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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 -【頑石也點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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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3:19: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回去,恢復我原有的美貌;二,留下,永遠當個大頭人,遭人指指點點的。這還用選擇嗎?當然是選擇一!在天上多好?不用遭人指點,也不會損害自己的眼睛,還能不用工作,只睡他的大頭覺。再想想你娘,多可怕,轉瞬間美婦成老人……可是……」邵蘭草搔搔頭,自言自語道:「可是,靈琇可不能跟我回去的。她已重回輪迥,就算與我相處數百年,我也不是什麼成天念佛的得道高仙,她所受教化有限,而且我看她雖有點小聰明,卻無佛根。」

  他想起他與邵開春正中雷極,事後都沒有什麼後遺症,但靈琇光是背著他,就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被殘餘的電流弄得一身都是傷,讓他心痛到恨不得自己用法術為她除去所有的傷痕,偏他這邵蘭草的身軀是劣骨一堆,就算他懂咒語,骨子裡也沒有藏著仙骨,可惡!

  靈琇的肉體絕對是人類的,那引魂使者給得真是好啊!貨真價實的人軀,給他一堆劣骨,給靈琇普通人的身軀,讓他一聽見靈琇提起背他的過程時,嚇得差點魂都飛了。

  「她是人,我……其實也是人,她只能留下,百年之後再回輪迴,我呢?那我怎麼辦?」一顆芳心一不小心掉到她那裡去,現在怎麼辦?要他頂著一張大丑顏在人間生活,實在太丟臉了。

  「你躲在角落裡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麼?」

  邵蘭草聞言,直覺跳起來,瞇起他的大眼注視慢步走來的邵開春。他不去找這蟲子,這蟲子倒來找他了。

  聽娘說,從那天之後,邵開春雖肯出房門了,卻變得少言少語,像在想些什麼,這小子還能想什麼?不就想著如何算計他、如何幹掉他嘛!

  花與害蟲是天敵。天敵之間除了這些,還能做什麼?

  尤其他見了這小子的臉更氣!若不是當年這害蟲玩手段,他豈會丟人現眼地下凡來?而這小子卻是人間美顏!可惡!

  他若有這小子的臉,也不怕靈琇看不上他了!

  邵開春原是有些冷淡的神色,在見了他的臉後,微楞,問道:「你的臉怎麼了?」

  「天氣冷,所以容易凍傷臉紅。」

  「這臉紅……還是一條一條的?那你的嘴又是怎麼了?」

  「因為我蝦類過敏,所以嘴巴腫了。」

  邵蘭草見他的俊貌浮起笑來,像有幾分失意、幾分惱意。

  「邵蘭草對我從來沒有謊話過。」

  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些心虛,低語:「每個人……遲早都會有秘密。」

  「秘密?這倒是。你有你的,我也有我的。人不都是這樣嗎?」

  這害蟲到底想說什麼?邵蘭草看他慢慢地走向自己,仔細地注意到他雖有花一般的俊顏,但他畢竟只是害蟲轉世,除去一張臉,在身形舉止上無法散發出天生的花香味;就算幼年他占盡優勢,但愈見成長,愈會發現他的美貌無法長久地吸引人。

  說到底,他只是一隻像花的害蟲來欺騙世人,久了自然會有人發現不對勁……就像那夜他說的真假騙不了人。

  「雖然說,人都是遲早有秘密的,不過……」邵開春唇邊浮起惡意的笑來。

  「有的人要隱藏秘密,偏也有人一眼就看穿。」

  「哦?你看穿了我什麼秘密?」邵蘭草心裡一驚,不由得問了出來。

  邵開春「嗤」地一聲笑了出來,似乎在笑他天性的老實永遠改不了。

  「你喜歡隔壁的羅姑娘,不是嗎?」

  「我……我是喜歡她!」他勇敢地承認。

  「我一直以為你只喜歡自己呢,喜歡自己喜歡得過了頭,旁人完全放不進眼裡。你到底喜歡的是你的臉,還是你自身的一切?」邵開春目光不再看他,改而投置在花園之間,狀似閒話家常地繼續說道:「羅靈琇心甘情願地成人,為的是什麼呢?我想了許久,她是你夢裡的大姐姐,都當了十七年的夢了,為什麼突然想成人……說是突然,形容不太貼切,不如說『心甘情願』是你養出來的。」

  「我養出來的?」

  「你不覺得羅靈琇的性子與邵蘭草極為相似嗎?」

  「什麼?」他呆呆地問。

  邵開春的表情閃過一絲嫌惡,彷彿在說不管什麼時候,總是會有笨蛋出現。

  「你喜歡羅姑娘哪些地方?」

  邵蘭草本要回答,話到嘴邊卻無法出口,

  他喜歡靈琇哪兒?

  在那個早上,他趴在那裡找石頭時,她突然出現……他只覺得熟悉而親切;有時與她說話,說著說著,她靠近過來仔細聆聽時,他會臉紅,但那時他歸咎於男女授受不親,他沒有接觸過女性,至少沒有像跟她那樣親近過;有時他看著她笑著,會覺得她的笑容讓他心滿意足,明知她就算有事藏心裡,也很快拋諸腦後而以笑示人,他仍然喜歡她的笑,那讓他感到心安跟快樂,他認為那種感情就像是兄妹了。

  他對夢裡的大姐姐是魂牽夢縈,雖沒看過她的長相、沒跟她說過話,但是,十幾年的相處下來,他把她當作精神上的安慰、當作一種習慣,當作自己唯一擁有的寶貝,當作唯一能接受自己的人……「好像有點不對勁。」細想之下,他心知似乎對兩人的感情有些不同。

  他從不敢、也不願去預設過夢裡的女子一旦會開口、會說話,會不會對他有嫌惡之情;會不會一看見他就喊他大頭鬼,然後嚇得逃之夭夭……他不敢想,直到遇見靈琇。她第一眼瞧見他,什麼嫌棄的話都沒有說;在看見開春之後,也沒有對他與開春全然不同的外貌做比較,他心裡其實是很感激的,也給了他一些信心去找夢裡的女子。

  他煩惱得搔搔頭,走來走去,自言自語道:「若我那十幾年的記憶裡有花神之憶,那斷然是看不上她的,她長得一點都不漂亮,跟蘭花相比差太遠,偏偏那幾年我忘了自己原是這麼優秀的神,不小心被她戳破了個洞,現在補也來不及了──」他又搔著頭。

  若有花神的記憶,自然是不可能論婚嫁的,但當他是邵蘭草時,一心一意地迷戀夢裡的女子,的確有那種小小的渴望,近乎卑微地想要那個女子陪著他一生一世……遇見靈琇後,這種願望更為強烈,那是將兩人重疊了吧?

  可是,他留下來要頂著這樣的丑,又不可能換一張臉,他會丟臉一輩子的……邵開春見他的頭髮都被抓得亂七八糟,實在忍不住,插嘴道:「她就是十七年來的邵蘭草,那邵蘭草就是她吧?」

  他的話就像青天霹靂再度打在邵蘭草的天靈蓋上,他瞪大已經夠大的眼睛看著邵開春,喃喃道:「她就是邵蘭草,邵蘭草就是她?」

  「她是那邵蘭草喜怒哀樂養出來的,不是嗎?」

  是……是啊!他想起那引魂使者在他夢裡所提示的,他的情緒、他的內心會影響到靈石,就像是培育一朵珍貴的蘭花──他錯愕地脫口而出:「她這麼好的性子是出自於我?」怎麼可能?那個笨拙丑陋到連他也覺丟臉的自己?

  他想起她一點也不嫌棄自己,反而親熱得緊;個性溫馴而不給人難堪……她的一切都比自己美好多了,怎會像……是有點像自己啦,她就像是自己十幾歲之後的個性。之前他老怨自己的長相跟不受疼愛,後來他認了命,慢慢地看開,也從未將旁人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惡語惡行,反射到別人身上去,只是……「我真有這麼好?」從他憶起本身的身分後,他只有嫌棄過去的自己,只覺得自己還沒去自殺,真是奇跡。

  「有。」

  「什麼?」邵蘭草以為邵開春有說話,循聲看去,卻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已。是他錯聽了吧?

  「其實,我一直有件事想告訴你……」邵開春沉聲開口。

  邵蘭草心裡一跳,聲音有些微顫:「你終於要告訴我了?」也……也該是揭開他這惡毒蟲子面紗的時候了!

  「我一直在考慮,考慮要不要告訴你。」

  「你……你……可以再考慮一下,不見得要急在一時。」

  邵開春揚起眉。「你確定?」不等他回答,又逕自說道:「過了年,你我都十七歲了,你曾經想過成親這檔子事嗎?」

  哇,話題轉這麼快。邵蘭草的目光依著他的視線落在花園裡,花園旁是老爹又在種蘭花了,他辭官之後愛蘭雖不致過了火,卻算是他唯一的喜好。

  「成親……」跟著一個女人相守一生,而這個女人在他尚未恢復花神記憶前,只有一個人選。

  若他回去覆命了,靈琇怎麼辦?她這麼想要家人,他走了,她等於少了一個兄長……還有爹跟娘怎麼辦?這個家又怎麼辦?

