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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深深]二手媽咪[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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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0:31:1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深深 - 二手媽咪

不堪的過去是他的夢魘,亦滋養了他心中的惡魔,
可當好似天使的她闖入他的生命後,他開始渴望全新的人生,
他一改當初刻意接近她的惡意目的,真心以對,
然而她的美好卻讓他的自卑日漸深重,加上她父親出面干預,
他外婆希望他回日本接管集團的懇求,他不得不放棄這段感情,
七年後,他頂著總裁的光環回到臺灣發展事業,意外與她相遇,
她的笑容仍如他記憶中那般甜美,對他的感情甚至依舊如昔,
但他卻發現時光似乎改變了她原本善良的個性,
尤其她總以他兒子母親的模樣自居,更讓他感到困惑不悅,
縱然他後來依照妻子的遺願與她「重修舊好」,
但因心有芥蒂,遲遲無法真正敞開心胸再次接受她,
直到她姊姊看不下去將他狠狠罵了一頓,
他才明白,原來她為他犧牲的不只是青春,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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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0:31:37 |只看該作者
序曲

    秋海棠,別名:斷腸花、相思草;花語:親切、誠懇、單戀、單相思。在我國,秋海棠是一種出道很晚的花卉,一直到明朝,文獻上才有關於它的記載。

    據說,東海海邊有個小鎮,是個水路通商的碼頭,客商雲集,好不熱鬧。小鎮上每戶人家都喜歡種花,鎮上有個名叫貴棠的人,家有娘子、孩子和年邁的母親,靠種花、賣花養一家子,日子過得相當困苦。

    貴棠娘子除了幫貴棠種花,還剪得一手好花樣,她見到什麼花,就能剪什麼花,而且一剪就像,左鄰右舍無不誇讚她手巧。

    這天,她在街上賣花樣,一個海外來的客商對她說:「大嫂啊!您剪的花樣好是好,不過您如果能做個紙花、絹花,那就更好啦,我可以給您好價啊!」貴棠娘子聽了客商的話,高興的說:「好啊!我做做看,要是好的話,您就買。」

    貴棠娘子回家後就做了起來,大約有一籃各式各樣的紙花和絹花。客商一見,高興的拍手叫好,當場付了好價錢,後來都賣到海外去了。只不過就算如此,貴棠一家的生活仍舊過得清苦。

    有一天,貴棠對娘子說:「娘子啊,妳做紙花、絹花被客商帶到海外賣得好價錢,我想,倒不如讓我拿到海外去賣,日子也許會好過些。」

    貴棠娘子一聽,不禁眼眶泛紅,她縱然捨不得丈夫出遠門,然而為了家計,只好點頭答應。
貴棠娘子白天做花、晚上也做花,又做了一批紙化、絹花,貴棠就帶著這些花,搭船到海外去了。

    當菊花盛開的時候,貴棠出門;而當山茶花吐露芬芳時,貴棠卻還沒回來。貴棠娘子每天倚著北窗,朝海邊張望,眼淚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北窗下。

    花神憐憫貴棠娘子,就在她灑滿淚水的北窗下,長出一株花草來,葉子正面是綠色的,背面是紅色的,盛開的花朵就像貴棠娘子滴下的點點淚珠一般,晶瑩剔透,惹人憐愛。

    另有一說,這花是貴棠娘子因思念過度所喀出來的血凝成的。

    人們說貴棠是秋天出海,這花兒也是秋天盛開,就以此花來紀念他,於是稱它為秋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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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0:31:5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一九九七年,夏末。

    黃昏,滿天的彩霞映照著一間紅磚屋,西折的光線將屋影拉得又斜又長,一旁靜立著幾棵老榕樹,樹干上停了好幾只小麻雀。

    從外觀看起來,它像極了民國五、六○年代,大戶人家所居的三合院大厝,古意盎然且貴氣逼人。然,在八○年代的今天,它所代表的意義卻已大不相同,除非是在鄉間或是獨霸一方的大地主,否則它便是貧窮的象徵。

    這間古厝時常會傳出踩動裁縫車咯拉、咯拉的聲響,此時聲音戛然而止,原本停在樹枝上憩息的鳥兒,也各自飛散。

    「把錢給我!」一踏進家門的華廷風將手伸得長長的大吼著,他滿臉胡碴、滿眼血絲,表情猙獰的一步步向前逼近。

    「不,這是要給小健的學費,不能給你!」齊藤虹慌忙拿出抽屜里的錢,緊緊護在胸口,站起了身,本能的往後退,恐懼霎時籠罩心頭。

    「拿來,不要逼我!」小健這個名字雖然讓他產生了罪惡感,但他很快就把這種感覺抹去,惱羞成怒地恫嚇著。

    「不,你休想!」她退到牆角,為了兒子她勇敢的拒絕他。

    「靠,妳這個臭女人,我叫妳把錢給我,妳聽見了沒有」華廷風拿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摔,發出清脆的鏗鏘聲,又猛力踹向椅子,老舊的椅腳立刻斷了一隻。

    齊藤虹害怕得全身發抖,但仍死命搖頭,淚水不斷自眼眶湧出,從她蒼白的臉頰滑落。「不……不要啊,我求求你……不要啊……」她跪了下來,如往日般苦苦哀求。

    然而此刻毒癮佔領了他的理智,除了鈔票外他什麼都看不到,於是,他發了狂地衝上前去搶。「給我……放手!」

    「廷風不要啊!求求你……」

    見她死守著不肯給,他氣極了,刮了她好幾巴掌,又踢了她好幾腳。

    她痛苦的蜷縮著身子,任他無情的摧殘。

    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放棄了美好的一切,換來的竟是不見天日的煉獄,不,這不是真的,他還是愛著她的……

    在拳腳之下,她再一次說服自己相信這段早已變調的戀情,他們曾經甜蜜過,不是嗎?雖然時間並不長,但那確實存在過的,她有照片為證,有記憶為證,是不容磨去的。

    但,這樣的日子她還要過多久,她還能夠撐多久?她自問卻不能自答。瘦弱的身軀已無法承受他的再三蹂躪,這會兒她心神游離,眼前一片漆黑,可他卻仍未放過她。

    費盡了力氣卻依然不得其願的華廷風,氣喘吁吁地休息了片刻,他索性抓著她的頭髮將她的頭往牆壁撞,她的額頭因此磕出一道傷口,溢著鮮血,盡管如此,她的雙手仍緊抓著錢不放。

    這般血淋淋的景況讓剛進門的年輕人倍感震撼,他握緊手中的球棒,不假思索地向前衝去,往男人的後腦杓狠狠一敲。

    華廷風轉過頭,瞠目結舌。「小健……你……」

    雪白制服上血跡斑斑,年輕人的眼底有著明顯的恨意,憎惡的道︰「去見閻王吧!」語畢,他帶著一抹冷笑,丟下手中的球棒,繞過了走向死亡邊際的男人,仔細探視躺在地上的女人。

    今日,他多年來的夢想終於成真,為了結束這個男人的生命,他不惜化身為死神,一個引領男人通往幽冥之路、地獄之門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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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0:32: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人煙罕至的山區,空氣清新,環境宜人,翠綠的山巒連綿不絕,不時傳來清脆的鳥叫蟲鳴。白天可一覽碧海青天,夜晚可一賞皎月繁星,遠離塵囂猶似人間仙境。

    桑思棠隨意地環顧著,心想,此時的華媽媽想必是穿梭在花叢間流連忘返了吧,待會兒她可得喊大聲一點,否則華媽媽會聽不見。

    她試著樂觀地看待此事,嘴角浮現一抹幽幽的笑容。

    是的,或許在另一個世界中,華媽媽是快樂的,因為她可以不受制於軀體而暢遊在天地間,重新體驗那種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感覺。

    她一步步地走著,學習釋懷的禪理,不絕於耳的梵唄,讓她不再那麼耿耿於懷,但是記憶仍不由自主地倒回了分離的那一刻——

    「思棠,妳來得正好,215號病房病人心跳突然停止,現在醫生正在急救。」一位年近五旬的護士拉著桑思棠到一旁急急地說道。

    桑思棠一聽,臉色驟變。「護士長,怎麼會這樣?我昨天來看華媽媽的時候,她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會……」她慌亂不已,一顆心無法控制地直直往下沉。

    「我知道妳們感情很好,但是妳要有心理準備,她……應該是撐不了了。」護士長推了推老花眼鏡,也有些不捨地道。

    然而,死別的暗示卻像是一濤突起的巨浪,瞬間吞噬了桑思棠全身的力氣,她手上的花束掉落在地,癱軟的雙腿令她踉蹌的退了好幾步,而一直搖個不停的頭,則表示著她仍不願相信這個噩耗。

    不、不會的,她特地買了華媽媽最愛的秋海棠來看她,她怎麼可以一聲不響地就走了呢?她黯然神傷地在心里無聲抗議,耳畔仍不停傳來護士長的聲聲安慰。

    剎那間,桑思棠潰散的氣力因得知華媽媽的去處而重回身體,不待護士長把話說完,她連忙拾起地上的花束拔腿飛奔至215號病房。

    倚著病房的門邊,她任由椎心刺骨的痛蔓延全身,淚水悄然滑出眼眶,伴隨著時間無情的流逝,她的心墜入最深的海底。

    陽壽告終,再怎麼急救也是枉然,在桑思棠漫長的等待、祈禱下,所得到的結果依然是回天乏術。她痛哭失聲,撲倒在華媽媽的病床邊,綻放的秋海棠成了華媽媽的祭品,陪伴著她共赴黃泉。

    華媽媽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走了,沒有親人送葬、沒有盛大的超渡儀式,只在她的堅持下,火化之後由她親手捧著華媽媽的骨灰供奉在靈骨塔中。

    那日,當桑思棠上完香,含淚告別後,她以為她們的情分就此割捨,緣分到此結束,頂多日後想起,再到華媽媽的靈前祭拜一番聊表心意。

    怎知,當她一覺醒來,她的心緒竟無法回復到從前,原本平順、安樂的生活全被哀傷的追思取代,而她一向回蕩不息的愛心,也大受影響地擺蕩不起來。

    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何會如此放不開,為了當一個稱職的義工,她上過許多相關課程,心理建設已很健全,照理說不可能會發生這種狀況才對。

    再者,療養院里來來去去的病人太多了,以往,她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調適過來,可是這一次她卻怎麼也做不到,她真的不懂究竟是為什麼。

    今天,她會再次踏進華媽媽長眠的墓園,一則是因華媽媽的百日,另一則是為了自己。人生之路漫漫,她必須重新站起來掌舵自己的生命,面對既成的事實勇敢地走下去,逃避畢竟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

    思及此,桑思棠腳步一頓,閉上雙眼讓思緒沉澱。既然為解答而來,又怎可空手而歸?振作心神後,她張開雙眼,重新跨出步伐,試著從頭找尋病源。

    華媽媽是她成為義工後,學習照料的第一個病人,猶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情景,當時的撼動至今仍教她難以忘懷。

    五十歲不到的華媽媽,因為病魔的入侵而顯得蒼老許多,瘦如骨柴不說,行動也和臥病在床七、八十歲的老人無異。

    接著,當她走近仔細端詳著華媽媽的容顏時,一股憐惜之情更是油然而生,當下她暗暗告訴自己,只要華媽媽不嫌棄,她必定陪伴著她走完人生的旅程。

    之後,為了多了解華媽媽,她到處探聽有關華媽媽的消息,可惜十分有限。

    根據護士長所述,從華媽媽一進這個療養院開始,這十年來,她完全活在自己編織的幻境中,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在意她說的是真是假。但在得知後,她寧願相信那些都是真的,是華媽媽清醒時最美的黃金時期。

    而華媽媽為什麼變成這樣是個謎,唯一可以知悉的是她嗜花如命,尤其是秋海棠。所以只要她的身體狀況允許,她便會到庭院中賞花,有時還會親手栽種,但這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她並無緣見到。

    雖然對華媽媽不甚了解,但這並不影響她盡義工之責,只是在完全沒有經驗的情況下,她唯有投注滿懷心血與熱情。兩人從陌生到熟悉,呈現出一種相互依存的關係,久而久之,情誼就像母女那般親密……

    咦?這就對了,她會對華媽媽產生無盡的追思,如今回想起來也是必然的,因為她早在相識的那一天就埋下了思念的種子,只是自己沒發覺而已,一定是這樣,當時的她不懂得情感的拿捏,一股腦地釋放出所有情感而無法回收,才會讓自己一直沉緬於回憶之中無法自拔。

    是,她是犯了錯,犯了愛太多、收不回的錯,可這樣的錯是值得被原諒、是可以改正過來的,她的眼眸里閃動著光芒,至此,她的心結已解。

    恍然明白後,桑思棠如釋重負,懸浮不定的心情豁然開朗,沉重的步伐也變得輕鬆許多,而空白已久的大腦也自動跳出許多之前尚未完成的計劃,這一連串的改變,驅走了她連月來的陰霾。

    一路上,她掛著笑意思前想後,直到巍然的靈骨塔聳立在眼前才停止。

    佇足在回廊間,桑思棠深吸了一口氣,停頓了半晌才鄭重的做出結論,思念可以繼續,但傷心到此為止吧。

    惱人的煩憂得到了紓解,悼念的心緒自然也不同於來時,她習慣性地甩了甩長至腰際的發,輕快地登上階梯,可當她走到門口時,一陣吶喊聲讓她的步伐倏地一頓。

    「我來看您了,您怎麼可以丟下我先走了呢?您應該等等我的,我……」

    男子真切的話語令她動容,也讓她下意識地臆測,這個男人是誰?為什麼對著華媽媽的遺照說話?莫非他……想到這兒,她不自覺脫口而出,「小健?」

    聞聲,男子的啜泣聲一頓,轉過頭,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瞅著她。「妳是誰?」

    盡管他的眼底仍是一片感恩的哀思,但他的問話卻像一道冷鋒直竄她的心窩,令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我……是桑思棠,在華媽媽待的療養院里當義工,你……是小健嗎?」她有些不安的道。

    兩人各據一方互相打量,見他遲遲沒有回話,直爽的桑思棠率先打破了僵局,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往靈前走去。

    他被動地迎接她突來的微笑,卻頓時看傻了眼。太像了,她的笑就像當年的母親一般,照映著陽光,投射著溫暖,讓他感受到有如天晴般的舒適與愉悅,也因為這樣,他的目光一直鎖在她身上無法移開。

    經過他身邊,桑思棠將花束在靈前擺放好,徑自說道︰「華媽媽,思棠來看您了,您過得好嗎?思棠很想念您,我帶了您最愛的秋海棠來,您一定很高興吧!我向您保證,只要有空,我會常常來看您的,我……」

    見她的舉動如此自然,沒有絲毫矯情,他倍感驚訝,這個女孩與母親之間的關係想必非比尋常。對了,昨晚護士長告訴他,在義工中有一個女孩和他母親的感情特別深厚,說的就是她嗎?

    這個吻合性極高的揣測,令他登時對她產生了好感,他靜靜地佇立在一旁,等著她再一次轉身面向他。

    當她追悼完後,她果然如他所想的轉過頭來面對他,瞧見她那雙澄澈的眼瞳及那對思念的愁眉,答案是再肯定不過了。

    或許,這世上有愛心的人還是大有人在,她看起來是如此的純真善良,在她的照料下,母親肯定過了一段美好的日子,身為人子,他至少該說聲謝謝。

    「桑小姐,謝謝妳。」沒有猶豫,多年來他第一次說出一句真心話,語畢,他隨即跨步離去。

    他走得很匆忙,令她不得不邁開步伐追上去,他的致謝之詞意味著什麼?他承認自己就是小健?如果是,她怎能讓他就此揚長而去?

    小健,這一年來她聽過不下萬次的名字,她對這個名字有一種莫名的情感,更對擁有這個名字的人感到好奇,她怎可錯失這個解謎、認識他的機會。

    「先生,請等一下。」桑思棠高聲呼喚,追著他直到一座休憩的涼亭。

    他不想停下來,但她的窮追不捨還是令他不得不停下腳步,他不耐煩地轉頭問道︰「有事嗎?」

    她紅著臉,氣喘吁吁地問︰「很抱歉,我知道自己的行為太唐突了,但可否請你回答我剛才問你的問題?」

    「我也很抱歉,無可奉告。」他朝她微微行了個禮,轉身又想走。

    情急之下,桑思棠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拉扯的力量逼得他不得不轉過頭,他皺著眉頭盯著她的手。

    「你是小健嗎?」她再次詢問,只見他的目光往上移,最後停留在她的臉上。

    兩人目光相接,他有些失笑的問︰「是不是,對妳真的這麼重要嗎?」

    桑思棠用力地點了點頭。「很重要。」

    她一臉認真,令他的心起了一絲波動,他並不想與她有任何交集,難道她感受不到他是一個危險人物嗎?

    他剛從監獄出來,已經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也學到了對凡事漠不關心的態度,而她,竟然要他破戒,她以為她是誰啊?

    兩人持續僵持著,她的執著考驗著他的耐心,他反復思量了一會兒,最終選擇妥協,也罷,告訴她也沒有關係,她只是個女孩,對他並不構成威脅,就當是回報她的恩情吧。

    「是,我是小健,妳可以放手了嗎?」說完,他扯了扯衣袖,暗示她該放手了,但她仍緊抓著不放。

    「你真的是小健?」桑思棠再次確認的問道,音調因為興奮而提高了幾分。

    她怎麼這麼囉嗦,同一個問題問那麼多次不煩嗎?

    「對,信不信隨便妳。」他勉為其難地再回答一次。

    「信,我當然相信,因為你的長相和華媽媽形容的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你看起來比較成熟,而你的身高……」她比了比高度。「你長高了喔?」

    她的話像是早就認識他一般,讓他不知該如何接下去,不過一聽到她提起他母親,思念壓抑住他想轉身離去的念頭,他向後輕輕靠著涼亭的柱子,專心聆聽她侃侃而談與母親的點點滴滴。

    見他不再急著走,桑思棠終於放開了抓著他衣袖的手。「你知道嗎?華媽媽每次提起你都笑得好開心,她常說小健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是她的寶貝,最會哄她開心了。她還說你很孝順,都不需要讓她操心……她好想你呢!」說著說著,她的笑容不見了。「你為什麼都沒有來看她?她天天都在等,等得好辛苦。」

    往事歷歷在目,令她難掩情傷,淚水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你為什麼現在才來看她?華媽媽好可憐,你怎麼這麼狠心,竟然把她一個人丟在療養院,太可惡了,虧華媽媽還直誇你孝順,你怎麼對得起她?」

    她將滿腔的怨懟化作實際行動,掄起拳頭捶打著他的胸膛,他則是沉默地接受她的批判,因為他確實如她所言沒有盡到孝道。

    拳頭的力量由重轉輕,控訴聲也由尖銳轉為嗚咽,直到發泄完怨氣後,桑思棠才赫然驚覺自己的失態,她連忙往後退了幾步,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對不起,我……」

    「沒關係,妳罵的沒錯,是我的錯。」

    「你……」她一時語塞。

    短暫的思緒飄流後,他重整回復冰封的他。「無論如何還是謝謝妳,再見。」語畢,他留下一臉錯愕的她快步離去。

    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她不禁感到有些落寞,他的眼神之中流露著孤獨,這是為什麼?他沒有來看華媽媽,難不成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苦衷嗎?

    桑思棠帶著重重疑惑開車下山,在迂回的山路上,她再次見到了他,連忙把車停下來,降下車窗。「華先生,我送你。」

    她熱情地對著他笑,令他又一次心神一閃,往前跨出的步伐也再度因她的出現而遲疑。

    呆望著她半晌後,他決定接受她的好意,讓她送他一程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打開車門,他暫時放下築牆已久的防衛心,鑽入車內,他高大的身軀在狹小的車內空間里顯得益發有分量。

    桑思棠輕踩油門繼續向前開,注意著前方路況時,她不時用眼角餘光偷瞄他,只見他斯文的調整座椅試著讓自己坐得舒適些,然而,這一個小小的動作,竟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加速且劇烈跳動著,雙頰也泛出淡淡的緋紅。

    這無形的變化令她不能專心開車,而他隱約透露出的滄桑不僅吸引了她,也把她熄滅已久的「愛心」之火重新點燃。

    助人的念頭既是被他所撩起,想當然爾,她的矛頭便自然而然地指向他,而一向不喜歡探查別人隱私的她,在這個時候也只得破除這項堅持,誰教她的直覺一再告訴她,他需要她的幫助。

    「華大哥,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桑思棠滿懷善意地試圖與他攀談。

    但他如先前一樣,冷傲以對。

    「你沒有拒絕我,就當作你答應嘍!」她微笑著自問自答。

    像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她聽過也見過太多了,別忘了,練就一身無動於衷的超強忍耐力算是當義工的基本功,所以,他愈冷,她的溫度就愈高,這一點小挫折算得了什麼,對她來說簡直是小兒科嘛!想想,一般人她都願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更何況是華媽媽的兒子?於情於理她都得幫他一把的,不是嗎?

    她的輕鬆自若著實令他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識皺起眉頭,不懂得察言觀色也該有個限度吧,他不相信她是個少根筋的女人。

    從一開始,她就像個天使一般,有著純潔的心與純真的笑容,對待他的方式根本就不合常理,她不知道人心險惡嗎?還是她的腦子真的有問題,否則她怎麼會一點防心都沒有?

    或許他是因為在監獄待太久了,才會對人產生不了信心,即便是她,他還是覺得相應不理才是最佳應對之策。

    「華大哥,你住哪裡?」下了山,桑思棠又問。

    她就不相信他的口風能緊得滴水不漏,一旦讓她得知他的落腳處,她還怕幫不了他嗎?

