫,總有識貨不坑人的掌櫃。」身絳紫色衣襬以銀線描繡小龍舞雲紋樣衣袍的男子,以威嚴低沉嗓音道。

  「這樣吧,龍公子可否再給些許時間?許是小的眼拙看錯,低估了龍公子的寶物。龍公子是否讓小的再鑒定一回?」

  身絳紫衣袍的龍公子,朝銀藍衣袍男子淡使眼色,他便頗為不耐的揮揮手,鄙夷的道:「說什麼周大朝奉鑒物本事一流,一樣東西得看上兩回也叫一流?去、去,我家公子的要事,是妳這娘兒們耽擱得起的嗎?再給看一眼,看不出真價,爺們走人了。」

  「對不住,小的只需再瞧一眼便成,多謝龍公子。」

  周念梓身旁的徐安瀾心頭火起,一把抓住周念梓手腕,正欲開口,周念梓卻迎上他冒火氣的目光,淺淺一笑,幾乎不可察覺地對他搖頭,輕撥開他的大掌。

  她聲音輕軟的道:「安瀾,我想吃醣沁胡同吳三子的糖葫蘆,你去幫我買兩份回來。」

  徐安瀾幾乎是瞪她,她竟故意支開他?他氣極,杵在原地不動,三名貴氣男子看戲似的看

  ,嘴角掛嘲諷笑意,也不催促周念梓鑒物快些。

  「安瀾昨兒夜裡才對我說,你連命都是我的了,必定事事讓我滿意,昨夜我聽了甚是滿意,怎今日差安瀾去買兩份糖葫蘆,便為難起來?」周念梓以略低,卻又叫所有人能聽清楚的音量道。

  徐安瀾臉色一陣青白,幾近咬牙切齒的低聲回道:「回公子,安瀾這就去買,兩份吳三子糖葫蘆,是吧?安瀾兩刻鐘回來,或是安瀾先回府,待公子回來,安瀾再好生服侍您吃那兩份糖葫蘆?」

  周念梓垂首,似是有兩分羞意,低語,「安瀾買完糖葫蘆,直接回府,我一個時辰內回去,你好生在廂房等。」

  三位貴氣公子瞧得目瞪口呆,沒想到茶樓裡最火紅的說書段子竟是真的?堂堂親王世子,成了暖床的。

  徐安瀾怒氣壓下,未歇分毫,昂首拂袖而去。

  周念梓轉入鑒物間,拿起雕飾做做樣子瞧了再瞧,才回到前堂,她恭謹做揖,對龍公子道:「真是對不住,龍公子務必海涵,小的確實一時眼拙,那雕飾恐不只兩萬兩,為表小的歉意,十項器物質價一萬七千兩,公子以為可好?」

  龍公子目光灼灼,深深望了周念梓片刻,才淡應,「成。一萬七千兩,質期一個月。」

  「謝謝龍公子,周某立刻讓人寫當票,請諸位公子稍候,周某一會兒送上當票與銀票。」兩刻鐘,送走一群貴人,堂上僅余周念梓與王掌櫃,周念梓讓二掌櫃將十項質物鎖進密室,王掌櫃開口了—

  「大朝奉,您這是何必呢?」

  「這是樁穩賺不賠的好買賣呢。」周念梓淡淡笑了。

  「光是白玉雕飾,要是那幾位公子不來贖當,咱們質庫就得虧上九千兩!」

  「王掌櫃,絕對不虧錢,信我一回。」這時代的人算數不佳,對利潤觀念,實有待加強,雖說表面上她是為了一件半贗品多花九千兩,但這交易橫豎是她賺,不過是賺多賺少罷了。

  「我說大朝奉,您這性子究竟是像了誰?天不怕地不怕的,令人憂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生短短,哪來那麼多好怕?」周念梓臉上依舊是笑,須臾,記起那個被她打發了的「恩人」,她輕輕吐了氣,對王掌櫃道:「我先回去了。」

  真正難打發的,是被她遣去買糖葫蘆,並讓她徹徹底底在那些貴公子面前污了名聲的親王世子。

  唉。報恩真是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6-12-5 00:30: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聽到敲門聲,徐安瀾臉色看不出喜怒,起身,把自家「公子」迎進來。

  「公子,請坐。」

  周念梓淡瞧他一眼,心想,換她做上一回「真公子」,應該無妨吧?她沒應聲,落坐了。

  「公子,請用茶。茶是熱的,安瀾回來時交代蘭兒煮的茶,是公子最喜歡的白毫烏龍。」徐安瀾倒了杯茶捧到周念梓面前,周念梓蹙了蹙眉,沒說話,接下茶,啜一口。

  她若無其事的望了眼桌上的糖葫蘆,依然站的徐安瀾注意到了,嘴角微揚,笑意卻未達眼底的說:「公子,想怎麼吃糖葫蘆?可要安瀾喂您?」

  周念梓抬頭,迎上他含怒的視線,有一剎那失神,她彷佛看見了那個曾在麻省理工照顧她四年的徐安瀾……

  忽然之間,她覺得沒意思了,本還想逗弄逗弄這位傲氣世子,使喚他伺候一會兒的。

  她想起打算飛到台灣找她的徐安瀾,許多年過去,不曉得在她原來世界的徐安瀾如何了?不曉得原時代的她又如何呢?

  她記得車禍,記得最後一眼那湛藍的天空、記得她以為她離開得無憾了……可現下看眼前這個長相幾乎與徐安瀾一模一樣,甚至名也相同的男人,皮笑肉不笑的站在她面前,她真的深深思念那個曾在電話裡狂妄地說「妳接受也好,不明白也罷,無論如何,我都決定把妳留在我身邊,我已經沒辦法給妳選擇權了。我想妳……想得……快要死了」的男人。來到這奇異世界十年了,她從不曾如此刻,感覺思念滋味苦澀難咽。她想念徐安瀾,非常非常想念……

  一切會有好結局!她只能相信祖奶奶的話。

  祖奶奶是早已知道她會來到這個奇異世界,才會用一年時間,讓她過與古人相差不遠的生活吧。

  她來到這裡,除了一開始語言語調的使用,一時不能適應之外,其余的倒覺得還好,全多虧那年的特殊訓練。

  所以她可以相信祖奶奶吧?一切會有好結局……她想,她的好結局,必定是能回到原時代跟徐安瀾過一輩子。

  她能來到這時代附在一個七歲孩子身上,回去後,她應該能回到原來的身體吧?原時代的她或許正傷重昏迷……

  周念梓從未如此渴望回去,這時空的徐安瀾用冷漠的眼神看她,讓她醒悟了……麻省理工那四年,若非徐安瀾的愛支撐她,她連一年都熬不過去……她早就愛上徐安瀾了!她愛徐安瀾,她的愛,比她願意承認的深許多。

  所以她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轉念醒悟後,周念梓心頭飛快地撥起算盤—

  她該為這時代的親人們鋪妥後路……她得為寶愛她的爺爺奶奶留後,爺爺奶奶身體康健,若她報完恩後真走了,他們沒個依傍,往後日子怎麼過下去?

  更何況,萬一周氏在她這一代香火斷絕,她恐怕也回不去原生時代,因為沒有留後,就沒有周家後代、不會有周氏當鋪,更不會有她。

  看來當務之急,是她必須懷個孩子……再者,她得手為世子爺平反,當今聖上時日恐怕不多,她在這裡支持的人若不能承繼大位,恐怕將掀起另一番腥風血雨……周念梓想得認真,不自覺地揉了揉右耳垂,她兀自沉思,不知徐安瀾正興味盎然瞧她,也沉思。

  片刻,周念梓抬頭喚他,「安瀾,別同我置氣了,有幾件事,想跟你商量。」

  「有事公子交代便是,安瀾不敢有意見。」

  周念梓打量他,知他說的是氣話,只得把事情敞開了說:「我沒別的選擇,那位龍公子是當今五皇子。安瀾,我曉得你要我推了那幾樣押當品,若今日換成別人,我定二話不說聽你的意思,但那人是五皇子,是儲君人選之一,我得罪不起,何況……你也知曉,五皇子擺明是衝你來的。」

  徐安瀾沉默半晌,周念梓再度讓他驚艷了,沒想到她區區一介民間質庫大朝奉,竟也能將朝堂之勢都摸得一清二楚。

  「正因為他是衝你來,我更不能讓他毫無所獲的走出周氏質庫。那件仿前朝羊脂玉雕,我必須收下。」周念梓開始分析。「一來,他若無所獲,我周氏質庫的招牌,便是雙手捧給他砸了。京都大大小小質庫、押當行,想將周氏擠下的可多了,隨便一家收了五皇子的器物,我的眼力將立即受質疑,五皇子不會白白放過糟蹋周氏名聲的機會……」

  「他堂堂當朝皇子,斷不可能與一介商賈平民計較。」她分析至此,徐安瀾已確定幾年前他幫她那一把,果然沒白費,卻仍故意試探。

  周念梓覷了他一眼,不知平日狡詐如黃鼠狼的世子爺,這會兒是同她裝傻,或真不明白其中厲害。

  「他自然不會與一個商賈平民計較,卻會同一個意欲平反冤屈,恐怕得勢後將威脅他帝位的落難皇親計較。」周念梓平淡道,探究的眼神望向他,似想從他神色看出端倪,可惜徐安瀾心思藏得深,她看不清。

  「今日我若聽從你的意思,五皇子必然認定周氏質庫讓安瀾掌握了,周氏質庫好歹也是京都第一大質庫,往來多少王親貴冑,一旦讓有心人把持,能造成的影響太大,所以五皇子絕不可能不計較。

  「二來,我許諾過,只要你活下來,我必幫你洗刷冤雪。我得保住周氏質庫,才能幫你。」

  「所以公子故意讓他們誤會,安瀾確實成了公子的面首?」徐安瀾揚眉,神情似笑非笑。

  「念梓冒犯了世子爺,還請你諒解。」

  「妳開多少質價?」徐安瀾終於肯坐下來。

  「一萬七千兩。」

  果然是京都第一大朝奉,算盤撥得可精。徐安瀾滿意笑了,道:「公子也不算虧了。」

  「是。」

  「五皇子可真是個傻的。」徐安瀾淡淡諷刺。

  「不,五皇子不傻。二皇子、六皇子倒是真傻的。」周念梓淡答。她可沒漏看五皇子聽見質價時,意味深長的目光,彷佛想看穿究竟她與徐安瀾,誰才是掌權的,敢覬覦大位的,都不會是個傻的。

  「喔?何以見得五皇子不傻?」

  「五皇子……有安瀾的影子。他應是曉得,一萬七千兩是念梓精算過的。」周念梓想了想,才低聲道出。

  這時代人們算數能力並不發達,計算概念模糊,好比那仿前朝羊脂玉雕飾,市值兩千兩,其余九項貴器每項價值亦在兩千兩左右。

  算下來每樣以四成市價質當總和約是八千兩,她看似多付了九千兩質價,然而跟市值比,其實是少付了三千兩。

  若五皇子不贖當,憑那些器物出於五皇子之手,賣價定能再高上兩成,再退一步說,五皇子倘真要成了下一位轅朝「當家」的,那些東西又更值錢了。

  但現下看起來,五皇子絕不可能不贖當,既會贖當,她更無損失了,反倒大賺了利錢,因為當品以相當「超值」的質價押當,一萬七千兩利錢跟八千兩利錢,自然是一萬七千兩賺得多。

  說白話一些,這單交易若是往外推,她才是傻了。

  更何況,她非接這單交易不可。

  回頭五皇子必會感覺扼腕,今日之事看似是他以皇家威儀要挾,逼她非得出高質價不可,而她亦似別無選擇只能妥協,但事實上最後最虧的,是拿皇家威儀要挾人的五皇子。

  最終,他弄不清徐安瀾是不是再無威脅,還得大虧上一筆利錢,正所謂偷雞不蝕把米,而她周念梓則白白撈到好處。

  她真不信徐安瀾看不出其中門道,依認識他以來所見到如黃鼠狼般的狡詐表現,她不信他不知五皇子是來探他虛實的。

  「是嗎?公子眼力倒是真的好。」徐安瀾為自己倒了杯茶。

  看他願意喝茶,氣是消了吧?

  「安瀾,不同我置氣了?」她探問。「安瀾的命都是公子的了,哪裡敢同公子置氣?」他道。

  真敢說!周念梓腹誹。不置氣了,他才肯坐下喝茶,置氣時,寒臉在一旁站立伺候,大概巴不得她被他的冷臉凍得渾身發冷吧。真是大言不慚,服了他!罷了,要同他計較,壓根計較不完。

  「安瀾,可想過往後如何營生?」他還得養一大家子,現下她可以幫他養,若她報完恩走了,他就得靠自己了。

  能幫他洗白冤屈是最好不過,然若命運時局不允,他無法恢復貴族身分,必須有個營生的本事。否則……往後他爹、娘、他侍妾通房、貼身奴才們,算算十幾張嘴要吃要用,能靠誰張羅?

  「安瀾是公子買下的,這輩子只需跟公子便是,其他的,安瀾不多想。」周念梓想翻白眼,他可以演得再無辜些!

  「這裡沒旁人,安瀾,我承諾你的,必定盡力幫你做到。」

  「公子希望安瀾怎麼做?」徐安瀾反問。

  「我見安瀾眼力甚好,不知安瀾可有興趣經營古物坊?」

  他今日一入質庫鑒物間,淡瞧一眼她手裡的玉雕,便知那玉質上好,卻非前朝古物,立即在她耳邊提了醒。

  他是親王世子,對奇珍異寶自是見得多,但能一眼瞧定器物真偽好壞,可就不容易了。

  徐安瀾微訝一頓,他知曉她心思通透靈巧,但才一件事,她便替他尋了條他能力所及的出路,周念梓的腦子,絕不尋常……她更似他前世記掛的人了。

  「紜霓……」他試探的喊了聲,清晰瞧見她眼裡閃過驚訝。

  「你方才喊……」徐安瀾笑了笑,截斷她的話,繼續道:「公子,安瀾方才想說,雲泥之別、富貴貧賤,對於曾經游走鬼門關的安瀾來說,已如輕煙不放在心上。安瀾今生甘願追隨公子,只求報答公子救命照拂之恩。」

  周念梓愣了一愣,她還以為他方才喊了她原本的名!