  他想起他被雷打中之後,爹娘著急擔心的模樣……如果告訴他們,其實他是一個神,該回天上覆命了,他們會不會很高興地歡送他?還是抱住他的大腿,不准他回返天上?

  「我想了想,還是告訴你吧。」

  「不要!」邵蘭草直覺大聲阻止。連自己也沒有辦法了解自己此刻在想什麼。

  當人真複雜,七情六慾亂成一團,連理也理不清,也狠不下心割捨掉;當神多輕鬆,他就再找個石頭抱著睡它個十年、八年,天上歲月無盡,總會讓他抱到一顆心滿意足的石頭!

  「真不要?那就讓羅姑娘嫁人去吧。」邵開春在旁涼涼地說道。

  「咦?」邵蘭草回過神:「你說什麼?」

  「你不是不要聽嗎?我親愛的大頭弟弟!」邵開春美麗的臉龐又浮現出慣有的惡毒微笑,輕柔地說道:「羅家主子回來啦,知道自己妹妹清醒過來,又年紀不小,突然間,他決定要把妹子出嫁,省得哪天她又睡著,一睡不知幾年再醒,這可是下頭的人私傳過來的消息。」

  邵蘭草聞言,一時間天旋地轉,先是震於她要嫁人的消息,又想起他們分手不及兩天的時間,那天她還說她大哥要回家了,她臉上小小的喜悅之情明顯可見啊!

  她對家人莫名的重視,他是知道的。開春說,是他養出她這朵美麗的小蘭花,所以她就是他、他也是她,兩人之間的性子無差,但頁正養出她美麗性子來的,並非是現在的邵蘭草,而是那個少了花神記憶的蘭草。

  如果是現在的他,養著她,那麼她願意成人嗎?他會喜歡這樣的羅靈琇嗎?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逝。他又想她極重家人的心絕非自己所養,他自己對家人並沒有像她那樣的狂疑眷戀執著,那她這顆重家人之心又是從哪兒來的?

  他的頭腦亂哄哄的,大眼鎖不住焦距,眼角瞄到邵開春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這才想起這蟲子怎知不該屬於邵開春記憶的事?難道這蟲子真跟他一般恢復了天上的記憶?他又看見花園裡的老父……可惡!

  「我不管了!我什麼都不管啦!」他吶喊道。把該丟的、不該丟的,在這一喊中,全部丟了!

  「求親?」羅靈琇聞言呆住。

  「是啊。其實,今兒個早上好像就有媒婆來提親了,不過遭大人婉拒,現在人家親自登門拜訪呢。」

  「大哥沒跟我說啊。」提親?她跟大哥只見過一面,還沒有來得及培養兄妹之情啊。她微惱,到底是哪家不識趣的討厭人莫名其妙地來求親?何況……何況……她摸著腫得像小香腸的嘴,想起二哥把她的嘴巴折磨成這樣,想消也難在幾天消掉。這真的是接吻嗎?她可沒有聽過有人接吻,都三天了嘴唇還腫成這樣的呢;

  還是二哥他一點經驗也沒有,拿她當可憐的實驗者?

  「小姐,現在人家還在廳裡跟大人說話呢。」

  「那關我什麼事情。」羅靈琇惱道。見那丫鬟欲言又止的,她心裡覺得奇怪,便道:「怎麼了?」

  「奴婢在想……是不是隔壁的邵家少爺們曾經偷偷隔著牆看到小姐過?」

  「咦?」她心裡一跳,以為邵蘭草翻牆過來的秘密被發現了。

  「不然怎麼會來求親呢?小姐,你想求親的是那個生得好看的大少爺,還是頭大得嚇人的二少爺呢?」

  原捧著(金漳蘭譜)在讀的羅靈琇,一聽見丫鬟的話,嚇得把游走的神智全拉回來。

  「隔壁的?邵家?天啊,二哥在做什麼!」她趕緊跑出閏房,一出房門就覺得好冷,但也顧不得回頭穿厚衣。

  二哥到底在想什麼啊?他……他是不是被雷打中昏了頭,才求錯親了?

  自從他被雷打到,就變得好怪啊,連他心愛的大姐姐他都不再去找了,反而對著她上下其手,讓她一頭霧水又臉紅心跳的……她當然臉紅心跳啊!

  這種事她又沒有碰過,莫名其妙就著了他的道。她心裡雖然嘀嘀咕咕的,卻沒有十分地厭惡他這種行為,只是想要弄清楚,偏偏他不再翻牆來找她,這要她怎麼想呢?

  她愈想愈惱,跑到快接近大廳的地方時,瞧見一顆大頭正要晃出門……不,是二哥與邵開春正往大門去。她要跑出去叫住他,又覺得此刻沖出去不妥,她忍著衝動,等家僕送他們出門之後,她才慢慢走到大廳門口,瞧著那個回家兩天卻只有空見她一面的兄長。

  「大哥,」她試探地叫了一聲,瞧見他轉過身,像十分驚訝她的出現。「大哥,我方才看見有人……是來求親的?」

  「你瞧見了?」他皺眉。

  羅靈琇的心跳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等著大哥接下來要說的話。等了半天,沒見他有下文,她只得怯怯地問道:「我聽丫頭說,隔壁的邵家是來求親的?」

  「你放心,剛才為兄的拒絕了。」

  拒絕?她狂跳的心慢慢地緩了下來,心口說不出是失望,或者高興。二哥他……他登門求親,大哥卻拒絕了?「大哥,那個……」

  要怎麼問?問大哥為什麼要拒絕?還是問,大哥是不是因為捨不得她出嫁才拒絕二哥的?

  「你才剛醒來,很多事情都不懂,要學習。」

  大哥的意思是想要她留在府中?這表示他們兄妹倆雖沒有深刻交談過,但其實大哥是捨不得她,將她視作一個重要的家人的嗎?思及此,她心裡微熱,想要開口告訴他,大哥要她不嫁就不嫁,她想要一輩子都擁有家人,不離不棄。

  「等你再待在府裡學個幾個月,大哥會為你挑個好人家。邵老爺雖然曾是官場中人,但畢竟告老還鄉十多年,在朝中勢力漸微;我看中了幾戶人家之子,他們在朝中雖是新起之秀,勢力卻是不小,改明兒我先探探對方的意思──對了,你也好好多學點女人家該做的事,可別什麼都不懂。」

  「大哥……這才是你拒絕邵家的原因嗎?」抓著門的手指微微泛白。原本微熱的心口有些遽冷,像是突然間美麗的夏日被冬雪罩住了。

  「啐,你知道來求親的是誰嗎?邵家那老頭兒分明不將我放在眼裡,若是邵開春也就算了,求親的竟然是那個大頭的二兒子,死皮賴臉的,沒見過那麼厚臉皮的人,像娶不到女人一樣!我若是他爹,也覺丟人現眼!」

  二哥……羅靈麟垂下眼,小聲地問:「大哥,你對我有依依不捨之心嗎?」

  「什麼?」他頓了下,瞧出她神色不怎麼對勁,仍不以為然地說道:「咱們不是兄妹嗎?你乖乖待在府裡便是,我還有許多事要忙,你下去吧。」

  她不再發一言,垂首默默走回她所住的屋子。

  難道是她太貪心了嗎?沒有相處過的兄妹自然無法產生感情……可是,可是,藏在他倆之間的血脈不是相連的嗎?他是她的家人,是家人……自然而然會有感情的。還是她太傻太笨?以為人世間的家人的相系變了,不再像當年她那樣──「靈琇?」熟悉的聲音小小聲地響起。

  她有些失神地抬首,發現自己已走回屋前的院子裡,邵蘭草就躲在樹下。

  「二哥!」她驚訝叫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邵蘭草搔搔頭,慢慢地走向她。

  「我想來看看你。」大臉不由得發紅起來。

  「看看我?你……」被拒了求親,他不會難受嗎?

  「我……」他鼓起勇氣,偷偷瞧見她臉色微白,訝道:「你怎麼啦?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她直覺露出笑顏,搖搖頭:「我才沒有呢。」

  「你在強顏歡笑了,靈琇。」他頓了下,柔聲說道:「我來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一個地方?二哥剛被拒親,難道是要……私奔?她心裡猛然跳了下,小聲問道:「只有你跟我嗎?」

  他高興地點點頭笑說:「只有你跟我,沒有第三個人了。」

  「那會讓我們暫時見不著自己的家人嗎?」她聲音微顫。

  「是啊,就你跟我而已啊。」

  私奔……天啊,二哥真要私奔?