    他冷冷的回道︰「我在這裡下車就可以了。」

    「這怎麼行?載人就要載到家嘛,反正我又不趕時間,我堅持要送你,告訴我地址吧。」她把車暫時停到路邊,轉頭望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面有難色,本想著隨便編個地方騙她好了,但一轉頭望著她那張無邪的笑顏,想說的話梗在喉嚨,怎麼樣都說不出口。

    「不會吧華大哥,你連你家的地址都記不住,這太誇張了啦,我才不信呢!」他的支吾令她猜測到他可能有難言之隱,但她並沒有拆穿,而是用說笑的方式帶過去。

    他在心底咒罵自己,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被一個小女生逼到無話可說,事到如今,既然謊言說不出口就實話實說吧,反正他倆又沒啥關係,這一別將是永遠。

    「我剛回來,還沒有找到住所,所以……」他避重就輕的說道。

    「哦,早說嘛,剛回來啊,這簡單,正好我認識的一個朋友有房子要出租,我這就帶你去看。」桑思棠說完,徑自將車子再次駛上車道,興匆匆地要載著他前往。

    「桑小姐,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就行了,謝謝妳的好意,我心領了。」他急忙拒絕,不想與她牽扯不清。

    「你就別推託了,我只是做個順水人情而已,你若是不自在,我也會不好意思的,因為我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這樣講你應該明白吧。」為了不讓他懷疑她別有用心,她故意乾笑了兩聲,加重話語的可信度。

    她說得這麼白,他能不明白嗎?朋友為要而他次之,但不知怎地,他忽然覺得有些失落,她還真是個面面俱到的義工啊!

    車子在市區中行駛,漫長的路途兩人各有所思,都沒注意到時間過了多久,直到車子駛進一間車庫,兩人才回到眼前的事件上。

    下車後,桑思棠領著他往屋子走去,他則亦步亦趨地跟著,直到進到客廳他才開口,「桑小姐,這個地方是不錯,但是我住不起。」這是藉口也是事實。

    「住不起?」她瞠大了雙眼,一副吃驚的模樣。「華大哥,你怎麼會住不起,房租很便宜耶!」說話的同時,她腦中也在想著解決之道。

    「有多便宜?雖然這裡離市區是遠了點,但交通便利而且又是獨棟別墅,少說也要好幾萬。」對於各地區的價位,他昨日已大略查過了。

    「本來是這樣沒錯,但房東條件苛刻,所以租金自動一落千丈。」桑思棠設下了一個陷阱,等著他自動跳進去。

    「什麼條件?」他本能地反問。

    「主臥室不能使用,這麼一來就只剩下一個房間可以住人,而且不可以隨意更動這裡所有的擺設及家具,簡單來說,只有客房裡的東西可以變動,你想想,有誰會願意租這樣的房子?如果你不介意,你一定租得起的。」她東指指、西指指,加油添醋地道。

    說謊是一件令她極為不齒的事,但為了取信於他,她只得編造出一套真的會令人望而卻步卻可引君入甕的條件騙誘他。沒辦法,誰教她太想幫助他,當務之急先引他上鉤再說,若到時被他發現,大不了再向他道歉。

    他感到好笑地道︰「是嗎?這個房東還真奇怪,規定這麼多,說不定有什麼怪癖。」

    聞言,桑思棠尷尬的笑道︰「是、是啊,她是有一點怪怪的。」她垂下了頭,沒想到他的嘴巴這麼毒,只不過是要求高了點,竟然就被他說是有怪癖,真可憐。

    望著她有些頹喪的表情,他這才驚覺自己一時口快,連忙更正自己的態度。

    「喔,很抱歉,我不該在你面前說你朋友的不是,請你別見怪。」

    「不、不會,這是人之常情嘛,否則怎麼會租不出去呢?」她陪著笑臉小聲地說,好人還真難當,被罵還不能抗辯,窩囊極了。

    他沒有留心她說什麼,四處看了看,雖然他極不願意由她做中介,但這裡確實是個不錯的住所,正好適合他重整旗鼓,當然,價錢才是他最後取決的重點。「租金多少?」

    桑思棠豎起右手食指。「一萬。」夠便宜了吧,她就不相信他能拒絕這麼誘人的價位,她滿心期待地等著他的應允,但他卻手撫著下巴,在客廳裡走走看看,遲遲不給答案。

    等待果然是一種煎熬,她不知道他究竟在考慮什麼,若不是沖著與華媽媽的情誼,她才不會將自己的房子讓出與人共享,這人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不過雖然心中頗有微詞,但她仍酌量著是否該做出更多的讓步。

    此時,她不禁對父親升起了滿心的歉意,這房子是父親送她的,家中三姊妹各有一棟且相鄰不遠,若是父親知道她將房子用來做發揮愛心的工具,一定會氣得七竅生煙,因為他曾經再三叮嚀房子只能私用……

    他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什麼時候可以搬進來?」

    「啊?什麼?」

    「我說,什麼時候可以搬進來?」

    「哦,隨時都可以。」哈,羊兒上鉤了!桑思棠心中一陣竊喜,父親的交代瞬間被她拋諸腦後。

    「那租賃契約呢?」

    「不必了,我信得過你。」別傻了,和他簽約不就露出馬腳了嗎?

    「押金多少?」

    「不用了。」

    「桑小姐,什麼都不必,這是你可以作主的嗎?」他不得不懷疑,租房子是這麼租的嗎?

    「可、可以,因為房東已經移民了,她委託我全權處理,真、真的!」她有些心虛,以至於回答得有點結巴。

    「這麼說租金也是交給你就行了?」

    「對、對啊!」

    她演得破綻百出,他卻沒有當場揭穿,她是在玩游戲嗎?如果是,他倒是樂意奉陪,反正事已到此,他倒要看看她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錢,算了十張一千元鈔票遞給她。「這是一個月的租金,還有,我的名字是華健吾。」他主動報告,也伸出了友善的手。

    桑思棠有禮地回握,一直掛在臉上的笑意也因而愈發僵硬。她竟然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就要把房子租給他,這世上還有比她更胡涂的房東嗎?她不露痕跡地在心中咒罵著自己,事成的喜悅消失殆盡。

    事情進展至此,可算是完成了階段性目標,因此,心中有鬼的她哪還敢再繼續待下去,收下了租金,將別墅的備鑰交給他後,她二話不說逃之夭夭。

    幸好平常她大多時候都是和家人住在老家,很偶爾才會到別墅來窩著,他應該不會發現什麼吧。

    她並不是個膽小鬼,會不知該如何應對而急著走,是因為今天的所作所為全是臨時起意,開始得很突然,結束得更突然,所以為免前功盡棄,還是回家從長計議為上。

    目送她離去,華健吾的心中百感交集,今天他恢復自由的第二天,竟然就遇到一個這麼奇特的女孩,她的善心確實令他十分感動,但這未必是件好事,因為世事難料,誰能保證這一段緣是良緣呢?

    或許是他的心還不夠硬吧,否則他怎麼會答應她承租呢?明知道她是有所為而為,但他卻仍心甘情願地自投羅網,這究竟是為什麼?

    他不能解釋他為何會對她的好意來者不拒,他們只不過是萍水相逢,而一個上午的光景,她竟然就躍身成為他的房東,真是太詭異了。

    再者,兩人年紀相差懸殊,若他的猜想無誤,她應該還不到二十歲,一思及此,他才赫然驚覺,年紀尚輕的她,代步工具卻是輛轎車,家境想必是不錯吧,她……

    他站在客廳,滿腦子都是有關她的種種揣測。

    為了對她有所了解,在稍事休息後,他戴上面具,演了一出敦親睦鄰的好戲,一個小時不到,他就將她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如同她的個性,她果然是個好鄰居,左鄰右捨皆認識她這個如天使般的女孩,不只對她疼愛有加,更對她讚賞不已,不需要多說什麼,鄰居們自動向他闡述她的光榮事跡及待人處事,相對的,也對他十分禮遇。

    桑昱儒,一個他一生都無法忘懷的名字,在他未入獄之前,他是他最敬佩的老師,當時的桑老師,執教的時間雖不長,但在教育界已享有不小的盛名,可卻執意在一所中學任職,只為了回饋母校的栽培之恩。

    而他,是受惠者之一,在桑老師的教導下,他對文學有著特殊的情感,只可惜他並未完成學業,不能拿著畢業紀念冊請他簽字留念,這是他就學時唯一的遺憾,至今偶爾想起仍難以釋懷,沒想到桑思棠竟然是桑老師的女兒,命運可真奇妙,父女倆皆有恩於他,他該如何回報?

    俯瞰著玻璃窗外一對嬉戲的父女,他不禁笑得有些詭詐,燃起了一根煙,惡念逐漸地擴大。

    十年的鐵窗生活磨掉了他所有的正氣,年近三十的他,只想一步登天,因為他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而且他又有案底,想出人頭地更是難上加難,利用家世不凡的她,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黑暗的那一面佔滿了他的心田,父母的婚姻讓他得到一個結論——貧賤夫妻百事哀,另一個廣義的說法便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有了名利、金錢、權勢,他就不會被人看輕,哪怕他曾經是一個殺人凶手,也不會有人在乎或看不起。現實就是這麼殘酷,他有著切身之痛。

    既然他已做過一次死神了,繼續當個惡魔又何妨,所有的幸福、快樂都只是假象,一旦失了金錢做後盾,很快的就會煙消雲散,所以,擁有花不完的錢,才是追求幸福、快樂的不二法門。

    華健吾並未察覺這樣的想法過於偏激,只因他受過太多的傷害,讓他迷失了方向。失去母親之後,他甚至忘了這世上還有愛這個字,對他來說,愛是看不見的,是不值一提的,更別說他會了解愛的真諦。

    捺熄了煙,他立刻將想法付諸行動,第一件事便是出門添購行頭,獵艷必須先有所付出,一個天使需要的是什麼呢?除了外表,就是虛情假意吧。

    華健吾帥氣地將手插在褲子口袋裡,信心滿滿的出門,誰說愛情是用錢買不到的,他偏要破除這個魔障。裝瘋賣傻、逢迎諂媚誰不會,她是一個清純到不能再清純的女孩,能逃得過他的魔掌嗎?

    她還會再來找他的,因為她將自己視為救星,而她判定他極需被她解救,這由她的行為就可以看出端倪,她謊稱朋友的房子要出租,不就是為了能掌握他的行蹤嗎?然後更進一步完成她當天使的信念,太天真了。

    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堅奉這個信條,是她那種捨我其誰的大無畏精神害了她,與他無關。換作別人,做法肯定和他如出一轍,既然如此,他不善加利用怎麼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她呢?

    這是一個扭轉他一生的契機,是老天補償他的,他怎麼能白白錯過呢?況且,他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如果天注定要他下地獄就下地獄吧,反正人世間也不過爾爾,與地獄沒什麼不同,只為了減輕心中忽明忽滅的罪惡感,盡管那個聲音來自靈魂的最深處,但他仍將之壓抑,因為他早已泯滅了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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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0:32: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為了圓滿地達成任務,桑思棠三天兩頭往華健吾的住所跑。雖然她還不知道該如何幫助他,但是她認為,要幫助一個人就得先了解對方需要的是什麼,所以接近他是第一步。

    再者,她把他剛回來的定義自動解讀成剛回國,想著如今的台北早已變了樣,他應該抽出時間到處走走看看,以便熟悉環境,於是她又毛遂自薦當向導,帶著他遊覽整個大台北地區。

    就這樣,心懷不軌的兩人,在桑思棠的好意與華健吾的惡意交結的情況下,兩人的相處機會日漸增加。期間,他循序漸進地改變了對她的態度,只為了能奪取芳心,而茫然不知的她,則為他的改變開懷不已,認為是自己的愛心逐漸發揮功效的結果。

    這一日,桑思棠帶著華健吾來到陽明山,山上百花爭艷,看得她目不暇給,她喜孜孜的問道︰「華大哥,你還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這已是遊覽計劃中的最後一站,所有的旅游景點幾乎已被他們玩遍。

    「沒有,你呢?」摟著她的縴腰,他客隨主便地說道,滿山的人潮令他有些煩躁,但為了配合她,他還是盡可能堆起笑臉。

    「那我們去飲茶好了,我知道有個地方不錯,相信你一定會喜歡。」

    「好。」

    「那我們走吧。」

    約莫半個小時的車程,他們來到一間名叫「聊圔」的茶坊,老板娘一見到她,立刻熱絡地上前打招呼。

    「思棠,好久不見。」唐仙仙笑道,接著瞥了站在她身旁的華健吾一眼。「我就說嘛,原來是交了男朋友,難怪這麼久沒來。」

    「唐姊,你別開玩笑了,華大哥不是我的男朋友,你別亂說。」桑思棠羞紅著臉否認。

    唐仙仙邊領著他們走向桑思棠固定坐的位子,邊調笑道︰「是嗎?我看不像耶,你就別不好意思了,大大方方的承認吧,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有什麼好隱瞞的,真是的。」

    「唐姊,都說了不是嘛!」桑思棠嘟著嘴抗議道。

    不過她也知道唐姊會有這種聯想並不奇怪,因為華健吾看似親密的舉止確實會令人想歪,除了第一次見面,之後不管去哪裡他都會摟著她的腰,盡管她覺得有些彆扭,但體諒他剛回國,作風自然比較洋化,她也覺得沒必要大驚小怪,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到如今她也習慣成自然。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我就不信我會看走眼,改天我再問你一次,看到時候你還會不會這麼回答我。」

    「唐姊……」桑思棠嬌嗔道。

    但唐仙仙只是睨她一眼,曖昧一笑,便轉身走向吧台。

    「華大哥,真是對不起,唐姊就是愛開玩笑,你別介意。」待唐仙仙走遠,桑思棠連忙向華健吾道歉。

    「怎麼會呢,開開玩笑而已。」他拉著她坐下,隨口回道,但心中卻不是這麼想。

    她聽了不免感到有些不悅,什麼嘛,她哪裡不好,竟然一點面子都不給她,說句好聽話有那麼難嗎?虧她還處處替他著想,帶著他四處遊覽,真是太不值得了。

    她扁了扁嘴,笑意盡失,看在他眼裡自然覺得這是一個好現象,他花了這麼多的時間和心血在她身上,圖的不就是這個嗎?她愈是重視她,就代表擁有她的時限已為期不遠,但為何他會時常覺得茫然若失呢?

    此時唐仙仙送來一壺特制的花茶,親切的介紹道︰「華先生,你真有口福,這壺茶可是思棠的巧思,保證你喝過以後從此被收買。」她一語雙關,曖昧地朝他眨了個眼,留下一團迷霧後離去。

    華健吾倒了一杯,聞了聞茶香,喝了一口之後,有些急切的問道︰「這是什麼茶?」這個味道好熟悉,讓他有種似曾相識且懷念的滋味,但他卻說不出是什麼。

    「這是海棠花茶,是我調配的,好喝嗎?」桑思棠淡淡地回道,盡量掩飾自己的哀思,但眼底還是難以控制地籠上一層霧氣。

    「嗯,好喝。」他又倒了一杯一口飲盡,終於明白這懷念的感覺是什麼了,這茶中有著母親的味道,他不禁閉上眼,回想著母親的笑顏,接著他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她,想著她真的是個很善良的好女孩,竟然比他更思念母親,真教他汗顏。

    母親,一直是他們避談的話題,他不想觸碰這個傷口,而她也不願再為此事傷悲,所以有默契的不問、不提。

    「思棠,你很想念她嗎?」情境所致,華健吾直覺地問道。

    「嗯,你不想嗎?」她目光迷濛地望著他,他的五官與氣質都有點日本人的感覺,不太像地道的台灣人,和華媽媽有點像……難不成華媽媽是日本人?

    這個大發現令她淚液盡收,在療養院中,沒有人知曉華媽媽來自何方,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稱呼她為華夫人或者是冷冰冰的215號,盡管自己三不五時詢問華媽媽本人,華媽媽始終都沒回答過她。

    止不住好奇,她想著要不然趁現在這個機會問他好了,但馬上又自行推翻了這個念頭。不妥,還是算了吧,如果他願意說,自然會告訴她,他好不容易才給她好臉色看,若是因為她問這個問題而前功盡棄怎麼辦?暫時忍忍吧,他不是一個會替人解題的人。

    華健吾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沉默地啜飲著茶。他怎麼會遇見這麼一個善體人意的女孩呢?不只如此,還是一個長了翅膀的凡人,那雙透明的羽翼,搧著和風不停地往他身上吹,提醒著他,它的存在。

    他可以視而不見,卻不能默視它的威脅,他瞥向窗外,望著蒼天暗自在心中問道︰老天啊,這是禰給我的試煉,想看看我如何面對光明的挑戰嗎?禰要我選擇哪一邊,直接告訴我好了,何必故布疑陣呢?只可惜老天並不會說話,不能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只能靠他自己想清楚。

    造訪過台北所有知名景點後,華健吾對桑思棠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無形之中他對她的情感也起了一絲微妙的變化,尤其當他們一起待在家的這段時間,那種心悸的感覺就特別明顯。

    雖然她只在晚餐的時候才來找他,用完晚餐與他閑聊一會兒後就會離去,但她固定的出現、溫柔的陪伴,不知不覺成為他生活的重心,更是一日之中他最期盼的時光。這期間盡管他寄出去的求職信都石沉大海,但他的心情並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是她的遲來會令他如坐針氈。

    他不明白事情為何會變得如此棘手,每當看著她的笑,他便會產生一種想保護她、想疼她的欲念,就像對母親一樣,那樣的自然而然、那樣的難以抗拒、那樣的無法割捨,不過對她,他還多了份佔有。

    如今這樣的情況更強烈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華健吾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念起她,有時更會幻想與她美好的將來,怎麼會這樣呢?就像是滴水穿石般,長夜的思念令他對她的情感不自覺地加深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愛意突地產生,像是一把刀橫放在他的心口,讓他心喜也讓他心驚。她是用真心來對待他,這是無庸置疑的,但他接近她是有目的的,雖然放棄的念頭因情愫的萌芽而漸深,但……唉……她真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人間天使,帶著煦煦的陽光,悄然進駐他的心房,趕走了長住在他心底的惡魔。

    雖意念有變,可她的不問過往,實在令他很難坦然以對,或許告訴她所有的真相,可以讓他的身心不再日夜受煎熬,不可否認的,現在的他是衷心寄望她是個永遠的天使,不要因為他而折了雙翼。

    她的愛心啟發了他的良心,這是他始料未及的,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掙扎與思酌後,他終於決定放手一搏,擁有她或者是離開她,由她來決定,因為他真的不想成為她生命之中的罪人。

    一如往常,這天晚上桑思棠拎著一大包食物來到華健吾的居所,與他共進晚餐是她這陣子天天必做的事。她的愛心已隨著心底竄起的那股渾沌不明的感覺而有些變質,雖然她極力想隱藏,但對他的依賴與日增卻是不容置疑的。

    當她認識他愈深,她發現他帶給她一種無法比擬的安全感,在他的臂彎中,她是一只快樂無憂的鳥兒,而兩人之間那種若有似無的情感交會,則令她飽嘗了單戀的苦澀。

    她不斷自問,她究竟欣賞他哪一點,可是她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開始的出發點真的很單純,完全出自於善意。但如今的他,卻成了致命的吸引力,令她難以克制地朝思暮想,對他有著無盡的依戀。

    她的心門主動地為他開啟,他感受到了嗎?還是他只當她是個小妹妹,他對她的好都是以大哥哥的身分自居?她很想問個明白,卻提不起勇氣,只能任由這樣不明不白的情況持續下去。

    晚餐過後,桑思棠按照往例留下來和他聊聊天,但今夜,客廳裡的氣氛卻不同以往,彷佛是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前夕,令她有些惴惴不安。

    「思棠,有些事我必須對你坦白。」華健吾勇敢地跨出了第一步,並點燃一根煙舒緩緊張的情緒。

    「什麼事?」她坐在沙發上,用雙手環抱著曲起的雙膝,仔細又小心翼翼的聆聽,他不曾在她面前抽煙,想必他即將說出口的是個極為嚴肅的話題。

    華健吾將未抽完的煙在煙灰缸中捺熄,凝視著她道︰「有件事是我誤導了你,其實……我是剛出獄,而不是稱認為的剛回國。」

    聞言,桑思棠震驚不已,不自覺地微張著小嘴。

    看著她的表情,他的心漏跳了一拍,神色凝重地皴起了眉頭。「你想知道原因嗎?」

    她猛力地點了點頭。

    「該怎麼說呢?」這一場夢魘侵蝕著他的心,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實話實說嘍。」她微勾起笑,試著緩和氣氛。

    「我是因為殺了我父親才入獄的。」

    「為什麼?」桑思棠更加震驚地從沙發上跳起來。

    「為了我母親。」

    「為了華媽媽?」她真的被他的話搞得有些迷糊了。

    「嗯,因為我父親經年累月傷害我母親,所以我就……」

    「殺了他?」

    「對,這是個一勞永逸的方法,反正他是隻毒蟲,活在這世上只是個禍害。」

    華健吾咬牙切齒地說道,縱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他的怨恨依然未減。

    如此決絕的話語,桑思棠明顯感受到他的恨意,雖然他採用的方式是最治本的,但結果卻是最淒涼的,因為華媽媽並沒有因此而獲得幸福。

    「母親水深火熱的生活,都是父親一手造成的,為了永除後患,我只能選擇保住其中一方,而母親是我的最愛,所以我一棒打死他,讓母親能安寧度日,我錯了嗎?」想起母親所受的苦,他的心一陣揪緊,他握起拳頭重重地捶打著牆面。

    他悲憤的動作嚇壞了她,她連忙起身上前制止。「住手!」她心疼地將他滲著血絲的右拳護在懷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無論對錯,你都已經付出代價了,你又何須再追究,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還年輕,還有大好的未來在等著你,把以前這些難過事都忘了吧。」

    她心中的疑點,因為他的這番話而有了答案,華媽媽為什麼精神崩潰、他為什麼有著孤獨的氣息,癥結點就是他父親害慘了他們母子倆,她不能想像那是怎樣的煉獄,但她可以理解他試圖改變的心情。

    「思棠……」華健吾忘情地將她擁入懷中,她能諒解是他的冀望,沒想到她真的不介意,而且還鼓勵他,教他怎能不愛上她呢?