  她垂首,心頭……有些說不上的滋味,從前徐安瀾喊她紜霓,她沒有特別感覺,如今在這,像極徐安瀾的世子爺,一句不經意的輕喚,就輕易勾出了她的感傷。

  她真想立刻回到原生時代、回到台灣……眼前的世子爺,是她的唯一希望了。

  「難道你沒想過你親人?」周念梓理了理思緒,換上淡然神情,迎視他。

  「安瀾是獲罪奴人,無資格亦已無余力顧及親人。」

  「胡說!」周念梓輕斥,繼續道:「我救你是為報當年救命之恩,你並非奴人。這麼做吧,我購置質庫相鄰店鋪,讓你經營古物坊,我掛名為店東家,安瀾對外是掌櫃,實則為真正的店東家。

  「將來古物坊經營得利,你我七三拆帳,你七我三,你覺得如何?我承諾為你洗刷冤屈,也得你先靠自己一步步重新站起來。」

  「公子為安瀾如此付出,安瀾如何報答?」徐安瀾眼神炯亮,喜形於外。即便今日她不提,他也打算過兩日對她提,他想開家古物坊的事,沒料到他們想法如此……不謀而合!周念梓突然臉色潮紅,萬分尷尬的假咳幾聲才道:「我確實有一事相求,你聽了之後倘若不願,無須勉強,我可再尋他人……呃……幫忙。」

  「公子何事需安瀾相助?」

  「呃……」她感覺自己雙頰如火一般燙,硬頭皮飛快說了下去,「周家需要有人承繼香火,念梓需要……有後。」

  徐安瀾實呆怔了一瞬,沒料到她真有驚世駭俗的想法。

  「倘若安瀾不願,公子已找好人選助公子有後?」徐安瀾笑得有些森冷。

  「嗯……眼下,念梓還未想到,但無妨,若安瀾不願,念梓再想想。」

  「公子想都別想!」徐安瀾一股氣打上來,怒道。

  「呃?」他什麼意思?氣她毀諾,竟轉念覬覦起他嗎?她實在是方才醒悟,她想回原時代,想回應徐安瀾的愛……唉,她只得再想辦法找人,盡管她姿色平平,然手裡有幾個錢,總能找到人。

  她趕忙致歉,「對不住,是我唐突了。」

  「公子!安瀾的意思是,妳休想找別的男人,想都別想!」

  「啊?」意思是他肯?

  「今晚開始嗎?」徐安瀾問,一雙眼亮得教人害怕。

  「開始?什麼開始?」

  「公子希望有後,必然得與安瀾同寢,今晚開始嗎?」他問得自然。

  周念梓腦子轟地一聲炸了。「呃?好似也沒那麼急……」她慌亂,忍不住想拖延。

  「公子當知,有後這事,同寢一兩晚不一定能成。」徐安瀾笑得如狐狸一般。

  「自然是……」周念梓咬了咬唇,橫豎都要死,早一天晚一天有差嗎?她是得盡快懷上孩子,還得平安將孩子生下。

  「公子決定如何?」

  「就今晚吧。」她說完,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無法多待片刻,「我……我還得回質庫一趟,盡量在晚膳前……回來。」

  「知道了,安瀾今晚等公子。」徐安瀾繼續掛頗有深意的笑。

  周念梓慌忙推門而出,離開廂房後,低語了句,「報完恩,就能回去了吧唉。」內力深厚的徐安瀾,聽得一清二楚,蹙眉想,她想回去哪兒?

  悅客茶樓,三樓邊角獨立廂房裡,一名男子身繡以素淡竹葉紋的淡藍絲袍,端坐品上好鐵觀音,桌上只有兩盤口味清淡的糕點,再無其他。

  不過一刻鐘,小二引了一公子、一小廝進廂房,恭敬道:「公子,您候的人到了,可還要加點什麼?」

  正品茶的公子,一見來人,便笑開,轉而對跑堂小二吩咐。

  「一壺上好白毫烏龍,一份微甜茉莉花糕。」這兩樣,是來人偏愛的。

  「大朝奉,坐。」公子對站的人道了句。

  「謝三公子。」周念梓回以一笑,神態大方的落坐。

  儒雅的男子將桌前特制微甜的桂花糕,推往周念梓面前,道:「剛上不久,還溫,正香,吃一塊吧。一會兒茶來剛好。」

  周念梓也不客氣,直接拿了塊桂花糕,大口咬了兩口,咀嚼了兩下便吃完。「大朝奉可用得慢些,沒人同妳搶這桂花糕。」三公子淺淺笑。

  她咽下桂花糕,望眼只少一塊桂花糕的盤子,淺笑道:「三公子,其實東西有人搶分,吃起來才覺得特別香。」

  「喔?」三公子揚眉,想了想,道:「大朝奉言之有理,受教了。」

  「不敢。」周念梓謙虛回道。

  三公子拿了塊桂花糕,他其實不喜甜品,但這特制微甜花糕,確實嘗起來順口,淡淡花香散在口裡,別有番滋味。

  旁人不知悅客茶樓的特制花糕,並不出自茶樓廚娘手藝,而是出自眼前這女扮男裝,十足公子樣的京都第一質庫大朝奉之手。

  那回她讓貼身丫頭提了糕點籃來,神色自若說,吃不慣外頭偏甜的糕餅,自己做了幾份微甜花糕,配上好茶頗順口。

  那日他嘗了好幾塊,她做了兩種,茉莉與桂花,他不曾嘗過那樣滋味清甜爽口的糕點。

  廚娘也嘗了兩塊,便央她傳授制糕秘方,她倒是大方,二話不說便將作法告訴廚娘,悅客茶樓便賣起了這兩樣點心,大受歡迎。

  她不藏私,為人大度,實在不似尋常女子。這樣大度的女子,多適合為一國……他沒再往下想,時候還不到。

  「大朝奉,近日如何?」三公子問。

  「托公子福,一切都好。這回找念梓過來,不知公子何事交代?」

  「安瀾可也好?」三公子沒回答她,又問道。

  「世子爺一切都好。」

  這會兒,小二上了茶與糕點。

  「擱就成。」三公子朝小二道。

  「是。兩位公子慢用。」

  三公子拿起茶壺,親自為她斟茶,溫柔目光落在她身上,周念梓低頭,感覺對方的態度不尋常,一會兒,她迎上三公子視線,飛快接下他端起的茶。

  「公子寶愛,念梓承受不起。」她站起來,彎身作揖。

  「念梓何以忽然見外?」三公子淡笑,眼神卻深沉。

  「三公子,三年前念梓莽撞,找上公子時便明白說過,面對公子,念梓絕不拐彎抹角,有所隱瞞,念梓不愛那些,今生願為三公子效命,只求三公子幾句美言,為周氏質庫路能走得順一些。

  「念梓敢說這三年,無論何事,面對三公子,一概坦然相告,今日亦是,方才念梓忽有所感,以為公子對念梓似是有意,若念梓會錯意便罷,倘若念梓所言正確,三公子務必聽念梓一句,念梓不適合三公子。」

  周念梓一口氣說完,她實在不愛彎彎繞繞的,面對這個深不可測的主子,她沒意思來上一場隱約不明的曖昧。

  他就愛她的爽利,沒有心機拐繞……也不是,她是有心機的,但每每遇事,她卻又坦蕩大方,明白直陳……若能與之共度人生,該有多快意輕松!他長於深宮,宮裡的勾心鬥角,看得太多了,明白能擁有一顆坦率無偽的真心有多難。與她相處這些年,越是認識她,越覺她是難能可貴的珍珠,她的美不顯於外,而是隱於內,越是相處,越能見其光華璀璨。他不禁想起三年前的隆冬……那日京都下少見大雪,才半日,整座城已覆上深厚積雪,而午後,他約了人在茶樓聚談。年僅十四的周念梓,與貼身丫鬟在茶樓外等他,一見他往茶樓走來,立刻迎上前來,喊了他。

  她聲音清稚,意態卻從容有度,做小公子打扮。

  「三公子,可否說幾句話?」當時,她喊他三公子,像是早認識他。

  他打量她一回,她眼神清亮堅定毫無所懼,明明是個孩子而已,但神情卻奇特地透老成。

  她披大氅,而雪覆上她的頭頂與雙肩,厚厚一層,也不知她在茶樓外候了多久。

  他早了半個時辰到茶樓,與他約見的人未到,他想,一個姑娘,有膽識且能攔他的路,勢必花不少心思打聽過,更不知買通多少人,才知他今日行蹤。

  他尋思片刻,朝她點頭,道:「有話進去說。」

  她毫不遲疑的跟他入茶樓,上了三樓廂房,進廂房,她便直接了當明說她的目的,她希望他幫她說幾句話。

  他心裡,是十分驚奇的,沒想到竟有人有那個膽,開門見山要他幫忙,而那個人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

  她也厲害,年紀小小便能想到在京都裡,憑他的人脈,幫她忙,確實只需幾句話。

  他賞識她的膽量,但也沒理由幫她,於是淡淡反問她,「幫忙一間小押當行,於我何益?」「三公子若能為周氏美言幾句,三年後,周氏押當行必成京都第一質庫,屆時少主若需不張揚的與人往來交遞音訊,甚至其他,念梓必竭盡全力助少主,並願為三公子效死,絕不貳心。」她兩回喊他少主,其意不言可喻,他暗暗心驚,一個孩子竟能如此通透,定有人暴露他身分……

  「妳如何得知我今日行蹤?」他質問。

  周念梓坦率望他,想也不想,便直接回答,

  「念梓買通鎮國親王世子貼身小廝,得知今日三公子與世子爺相約品茶。三公子,念梓一介女子,不求功名利祿,但求家人生活安穩。」

  「京城隨便一間押當行,足夠尋常人家安穩生活了。」他不以為然。

  「念梓女流之輩,家無父兄,僅剩爺奶二老,周氏若不能在幾年內成為最大最強的押當行,早晚周氏押當行要受人覬覦欺凌。」

  「即便妳能將押當行打理成第一質庫,依舊是女流之輩,不更引旁人覬覦?」他輕笑。

  「倘若短短三年,周氏押當行成第一質庫,旁人便知念梓是真有本事的,哪怕有覬覦之心,也要顧忌能力是否勝過念梓。」她自信從容道。

  那當下,他心念已微動,她散發的氣勢與自信,完全說服了他。

  他同意為周氏美言,京都裡的質庫、押當行,能營生的好,多半與王公貴冑與官家往來且關系良好,他只需偶爾在與人往來時,提上幾句周氏押當行,便會有人願意給周氏交易的機會。三年下來,周念梓令他刮目相看,他深知單靠他幾句美言,不足以讓周氏在短短三年裡變成京都第一大質庫,今日周氏的地位,終究是靠周念梓自身的本事。

  這三年,他聽過太多稱贊她的話,最難得的是,她心善寬仁。她願意收毫無價值的舊衣舊被,只因典物的人家,日子窮苦難熬。

  她有女子的良善柔軟、男子的心氣手段……這三年裡,慢慢成了京都第一的周氏質庫,亦真如當年周念梓承諾的,為他秘密遞出不少重要消息。她守諾,比男子更似男子。

  這樣的周念梓,日積月累的侵占了他的心。

  只是實太可惜了……現下她明白他情意,卻直接了當說,她不適合他。

  若換成別的女子,知曉他有情意,恐怕是趕緊低頭謝恩,喜形於色。

  然而,周念梓不是別的女子。

  「念梓可是心裡有人?」三公子面不改色,淡然問道。她認真想了想,坦率回答,「是。念梓心裡有人了。」

  「明白了。坐下說。」三公子笑了笑。

  「是。」

  「妳同我不必如此生疏。」他說。

  「不,三公子,以往念梓有錯,沒守好分際。」周念梓低頭。

  「念梓,妳看穿我心意,既不能接受,便當做沒看穿。我不為難妳,妳也別用客氣態度令我為難,可好?」三公子依舊帶笑。

  周念梓愣了半晌,抬頭望他,他坦率清澈的目光,打動了她。

  「明白了。公子尚且沒說今日讓念梓過來,所為何事?」

  「無事。只是想見妳,如此而已。」三公子笑得雲淡風輕。

  周念梓回以沉默。

  「說笑而已,念梓勿介懷。」三公子見她尷尬,便將話轉了過去,「找妳來,是憂心近日京裡流言,於念梓名聲不妥,不知念梓可有需要幫襯之處?」

  「公子指的是談書段子?」周念梓松口氣,笑了。

  「自然是。」

  「念梓已決定今生不嫁。名聲名節如何,實在無妨。」

  「何以不嫁?不是說心裡有人?他無意娶念梓?」

  周念梓嘆口氣,不想敷衍他,可也不知如何說實話,想了會兒,才道:「念梓心裡的人,不在這世上。」

  「原來如此。」他心裡大喜,卻不顯於色。

  無論周念梓心裡的人是確實死了,或僅是她的推托之辭,他仍有機會!