  「翻個牆就到了。」他要拉起她的小手,臨時又放下,臉通紅地說道:「我想讓你去我住的房間看看。」

  她一楞,一時轉不過腦子,直到他背對著自己蹲下,她才回過神,問道:「二哥,你在做什麼?」

  「我背你爬牆啊。你個兒小,自己一個人是爬不過去的,我背你過去。」

  她看著他的厚背,微微臉紅,小聲說道:「二哥,你一點都不氣嗎?」

  「氣什麼?」

  她連忙搖頭,答道:「沒……沒有。」

  她紅著臉爬上他的背。

  他一提,便將她背了起來,大聲說道:「你抓緊點,我要爬過去了。」

  「好。」他說什麼都好。她的視線落在他的後腦勺上,只覺他的頭真的好大。

  「是很大啊。」他笑道。

  羅靈琇這才發現自已把心裡的話說出口了。

  「可是,就因為二哥你頭大,才給我好大的安全感。」她低聲說道。連大哥都沒有給過她這種感覺。

  「什麼?」他沒聽清楚。

  她搖搖頭,也不管他有沒有感覺到,不想多作解釋。她望著他的大頭好一會兒,悄悄傾臉上前,用唇輕輕碰觸他的大頭後腦勺。

  「我想,你雖然常跟我相處,可是不來我房裡了解一下我的生活習性,恐怕對我還不算十分地清楚。」他說道,俐落地爬上高牆。

  「嗯。」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聞到他身上帶有的幽香,她微微側頭,俯近他的頸間仔細聞。

  邵蘭草嚇了一跳,原本已經稍稍降溫的紅臉又高燒起來,他不敢轉頭瞧她的小臉,雙手微顫地抓著磚塊,怕自己因為心跳如鼓而莫名跌死在當場,那可冤了!

  「二哥,你好香喔。」

  「我……你……你才是。」她的體香擾得他心好亂,卻又不敢表現出來,怕她以為他是色魔。

  「二哥聞得到我身上的味道?」

  「不不……一點點,一點點。」他結結巴巳道。「那個……那個……雖然我這時候不該問,可是……你還好吧?」

  她以為他問的是她的心情,正要答一聲很好的時候,他又道:「我剛才偷偷瞧見你嘴巴是腫的。」

  嘴……她連忙只手掩嘴。她的嘴是腫的,還不是他害的嗎?

  「我也腫了兩天……」他坦白說道,同時聲音更加壓低:「你這兩天能吃東西吧?舌……舌頭還好吧?」

  是他無能,沒有親嘴的經驗,害得她嘴巴又腫又紅的。但他也好不到哪兒去,足足兩天幾乎無法吃燙的東西,現在才知道沒有經驗的下場有多慘。他就怕弄疼了她。

  她聞言,吶吶地說道:「還好,我本來就吃得不多。」

  「現在我無法時時刻刻待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能多吃點就多吃點,瞧你現在瘦的。」

  她聽他關心的言語:心裡備感溫暖,慢慢將臉靠在他背上,低聲問道:「二哥,你待我真的很好。」

  「什麼?」

  「二哥,我是不是很笨?我以為親情是無法割捨的,所以大哥會憐我疼我;而我,也將他視作我親愛的家人……到頭來,我還是在作夢嗎?」

  「誰說你在作夢?」

  「也許,在夢裡才好……」

  「少胡說八道!你在夢裡,那我可要怎麼辦?你以為有血緣的才是真正的家人嗎?就算你大哥不疼你、不憐你,你還有其他的家人,你忘了嗎?」

  「咦?」

  「我啊!」

  「二哥……」他到底想說什麼?他不是來求親嗎?現在又說要當她的家人?

  是因為求親被拒,所以決定要當她的家人就好了嗎?思及此,羅靈琇垂下眼,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有些失望、也有些懊惱。

  「我就是你的親人啊!」他很理直氣壯地說道:「你可別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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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3:20: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邵蘭草背著她翻過牆,落在邵家的土地上之後,她看見以往只能跳著腳從高牆上微微偷看見的蘭花花園,如今在細看之下,有好幾株報歲蘭已經開花。淡淡的幽香與他身上的味道混在一塊,十分好聞,讓人神清氣爽。

  「其實大部分是我爹種的,還有好幾株的花期不同,所以現在你看不到開花。你瞧,那一株,」

  他指著稍稍被獨立出來的一株蘭花叢。「那一株我爹養了十年,還沒開花過。」

  「十年?」羅靈琇訝道。望著那株蘭花叢,只覺得當日爬牆偷看時,好像沒有注意到這株狀似不起眼的蘭花,現在定睛一看,認不出那是她所看的圖書中哪一株蘭花。

  「我爹固執,原先要養她養到開花為止,不過現在我瞧他對這株蘭養出感情了,也不理它是不是會開花了;這就跟養人一樣吧,養出了感情,自然也不管自己的兒子是美是醜、是聰明還是笨拙了。」他忽然有感而發,唇邊帶笑。

  「那個……二哥,咱們一定要這樣說話嗎?面對面地說話不好嗎?一定要背著我說話嗎?咱們……已經落地了。」她微微臉紅說道。

  邵蘭草聞言,大臉也通紅,趕緊小心地放下她。見她好像要退開幾步,他連忙拉住她的小手怕她跑了,後來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太過冒犯,直覺鬆手,又心想不妥,就這樣握握放放好幾次。

  「二哥……」

  「叫我蘭草!」他突然說道,緊緊握住她又軟又滑又涼的小手。「你的手真冷,我……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暖和你。」

  羅靈琇也不知自已為何臉熱烘烘的,對他牽強的理由只是小小地應了一聲。

  「我……我帶你去我房裡看。」

  她瞪大眼。去他房裡?那……那他是想做什麼?以前她是不會介意的,她是真心將他當兄長看,但是現在……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啊。

  她被他拉著走,她想要開口,又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

  「二少爺?」

  邵蘭草聞言停步,瞧向正拿著新冬衣過來的梅兒。

  「二少爺,她……她……」

  「她是我喜歡的人兒。」邵蘭草直言不諱。他身後的羅靈琇則是呆呆的,顯是已經被他給嚇壞了。

  梅兒看向羅靈琇,也楞楞答道:「怎麼方纔我從大廳來,沒瞧見二少爺這位貴客……」

  「因為我是帶她偷溜進來的。」邵蘭草左手接過冬衣,說道:「梅兒,你下去吧,我跟靈琇有話要說。」語畢,他朝她露出淡淡的笑顏。

  梅兒一時看傻他的笑容,只得傻傻地點頭,隨即轉身離開。

  真的不是她多心,這一年來愈來愈覺得蘭草似乎改變愈來愈大,並非指個性,而是他的……他的人有時會在不知不覺中給她一種錯覺,彷彿他與開春一般,貌俊俏而讓人移不開視線!

  「哎呀,我怎麼傻了呢?蘭草帶別的姑娘偷溜進來,不是有損人家姑娘的名節嗎?我還放任他們去!蘭草老實又保守,怎麼突然做出這種事來?」

  他是她從小看到大的,也沒見他說過喜歡哪個小姑娘過呀,「不成不成,若是她家人來覓,那豈不是毀了蘭草跟邵家的名聲了?」梅兒正要轉身回去勸說,轉角突然伸出一隻手將她拉過去。「大少爺!」

  「小聲點,你存心讓全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咱們在這裡?」

  「大少爺,你躲在這裡做什麼?要找蘭草少爺嗎?他……他……」

  「話別這麼多,沒人當你是啞巴。沒有我的話,你不准把才纔看見的說出去,要不然我就讓你滾回老家吃自己。」

  「可是……」

  「可是什麼?你家少爺那顆石頭一般的心,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姑娘,那姑娘的條件可比你少爺強太多了,若錯過了,只怕也沒人要他了。」

  「大少爺,你的意思是……」明明說話是挺刻薄的,但話中之意又分明是要為蘭草打算些什麼。

  「我這好哥哥,當然得為我這個弟弟做些什麼啊。」俊美的容貌浮出十分陰毒的笑容。

  梅兒微楞了一會兒,沒見過他這樣的表情。總覺這種表情跟他的俊貌極搭,好像他天生就是這樣的壞胚子……哎呀,她在想什麼啊!

  「大少爺,你要做什麼?這樣真的好嗎?我還是去告訴老爺夫人……」

  邵開春不悅地揮揮手,冷聲道:「就叫你不要說了!你敢說,就等於毀了蘭草一生的『幸福』,這罪你擔得起嗎?下去下去,一切我自有打算。」

  「也對,大少爺一向都是為蘭草少爺著想的……」梅兒說道,隨即福了福身,慢步離去。

  他望著她的背影,俊美的臉龐微微抽動,形成詭笑的畫面。他喃喃自語地說道:「你說得沒錯,我一向可都是為他著想的。」

  「你穿上吧。」邵蘭草將冬衣遞給她。

  她原要拒絕說自己不冷的,後來見他固執,只好紅著臉穿上。他的冬衣是新的,自然沒有他的體溫與味道,但是他的外套好大又暖,她心裡覺得奇怪,明明這質料與她擱在房裡的厚衣是一樣的,為什麼他這件比較暖?

