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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借種醫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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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22: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綠光 - 借種醫妃

「我不喝藥! 橫豎腿都瘸了,活著有什麼用!」
『這樣呀,那我建議你可以動時,自己爬到外頭去死,好不好?』
「……我要喝藥!」

呿!那小子是怎麼回事,都摔下山谷半身不遂了還不安分些,
既然大難不死,自當好好保重性命啊,他這般尋死覓活的是為哪樁?
也罷,他既不想活,那就讓她榨乾他最後一絲價值──借種生子吧!
左右她也不像這朝代的古代女子一樣重視貞節,更不願出嫁從夫,
因此,打著以身相許的報恩旗幟,哼哼~小子~姊姊來夜襲啦!
只是啊,他似乎不是啥尋常人,這事從來尋他的小廝身上便知道,
試問,哪家的普通小廝能喚動一窩土匪,只為了找主子的啦?
再加上,當初害他摔下山的那場山崩「意外」,其中明顯有貓膩……
唉,儘管不想跟這號麻煩人物扯上關係,可吃都吃了,又能怎辦?
更何況那傢伙自己也上癮了,老用美色誘她「染指」他啊!(掩面)
不過說也奇怪,好歹她前世是法醫,有她照料,照說他的腿早該好了,
偏偏這廝的腿半點動靜也無,連下床、洗澡都要人服侍,
所以在花樓解救被人調戲的她的神祕男子,肯定不是他對吧?
不然的話他可就是惹上了知府,想解套,除非他有天皇老子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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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22:5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救人非自願

  雨後的山谷間彌漫著淡淡白霧,伴隨著一股清新草味。

  山谷下的小徑傳來陣陣推車的聲響,還夾雜著細微的交談聲。

  「華姊,昨兒個胡大娘提起的人是住在城里的油行老板,聽說人挺憨厚的,做生意也很老實,去年死了老婆想續弦,央胡大娘提了厚禮上門,要是拒絕了,豈不是很可惜?」

  「去年死了老婆就想續弦的男人,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回應的是一把溫醇的嗓音,不特別嬌柔尖細,也不過分低沉粗悍。

  「可是華姊已經到了出閣的年紀了,再蹉跎下去……」

  「我有家鋪子,餓不死。」

  「華姊有家糕餅鋪子是挺好,但要是年歲大了沒人能照應,該怎麼好?」

  「那就隨便吧。」回答的是一派隨性自在的口吻。

  「可是再拖下去,要是生不出孩子了該怎麼才好?」采織拉著推車,路上泥濘,教她使出吃奶力氣,說起話來都有些喘了。

  「我說采織,胡大娘是給了妳多少好處,要妳來當說客?」

  「華姊,胡大娘是想給我好處,但我沒收,我只是擔心妳眼界太高,要是再蹉跎下去,沒了好姻緣又生不出孩子該怎麼才好,有個伴總好過一個人孤伶伶的。」采織說著,不禁替她擔心了起來。

  她,是她的恩人連若華,兩個月前要不是她把她撿回家,她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她甘願一輩子為奴為婢伺候著華姊。

  如此善良的華姊,面貌姣美,尤其是那雙媚而不妖的眸,與她對上眼的男人沒有一個不回頭多看一眼的。

  可她總是一副看淡人生,彷佛己身是死是活都無所謂,那般隨性態度教她不由怕著。

  「采織,妳要明白人來到這世上是孤身前來,孤身離開,在世有個伴又如何?走到底,依舊孤獨。」她不孤獨,甚至享受一個人的生活,而現在她開始後悔兩個月前怎會鬼迷心竅把采織撿回家,真是失策。

  采織聽得一知半解,想再追問又怕問透了也聽不懂,于是又繞回原話題。「可是華姊,女大當嫁,嫁人生子是姑娘家都該經歷的,就算相公不可靠,但好歹有個孩子,下半輩子有個指望。」