  時候若到,也許他有幸,能求得這心氣高潔的女子,那將會是轅朝之幸!一國之母,氣度當如周念梓。

  他們斷續閑聊一陣,品完一壺茶,先後離開茶樓。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6-12-5 00:31: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夜,有些深了。

  徐安瀾憑窗而立,雙手負背,月華如水,溫柔灑落,他清俊的臉龐微昂,正對盈亮月光,神思飄遠。

  十五歲那年,他在西苑湖裡抓緊她柔軟無力的小手,那一剎那的碰觸,他腦海電光石火閃現了許多陌生景像。

  他從未對任何人述說過,他在水裡經歷的異像。

  那個七歲周家小女娃,當時明明是死了。他將她撈上岸,腦子卻亂紛紛,不斷閃過奇異畫面,那些原本只偶爾在夢裡出現的場景,那日卻如真實般在他眼前跑……他記起許多不連貫但鮮明的事,包括如何救治一個溺水的小女娃,他雙手熟練在她胸前按壓,她明明已毫無呼吸跡像,他卻似了魔,有種非要讓她活過來的強烈執念。

  他不記得他做了多少次按壓,直到她吐出水,吸上一口氣,他才松手。

  那天之後,他整整一個月沒出親王府,他每夜作夢,奇異的世界、奇異的物品,在夢裡人們用奇異語調交談、穿奇異衣裝,他以為是夢,卻在一個接一個的怪異的夢裡,看見自己,看見一個女人……

  後來,那些夢漸漸少了,他以為那些夢不過是他天馬行空的想像罷了,自小他的腦子似乎就與人不甚相同,經常有異於平常人的怪想法。

  那日在賣台上,他咬碎預藏的假死藥,等死後讓人牙子抬去亂葬場,他失去意識,卻有另一股更強的意識流了進來,十五歲那年作的許許多多夢,像部流暢的電影串連起來,在他假死狀態下,完整回放了。

  他記起一個遙遠但十分完整的前世,那個世界的一切,不再像罩在白紗裡那樣隱約難明,他記起所有……包括前世的他也叫徐安瀾。

  他的身體感覺到強烈疼痛,意識卻無比強大清晰,他聽見周念梓在他耳邊說「好好活下來」。若非身體不允許,他是很想笑上幾回,他從來沒有想死的念頭,不過是藥讓他有了死的狀態,原來的計劃,意外被周念梓破壞了……他模糊想,想前世、想今生,想那個曾讓他牽腸掛肚、同樣姓周的女子,想他嘗過她異常軟甜的唇瓣滋味……再不會有女人有那樣甜軟芬芳的唇了……

  他意識旋落入黑暗,等意識再次清晰,眼尚未睜開,便嘗到彷佛在前世才嘗過甜軟滋味,他掙扎張開眼,看見一張平凡無奇但十分熟悉的臉,接又嘗到湯藥的苦,他才意會到她正在喂他喝藥……以極度親昵的姿態。

  那幾日,他腦子在前世畫面裡打轉,而周念梓……越是相處越讓他覺得,他們好似來自相同一個時空,她有九分像周紜霓,唯一不像在外貌。

  前世的周紜霓,美如水塘清荷,賞心悅目,而周念梓則是半分美貌也無,極度平凡。

  三年前,宗騡拿了一袋金錠,說是周氏押當行的周家大小姐拿那袋金錠想收買他,要他放點消息。

  如今回想起來,他依舊忍不住笑了,小丫頭有膽,也有遠見,知道該收買誰、該向誰輸誠、該求助於誰,這對一個養在閨閣裡的十四歲姑娘不是件容易事,這時代的女兒家,多半在深閨學些女紅、琴棋書畫,哪裡曉得要在京城裡行商,該跟哪些爺們打交道。

  周念梓一個十四歲小姑娘,竟曉得來跟他貼身小廝買消息,更甚的是,她想買三公子的消息,打算一人單槍匹馬見三公子,請三公子為周氏押當行美言幾句。

  這可十分不簡單了。

  他讓宗騡收了那袋金錠子,並且放消息給周念梓,他倒想看看,她一個小丫頭,如何說服心思深沉的三公子。才短短三年,周氏從小押當行一躍成為京都第一大質庫,京都裡當初不知多少看笑話的人,如今怕是得震驚到從高椅摔落下來。

  他承認他也是震驚的人之一,只不過他的震驚少許多,贊嘆則隨之倍增,他曉得周念梓說服了三公子,卻探問不出她究竟如何說服三公子。

  然而說服三公子不過是往前邁進的第一步,周念梓最終能否將押當行成功經營起來,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周念梓確實有本事,同她交易過的人對她從來只有褒而無貶,而與她交易過的,幾乎後來都成為周氏質庫的忠實顧客。

  連心思一向藏得深的三公子對周念梓似乎也別有意思,他探問不出周念梓如何說服三公子,必是三公子特意交代不許透露。

  這兩年,周氏質庫往來經手不少密信,周念梓為三公子所用,他不感意外,並猜測三年多前周念梓許是以此為交換條件,讓三公子同意為當時的周氏押當行美言。

  當時的周念梓行事心思,怎麼都不像個十四歲的姑娘,如今,周念梓十八了,益發聰慧大器,她不美但氣韻極佳……

  他曉得,今日周念梓見了三公子,甚至曉得兩人說了什麼……而那也必然是三公子有意告知他的訊息。

  周念梓……看來,他得抓緊了!砰!

  廂房門忽然被人略微粗魯地推開,憑窗望月沉思的徐安瀾,卻絲毫不驚的微側過臉,見進來的人腳步有些不穩,心中微訝,但唇邊噙一分淡笑,不語的望對方。

  周念梓感覺頭暈,晃到桌邊,半跌坐在椅上,撈來茶壺杯子,為自己倒了水,仰首一飲而盡。

  「安瀾,我回來了……」她揮揮手,真覺得喝得多了,徐安瀾看起來會搖晃。

  「公子,喝酒了?」徐安瀾走過來,揚眉俯看她。

  「喝了酒,才能壯膽。」

  「公子一向膽大,何需借酒壯膽?」

  「我?我膽子最小了。世子爺,你知不知道我這輩子……不、不……不只這輩子、還有上輩子……我最怕什麼?世子爺,你要不要猜猜?」

  「安瀾沒想過這世上有公子害怕的事,公子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似的。」

  「呃……」周念梓打了個酒嗝,「我哪是天不怕地不怕……我啊,最怕男人叫我脫衣服了!」她頭好暈,深埋靈魂的不堪記憶、在轅朝十年的人生記憶,全糾結成團,話才說完又在心底反駁自己,她得生孩子啊,不脫衣服,哪裡生得出孩子!她需要生個周氏後代,周氏得延續下去,未來才能有她啊……

  奇怪,怎麼推論起來有些怪異她生個周氏後代,數十代的周氏後人又生她?想起來怎像是自個兒生自個兒……說不太通……

  醉了的她沒注意到,徐安瀾眼色轉深,他想起周紜霓也怕……周念梓傍晚去了酒樓,喝掉足足一斤奶白酒,才鼓足勇氣打道回府。

  她一路上想要脫衣服啊、要脫衣服……雖然徐安瀾與她原時代認識的徐安瀾同名同模樣,但感覺差很大,在麻省理工照顧她四年的徐安瀾,哄她、罩她,除了兩人課不一樣,徐安瀾幾乎上哪兒都找她一塊去。

  而這個高貴的落難世子爺,嘴上喊她公子,實際上卻當她是奴才一般壓榨,還把她寫進惡爛的說書段子,擺明是想毀她名譽!

  明明她好心救了他!供他吃、供他穿,暗裡還幫養他爹娘、他的侍妾通房……

  這樁買賣,她真是虧大了。如今她還得厚臉皮,求他幫她有後,若非萬不得已,她壓根不想……

  周念梓頭昏的想,奶白酒後勁真強,她無力的趴在桌上,雙目微闔……心裡仍記掛,好歹不能白喝一斤酒,得脫了衣服才成!

  「安瀾,我曉得我不漂亮,要你幫這個忙,也是委屈你了……那說書的五十文錢,你不必分我三十文,我……絕不讓你吃虧……」她喃喃自語。

  徐安瀾低嘆一聲,彎身將她抱起,聽見她忽然低喃。

  「Aaron……你等我……等我回去……」周念梓果真是周紜霓。

  「世子爺……我……自個兒脫衣服吧……」她忽又清醒幾分,但她舉手想脫衣卻連衣襟也扯不開……

  「曾經有男人叫妳脫衣服嗎?」他低問,將她放上睡榻。

  「有……惡心死了,他們叫我脫衣服……叫我看、看他們玩女人……好惡心……」

  「他們碰妳了?」徐安瀾啞聲。

  「只摸我……說要等我……長大……嗚嗚……」她小貓似的嗚咽起來,落下淚。

  「乖,過去了,過去了,這裡沒有他們……」徐安瀾哄顯然醉得意識不清的她。

  「對,這裡沒有他們、沒有那些惡心的人……可是這裡也沒有Aaron……我好想他……這裡只有可惡又黑心的世子爺,我救他、幫他,替他養一大家子,最後還得求他跟我……跟我做那件惡心的事……

  「嗚嗚……我很怕、很膽小,只好喝很多酒……我不想待在這裡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趕快報完恩,生完孩子讓周家有後,我就要回去!去找徐安瀾、找Aaron……」

  「乖,不哭。不可怕,我不會讓妳覺得害怕,聽話,乖了。」徐安瀾說不出心裡的滋味,遙遠的前世記憶,重迭於眼前,他溫柔撫她柔軟的臉頰,恍若滿足了前世深沉的渴求。

  這女人,無論在那個世界,或是這個世界,無論是清麗靈秀,或樣貌平凡,靈魂裡都存在讓他難以抗拒的特質……她聰穎、果決,想疏遠人群,卻又禁不住孤寂,明明傷過痛過卻又掩不住心軟良善……

  她,兩世皆令他情絲緊纏,牽腸掛肚;兩世,皆令他甘願往情潮深淵跌去,連掙扎都不想……

  「世子爺……我不能白喝……一斤奶白酒……」

  周念梓將手擱在胸前衣襟,纖白的指撫柔軟衣料,徐安瀾腦袋有陣空白,明知她是醉得無力,但又覺得眼前她柔弱纖白的指,做最勾引人的嫵媚動作,欲拒還迎。

  明明不是個美人,卻如此勾魂攝魄……

  徐安瀾喘息出聲。她醉了……他不該趁人之危,可他身體發痛、欲望勃發,這一世,還未經歷如此深刻般狂烈的渴望,恨不得下一瞬便深深埋進她身子裡……

  徐安瀾掙扎,殘存的良知無聲的警告,想要她……至少得在她清醒時……

  「嗚嗚……好暈……我不要喝酒了……世子爺……拜托你……衣服我解不下來……」她手指胡亂扯衣服,甚至鑽入衣襟。

  她眼角帶淚,徐安瀾的理智毀得徹底,他俯身吮去她眼角那滴晶瑩水光,在她耳邊霸道低語,「求我,再求我一次,幫妳解衣,我便幫妳!」若她不開口,他今晚便不碰她。

  若開了口……什麼良知理智?滾一邊去吧!

  「嗚嗚……我就曉得,喊我公子是假的!根本把我當奴才……嗚嗚……可我想回去,我想回去,想找疼我的徐安瀾……這裡的徐安瀾是個壞人!是大壞人!求就求……世子爺,爺……求你幫我解衣……嗚嗚……」周念梓意識模糊,胡言亂語。徐安瀾哭笑不得,望她半晌,重重嘆息。

  良知滾邊去吧!

  他脫去鞋,愛憐的撫了撫她的臉頰,上了床榻,放下寢帳,木桌上未滅的燭光搖曳,透入寢帳,他嘆息一聲,吻上她柔軟溫潤的唇瓣。

  唔……

  她感覺唇被堵上一道溫熱,她伸手抵住一片厚實肉牆,濕熱的氣息侵略她舌尖唇齒……

  有人在吃她嗎……她腦子像一灘軟爛的泥,運轉不了作用,身子越來越熱,腰帶好似被誰拉開了,衣襟也被撥開,一只大掌探入她的中衣,她惶恐的想蜷縮起來,無奈卻被實實的壓緊了……

  「不要……」她抗議。

  「妳求我解衣,現在說不要,太遲了……」

  她聽見熟悉的男音,在她耳邊霸道低喃,那灼熱氣息撓得她耳窩酥癢,「好癢……」她又抗議,雙手想推開那堵肉牆,又軟弱無力,最後反像是愛撫勾引。

  他抓住她胡亂觸摸的手,深怕自己克制不住,剝了她衣衫,強要了她。

  周念梓是醉昏了,但他滴酒未沾,腦子清楚,身體卻讓欲望折磨得快發狂,他不想傷她,即便她醉得幾乎不省人事,他也希望她是想要他的。

  「妳乖,別亂動了……」

  「唔……」他一直在她耳邊說話,撓得她好癢,渾身都難受……她雙手依舊不聽話,在他身上胡亂撫摸,他低吟,最後將她雙手架上她的頭頂,拿了腰帶直接綁住那不安分的纖纖玉手,再將腰帶繞上床柱纏緊。

  這會兒,她雙手被禁錮在頭頂上,再也無法以無心的愛撫,燒得他理智破碎。

  徐安瀾滿意的看了看雙手被綁縛住的她,下一瞬腦子理智卻燒滅殆盡,全然不剩……她這樣被縛住,可任他為所欲為的模樣……實太煽情了……他動情的俯首緊緊的貼上她柔軟唇瓣,嘗了一回再一回,她破碎的低吟逸出來,雙手在頭頂上徒勞無功的掙扎。

  徐安瀾沿她纖頸而下,手撥開她的中衣,她胸前雪白柔軟躍出來,他幾乎讓欲望灼紅了眼,輕咬住她左胸那枚粉嫩,她敏感得低喊起來。

  「唔……壞人……不要咬我……」

  「不咬妳……」他笑了,放輕力度,輕舔起來。他的手往下探入她輕薄褻褲裡,指尖觸到一團柔軟,她雙腿蹬了蹬。

  「真不乖。」他低語,伸腿壓住她不安分的右腳,腳掌隔開她左小腿肚,她神秘的私處無助的敞開來,他的指尖探上花蕊,感覺她身體因他觸碰而微顫,泌出了花液……

  「好熱……唔……」她似是被他挑起了情潮,竟不再抗拒,將雙腿敞得更開。

  「真是小妖精……這樣舒服嗎?」他移開腿,在她耳邊低喃,耳窩似乎是她的敏感點,他輕輕的舔了舔。

  「好……舒服……」她不曉得那又癢又熱的感覺哪裡來的,腦子好熱、身體好癢,她最羞人的地方被溫柔的撫摸刺探……那感覺……逼得她什麼都無法想,有股莫名的貪婪升起,她想敞開自己,被他更深的撩撥……他低笑,感覺她弓起身子,似是無言請求他探得更深、要得更多。