  突然間,溫熱的感覺又充斥在她的小手,她這才發現他又握著她的手,拉著她往他的房裡去。

  要去他的房間……做什麼?她還是不敢問出口,光是胡思亂想就讓她燒紅臉了。

  「二哥……」

  他用力歎了口氣,連頭也不回地說道:「既然你叫習慣了,我也不願硬逼你改口。我說過,我願意當你的親人的,比你大哥還親的。」

  「嗯……」那,要當親人,為什麼還要求親?她疑惑,心裡也有淡淡的失望。

  失望什麼呢?失望他選擇當她的家人,還是向她求親?

  「記不記得咱們在廟裡說的?一生一世都當親密的家人的?誰若違背就天打雷劈?」

  「記得,我記得。」她低聲說道,看著他的大頭背影。那時她有多高興啊,高興到……自已以為這一生的圓滿了、夠了。

  「而我果然也真的被雷劈過了。」他左手打開自己的房門,轉過身來,認真無比地說道:「所以,不能共存嗎?當你家人與丈夫,不能共存嗎?」

  她驚訝地抬首,望著他深邃的大眼,有些微顫地問:「二哥,你……」還沒有死心嗎?「可是……可是……大哥他不是拒絕了嗎?」

  「你知道我去求過親了?」他訝道。見她輕輕點頭,他搔搔大頭,不好意思地又說:「我怕旁人捷足先登了,所以……所以心一急,也顧不得其它,先跑第一再說。」

  「對不起。」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我可以明白官場中人的心態。」邵蘭草微笑道。讓她垂首走進屋來,再關上門,阻止冷風一塊吹進來。「人,總是挑對自己最有利的路走,何況官場險惡,你大哥自然是要先以己身所掌握的棋子,去換取更大的利益……啊,我不是指你是棋子,你別誤會啊。」

  她搖搖頭。「你說得好像是對官場很了解似的。」她看見屋內簡單的擺設,卻處處有他的痕跡。

  「我爹曾身在官場,我從小就聽他提過一些。他提得不多,不過豈只是官場呢?人生在世,不都是如此嗎?能跳脫的,只怕也離成仙不遠了;我在跳進來時,已有心理準備。」語畢,他注意到她好奇地摸過擺著幾本書的櫃沿,最後看向牆上的兩幅畫軸。

  「一幅是我夢中的姐姐!」他脫口。

  羅靈琇聞言,感到心裡微微有刺痛,卻沒有開口說話。

  「另一幅是你。」

  「我?可是……我可以明白你將夢裡的姐姐畫成蘭花,但為什麼兩株蘭花一模一樣?」

  「因為你們是同一個人啊!」

  羅靈琇聞言,憶起他的確曾提過,但當時她被他可怕的吻嚇昏了,根本沒有心思去注意他的話,「我會源源本本地告訴你的,不管你相不相信……」邵蘭草嚥了咽口水,忽有點困難地說:「但在那之前,我想說……我想說……」

  可惡,這嘴真笨拙!他偷偷瞄一眼,發現羅靈琇正聚精會神地聆聽,遂鼓起畢生最大的勇氣,又說道:「我想說,我不放棄,絕對不會放棄!」

  「二哥,我……」

  「不不,先聽我說,我……我是瞎了眼,才會佳人在眼前,卻眼盲心亂,才會誤當你的兄長,我保證那時的確是真心想要當你的兄長、細心地呵護你,只是我第一次……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不清楚對你的心憐是什麼。我一向把心守得死死的,只敢對夢裡的大姐姐盡情地宣洩我的感情,因為我……我雖然已經不再介意自己的長相,可是我心裡也許還是在微懼,怕有一天我真心喜歡上一個女人,而她卻因我的長相而嫌棄我……夢裡的她,不會對我說話、也不會排斥我,我靠的是她的體溫,她曾經是我唯一的支柱……如果說,她是我的夢,而你就是從夢中走出來的延續。」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臉認真。「延續!你明白嗎?從幻影變真實,這個真實安撫了我內心深處的輕懼!她說話了,她用真實的面貌與我相見、跟我說話,讓我從單方面迷戀到雙方面的了解,進而讓我知道自己的情意是真實的,不再夢幻、不再恐懼……」他滿臉通紅無比,低聲而清楚地說道:「我喜歡你,也喜歡我自己。」

  如果沒有自己那十七年,斷然不會養出她這麼美好的性子,在喜歡與自已相仿個性的同時,怎能不喜歡那個邵蘭草呢?

  頭大、人不好看,脾氣卻極好;在受兄長欺負的同時,仍保有正常理智公平的心態,現在連他自己都佩服起自已了。

  「二哥,我對你……」

  「等等!」他心裡緊張,不由得打斷判定他命運的時刻,閉上眼趕緊再說:「我要你明白,我是真心想當你家人與……與共偕白首的男人。家人是親情,丈夫是愛情,我的頭很大,都可以給你!你愛喊我二哥、愛喊我蘭草都行,只要你偶爾分點愛給我,大部分你要當我是……是兄長,也可以啦。」說到最後,已經很沒有志氣了。

  因為他害怕啊!

  從他決心當人的那時候起,他就放棄了花神的自大與驕傲,回到那個樸實、死心眼兒的邵蘭草身上;雖然潛在仍有著花神小小的自信,但他將其當作是填補自身的不安。

  要融合兩種個性,其實很簡單,只看他願不願意。

  忽然間,她的體香從鼻間敏感地傅來,他的心一跳,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被軟軟的、溫溫嫩嫩的肌膚磨蹭著……他的心,跳得更狂;她的髮絲,落在他的鼻間……她在他面前嗎?在他懷裡嗎?

  這是不是表示她同意了自己的說法?接受了自己的示愛?

  那表示,她對他除了兄長之情外,還有那麼一點點點點的愛了?

  思及此,他心跳幾乎要迅跳難控了;他的雙臂直覺地僵在半空中,卻不敢用力抱下去。

  他更不敢張開眼睛啊!

  萬一,是夢怎麼辦?

  他會哭死!會哭死啊!

  「二哥,是你的心跳,還是我的心跳?好快好大聲呢。」

  他想要答:是我的!

  嘴巴微張,卻發現更軟更香的涼唇輕輕貼上他的……他的心跳,「咚」地一聲,摔到地上,停了;他的血管,「啪」地一聲,好像爆了。

  他所有的知覺都已經停擺,只剩下唯一的觸感……觸感在他的大嘴上,她輕輕吸吮著,她的小舌羞怯地探進他的唇間……天啊,這一輩子就算他到白髮蒼蒼的老公公;就算他爬進棺木的那一剎那,他也不會忘了今天,忘了此時此刻!

  「二哥……」

  唇忽離開,讓他一時回不過神來,身已在地面,神智卻仍在飄浮。

  「二哥,好累。」

  「累?」親他是一件很累的事?是他的嘴太大,還是她的嘴太小?以致親起來很累?他微微張開大眼,瞧見她小臉駝紅,右手緊抓著他的衣袖在輕顫。

  「你對我來說,太高了,親……踞起腳來好累。」

  她臉紅得迷人,他不由得直覺脫口:「我可以蹲下來。」

  「可是我……我……我不太會那種……那種……」

  他心一急,問:「哪種?」不會站著親?還是不會蹲著親?他隨時都可以配合啊!

  「我不太會用舌頭……就是你那天親我親到我舌頭都痛的方式……」她結結巴巴地說道。

  邵蘭草只覺她臉紅得連睫毛都像是染了淡紅的色彩,紅得迷人、紅得醉人、紅得……連他都失神了。

  等他吸收完她話中的意思時,又注意到她緊張得微顫,他也臉紅心跳地慢慢把她抱住。

  「那是我第一次親人……」他老實說道:「我想……我想,我想多練習幾次,總會進步的。」他說出口,連自己都覺得臉皮厚到不能再厚了。「我真的……真的可以當你的丈夫嗎?當然,我也很貪心,連你的家人地位都要一塊霸佔,我想要把我所有的喜歡都送給你一個人。」

  羅靈琇聞言,輕輕點著頭,小聲說道:「我喜歡二哥,不枉世間來一遭。」

  邵蘭草心一跳,見她無故說出那句「不枉世間來一遭」,以為她對前塵往事有所回憶,後見她似乎只是出於本能地說出口,並沒有任何的回憶之貌,他不知該喜該憂,但正因她沒有記憶了,更能顯現出她對這一輩子的眷戀與滿足。

  「我……晚點兒,我要告訴你一個故事,跟我十七年來的夢有關的,甚至早於我的夢,還有在我體內有兩種性子的事……」見她輕訝,他用力吸了口氣,臉紅繼續再說道:「在那之前,我……我們可以多練習,我保證,絕對不會讓你的小嘴再腫起來!」

  語畢,他心髒亂亂跳,俯下頭,輕輕地含住她的小嘴,慢慢地親、慢慢地探索……他的個性一向很認真,學不會的事情他會一直重複再重複,直到學會了。慢慢地,他漸漸地用起力氣與她的唇舌糾纏,用力用力再用力,「唔唔……」好痛!

  「再一次……我這一次一定不會弄疼你。」真笨!連自己都受不了自己的笨拙!他屏住息,再一次吻上那個紅通通的小嘴。

  「唔唔唔……」二哥,你咬到我了,好痛!