  「孩子……」連若華不禁沉吟著。

  曾經她也想要個孩子,但是老天不給,而如今……老天肯給嗎?以往沒想過這問題,也許往後可以想想。

  「是吧是吧,有個孩子多好。」瞧她似有些心動,采織不禁繼續游說著。「我家中弟妹有八個,雖說是吵鬧了些,但是等到我被我爹給賣到大戶人家當下人後,我才知道吵吵鬧鬧的才是家。」

  瞧她說到最後,神情有些落寞,連若華揚起眉,煞有其事地說︰「也是,找個男人生個孩子,聽起來這主意還不錯。」

  「是啊,要是華姊有意的話——」

  「別,我要的是孩子可不是男人。」

  「什麼意思?」

  「還不懂,找個男人讓我生個孩子就成了,我可不想要個男人綁著我。」連若華朝她笑了笑,滿意見到她面露驚嚇的表情。

  很好,應該可以讓她稍稍安靜一點才是,這聒噪的丫頭。

  「華姊!」采織好半晌才回神,驚呼著。「這怎麼可以,一個姑娘沒出閣,要是有了身孕非但惹人爭議,這孩子恐怕還不能入籍呢。」

  「犯法嗎?」連若華一臉認真地問。「會被拖去游街還是浸豬籠嗎?」

  采織呆了下。「是不至于,但是孩子往後是不能經商不能應舉不能……」

  「那就讓他當農夫吧。」語氣之肯定,彷佛她肚子里已經有個孩子,而她準備存錢買下幾畝田了。

  「華姊,妳不是認真的吧?」

  「我看起來像在說笑嗎?」

  就是不像她才怕!「華姊,妳該不會早就有人選了吧?」難怪華姊對胡大娘上門說媒壓根不心動。

  「人選?」

  「隔壁醫館的申大夫。」就她所見,申大夫和華姊走得極近,感情甚篤,可是……既然如此,為何不成親?

  「他嘛……」她沉吟了下。「不成。」

  「難道華姊想上小倌館?」采織小聲試探著。

  「齊天城有小倌館?」連若華詫道。「是那種可以讓女人玩樂之處嗎?」

  采織無力地閉上眼,暗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華姊要是不知道就算了,她干麼提這些呢。

  「在哪?」瞧采織抿唇不語,連若華就知道這小倌館肯定是她的備選之處,既是如此,她當然得要探一探,說不準哪日她就會大駕光臨。

  雖說八字沒一撇,但如果她真想要個孩子,當然要自己挑男人,挑個好看順眼的,要是能銀貨兩訖,更是極致完美。

  采織把嘴抿得死緊,死也不肯多說一句,絕不能讓華姊去做那般驚世駭俗之事!

  連若華睨了她一眼,微微皺起一雙秀眉,盯著她左手邊好一會,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轉向走去。

  「華姊,咱們不是要回去了嘛,得往這兒走。」采織指著前頭,卻見她頭也不回地朝左邊的岔道走,不得已只能拉著小推車跟上。

  走了一小段距離,就見連若華停在樹叢前頭,她不解地探頭一看,馬上嚇得退了幾步。「華華華姊,那人……是活著的嗎?」

  連若華垂眼看著滿身髒污和血漬的男人,接著抬眼望向半山腰,最後再把目光定在眼前的男人身上,狀似陷入天人交戰。

  「華姊,咱們走了,大不了替他報官去,找官爺來處理。」采織拉拉她。

  連若華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他還活著,不需急著報官。」

  「他還活著?」可華姊看他的眼神,那冷銳目光就跟看屍體沒兩樣。「華姊,咱們現在要怎麼著?」

  「我在考慮。」一個采織已讓她不得安寧,再添個男人……不知道會變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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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23: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驕子無尊嚴

  一聲轟然巨響,火在黑暗中平空出現,像野獸般地在他身上囓咬著,讓他無處竄逃。

  痛,無止境地蔓延,將他完全包圍,他緊咬著牙不讓呻吟逸出口,卻怎麼也忍受不了這日日夜夜反復的燒灼痛楚。

  身邊有人在走動,有人在低聲交談。

  他恐慌了起來,駭懼自己又回到了事發那一年……他熬過了那些年了,不是嗎?