  「貪心的小妖精……」他滿足的逸出輕喟,唇舌開始不安分,緩慢品嘗她肌膚清甜的滋味,他綿密細碎的長吻,勾出她更誘人的低吟,他渾身發熱,張揚勃發的欲望恨不能埋進他長指正感受的潮暖緊窒……

  「安瀾……安瀾……」她身子發熱,被綁縛無法移動的手,瘋狂想攀住什麼,卻因辦不到感覺無助而失落,發疼的下腹似是渴望某種她無法言喻的事物來填補,她無法思考,酒精在她體內作怪,她被撩撥得好難受,只能不住呼喊……

  「乖……我的公子……」他探入她身體的長指,被緊緊咬住,他耐心哄,更往裡探去。

  「嗯……」她難受又似有些滿足的悶哼,身子弓得更高了,好似就要攀上某個渴望的高點,她激動欲泣,想呼喊,渴望更多,卻不知該如何說出……他拇指揉她敏感潮濕的花蕊,長指在她身體裡摩挲,感覺她花蜜滿溢、她身體咬得他更緊,在她喊叫出來的剎那,他吻去她的聲音……

  「啊……唔……」

  她腦袋全然空白了,一陣閃亮的火光,伴隨強烈的情潮吞沒了她,眼角泛出淚光,她感覺身下被褥衣衫,濕濡一片。

  「真乖……」徐安瀾哄她,吻去她初次高潮的淚光,她身子敏感,輕輕撩撥便化做一汪春水,再沒什麼比這更能讓男人動情了。

  他褪去她的褻褲,將她雙腿分得更開,飛快褪去自個兒的衣衫,她半昏迷且無力的躺在床榻上,雙頰生暈,眼前的景像,如此撩人……他再也無法克制,蠻橫的進入她。

  「好痛、好痛……」她驚呼,想推開他,但雙手緊縛,毫無辦法,「壞人,你是壞人……」徐安瀾咬牙忍不動,她初經人事,他得緩緩,可天知道這有多折磨人!

  他吻住她連罵人都顯得可愛的小嘴,柔聲哄道:「等等就不疼了,念梓乖,留點力氣待會兒還用得上……」

  他吻她的唇、吻她耳窩,掌心揉她胸前粉蕊,直到她似貓兒般又弓起身,他試探的進得更深,她低低的吟出歡愉響應,他又一回試探,這回,她緊咬的不是他的長指,而是他的欲望,他幾乎要把持不住。

  「還疼嗎?」徐安瀾問。

  「不會疼了……」

  「可以嗎?再更多?」他在她身體裡磨動,挑逗勾引她……「更多更多……要更多……」她的身子不再是她的,被強烈欲望牽引,想要更多她從不曾體會過的。

  「好,給妳更多……」他動情放肆的進出她的身子,她雪白的身子因他而染上一層粉紅,她在他身下承歡,嬌小的身子像是快受不住他狂放的力量,他猶豫是否放輕力道,她卻在這時喊他、求他—

  「安瀾……要……更多……安瀾……Aaron……求你……」

  徐安瀾有一瞬瘋狂且無聊的感到嫉妒,她竟喊前世的他,他更放肆用力的占有她,而她轉眼又到高峰,將他咬得更緊,也將他逼上高峰。

  激情過後,他伏在她身上,抱緊她,她已然沉入夢鄉,他卻萬分清醒。

  撫她被濡濕的發,他在她耳邊道:「該拿妳如何才好?周念梓,我是徐安瀾,卻也不再是徐安瀾了。」

  許久後,他嘆了口氣,抽出仍在她身子裡已然又蘇醒的欲望,他不想無度需索她,今晚……暫且如此了。

  徐安瀾解開她被縛緊的雙手,起身衣,為她蓋上被,出去喚了蘭兒,讓她燒鍋熱水,又喚梅兒,讓她拿干淨的被褥衣衫進房。

  兩個丫頭挺機靈,什麼也沒問,只偶爾交換眼神,手腳利落的將徐安瀾交代的事做好了。

  一桶熱水被提進房、干淨的被子、衣衫也擱在屋內。

  「妳們去歇了吧。剩下的,我來就成。」

  蘭兒、梅兒互覷一眼,梅兒膽子大一些,忍不住道:「大小姐可還好?」寢帳是放下的,她們不確定裡頭情況,但確定的是,大小姐回府後便待在世子爺的廂房,沒離開過。

  傍晚,她看大小姐喝了不少酒,說是要壯膽用,要為周家留個後……她不是不曉得大小姐苦,周家老老小小都得靠她吃穿,她一個女孩兒家,不愛脂粉,老做公子裝扮,在外頭同爺們在商場廝殺;原本定了親的常家,看不上大小姐,退親後,京都流言傳得難聽,大小姐一定是難過的……唉,她想,大小姐肯定是認為自個兒找不到好對像,便退而求其次想只要為周家留後就好。大小姐心裡多苦,周家上上下下再清楚不過,老太爺老夫人早也猜出大小姐心裡盤算,什麼也沒多說。

  雖說誰也沒揭穿,但周家上下待世子爺,是有默契的全以姑爺之禮待之。

  是以世子爺在周家,沒人敢怠慢。

  就不知這世子爺……待大小姐究竟是有心抑或無心?

  「以後,妳們大小姐,就是我的人了。有我照顧,不會不好。」徐安瀾淡淡道。

  隔一日,徐安瀾坐實了姑爺位子的事傳遍周府上下。

  始終不動聲色的老太爺、老夫人,終於有了動靜。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6-12-5 00:31: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周念梓頭疼欲裂,身子微動,酸疼便蔓延開來,她睜開眼,眨了幾回,有些分不清人究竟躺在哪兒,深藍色幔帳……天!她震驚得整個人彈坐起來,她撫了撫前胸,中衣是穿妥的,輕輕吐口氣,她蹙眉回想,腦子跑過一些不明片段,昨兒個晚上她……

  一陣推門聲嚇了她,緊接一邊幔帳讓人掀起,熟悉的嗓音傳來—

  「公子醒了?」

  她怔愕望若無其事在床榻邊坐下的徐安瀾,昨晚他們……

  「我們……我同你是不是……」

  「喔,公子記不得了?」徐安瀾揚眉。

  周念梓沉默半晌,「好似……」

  「安瀾將公子服侍得很好,應是令公子十分滿意才是。」徐安瀾似笑非笑逗弄她。

  周念梓臉紅得像是要滴血,一眼不敢多望,彎身將自個兒埋進了被子,懊惱呻吟一陣。

  徐安瀾見她如此尷尬,舍不得了,摸摸她的頭,道:「傻瓜!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公子,是在害羞嗎?今兒一早,我正式見過老太爺老夫人了。」周念梓一聽便坐直,驚訝的盯他,說不出話來。

  「老太爺老夫人實疼愛妳,擔心我負了他們的寶貝孫女。我承諾老太爺老夫人,今生絕不負妳,必定說到做到。念梓……信我嗎?」周念梓一瞬間忘了呼吸,直到徐安瀾出聲提醒。

  「吸氣!妳開心得傻了嗎?」

  她大大吸了口氣,昨夜模模糊糊的片段回來,她憶起了一些……親昵,又憶起她好似說了些什麼……

  「我昨晚是不是逼你許諾什麼?」她眨眨眼,心想,他堂堂一個世子爺,雖是一時落難,入了奴籍,但憑他的能力,日後自己也可得平反。

  事實上,他瞞她的事,她知道個幾成……在京都裡,她有組織嚴密的情報網。

  總之,徐安瀾絕不會一輩子甘於當「安瀾爺」,即便他不幫她,她也會實踐承諾,而且倘若三公子上了位,徐安瀾定能除奴籍,恢復親王世子身分。她怎可能讓他不負?何況,她報了恩,就要回去!

  再說了,徐安瀾還有漂亮的侍妾通房,日後若能恢復世子身分,繼承親王爵位,他勢必要再抬一位王妃、幾位側妃入府,他那句「今生絕不負妳」,對她這個從一夫一妻制時代來的人來說,簡直是世紀大笑話!

  唉……她昨晚只是跟他同寢而已,應該沒逼這男人許什麼「你絕對要給我名分」的承諾吧難怪人都說喝酒誤事!她想做的事,成是成了,但其他的,她卻記不太清,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真記不完全。

  徐安瀾見她臉色瞬息萬變,不知她那古靈精怪的小腦袋在盤算什麼,她的問題,他直接沉默當響應。

  不答話,那是默認了?她真逼他許諾什麼?周念梓暗忖。

  唉唉……頭真痛吶!

  「那個……我記不清究竟逼你承諾了什麼,我喝醉了,喝醉了說的話,不能當真。安瀾同意助我,對周家已是天大恩惠,我萬分感激、銘記於心,至於負不負誰這事……安瀾不必掛心,我只需有後,其余的事照我們原先約定……」

  「敢問公子,原先安瀾與公子如何約定?」他語氣冰冷起來。以為她開心得傻了,原來竟是嚇傻了嗎?他說絕不負她,對她來說是件可怕的事?急拒絕「就……安瀾僅需助我有後即可,我不須名分、不須安瀾承諾絕不負我。」她傻了才要巴妾室名分,跟一堆女人爭寵。

  她做不來白天與嬌妻美妾恭敬互稱姊妹,晚上大方看男人進別的女人廂房,等男人哪日心血來潮再進自己房裡!更何況她一分美色也無,恐怕盼都盼不到男人心血來潮找自己。

  更別說,同那麼多女人共享一夫,實在太惡心了,光想都覺得髒。

  想想,她在原生時代的陰影又浮現,她白了臉,想吐……徐安瀾見她臉色忽然轉蒼白,本想發作的怒氣收斂起來,關切道:「妳不舒服嗎?」

  「昨兒酒喝太多了,我回自己房裡歇會兒。」周念梓掀被,打算下床,卻被徐安瀾捉住手腕。

  「周念梓,妳在怕什麼?」徐安瀾見她想逃開他,怒氣莫名又上來。

  「沒!哪裡怕什麼?安瀾不常說我是天不怕地不怕?我沒怕什麼,真是昨兒喝得多了,頭疼得緊,歇歇就好。」

  「妳可以歇在這兒。」

  「我……認床。」徐安瀾沉默好一會兒,彎身一把將她抱起。

  「啊!你做什麼?」周念梓驚呼。

  「抱妳回房。頭不是疼得緊?別走路了,我抱妳。要不要先喝點粥再歇?」徐安瀾低聲問。周念梓忽然鼻酸,想起在麻省理工那四年,有回她感冒特別嚴重,高燒了三天,神智不清,徐安瀾為她煮粥,天天在她寢室照顧她,也是用這樣溫柔的語調,哄她,要她喝點粥……她把臉埋進他胸膛,他連氣味都似另一個世界的徐安瀾,可他不是那個對她情有獨鐘的徐安瀾,他是有姨娘、有通房丫頭的徐安瀾。

  「不想喝。」她淡淡道。

  「好,不喝。歇會兒,我再喊妳起來。」他聽出她難得孩子氣的任性,唇邊微微勾起了笑。

  周念梓只用了一日光景,就恢復成那位萬事不驚、凡事淡定的爽利公子。

  她一身淺銀藍長袍,深藍腰帶繡銀白雲紋滾邊,系了一只白玉小獅墜飾,神清氣爽的步入周氏質庫。

  坐堂的王掌櫃,見是周大朝奉掀簾而入,起身迎來,笑容滿面道:「大朝奉,今兒一早,嚴老爹拿了五十文錢來贖舊被。」

  周念梓心思轉了轉,立刻笑問:「可是嚴老爹的兒子掙下大軍功,衣錦還鄉了?」

  「大朝奉果然厲害。聽嚴老爹說他兒子得了頭甲軍功,上頭讓他先回京,等十日後進宮論賞,這會兒嚴家要發達了。」王掌櫃樂不可支笑道:「嚴大人最少也可封個三品武官,將來回邊關,若再立軍功,不定就升了大將軍。」「嚴老爹應是高興極了。」周念梓笑了笑。

  「豈止是高興而已。大朝奉,這回咱們可救對了人,嚴老爹一早拿錢來,說是等過午,讓嚴大人親自過來謝大朝奉您。」

  「大掌櫃,咱們哪次救錯了人,每回救人都是對的。」周念梓搖頭笑。

  「是,大朝奉您說的都是。」王掌櫃想,善有善報這話在周大朝奉身上,再靈不過了。王掌櫃正打算再提一早龍公子來過的事,有人進了周氏質庫。周念梓回頭,望見入門的高大男人,微微怔愣了一瞬,轉眼換上無害溫笑,迎上前招呼。

  「常公子,今日怎得空來訪?」

  「念梓姑娘,我倆已有許久不見,不知姑娘一切可好?」常氏質庫大掌櫃常少卿笑意如煦煦春陽,他身型挺拔高大,好看的五官襯了幾分書卷氣。

  常少卿很清楚自身魅力,朝周念梓顯露向來能惹得姑娘們芳心微動的魅力笑容,在周念梓身上流轉的視線分外專注。

  王掌櫃臉上原掛的笑,一見來人是常少卿便生生隱去,他知曉周大朝奉非不得已誰都不得罪的性子,淡淡道了句,「大朝奉,我到後頭忙去。」

  「你忙去吧。讓春發上兩杯茶來。」周念梓交代。

  「是。」王掌櫃朝後堂走了去。

  「念梓一切都好,謝常公子記掛。不知公子今日何事來訪?」周念梓將人領入前堂,「常公子請坐,茶一會兒上來,怠慢之處,還請見諒。」

  「念梓姑娘也坐。」常少卿坐下,笑意始終微揚未淡。

  「常公子還是稱呼我大朝奉吧。這些年在外行走,已不慣讓人稱呼姑娘。」周念梓不冷不熱的說,態度不容置疑。

  「也是。大朝奉這幾年將周氏打理得如此穩當,京都裡的人也已不慣稱呼念梓為姑娘了,就怕姑娘二是輕待了念梓。」常少卿親昵稱呼了她的閨名,有意拉近兩人距離。

  周念梓蹙眉,這時春發端了兩杯茶過來。

  「大朝奉,茶燙口,您仔細慢用。」春發先為周念梓上了茶,第二杯茶擱到桌子上時,稍嫌用力些,連招呼也沒給,放下茶碗春發便回了後堂。

  「下人手腳粗魯了點,常公子別見怪。」

  常少卿搖搖頭,毫不介意,周家下人們不給他好臉色是自然的,畢竟當年退婚,是他不義。他端起茶,吹涼些才輕啜一口,擱下杯,欲言又止的道:「大朝奉可知……」他頓了頓,他考慮許久,今日才來周氏質庫,只不過……倘若開門見山說明來意,又彷佛不妥。

  「常公子有話不妨直說,若有我幫得上的地方,我定當相助。」周念梓見他似是有口難言,只好道。

  真不知這無緣的前未婚夫,忽然來訪,究竟所為何事?是想借銀兩周轉嗎?常氏質庫規模不若周氏,但也算經營得當,不至於短缺銀兩才是。

  常少卿聞言頓一頓,若有所思的直望周念梓,內心好一陣惋惜。

  「大朝奉誤會了。常某今日來,是掛心大朝奉……大朝奉可知近日茶樓說書先生—」

  「常公子是指悅客茶樓說書先生近來吸引眾人捧場的落難世子段子?」周念梓笑了,內心難得有磨牙的衝動,徐安瀾做的好事,卻三番兩回讓她得笑收拾。

  想來她跟徐安瀾,上輩子應該是冤家才對!