    「華大哥。」桑思棠抬起頭,閃著淚光的眼眸瞅著他,真切地道︰「請你不要因此而喪志,我永遠都會支持你的。」

    凝望著她的剪剪水瞳,她的聲音像是一股暖流直搗他的心窩,他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翻騰的愛火,俯首吻上她誘人的紅唇。

    她閉上雙眼,感受著他給予她的甜蜜柔情,從這一刻起,她不再遲疑,她相信他對她是有愛的,既然他的過去她未曾參與,發生了何事便與她不相干,她也沒有必要在意,因為她愛的是現在的他,她應該在乎的是兩人的未來,在彼此的生命中擦出的火花,該如何讓它永存下去,那才是她該重視的。

    他的唇有著渴求,他的心有著夢想,她會帶他離開令他痛苦的深淵,給他一個嶄新的世界,她會做到的。

    一個淺嘗則止的吻,像一把火炬照亮了華健吾的心扉,他擁著她坐在沙發上,對她細訴過往,將塵封已久的秘密與她分享。而她則蜷縮在他的懷裡,無聲地墜入他的喜怒哀樂中,直到往事盡訴……

    暑假已進入尾聲,長時間的朝夕相處,兩人的感情愈發濃烈,再加上雙方都是初戀,所以愛意一發不可收拾,進展如火箭般快速。

    桑思棠的愛就像是潺潺的流水,穩定且不間斷地湧向華健吾,而他的愛則像是座不死的火山,一旦爆發,便化作炙熱的岩槳熊熊地向她推進,當冷熱交融在一起時,所產生的化學變化是凝固,令兩人的心更加堅定。

    愛情會令人淡忘憂傷,並如置身夢境,但快樂的時光總是飛逝如梭,當現實的考驗來臨時,愛情變得不切實際且不再美麗。

    今天,華健吾再一次垂頭喪氣地步入家門,他已經連續找了好幾天的工作,卻都被打了回票,除了學歷不夠高,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坐過牢,他飽受異樣的眼光,這令他起死回生的心再次遭受到重創。

    一次又一次的閉門羹,讓他的脾氣愈來愈難以控制,桑思棠看著他每天鎩羽而歸,替他叫屈也為他抱不平,但她卻束手無策,只能柔聲安撫他,告訴他明天會更好,希望他不要灰心。

    「健吾,你回來啦!」她瞥見剛進門的華健吾,連忙放下手中兩盤煮好的菜,脫下圍裙,面帶微笑快步奔向他,但他鐵青的臉色說明了今天面試的結果,所以她絕口不提求職的事,而是笑盈盈的道︰「飯菜都已經上桌了,我們去吃飯吧。」見他仍站定著不動,她只好拉著他往飯廳走去。

    華健吾被拖著走了兩三步後,用力甩開她的手。「我沒胃口,你自己吃吧。」

    他忍著胸口即將爆發的怒火,冷然說道,轉身步上階梯,往他的臥室走去。

    她在原地呆愣了好久,直到砰的一聲關門巨響才將她驚醒,清醒之後她連忙追上去,門都沒敲就直闖他的臥房。「健吾,你怎麼了?」她怯懦地問。

    「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你出去!」他背對著她下逐客令。

    她竟然問他怎麼了?還需要問嗎?他的尊嚴已被踐踏得所剩無幾,難道她也想來插一腳?

    「健吾……」他的話再一次刺傷了她,自從他開始找工作至今,這已經不知道是他第幾次發飆了,但她知道他是無心的,所以她並不怪他。

    「出去!」為了維護自尊,也為了阻止對她惡言相向,唯一的辦法就是請她離開。

    「健吾。」桑思棠低聲輕喚,緩緩走上前,從身後抱著他。「你別這樣,我會支持你的。」她的臉頰貼著他的背,她的心微微刺痛著。

    「支持?」華健吾拉開她的雙臂轉過頭,用一種十分鄙夷的眼神瞪著她,惱羞成怒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提醒我是一個小白臉嗎?」

    這是不爭的事實,因為他的錢早已用盡,在找不到工作的情況下,他只得吃她的、住她的、用她的。原本他以為這只是暫時的,不用多久情況就能改善,但日子一天天過去,如今的他成了名副其實吃軟飯的男人,教他如何能裝作若無其事地面對她?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你不要曲解我。」她用力地搖頭否認,淚水不爭氣地湧上眼眶。

    「是嗎?」她眼底隱約的淚光令他止住更惡毒的話,他不忍再看她這副模樣,只好別過頭去。

    「是的,請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像是在證實一般,桑思棠投進他的懷抱中。「你不要氣餒,人生總有不如意的時候,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挫折——」

    華健吾的怒火因為她這句話再度高張,他抓著她的肩膀,拉開彼此的距離,怒視著她,打斷她的話,「你認為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挫折?」

    「我……」她望著他銳利的目光,身體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有沒有算過我已經被多少家公司拒絕?你有沒有想過那是多麼令人難堪的場面?!」他由低吼漸漸轉為大聲咆哮,指責的聲浪嚇得她狠狠一震。「你是個無憂無慮的千金大小姐,縱使你有想過,但你會懂嗎?」似乎在等待她回答,他頓了半晌,見她沒有反應,他徑自地替她答道︰「不,你不懂,要不然你就不會說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挫折,也不會擺出這麼無關緊要的態度,我說的對嗎?」

    他的怨天尤人已經持續得夠久了,他喪志的話語、冷言冷語的責難,激得她當下由憐轉怒,從一只柔順的小貓咪變成一只大獅子,她再不說些重話他會醒嗎?

    於是她鼓起勇氣,一口氣地道︰「對,你說的都對,我什麼都不懂,但我力行志氣比天高這句話,或許你會笑我大言不慚,或者年紀小太異想天開,隨你怎麼想都行,但我就是不願被現實打敗,更不願自怨自艾當一隻可憐蟲,挫折算什麼,誰沒有挫折,就看誰的能力強、抗壓性高,誰就能成功,不是嗎?

    「物競天擇的道理誰不懂,人本來就是不平等的,沒錯,是我運氣好,一出生就注定我是個千金大小姐,但我就能因此沒有煩惱、沒有阻礙,人生一帆風順嗎?如果我不努力,美好的前景會從天而降嗎?」

    她雖然沒有求職碰壁的經驗,但她見過太多生老病死的苦難,眼前這個尚未衝破的難關,對人的一生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望著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桑思棠心裡有了新的領悟,大道理人人會說,但可以做到的又有幾個,或許這是他此時無言的回答。是的,這是一般人的通病,可她不一樣,因為她是不會向現實低頭的。

    靜默的時間彷佛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華健吾才冷冷地開口道︰「桑小姐,你罵完了嗎?如果罵完了,你可以走了。」

    「你……」她被他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猛然推了他一把,將沒有防備的他推坐到床上,接著她狠狠的罵道︰「懦夫!」罵完,她奪門而出。

    不一會兒,他聽見汽車呼嘯而過的聲音,他呆坐在床沿,腦中回蕩著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天使的心、天使的世界,果然不是他這個惡魔可以進入的,是他的出現玷污了她的世界,他該退出了嗎?不,他不想退出,但是他還有資格留下來嗎?

    這一瞬間,他高傲的自尊幻化成極度的自卑,他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盡管他們對彼此有愛,但這又能改變什麼?他們的立足點仍距天地之遙,如她所言,他是個懦夫,此時此刻的他根本沒有資格擁有她,不如趁還來得及回頭的時候,放開她。

    桑思棠一回到家中,看到大姊桑堇歡房裡的燈仍然亮了,便沖了進去。

    「大姊!」她撲向大姊的懷中,泣不成聲。

    「思棠?」桑堇歡錯愕的低頭看著哭個不停的妹妹,輕撫著她滑順的發絲,柔聲的問道︰「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哭成這樣?」

    「健吾……他、他太令我失望了!」桑思棠哽咽地說道。

    「健吾是誰?又怎麼讓你失望了?」桑堇歡沒聽過健吾這個名字,不過妹妹的愛心遠近馳名,她直覺想著那個人很有可能是妹妹正在照顧的人,不過奇怪的是,妹妹從來不曾為了照顧或輔導的對象向她哭訴過。

    哭了好半晌,發泄過後,桑思棠終於冷靜下來,向大姊娓娓道出她與華健吾的點滴,畢竟這是她第一次談感情,她對愛情仍處在摸索階段。

    「思棠,你確定這就是愛嗎?」聽完,桑堇歡冷冷地問道,看來這個叫華健吾的並不是一個好男人。

    「大姊,你為什麼這麼問,這如果不是愛,要不然是什麼?」桑思棠不以為然地跳離她的懷抱。她以為大姊能體會,才會向大姊傾訴,沒想到大姊竟然質疑他們的感情。

    「思棠,冷靜點聽我說,你仔細想想,你們認識才多久?你對他又了解多少?你的心地太善良、想法太單純,而他卻是個歷盡風霜的男人,並不是我歧視他坐過牢,而是他的家庭背景太復雜了,間接影響到他的性格。」桑堇歡透澈地分析。

    「這些都與愛情無關的,不是嗎?」桑思棠馬上反駁。

    「關於這點我並不否認,但愛情的盡頭是什麼?」桑堇歡反問,見妹妹緊咬著嘴唇不發一語,於是她徑自續道︰「是婚姻,而婚姻又包括什麼?這些都超出了你能力所及,你今年才幾歲,談這些對你來說未免太沉重了吧。」

    她的一字一句重重敲碎了妹妹的心牆,但桑思棠仍執迷不悔。「我又不是馬上要和他結婚,我們現在說的是愛情。」

    「好,愛情就愛情吧!你今年十九歲,華健吾呢?」

    桑思棠搖搖頭。

    「不知道?」桑堇歡輕哼了聲,「就你所言,他起碼也有二十六、七了吧。」

    這回桑思棠點了點頭。

    「看吧,這就是你們的差距。」桑堇歡下了結論。

    她仍感到不服氣。「年齡不是問題。」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就算年齡不是問題好了,但思想呢?你會和他起衝突就是因為想法上的差異,如果你們無法溝通,又如何談戀愛?反過來說,如果你想要的只是一段快餐愛情,那麼你就可以不必考慮其它因素,可是你心裡是這麼想的嗎?」桑堇歡此時親眼見證了愛情的魔力無邊。

    「大姊……」桑思棠哽咽的喊道,再次投入姊姊的懷中。

    迷茫的她愈聽愈惶恐,她不是沒想過現實的壓力,只是她選擇刻意忽略,因為愛情的美妙讓她不自覺愈陷愈深,沉淪在漩渦之中而無法自拔,再者,盡管她不是一個會向現實低頭的人,但是關於愛情……

    「思棠,或許你會覺得自己問錯了人,因為我沒有戀愛經驗,不懂愛是什麼,但你和他的差距實在是多不勝數,也許再晚個七、八年,等你成熟了,我所提出的這些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但現在的你,實在無法承擔這份超出負荷的愛,盡管你們之間是真愛,也不會有好結果的,你能明白嗎?」擁著妹妹,桑堇歡不得不殘忍的道破事實。

    她孤寂的心房,一直等待有緣人的進駐,妹妹比她幸運,早一步體會了愛情,但要有完美的結局,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華健吾並不適合妹妹,這是無庸置疑的,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

    姊妹倆的對話,被剛好經過房間的桑昱儒聽見了,華健吾這三個字勾起了他最不願回想的一段記憶——那個令他惋惜許久的少年。女兒口中的華健吾,和他所想的是同一人嗎?希望不是。

    他沒繼續聽下去,帶著滿腹的憂心跨步離去,回到書房後,他不安的撥出好幾通電話,他的表情隨著猜測吻合性的提高愈加沉重,掛上最後一通電話後,他不禁陷入重重的迷思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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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0:3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別墅外,桑昱儒一臉沉重的按著門鈴,這棟房子如今已不是女兒在住,所以他不能再像往常一樣自由進出。他花了三天的時間明查暗訪,終於大略弄清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今天他是以一個父親的身分來找華健吾,為了女兒的將來,他不得不親自登門拜訪,請求對方能大發慈悲放過女兒。

    急促的門鈴聲催促著正在梳洗的華健吾,他加快速度梳洗完畢,連忙走去要開門,不禁納悶的想,一大早會是誰,思棠已經三天沒來找他了,會是她嗎?可是也不對,她有鑰匙會自己開門,是哪位鄰居嗎?還是……

    在猜想的同時,他打開了大門。

    「桑老師!」種種的預測在這一瞬間被推翻,這個意外的訪客,令他吃驚地瞠大了雙眼。

    「華同學,可以請我進去坐嗎?」桑昱儒平撫忐忑不安的情緒後,笑容可掏地道。

    「可、可以,請進。」華健吾收回心神,側過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桑昱儒點了個頭表示謝意後,走進屋內。

    華健吾關上門,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不禁揣測起他的來意,而自己向來是個明眼人,又怎會看不出他的意圖呢?他會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來訪,想必是為了桑思棠而來,注視著他的背影,在震驚之餘,也對他抱著深切的期望。

    桑昱儒來到客廳後,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默默地觀察著華健吾的一舉一動,全身散發的書卷氣息掩蓋對他的排斥。他無法默視他的過去,也不願做個偽君子,所以他才會不顧情面的走這一遭,然而,久別重逢的感慨,竟令他沒來由地落入回憶裡。

    在經過那場供力事件後已過了十年,歲月的洗禮、心智的長成,華健吾看起來更加成熟也更有魅力了,而那股與生來令女人難以抗拒的孤冷特質,更甚從前,也難怪女兒會對他如此傾心,但他並不是女婿的最佳人選。

    層出不窮的隱憂困擾著桑昱儒,雖然身為公民,他願意接納華健吾重返社會,身為教育者,他願意幫助他展開新的人生,但他再怎麼寬大為懷,一旦論及女兒就得錙銖必較,用女兒的一生當賭注太冒險了,他輸不起,既然如此,他只能趁早讓女兒抽身,免得惹禍上身。

    桑昱儒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發覺自己的行為竟是如在自家般自在,華健吾看了覺得好笑,他到底在想什麼想得如此出神,也沒察覺一直盯著他看的舉動太突兀,不過他很有禮貌的沒有打擾,自動坐到他對面的沙發上。

    時間悄然流逝,桑昱儒始終沒有開口,華健吾心想,反正該來的總是會來,當下決定用行動結束這場浪費時間的對峙,於是他俯身向前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水。

    「桑老師請用茶。」他將茶杯推到桑昱儒面前,臉部線條因他的身分以及那份至今仍難以忘懷的師生情誼而柔和許多。

    聞言,桑昱儒終於拉回了心神,意識到他此刻身在何處,連忙尷尬卻和善的說道︰「喔,謝謝……健吾,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可以。」華健吾回以輕淺一笑。

    「這些年你過得可好?」桑昱儒是真心誠意表達關心,但對等一下即將說出口的話,可能會對他造成二度傷害自覺有些歉疚,表情看起來不免有些不自然。

    「還好。」華健吾壓抑著內心的波濤洶湧,盡可能平靜地回道。

    他很清楚桑老師今天是為了思棠而來,桑老師的態度關係著今後他與思棠的發展,雖說他已決意放手,但若是桑老師能夠給予支持,那麼……想到這裡,華健吾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欣喜。

    見狀,桑昱儒按捺不住地道︰「你可知道我今天的來意?」

    在他的眉宇間、口氣中,透露出的是一種否定的訊息,華健吾當下由喜轉悲,心想自己不該對他存有太高的期望。

    「請您直接說吧。」自知大勢已去的華健吾,在這時毫不避諱地燃起一根煙,呼出了縷縷的煙圈,等待著對方的下文。

    他的神情在這個時候有了些微的改變,雖然他掩飾得極好,但桑昱儒仍察覺到了。為人師表的自己是不該來這一趟的,但是這件事攸關著女兒的幸福,或許他將因此而看輕他,那也是自己該為此舉所應付出的代價。

    「你……放過思棠吧。」桑昱儒斷然開口。

    雖然已知會是這樣的結果,但當這句話自他的嘴裡說出來時,華健吾的心仍疼痛不已。人心果然是現實的,盡管他是一位學者,但他仍是個凡人,自私是最基本的人性之一。不管他的學問有多麼淵博,他的品性有多麼清高,一旦遇上了利害衝突,力求自保仍舊是求生存的首要條件。

    「我明白,您可以安心的回去了。」心裡有數的華健吾給了一個他最想要的答案。反正他本來就有意這麼做,而桑老師的到來只是加快實行的速度而已,只是桑老師不該親自出面的,此舉,不免破壞了長存在他心中的完美印象。

    對方會這麼好說話完全出乎桑昱儒的意料之外,這令他錯愕了好久,回過神後他連忙啟口,「健吾,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嗎?」自己這麼說並不是想挽回些什麼,只是純粹對他的關心。

    「沒有,您快走吧。」華健吾再次催促道,實在不願再見到他那張表裡不一的臉,因為他的容貌令失望的痛覺一次又一次在自己心中翻騰著。

    桑昱儒站起身,猶豫一會兒後又道︰「健吾,我這裡有一張支票,你……」

    「桑老師,請您適可而止,為您也為我保留完整的自尊吧。」華健吾阻止了他的動作,推著他往門口走去。「答應您的事,我一定會做到,請您放心,慢走。」

    向他再次保證後,不等他回話,便輕輕關上了門。

    放肆的愛戀換來無限的想念,這是在愛恨情仇交錯的領域中永恆不變的循環,他不該以身試法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苦果便是必然,斷了也好,辜負她的罪,總比耽誤她一生來得輕一些吧。華健吾背靠著門板,自嘲的想著。

    突然間,他覺得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光明再次從他的世界中消失,紛擾的思緒不斷困擾著他,悲傷的哀愁湧上心田駕馭著他,這令他又一次跌入了萬丈深淵,也不禁捫心自問,這世上到底還剩下什麼值得他留戀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依稀聽見桑昱儒的嘆息及離去的腳步聲,他的心又是一陣抽痛。

    思棠,我是真的愛你啊!華健吾在心底無聲吶喊,他抱著頭,緩緩跪了下來,難解的情緒令他克制不住地低吼,試圖藉此傾瀉滿腔的愛、怨、恨。

    所有的感覺彷佛在瞬間完全被掏空,情冷之後的他,冰雪佔據且凍結了他體內的每一個細胞,大腦也流出一條如冰河般的思路。

    他沒有在桑昱儒面前情緒失控,是因為桑昱儒在他心中一直是可敬的,而桑昱儒今天會這麼做,只是因為愛女心切,所以他才能坦然地接受與諒解。

    他為自己的言行一一做出光明且合理的解釋,但暗地裡,他對桑昱儒的怨懣卻已慢慢生根。是的,他的心已失去了愛的燃點,溫熱不再、良善不再,才會讓只准我負人、不准人負我的傲慢,再一次從他的靈魂中蘇醒。

    須臾,華健吾更用其實自己十分不屑這份感情的違心之論,來掩蓋自己是因為太愛她才甘願離開她的事實。女人嘛,滿街都是,誰希罕她呀?感情再談就有了,非她不可嗎?嘖,笑話!憑他華健吾,還怕會找不到女人嗎?

    面對著空蕩蕩的屋子,他自負地想著,情路半路夭折,真心敵不過現實,雙重的打擊令他回到了原點,也讓他更加確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才是真正的他,才是屬於他的人生,良心和愛,統統都是狗屁!