  「再……再一次……一定可以……」

  「唔……」

  「再……」聲音愈來愈微弱,充滿懊惱跟心虛。

  「啪」地一聲,房門用力被踹開!

  邵蘭草迅速被驚醒,直覺抱住懷裡的羅靈琇,怕她被冷風吹得凍了。

  「你們在做什麼?」暴跳如雷的聲音響起,立時讓邵蘭草清醒了幾分。

  他先看向懷裡睡眼惺忪的羅靈琇,再慢慢移向門口的……他呆了下,瞧見羅靈琇的兄長正擋在門口;身後的邵開春則是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

  「我……我沒做旁的事。」他說道:「我只是想跟靈琇說說話。」

  羅靈琇聞言,跟著抬起臉,瞧向門口。

  「大哥?」

  「這叫說說話?說說話,需要到男人的房間來嗎?」

  「我只是想讓靈琇知道我住的地方長得什麼樣。」邵蘭草往窗口瞧去,看見外頭已是夜色一片。難怪靈琇兄長尋來,原來已經入了夜。

  他暗罵自己真是笨,跟她聊著聊著,兩人就睡倒在牆邊,不知天昏地暗了。

  他拉著羅靈琇爬起來,她的雙腿還有些麻軟,他便小心地扶著她的腰。

  「狗男……」羅家兄長原要脫口,後來見妹子猛然抬頭看他,他的話臨時收回,惱怒道:「邵家養出的好兒子啊,我不允親,你們便玩起私奔這種花招,也不知邵老是怎麼養兒子的,也不瞧瞧自己兒子生得什麼德性,也敢來攀親帶故的!」

  「大哥,別這樣說蘭草!」羅靈琇不高興地說道:「我若要成親,必定是跟我自己喜歡的人,也會徵得你的同意,絕對不會私奔。」

  在她心裡,家人這個角色有多重要,大哥會知道嗎?是她來晚了這世間十幾年,少過了十幾年的歲月,所以無法理解她大哥將仕途重於家人的原因嗎?

  「哼,這年頭哪容得你自己選夫?跟我回去,免得讓人瞧見了,徒惹是是非非。」

  邵蘭草見他伸手要拉走羅靈琇,心一急,便擋身在她面前。要說話時,邵開春似笑非笑的聲音先傳來,道:「羅大人,我也算是個人啊。是是非非都是由人嘴裡說出來的,方纔他們兩人共處一室,不只你瞧見了,我也瞧見了。梅兒,你瞧見了嗎?」

  「奴婢……奴婢也瞧見了,羅家小姐跟咱們二少爺睡在一塊……」

  「睡在一塊?你這賤婢也敢胡亂說話?他們不過是……是……」羅家兄長一見妹子與邵蘭草嘴唇紅腫,也知他們幹了什麼事。他臉色鐵青地說道:「我要告上官府,說你拐帶良家婦女!」

  「我沒有!」邵蘭草也跟著惱火起來。他緊緊拉著她的小手,不讓她離開自己身邊。「我真心求親,雖然遭到婉拒,不過我沒有退縮的打算,不管求親幾次,我都會一而再地登門。我帶靈琇來我房裡,只是想讓她瞧瞧我生長的環境,除夕該跟家人在一塊的,她將我視作半個家人,自然此起你這大忙人,我這家人更有義務跟權利陪在她身邊……」他視而不見羅靈琇微訝地看向他,繼續對著她兄長說道:「明天……不,應該說是今天了,今天是元旦日,羅大人,你知道今天不但是我的生辰,還是靈琇的生辰之日嗎?」

  「今天?」

  羅靈琇見兄長反應有些驚訝,心知他壓根忘了自己何年何月何日所生。

  真的是自己太過奢求了嗎?還是因為兄妹年歲相差甚多,才會讓他輕忽她這個小妹子呢?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沒有見到他之前,是多麼地期待,期待見到自己的兄長、期待見到自己的親人,心裡很想要……很想要跟自己的親人過著平凡快樂的日子,其它的她都不要了,可是……就算不死心,她心裡深處仍有微微的失望,彷彿一直有個洞,她等著最親的人來填補,可那最親的人卻不願將它補起來……她垂下眼,忽地瞧見邵蘭草緊握著自己的手。

  那雙手又粗又溫暖,好像很熟悉,讓她極為眷戀。那個洞,還在,卻悄悄地縮小了,是因為蘭草。

  「我的生辰之日,第一個。」她小聲地說道。

  「是啊,第一個,我卻是第十七個了。」邵蘭草柔聲說道:「原本我是打算讓你回去,等天一亮,我再去找你拜年的,我連紅包都準備好了呢,現在可好,睡過了頭,恭喜發財,靈琇。」

  她聞言,小小地笑出聲來,高興地說道:「恭喜發財,二哥。」

  「恭……恭喜發財?現在你們在說恭喜發財?在這裡?在這種時候?在我抓……抓……」

  「抓奸在床?」門外的邵開春好心地補一句。

  「誰說抓奸在床?」羅家兄長惱羞成怒地說道:「沒的事!沒的事!靈琇,跟我回去!」

  「好,回去!」邵開春又道:「梅兒,快把下頭的人全給我叫醒,大新年的,搞什麼,有貴客來去,也不好好出來迎客,小心我讓他們全滾回去吃自己!」

  邵蘭草見邵開春嘴邊含有惡意的笑,心裡微訝,正要開口,忽感受到羅靈琇悄悄施了點力在他掌心,他閉嘴不再說話。

  羅家兄長微側過身,注視眼前這個俊美的小子。

  「你叫什麼?」

  「小民邵開春。」他不厭其煩地重複道。知他與蘭草昨兒下午提親時,這姓羅的官根本沒將他們放在心上。

  「你以為略施小計,就可以讓我將妹子嫁給你的大頭弟弟?」

  「小計?當著大人的面,小民怎敢玩弄什麼小計?只是,不得不提醒大人,您方才大剌剌地登門要人,驚醒了不少家僕;現在你又要明目張膽地將羅小姐帶走,我怕下頭的人多,嘴自然雜了起來……人,我們是不敢阻攔的,但將來您若將羅小姐嫁出去,又有風聲傅到她夫家去,這……」邵開春說著說著,目光移向羅靈琇。

  羅家兄長的視線跟著移過去,明知這小子在威脅他,偏偏又說得極為有理。

  「再說,」邵開春慢吞吞地補充:「畢竟羅小姐的境遇與旁人不同,若是嫁出去,突然又昏睡了過去,要有人傳起羅小姐過去昏睡的事跡,對方不免氣羅大人沒有將這事實告訴他們。這也就算了,畢竟夫妻一場也做過了,最教人擔心的是,洞房花燭夜那晚要睡了過去,對方是平民百姓也就算了,若是高官達貴,那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您說是不是?」

  羅家兄長聞言,微震,不由自主地看向羅靈琇。

  羅靈琇回看著他,輕聲問道:「大哥,我對你的意義,只是這樣嗎?」她醒過來,對他唯一的意義就是一個助他攀權附貴的東西嗎?「你喜歡我嗎?大哥?」

  見她泫然欲泣,卻又強顏歡笑,羅家兄長不發一語。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步出房外,邵蘭草緊緊握住她的小手,低語:「別哭,你還有我。」

  「我沒哭。」

  「那也不准強顏歡笑。」

  「你不叫我笑,也不准我哭,難道要我空白的臉給你瞧嗎?」她心裡雖是微痛,但想起她不枉此生的原因還有一個,心痛便緩了下來。

  家人,何須血緣?

  是她太傻氣執著了?她若太執著大哥的親情,而輕忽身邊真正能給她感情的人,那她就是一個不知滿足的羅靈琇了。

  邵蘭草想起那空白的臉是引魂使者所有,連忙搖頭。那空白髮青的表情,他記得很清楚,沒必要要靈琇學那鬼可怕的樣子。他見她大哥往外走,牽起她的小手,跟著走出門外。

  他心知這事絕非可以簡單了事,但也絕不放手。既然因緣際會她會是那塊靈石,他們之間必有幾分緣分,上蒼會給他一條路走的。他暗暗安慰自己,同時握緊她的小手。

  他半瞇起眼瞧見羅家兄長的臉色忽白忽綠,知此人為官多年,一向只有官欺民,何來民壓他之理?他必會百般刁難自己。

  果然,羅家兄長在看見一園蘭花之後,轉過身避開羅靈琇直勾勾的眼神,揚眉向邵開春說道:「你家弟弟既然有心要娶靈琇,至少該付出點代價。」

  「這是當然。」邵開春知他不將蘭草放在眼裡,才會對著自己說話。這也好,論善辯,那個大頭蘭還比不過自己。「羅大人儘管吩咐,今日是元旦日,若能談成婚事,自然是喜上加喜,羅大人必定不會太刁難。」