  「是。」常少卿面有少許尷尬之色。

  常少卿暗暗嘆了口氣,後悔當初年輕氣盛,心高氣傲,不識女子真實之美……這幾年他瞧周念梓單憑一人之力,將周氏押當行打理得當,短短時間成了京都第一大質庫,他原有幾分不服氣,但經過一年多仔細觀察,他不得不承認,周念梓是個難能可貴、有才有手腕的經商人才。更難得的是,她有副好心腸,並不唯利是圖。她的仁善,為她鋪成一條順遂大道,受她接助過的人,只要有機會翻身,必然與她結成同盟,千金萬銀也動搖不了。

  也是,這年頭畢竟雪中送炭少,錦上添花多。能往雪裡送炭,落難的人怎能不銘刻於心,發達時又怎不湧泉以報?

  周念梓的好,如潺潺細水,不若滔滔江海,一時察覺不出,時日過去,沉澱積累後才發現她的好有多動人……他不只一次可惜地想,若他當年目光放遠些,不貪慕女子面貌之美,如今光景必是大大不同!男人身邊能有個周念梓,才是真有大福的。也不知是時間改變了人,或人因經歷而有所改變,樣貌原瞧平凡無奇的人,現下看來卻自有動人處,臉上似有光芒,璀璨奪目……

  周念梓一日比一日讓人心動……常少卿望她,有會兒出神,沒來由想起府內一妻四妾。論樣貌,她們個個強勝周念梓,然而論氣韻、耐看,沒一個贏得了她。

  前陣子在悅客茶樓,瞧她與徐安瀾同桌品茶聽說書,明明說書先生的段子主人翁正是她,她卻依舊從容大度,滿臉笑意,彷佛萬事不過心……他聽見她低聲在徐安瀾耳邊問道「你這說書話本,賣了多少錢」不消多久,又與徐安瀾商討她該分得幾文錢。

  當時,她臉上的笑燦亮得足以令人屏息。

  常少卿是常家獨子,自小並習文武,常家當年雖算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是小有家產,能使的錢大半砸在他這根背負家族重望的獨苗上了。

  他書讀得好,十歲便是轅朝最年幼的秀才,十四歲更成了轅朝最年輕武狀元。

  一表人才的樣貌,剛強裡透書卷氣,玉樹臨風,挺拔高大,當時京都多少貴府千金將他視作夫婿第二人選,第一人選則是出生皇室的徐安瀾。

  他與徐安瀾同年,自認勝不過徐安瀾的一點,僅僅是人無法選擇的血統。

  當年的他,要風得風,走在京都上,有幾分姿色的姑娘,哪個不對他拋媚眼?偏偏家裡為他定了個毫無姿色的周家閨女。

  意氣風發的他,哪咽得下這口氣?也不知是老天幫他或是有意害他……至少當年的他,自認連老天都站在他這邊,周家接二連三的出事,周大少爺意外死了,周大掌櫃與夫人接連辭世,周念梓忽然成了守灶女。

  他是常家獨苗,老天給他一個再強不過的好理由,他無法入贅周氏,順理成章推辭了婚事。如今想來,他確實是年輕氣盛,智慧不夠。更或許是,老天爺有意害他,見他人生太過於順遂,便拿去了他人生最有價值的姻緣。

  有了貌美的一妻四妾後,他才真正懂得娶妻該娶賢的智慧,娶妻娶貌,對男人來說最終是場災難。他嘗了苦果,後悔不止。府中原看貌美的妻妾,而今無論如何看,再見不到當初令他心動的美。

  倒是當年覺得樣貌平淡無味的周念梓,越瞧越是令人順眼,他總想,倘若周念梓成了他的妻,他們有多少共同的話可說,她會懂商場裡不見血的廝殺艱辛,她會理解他的憂慮、歡喜,他們可同桌把酒暢談古玩文物、珍寶玉器……常少卿近日總是想悅客茶樓裡,那個毫不在意小名小節的大度周念梓。

  他可文可武,當初不走仕途,是他知曉,唯有出身皇家,方可富貴兼得,他出身商家,大富與大貴他只能擇其一,他擇富棄貴,選了從商路,放棄仕途。

  他沒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唯一後悔的是,沒能早點明白有機會娶周念梓是多大的幸運!假若當年娶了周念梓,無論周家或常家,絕不只今日景況。

  他們兩人能成的事,必定要大得多了……

  如今他是開悟了,衷心祈願時猶未晚。

  「……常公子?」周念梓喚了幾聲,明顯出神的常少卿忽爾回到現實。

  「對不住,想事想得遠了。」他理了理思緒。

  「無妨。常公子,您的好意,我先謝過。那段子是安瀾爺無聊寫來娛樂的,我—」說曹操,曹操便來!周念梓話說了一半,徐安瀾便掀簾進了前堂。

  徐安瀾冷臉,淡掃常少卿一眼,不待任何人招呼,徑自坐上主位。

  周念梓瞧簾外的一雙小腳,抿抿唇,大致猜到不是曹操心有靈犀適時出現,而是有人向曹操通風報信去了。

  她正要開口,徐安瀾快了一步,以十足像個爺的語氣道:「念梓,妳幫我泡杯茶來,爺要白毫烏龍。」

  周念梓似笑非笑,睞他一眼,只淡淡應了句,「是。安瀾爺請稍候。」說完,她往後堂小灶走去,也沒多與常少卿客。她多少曉得,徐安瀾是來……嗯……幫她的,也就順他的爺兒語氣,陪他演。

  自上回三公子那件意外後,周念梓對拿說書段子來關心她的男人,便多了幾分防備,常少卿當年退婚退得手腳利落,應當不至於如三公子慧眼識錯英雌,但防點總不會錯。周念梓邊走邊想。

  她進廚房,讓春發泡了杯茶,她特意多待了一會兒才端起茶,回前堂,有點意外常少卿竟先告辭了。

  周念梓將茶擱上桌,淺笑道:「安瀾爺,念梓先謝了。」徐安瀾幫了她吧?無論他怎幫的,先謝過再說。

  徐安瀾端起杯的手停頓,認真萬分望進周念梓一雙勾人的丹鳳眼眸,現在覺得她媚極了,他是否吃錯什麼藥?不可能……這偌大京都裡有眼界的男人們都同他一樣,吃錯某種藥?周念梓啊周念梓,貌不惑人人自惑,她的存在如今就是種蠱惑,不自覺地把男人的心都勾了去,卻還自在端一副置身事外的無辜樣。真不知他是該服她?或者惱她?日前才在他懷裡耍脾氣,短短時間而已,她又是沒事的人了!

  徐安瀾搖搖頭,啜了口茶,擱下杯,有些氣惱的朝她道:「妳這是謝人的態度嗎?我明明讓妳幫我泡茶,不是讓春發。」

  「你喝得出來?」周念梓揚眉,微訝反問。

  「自然喝得出來。妳泡的難喝多了。」

  「啊?」周念梓愣了半晌,說不出話,嫌她泡的難喝,還要喝。這人是被虐狂?還是怎樣?

  「妳泡的難喝,但爺就是喜歡,有妳的心意在裡頭,茶再難喝,嘗起來都是甜的。」

  徐安瀾說得若無其事,周念梓聽得心驚膽跳……不會又一個慧眼識錯英雌的怪家伙吧?這……是另類的甜言蜜語嗎?周念梓腦子打了許多結,轉不過來,不曉得徐安瀾這是怎麼了?或者整個京都數一數二的男人們都怎麼了?

  「去!幫爺重泡一杯來,爺只要妳泡的。」徐安瀾見她發怔,心裡莫名就有氣,那副無辜樣,讓人看了……真想欺負欺負!

  「啊?是……常公子,他怎麼……」她怔了怔,端起茶杯,想起要問常少卿怎沒說幾句便告辭,徐安瀾卻揮揮手,面顯不耐的打斷她。

  「去泡茶!爺等喝。」

  周念梓再次想,他們上輩子絕對是冤家!

  這回,她親自泡了茶,端上桌,「安瀾爺,請慢用。現在可否告訴念梓,常公子怎麼……」徐安瀾才端起杯,一聽又是常公子,忍不住重重放下杯,茶盞碰撞發出聲響,周念梓又一愣。

  「周念梓!妳是在告訴我,妳非常關心常少卿嗎?妳那無緣的前未婚夫,妳對他念念不忘?是不是我若不答應助妳有後,妳就准備找他?」

  接二連三的質問,弄得周念梓頭都痛了,喝上一斤奶白酒,恐怕都沒現在來得痛。

  「沒有。沒有。沒有。」周念梓連回了三次沒有。

  徐安瀾頓上半晌,接連三個問句,連得三個否定,他安下心,總算笑開。

  「算妳懂事。」他十分滿意,端茶喝一大口,果真是難喝的甜。「還是春發泡的茶好。」徐安瀾忍不住說。

  「既是春發手藝好,以後讓春發……」

  「爺說了,妳的茶難喝,可喝甜,不懂嗎?」

  「不懂!」周念梓索性道。

  「周念梓,爺同妳說過,爺不喜喝甜。這世上只有一種甜,爺愛喝,妳記好了,就是周念梓為爺泡的茶。周念梓這輩子,不准為爺以外的其他人泡茶,妳記好了。否則……哼。」哼什麼哼?周念梓傻了,好奇起來,問:「否則會如何?」

  「妳為誰泡茶,爺就把誰的手斷了。」

  「啊?」徐安瀾失心瘋了?

  「常少卿剛明白了,所以很識相地走人。」

  「明白什麼?」周念梓腦子半當機了,現下不太好使。

  「明白周念梓除了幫爺泡茶,不可能再為其他人泡茶。」徐安瀾淡道。

  泡茶?這算什麼明白?她十分不解。

  事實上,正確版本如下—

  醋勁比暴風浪頭還大的安瀾爺,在堂上高傲望常少卿,不可一世、直接了當、開門見山的道:「你今日哪怕是悔恨交加、懊痛難當也沒用,她已經是我的人,我呢!做鬼都不會放了她,因為我曉得她有多好。至於你,現在才看出來周念梓多好,太晚了。我勸你回去吧,想從我手裡得回她,下輩子排隊看看有無可能。」

  「只要你們沒正式成親,我就有機會。」常少卿面色無波,「我確實悔恨不已,然而正是因為悔恨,我會更珍惜任何能得到念梓的機會。安瀾爺可得警醒了,在您後頭等念梓的,可不只常某一人,常某向您保證,只要有機會,哪怕僅有些許機會,常某絕對會緊緊抓住不放。」

  「她已經是我的人了!」徐安瀾咬牙切齒,可惜他現下不能殺人,否則真想把這個大言不慚的常少卿砍八段,或者五馬分屍來解氣!居然明目張膽覬覦他徐安瀾的女人,太可恨!「心還不是你的就成。常某僅求念梓的真心,其他的,常某不在乎。」

  「你!也罷,不枉老天白賞你同周念梓訂親一場,你算是個男人,可惜當初目光短淺,人生有些事錯過就是錯過了。周念梓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從心到人就是我一個人的,誰也別奢想。你絕對等不到機會。慢走,不送。」

  「安瀾爺絕非池中之物,將來定能一飛衝天,興旺家族。屆時,就是常某的機會了。」常少卿意有所指的道,「今日不便繼續叨擾,常某先告辭了。」回想方才前堂裡發生的片段,徐安瀾仍氣得心緒難平。

  這究竟是怎麼了?明明不是個美人兒,卻比美人兒還搶手,人人擺明了要她。

  「周念梓,妳記住沒?」他忍不住確認。

  「記住什麼?」她還疑惑,徐安瀾怎會失心瘋了?