    原就寒意逼人的他,此刻更是降到了冰點,打定主意之後,華健吾傲然地站了起來,欠了欠身,不該待的地方他一刻也不想留,但當他欲跨步時,門鈴又響起,於是他停下腳步轉身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兩個陌生人,一老一少。

    「請問您是華健吾先生嗎?」年輕男子很有禮貌地問道。

    站在年輕男子身邊的老婦人則是眼巴巴地望著他。

    「明知故問。」心情不好,華健吾的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況且年輕男子這一問根本是多餘的,從他一開門,對方便來回不斷核對他本人與手中的照片,而對方既然是來找他,照片上的人肯定就是他,都已經確認無誤,又何必再問。

    「很抱歉,打擾了,這是我的名片。」

    華健吾收下名片一看,原來他是個私家偵探。「有事嗎?」

    「我們可以進屋裡再說嗎?」

    想了一想,華健吾才應道︰「好吧。」

    他本來是不想理他們的,但他看那位老婦人愈看愈熟悉,好似在哪兒見過,好奇心的驅使之下,他領著他們進屋。

    一進到客廳,他才剛站定,話都還沒說出口,老婦人便上前緊緊擁住他,激動的哽咽道︰「健吾,外婆終於見到你了,外婆好想、好想你。」

    華健吾的腦海瞬間閃過一個畫面,在他很小的時候,母親抱著他指著一張泛黃的照片,訴說著外公與外婆的故事。

    那是一段很甜美的回憶,當時父親還未染上毒癮,他的家是幸福、完整的,而那張填滿母親少女時期回憶的照片,在父親發狂時成為父親洩憤的工具,在來不及搶救的情況下,它隨著馬桶強勁的流水不知沖向何方。

    他知道尚有親人在世,卻不曉得他們身在何方,這份遲來的親情,激蕩著他冰冷的心窩,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撼動得他全身僵硬,他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表情復雜任由她抱著。

    私家偵探徑自說道︰「華先生,你不用懷疑,因為你的身世我已經詳細調查過了,你的父親華廷風是個無親無故的孤兒,母親齊藤虹是齊藤家的獨生女,她十八歲時與華廷風私奔至台灣定居,產下一子,這位老婦人是你的外婆齊藤櫻子,你的外公則是縱橫日本財經界的名人,齊藤俊人。」說完,將手中裝有他相關資料的牛皮紙袋遞給他。

    華健吾接過牛皮紙袋,請兩人先到沙發上坐下後,以他荒廢多年卻不減的速讀功力,一字不漏地翻閱著資料。模糊的印象、與生來的親情交融,再再加深了這件事的可信度,這是個改變他一生命運的早晨,分離的愁苦、相認的喜樂,人生真是瞬息萬變,教他應接不暇。

    他好不容易才凝聚的冷,此刻又被外婆滿滿的愛給衝潰了,雖然他們不曾見過面,但血濃於水的親情已跨越了陌生的界限。而她為了這一天,早已做了萬全的準備,中文會話能力在思念動力的鞭策下,聽、說不成問題。

    「健吾,外婆是來接你回家的。」齊藤櫻子捱著他,憐惜地輕撫著他的臉頰。

    「回家?」

    「嗨,回日本的家。」

    「日本?」華健吾有些猶豫。

    「你不願意嗎?」

    他輕輕搖頭。「不是,只是……」他不知該如何啟口,這事來得太突然了,他一時之間還消化不了。

    齊藤櫻子並沒有逼他,轉而面向她所請的私家偵探。「林桑,阿哩阿多。」她站起身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年輕的私家偵探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也跟著起身回禮。「哪裡,這是我應該做的,既然任務完成,那我就先走了。」他再次朝齊藤櫻子點點頭。「齊藤夫人請留步。」語畢,他匆匆離去。

    齊藤櫻子又坐回沙發上,這時已經沒有外人在場,她撤下了防備,蒼老的面容添上幾許愁緒。「健吾,和我回日本吧,外公很需要你。」

    「為什麼?」

    「他和我都老了,希望你能回去接管齊藤家,你願意嗎?」

    外婆近乎哀求的口吻令華健吾有些心酸,但他並未馬上響應。

    「你一定在想為什麼我到現在才來認你,對嗎?」

    他以沉默當作回答,但她從他的眼神中探悉了知的渴求。

    「你的外公是個地道的日本人,他擁有日本人特有的驕傲,虹是他最疼愛的女兒,但她卻為了一個窮小子拋棄一切,你想他會原諒她嗎?」

    提到了苦命的母親,華健吾難掩傷懷地紅了眼眶,其實他並不訝異外公會有這樣的反應,但外公不該如此冷酷無情,他父親走了,而母親生病了,外公竟然狠心地不顧她的生死,他們是父女,有必要這麼記仇嗎?因為他無法解讀,只好再一次選擇沉默。

    「即便你外公知道你母親的生活那麼痛苦,他依然不願接她回家,也命令我不可以和她見面,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只能暗中幫助她,直到她離開人世。」齊藤櫻子對於沒能盡力保全女兒感到悔恨不已,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下來,她拉著他的手,再一次懇求道︰「健吾,跟我回家吧,我們真的很需要你,拜託你。」

    齊藤虹才是齊藤家的繼承人,盡管齊藤俊人生女兒的氣,但他心裡依然疼愛女兒,而她的兒子自是成為他唯一的寄望,因為這個外孫是正宗的骨血,一躍成為齊藤俊人遺囑中延續血脈及繼承家業的第一人選。

    打從一年前齊藤俊人臥病在床開始,齊藤家就紛爭不斷,日前遺囑的內容被有心人得知後,便有太多潛藏的危機四伏在外孫身邊,這就是權勢金錢迷人卻又惱人的地方,它會讓人迷失心性,引人不擇手段的爭奪。

    外婆誠心的請託,令華健吾產生了遲疑,既然外公對母親不念親情,他又何必再來找他,甚至要他做繼承人,這是什麼道理?

    「外婆,請您給我一個不能拒絕的理由。」他納悶地問道,但在凝視她之際,赫然見到她那雙哀愁的眼神中露出一股殺氣,令他腦中警鈴頓時大響,這事大有蹊蹺,不如他想像中那樣單純。

    他的問話換來齊藤櫻子的躊躇,茲事體大,她該不該告訴他內情?但若不讓他知曉,他又如何事先做出防備?且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有些事還是提早告訴他比較好。

    「好吧,反正早晚都得告訴你,我只說這一次,你可要聽明白、記清楚。」她叮嚀道。

    華健吾點點頭,神情變得更加專注。

    「在名義上你有許多舅父、姨媽。」

    他雖已調適好心態,但外婆說出口的話仍令他詫異不已。

    見狀,齊藤櫻子只是無所謂地笑了笑。「這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一般權高、錢多的人不都是這樣嗎?你外公的權勢、財富都不輸給其它人,自然不會放棄這種如天皇般的享受。」

    「您——」

    她伸出了手,打斷了他的話,「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些都不是你外公的小孩。」

    「您怎麼知道?」

    「我可是明媒正娶的齊藤夫人,嫁給你外公幾十年了,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你外公在我生下你母親後不久,因為一場車禍奪走了他的生育能力,他不說出來,是為了他的男性尊嚴,這樣你明白了吧。」她說得輕描淡寫,卻也說明了為何齊藤虹會成為齊藤家獨生女的原因。

    「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一次又一次的驚嚇,讓還在狀況外的華健吾,問了一個蠢問題。

    「關係可大了,想想看,你身體裡流的是齊藤家的血,是最有資格且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你那些名義上的舅父、姨媽能不緊張嗎?」齊藤櫻子提醒道,順便點明其中的利害關係。

    急轉直下的情勢令他怔愣住,腦海頓時浮現出連續劇中家人勾心斗角的情節。

    不會吧,他竟然莫名其妙成了故事中的男主角,成了被暗算的目標,這實在太荒謬了。

    看著他難以接受且想要置身事外的表情,她點了點頭。「對,這就是你即將面臨的情況,而你想撇清也來不及了,因為你已身在其中,遺囑的內容曝光,在人人都想爭奪家產的情形下,你是最具殺傷力的阻撓者,所以你的生命隨時都有危險,健吾,我說了這麼多,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華健吾驚訝地站起身,來回跺步。他到底墜入了一個怎樣的漩渦中?

    「細節我再慢慢告訴你,當務之急是你必須先隨我回去,在這裡待得愈久,你的生命就愈危險。健吾,算外婆求你了,好嗎?你是外婆的命根子,若是你有個什麼閃失,教外婆、外婆……」齊藤櫻子愈說愈難過,最後忍不住聲淚下。

    她已經失去女兒,不能再失去外孫,她不能再犯相同的錯誤,她承受不起再次失去至親的痛苦。

    他坐回外婆身邊,輕拍她的背安撫道︰「您別傷心,我答應您就是了,但外公接受我了嗎?」

    抵擋不了外婆的眼淚,他應允了,離開台灣到日本,或許可以重新開始,或許可以有一個全新的人生,或許可以……但在種種的或許可以中,有關和桑思棠的情事佔了絕大部分,但他仍抵死不認。

    「這個你就不必擔心了,他知道我要來卻沒有阻止,就表示他默許了,你可以安心地隨我回去,但你要有心理準備,因為——」

    華健吾打斷她的話,很有自信地說道︰「您不用說,我懂,我知道該怎麼做,放心吧。」斗狠的世界難不倒他,在監獄裡待了十年,他還不是安然走出來了。

    華健吾利用在辦護照的空檔,帶著外婆到處走走看看,在離開的當天一早,他們相偕至齊藤虹長眠的墓園與她道別,之後,他們便前往機場。

    他就要離開了,在等待搭機時,思念層層迭迭地淹沒了他,令他坐立難安,煎熬了三十分鐘後,他終於按捺不住辜向公用電話。

    手拿著話筒,他替自己找了許多冠冕堂皇的藉口,每按下一個數字鍵,他就說出一個非打不可的理由,他是男子漢大丈夫,不可以不負責任、不可以不告而別、不可以不親口對她說分手,不可以……

    電話通了,他任由電話響著,期盼能聽到她的聲音,無奈他等了又等,卻遲遲沒有人接,當他正要放棄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喂?」桑思棠氣喘吁吁地跌坐在沙發上。

    「是我。」華健吾克制著翻來覆去的情緒,平靜地說道。

    「健吾?你在哪裡?什麼時候回家?」

    「我、我……」聽見她的聲音,他的意志全動搖了。

    「難不成你那麼小氣還在生我的氣?好嘛,我向你道歉,那天是我太衝動了,你原諒我好嗎?」為了和他和好,她特地抽出時間來找他,想要給他個驚喜,和他來個晚餐約會。

    「我沒有生氣,只是……」華健吾還是說不出口。

    「只是什麼?」桑思棠著急地追問,心頭突然竄起一個疑問,不對啊,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回家?

    「健吾你快說啊,只是什麼?」這時,她瞥見茶幾上放著一張字條及一迭鈔票,她順手拿起字條一看,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健吾,你、你要……離開我?」

    忘了我、我走了,是他留給她的六個字。

    她看見那張字條了,也罷,就分手吧。「思棠,忘了我吧。」他狠下心來說分手。

    「我不要,你不要離開我!」她哭喊著,希望能夠挽回他。

    其實在他們吵架的當晚她就想清楚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可以用時間來撫平,她還年輕,可以等,而他則趁著這段時間沖刺事業,這不是很完美嗎?若不是父親突然交給她一大堆的瑣事要她去辦,搞得她焦頭爛額、筋疲力盡,她早就來找他了。

    「思棠,我們不適,你了解嗎?」華健吾很委婉地說道,畢竟她是無辜的。

    「不,你別離開我,求求你……」

    她的哭聲牽動出他的愛,也牽引出他心底最深層的悲哀,雖然他眼底無淚,可他的心正在淌淚。

    「別哭了,你這樣……我到了日本怎麼能安心呢?」紛亂的思緒令華健吾一時失察,說溜了嘴。唉,他不是決定不再愛她了嗎,怎麼……

    「你要去日本?!所以你現在在機場?」桑思棠哭得更大聲了。

    「你別哭了好不好?」她哭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你等我,我馬上去找你,你一定要等我!」不待他回話,她匆忙掛上電話,抓起字條,不管三七二十一飛奔前往機場。

    桑思棠開著車,一路闖紅燈,一上高速公路她更將油門踩到底,到了機場將車停妥後,她像隻無頭蒼蠅般,無視來往的車輛一路狂奔。

    這時,她手中的字條被風吹落,心急如焚的她沒多想便蹲下去撿,當時的她正好在馬路中央,這個無預警的動作令駕駛無法及時做出反應,盡管駕駛已經盡力轉動方向盤,試圖閃開,她也驚覺地起身想閃避,但車子的行駛速度實在太快了,車身仍無可避免的撞上了她。

    由於事故發生的地點是在機場所屬的範圍內,所以機場裡的醫護人員在做了適當的處理後,緊急將她送醫。

    由於她身上沒有任何證明文件,承辦的警察忙翻了天,經過一番折騰,終於透過一名目擊者的筆錄,藉由她的車查出了她的身分,在通知家屬之後,桑家成員很快便趕到醫院。

    桑家人全都守在手術室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警察描述車禍的經過,只有桑昱儒明白整件事的原委,因為昨晚華健吾打了通電話給他,說他即將去日本,而女兒為什麼會出現在機場,肯定是想去找他,才會無端招來這場禍事。

    當手術燈一熄,桑家人便一擁而上圍住剛步出手術室的醫生,七嘴八舌地問道——

    「醫生,我女兒還好嗎?她沒事吧?她……」

    「醫生,我妹妹怎麼樣了?手術成功嗎?」

    「停,請你們別急,靜下來聽我說。她的命算是保住了,你們可以放心,她身上明顯的外傷過一段時間就能完全痊愈,但是……」醫生遺憾地嘆了口氣。「我們替她做了精密的檢查,她體內受損的器官,情況都不是太嚴重,除了……」

    「除了什麼?」桑昱儒急問。

    「直接衝撞的那一擊。」

    「直接衝撞的一擊?」桑家人全都面露疑惑。

    「是的,她的腹部直接受到劇烈撞擊,傷到骨盆腔,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們必須緊急進行子宮一次全切除手術,以延續她的生命,很抱歉未經家屬同意就擅自做了決定,希望你們諒解。」

    「請你別這麼說,思棠能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桑昱儒感激道。

    「不客氣,這是我們的職責,你們能諒解就好。」語畢,醫生安心地離去。

    桑昱儒不知又想到了什麼,追了上去,留在原地的母女三人,聽不見他們的對話,腦中揮之不去的是醫生離去前的話語。切除子宮?那不就等於這一生與生兒育女絕緣?思棠是那麼的有愛心,上天怎麼可以奪走她的生育能力?太殘忍了!三人相互對望,同時浮現的想法令三人不禁擁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機場外的騷動並沒有傳入當時人在候機樓的華健吾耳中,他也一直在期待桑思棠能在他搭機之前趕到,但很快的他又嘲笑自己這樣的念頭太過可笑,畢竟就算她趕到了又能如何,於是他逼自己狠下心,再也不能想關於她的事,最後登機時間到了,他戀戀不捨的看了候機樓的入口一眼,便扶著外婆上了飛機,關於在台灣發生的一切,終將只是他記憶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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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七年後,聊園。

    「思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前幾天你不是才說要忙一陣子嗎,這麼快就忙完了啊?」唐仙仙端來一壺茶,好似關心地問道,可眼底盡是促狹。

    桑思棠吁了口氣,白了她一眼。「唐姊,你別糗我了,我是趁小雲不注意時偷溜出來的,我可警告你喔,她待會兒要是打電話過來,你一定不能跟她說我在這裡喔!」她依照往例威脅唐仙仙,接下來的動作也如往常一樣,掏出皮包裡的手機檢查是否已經關機。

    面對桑思棠這種屢戰屢敗卻仍死性不改的行徑,唐仙仙打心底舉雙手投降。她不禁狐疑,貓捉老鼠的游戲有這麼好玩嗎?她們老板員工倆每隔一陣子就要上演一回,次數頻繁到令她這個無心參與戰局卻被迫參戰的犧牲者,堆積了滿腹牢騷,她不趁這個機會嘮叨幾句,心裡怎麼平衡。

    「思棠,你真的很無聊耶,每次都搞這種飛機,還未經主人同意就擅作主張把我這裡當成你的避難所,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被你害得心髒病發了?」唐仙仙伸出縴指,頂了頂她的前額,表面上看起來像是老神在在地與她說笑,但實際上整個人是真的快犯心髒病了,一想到小雲那咄咄逼人的生氣模樣,就心驚地偷偷瞄了眼櫃台上的電話,下意識地物色起鈴聲響時負責接電話的代罪羔羊。

    「我?」桑思棠指著自己的鼻頭倍覺無辜,忿忿不平地替自己平反,「唐姊,你這麼說太不公平了,罪魁禍首明明是小雲,怎麼硬要我背這個黑鍋,我不服!」

    被奚落的情景頓時浮上唐仙仙的心頭,她拔高聲調道︰「我才不服呢!為了掩護你,我可是損失慘重啊,你知道小雲罵我是什麼嗎?」

    「什麼?」其實桑思棠早已略有耳聞,只是都佯裝不知。

    「好,你愛裝傻,是不是?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聽清楚啊!」

    「洗耳恭聽。」桑思棠微微勾起嘴角,等著聽她自爆出糗內幕。

    「她罵我是放羊的小孩,多難聽啊!也不想想,我都三十好幾的人了,竟然被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女人當著眾人的面罵了我好幾次,喂,這裡是我的地盤耶,要我的臉往哪兒放呀?」唐仙仙一股腦兒的全說了,當時的窘樣至今仍像惡夢般蠶食著她,她不怪桑思棠要怪誰,見桑思棠掩嘴偷笑,她更是沒好氣的道︰「都是你害的你還好意思笑?小心我把你驅逐出境!」話落,還不滿的輕踢了她兩腳。

    「這不能怪我啊,是小雲欺人太甚嘛,沒事幹嘛接那麼多訂單,我也是受害者耶,真是會被她氣死,告訴她好多次了,叫她不要那麼拚命她又不聽,分明是想累死我嘛!」桑思棠收起笑意,苦哈哈地抱怨著。

    「聽聽,這是人話嗎?你是老板耶,員工不畏辛苦替你張羅生意,你不感激人家就算了,竟然還嫌,這太說不過去了吧!」

    「唐姊,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怎麼可以……」

    桑思棠拉拉雜雜又說了一大堆,為了阻止她繼續碎碎念,唐仙仙連忙打斷道︰「好、好,是我錯怪你,可以嗎?別氣,太常生氣容易老,喝茶。」

    唐仙仙討好地替她倒了杯茶,她也不客氣地接過手一飲而盡。

    兩人激昂的情緒因為這杯茶而緩和了下來,其實小雲並非如她們所說的這麼凶惡,在她們眼中,她絕對是優秀又有能力的,只是她那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個性,實在令她們又愛又怕。

    「我說思棠啊,你到底是哪裡有毛病,既然無心做大事業當初又何必開店?你看看你,熬了這麼些年,好不容易闖出名號,如今卻又……唉,你這樣象話嗎?!」

    望著她那張絕美的容顏,唐仙仙突然有感而發。

    「我哪裡不象話了?是小雲精力旺盛,事業心超強,一天當四十八小時來用,我怎麼比得過她啊,我大她五歲,五歲耶,她的新陳代謝當然比我快啊!」桑思棠一邊喝茶,一邊替自己找藉口,還說得頭頭是道。

    唐仙仙聽了,十分不以為然。「又來了,從小雲到你的花藝廊工作開始,你哪一次不是用這種理由搪塞我,可不可以換點新鮮的,我已經聽膩了。」

    「這是事實啊,早知道她這麼有野心,當初就不該雇用她,唉,都怪我識人不明,被她那可愛、天真的笑容給騙了。」

    桑思棠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惹得唐仙仙笑聲連連。

    「思棠,你口是心非的功力又進步了,恭喜恭喜。」

    「我是說真的,你不信啊?好,那我一五一十地說給你聽,讓你知道我有多可憐。」說著說著,桑思棠的臉當真垮了下來。「本來我只是想找個店員替我看店,怎知看啊看的,有一天她慎重其事地向我說人手不夠要多請幾個幫手。你也知道我是個好老板啊,為了體恤她,我當然就答應啦,她想請幾個就由她全權作主。可我怎麼知道她愈請愈多,後來還自動躍升為店長,掌管店裡的一切事務。」

    「嗯,再來呢?!」

    「再來就更慘了,在那之後,她就幫我安排了一張行程表,從一個星期一張逐漸演變成到現在一個月一張,讓我一刻也不得閑,日以繼夜地壓榨我,所以我才會找機會逃難,唐姊你憑良心說,我是不是很可憐?」

    「可憐,好——可憐,來,唐姊惜惜喔!」唐仙仙陪著她演戲,張開雙手將她擁入懷中。

    桑思棠也配合著劇情,像在啜泣般抖動著雙肩,情比姊妹深的戲碼又再一次重演。

    這樣的姿勢維持了十幾秒,唐仙仙再也忍不住破功,推開了她,重重捶了一下她的頭。「可憐個鬼啦,小雲有你這種老板才可憐呢!」

    「哎呀,你怎麼下手愈來愈重,很痛耶!」桑思棠撫著頭,不滿的抱怨道。

    唐仙仙嘔得翻了個大白眼。「你是有完沒完啊?不認錯就算了,還每次都來上這麼一段好減輕自己的罪惡感,你丟不丟臉啊?」

    她雙手叉腰,眼看一場批判大會即將如火如荼的展開,但就在這一觸即發的關鍵時刻,店裡的電話倏地響起,嚇得兩人立刻化敵為友的緊擁在一起。

    「你去接。」桑思棠首先發難。

    「不要,你去接。」唐仙仙才不願意去送死。

    「這裡是你的管轄區,當然是你去接。」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是那通電話是找你的,當然你去接!」

    兩人互相推託,此時從廚房裡走出來一名員工。

    「小敏,你接!」兩人的呼聲就像即將溺斃時發現一塊浮稿那般急切。

    小敏一聽,立刻怔住,定在原地不敢動。

    她是為了接聽電話才走出來的沒錯,但她們怪異的舉動登時點醒了她是誰打來的,這令她害怕得頭皮發麻,只想逃跑。上一次的慘痛經驗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呢,她們就行行好,別再讓她當炮灰了。

    「我不敢,唐姊,你來接啦!」小敏抖著回話。

    三人面面相覷,沒有人願意捨身去接聽,響個不停的電話鈴聲,就像是在訴說小雲精明幹練、敢作敢為的性格,令三人的額頭猛冒冷汗。

    恐懼的心情隨著鈴聲不斷快速蔓延開來,三人的臉色都是一片慘綠,也意會到不接聽它便不停響的企圖。在響了N聲,受盡煎熬後,桑思棠懷著視死如歸的心,

    很無奈地上前接聽。果不其然,來電者就是小雲,她只能是、是、是地乖乖領罵,完全不敢反駁,就像個被婆婆苦荼的小媳婦。

    掛上電話,桑思棠垂著頭,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位子拿了皮包後,便往大門走去,還不忘幽默地開玩笑道︰「我要回去了,死定了,記得來替我收屍。」

    「我會的,拜託小雲給你個全屍,這樣我收的時候比較方便。」

    「好,謝謝,永別了。」

    隨著桑思棠頹然離去,這一場鬧劇也宣告落幕,站在一旁看戲的小敏不解地看著兩人。這出戲她已看了不下數十回,但她愈看愈迷糊,她們的情感是如何建立起來的,是透過各種形形色色的鬧劇嗎?