  別嚇他,他不想再回那座牢籠!

  驀地,一只溫柔的手覆在他的額上,帶點微涼,彷佛可以祛除他體內的熱,教他平靜了下來,意識瞬間又被卷入黑暗里。

  再清醒時,火熱的燒灼感消失了,映入眼簾的是間簡陋的小屋……他疑惑地皺起眉,嗅聞到一股中藥香,本想側眼望去,卻驚覺他的頭竟被什麼架住……不,不只是頭,他整個人動彈不得。

  他頓了下,側眼望去,看見他的頭兩側被架了木板,頭轉不了,而他的手跟腳……腳沒有反應,但手指還稍稍能動。

  這是……

  「你醒了。」

  一道溫醇的嗓音伴隨著陰影罩下,他微眯起眼,看不清那張逆光的容顏。

  「你是……」話一出口,喉頭猶如刀割般,就連嗓音都像是粗礪磨過般的粗啞。

  「先喝點水再說。」連若華坐在床畔,以木匙喂著他喝水。

  連喝了幾口,稍緩喉頭的刺痛和灼熱,他再次轉動眼球環顧,發覺這屋子極為簡陋,別說是間寢房,恐怕就連柴房都算不上。

  他明明記得自己一路驅車趕往齊天城,來到西霧山的山腰間,眼看只要到了山腳就可以進西門,卻突地發生轟然巨響,天地一陣搖晃,馬兒受到驚嚇拉著馬車狂奔,最後像是翻下了山谷,然後他便厥了過去。

  那……太斗呢?

  「請問是姑娘救了我嗎?」他急問著。

  「是。」

  「不知道有無瞧見我的隨從?」

  「……在撿到你的地方,再往上走一小段山路有另一具屍體,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所說的隨從,你要是想認屍,得上衙門一趟。」

  他震愕不已地聽著對方的話,胸口狠狠顫了數下,好半晌說不出話。

  「怎會如此?」太斗武藝過人,怎會如此輕易死去……「我的隨從面貌極為清秀,約莫……」

  「那具屍體的面容已經看不清,至于身形因為有多處骨折導致變形,所以就目測也不準,問我也是白搭,還是等你傷好了再走一趟衙門確認。」連若華淡然打斷他急起的問話。

  他直瞅著那張依舊看不清的臉,想看清楚她是怎地淡薄無情。

  不過也沒錯,畢竟素昧平生,能有幾分情?

  「橫豎人都是走在同一條路上,早晚有天你們會再踫面的。」連若華起身,又端了一只碗過來。「是人,總得走這一遭,你要替對方開心的是他可能沒痛苦太久,這也算是老天的另一種慈悲。」

  他聽得一頭霧水,直覺得她的說法淡漠,但淡漠里頭似乎又藏著道理,說到底是想要告訴他……節哀順變嗎?

  「喝藥,你想活就得把藥喝下去,但如果你不想活,那就別浪費我的藥。」她舀了一匙等著,沒有不耐,只是平心靜氣地等待他的決定。

  他眉頭忍不住微微皺起,更想要看清楚她的臉……他真想知道她說這番話時,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

  她的人有一種古怪的淡漠感,彷佛早已看破生死,可用詞犀利,惹他不快。

  但不滿歸不滿,他人會在這里自然是她救的,不管怎樣對她還是抱持著感恩的心。他張大口把她喂的湯藥給喝下,讓她明白他很想活下去,絕不會浪費她的藥。

  「好了,藥喝了,你就再睡一會吧。」連若華說著,就要起身。

  「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待我傷好後定會報答姑娘。」

  「你不用多禮,我不過是順手之勞罷了。」連若華把碗擱在一旁的幾上,像是想到什麼,突問︰「對了,你家住何方,我讓人到你家說一聲。」

  他頓了下,再露出苦笑。「我家住京城,到齊天城不過是游玩罷了。」

  「京城?」連若華重復一次,問︰「離齊天城很遠嗎?」

  「大概有千里遠。」他猜想,她許是不曾離開齊天城。

  「是嗎?換句話說,我得要照料你直到你復原為止了。」

  察覺她話中無奈,他微蹙起眉。「我會盡快復原的。」不管怎樣,總不好給人添麻煩,尤其對方是姑娘家,光是男女獨處一室就能毀了清白,她有所顧慮也是正常。

  「你這傷勢沒個把月根本好不了。」根據她和申仲隱的判斷,個把月已是最樂觀的推測了。「況且……我也不確定屆時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動。」