  「哼,是誰先為難誰,可不知道呢。」羅家兄長揮揮袍袖,道:「我要求的也不多,邵家雖曾在官場,但如今也只是一介平民,你們兄弟倆又都不在官場謀職,一個平民要娶官家之女,沒有幾分運氣,還娶不到呢。好吧,看在新年日上,我就給你們個機會,若是你家弟弟能讓這一園蘭花在一炷香內開花,我就將妹子嫁給他;若是不能,今日靈琇之事,邵家絕不可傳出半分消息,否則休怪我假公濟私,弄個名目毀你弟弟未來的前程!」

  邵開春與邵蘭草聞言,均是一楞。

  羅家兄長見二人呆了的模樣,再避開親生妹子難以置信的目光,心裡頗為得意他的靈機一動。

  邵開春首先回過神,看著他,道:「羅大人,此事當真?」

  「當然。我說的豈有假話?」

  「哈哈哈,好,這是你說的!蘭草,這事我可幫不了你啦。」

  邵蘭草的視線微移向邵開春,並未多說什麼。他上前幾步,看著一園的蘭花,盛開的皆屬當季的蘭花,還有不少是換季後才會甦醒的花精。

  「一炷香,是嗎?」他喃喃道。

  「二哥!」

  邵蘭草轉身向羅靈琇露出傻氣的笑容。「我說,我喜歡你,可不是假話。」

  「我知道,可是……」

  「你當我下午告訴你的故事全是假的嗎?」

  羅靈琇想起那個奇異又充滿神話的故事,一時啞口。蘭草不會說謊,他說得自然是真的。

  邵蘭草暗暗深吸了口氣,對著一園蘭花輕喝道:「看不清我是誰嗎?」

  羅家兄長和跟在旁的梅兒聽他像在對蘭花說話,一時呆住。

  地上的蘭花就像是充耳不聞,一點動靜也沒有。

  邵蘭草的聲音微微放大,喝道:「我改了形貌,就認不出我嗎?全部給我醒來!」

  羅家兄長的嘴微張,以為這人瘋了。

  「他以為他是誰?我明白了,他在沒有辦法之餘,只好胡亂喊話。」不然這大頭小子以為他是誰?神嗎?是瘋子吧!

  全然無動靜,只聞夜風吹拂聲,但羅家兄長心想既然都說了一炷香,就白等一炷香的時間吧。他耐住性子等著,眼角覷到邵開春與羅靈琇並無不耐的表情,反而專注在那一株又一株的蘭花叢上。

  初時,他並沒有任何的感覺,只覺得冷風微暖,頗有大地回春之相,後來,他無意瞧見羅靈琇驚喜的神情,鼻間忽然敏感地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味。

  這味道極似花香,又清又淡,有清神醒腦的感覺;他對蘭花雖然有一點點的了解,卻分不出來這股極淡的異香是出自哪一類的品種。

  「開了!」身邊奴婢的驚呼,讓他錯愕地上前細看。

  花園之中的蘭花就像是剛睡醒的小孩一般,葉瓣慢慢打開,他認出好幾朵不該在此時此刻盛開的花,竟然都慢慢地伸展開來,多花蘭、兔耳蘭……這些蘭花的清香逐漸交錯,形成一股淡淡的王者之香。

  他第一次正視邵蘭草,脫口顫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只是愛蘭之人。」

  愛蘭之人會有這麼大的能耐?他不信,更不願將靈琇這籌碼白白送給這個平凡無奇的小子。就算……就算是能讓蘭花盛開又如何?不過是巧合而已!正想著,忽瞧見一株不起眼的蘭花緊緊含苞,他指著它大喜道:「它未開,你輸了。」

  邵蘭草一看,正是老爹養的那株十年未開的蘭花苞,知此花中的花精不愛搭理人間俗念,也不管有多少人正等著它這株珍貴蘭花盛開,就算藏在他老爹的愛裡這麼多年,也是照睡它的大頭覺。

  「你真以為你像古時武則天嗎?要花開,花就開?哼!靈琇,走!」

  「笨蛋!你要睡多久?醒來!不醒來,我雖不會摘了你,也要你以後日日夜夜別再想睡你的大頭覺!簡直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氣死我了!」邵蘭草沒好氣地說道。

  羅家兄長要嗤笑出口,後見他的神態十分認真,不知為何,竟笑不出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在那株蘭花上,見它全然沒有反應,心裡暗吁口氣。

  巧合,總不可能一直來吧?大年初一的,別要他遇鬼了。

  「啊──」梅兒一聲驚呼,讓羅家兄長几乎彈跳起來。「動了!動了!我的天啊!這是老爺養了十年沒有開過花的蘭花啊,我……我去叫老爺!」

  「別去!」邵蘭草輕聲說道:「它很快又要睡著,你去喊,爹來了,必會傷心,這並非它自願開花,爹將來還會有機會親眼看見他養的蘭開。」

  淡淡的蘭花香充斥邵家整座花園,邵蘭草轉身對他說道:「羅大人,你說的我都做到了,靈琇她……」

  「不算不算!」羅家兄長滿頭大汗。「這事分明有詭異!」

  「你騙我?」

  「不,誰說是騙?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串通來騙婚的?我一時著了你的道,自然不算數的!」

  邵蘭草心裡雖惱,卻不願將不悅之情表露出來。他低喝道:「別在靈琇面前這樣!」可知她大哥這樣,多傷她的心!

  羅靈琇目不轉睛地注視羅家兄長,讓他好心虛。

  「我……我怎能將妹子一生的幸福葬送在你這個平凡的大頭小子身上!」

  「我只要平凡,大哥。」她柔聲說道。

  他仍是避開羅靈琇的眼神,轉到邵蘭草身上。

  邵蘭草背對著一園盛開的蘭花,蘭花色彩繽紛,鼻間充斥著無比清香,清香之中又帶著一股似蘭花而非蘭花的幽香,彷彿是……是從這姓邵的大頭小子身上傅出來的,其實看久了,這小子好像沒有他想像中那樣地丑陋跟普通……他又不由轉開視線,瞧見邵開春一臉邪邪的笑。

  他楞了一下,惱道:「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羅大人,我記得你回城中,是為了收集珍貴的蘭花品種,送往宮中取悅龍心。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家中好像剛有一株別人獻出的名貴蘭花品種,世間未曾見過。」

  「你怎麼知道?」

  「總會有人閒言閒語地傳出來嘛。」邵開春微笑道。

  「閒言閒語?哼,你是在提醒我什麼嗎?好!我就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我府裡那株珍貴的蘭花品種被送來時,已遭病蟲害,照料的人沒有辦法再讓它活下去,邵蘭草若能讓它重新活過來,我倒可以同意他們的婚事。」

  兄弟倆又是一楞,彼此對看一眼。邵蘭草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又閉上,垂下眼。

  邵開春閉了閉眼,露出笑容道:「我怎麼信你?羅大人已有一次食言而肥的舉動了,若咱們將那株蘭花養活了,你送往宮中,自是大功一件;而你把功勞攬過,到頭來卻把我們忘個一乾二淨……不然這樣好了,咱們擊掌為盟,若是你又違背誓約,就遭天打雷劈好了!我們兄弟曾受過天打雷劈,還能活到現在也算奇跡,您若受天打雷劈,搞不好也能跟咱們一樣活下來,敢不敢試試?」

  「試就試!」讓蘭花開滿園已是一次運氣,但好運豈會來兩次?他初回府裡之時,是曾聽妻妾提過邵家兄弟曾被雷殛卻毫髮無損的事情……他舔了舔唇,道:「若是真能將病蟲害除去,蘭花送往宮中取悅龍心,我自然會備受皇寵,邵蘭草就是助我一臂之力的人,當我妹婿,足夠了。」

  「好,那就擊掌為盟,誰若違背此誓,就遭天打雷劈,直到劈死為止。蘭草,你過來跟羅大人擊掌。」

  「我?」

  邵開春白他一眼。「是誰要討老婆?不是你擊掌,難道還是我?」

  邵蘭草看著他,半晌,點點頭。「你說得是。蟲害去不了,是我的錯。」

  邵開春見他上前與羅家兄長擊掌為盟,又瞧見羅靈琇的目光微微落在自己身上,他向她露出一個惡意的笑來,道:「蟲害要除,簡單,我去;但是世上並沒有真正的奇跡,蟲害除了,蘭花還是在垂死邊緣,要養活它,需要多久的時間?」

  邵蘭草微想了一下,答:「我沒見過那蘭花,但起碼也要幾個月。蘭花本來適合無人之地生長,強移植它處供人觀賞,不小心翼翼是不行的。」

  羅家兄長見這邵家兄弟像合作無間,一個除害、一個養蘭,十分有把握似的,他不由得再問一次:「你們到底是誰?」

  「我?」邵蘭草露出傻笑,道:「我只是一個喜歡蘭花的普通人。」

  邵開春也答道:「而我,卻是蘭花的害……」

  話未完,邵蘭草立刻打斷他的話,接續道:「咱們兄弟都是愛蘭之人,是不是?開春。」

  邵開春呆了一下,俊顏微微起了抽動;他緩緩轉頭,看著邵蘭草良久,才輕聲道:「這是打雷之後,你第一次叫我開春。」

  「咱們是兄弟,叫你開春,有什麼不對?」邵蘭草理直氣壯地說道。

  「當人……真有趣啊。不過是短短的十七年……」邵開春喃喃說道。不過是十七年的失憶,竟然會弄到這樣的下場。蟲不蟲、人不人的,到頭來仍是屈服了十七年來的兄弟情。

  邵蘭草當沒有聽見他的自言自語,更不願戳破除去兄弟外的身分。他拉過羅靈琇,高興地說道:「我們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什麼?」羅靈琇一時反應不過來。