    看著小敏眼底閃爍的問號,唐仙仙用笑容回答她,她與桑思棠的情誼確實令人費解,就連她自己也無法說個明白。偶爾說說笑、演演劇、談談天,就這麼一路走來,說深不深,說淺不淺,是一種惺惺相惜的感受,很難用言語形容。

    自己比思棠年長許多,認識她也已超過十年,說自己是看她長大的也不為過,但自己還是猜不透她的心思,尤其是她發生了那一場車禍之後。就因為自己並不清楚當時的狀況,所以更難理解思棠的心境轉變。

    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天,當思棠傷痊愈之後,再次踏足聊園時所說出的第一句話——她要辦休學。這句話害自己好幾天都心不在焉,每天就只想著該如何勸思棠打消念頭,但就在這個時候她又告訴她,她要出國深造,這下子要自己不魂飛魄散也難了,因為她接下來的話是學習花藝。

    她問過她原因,但思棠只是笑笑說興趣……拜託,一個從小就立志要成為醫生的思棠,竟然突然把這股熱忱轉移到花草上,這教人如何相信?

    不過,反對歸反對,思棠的歐洲行依然如期前往,如今,她也算是小有一番作為,自己也就沒話說了,但是哪有人像她這樣,三天兩頭蹺班,每次都被逮到還屢試不爽,該不會是車禍遺留下來的後遺癥吧,否則她怎麼會變得這般無所謂,她的個性原本不是這樣的。

    唐仙仙趴在窗戶邊,思緒一直繞著桑思棠打轉,除了感情,其它的話題她們兩人皆是無所不談……感情?對了,思棠會有這麼巨大的轉變,難不成是因為那個叫華……什麼的男人?!

    說到他,她有滿腹的疑竇待解,從思棠出車禍後,她就沒看過他了,他不是思棠的男朋友嗎?雖然思棠曾經否認過,但在那之後就默認了啊,仔細算算,他們交往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兩、三個月,夠讓人刻骨銘心嗎?

    有可能喔,要不然為何思棠從不提起他,就連問她,她也當作沒聽見,顧左右而言他,尤其在她學成歸國後,她更是只字不提,而他也像人間蒸發一樣,從此銷聲匿跡,太奇怪了,嗯,改天非找她談談不可。

    一個無聊的午後、一個無聊的女人,想著一件看似無聊卻是有得聊的情史,但正當唐仙仙想得欲罷不能之時,一大群客人光顧她的茶坊,迫使她只得暫且放下滿腦子的綺麗幻想,熱情地開始招呼。

    「雪舞,你還好嗎?」齊藤羽桓抱起坐在輪椅上的妻子,將她移至床上。

    「很好,你不用擔心。」她張著有些發白的嘴唇輕聲說道。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小矢。」

    「嗯。」

    齊藤羽桓向隨行的護士吩咐了幾句後,才開啟相通的另一道門,來到兒子的房間,見兒子仍在熟睡,他便轉身離開,往書房走去。

    他一個人靜靜地待在書房中,望著窗外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地,心中感慨萬千。

    會再度踏上這塊出生的土地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不想回來,但他還是禁不住心頭的蠢動回來了,這間屋子是他回來前先買好的,不知為何,他有種預感他會在台灣待上好長一段時間。

    過幾天就是母親的忌日,這七年來,每當這一天來臨時,他都會思念不已,相對的也就更加責怪自己,他實在太不應該了,當初他要離開的時候,怎麼沒將母親帶走,害她孤單單的一個人在這裡待了七年,都是他的錯。

    這一年來,他的親人一一離他而去,如今只剩下妻兒相伴,沒想到妻子竟也在三個月前檢查出罹患血癌,將不久於人世,太淒涼了,為何與他有關係的人命都不長呢,難道他的存在是個詛咒?

    他悲哀地想著,或許他該看破,幸福是不屬於他的,不然為何在他擁有了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後,愛對他而言依然是一項奢侈品,他無分擁有。

    這些年,為了鞏固自己在齊藤家的地位,他將所有心思放在卡位的爭奪戰中,因而忽略了身旁的人,讓親情在指縫中流逝。是的,當他登至事業的最頂端時,驀然回首,才發覺自己失去了什麼,然而想挽回卻為時已晚。

    他對不起外祖父母,更對不起雪舞,從他把她娶進門後,他對她不聞不問,就連小矢的誕生,他也從未說過一句感激的話。

    他未曾盡過一個丈夫該有的責任,但她卻不曾有過半句怨言,仍然無怨無悔地付出,她敦厚的美德著實令他自慚形穢。

    外祖父母去世後,他曾試著放開心胸,想要接受她,就在他努力突破卻衝不過最後一關時,她的病像是一把巨斧,敲開了他緊閉的心門。如今,她時日無多,他僅能做的就是陪伴她度過快樂的每一天。

    骨髓移植是唯一能挽救她生命的方法,但全世界竟然找不到一個符合她的骨髓,至此,他已無法再相信金錢是萬能的這句話,因為這世上有太多東西是用錢買不到的。

    為此,他的心已有所領悟,所付出的代價竟然是用親人的生命,這教他如何坦然以對?唉,天命不由人,除了接受,他還能怎樣?

    兒子還小,他還得留著命撫養兒子長大成人,總不能讓雪舞走得不安心,現在的他已經學會珍惜,懂得珍愛眼前所擁有的。

    他沉澱著生命給他的啟發,欷吁之餘更感生命的可貴,腦中盤旋著一個令他掛懷的人,直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抱住了他的雙腿,才將他的思緒拉回。

    「爸爸!」齊藤龍矢甜甜地喊道。

    「小矢起床了啊!」他彎下身,一把將兒子抱起。

    「爸爸,你不是說要帶我去看奶奶嗎?」齊藤龍矢將頭靠在他的頸間,用十分流利的中文說道,這都得拜精通多國語言的雪舞之賜。

    「對啊!」

    「那我們什麼時候要去?」

    「等媽媽身體好一點的時候。」

    「嗯。」齊藤龍矢微微點了點頭,繼而又問︰「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會好啊?她已經生病很久了耶!」

    兒子的童言童語,聽得齊藤羽桓心口一緊,但他仍堆起溫柔的笑意,安撫道︰「快了,媽媽就快好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爸爸什麼時候騙過你?」

    「好棒哦,媽媽快好了,可以陪小矢出去玩了!」齊藤龍矢興奮地拍著小手,笑得闔不攏嘴。

    齊藤羽桓心疼的摸了摸兒子的頭,把他放了下來,父子倆手牽著手走到戶外,在草地上玩耍。

    此時,體力已恢復大半的齊藤雪舞,站在窗邊眷戀地看著他們嬉戲,心想,這樣的情景她還能看多久?

    雪白的容顏、不停掉落的發絲,再再提醒著她,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縱使她捨不得,又能如何?天注定她活不過三十歲,她就看不見三十一歲那天的晨曝,她多想逆天而行,誰教她太留戀紅塵。

    丈夫的愛一直是她所祈望的,如今她終於擁有了,雖然是用她的生命換來的,但她仍欣喜若狂,只是……時間太短了,短得令她心酸,短得讓她無法心悅誠服地闔眼死去。

    當初,她會嫁給他完全是利益的結合,但當她第一眼見到他時,她便深陷在他那雙蒼然的黑眸中。他的孤冷像是一張無邊的網,緊緊網住了她,他的笑容則像一把彎鉤,緊扣住她的心扉,從此,她的心魂完全被他攫獲住。

    夫妻多年,他雖然一直無視於她的喜怒哀樂,可她並不以為意,只要能待在他的身邊,她便心滿意足。不求回報、只求天長地久是她立下的心願,但這一切即將成空,在她的生命結束之前,她換得了曾經擁有,多麼諷刺啊!

    攀附著玻璃窗,齊藤雪舞落下兩行熱淚,她的真心灌溉雖開出了一朵璀璨的花兒,但花謝的時節卻即將到來。日月的交替無聲地告誡著她,把握現在,聽不見的嬉笑聲,則令她心碎欲裂。

    是的,他們將不再屬於她,她會不顧他的反對而一意孤行來此,就是想找尋那位她可以寄託的人。她知道,在他的心底住著一個人,在結婚當晚,喝得酩酊大醉的他,泄露了這個秘密,在他囁嚅中,她只聽清楚了一個棠字。

    這人在哪裡?遇得到她嗎?她仍未婚嗎?她還愛著他嗎?雖說自己本人不介意被取代,但對方介意嗎?能接受她這樣的安排嗎?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在她心中形成龐大的謎團,她會這麼做,全是因為愛。

    她的生命已經開始倒數,所以她必須在倒下之前找到那個女人,否則他便會孤老一生,關於這一點她十分篤定,這些年他將自己鎖在自己的城堡中,不讓任何一個人進入,若不是因為她的病,他的城門是不會為她而開啟的。

    換言之,在她離去後,他只會選擇與小矢相依為命,這是無庸置疑的,據她的觀察,他向來害怕接納他人,也害怕別人接近他,而親人的相繼過世,更讓這層恐懼感烙印上他的心田,深覺自己是個不祥之人。

    所以,她必須盡己所能地幫他破除這層魔障,她會自願替他尋找第二春,並不是她夠寬容,而是她不夠自私,更因為她太愛他,不忍他作繭自縛,在種種意念的驅使下,她希望他能擁有無盡的幸福。

    「小雲,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今天我真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辦,放我一天假行不行?」桑思棠苦苦哀求。

    小雲完全不為所動,嚴厲地道︰「不行!你別想找藉口開溜,我不會上當的,你乖乖地把會場打點好,我就大發慈悲放你一馬。」她已經夠寬容了,只要思棠姊照著她的話做,那麼下午那一攤就可以不用去。

    「小雲,別這樣啦!」桑思棠不死心地再次懇求。

    「別再說了,再說小心我反悔喔!」小雲正色地恐嚇道。

    桑思棠嚇得馬上噤聲,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低著頭走入會場。

    望著她垂頭喪氣的背影,小雲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太難搞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老板,三天兩頭找她玩捉迷藏,她不煩啊!話說回來,不是她愛逼她,而是她實在是散得離譜,若自己不盯著點,花藝廊還開得下去嗎?

    也不想想,所有的預約都是沖著她的知名度來的,她若是懶得自己動手,最起碼也該露露臉應付應付吧,一點表面功夫也不做,真是太不上道了。

    今天早上,若不是自己親自去她家逮人,她會來嗎?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今天可是個大場面耶,難道她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嗎?嘖,即使她願意她也不依,要讓這得來不易的成果付諸流水,免談!

    小雲念念有詞,但也跟著步入會場,拿出預先構思好的設計圖開始忙碌起來,眼角餘光仍不時掃向桑思棠,深怕一個不留心又被她溜走。

    為了能盡早脫離此地,桑思棠動用她的巧手,想要用最短的時間,完成所有預定好的花樣。

    在她埋頭苦幹之際,會場的主人來到了現場。

    會場位於齊藤大廈內,高度約有三層樓,采用的是n字形設計,樓層面向大廳的隔間是采用強化玻璃,隔著玻璃,齊藤羽桓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大廳之中忙得不可開交的工作人員,忽而,他的目光定在一個女人身上。是她?!

    他目不轉睛地直瞅著她,耳邊傳來總務課長的報告聲,在一長串的會報聲中,桑思棠這個名字震撼著他的心間。而安靜在一旁欣賞著嬌艷花朵的齊藤雪舞也在聽到關鍵的那個字後,微仰起頭端視著他,驚見到他有些迷離的眼神。

    會是她嗎?齊藤雪舞不斷自問,目光飄向會場中最引人注目的女人。她穿著一件桃紅色的洋裝,像是一株盛開的秋海棠,綻放著惹人憐愛的笑靨,她的舉手投足之間,則散發出一種溫柔、善良的氣味。

    沒錯,應該就是她!齊藤雪舞相當肯定,因為丈夫的眼神不再迷離,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愛的柔情。她看得有些嫉妒,但心卻已被收服,雖不相識,可就她看人的眼光,這桑思棠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尋到了她,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工作告一段落,桑思棠繞著會場做最後修飾的動作,直到小雲滿意地點點頭,她才放下心中的大石,當她正要收拾東西時,一個風度非凡的男子朝她走來,臉上有著明顯的「愛意」。

    「提亞?你怎麼會來這裡?」桑思棠驚訝地問。

    眼前這個風流倜儻的男人是桑家的新成員,這七年來,除了年歲的增長外,桑家變動最大的算是大姊桑堇歡了,她不僅出嫁了,還生了一對龍鳳胎。

    「你認為呢?」邵提亞露出一個萬人迷的笑容,習慣性地抬起手撥攏著她微亂的發絲,憐惜之意溢於言表。

    「不會吧,大姊又派你來當信差啊?」桑思棠促狹道,她這個姊夫堪稱是怕某一族的酋長,只要大姊一句話,要他上刀山下油鍋都成。

    「答對了。」

    他一副知我莫若某的表情,惹得她嬌笑連連,待笑夠了,她收起笑意,邊收拾東西邊隨口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還不是打電話去花藝廊問的。你啊,手機都忘了帶出門,所以我只好親自來接你嘍!」他也順手幫她收拾。

    「哦,這麼急著找我有什麼事?」桑思棠明知故問。

    「還不是為了那兩個小家伙,一進門沒見著你,便哇哇大哭,怎麼哄都沒用,只好……」邵提亞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

    她意會地點了點頭。「大姊也真是的,沒事跑回娘家做什麼,前天不是才剛回來過嗎?」她心口不一地抱怨著,此時收拾完畢,她上所費不貲的百寶箱。

    「唉,這就說來話長了,還不是我老爸老媽害的,他們一時興起想出國玩,他們自個兒想去就去嘛,沒事還拉著超級奶公奶嬤一起去,說什麼是慰勞他們這幾十年來替邵家做事的辛勞,不知是故意找碴還是真的那麼有心,一早就不見蹤影,你想,這會兒那兩個小家伙不吵翻天,所以……」

    他紅著臉胡亂抓著頭發,看起來像極了一個青澀的大男孩,不知情的齊藤羽桓看了,立時醋意橫生,而齊藤雪舞也看出他們的感情匪淺。

    「就會找藉口,真不知你們夫妻倆是怎麼當人爸媽的,這麼小的事都搞不定,說出去豈不笑掉人家大牙。」桑思棠笑罵著,背起了皮包,提起百寶箱,挽著他的手臂往外走去。

    「話不能這麼說啊,那兩個小岡王發起飆來,除了你誰搞得定啊,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對他們下了什麼降頭,否則他們怎麼會那麼聽你的話?」邵提亞邊走邊抱怨。

    她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神經,快走啦,不然待會兒你老婆打電話來催,你的麻煩就大了。」

    「臭思棠,就只會拿你大姊來壓我,存心讓我難看是不是?」

    兩人有說有笑的步出大門,視線一路跟隨著他們的齊藤羽桓頓時悵然若失。他們的感情想必很好吧,瞧她,笑得多甜蜜啊!

    齊藤雪舞也因為這個男人的出現,放下的心又飄了起來。他們看起來真登對,但若他們真的是情侶,那麼羽桓不就無望了嗎?唉,眼看著那雙閃亮的眸子,逐漸失去光澤終至黯沉,她的心也跟著跌入無底的深淵。

    少頃,她站起身投入他的懷抱,給他無聲的安慰與支援。

    齊藤羽桓並不明白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所為何來,他摟著她,暫且拋下對桑思棠的記憶,卻掩不住愁悶的失落感,於是,他低下頭,將頭埋在她的發絲間,試圖借此淡化那股不該升起的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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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0:33: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安撫了兩個小岡王午睡之後,桑思棠按照往年,在華媽媽忌日當天,帶著一束秋海棠前去靈前祭拜。

    凝視著華媽媽的遺照,桑思棠細數往事,至今她仍難以將華健吾忘懷,也不知當年他為何會不告而別。她會前往歐洲留學,是為了暫時遠離傷心地,會想轉行寄情花卉則為思念,然而在對華媽媽的思念中,依然暗藏著他的身影。

    憶起他留下的六個字,她不禁落下淚來,是的,他走得瀟灑極了,七年來杳無音信,但要她忘了他,談何容易,而他,是否如他離開時那般灑脫,已將她徹底遺忘?

    如今她仍一心盼著他歸來,究竟是她太痴情,還是他太絕情?

    一場車禍奪走了見他一面的機會,卻滋生了對他的思念,她也知道自己傻得可以,但她就是無法不想他,更無心再接納另一個男人。

    如果將自己比喻成一只愛花如命的彩蝶,那麼圍繞在她身旁試圖張網捕捉的人,則多到有如過江之鯽。但她從不抬眼,也從不佇留,任他們一個個無功而返、黯然放棄,因為她的愛、她的情、她的心,已隨他而去。

    她不怕被笑是痴心女,但她卻怕夢難圓,父親有意無意的探詢,大姊逐年倍增的關懷,都令她無所遁逃。他們彷佛都知道她在等,等一個曾經有過的美夢,若說這幾年的分離是種淬煉,那麼七年的時間該足夠成鋼了吧。

    如今,沒有人會說他們不合適,他也該回到她身邊了,但是他在哪裡?為什麼還不回來?

    隱約聽見漸近的腳步聲,桑思棠連忙收回心神,拭去臉上的淚水,未料腳步卻在她的身後消了聲。

    她深呼吸了幾口氣,好奇的回頭望,映入眼簾的竟是她思念極深的男人。

    華健吾的樣貌幾乎未變,特有的氣質依舊,但散發出來的魅力卻更勝從前,歲月似乎對他恩寵有加,然而濃濃的思念和驚喜馬上被驚愕所取代,因為她看見他輕柔地放下原本抱著的女人,下一秒又從他們身後跑出一個像極了他模樣的小男孩,一時之間,她不知該做何反應,他們是一家人?

    「爸爸,奶奶在哪裡啊?」齊藤龍矢的疑問劃破了凝結的空氣,他扯著父親的衣袖不斷的四處張望,滿臉狐疑。

    小男孩純真的話語印證了桑思棠心中所想,令她不自覺的蹙緊了眉頭。他結婚了,而且還有孩子了?!果然,這些年來都是她自己一廂情願。

    克制著幾乎要再次奪眶而出的淚水,她打起精神,盡可能平靜地道︰「健吾,你回來啦,來看華媽媽啊?」

    齊藤羽桓深深望著她,她的臉色蒼白,看得教他好心疼。

    「羽桓,你認識這位小姐啊?」望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的老公,齊藤雪舞適時替他解圍,她知道他尚未改名之前的中文名字,另外,為了怕他不承認,她只得先下手為強。

    這下子他想逃也逃不了了,只好硬著頭皮介紹,「這位是桑思棠小姐,這是我的妻子,雪舞。」他的眼神東飄西飄,就是不飄向桑思棠。

    「桑小姐,你好。」齊藤雪舞主動示好。

    桑思棠則被動地回禮。

    為了不讓她借故告辭,齊藤雪舞拜託她暫時替她照顧一下兒子,以便他們祭拜母親,儀式完畢之後,齊藤雪舞又拉著她到涼亭談天,就是不讓她走,一冷一熱的一答一問,終也讓齊藤雪舞問出了個大概。

    而心神紛亂的齊藤羽桓,根本沒有察覺妻子不同以往的熱絡,怕自己把持不住泄露出不變的深情,他帶著兒子去池塘看魚,帶著兒子玩蕩秋千,帶著兒子……離她們遠遠的。

    「思棠,他已經不是你所熟知的華健吾,而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商界名人齊藤羽桓。」齊藤雪舞寓意深遠地道。

    「齊藤夫人,你這麼說是想暗示我什麼嗎?」桑思棠略帶著怒意直覺反問,不管他的名字為何,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有家室的人,這才是她在乎的。

    「思棠,還是叫我雪舞吧。沒有,我只是要告訴你,他的身分變了,性格也變了,如此而已。」齊藤雪舞回道,但她的言下之意卻是——他的心未變。

    但此時的桑思棠根本無法冷靜,也不明白齊藤雪舞究竟想表達什麼,她緊咬著牙,不懂對方為何一直提醒她,先不論對方是否知情她曾經與他的一段情,齊藤雪舞都已經是他的妻子了,勝出的人又苦苦死纏著敗北的她不放,心裡不甚好受的她,別過頭並不願正視對方。

    她會錯意了,這是她的情緒所透露出來的訊息,此時齊藤雪舞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但為了探知更多有關她的事情,於是將錯就錯,友好地撫上她的手。

    「思棠,別怪我,同是女人,相信你懂我的心情。」齊藤雪舞刻意裝出一臉憂慮。

    轉回頭的桑思棠見狀,憤懣銳減,馬上堅定道︰「我是個潔身自愛的女人,你大可放心。」

    「謝謝,那麼……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看著齊藤雪舞期期艾艾地望著自己,搖頭之念因心中陡升的不忍而阻絕,於是她輕輕地點頭。

    雪舞,人如其名,她長得確實如天空中飄舞的雪,那麼沁人心脾,卻又那麼令人難以抗拒,就連自己也忍不住升起了保護她的念頭,深怕一個呵護不周,她便融化得無影無蹤,消散在空氣之中。

    雖然是初次見面,但自己心知肚明,她比不上齊藤雪舞,沒有一點比得上她,他會選擇她是個明智之舉,自己無話可說,唯有獻上祝福。

    她的思念和情痴,至今都該停止了,今天的偶遇算是上天的巧心安排,她和他的緣分從這裡開始,也從這裡結束,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她靜默地想著,嘴角微微上揚,浮出一個釋然的笑容。

    齊藤雪舞審慎地打量她,憑著女人的直覺,似乎洞悉了桑思棠此刻的心思,她決定放手了,她的良善不禁令她心焦。思棠明明深愛著他,為什麼不爭呢?