  「……什麼意思?」他沉聲問。

  連若華心想與其瞞他,倒不如先把最壞的可能告訴他。「你身上有多處骨折,最主要的問題是在頸部和鎖骨間,雖說我已經先幫你把頭部和雙腿固定住了,但我無法確定是否傷到筋絡。」

  畢竟這時代沒有X光攝影,她只能依她所學做判斷,至于其他的內外傷自然就交給申仲隱那位大夫了。

  「你是指我可能會……風癱?」他難以置信地問。

  「對,申仲隱是這麼說的,你怎麼知道?」這古現詞匯不甚相同,但她確實是聽申仲隱提起過。

  他閉上雙眼,一時間無法承受接二連三的打擊。

  太斗死了已經教他痛徹心肺,如今竟得知自己恐會殘廢……老天是在整他嗎?十二年前躲過死劫,十二年後還要再整他一次!

  一場祝融之禍讓他花費了五年才有辦法行動自如,可這一次……真要他永遠癱在床上不可?

  「不過,那是最壞的結果,不代表肯定會那樣,我已經想辦法在第一時間幫你做了處理,只要這幾天你的腳有任何反應和感覺都代表是好現象。」瞧他半晌都不吭聲,她只好盡可能地安慰著。

  他說不出話。此時此刻的他心灰意冷,只能以沉默抗議老天對他的不公。

  「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連若華想了下,開口詢問。

  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什麼的,有名有姓才能要官爺去通知他的家人……是說,她讓采織去報官,說山上死了一個,她這兒撿了一個,可官爺只說要她看著辦,壓根沒派人來瞧,也許明天他雙眼一閉,她也只能在山谷里找個好地點把他給埋了,便算是仁至義盡了。

  「……成歆。」哪怕身心俱疲的當頭,他猶記得不道出本名。

  「誠心?那你可以叫我誠意。」她試著說笑,和緩氣氛。

  半晌那頭沒反應,她只能摸摸鼻子告訴自己盡力了。

  連若華看他心如死灰的神情,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想,她應該說得再委婉一點,讓他別太沮喪,但畢竟不是她的本行,要她改變作風是為難自己。

  在現代,她是個醫生,不過她所面對的對象向來是不需要交談的。

  因為,她是法醫。

  他活著,但他覺得跟死了沒兩樣。

  他不想動,甚至不想清醒,可偏偏就是有人不讓他自我放逐。

  「張嘴,你只傷在手腳軀干,你的聽力沒問題,少給我裝蒜。」

  又是那口吻淡漠的姑娘!成歆悻悻然地張眼,木匙已經抵到嘴邊,極盡放肆而霸道地喂進他嘴里。

  「我不想浪費你的藥,你別再喂了。」他想死了行不行!

  他已經受夠這打擊連連的人生,老天真要收他的命,盡管收去就是。

  連若華微揚起眉,神色不變地道︰「問題是我藥已經熬好了,你知不知道這一帖藥要多少錢?」

  「大不了我賠你。」

  「你身上沒有銀兩,我找過了。」又是那淡淡的四兩撥千斤的口吻。

  成歆為之氣結。「我下輩子再還你!」

  「不要,下輩子誰都不是誰,誰跟你約下輩子。」她想也沒想地道。

  「你……」這天底下怎會有這種姑娘家?是他被囚在宮中太久,壓根不知道這世道已變化如此之大?

  「你想死,我管不著,可問題是你不能死在我屋里。」頓了下,她隨即低聲改口。「認真說來這也不是我的屋子,采織說這應該是獵戶上山打獵時暫憩的小屋。」

  沒聽清楚她的低語,他口氣不佳的道︰「你可以把我丟到屋外!」這樣總行了吧!