  「記住妳只能為爺泡茶,記住妳是爺的人!」

  「啊?」她呆應。

  「記住沒?」徐安瀾大喝。

  「嗯……記住了。」

  「這才乖。」徐安瀾笑了,繼續拿起難喝的甜茶,品了一口再一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6-12-5 00:32:3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嚴尉武如嚴老爹所言,過午便來了周氏質庫,那時周念梓在鑒物小間裡,正忙整理東西,因為龍公子差人送信兒說傍晚過來提前贖當,點數打理好十樣貴重器物後,才走出鑒物小間。

  嚴尉武正坐喝茶,見周念梓從鑒物小間出來,立刻起了身。

  「周大朝奉,嚴大人來有一會兒。」王掌櫃說道。

  「嚴大人,我剛忙,招呼晚了,請見諒。」周念梓望嚴尉武,他身量高大,皮膚黝黑,臉上線條剛硬,氣質沉穩裡透煞氣,瞧有幾分威嚴。

  那張嚴肅剛硬的臉,這會兒浮上幾分紅,竟柔和起來,唇角揚起很淡的笑,雙手抱拳,非常慎重的,朝她行了一個大禮。

  「周大朝奉,請受嚴尉武一禮,大朝奉對嚴家的恩德,尉武銘感五內,今生不忘。」

  「嚴大人,您言重了,念梓沒做什麼。」

  「周大朝奉,尉武聽家父、家慈說了,谷大夫那邊也問過,尉武原是打算一早隨家父過來,但有公務在身,才遲至此時,還望周大朝奉不怪。桌上這份薄禮,是尉武一點心意,盼大朝奉笑納。往後若有尉武能為大朝奉盡力之處,尉武定盡心竭力。」

  「嚴大人,您這樣真是見外了。這禮念梓收下,就當念梓與嚴大人交個朋友,我們之間也別再提恩德什麼的,朋友往來,互相照應本是應當,嚴大人以為如何?」

  嚴尉武這會兒反倒認真打量起周念梓了,他十五歲離京從戎,十年來京都變了許多,原先的周氏質庫從東市一條胡同裡的小押當行成了京都第一大質庫,在東市最熱鬧的大上占了三個鋪面,原來當家的周大掌櫃去了,如今當家的是一個十八歲的姑娘。

  這十年裡,他只給家裡捎過十幾封信、寄了餉銀,他家阿爹、阿娘不識幾個大,他沒讓他們勞煩旁人寫家信,哪知老人家病了,居然也沒捎個信給他,這兩年邊關戰事頻繁,他忙,回京前這大半年,連家信都忙到沒時間送。

  大半月前,主上親信交代,追擊西夷王,務必讓大軍得勝,使輕騎能先行回京護衛。他追擊西夷王過河,左肩負了箭傷,拚一死,在過河十裡處,奮力斬殺了西夷王。

  西夷王死的消息,何將軍沒讓人先傳回京,只帶回大軍得勝的消息,他因斬殺西夷王,立了頭甲軍功,將軍讓他回京養傷,並將密信呈給主上。

  回京短短時日,他便聽了多少關於周氏質庫的事兒,他阿爹、阿娘受周大朝奉幫忙了不少,就連他的主子,都讓周大朝奉給救了回來……他在來之前以為她是尋常姑娘扭捏的扮成了假公子,多半也娘聲娘氣的。

  但好歹是他阿爹、阿娘的救命恩人,更是他主子如今明面上的主人,他抱三分好奇、三分不以為然、四分還情的意思,帶上禮物來了趟周氏質庫。

  可當他見了真正的周大朝奉,他不禁要質疑起她真是個姑娘家嗎?這哪裡是他嚴尉武想像的十八歲大姑娘呢!

  沒錯,任誰瞧見周大朝奉,都能瞧出她是女兒身,但她舉手投足,有十成十的書卷氣,說起話來爽利果斷,竟似翩翩佳公子。

  明明是個姑娘,卻不似個姑娘,行為舉措就像個真公子。

  嚴尉武又聽得她短短幾句話,也不小家子氣的推托,大方收下禮物,順口道他們成了朋友,禮尚往來,沒誰欠誰恩情……這世道,有幾個人是真正施恩不望報的?嚴尉武真心有些折服了。

  他在沙場慣於和不拘小節的漢子相處,回京後真有些不適應敏感纖細的姑娘家,他阿爹提婚事時,他是想都不想的,光想到哄嬌滴滴、好似一碰就碎的女子,他便有渾身發毛的感覺,更別說真娶個媳婦回了。

  然而來之前,他阿爹還說若不是怕高攀了人家,巴望他能求娶周念梓。

  他原是真沒有那打算的,可如今……面對念梓,他不禁想,若是有這樣的媳婦,似乎是件頗好的事兒。

  嚴尉武心中正計量,鋪子又走入一人,他回身看去,見是一早就碰過面的主子,態度立刻端正恭謹了,招呼道:「安瀾爺。」

  周念梓瞧了瞧嚴尉武與徐安瀾,腦子轉過幾轉,猜他們是熟識的,甚至有點主僕的感覺,便試探的問:「看來嚴大人與安瀾爺彼此熟稔……」徐安瀾臉色不是太好。方才進質庫,他瞧見嚴尉武神色十分可疑,不禁想,是該好好打賞梅兒,那丫頭夠機靈。

  今日他正忙古物坊的事,卻收到梅兒通風報信,跑來周氏質庫趕人兩回,徐安瀾糾結,這一日兩回趕蒼蠅的戲碼,該不會成了往後日子的常規吧?他是不是該想想法子,索性就將周念梓真正養在深閨,不再讓她出來拋頭露面、用無辜模樣勾得男人心癢,死也不怕的朝她這兒撲?

  他一如今早,端出爺的架勢,安坐下來,睇了眼周念梓。

  那目光周念梓一接便明白,意態自然從容,輕道一句,「爺稍候,念梓這就幫爺泡杯好茶。」徐安瀾剛才微微糾結的心,這會兒完全放松,一點兒也不糾結。瞧瞧,有個聰明的妻子多好,一個眼神就懂配合……

  狀況外的嚴尉武,這下子立刻狀況內了……原來他的主子跟周大朝奉,是這等關系周念梓轉入後堂後,嚴尉武旋即彎身抱拳,開了口,「主子—」「尉武回京不久,尚不明白京都狀況,無妨。往後周大朝奉就是我的妻,尉武務必留心照看。」他的妻……嚴尉武難掩驚訝,皇親貴冑迎娶平民為妻,按轅朝祖制得先獲聖旨恩賜……世子爺真是那個意思嗎?他原以為世子爺往後頂多將周念梓安置府內,了不起是個得寵的姨娘罷了。比起世子爺的後院美人,周念梓在姿色上毫無勝算,能不能得個偏寵,他都有些懷疑,如今……世子爺竟說周念梓是他的妻?世子爺確實是那個意思嗎?

  嚴尉武的遲疑、驚訝全寫上臉,徐安瀾笑了笑,聽見周念梓往前堂走來的腳步聲,特意提高了幾分聲量,「尉武沒聽錯,我將大朝奉視為發妻,往後不論日子如何,或富貴或貧賤,我的心意不改一分。」

  周念梓聞言步伐停頓好半晌,端熱茶的手,輕微的發顫……徐安瀾失心瘋了吧他真以為他不會再得回親王爵位嗎?

  周念梓震驚,此時又一干人,魚貫走入質庫,外頭王掌櫃熱絡招呼。「龍公子,您來了!咱們大朝奉一早就將器物整理妥當,等您了。」

  周念梓調整心緒,低聲喚來春發,將手裡的瓷杯遞給他,「你給安瀾爺送去,再回來送三杯熱茶,記得,要送上等齊岩紅。」

  「是。」

  春發端茶出去,一會兒又轉回廚房,周念梓聽外頭很安靜,便出去。

  「龍公子,您來了。」她端笑。

  「這裡是當票、利錢,大朝奉看看,若無誤,趕緊把事情結了。」龍公子語氣有絲隱約不明的急。

  周念梓從容的走了過去,看銀票,比一月利錢多上許多,這質期還不滿一月呢。

  「我讓掌櫃將票銀找開來。」

  「無須麻煩,多的錢就算打賞了,東西沒有一絲損傷吧?」龍公子問道。

  「龍公子質當的器物,如何來便如何回公子手裡,絲毫未損。」

  「嗯。」龍公子淡應一聲,全然無視另外兩個人。

  這回跟他來周氏質庫的,依舊是上回兩位貴公子,但其中一位瞧,臉上掩不住慌張。

  周念梓淡掃了一眼,若無其事的對龍公子道:「龍公子請稍候。」

  她朝王掌櫃望一眼,兩人前後入了鑒物小間,小心捧出十項器物,一擱上桌,面色微顯慌張的貴公子立刻趨前,想拿其中一樣,龍公子卻微咳兩聲,略顯多余的道:「你查看一下,這些東西是否安妥?」

  趨前來的貴公子裝模做樣的一樣樣拿入手裡,看似仔細的檢查,周念梓繼續像個沒事人站在桌旁,當作不知龍公子的視線正在她身上,彷佛恨不能透視她一般,她笑得淡然,一派自在。

  「……沒損傷,都好。」三位貴公子急如星火的來,不消一刻,捧了貴器又似風似火趕忙走人。

  這會兒,前堂剩下原來幾人了。

  周念梓拿了銀票,笑得像朵花,「這筆買賣,真賺了個飽,就是可惜了三杯上等齊岩紅。」徐安瀾心頭微震……周念梓確實不簡單!上等齊岩紅是東方齊岩的一種紅茶,一年一收,產量甚少,茶味濃郁微帶清甜,是每年必呈入京都的貢茶,更是轅朝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皆愛的好茶。

  若沒些特別關系,齊岩紅是有銀兩也買不的上等茶。

  他看她唇角漾笑花,將銀票遞給王掌櫃,並特意交代,「這當票得收妥當,過幾日用得上。」王掌櫃雖有不解,卻沒多問,徐安瀾則蹙了蹙眉。

  「二位爺,念梓有要事在身,無法招呼二位,請見諒。嚴兄回京都時日不長,肯定不知京都這些年變動如何,悅客茶樓說書先生一等、菜色一等、茶酒亦是上佳,過幾日若念梓能抽開身,定為嚴兄在悅客茶樓設宴,屆時還望嚴兄賞臉,念梓先告辭。」

  周念梓招來梅兒,回頭又吩咐王掌櫃,「王掌櫃,明後兩日我歇息,有事您照看。」

  「是。」王掌櫃在裡頭應了聲。

  她不多耽擱,似是真有要事,拉梅兒疾步離開鋪子。

  走出鋪子,她在梅兒耳邊低語幾句,梅兒點頭,旋即飛快奔離,她則緩步往鬧上的悅客茶樓走去。

  這絕對是個低級錯誤。

  周念梓不只一回在心裡發笑,真是個幼兒等級的錯誤,給她撿了個大便宜,也是讓她身邊幾個「重要」人物揀了便宜,簡直是老天刻意送來的超級大禮物。

  周念梓嘗桂花糕、品白毫烏龍,在風暴來臨前,她可要仔細嘗嘗佳肴好茶,想再舒心的安睡安吃,也不知要候上多少日子……

  無妨,一切照計劃就成……她想,再拿了塊桂花糕,才咬一半,廂房門便讓跑堂伙計推開來。周念梓慌忙咽下桂花糕,正要起身,三公子朝她搖頭,擺擺手示意她繼續坐,對伙計與梅兒道:「都出去。」

  京都裡沒多少人知曉,悅客茶樓的主人,是眼前這位三公子,茶樓裡的掌櫃、大廚、廚娘、跑堂伙計……全是為三公子效命的,知曉這秘密,除悅客茶樓上下、三公子,便只有世子爺、周念梓。

  因此,總是高朋滿座的悅客茶樓,反而是最安全無虞的密談處。

  這些年,消息交換總在這兒。

  「念梓今日找我何事?」三公子坐下,拿來杯子,倒了周念梓愛的茶。

  周念梓眉頭微鎖,半晌沒話,斟酌一番後,決定忽略三公子明顯想拉近彼此距離的意圖,從白衣襟內抽出一張明黃便箋,三公子臉色微變的接過,攤開來看,神色猶疑未定。

  周念梓仔細道了回如何得來便箋,三公子這下也不掩飾,目光沉沉望入她眼眸,一會兒說:「念梓不該拿自身涉險,我已布好了局……」他語氣艱澀,明顯有掙扎。

  她嘆氣,想忽略都沒法子了,這位公子只怕是要把心掏出來給她看,她實在消受不起。思量過後,她低聲卻語氣嚴肅的道:「三公子聽念梓一句不敬的話,處上位者,於飄搖之際,不該兒女情長。這便箋便是刀,輕易使動即可抵住對方咽喉,念梓怎還能顧及自身?事關天下黎民,能保三公子所謀之事萬無一失才是要緊。」

  三公子斂下眼睫,嘆氣,許久才道一句,「念梓比我懂得帝王心術。然若非事涉念梓,我無一分動搖之念。」

  這真是將心都掏出來了!周念梓大大嘆了口氣,只能用殺手锏了,「公子實在錯愛了。念梓……已是安瀾爺的人了。」廂房裡,頓時一片寂靜。三公子握緊了杯子,指尖泛白,可見力道用足。

  周念梓也沉默,等對方接受現實。

  「我明白了。」三公子終於出聲。

  「三公子,念梓有一事相求……」

  「是為安瀾吧?」三公子聲音有幾分苦澀。

  「是。」

  「眼下的局一旦成,安瀾即會恢復身分。這樣可好?念梓可還有別事相求?」好比……賜婚?他說不出心裡滋味,很是不甘。

  「念梓已無他求,先謝過三公子。」

  「妳真不求……賜婚?」他問出最困難的話,未成事前,什麼都不該說破。但這一刻,他真想知曉這女人的心……

  「不求。念梓今生已決定不嫁,沒想過高攀親王,從了世子爺,不過是為周家求個後。」看來她是確實決意不嫁……他淡淡惋惜,卻也禁不住松口氣,至少……她不是將心許給了安瀾。

  他實在渴望贏得她的心,像她這樣的女子,一旦取得她的心,便是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畢竟……高處不勝寒,他多希望贏得她,身邊睡個真心實意的女子,在皇宮深院裡有多希罕可貴!他曾如此深深期盼她……可她卻一心只求有後,先從了安瀾。

  他還有機會嗎?