    為了讓她產生猶豫,也為了不讓她斷念,齊藤雪舞假裝好奇地開口,「既然是朋友,那有件事我就非問不可嘍!」放出引線,意圖動搖她的心。

    「什麼事?」對桑思棠而言,接納一個人比排斥一個人容易多了,齊藤雪舞既然當她是朋友,理所當然的,她也視她為朋友。

    「早上我看到你和一個男人走在一起,他是你的男朋友嗎?」

    「早上?男人?」桑思棠想了想,隨即忍不住失笑。「他怎麼會是我的男朋友呢?你別亂配對,他是我的姊夫,邵提亞。」但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為了讓齊藤雪舞安心,她不該實話實說的,念頭一起她又飛快地補充道︰「雖然他不是,但追我的人可多著呢!咦,你是在哪裡看見的?」

    「齊藤大廈的大廳。」齊藤雪舞老實回道,也擺明了告訴她,齊藤羽桓也看見了。

    這句話讓桑思棠聯想出許多關於他的事情。

    如今的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剛出獄的窮小子,他的身價水漲船高,躍升為集團之王,已不可同日而語,然而她不懂商,所以不明白他在商界的地位有多高,但由小雲今日戰戰兢兢的表現,她已可略知一二。

    在她遐思之際,齊藤雪舞則高興得幾乎要飛起來。她有姊姊?哦,感謝老天爺賜給她一個幫手,指引她另一條明路,再者,聽她的語氣可能連男朋友都沒有呢,這令自己放長線釣大魚的意念更加堅定。於是,她隱忍著雀躍的心緒,擺出一張愁眉不展的臉,話鋒一轉,語帶不安地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心了,早上羽桓看你的神情好像不太對,他好像……怎麼說呢?好像對你……」

    她故意閃爍其詞,聽得桑思棠好不容易才靜止的心湖又蕩漾起來。

    「思棠,七年前你和羽桓他……是不是……」

    桑思棠不等她說完便急急否認,「不是!我和他只是很普通的朋友,真的!」

    她欲蓋彌彰的模樣,抹去了齊藤雪舞心中最後一朵疑雲。

    是的,他們曾經深深相戀過,卻因故分離,而讓兩人飽嘗相思之苦。

     此時,玩到已沒有游樂器材可玩的齊藤龍矢,拉著父親回到母親身邊,捱著母親撒嬌道︰「媽媽,我餓了,我們去吃炸雞好不好?」

    「好啊!」齊藤雪舞寵溺地摸了摸兒子的頭,接著她抬頭看向桑思棠,誠心邀約,「思棠,一起去吧。」

    「不了,謝謝你的好意,家裡還有兩個小家伙在等我回去呢。」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慌,桑思棠低頭看了看表。「哇,不知不覺聊了這麼久,我得快點回去,否則他們午睡起來看不見我,一定又會哭鬧不休的。」她誇張地說著,接著從皮包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有空可以找我,讓我盡盡地主之誼,那麼……就這樣了,我先走了,再見。」

    語畢,她慌忙地站起身,眼睛下意識直盯著地面。

    「好吧。」也不勉強,反正來日方長嘛!「小矢,跟阿姨說再見。」

    「阿姨拜拜。」齊藤龍矢小跑步上前,拉了拉桑思棠的手,要她蹲下來,接著輕輕啄了一下她的臉頰。

    齊藤雪舞見狀,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桑思棠受寵若驚的撫了撫臉頰,嫣然一笑。「小矢拜拜。」說完,她倏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兩人刻意的疏離令齊藤雪舞倍感無力,她一頭熱的想將兩人湊在一起,但兩位當事人卻各潑了桶冷水在她頭上。思棠的貼心回避她可以理解,但羽桓實在沒有這個必要,他看思棠看得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

    「羽桓,你這是何苦呢?」她有些挫敗地問道。

    聞言,他連忙收回了目光。「什麼?」

    「我快死了,替你自己多著想一點,好嗎?」

    「你在說什麼啊。」齊藤羽桓假裝聽不懂。

    「羽桓,雖然我病了,但我的感覺神經卻比以前更敏銳,你瞞不過我的。」齊藤雪舞語重心長地說。

    「你沒聽她說急著回去看小孩嗎?」雪舞心細如髮,他早知瞞不過她,既然她提了,他承認也無妨,對她,他無須說謊。

    「羽桓你……」

    「別再說了,她有她的世界,我並不想介入,現在我該關心的是你和小矢,其他的……就算了吧。」齊藤羽桓強忍著重燃的愛火,喟嘆道,抱起了她往停車處走去。

    年幼的齊藤龍矢不明白大人復雜的心緒,開心的蹦蹦跳跳跟著。

    依偎在丈夫懷中,齊藤雪舞懂了,他把她所說的話與早上那一幕聯想在一起了。也罷,就當作是一項考驗吧,就讓一切順其自然,當她還活著的時候。

    齊藤雪舞耐人尋味的話語,就像一顆原子彈炸碎了桑思棠的決心。他仍惦念著她,或許,只是或許,也仍……深愛著她?哦不,不可以,他已有一個如此善體人意的妻子,他不可以,她更不可以奪人所愛。

    錯雜的思緒令她不自覺更用力踩油門,車子在大街上狂馳,橫衝直撞下,險些造成連環大車禍,好在她緊急煞車,才抑止了一場悲劇發生。

    為免重蹈覆轍殃及他人,她將車子停靠在路邊,此刻她的頭像有千斤重似的,令她無法負荷地趴在方向盤上。不該是這樣的,她已經徹底失去他了,為什麼還要再給她希望?

    淚水再一次決堤,桑思棠重重捶打著方向盤。「天哪,禰還要折磨我多久?既然不能讓我擁有完整的他,又為什麼要讓我們再次相遇?!」她放聲大哭,熊熊燃起的愛意,令她難以自處,也令她更加難以控制自己依舊深愛著他的心。

    齊藤集團的觸角伸及台灣已行之有年,但在齊藤羽桓抵台之前,設於台灣的齊藤企業只是間不起眼的子公司,與亞洲各國相比,規模著實遜色許多,其中的原由當然是與齊藤虹的私奔有密切的關係。

    齊藤俊人對於女兒的埋怨,影響了齊藤企業在台發展的範圍,而凡事低調處理的行事作風,更令齊藤企業的聲名只局限在有來往的企業中。

    然而,相對於齊藤俊人的偏私,土生土長的齊藤羽桓,則對台灣產生了愛屋及烏情結,當阻礙的力量不復存在的時候,他毅然決然地將大量資金轉而投資在這片伴隨他一路成長的土地上。

    齊藤大廈的啟用典禮排場之大,訴諸於世的是齊藤集團對台灣這片市場的野心,隔日,各報章雜志大篇幅的報導,替齊藤集團在台的企業做了免費的宣傳。

    瞬間,鎂光燈的焦點、各界觀望的眼神,甚至政府的目光都集中於此,無人不引領而望,靜待著它的後續動作為何。

    結果正如專家在媒體上所預測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齊藤集團的企圖心便全都浮現在台面上,舉凡金融、電機、建築……等等,只要是與集團相關屬性的部門一個接一個成立,涉獵之廣令人咋舌。

    齊藤羽桓佇立在頂樓的總裁室裡,凜然地俯瞰著這片由他一手創立的新王國,他是有備而來的,為了邁向新的里程碑,他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參與前制作業,如今碩果甚豐,一切的辛勞都值得了。

    他曾經在這裡失足,所以他非得在這裡佔有一席之地不可。於公,這是一件必然之事,齊藤集團在亞洲的幅員遼闊,不可能獨佔台灣,於私,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懦夫、不是配不上她,他立誓要盱衡台灣。

    他不否認他立意有此一為,是為了反擊桑昱儒當年帶給他的恥辱,盡管桑昱儒在他心中的分量不再舉足輕重,但他仍要告訴他,他看輕了他,更低估了他,他要他跌破眼鏡,為自己爭一口氣。

    此時,桌上的電話響起,齊藤羽桓抽回了思緒,移動腳步,來到桌前,按下免持聽筒鍵,漠然地問︰「什麼事?」

    「岩基的負責人到了。」電話那頭的秘書恭敬的回道。

    「請他進來。」

    須臾,走進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男人,那一幕匆匆閃過他的腦海,但他仍鎮定心神的上前寒暄,「你好,邵先生。」他露出一個公事化的笑容,心底不由得評量起對方,好一個眩人神目的男人。

    「你好,齊藤先生。」邵提亞也禮貌性地回以微笑。

    齊藤羽桓的國語令人深感訝異,他是一個日本人,但他的口音卻與台灣人如出一轍,這是怎麼回事?還有,他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是在看情敵一般銳利,而且包含著憎惡。

    兩人各有所思,卻都不動聲色,邵提亞是為公事而來,客套話說完,兩人自然是繞著合作的議題打轉。待合作事宜敲定,放不下心事的齊藤羽桓,倒了兩杯酒,開始了一段爾虞我詐的對談。

    「邵先生結婚了嗎?」齊藤羽桓輕啜一口酒後開場。

    「結婚了,而且有兩個孩子。」邵提亞雖不知他怎麼突然問起私事,但仍誠實回答。

    「婚後生活美滿嗎?」

    齊藤羽桓的語氣表情都相當平淡,像是在閑話家常,但在邵提亞聽來,卻是滿心疑竇。哪有人第一次見面問這些的,更別說他們根本沒有私人情誼,雖然心中的疑惑不斷擴大,但想起妻兒,邵提亞忍不住滿面笑意,脫口回道︰「很美滿。」

    他的肯定句及溢滿幸福的笑意,令齊藤羽桓頓時醋意橫生,像是不願相信般,他下意識提出邀請,「有機會聚聚如何?」話落,他才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聞言,邵提亞不禁收起了笑意,表情復雜的瞅著他。難道要與齊藤集團合作,條件還包括家庭是否和睦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令齊藤羽桓不免有些尷尬,連忙替自己找了台階下,「很抱歉,我太唐突了,你……」

    「齊藤先生千萬別這麼說。」邵提亞搶白響應,「堇歡很好客,聚聚應該不成問題。」他懷疑他的動機,但他剛從日本跨足台灣,想必沒什麼朋友吧,他試著替他冒然的行為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堇歡?」齊藤羽桓驚訝的反問。

    「我的妻子,有什麼不對嗎?」望著他詫異的神情,邵提亞不禁全身拉警報。

    太可疑了,他不合情理的反應證實了不是自己太敏感,而是他真的有問題。

    「沒、沒有,既然你不介意,那麼……就這個星期日吧,由我作東,在我家吃些家常菜,方便嗎?」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名諱,令他更加不由自主地想一探究竟,難道思棠是第三者?

    「可以,我一定攜帶家眷造訪。」邵提亞謙然首肯了,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倒要看看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送走了邵提亞,齊藤羽桓陷入層層的迷思中。記憶中的思棠美好得像個天使,難道七年的時間改變了她的靈魂嗎?愛心不再、善良不再,進而不畏人言成為人家的情婦,甚至為對方生子?

    據他側面了解,如今的她是一位頗具知名度的花藝家,可是她原本不是立志要懸壺濟世的嗎,是什麼改變了她?是邵提亞嗎?這個可能性極高的臆測,讓他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忘,是個簡單而易寫的字,但他花了七年的光陰,卻連個亡字邊都寫不出;而愛,是一曲扣人心弦的樂章,悅耳得令人沉醉其中,卻也使人痛如針扎,每當午夜夢回時,淚濕的枕巾變成了忘與愛交織而成的心衷。

    這麼說或許顯得他嬌柔得像個女人,但他卻不得不承認,在他離開後,他曾經為愛傷神,甚至落淚。當年他會走得那麼義無反顧,是因為他認定他們的愛輕如鴻毛,淺如溪流,淡如白水,但事實證明他大錯特錯。

    思念如影隨行,愛意不減反增,不管他藉由何種形式麻痹自己,她的身影總會竄入他的心田,提醒著他她的存在。於是,在抵擋不住誘惑的情況下,他回來了,但他並不奢求什麼,他只想看看她是否安好,是否如從前一般……

    一般什麼?齊藤羽桓低頭思索,腦海裡倏然浮現了兩個字——愛他。天啊,他一直不願深思,就是怕見到這樣的結果,偏偏在見過她之後,他的心果不其然被她牽著走,至此,愛意的延伸終成定局。

    「雪舞?」桑思棠驚喚道。

    「思棠,冒昧來訪,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你?」齊藤雪舞牽著兒子,儀態萬千地走向她。

    「怎麼會呢?來,到我的辦公室坐。」桑思棠放下手中的花束,領著他們母子倆往辦公室走去。

    「阿姨,還有我啊!」不甘被忽視的齊藤龍矢一進到辦公室便大聲呼喊。

    自從上次見過一次面後,他就喜歡上這個阿姨,而且是喜歡得不得了。

    「阿姨看見了,是大帥哥小矢嘛!」桑思棠彎下腰,捏了捏他可愛的小臉蛋。

    齊藤龍矢聽到她的讚美,忍不住紅了雙頰,樂得頻頻點頭。

    「阿姨,小矢好想你耶,你想不想小矢啊?」他窩到桑思棠的懷裡,讓她抱坐著他,抬著頭,黑白分明的眼珠轉啊轉的望著她。

    「想喔,想死了!」她緊緊摟著他,還親了他一口。

    他樂得呵呵大笑。

    兩人親密的舉止令齊藤雪舞也忍不住開心的笑了,她沒想到向來討厭「阿姨」的兒子,竟然會主動親近桑思棠,除去了這層隱憂,她終於可以安心地走了。

    一大一小、一搭一唱閑扯了大半天,而齊藤雪舞只是靜靜地分享著這份樂趣,並不想打斷他們,她今天來,其中有一個目的就是要讓他們建立情誼,看來,她的決定是對的,若不說明白,外人看了肯定也會覺得他們是真正的母子。

    「雪舞,你還好嗎?你的臉色好蒼白。」桑思棠一邊與小矢說笑嬉鬧,一邊關心地問道。

    「是嗎?大概是水土不服吧,不礙事的。」礙於兒子在場,齊藤雪舞只是輕撫著臉,淡淡地回道。

    桑思棠沒有察覺出她的異樣,因為小矢的過動令自己分心,為了能和齊藤雪舞專心談話,桑思棠只好將小矢帶出辦公室,交給外頭閑閑沒事幹的小雲幫忙看顧。

    不怕生的小矢一下子就和滿腦子鬼點子的小雲玩上癮了,看著玩瘋的兩人一會兒後,她才退回辦公室內。

    「真不好意思,小矢他——」

    桑思棠沒好氣地打斷道︰「我們是朋友,你不要老是這麼客氣好不好?」

    「思棠你……」

    「好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要說什麼,肉麻兮兮的話我聽不慣,省了吧,我不把你當外人看,所以呢,你也把日本人多禮的那一套收起來吧!」桑思棠直接表明,也換來齊藤雪舞釋然的一笑。

    是的,她早就不拿雪舞當外人看,而是華媽媽的媳婦,華大哥的老婆,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不管他的心意如何,她只想站穩自己的腳跟,盡管她的愛依舊在,但只能無聲無息地延續下去。

    「思棠,我今天來是有一件事要拜託你,你可以答應我嗎?」齊藤雪舞拉著她的手,誠摯地請託,眼中甚至蒙上了一層淚水。

    見狀,驚得桑思棠手足無措,急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先回答我,你願意嗎?」齊藤雪舞哭著追問,若不是她的病情急速惡化,她又怎會提早前來,她不敢讓齊藤羽桓知道,其實她根本已不得外出。

    「只要我做得到,我當然願意,到底怎麼了?」

    「我不能接受有條件的答案,告訴我,無論如何你都願意,好不好?」

    「好,我用我的生命做擔保,你快說啊!」她的眼淚刺痛了桑思棠的心。到底什麼事令雪舞這麼傷心,是他做了什麼嗎?

    齊藤雪舞努力克制住眼淚,盡可能平靜地道︰「我得了血癌。」

    這驚人的話語炸毀了桑思棠最後一絲的自制力。難怪她的臉色總是這麼慘白,自己第一次見到她時會由他抱著,原來如此……頹靡地跌坐在椅子上,換成自己淚流滿面,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思棠,答應我,替我好好照顧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

    「雪舞你……」震驚之餘再震驚,她的淚赫然停止。

    「人之將死,很多事都比較看得開了,況且你是一個不會說謊的人。思棠,我知道你還愛著羽桓,答應我吧。」

    桑思棠用力搖頭。「不,我不能,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羽桓也還愛著你,小矢也喜歡你,你一定做得到的。」

    「不,雪舞,你也知道這是不能代替的。」

    「思棠,我求求你答應我,這樣我才能走得安心,死神已經在向我招手了。」

    因為情緒過於激動,她一陣目眩,嚇得桑思棠連忙拿起話筒想替她叫救護車。

    齊藤雪舞連忙伸手制止了她,仍舊堅定地道︰「答應我。」

    「雪舞!」兩人四目相交,過了一會兒,桑思棠無奈地說︰「好,我答應你,現在你可以去醫院了嗎?」她讀過醫,所以她知道雪舞若再不入院接受治療,等於是在縮減有限的生命。

    「不,我決定不再接受化療,請你成全我。」齊藤雪舞堅決地說。

    桑思棠聽出了她的語意,她希望她替她保守這個秘密。哦,這教她要如何成全她?血癌並不是全然無藥可救,只要找到合適的捐贈者,還是有機會活下去,她試過了嗎?

    彷佛知道她的心意,齊藤雪舞坦然地說︰「死心吧,羽桓已經替我找過了,而且是全世界的醫療機構。」

    此時,一個穿著醫護服的人走了進來。「齊藤夫人,時間到了。」

    齊藤雪舞點了點頭,對方便先退了出去。

    「思棠,你一定不能退縮,用你的愛敲開他的心,相信我,他依然深愛著你,而且更甚從前。」留下這幾句話,齊藤雪舞便帶著兒子離去。

    桑思棠一臉茫然,不知所措。她可以體會雪舞不就醫的心情,但該成全她嗎?

    她試著設身處地的替她著想,今天若換成是她,做法、想法肯定也會和她相同,既然如此,罷了,背上知情不報這條罪名,若真能換得她心想的喜樂,是值得的。

    但過了半晌,她馬上又推翻了這樣的念頭。不行,她憑什麼主宰雪舞的生死,她沒有資格,還是去告訴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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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0:33: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偌大的花園別墅裡洋溢著歡樂的氣息,邵提亞一家的來訪,讓鮮少有人氣的齊藤家顯得生氣勃勃。三個小孩在遊樂室玩得不亦樂乎,兩個男人則捲起衣袖在臨時搭起的棚子下烤肉,而兩個女人自然是悠閑地在冷氣房裡喝咖啡、聊是非,享受著如女皇般的待遇。

    「邵夫人,你……」

    「齊藤夫人,你可不可以別再叫我邵夫人,聽來怪彆扭的。」

    桑堇歡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逗得齊藤雪舞淺笑出聲,又道︰「好,那我就叫你堇歡,你也直接叫我雪舞吧。」

    「雪舞,禮教只適用於極度陌生、排斥或正在勾心斗角的人,我想,對於我們並不適用。」

    她的想法如此奇特,齊藤雪舞不禁挑眉。「堇歡,你真特別。」

    「是嗎?我老公也這麼說過,但我從不覺得我有什麼特別之處,每個人對事物的看法不同嘛,這哪有什麼特別的。」

    桑堇歡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要說到特別,這雪舞才特別呢,她美得太晶瑩、美得太超脫世俗了。

    「雪舞,你別怪我多嘴,你真的太白了,應該多曬曬太陽。」望著她那張幾乎是沒有血色的容顏,桑堇歡誠心地建議道。

    齊藤雪舞習慣性地輕撫著臉頰。自己今天刻意化了妝,還塗了比較紅的腮紅,沒想到還是讓她看出來了。

    「堇歡,有件事……」她垂下眼睫,不知該從何說起。

    「有話就直說啊,不用支支吾吾的。」桑堇歡仍是一派悠閑。

    「羽桓就是華健吾。」齊藤雪舞直接說道,不能確定她是否知情他和桑思棠的那段情,但就她沒有認出他這點看來,她肯定沒見過他。

    「他就是華健吾?」桑堇歡立刻驚叫,這個名字令她勾起了那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

    「是的,他就是華健吾,思棠以前的男朋友。」

    「思棠?你認識我妹妹思棠?」提到妹妹,她更加詫異了。

    「是的,就在不久前。」齊藤雪舞平靜地道。

    「你們……天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桑堇歡蹙緊了眉頭。難怪最近妹妹老是精神恍惚,原來是他又出現了。

    「其實,我昨天才去找過她。」齊藤雪舞慢慢導入正題。

    桑堇歡的臉色瞬間變得嚴肅。她找思棠做什麼,莫非他們又舊情復燃,所以她去找思棠興師問罪?

    「堇歡,你別亂猜,我沒有惡意。」齊藤雪舞柔聲道。

    她這下更是一頭霧水。沒有惡意去找思棠做什麼,難不成泡茶聊天嗎?