  「你當我很閑很有力嗎?兩天前,光是要把你拖到這里就已經費盡我所有力氣,現在要我再搬一次,門兒都沒有。」棄屍是有罪的,遺棄傷重者致死更是蓄意殺人,她才不干。

  成歆怒不可遏地瞪著她,突然生出一股沖動想要把傷養好,想要把旁邊的女人看個一清二楚。

  救人救得心不甘情不願,要她舍下又萬般推辭,到底是他找碴還是她天生愛計較?

  「我個人建議,因為你現在無法移動,所以麻煩等到你可以動時,你自己爬到外頭去死,好不好?」至少不要讓她背罪嘛,她沒有辦法忍受自己犯法的,體諒她一下。

  聽著那再誠懇不過的請求,成歆立即決定——不死了!「我要喝藥!」等到他能動,他會爬出屋外,但絕對不是等死,純粹是這屋子太暗,他要到外頭才能看清她的面容!

  「早說嘛,浪費我的時間。」

  那輕嘆中的無奈教成歆額際青筋暴綻,一口白牙幾乎快要咬碎,但他忍著,一口口地喝下腥臭的藥。

  那幽幽嘆息聽似有情卻是無情,真是佛聽佛也抓狂,他發誓,非要一睹她的廬山真面目不可!

  就在他喝完藥後,她忽然起身離開,一會後又踅回,拿著濕布巾在他臉上輕抹著,他不禁微詫了下。

  她的手勁極柔,和她口吻中深藏的淡漠極為不同。

  「看不出姑娘竟這般溫柔,要是能不開口定是嫻雅之人。」他哼笑了聲。

  「我當然溫柔,畢竟我以往擦的都是大體嘛。」當法醫的,自是從大體上頭尋找證據,動作自然輕柔。

  成歆抬眼瞪去,直覺得這個女人是存心來氣人的,開口就教人火大。

  大體,他還活著!

  悻悻然地閉嘴,任由她擦臉後又在他臉上上藥,這一踫,痛得他齜牙咧嘴,不得已又開口,「要上藥可不可以先說一聲?」

  「說一聲就不會疼嗎?」

  「你……」

  「既然你怕痛,干脆別上藥好了,反正我瞧你的臉也腫得跟豬頭沒兩樣,就算留點疤應該也無所謂,別浪費我的藥了。」

  成歆用力閉了閉眼。「我不怕痛,麻煩你繼續,等到我的臉沒再腫得跟豬頭一樣時,你會瞧見一個絕世美男子,所以那藥用得再多也不浪費。」如果他真是注定癱瘓了,那至少要保住他的臉,他日回京時還可以逗逗嫂子。

  要是他真是不幸死去,至少留張臉好讓大哥和嫂子認屍。

  「聽到這里,我應該捧場的笑一下嗎?」因為她沒有幽默感,講笑話沒天分,以至于別人說笑話時她也常抓不到笑點,所以虛心請教他。

  成歆沉痛地閉上眼,他要是再跟她對話下去恐怕會氣血攻心而死,所以他干脆閉眼裝睡,反正他喝了藥總是倦得想睡。

  見他沒搭腔,連若華偏頭想了下,隨即不在意地繼續替他上藥,然後掀開他身上的被子,依著順序從頭頸開始往下而去。

  他身上有多處擦傷,推斷是摔落山谷時造成的,幸運的是他被一列樹叢擋下,因而保住一條命,勉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除了頸部和鎖骨的骨折之外,最大的撕裂傷就數左大腿內側了。

  一陣涼意伴隨著她掀被的動作襲來,他疑惑地皺起眉,壓根沒感覺她替自己解開衣衫,只知刺痛感一路往下……往下……

  「你在做什麼」他吼了聲,企圖起身要阻止她,瞬間拉扯傷口,痛得教他倒抽口氣,整個人癱軟在床。

  該死……他是真的殘廢了,就連要坐起來都不成!