  「妳—」三公子把話又咽回去,將明黃便箋收進襟袋。

  依規矩僅有太子能使這便箋,如今太子之位空懸,這便箋上卻簽了五皇子的名,加之便箋內容是意欲調動監守京郊的三千衛騎,這調動之罪可大可小……

  倘若坐實謀位之罪,私下調動衛騎便是叛國死罪,若不然則可推托為父皇病危,為護國安私調衛騎,可為小罪……錯就錯在五皇子用了不該用的明黃便箋,想開脫都不能,幾乎為他坐實了謀位罪名,而便箋交付的對像是右權相,有調動衛騎之權的都統領,是右權相一路拔擢而起的門生,這一路牽連下來……

  正如周念梓所言,能一舉扼住對方咽喉。

  「罷了。念梓記住我的話,無論何事,我定盡力護妳周全。」

  「念梓已有心理准備,公子的話,念梓記住了。能為公子效力,念梓萬死不辭,這回總算是報答了三公子這些年對周家的恩德。」

  「周念梓……妳這樣……讓我拿妳如何才好……」三公子重嘆口氣,忽然握住她的手,交代,「我會盡快將事情解決,妳……無論如何,都別讓自個兒出事。」

  周念梓望住他覆上來的溫暖大掌,心裡有幾分感動,這男人對她確實真心……盡管她接受不了,仍是被感動了。

  「念梓知道了。公子請寬心。」

  「我先離開,想吃什麼跟小姚說,讓他張羅,吃過再回。」他說,神色有幾分不舍,起身打算離開。「公子,這兩日我歇息……也許再見面,得等上好陣子了。這些年,謝謝公子照應,讓周家老小、讓念梓,得以富裕安生,公子的恩德,念梓一輩子不忘。往後望公子以天下蒼生為重,若念梓仍有機會,依然願為公子效力。」

  這是她最後想對他說的話,在這個奇異世界,三公子是除了周家人以外,第一個向她伸出手的人。若非他出身天家,注定要背負轅朝天下,也許……她真會為他動心。

  三公子點點頭,沒多留步,離開廂房。

  不多久,梅兒進了廂房,略顯憂心,開口道:「公子,是不是要出事了?三公子看起來面色沉重。」

  「哪怕有什麼大事,梅兒也無須憂心,總有人頂。我打算明後日歇息,梅兒回去幫我整理兩換洗衣裳,一會兒拿來茶樓,我在這兒用完膳便出發去城郊。」周念梓才說完,小姚進來,先送了三道周念梓愛的膳點。

  「三公子剛交代先上糖醋黃魚、海蝦鮮羹、冰糖醬鴨,公子還要點什麼?」

  周念梓瞧三道熱食,全是她愛的,感動轉深幾分,他的心意暖了她,為他站在風尖浪口,也算值得。

  「我還要上湯白菜、紅燒紫茄,另外再送一壺奶白酒。」

  「是,立刻送來。公子慢用。」

  梅兒瞧一桌子菜肴,又聽大朝奉加點了兩道、還要奶白酒,心裡怎麼想怎麼不對,這真像……給人「送行」的最後一餐……

  甩甩頭,梅兒揮開不吉利的念頭,他們周家大朝奉是什麼人!再不濟也有三公子撐腰……

  「梅兒,快去快回。我要趕在日頭下山前到城郊。」周念梓拿起食筷,夾了醬鴨腿入碗,心頭盤算,希望至少能安然歇息兩日。

  不過,嚴尉武回京了,看樣子守邊關的何靖將軍幾日內也會返抵京都,就怕五皇子得了消息,按捺不住……

  老天爺,進黑牢前,至少賞她兩天好日子吧。

  「知道了。」梅兒打算離開,周念梓想了想,又交代,「梅兒,萬一有什麼事,不要慌,老太爺、老夫人那頭,能瞞就瞞,不管什麼事,一定很快過去。」「大小姐,到底怎麼了?妳這樣交代,梅兒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再大的事,也會沒事的。妳只要記得這話,其他的事,若我不在,暫時找安瀾爺處置。」

  「大小姐!」梅兒跺了跺腳,這樣不明不白的話,好似在交代遺言,急死人了。

  「梅兒,公子我也說不准會有什麼事,只是防萬一,說不定什麼事也不會發生。妳先回吧,趕緊幫公子整理了東西過來。」周念梓一派輕松的笑道。

  「是。」梅兒曉得大小姐的性子,明白是問不出什麼了。瞧大小姐還笑得出來,應該不至於遇上太難的事吧。

  梅兒離開後,周念梓笑咪咪的享用膳點,小姚送來她加點的兩道菜與奶白酒,同她聊了幾句。周念梓撐將幾道菜嘗了大半,她必須如此,才能讓三公子好過些,小姚定會回報三公子,她如何開心快意的用了膳,還飲了奶白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6-12-5 00:32:4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京都城郊,有一片竹林,竹林中的小石徑通往一座紅瓦灰磚三合院,院落不大,簡單小灶不在屋裡,而是架在林子邊。

  離三合院不遠,有條山溪蜿蜒流過,溪旁架了座水車,汲上來的水經由竹管引入三合院後一座小屋,從外頭看不出小屋裡有些什麼。

  周念梓右肩背小包,沿小石徑走入三合院,進了右廂房,她從布包裡拿了換洗衣裳、洗浴用的白皂,便往三合院後的小屋走去。

  打開屋門,溫熱的水氣迎面撲來,潺潺水聲輕唱,她將衣裳、白皂擱下,脫去身上沾了塵灰的衣裳,拿起水瓢從池子舀出溫熱的泉水,打濕身子與長發後,她拾起白皂,從頭到腳仔細抹勻了,一會兒衝盡了泡沫,她舒舒服服吐了口氣,整個人坐進大石砌成的水池,舒暢的泡熱泉。

  這地方是她兩年前買下的,那時周氏押當行正式改成周氏質庫,小鋪面從胡同裡換到東大,占了三間鋪面。

  那年她依仗三公子的關系,做成十多筆大生意,賺了大把銀兩。

  從七歲到十七歲,十個年頭,經歷這異世的爹、娘、大哥相繼離世的巨變,她在周家從一個受人疼寵的小丫頭,成了得擔起一家老小生計的支柱。

  十年路走下來,因原有的知識、記憶,她沒走得太難,只不過人情冷暖嘗得多些。

  十二歲那年,爺爺奶奶生了場大病,她當時……真怕極了,只因他們是她在這裡僅剩的親人!在原生時代除了祖奶奶給過她曾心心念念渴望的親情之外,她對「親人」、「家人」這樣的詞彙是無感且近乎厭惡的。

  她在另一個世界的父親、兄長,個個比禽獸還禽獸,她母親為暖不了人的錢,幫那些禽獸,對她面對的惡心事選擇視而不見,有幾個夜晚,甚至是她母親叫醒她,親手把她推進那可怕的房間,低聲對她說:忍忍就過去了。

  她怎麼忍?那些惡魔披華麗人樣,一夜夜吞吃她的純潔、以及對世界原該懷抱的希望……她只能無助的看那些比紅燈區還淫穢閃亮的霓虹燈,在那可怕大房間裡打轉,照那一條條光裸的男身女身……她沒有能開口求救的對像,沒有人救得了她,更沒有人會相信她,她那英俊多金、風度翩翩、身型高大,完全就是女人眼中白馬王子的父親、兄長們,每夜每夜都行變態淫亂的事……她那時唯一能做的只有逃,她拚了命讀書,她裝乖、在那些禽獸面前委曲求全……她不哭,只能漠然,暗暗的求她的腦袋夠聰明,她能申請到外國知名好學校,讓她逃離台灣。

  她的禽獸父兄們,喜愛別人誇贊,當旁人誇贊她是天才時,他們笑,她選在家裡辦豪華派對,宣布她跳級錄取麻省理工時,他們也驕傲的笑。

  然而夜裡,他們在可怕的大房間裡,對她做過分的、惡心的事……幾乎只差一層處女膜了,他們嘻笑,說若她敢在外頭跟別的男人亂來,失了處女膜,她回台灣就有苦頭吃了。他們甚至決定好讓她的大哥……當她第一個男人!

  她不懂,世上怎能有如此可惡又惡心的人,偏偏那些禽獸,一個個長得比天使還要俊美,沒有人會相信她……

  她只能靠自己,盡可能逃遠、逃久一點……她沒有家人,她對家人只有惡心、只有無盡的恨……可是當她來到這個不存在於歷史書上的朝代,這裡與她有血緣關系的人卻個個實心實意的愛她。

  爺爺、奶奶把她捧在手心,家裡好吃好用的,有時連她大哥也沒,卻有她一份。

  爹娘還在時,疼她也疼得緊,至於大哥,對她更是疼到骨子,有一回她發熱,病了三天,是大哥守在床邊,喂她吃、喂她喝……後來大哥、娘、爹相繼走了,她真心難受,哭了好幾個日夜。

  緊接爺爺、奶奶病了,周家上下慌亂成一團,奴僕私下耳語,周家要倒了、大伙都要沒飯吃了。於是她收起難過,振作起來,學習接手周氏押當行,當時王掌櫃原本打算要走人,她費了點工夫,說服王掌櫃留下,但原來周氏押當行的大朝奉,老早跑不見人。

  幸好,她在原世受了一年訓練,加上以前跟爹、娘、大哥在外頭跑,能擔起責任。

  他們向來不拘她,由她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所以她見識了好些阿爹、大哥在外頭同爺兒們打交道的手腕,也跟大哥一同與阿爹延請至府中的鑒物師傅學了幾年。

  原世、這世……交錯相融,成就了現在這個周念梓,她在這個時代,其實已能過上舒心愜意的日子……只是心裡,近來總覺得遺憾……她渴望回到原世,回到徐安瀾身邊,哪怕原世有那些可怕又惡心的禽獸,但現在的她年歲不小,不再是那個無力保護自己的小女孩。

  兩年前,她買下城郊外這片竹林地,意外發現外頭野溪有個溫泉眼,於是蓋了簡樸的屋舍,以及對這時代的人來說算是極為奢侈的浴屋。

  她憑當初修的工程學,精准蓋了這座終年泉水溫度適宜的浴屋,熱泉與溪水被引流入池,再順口徑小的竹管引回溪流,浴屋裡的浴池泉水終年不缺。

  她原以為她回不去了,是死了心,以為會在這個不便的時代終老死去,才為自己蓋了這浴屋,算是一點任性、一點對原生時代的不舍掛念,周氏質庫經營穩定後,她幾乎每月放自己兩日假,奢侈地享受溫泉。

  哪知,周念梓的人生走到如今的穩定狀況,竟出現了似乎可讓她回去的契機。

  若是她真如祖奶奶所說,只要報了恩,她的人生將從此順遂幸福,那她的幸福、周紜霓的幸福,必定是曾經守候她四年的徐安瀾……她近來總想如果能回到原世、回到徐安瀾的身邊,她一定、一定會得到幸福。

  周念梓閉眼回想兩段人生,眼角淚光微泛,她始終沒張開眼,下意識摸了摸耳後的星形胎記……

  潺潺的流水聲掩蓋輕微腳步聲,她仍閉眼在洶湧思潮裡載浮載沉……

  「妳倒好!一個人來這荒郊野地偷閑,不帶上我!」

  周念梓吃了一驚,張開眼,瞧見徐安瀾似笑非笑倚在門板上,她連忙將光裸的身子完全沉入水中,雙手本能的遮住重點,那位不請自來的爺卻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朝她走來。

  周念梓心慌意亂,頭半沉入水,溫熱的泉水幾乎漫上她鼻尖。

  「慌什麼?妳的身子,爺哪寸沒看過?該瞧不該瞧的,都瞧得透了。」

  徐安瀾視線在這浴屋轉過一圈,笑了笑,方才他在屋外頭巡過一回,才發現她是將原世的知識用到這兒了,那水流明顯是精算過的。

  這丫頭,挺懂得享受。

  「你怎麼曉得我在這兒?」周念梓擰眉。

  「難得妳問了句笨話。妳仔細想想,爺如何曉得?」徐安瀾在池子邊笑,彎身將手放進池子裡,水溫舒適。

  他站直了,褪去鞋襪,解拉腰帶,見狀周念梓想都沒法子想,又多余的問:「你想做什麼?」

  「妳猜猜,這泉水熱,爺自然是想同念梓共浴了,瞧妳一個池子蓋得這樣大,五、六個人共浴也有余。」

  「你、你……」

  才轉眼,他將衣裳解得精光,周念梓臉色紅似火,閉緊了眼。

  徐安瀾笑聲輕響,打趣道:「妳閉上眼也成,一會兒,爺就進來。」他拿來皂塊,洗淨了身,舀幾瓢水衝去泡沫,不久便踏入池子,坐在靠周念梓身旁的空位。

  他離她十分近,只差半寸就能碰上她。

  徐安瀾舒服的吐了口氣,不再捉弄她,緩聲道:「念梓,張眼吧。不鬧妳了。爺頭朝上,一雙眼閉上,不瞧妳,妳用不害臊,咱們認真說些話。」

  她睜眼,轉頭瞧他就在身旁,然而他確實將頭朝上,閉了眼。她微微松口氣,瞧了他半晌,只見他動也沒動,似是真享受溫熱的溪泉,她想了想,緊繃的身子放松下來,問:「安瀾爺想說些什麼?」

  「爺想聽念梓說說,今午妳給了三公子什麼?」

  周念梓驚訝,坐了起來,搖動的水波打上徐安瀾的臉頰。

  「你怎麼知道……」梅兒是可能將她今日行蹤告訴徐安瀾,但卻不可能告訴他,她給了三公子什麼,因連梅兒都不知道她給了三公子東西。更何況,她與三公子的關系是個秘密,梅兒知道輕重……

  「周念梓,妳以為用一袋金錠,買得動我身邊的人?那是我特意讓人放出的消息。我身邊的人若能輕易被買動,我早不知死過幾回了。」

  「你……」她吃驚了。

  「我曉得妳同三公子往來,妳今日給了三公子什麼?妳說說。讓我心裡有個底。梅兒說,妳似乎想讓我照應周家一陣子,妳若真這樣打算,咱們交個心如何?沒有真心,我不賣命的。」徐安瀾仍閉眼,不想驚了她,唇卻彎成淡淡笑弧。