    「我快死了,所以請求她替我照顧他們。」

    桑堇歡錯愕的張大嘴,難以置信的望著她。

    「我得了血癌……堇歡,幫幫我也幫幫他們,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吧。」齊藤雪舞思忖了好久,最後還是決定找她幫這個忙。

    桑堇歡明顯感受到她的真心誠意。但這麼做好嗎?她可以確定妹妹仍然愛著華健吾,但他呢?他能捨得下夫妻一場的情分,而將感情轉向妹妹嗎?況且,愛情本就難以捉摸,相愛未必就能相守,有緣未必有分。

    「堇歡,別讓我死不瞑目。」齊藤雪舞動之以情再道。

    「雪舞,你這又是何必呢?感情的事外人是無從插手的,你這樣教我、教我怎麼……唉!」桑堇歡重重嘆了口氣,她真的是無能為力。

    「他們彼此相愛,而我是唯一的阻礙,如今我、我……」

    齊藤雪舞話都來不及說完,便突然一陣暈眩,桑堇歡急忙上前扶著她,就要大喊華健吾,未料卻被制止。

    「別叫,我不想讓羽桓知道。」

    「雪舞,你……」

    「堇歡,我鄭重地拜託你,我不求什麼,只求你能適時地助他們一臂之力,答應我,好嗎?」

    齊藤雪舞緊緊抓著她的手,冰冷的體溫刺激著她的意念,過了一會兒,她茫然地點了點頭。

    「謝謝你……」語畢,齊藤雪舞垂下了手,陷入昏厥。

    「雪舞!」桑堇歡立時驚聲尖叫。

    剛進門的兩個男人一聽到她的叫聲,連忙拔腿飛奔。

    「怎麼回事?」齊藤羽桓急問。

    「雪舞昏過去了,快送她去醫院!快!」桑堇歡焦急哭喊。

    齊藤羽桓立刻抱起妻子,由邵提亞一路護送他們至醫院,桑堇歡則留下來照料三個小孩。

    下午時分,桑思棠拿著齊藤雪舞給她的地址,找到了齊藤家,她站在門外徘徊了好久,遲遲不敢按下門鈴。

    她原本是想等到星期一他上班的時候再去找他,但雪舞的病情已不能再拖,再者,癌癥患者隨時有變,所以她才會冒著被雪舞發現的可能登門造訪。

    她的左顧右盼引來了警衛的注意。「小姐,請問你是要來找人嗎?」

    「請問齊藤先生在嗎?」她有禮地問道。

    「他不在,送夫人去醫院了。」不知怎地,望著她澄澈的眼瞳,警衛竟誠實地回答。

    「醫院?」她踉蹌地退了一步。她來晚了嗎?「你知道他們去哪家醫院嗎?」

    「不知道,事出突然……」

    「謝謝!」桑思棠不等他說完,道了謝後立刻衝上車,直覺想著,既然事出突然,他們應該會就近就醫,於是她連忙趕往最近的一家醫院。

    果不其然,在急診室的手術室門外,她看見了愁眉苦臉的齊藤羽桓。

    桑思棠快步走上前,憂心的問︰「雪舞還好嗎?」

    她毫無預警地出現,令他驚訝萬分。「你……」隨即,他的腦中升起了許多疑問,她怎麼知道?她為什麼會來?又是來做什麼的?

    「我去你家找你,才知道雪舞進醫院了。」

    她主動解答了其中一個疑問,但他馬上又有另一個疑問。「找我?」

    「是的,昨天雪舞找過我,告訴我一些事情,唉,總之,我去找你是為了通知你雪舞的病情已經惡化,沒想到……」她避重就輕的道。

    齊藤羽桓一聽,臉色頓時鐵青一片。「你的意思是,你昨天就知道了,卻等到今天才通知我,你……」他帶著埋怨瞪著她,無心探究原委,居心何在是他未出口的責難。

    「你……我……」桑思棠被他瞪得亂了方寸,解釋的話語全都梗在喉嚨,她不想讓他誤會,卻又不能實話實說,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際,一道熟悉的聲音自身側不遠處響起。

    「思棠,你怎麼來了?」邵提亞快步走上前問道。

    「提亞?」無所適從的她,一見到他,本能地奔向他,躲到他身邊。

    這樣的景況齊藤羽桓看了不禁妒火中燒,此時,他的目光冷得像是結了三千年的寒霜,沁入她的心脾。

    「你的好意我已經收到了,你可以走了,而你,你的好心我在此向你謝過,你也可以走了,不過記得去帶你的妻子回家,不送。」

    他的恨意與輕蔑由他咬牙切齒的語句及結霜的眼神便可探知,邵提亞不知他為何會有此一說,但此刻自己只感受到身邊的人兒隱隱發抖。

    未多作停留,他摟著思棠的肩,斷然帶著她離去。

    走到停車場,邵提亞有股衝動想問明白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但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只好作罷。

    「你有開車來嗎?」

    桑思棠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點頭。

    「那你可以自己開車回家嗎?」

    她再度點點頭。

    「好吧,那你要小心一點,我現在要去載我的妻子回家了。」

    而她第三度輕輕點頭。

    離開前,邵提亞安慰地摟了她一下。

    待他離開後,桑思棠縮進車內痛哭。他誤會她了,他竟然懷疑她居心叵測,他怎麼可以?

    然而,她的傷心,齊藤羽桓是看不見的,站在遠方的他,只看見他們擁抱的畫面,之後,便憤而抽身重回急診室的手術室門外守候。

    他不該追出去的,可他就是止不住自己的腳步,一瞬間,就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錯怪她了,但她的囁嚅、她的行為,再再都讓他的心墜入谷底。

    但見到醫生走向自己時,他猛然驚醒。混蛋,他的妻子正在與死神搏鬥,而他竟還牽掛著另一個女人,他還是人嗎?他不禁咒罵自己。

    醫生來到他面前問道︰「你是齊藤雪舞的家屬嗎?」

    齊藤羽桓急忙站起身。「是的,她……」

    「來不及了,有時間多陪陪她吧。」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言簡意賅地說。

    望著醫生的背影,齊藤羽桓頹喪地紅了眼眶。她要走了,這一回,她真的要走了,他再也留不住她了!一個已知的結果,仍刺痛了他的心,他拖著沉重的步伐,穿上隔離衣,走進加護病房,深情地凝視著陷入昏迷的妻子。

    「雪舞,你贏得了我的愛,為何忍心離我而去?我願意陪著你天長地久共度晨昏,只要你活下去,從今以後,我心中只有你一人,再也沒有她,只有你,你聽見了嗎?」

    他的淚第一次為她而流,俯下了頭,他將沾滿淚滴的臉龐貼上她的纖纖玉手。

    是的,他已臣服在她的情網中,而她,或許再也聽不見他親口說愛她,他淒涼的想著,這是他們一世的遺憾。忽而,一個念頭突然竄起。

    都是桑思棠害的,如果她早一點通知他,他們就不會有這樣的遺憾,都是她的私心害的,那個早該自他心中連根拔除的女人。

    至此,他對她的愛,如數化成了恨,如同桑思棠先前所想,她果真背上了一條知情不報的罪名,盡管她提前做出挽救的動作,卻已無從挽回。

    一個人的生死能夠影響的範圍有多深、多廣,且看齊藤羽桓言行舉止的轉變便可知悉。他荒廢了工作,將所有心思全都繫在愛妻身上,日以繼夜、寸步不離地守著她,沒有人能制止他這種近乎自虐的行徑。

    可想而知,伺機而動的人自是不會錯失這天降的良機,暗地的埋伏在一陣觀望後,開始明目張膽地攻城略地,除了他的所在地台灣以外,他所有散布在各地的心腹、忠臣,在幾日內全部被擠掉,他的天已變了色。

    但他的忽略並不僅止於此,他的兒子在一夜之間成了無人聞問的「孤兒」,母親臥病在床,父親隨侍在側,在台無可依靠的他,只能整日待在家中,哭了又睡,睡醒又哭的淒涼度日,懵懂的他一心只想著父母不要他了。

    這日,桑思棠的來訪,令齊藤龍矢欣喜萬分,他愉快的向她打了招呼後,小臉瞬間一垮,哭著道︰「阿姨,爸爸媽媽不要我了!」他緊緊抱著她,深怕她也不要他。

    可憐的孩子!桑思棠無聲地吶喊,心疼的抱起他,笑著安撫,「小矢乖,爸爸媽媽沒有不要你,只是媽媽生病了,爸爸要照顧她,所以才會留你一個人在家。」

    「是嗎?可是爸爸說媽媽快好了,怎麼又生病了?」他的小手緊抓著她,他好害怕一個人待在家。

    看來,他的疏忽還真是徹底,瞧,小矢的不肯放手證明了自己極需要安全感,好在她來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她不敢來,她的勇氣從被他誤解的那一刻起便消失殆盡,但她答應過雪舞,這份承諾給了她不得不來的理由,於是,她帶著千萬斤重的諾言走這一遭。

    所幸的是,這一路走來都沒有遇到阻礙,警衛先生一看到她,二話不說就放她進門,而僕人則未問原由便指引她方向,或許是她長得一副善良樣吧,否則大家怎麼都這麼放心她這個陌生人進門。

    她胡亂地猜想著,卻不知他們會放行是有原因的,除了他們的主人已多日不曾回家,小主人的哭鬧令他們心疼外,再者是她的容貌與氣質像極了日前來過的一位夫人,那位夫人是主人的朋友,所以大伙兒便大膽地猜測,她們可能是親戚,既然如此,她應該也是主人的朋友。

    至於第三個原因則是,小主人曾經在他們的面前提過一個人,而且每次提起都笑咪咪的,甚至有一回抓著花匠猛問,秋海棠長什麼樣子、家裡有沒有種,而這位小姐的名字正好有個棠字,想必她就是小主人念念不忘的阿姨吧。

    綜觀之後,再見到小主人破涕為笑,證明了他們猜測無誤,所以他們才會安心地退下讓他們獨處。

    「阿姨,我叫你媽咪好不好?」齊藤龍矢突然問。

    桑思棠有些錯愕。「為什麼?」

    「媽媽說,她不在的時候我要叫你媽咪,現在媽媽不在了,小矢是聽話的乖寶寶,所以小矢要叫你媽咪。」他稚氣地說道。

    「這些話媽媽是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就是那天去看奶奶的時候啊,媽媽天天都有說,還叫我不可以告訴爸爸。媽咪,為什麼不可以告訴爸爸?爸爸不喜歡我叫你媽咪嗎?」

    小矢天真的問題,問得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才五歲的孩子,他能懂多少,雪舞想得可真遠。

    「小矢,你可以叫我媽咪,但就像媽媽告訴你的,不可以告訴爸爸,也不可以在爸爸面前叫我媽咪,知道嗎?」桑思棠回避他的問題,認真地交代。

    「好,小矢很聽話,不會告訴爸爸,也不會在爸爸面前叫你媽咪,因為小矢喜歡叫你媽咪,也喜歡媽咪當我的媽咪。」

    他似懂非懂的話語,聽得她動容不已。

    「小矢真乖,媽咪也好喜歡、好喜歡小矢哦!」她摟緊了他,但她知道不能待太久,怕撞見孩子的爸。「小矢,媽咪該回去了,不然……」

    「不要,媽咪不可以走,不可以不要小矢,不可以啦!哇……」齊藤龍矢心驚地哇哇大哭。

    哭聲驚動了管家,管家連忙趕到客廳,急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婆婆,媽咪不要小矢,媽咪也不要小矢啦!嗚……」他死命摟著她,哽咽地哭訴。

    「桑小姐,這……你就多留一會兒吧,小主人他……」

    「但是我……」桑思棠難為極了。她何嘗不想留下,但她不能啊!

    「桑小姐,小主人真的很可憐,主人像是忘了他一樣,完全都不管他,而小主人又和我們不親,我們實在是……」管家也紅了雙眼。

    「那……我帶他回我家,可以嗎?」她無計可施,唯有出此下策。

    「這樣啊……」管家低首斟酌著,小主人哭腫的眼眸及祈求的眼光,迫使她不得不當機立斷。「好吧,我替小主人整理行李,桑小姐請你等一下。」

    大不了這份差事不幹,怕什麼?等主人發現再說吧。

    十分鐘後,管家拿著一個小更包遞給桑思棠。

    「這麼做會不會太……」她擔憂地接過小矢的行李,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感受。

    「放心吧,主人會發現除非是奇蹟出現,不是我這個做下人的沒口德,我想,夫人的健在與否……你該懂我的意思。」

    桑思棠會意地頷首,留下了自己的住家地址和電話後,便帶著小矢回桑家。

    結果正如管家所預測的,齊藤羽桓並沒有發覺兒子不在家,這期間他縱使有回家,但總是來去匆匆,未多加停留,自然是連問都不曾問過。

    這幾天待在桑家,桑家的每個人都相當照顧齊藤龍矢,讓他每一天都覺得幸福又快樂。

    這一晚,他下午玩得累沒睡午覺,以致吃了晚飯、洗了澡就七早八早上了床,依偎在桑思棠的懷中,小腦袋瓜不禁回味起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

    在這裡,天天都有外公外婆,還有一個小姊姊陪著他,他都不會一個人,尤其小姊姊對他最好了,時常帶著他到處去玩,小姊姊說雖然她是媽咪的妹妹,但她還很年輕,所以不可以叫她阿姨,那樣會把她叫老了。

    還有,媽咪家好熱鬧,時常會來好多人喔,原來上次來過他家玩的弟弟和妹妹是媽咪姊姊的孩子,媽咪的姊姊說,他可以叫她阿姨,因為她臉皮薄,叫阿姨比較合適她。

    然後,又來了一個大姊姊,她說她叫江明月,是弟弟和妹妹的乾媽,而他不是她的乾兒子,所以不可以跟著叫乾媽,只可以叫她阿姨。但他都還沒來得及叫她一聲阿姨,她就又要他改叫她大姊姊,因為她聽到他叫媽咪的妹妹小姊姊,她說她才不願吃悶虧,所以她自願降級。

    這是什麼意思啊?他都搞糊塗了,不過,大姊姊好厲害,姨丈好怕她呢!

    他好高興媽咪帶他回家,真希望永遠待在媽咪家,可以跟媽咪睡,又可以跟好多人玩,真好,以前在日本的時候,除了爸爸媽媽,其它人都會欺負他,沒有一個對他好。

    還有一些他不認識的阿姨,他更討厭,她們雖然對他好,但都是騙人的,只要爸爸不在,她們就偷偷罵他,說什麼拖油瓶、礙手礙腳的,看了就有氣,真奇怪,以為他聽不懂日文嗎?

    還是台灣好,爸爸說這裡是他的故鄉,很有人情味,媽咪家裡的人都對他這麼好,是不是就叫做有人情味啊?

    疑問一起,他轉過身問︰「媽咪,你對我好是不是就叫做有人情味啊?」

    「唔,是誰告訴你的?」桑思棠不禁莞爾。

    「爸爸啊,他說台灣最有人情味了。」他起床學著父親的表情。

    「小矢,爸爸真的這麼說嗎?」

    「對啊,爸爸說錯了嗎?」

    「沒有,等你長大了,不需要任何人向你解釋,你自然就會明白什麼是人情味。」

    「要等到長大才會懂啊,那要等多久?」齊藤龍矢扁了扁嘴。

    「人小鬼大,下午玩累了吧,快睡,明天小姊姊不是還要帶你去動物園嗎?要是你起不來,小姊姊就要自己去,不等你了喔!」她故意嚇他。

    聞言,他立即鑽到被窩裡。「媽咪晚安。」

    「小矢晚安。」

    桑思棠輕撫著齊藤龍矢柔軟的髮絲,思緒紛亂的想,又過了一天,他還沒有來找兒子,難道他還沒發現兒子不見了嗎?這太誇張了吧,都快一個星期了!

    她低頭望著沉入夢鄉的小矢,她有著說不出的心疼,他的媽媽就要走了,而他卻什麼都不知道,她雖不想瞞他,但他能明白什麼叫做死嗎?

    「雪舞,你還好嗎?」轉望明亮的夜空,墜落的一顆星辰,令她的心頭猛然一怵。不,這只是自然的天象,沒有特別的意思,更不是因呼應她的話而生。

    她慌忙地別過頭,但心中的不安卻不停地鼓噪著,於是她起身下床,試圖用來回踱步平息這股不祥的思緒。此時,鬧鐘的滴答聲強而有力地傳達至她的腦子,彷佛在訴說著去看看吧、去看看雪舞吧。

    她像是被催眠一般,換上外出服,不再遲疑,拎起了皮包毅然前往醫院,趕在加護病房的探病時間內抵達。

    醫院,曾經是她最熟悉也最嚮往的地方,若非她中途變節,她必定將自己的一生盡付其中。但那些都已經是過去式了,當她的愛隨著一場車禍而逝時,她便開始厭惡醫院,醫者仁心的褒獎自此從她生命中剔除。

    多年的愛心敵不過三個月的愛情,終究,她也是個渴望愛情的平凡女人,滿溢的愛心始終摧不毀愛情的魔爪。寄情於花朵之中,無可厚非地成為她最終的選擇,她並不後悔,只因她願為愛而活。

    如今,愛的果實正逐漸成形,雖然未必是甜,但她依舊傾力而為,在愛情路途中,她誓求一個結果,絕不半途而廢。

    雪舞的請託令她感動,但她並不願成為一個替代品,她無意佔領、不介意與雪舞並存,可在他的心中,她希望自己是一個個體。

    在前往醫院的途中,桑思棠的思路愈來愈清晰,對於這段愛情也有了一個清楚的結論,她為愛執著也對愛投降,不屬於她的,她絕不強求。

    將車子停好後,她挺直了腰桿走進醫院,詢問護士後,她來到加護病房,也順利地進入探視。「雪舞,我來看你了。」

    已多日不曾睜開眼的齊藤雪舞,在聽到她的聲音後,費力地睜開了眼皮。她試著張口,卻事與願違,只能微微牽動著那只被握著的手,表示她聽見了。

    「你在等我,對嗎?你一直忍受著病痛,就是為了想再見我一面,對嗎?」

    桑思棠淚眼婆娑地凝視著她,觸覺告訴了自己答案。

    「你想要我對你說,雪舞,你可以安心地走了?」桑思棠感受到了她的心意。

    「不,我沒有資格,健……羽桓需要你,他不願放你走,他……」

    齊藤雪舞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她莫名地轉過頭,立刻迎上一對殺人的目光。

    「你來做什麼?出去!」齊藤羽桓壓低聲音憤然道,距離再加上桑思棠身體的阻礙,他沒發現齊藤雪舞已經睜開了眼睛。

    他的狠心再次打擊了桑思棠愛他的心,她想走但走不了,因為齊藤雪舞不知哪來的力量,緊抓著她不放,而她的挪移也令他看清了齊藤雪舞炯炯有神的雙眸。

    「雪舞!」他興奮地朝她奔去。「你終於醒了!」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齊藤雪舞突然可以發出聲音了,輕喊道︰「羽桓……」

    齊藤羽桓聽到了,感動得紅了眼眶。

    她一左一右拉著兩人的手,露出一抹微笑,氣若游絲地道︰「答應我。」

    桑思棠只是流淚,不發一語。

    齊藤羽桓則是怔忡地低吼,「不!」雖然她未婚,但她已經有男人、小孩了,雪舞不該一廂情願地將他們湊在一起。

    「羽桓,答應我。」齊藤雪舞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道,淚水也跟著滑出眼眶。

    凝望著妻子盈盈的淚光,他明了到她為何會撐活至今,只因臨死前,她依然掛懷著他,而他,怎可違逆她的心願,難道他真忍心讓她走得不安心嗎?她病魔纏身的痛苦他無法替她分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痛過一次又一次,至此,他還能視若無睹自私地牽絆著她要她活下去嗎?

    「雪舞,你執意如此嗎?」他再次確認,只見她的眼神閃過一道光芒。「好,我答應你。」他的語調冰冷至極,現在就看桑思棠的意願了。

    桑思棠瞠大了眼,明白他答應得多麼不甘願,然而,當齊藤雪舞哀求的眼神飄向她時,她也只能微微頷首。他不入地獄,她入地獄吧!她悲哀地想。

    齊藤羽桓則訝異於她毫不思索的允諾。她放得下那個男人嗎?