  「你在干什麼?是打算弄斷頸骨不成?」她涼聲質問,沒事人似地繼續在他大腿內側上藥。

  「你……我……」他滿臉漲紅,竟說不出話來。

  她剛剛踫到他的……該死,難不成這被子底下,他是不著寸縷?

  「又怎麼了?」連若華嘆口氣,開始後悔救他。如果當初她再晚一點發現他就好了,那也不過是替他收屍,而不是麻煩自己照料他。

  「你……一個姑娘家竟這樣盯著男人的身子……」該死,她的手踫到了……她是死人不成,還是把他當成死人

  「我沒有盯,只是踫。」像是想到什麼,她又改了口。「好啦,我承認一開始把你全身脫光時確實是盯過你的身體,但我是為了確定你身上的傷勢。」

  初見到他肩頭至背上的猙獰燒傷她一陣驚駭,直覺得他這種傷勢可以在這年代活下來,實在是他祖上積德了。

  仔細想想,他福分確實相當厚,要不這會歷劫怎會遇見她。

  「你……」他羞赧欲死地閉緊眼。「你的手規矩一點!」

  他是男人,不是死人,這樣踫他,直教他……

  「好了,上好藥了,誰要你大腿內側有著好幾寸長的撕裂傷。」她替他蓋妥被子,確定不會讓他春光外泄,嚇壞了采織那位小姑娘。「是說你那兒有反應,也許你的下半|身是不要緊的。」

  她不是骨科也不是外科,但是記得以往曾經看過一份特別的報告,有個男人下半|身癱瘓後一樣可以行房,那是特例,一般來說有反應,代表下半|身的血液循環應該是正常的,所以說他的傷勢應該比想象中還要樂觀。

  「你……」突然間他很想死。

  他的尊嚴在方才那一刻被她徹底毀滅,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竟會有今日的遭遇,竟被個姑娘家調戲……盡管她是在幫他上藥,但她平靜無波的口吻,反教他不知道該把臉擱到哪去。

  找個時間,他還是想辦法爬出去好了。

  「而且,你上半身好像可以動,這是個好消息。」

  聽她這麼一說,成歆頓了下。這才想起他的手打一開始就微微能動,這代表他手的筋絡應該沒斷,而胸口劇痛應該只是一般骨折而已,加上那兒有反應……他應該不會癱了才是。

  他無法替自己診脈,但照這幾點看來,他康復的機會指日可待。

  心里正松口氣時,卻又聽她道︰「到時候你要爬出去就簡單多了呢。」

  成歆張眼瞪去。「既然會好,我干麼尋死?」就那麼巴不得他趕緊爬出去?

  「喔……也是,好死不如賴活嘛,有意志力是好事。」

  成歆眼皮抽搐著。他真的不能再跟她交談,再說下去他會氣死!

  就在這當頭,外頭響起一道細柔的嗓音,「華姊,外頭有人呢。」

  「我去瞧瞧。」

  話落,她轉身就走,走出通廊就看見門口一名面生的男人,長得高頭大馬的,身上看得出似乎有傷,臉色有些蒼白。

  「請問你是……」連若華遲疑地問著。

  應該不會是上山打獵的獵戶要來休憩吧,這就麻煩了,她沒力氣把里頭那家伙四平八穩地帶回城里。

  「我在找一位夏侯公子,不知道姑娘可有在這附近遇過?」

  「沒有。」

  「他的身形與我差不多,面容十分俊美,身穿暗紫色繡袍,要是姑娘遇見這麼一個人,勞煩走一趟齊天城的春福客棧,跟掌櫃說要找太斗即可,屆時必有重賞。」

  「好。」

  「多謝。」太斗話落,轉身就走。

  連若華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垂睫忖著。

  身後的采織壓低聲問︰「華姊,這人要找的會不會是里頭的公子?」

  「應該不是,里頭的公子姓成不姓夏侯。」

  「可是當初咱們救那位公子時,他身上穿的很像是暗紫色的繡袍呢。」

  「你也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暗紫色,對不?」畢竟救起他時,他的衣袍上都是泥巴和血漬,哪里還看得出原本的色彩。