  周念梓思量好半晌,問:「安瀾爺如今同三公子仍有往來?」

  「爺答了妳,妳才肯說?」徐安瀾微挑眉。

  周念梓沒出聲,等。

  「是。」徐安瀾索性回答,他是真打算與她交心,只盼,她也願意將真心給他,兩世心魂給了同個女人,就是命中注定了,他絲毫不想掙扎。

  他如此干脆,讓她怔了片刻,才道:「是張明黃便箋,龍公子……」徐安瀾一聽,驚跳而起,巨大水波漾起,打上她的臉,他瞠目怒問:「妳曉不曉得妳招了什麼?妳不該蹚這渾水!」

  「你們這些爺們是怎麼回事?這時候,是心慈手軟的當口嗎?」周念梓想也沒想,回嘴道。

  徐安瀾怔了許久,心頭非常不是滋味。他扶持的主子對他的女人……

  「三公子對妳說了什麼?」

  「相似的話。說局已布好,我不該拿自身涉險,你們怎麼就……」徐安瀾靜靜望住她,那擔憂、深沉的眸光讓她接不下話。片刻過去,他伸手摸了摸她濕濡的長發,一句話也沒說,便深深吻上她,他的吻霸道而直接,彷佛帶怒意的蹂躪她的唇,她一剎那無法反應,旋即在他的熱吻下,軟了身子……徐安瀾說不清那股強烈惱意,為她憂慮,又嫉妒,居然有那麼個男人同他一樣,識得她動人的靈慧之美。

  她那雙丹鳳眼,含藏聰慧光亮,深深看進去總是萬分靈動……他嫉妒得快發狂,了周念梓道的男人太多了,多過他願意承受的,那個該以天下為重的「未來天子」,居然也是淪陷者之一,甚至為了她,願意拋去責任,只以她為重!他怎不嫉妒

  「周念梓!妳喜歡他嗎?」

  她被狂吻得暈頭轉向,迷迷蒙蒙睜開了眼,「……喜歡誰?」

  「三公子!」他咬牙切齒。

  周念梓順了順氣,忽然有點明白,「有些感動,但那不是喜歡……」

  徐安瀾扣住她後腦,兩人幾乎臉貼臉,他低聲問:「我呢?妳可喜歡我?」

  「……我不清楚……你對我……沒有很好。」她困難的答了,他與Aaron同模樣,卻不是Aaron。他不是那個會說我想妳想得快要死了,不是那個全心全意愛她的Aaron……盡管他的吻與Aaron如此相似、他身上氣息也如他,但他不是他。

  如果換上另一張臉,不是Aaron的臉,她還會像現在心跳失速、被他一吻就渾身癱軟、理智全失嗎?她真的不清楚……「我對妳還不夠好嗎?」

  徐安瀾的眼色復雜難懂,語氣像是帶了點責怪,又有些無奈,「妳這個沒心沒肺的壞公子,」他低啞輕道,「妳糟糕了,安瀾不滿意公子的答案,今晚,我們誰也別想離開這池子了!」說完,他熱氣襲來,吻她吻得再狠不過,她完全來不及深思他話裡的意思,直到他狂猛地進入她,她微痛悶哼,然而不適才一會兒,欲望立即漫上來,他在她耳邊說羞人的話……

  「抓緊了,我今晚變各樣姿勢對妳好……直到妳願意說我想聽的話,我的公子……我一個人的公子、我一個人的周念梓……妳是我的,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妳的身子,只能為我敞開……」長長一夜,她在這熱泉不歇的池子裡,讓他撫弄身子一回又一回,他時而霸道、時而溫柔,一會兒在池邊、一會兒在池子裡,變換姿勢,有時羞人的逼她看,他如何撫弄她……她的身子被他撥撩得一次次瘋狂了,她喊得嗓子沙啞,他只是溫柔的笑,如何都不放過她,逼她一回又一回攀上高潮,直到她神智昏沉的低泣,說她好喜歡他、好喜歡徐安瀾,他才終於放過她,在她身子裡釋放熱情。

  頃刻,天色大亮了,她累得在他懷抱裡睡……徐安瀾撫觸她柔嫩的臉頰,望她單純的睡顏,明明是張平凡至極的臉,卻怎麼也看不膩,越看越有滋味。

  「妳這丫頭,怎就死活不怕……」徐安瀾嘆氣,為她拭干身子,裹了衣裳,抱出浴屋往廂房走去。

  天明明大亮,他卻覺得眼前被陰霾籠罩,為她憂慮。

  徐安瀾自小習武,機緣巧合下曾拜已退隱的江湖第一高手為師,他至今還沒碰上過對手,武藝之外,他也仔細下過功夫習經讀史,在這個世代,若非已是出身親王世家,想考個狀元也易如反掌。

  在年輕世子群裡,他文武出挑,曾極受烈成帝疼寵,年紀輕輕即有一品官職,掌理戶部。若非鎮國親王「通敵叛國」,前途實是不可限量……徐安瀾將周念梓安置妥當後,走出屋舍,想「這一世」的徐安瀾,他的計劃本可順利進行,如今牽扯了周念梓,他……實在無法安心。

  不知死活的丫頭!

  他不曉得自己是第幾回罵,每罵一回,心便添上一分憂慮。

  何靖快返抵京都了,西夷王戰死的消息,興許要壓不住,一旦西夷王死訊傳回京,五皇子便無法安穩,真正通敵叛國的人,定會露出馬腳……嚴尉武其實早了一步將證據帶回京,五皇子並不知曉,西夷王首回戰於西夷河時,曾遣使求和遞表,呈上部分與五皇子私通的事證。

  皇上不可能饒過西夷王,他知、三皇子知、何靖也知曉,當初五皇子設計陷害鎮國親王,暗中讓西夷王捏造鎮國親王通敵事證,皇上不過是將計就計,松了五皇子的戒心……其實,真正的局是當今天子擺的,等意欲謀反的親兒子踩進來,他、三皇子、整個鎮國親王府,安靜無聲配合皇上的局。

  五皇子不知,何靖明面上是站他那裡的人,實際卻是他徐安瀾的人。

  鎮國親王府上下一百六十口人,全讓人牙子賣出,是皇上的意思。

  按原計劃,他該死在賣台上,讓人抬去亂葬崗,再由宗騡送往邊關,邊趕路邊治傷,抵達邊關後,他助何靖斬殺西夷王,取得西夷王私通五皇子的確實罪證。

  但周念梓壞了他們計劃,他只得將潛守在封安關的五千精銳輕騎撥予何靖,幸而他的輕騎統

  領嚴尉武拚死斬殺西夷王,逼剛繼承王位的西夷王長子交出這些年與五皇子私通的所有證據。

  只有少數人知曉,皇帝一心一意為三皇子謀位。也該是如此!把天下交給為了大位不惜危及邊關的五皇子,多不智!

  烈成帝病這兩年,仍舊「耳聰目明」,五皇子的叛變,烈成帝早得耳目回報,西夷王身邊重用的軍師,是烈成帝的眼線。

  五皇子見烈成帝病重,便遞了訊,要西夷王起兵,意欲逼烈成帝將心思擺在邊關,他盤算烈成帝最多也熬不過仲夏,於是先扳倒鎮國親王府,去了三皇子的臂膀,再透過右權相取京郊衛騎統領權,只等烈成帝駕崩,他便能坐上天子之位,哪怕烈成帝先立了詔書,他也能憑借京郊上萬衛騎的兵力,以護駕為由進宮,竄改詔書。

  計劃自然美好,五皇子沒算到的是,一個在位三十多年的英明帝王,早在天下鋪了張綿密大網,底紋下的皇親、權臣、子民,誰的動靜都逃不出網……烈成帝早看出五皇子的野心,也早知五皇子不是適合繼承皇位的英明帝王,在血緣親情與天下黎民之間,烈成帝選擇了黎民。

  轅朝可以沒有五皇子,不能沒有一個英明君王。

  這世界的徐安瀾自小到大,只服烈成帝,皇帝要他賣命,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在他假死之前,他一心要讓三皇子上位,不計代價,然而經歷了假死,他身體裡另一段蟄伏的記憶,完全醒過來……

  如今他是活在這個時代的徐安瀾,卻也不再單純是這時代的徐安瀾了。

  他對忠孝、君臣的封建觀念看淡了許多……最快也要再五日,何靖才返抵京都,何靖按計劃提前三日向五皇子遞訊,算日子五皇子應已收到何靖的信……

  本是到收網的時候了!偏又是周念梓攪了進來……

  他該拿周念梓怎辦?她能熬得過幾日黑牢生活嗎?他真怕她連一日都沒法子撐住……

  那張明黃便箋……照計劃該等何靖返京,五皇子坐實通敵罪名後,再由右權相府取出……徐安瀾煩躁,看見外頭灶台,思忖片刻,決定幫她多養些力氣……昨晚真氣昏頭了,他實在不該要她要得那樣狠,她沒了體力,又能怎麼熬過牢獄之災

  他縱身一躍,使了輕功,離開院落,不消兩刻鐘,手裡提了活魚、野鴨、野兔,回到三合院邊的簡單小灶,雖是簡易,但調料卻是十分齊全,他處理了手中的鮮魚,打算等會兒生火下鍋。

  接他又踱到小灶旁,架起樹枝,准備烤處理好的兔子肉,他站在火架旁想了一想,又回竹林刨了兩支新鮮春筍,采了一大把山蘇。

  一個時辰後,清炒山蘇、鮮筍湯、糖醋魚、三杯鴨、烤兔子肉全上桌,他滿意的朝木桌看,轉身進廂房,將周念梓抱出來。

  周念梓還在睡,乖巧的窩在他懷裡,他在木椅上坐下,仍抱她,拍拍她的臉,將她喚醒。

  「醒醒,等會兒吃飽,再讓妳睡。」

  「唔……」她悶悶地哼了聲,慢慢轉醒,睜開眼瞧一桌菜,有點摸不頭緒,再眨了幾回眼,人徹底醒來。

  「你……」她說了個,又發現自己正坐在他懷裡,掙扎想下來,卻讓他摟緊,動彈不得。

  「乖乖坐好,別逼爺又想非禮妳。」她一聽,立刻不敢動。

  「真乖,安瀾替公子煮了這桌菜,別再說安瀾對公子沒有很好了。安瀾不曾這樣對一個人好,公子要記住。」他拿起木勺,舀來了熱湯,吹涼些,朝周念梓嘴邊喂,「乖,張嘴。」

  她喝下熱湯,覺得胃暖,也覺得有些感動……但徐安瀾是不是有些人格分裂啊?一會兒是爺、一會兒奴才,轉換得流利順暢,完全不卡。

  他夾了塊魚,仔細去了魚刺,才喂進她嘴裡。

  坦白說……他手藝很好……讓她想起原世的徐安瀾……那個徐安瀾也會煮這樣的糖醋魚,她重感冒那回,在她痊愈後,他特地煎了糖醋魚喂她,哄她說吃魚對身體好。

  其實她不愛吃魚,不愛剔魚刺,原世的徐安瀾,會耐性子為她將一根根魚刺剔除,溫柔哄她吃。

  為什麼這個愛欺負她的徐世瀾……煮出來的糖醋魚味道也跟她愛的徐安瀾一樣?為什麼此時他也同樣溫柔?同樣哄她吃魚?

  她吃吃,吃出了思念,鼻頭微微發酸。

  周念梓偎進他懷裡,比感動還深的情緒,一點一滴醞釀發酵,她似乎也喜歡上這個徐安瀾……

  「怎麼了?」他問,發現她緊靠過來。

  「有點感動,你對我好……」她答。

  徐安瀾摟緊她,好一會兒,低啞聲道:「周念梓,妳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除了安瀾以外,別再接受其他人對妳的好。」

  「為什麼?」

  「公子容易被感動,安瀾擔心公子輕易就讓別人哄了去。」他輕輕的嘆了口氣,十萬分認真地說。

  「知道了。」她說不出心裡的感覺,有點酸楚,又帶了點甜。

  「意思是妳答應了?」

  「嗯……」

  「念梓真乖。我願意寵妳一輩子,妳要記好我的真心。」他拿起筷子,繼續一口一口喂她。達達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徐安瀾沒動分毫,繼續喂她,她聽見聲響時,十多匹快馬已奔入竹林小徑。

  「別動,繼續吃,要吃飽一點。」徐安瀾抱緊她,俯在她耳邊低聲叮囑,「念梓要記住我的真心,為我忍、撐,我護周家,也護妳。」

  他又夾了口糖醋魚,喂給她,一群官兵先後下了馬,領頭的五皇子,見徐安瀾親昵的抱周念梓,似娘兒們給周念梓喂食,神色盡是鄙夷,堂堂親王世子真成了個小白臉,靠女人吃飯。徐安瀾順順她柔軟長發,若有所思,低聲道:「安瀾真希望公子能哭一哭,像個姑娘家,賴、靠安瀾,但又怕……公子真像個姑娘家會挺不過去……周念梓……我怎會這樣愛妳……」他最後用幾乎聽不清的聲量道。

  他放她下來,最後問了句,「吃飽了嗎?」桌上食物已用去大半。

  「飽了。謝謝安瀾。」她笑了笑,心其實很不平靜,沒預料到會聽見他說愛……他的神情認真得讓她心驚。

  他真的愛她嗎?或只是說給其他人聽?

  然而他音量甚是微小,他單單說給她聽的吧?

  「來人,將周念梓上銬,帶走!」

  「請問民女犯了什麼罪?」「訛詐。」五皇子厲聲道。

  周念梓笑了笑,也不多辯解,直接伸手讓官兵上了銬,並且粗魯拉上了馬。

  徐安瀾一雙手在桌底下,緊握成拳,心狠痛,他暗暗發誓,要替周念梓一萬倍的討回來!十幾匹馬奔馳而去,徐安瀾也飛身奔出竹林,趕返京都。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3 18:31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