    兩人的應允,令齊藤雪舞放下了心頭唯一的重擔,她綻放出一朵塵世間最美的笑靨,緩緩闔上了眼,幾秒鐘的光景,她聽見了這一世殷望所求的愛語。

    「雪舞,我鐘愛一生的妻子,安心的走吧,我愛你。」齊藤羽桓吻上她微溫的嘴唇,獻上這一生來不及給予的濃情切意,他倆已無遺憾,只剩他一個人的恨。

    嗶——她的心跳停了,而他的愛是否也隨著她而停,迷離的空氣中暗潮洶湧,桑思棠默默地退開,留給他們此生最後相守的機會。

    無視、完全無視,她的喜、怒、哀、樂,她的憂、懼、愁、苦;無關、全然無關,她的來、去、思、欲,她的愛、恨、情、仇,這就是他所能給予桑思棠的世界,在他答應完成妻子的心願時,暗自附加的條件。

    「雪舞,原諒我,一定要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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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0:34:1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打點好齊藤雪舞返日安葬的事宜後,齊藤羽桓帶著滿心疲憊來到桑家,雖是晚上,但他仍戴著墨鏡,此時的他心情十分復雜,這是他第一次到桑家,為的竟是帶自己的兒子回家,實在可笑。

    他更氣憤的想,桑思棠不該未經他的允許擅自帶走小矢,她又不是小矢的誰,憑什麼這麼做,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雪舞都還未下葬呢,這麼快就想鳩佔鵲巢。

    齊藤羽桓緩步走近桑家大門,從屋內傳出來的歡笑聲,也隨著距離拉近愈來愈大,這令他更加浮躁。

    他皺著眉頭按下門鈴,前來應門的是個年輕女人。

    「你找誰?」桑木梨探出頭來很直接地問道。

    「齊藤龍矢。」

    「小矢?你是他的誰?」她再問,但很明顯的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這裡。

    「父親。」

    「喔。」桑木梨虛應一聲,接著轉過頭大喊,「小矢,你爸爸來找你了!」她敞開門,不再有任何回應便往屋裡竄去。

    齊藤羽桓有些錯愕的愣在原地。

    沒多久,齊藤龍矢便蹦蹦跳跳地出現在他眼前。「爸爸,你來了,快進來啊,我在跟小姊姊、弟弟、妹妹玩尋寶游戲呢!」他興奮地說,拉著父親的手往屋內走去。

    端坐在客廳裡的大人,不知情的人除外,其餘的一個個變了臉色。

    齊藤龍矢像是個小主人般,衝到每個人的面前一一做介紹,之後便又再次投身於尋寶的游戲中。

    雖是簡介,卻是再清楚不過了,齊藤羽桓愕然,又忍不住想狂笑。天啊,邵提亞竟然是桑思棠的姊夫?他不禁在自己豐富的創想力上畫一個大叉,太離譜了。

    臉上的墨鏡適時遮掩住他的情緒,他暗暗瞟了桑昱儒一眼,心結的作祟,令他驟然升起一嘗報復的快感,瞬間大作的鼓動聲,淹沒了他僅存的理智。

    於是,在一一與眾人問好後,他特意柔情似水地對桑思棠說︰「思棠,我可以和你單獨談談嗎?」

    「可、可以。」重逢之後第一次的好言相向,令桑思棠受寵若驚,在一陣心慌之後,她連忙起身尾隨著他走到庭院。

    好戲當然是愈多人看愈好,所以齊藤羽桓故意挑了一個亮一點的地方,好讓屋內的四雙眼睛看個清楚明白。

    這麼一來,桑思棠再度成為被蒙在鼓裡的當事人,被她最親、最愛、最信任的人「騙」了一回又一回,而她卻都渾然不知。

    「思棠,謝謝你替我照顧小矢。」齊藤羽桓說得很自然又真誠。

    「不客氣,你沒怪我就好了。」桑思棠仍難掩自責,再加上面對他出乎意料之外的柔情,她的內心慌亂不已。

    「我怎麼會怪你呢?」他摘下墨鏡注視著她。「我知道你是出於一片善意。」

    說著,他抬起手劃過她的粉頰,停在她的下巴。「辛苦你了。」

    他的語氣、他的動作,再再令她臉紅心跳。「不辛苦,小矢很乖的。」她羞赧地低下頭,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他的改變。

    重逢後,第一次的溫柔相待,第一次肢體上的接觸,她如何承受得起?他不是對她不甚諒解嗎,怎麼今天全變了?難道他已經釋懷了?一個個沒有解答的謎題令她的心更加慌亂了。

    雖說她的內心有著萬般的惶恐,但對一個極度渴求擁有他的愛的女人,又怎會正視它所代表的寓意,尤其是在這樣情愫萬馬奔騰的時候,任有雷霆般的警訊想必也無法將她震醒,讓她認清他這片以假亂真的情愛。

    愛得太濃、太深、太久,令她未加遲疑地往他所預想的陷阱裡一步步走去,他明確地感受到自己成功在即,但為了確定所想無誤,也為了讓她深信不疑,他毫不猶豫使勁地推了已站在陷阱邊上的她一把。

    「思棠,看著我。」此情此景,他的話全幻化成催眠咒語,不需要任何力氣,她便自動緩緩地仰起頭。「我必須回日本一趟,你願意等我回來嗎?」他說得含糊。

    情深似海的雙眸,定情的話語,令桑思棠早已迷亂的心智,霎時飛上了無垠的天際,空空如也的大腦裡,只剩下他所灌入的千樣迷情,於是她立即答道︰「我願意。」

    她的回答令齊藤羽桓笑開了。怎麼,她將那句話解讀成他在向她求婚嗎?哈,別作夢了!他竊笑不已,而她卻已完全迷魂在他的眸畔及笑意中。

    美化再美化,令她無可救藥地想著,他回來了,她深愛的那個華健吾回來了,她因為狂喜而熱淚盈眶,她盼這一天已經盼了七年,終於讓她盼到了。

    桑思棠的眼眸閃爍著期待的晶光,她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看看他今天的表現,憂慮、擔心根本就是多餘的。

    望著她籠著霧氣的水瞳,他知道自己又一次不費吹灰之力征服了她,是的,他果真沒看走眼,她確實愛他如昔,盡管他已娶妻生子,但她對他的愛卻絲毫未減,甚至愈發濃郁。

    這樣明朗的結果,對他來說原本是一件值得開懷的事,但如今,他卻是連一點欣然之情也沒有,反而有陣陣的嫌惡。

    昨夜,當他答應妻子時,他那顆愛她的心,便隨著愛妻的亡魂共赴幽冥了,她怎能還如此天真的以為,他會再次接納她,甚至圓她的愛呢?尤其是她做了一件這麼萬惡不赦的事後,她又怎敢有這份妄想?

    齊藤羽桓在心底默數著她的不是、她的不該、她的愚蠢,但他的表情依舊是深情款款,也已盤算出下一步該怎麼走。

    盡管他如此惡劣的想,如此惡劣的做,可他的靈魂深處卻發出了不同的聲音。

    不,這不是你的本意,你是愛她的,你的心仍是屬於她的,不要傷害她,不要……

    然而,虛無的聲音總是太薄弱了,心盲的他又怎會聽得見。

    桑思棠深深地陶醉在她自以為是的愛意裡,期待著他更進一步的表現,接著,如同她所幻想的一般,他的臉逐漸向她靠近。

    互相凝視許久,他終於蹦出一句話來,「謝謝。」之後,他順著架構好的劇情吻上了她的紅唇。

    以前,他不曾深吻過她,但這一回,他將放肆地擁吻著她,欲獻上一個令她畢生難忘的綺吻。

    她無法思索,更無法逃離,在他強而有力的臂膀中,她重新回味著他的吻。

    她本能的回應,讓他差點迷失在他自設的陷阱中,若不是一陣警鳴聲適巧呼馳而過,將他喚醒,隱藏在齊藤羽桓背後那個愛她至極的華健吾,可能就此趨醒。

    他的吻抽空了她肺部所有的氧氣,讓她漸漸陷入暈眩,緊閉的雙眸沒發現他忽而睜眼,他的眼底有著一種難解的情懷,像是愛卻又包含著恨。

    雖已清醒,但他並沒有立即推開她,反而欣賞起她一臉陶醉的模樣,她的唇依舊是那麼甜美,她的氣味依然那麼香純,擁著酥軟的軀體,曾經滿溢的佔有欲竟又在心頭蔓延。

    不該再有的欲念令他斷然地結束了這個吻,他輕柔地放開她,又戴上了墨鏡,而她只是低著頭,羞怯地撫著發燙的雙頰,望著他的胸口。

    「我們進屋去吧。」齊藤羽桓拉了拉衣襟,輕聲道。好戲落幕,該是去看看收視結果了,他摟著她的纖腰,緩步往屋內走去。

    看戲的人當下一哄而散,各個坐定在原來的位子上等候他們回來,此時,藏寶游戲也正好告一段落,所有人都集合在客廳。

    「小矢,我們該回家嘍!」齊藤羽桓故意這時才放開摟著桑思棠腰際的手,轉而慈愛地對著兒子說道。

    「唔,要回家了啊?」齊藤龍矢紅紅的臉蛋大大寫著失落兩個字。

    齊藤羽桓抱起兒子,笑問︰「怎麼,不想回家啊?」但心底卻是愁緒翻湧,他的母親已然不在,而他卻在這裡玩得不亦樂乎。

    自己會有這種想法,並不是想責怪兒子,而是替雪舞感到不值,可畢竟小矢還小,哪邊有溫馨向哪邊靠,這是正常的現象,是值得被原諒的。

    不像他,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想桑昱儒那樁舊怨,想想也就罷了,他竟然還付諸行動,更過分的是,他還想當場驗收成果,相較之下,該責備的應該是他自己才對。

    只是當局者迷,他和一般人一樣有著看不見自己的通病,懷中的兒子囁嚅了好久遲遲不敢作答,他卻仍未發現自己的行為失當,思緒依然繞著兒子已被收買的事實打轉。

    「小矢,你真的不想回家嗎?」齊藤羽桓口氣溫和地再問一次。

    「嗯。」齊藤龍矢鼓起勇氣點點頭,眼睛飄向站在一旁的桑思棠,彷佛在尋求庇護。

    他聽了感到很不是滋味,多日來疲於奔命的勞累頓時化成一團怒火,燃燒著他整個身體。他很想責罵兒子,但礙於人物、地點不宜,只好忍了下來。

    桑思棠趨近上前,柔聲勸道︰「小矢乖,跟爸爸回家好不好?」

    「可是……」

    「小矢乖,改天再來啊!」

    「但是人家喜歡待在這裡嘛……」

    兩人對話的同時,齊藤羽桓雖然心中有火,但他仍不忘借此機會,用隱藏在墨鏡下的雙眸,一掃臉色難看的桑昱儒。看來,那一場戲成就非凡,瞧,一個吻就讓他氣得吹鬍子瞪眼,過癮極了。

    表面上不動聲色,但他卻已在心裡笑過數百回,須臾,待兒子終於被說服,他便禮貌地道謝然後拜別。

    桑思棠則送他們父子倆離開。

    坐在車子裡,齊藤龍矢依依不捨地揪著她的衣服。「媽……」憶起了約定,他連忙改口,「阿姨,我還要再來你家玩哦!」

    「一定,等你從日本回來,阿姨馬上就會去接你,絕不黃牛。」緊握著他的小手,她帶著微笑給予承諾。

    「打勾勾。」

    「嗯,打勾勾。」兩人勾著小指,但她的眼睛卻越過他停在齊藤羽桓身上。從跨出門後他便一直沉默,難道他沒有話要對她說嗎?

    她等待著,然而,期待卻落空了。

    齊藤羽桓沉默地摘下墨鏡踩下油門駛離,只有齊藤龍矢拚命地揮舞著小手,探出頭與她說再見。

    桑思棠佇立在街邊,下意識地抬起手,輕觸著留有齊藤羽桓餘溫的唇,望著遠去的車燈,心痛的感覺再一次覆上心田。

    為什麼他連一句再見都不肯對她說,是他自己開口要她等他的,不是嗎?為什麼又要這麼冷漠地對她,難不成適才的溫柔全是假裝?思及此,她瞬間由才剛登岸的天堂一路摔跌至地獄。

    她無法理解,如果是虛情假意,為的又是什麼?他要裝給誰看,她嗎?隱隱作痛的心令她不禁悲從中來。或許是吧,他答應過雪舞,想必一切全是為了履行他的諾言而做,而冷酷的這一面,才是他本人真正想表達的意念吧。

    微涼的夜空,桑思棠寂然地想著,蹣跚地走著,秋風吹拂起她如瀑的黑發,飄散的縷縷發絲像是她紛亂的心,糾結且不安。

    齊藤羽桓的來去,在桑家醞釀成一場大風暴,桑昱儒冷靜地思考了好幾天,結論卻仍和七年前一樣,只是這一回,他欲下手的對象換人,因為他領悟了當年阻絕的效力僅能治標,於是乎颱風眼正式登陸桑家。

    「爸,您找我啊?」桑思棠一進家門,母親就告知她這個訊息,她便匆匆來到書房。

    「對,爸爸有事問你,過來坐。」

    「喔。」她順手關上了房門,輕盈地坐到沙發上。

    「思棠你……」他不知該如何啟口,七年前他去找過華健吾的事至今還是個秘密,而他並不想說破。

    「爸,有事您就直說啊,幹嘛支支吾吾的?」她呆望著父親,不明白他為何會有這種有口難言的神情。

    「好,那我就直說了,你和齊藤先生是不是正在交往?」桑昱儒坐到女兒的身邊,直截了當地問道。

    「爸,你……」她頓時瞠目結舌。天啊,有這麼明顯嗎,連父親都看出來了?

    今天她才接到大姊的電話說有事找她談,語句裡暗示著與羽桓有關,怎麼……

    「回答我。」他很有威權地命令道,不讓女兒多想,他必須站穩腳跟,快刀斬亂麻,否則肯定夜長夢多。

    「爸,這是我的私事,您……」

    「說,是還是不是?」桑昱儒搶白道。

    「爸!」桑思棠更驚訝了,長這麼大,父親從未對她如此嚴厲,更何況這是有關於感情方面的事,他更加無權過問,被人侵犯隱私權的感受,令她直覺地做出咬著牙怒視著父親的連鎖反應。

    他雖然看在眼裡卻選擇忽視,徑自續道︰「算了,是不是對我而言並不重要,我要告訴你的是,我、不、答、應。」

    她不滿的反駁道︰「爸,您怎麼可以如此霸道獨裁,這是我——」

    桑昱儒氣惱地站起來,粗聲打斷她的話,「住嘴,就沖著你喊我一聲爸,我就有資格!」為了她的幸福著想,他不惜讓她恨他。

    桑思棠完全被父親一反常態的吼聲怔住,腦袋也被攪得亂哄哄的,根本無法整理出整個事件的癥結點,只能挫敗地癱坐在沙發上,想著該如何讓父親改變心意。

    「爸,請您聽我解釋。」她無計可施,只能苦苦哀求,她單純地認為,父親是因為不了解他才會不答應他們交往。

    父親背對著她不發一語,她則一味地為自己的愛情做最後的努力。

    「其實,我在七年前就認識羽桓了,那時我與他曾經有過一場府戀,但卻因為思想上的差異而分離,如今我們又重聚,雖然他已結婚生子,但他的妻子在日前過世了,所以我們才又在一起。爸,我真的很愛他,請您……請您不要阻止我們,好嗎?」

    桑昱儒緊緊皺著眉頭,當年的顧慮如今雖有些已不存在,但新生的問題仍繁衍出無數,這令他比從前更不信任他了,所以,他萬萬不可能會答應他們交往,更別提結婚那檔子事了。

    「別浪費唇舌了,我是不會改變心意的,若你自認還是桑家的一分子,你就應該聽我的話,放棄他。」他狠心地一掌敲碎她的美夢。

    桑思棠呆滯地凝視著父親的背影,久久無法回神。

    靜默了半晌後,桑昱儒走到女兒身旁,好言勸道︰「思棠,相信爸爸,爸爸不會害你的。」

    她沒有回答,站起來走出書房。

    不,她不放棄,她等了七年,怎麼能因為父親的反對就輕易放棄,她寧願選擇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愛能喚回他的愛、他的心。

    「大姊!」

    當桑堇歡如約走進桑思棠別墅的大門時,桑思棠立刻朝她飛撲而去,這樣的情景彷佛時光倒轉,令她想起了那一夜。

    桑堇歡摟著妹妹一起走向客廳的沙發坐下,看她的樣子,想必是哭了一整夜,立即關心的問︰「思棠,怎麼啦,你哭什麼?」

    「爸他……他反對我和羽桓來往。」桑思棠哽咽地說,抽了幾張桌上的面紙,不停地擦著流不停的淚水。

    「爸他怎麼會……」桑堇歡大感意外,但憶起那天他們相擁的畫面,她瞬間明白了。

    「大姊,是不是你對爸說了什麼,否則爸……」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只是他那天來帶小矢回家的時候,你們約會……」桑堇歡有些難以啟齒,畢竟偷窺是一種極不道德的行為,而她偏偏又是其中一員。

    「你們偷看?!」桑思棠陡然明白她所指為何,哀傷頓時被震驚掩蓋,紅腫的眼睛當下成了金魚眼。

    「嗯。」她不好意思地承認。

    「天啊,還有誰?」桑思棠氣惱地問,傷懷消失無蹤。

    「我、爸、媽,還有提亞。」桑堇歡吐實。

    「你們太缺德了啦!」她又羞又憤地猛跺腳。

    「思棠,你別生氣嘛,我們又不是故意的,還不是他的語氣太引人遐想,我們才會……」桑堇歡吐了吐舌頭,雖自覺有愧,可又覺得不是什麼大錯,反正事情過去就算了嘛,又何必計較。

    「大姊!」桑思棠怒瞪著她。

    理虧的她只得連忙賠不是,「好,我向你道歉,對不起,你就原諒姊姊這一次,好嗎?」

    桑思棠瞋瞪了她好一會兒,這才勉強原諒她,回到正題,「你今天找我也是要談羽桓的事嗎?」

    「當然,不然我找你幹嘛?」

    「你……怎麼會知道?」她們說的是同一件事嗎?

    「雪舞。」

    「雪舞告訴你的?」桑思棠尖叫出聲。真的是同一件事!她不禁暗暗嘆道︰雪舞啊雪舞,你安排得未免也太周全了吧。

    「對啊,是她告訴我齊藤羽桓就是華健吾,不然我怎麼會知道!當年我只聞其名卻未見其人,若不是她的好心通報,我又怎麼會得知這第一手消息,當我真的有神通嗎?」桑堇歡一副請你不要懷疑的模樣。

    「除了這個,雪舞還有說什麼嗎?」桑思棠捱近一下,這下子她的情緒除了緊張,再也容不下其它。

    「拜託我多多幫忙嘛。」桑堇歡聳聳肩,說得輕鬆。

    「就這樣?」

    「不然還能怎麼樣?」

    「那你的回答是……」

    「你覺得呢?」她故意吊妹妹胃口。

    「大姊,你別鬧了啦,快告訴我。」桑思棠扯著她的手臂,心急如焚地問,萬分渴望擁有這一張贊成票。

    「哎呀,小力一點啦,會痛耶!」桑堇歡等到她放手才回道︰「Yes。」

    「真的?你真的願意幫我?」

    「不幫你說得過去嗎?你已經等了七年了,又是個超級死心眼的女人,我可不想害你變成一個老姑婆。再者,你老姊陽蝶精靈的美名又豈能毀在你一人之手?所以嘍,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地讓你美夢成真的,安啦!」桑堇歡拍著胸脯保證道。

    桑思棠笑逐顏開,興奮地撲向大姊,摟著她的脖子親吻她的雙頰。「大姊,謝謝你!」

    「好了啦,親得我滿臉都是口水,髒死了!」桑堇歡笑罵著推開她,再導入正題,「思棠,你確定你仍深愛著他?」這才是她關心的。

    「確定。」談到了愛、說到了他,桑思棠又愁上眉梢。

    「但他呢?」這是另一個重點。

    「應該是有吧,所以他才會那麼恨我。」分開的這幾天,她想了很多,身處在地獄中,答案能不清晰嗎?有愛卻不能愛,所以只好讓恨取代。

    「恨你?」

    「對,他把雪舞的死歸咎在我身上。」那日,他憎恨的眼神深印在她的腦海,她雖有錯,但並沒大到罪無可赦。

    「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及早通知他,雪舞的病情已經惡化。」桑思棠淡淡地解釋道。

    「思棠,既然如此,你……」

    「你不要再勸我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今生,我一定要成為他的新娘,不管有多困難,這條路我走定了。」

    妹妹堅定的眼神和語氣,令桑堇歡不免擔憂。這分明是在玩火,她會贊同他們在一起,其中有一個因素是他已有了小孩,所以妹妹不能生育的問題便迎刃而解,他有子嗣可以傳宗接代,而她也有至愛所生的孩子來彌補無法孕育下一代的缺憾。

    但是若沒有了愛,這一切將不再完整,更不可能完美。當年,為了怕思棠無法承受,全家人一同撒了個彌天大謊,所幸將她瞞了過去。

    但,這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引爆,一家人戰戰兢兢,好不容易才平安地度過了這麼些年,難不成已到撥雲見日的時刻?

    桑堇歡惶恐地想著,表情也多了幾分猶豫,引來桑思棠的憂心。「大姊,你怎麼了?」她該不會是變卦了吧?

    「沒、沒事。」桑堇歡急忙否認,快速地轉移話題,「思棠,爸那邊你有什麼打算?」雖有心幫思棠,但父親那一關,她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順利過關。

    「能有什麼打算?你都不知道爸的態度有多麼強硬,真搞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反對……大姊,你猜得到嗎?」她想了一整夜,想破了頭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是嗎?爸一向很開明,不可能連個理由都不給你就堅決反對才對,奇怪。」

    桑堇歡也不免大感事有蹊蹺。想當初自己的婚事還是父親一手促成的呢,怎麼父親對妹妹的感情事卻抱持完全不同的態度?

    「對啊,我也覺得很奇怪。」桑思棠頻頻點頭。

    「算了,這事我再處理,你就先別煩惱這個,還是多告訴我一些有關你們交往的情形吧,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總得讓我這個幫手有個深入的了解才行。」

    桑堇歡眨了眨眼地說。

    但她不禁開始懷疑起大姊的誠意,有這麼單純嗎?雖有所疑,但有求於人嘛,她還是照實說了。

    一整個下午,姊妹倆做了一番詳實的懇談,兩人相交的過程回憶起來是如此的甜蜜,而當所有的想法借由語言表露出來後,桑思棠堅定的心更是不動如山。

    不是有句話說,孝感動天嗎?那麼她就如法炮制來個「情感動人」吧,不管他是愛是恨,又會如何待她,她都一定要堅持到底,直到撕毀他那張冷漠的面具,讓他的心再次屬於她,讓他的未來過得更快樂,她一定會做到的。

    樂觀的她,不願被現實所擊倒,至愛的回歸令她恢復到七年前一般,有著蓬勃的活力與朝氣,篤信這世上沒有不成功之事的至理名言,不畏險、不怕難地勇往直前,相信幸福終有一天會降臨在她身上。

    然而,桑堇歡的想法就比妹妹平實多了,在聽完妹妹的故事後,她更無法肯定相愛這兩個字用在他們身上是否仍為現在進行式。齊藤羽桓有著裹足不前的心理包袱,有著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的藉口,條條鴻溝橫亙在他們之間,他能敞開心胸重新拾回兩人的愛嗎?

    七年前,妹妹被愛情沖昏了頭,七年後,她依然為愛瘋狂,不同的時空有不同的問題,但她仍執迷不悔,情願用一生換一段不朽的愛情,她真能如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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