  「這一直是我的夢想啊,成了親、生了小孩,制造一堆小家人!」他開始傻笑。

  「二哥……你的夢未免跳得……有點快吧?」

  「這也很難說。」邵開春搖頭晃腦地說道:「這小子一認真起來,就會埋頭苦幹。」他睨一眼邵蘭草,取笑道:「何況,蘭花開過,是很『虛』的,需要花七八天的時間來補呢。」

  羅靈琇有些聽不懂,在旁的邵蘭草間言,卻已是滿臉通紅,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

  「今天是咱倆的生辰之日,以往我沒送東西給你過,這次就當是我送你的禮物吧。」

  「開春……」邵蘭草雖感動,還是忍不住說道:「你送過。七歲那年元旦,你將爹的寶貝花瓶打破,將責任推給我;十二歲那年元旦,你又將池塘裡的魚活活弄死,說是被我弄死的;十五歲那年元旦,我在橋旁,你故意推我下河,又故作英雄跳河來救我,讓我這不識水性的可憐人躺在床上好幾天……這都是你送我的禮物,我不會忘。」

  「你都還記得啊……因為我的本性就是如此,不是嗎?」因為是天敵,所以對這小子一向就只有欺負之心;而兄弟之情偶爾讓自己救他一把,搞到最後,到底哪方的心思占了多一點,自己也不清楚。

  「因為是兄弟嘛。」邵蘭草傻笑,對著羅靈誘說道:「你瞧,這種兄弟不錯吧?」

  「呃……是不錯。」

  「所以等你嫁進邵家之後,就會多了一個處處陷害你的兄長,他也會是你的家人。家人百百樣,你可別嚇了就跑。」

  「我不會。」她用力搖搖頭,說道:「我不會,我想要。就算是很平凡的家人,我也要,只要他肯對我付出一點點的關心。」

  邵蘭草聞言,將她滑到耳前的髮絲撩到耳後,然後拉進懷裡。

  邵開春瞧見了,只覺這種平凡的幸福他一點興趣也沒有;若不是蘭草喜歡,他才懶得理這些呢。

  「這種小兒女的戀愛,我可玩不來。」他咕噥道。一個堂堂的天上花神,到頭來竟然沉迷在人間這種少男少女的戀情裡,說出去,只怕也是丟神現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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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3:20: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憶起

  我於鄉間曾向一對年少夫妻借住一夜,當夜因饑餓難耐爬起身,原要上廚房去尋食,卻誤走回廊,不巧瞧見那對年少夫妻在花園中談心。

  我自然不好意思出面打擾,但廚房在哪兒,我也不知,只好呆呆站在那裡,忽然聽見那頭大的青年對著妻子提到兄長之事。

  兄長似乎叫開春,前幾年離開此地,不知何去。因心中覺得有異,便將當時這對年少夫妻的一字一句記下,「開春大哥不知何時會回來?」大頭青年之妻道。

  「他愛外跑就讓他外跑吧,咱們成親過後,他雖然隨咱們住了一陣,但我總覺得他心裡有事,他本來就不像我一樣,習慣了平淡的生活,也喜歡上了這樣的生活,何況,他還欠著那引魂使者一張臉……」話未完,大頭青年歎了口氣。

  「那是什麼臉,會讓開春大哥藏著不還呢?」

  「我雖看過那引魂使者。但我始終不知他是男是女,自然猜不到開春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遲疑了一下,大頭青年道:「我永遠也不會問他這些事,我只想與他當邵姓兄弟,其它的我也不想管了……他臨走前,問過我一句話──」

  大頭青年之妻並未開口說話,像是知道大頭青年什麼事也不會瞞,便安靜地聆聽下去。

  「他問我,我要是過了百歲,該怎麼辦?」大頭青年微微傻笑:「我告訴他,我想陪著你過活,如果沒有過百歲而在人間死了,我再回天上覆命,參加那百花宴會;如果我過了百歲還活著,我不回去也罷。他告訴我,我要是不回去,他就頂我之名……」

  接下來的話多屬夫妻間恩愛的私密話,如大頭青年睡覺時頭易歪掉狀如死屍等……不便記載,當時我心裡覺得恐懼萬分,鄉野傅奇甚多,狐妖、山鬼、人鬼都是可怕的異類,我沒有想過我會遇見,那這對夫妻是什麼妖?

  我見他們聊著聊著,大頭青年突然往我這裡看來,我一時心神俱裂,不知該何言以對。他問我是不是餓了,才會在半夜走來?我只能點頭稱是。

  他便笑著說要跟妻子上廚房找東西給我吃。

  吃……不會是吃人吧?我心裡害怕,也只能偷偷地跟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神情極為快樂地走在月下聊天……如果他們再快樂點,只怕會忘了有一個空腹的書生等著飯吃。

  我親眼瞧見他們走進廚房,妻子煮了素面;我再偷偷跟著他們回廳時,路經方纔的花園,只聞蘭花香氣一陣撲鼻……我錯愕萬分,瞧見那小小的花園中各時節的蘭花皆不分彼此地盛開,忽然想起在某個城鎮裡有一個小小的傳聞──傳聞中,在某一年,該城鎮於新年夜裡蘭花全部盛開,不合時節的……我心裡微訝,後來半夜心驚膽跳地與大頭青年邊吃邊聊,發現此人老實保守又極疼妻子,不似妖鬼之人;後來再談,又覺此人個性溫和,雖沒有驚世駭俗的想法,卻隱隱有獨立於人外的個性。

  蘭……是蘭妖嗎?我心中不由得將他與蘭花重疊,相談直至天明,大頭青年以及其妻送我到門外。

  我脫口問大頭青年的姓名。他答姓邵,其妻娘家姓羅……我心裡想起那城裡某一羅姓大官便是藉著蘭花飛黃騰達……我一時啞口無言,看著大頭青年牽著其妻慢慢走回屋內。

  他的背影不似長相,身形……讓我想起蘭花的四清之說──氣清、色清、韻清、姿清。若只是普通人,如何解釋夫妻倆之間的談話?若是蘭妖,會有這般高貴的身姿嗎?我百思不得其解,便要出發,鼻間一股綠草味道,讓我猛然驚覺一出邵門,昨晚的蘭花香味便消失於門外……但昨晚與大頭青年徹夜而聊時,卻不覺得有特別的花香之味,種種的疑團讓我心中隱覺有異,卻不願再回頭打擾那對年少夫妻。心想,無論是妖是人,都無傷人之心;既然沒有傷人之心,又何必苦苦再追根究底?

  「同齡,你的記事,我朋友看過了,他極有興趣,問你這事到底是真是假?」

  陸同齡微微抬起頭笑道:「你說呢?」

  「若是真的,咱們決定要一探究竟,搞清楚對方到底是人是鬼?不如就由你再帶我們去一次……」

  「我忘了。」

  「啊?」

  「連我都忘了是真是假,怎麼還會記得那地方呢?」


[全書完]

★番外篇

  ──-醒

  當人,其實都是很可悲吧?

  每個人都會背叛人,每個人都會被背叛,到頭來,人的生命裡還剩下什麼?

  她不想當人,只想一直一直地睡下去。

  曾經有神試圖叫醒她,她不理。她討厭當人,更恨神!

  神是什麼?

  擁有千歲的生命?擁有長生不老?擁有慈悲心腸……真的有慈悲心腸嗎?

  如果真的有,為什麼還有這麼多自稱有仙骨的人,拋妻棄子前去尋道?

  她的爹……也是尋道中人啊。他騙她!騙她!騙她!

  為什麼要騙她?騙她會回家,到頭來卻成仙去了!這種人也可以成仙嗎?娶妻生子,某天忽然開悟了,所以決定去尋求仙道……她是他的女兒啊!難道親情比不過求道之心嗎?

  「好久不見了……」暖熱的體溫,隔著薄薄的夏衣,透到她的身軀裡。她皺起眉,心想又是那個孩子來了。

  那孩子到底是怎麼靠近自己的?為什麼不停地打擾她的睡眠?

  「那個……也不能說是好久不見了,咱們幾乎每天都要見面……但是你卻沒有瞧過我的長相,我也沒有瞧過你的……不不不,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說要見你的臉喲,我只是想,若我還是小孩也就罷了,偏我快十七了,我讀的書雖然沒有開春來得多、也沒有他聰明,但男女授受不親這個道理,我是很清楚的……每次我一作夢,便會到你這裡來……」他的聲音極小,幾乎是非常地不好意思了。「這樣不好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已是不妥,你……你又沒穿衣服……」

  她聞言,有點想笑。

  這孩子頁可愛。從小進到她久眠的世界裡,從來不管她能不能說話、理不理他,他只一逕自顧自地說著,說著他可憐的遭遇、說他的頭有大多、說他的臉又丑、說他多可憐,說開春欺瞞眾人欺負他,那開春,是他嘴裡最常提到的。

  是兄長,她知道。有這樣的兄長……並不是說一定會是壞事。她注意到他的兄長與他雖是雙生子,境遇卻截然不同,那叫開春的極愛欺負他,她卻覺得這樣的兄長雖談不上很好,但……至少並非如陌路。

  就像她與爹。

  在娘重病時,爹已有離去之心;在葬了娘之後,又誑騙她,讓她站在山下一直等、一直等……等了那麼久,他卻瀟灑離去得道成仙,成為天上的一個神。

  她沒有辦法為他高興,他既然有心成仙,為什麼要在人間娶妻生子?她怎麼辦?生下她,只是在人間留下他的姓,留下他的後代嗎?那麼娘怎麼辦?只是他留下後代的工具嗎?留下能讓人間記住他的後代之後,就拍拍屁股成仙去了?

  「大姐姐……」

  這孩子又來了。到底過了幾載春秋呢?靠在她背上的這孩子似乎長大了,漫漫地,他的肩從她的腰靠到了比她的肩還高的地方,再這樣下去,他的年紀會比自己還大的。他成天嘰嘰喳喳的,好想叫他閉嘴,但他似乎也是一個可憐人……「大姐姐……我……我偷偷找個算命的,問他為什麼你會一直在我夢裡。他算了算,說你我前世極有緣分,我對前世這種事是半信半疑的,可是若他所言屬實,我……我們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什麼?她不由自主地專心聆聽起來。他說話怎麼結結巴巳的?

  「不行,我不能這麼沒用!若是讓開春發現我又在偷睡了,他一定會痛打我一頓的!痛打不打緊,但我又得離開,我捨不得你,大姐姐!」

  捨不得她?

  人世間還會有人捨不得她嗎?

  連最親的爹都捨棄女兒成仙了,這個世上還有什麼能夠不捨棄的?為什麼他會捨不得她?

  「大姐姐,如果有一天……我沒法作夢了、沒法再來看你了,你會寂寞嗎?會不會想我?會不會害怕?」

  他不再來了?沉睡的內心深處微微一震,心裡有說不出來的不捨。原來,不捨的是自己啊,永遠都是自己捨不得旁人,旁人卻可以輕而易舉地遺棄自己,是她不好?還是哪裡有錯了?

  「可是……可是,有一天就算我沒法作夢了,我一定也會找到你的,大姐姐!」

  他信誓旦旦,讓她心裡又是一顫。

  他要找她嗎?

  「我……我喜歡你,大姐姐,我希望能跟你在一塊一生一世的,永遠不分離!

  你……你呢?」

  她?她……喜歡他嗎?

  這孩子自幼就出現在她的沉睡之中,不停地打擾她的睡眠,好幾次被他吵死人的哭聲給驚醒,不得不聽著他的抱怨跟哭泣;後來他好像長大了點,懂得逆來順受,嘴裡不再說一些恨開春的話,反而有時跟她聊起蘭花……蘭花,好像是她記憶裡很遙遠的部分,記不清楚了,那麼她充斥在記憶中的是什麼?

  「糟了,開春又來搖我了!他這人就是這樣,大姐姐,我晚點再來找你……你要想我,我也想你的……」他的語氣像是害羞萬分的,上次聽他說他已經十六歲了,十六歲應該不小了吧?

  她會想他嗎?

  她有點想笑,覺得他老實又有趣,在她面前他就像是一張坦白的紙,美麗的個性躍然紙上,如果她也能像他這樣多好?如果她有像他一樣的兄弟,也許自己不會寂寞,不會寧願不當人,當人啊……等到驚覺時,她竟在含笑。

  「大姐姐,我們真的有緣分吧?真的有吧?」急促不安的語氣震動她的心。

  「我好怕夢永遠是夢,我們真的會見面吧?開春雖笑我,但我知他是為我好,不願我被人騙了,但他不知我的秘密,我……喜歡你,我好想看你一面!」

  她也沒有見過他,只能從相觸的肌膚間感受到他溫熱的體溫,從他那一端流過來的不只是他身軀上的溫度,還有他內心的情感波動。

  她……有點點地想要見他。如果她有這樣的家人、如果她有像他一樣的家人,她不會被遺棄吧?不會吧?

  「開春!不要!還給我!它是我唯一最寶貝的東西啊!」遠處響來了心神俱裂的聲音,她一顫,知道自己脫離了這少年的範圍。

  那以後再也見不著他了嗎?再也沒有辦法聽見他日常的自言自語嗎?再也沒有辦法聽見他說喜歡她嗎?

  她連他一面都來不及看到啊!

  她完全從沉睡中驚醒,驚惶失措。她,不是人了,怎麼回去?怎麼回去?

  沒有了他,她的世界再度寂靜了下來,她卻不感寧靜,只是心浮氣躁……時間還在流動,她卻再也無法沉眠下去了。

  一道微光從眼前鑽進,她心裡突然明白那是一道走向人的光。

  是誰創造這道光的?

  又是那些所謂的神嗎?

  她不稀罕成人……可是,如果她真成人了,他找得著她嗎?不管她身在何處,他真的找得著她嗎?

  如果找著了,當她的家人好不好?她好想要這樣的家人啊,這樣她就不會被遺棄了……光漸漸地弱了,像是最佳機會錯過了,就永遠再也沒有復生的機會了。

  不由自主地,她慢慢地站起來,有些搖搖欲墜地走向微光。她的腳步極為不穩,中途跌了好幾次,她又慢慢地爬起。

  「如果我出現了,你會認得出我嗎?會不嫌棄我嗎?」她喃喃自問,終於走到光盡處,她卻停下腳步,閉上眼睛。

  她想起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雖不能成言,但他的個性極好,讓她好生羨慕,好後悔自己為何不曾遇過這樣的人?為何這樣的人不是她的家人?

  「如果……你真的找不著我,我不怪你;如果我會成人,我希望我有你美好的性子,不再怨天尤人,我要珍惜我的家人,我珍惜他們……他們也會珍惜我吧?我不要枉走這一遭,無論如何,我都不要枉走這一遭……」

  她要像他一樣地知足,像他一樣地溫和,像他一樣地讓人打從心裡地憐惜他。

  她深深吸口氣,再跨前一步,忽地,腳踏空,她整個人往下掉去,連抓住什麼的機會都沒有。

  淡淡熟悉的幽香從她的鼻間傳來。她突然張開眼,脫口:「大哥!」

  「天啊!小姐真的醒了!醒了!快去通知夫人!快去!」

  她呆呆地望著床頂板,慢慢地要坐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腰好痛。試了幾次,仍然爬坐不起來,最後還是靠著旁人的力量才能坐起來。

  好累……她的身體好累啊,這是哪裡?

  過了幾天,她才知道自己原來叫羅靈琇,睡了快十七年,突然清醒過來。家中爹娘皆已辭世,有血緣的家人只剩一名兄長。

  「我有家人,我有家人。」她高興地重複著,不管夜深人靜、還是大白天的,一想到她有家人,就好高興,也不知道到底為了什麼原因。

  那家人……會不會是她所期待的呢?

  可是,她又在期待什麼?她心裡微有疑惑,也發現她清醒好幾天,兄長沒有來看她,雖然她有些失望,但是,她內心還是有著淡淡的喜悅跟滿足。

  至少,她清醒過來了,有機會能見到她的家人。

  每個人都告訴她,以為她再也無法醒過來了,可是,她卻認為這是上蒼給她新年的禮物。

  既然上蒼在快新年的日子裡給她一個美麗的禮物,那麼一定還會給她別的禮物吧。

  這日,她看著外頭天氣不錯,沒有那麼冷了,她慢慢地走出去,雖然搖搖欲墜,可是比起先前走兩步跌一步要好太多了。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起來,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心裡在期待。她的期待好多啊,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也許,我正在期待老天爺要再給我什麼禮物呢。」她滿足地自言自語。

  笑著走向院子,忽地瞧見地上趴著一名少年,那少年雖然連臉都沒有看見,但一股極為熟悉的感覺襲來……她心跳不由得暫停,脫口道:「你就是我的兄長嗎?」

  那少年一驚,直覺抬起頭,跟她打了一個照面。

  是他!

  這個念頭才閃過心裡,又不知道方才自己為何會有那種反應!他?他是誰?

  一時之間,她只能呆呆地望著他,說不出心裡深處那股呼之欲出、想要撥開這一層熟悉之感的聲音。

  他也呆呆地望著自己,彷彿有相同的心思。

  他,如果是她的家人,那多好……在剎那間,她心中浮現這個想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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