  最主要的是——她上山查看過了,懷疑他會出事並不單純,所以只要有人找上門來,她一律小心為上,因為她實在不想再惹麻煩了。

  再讓他躺幾天,之後她非要趕緊將他帶回城里不可。

  「成公子,要不要喝點茶水?」

  「勞煩采織姑娘了。」

  「成公子不用多禮。」采織替他倒了杯茶水,以木匙喂他。

  成歆嘗著幾乎沒有茶味的薄茶,喝了幾匙之後便道︰「已經夠了,多謝。」他不是大夫,但他有個義父大夫,多少習得一些簡單的藥理和切脈,他很清楚重創過的身子不可進食太多,就連茶水也該稍稍限制,直到身子可以正常運行為止。

  「成公子真的很客氣,在京城時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少爺。」采織沒心眼地道。

  「算是。」他淡道。

  「成公子既是京城人氏,又怎麼會跑到齊天城呢?」

  「外出游玩罷了。」想起他的任務,他不禁頭疼了起來。

  他思忖著到底該不該托人捎個信息給大哥……大哥公務繁忙,怕也是分身乏術,再派個人來也不知道信不信得過,倒不如先看看自己的傷勢能恢復幾成再說。

  只不過,到時真不知道該怎麼跟大哥解釋太斗的事。

  「好好的游玩怎麼會連人帶馬車地摔下山谷?」她沒上山查看,但華姊比官爺早一步上山探查,回來時有說。

  「好像是山崩了吧,我只記得山里頭突然發生巨響,大地為之震動,馬兒發狂急奔就沖下了山谷。」

  「山崩?大雨都停了個把月了,怎麼會山崩?」采織不解地喃喃自語著。

  「是嗎?」

  「不過也很難說,先前那場大雨實在是下得太久,也許土壤仍然松軟。」

  聽她提起齊天城的大雨,他不著痕跡地打探著。「兩個月前聽人說齊天城鬧了洪災,這洪災一事應該已經處置得差不多了吧?」

  「原來公子是這般以為才會到齊天城游玩的。」采織不禁苦笑。

  「可不是——」

  「洪災發生時,出陽縣令不管,就連齊天城知府也不管,那時聽華姊說,從城南到郊外一帶簡直是屍橫遍野,申大夫和華姊就在屍堆里尋找是否還能醫治的人,救得活的便帶回醫館,救不活的,華姊和官爺們一道清理,真的是……只能用慘絕人寰來形容了。」

  「可是不是聽說有個巡撫到齊天城賑災了?」

  「沒有賑災,因為巡撫到了齊天城後,被知府大人安排住宿到山腳下的衛所別館,當晚山崩,衛所別館便被土石給埋住了。」

  「是嗎……」他沉吟著。

  據回報的消息確實是如此,但不知怎地總讓人覺得過分巧合,要不也就不需要他特地跑這一趟了。

  「又是洪災又是山崩的,齊天城外到處是屍體的腐臭味,我能活下來全都多虧了華姊。」

  「華姊是……」

  「這幾日替公子上藥的就是華姊,華姊沒跟公子說過嗎?」她詫道。

  「也不曉得,這幾日昏昏沉沉的,腦袋不是很清醒。」也許有也許沒有,他記得比較清楚的是上藥的部分。

  說起上藥,那股屈辱感不知怎地又冒了出來。他知道自己身上有傷,也知道傷口不上藥是不成的,可偏偏傷在大腿內側……

  「華姊人很好的,有時或許待人淡漠些,可是一個真正淡漠的人是不會收留人又照顧人的。」

  他本要出言譏誚,但又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要是真的個性淡漠,壓根不會特意把他帶來這,況且他確實傷得極重,照料起來分外麻煩,要是無心是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的,所以說——

  「她只是純粹說不出好話而已?」他只能做此猜測。

  「會嗎?我倒覺得華姊是個把生死看得很淡薄的人,活著很隨性,彷佛不管日子怎麼過都無所謂,說難聽點,感覺就像是……」

  采織嫌晦氣,不想把心底感受道出,可偏偏成歆聽懂她的話意,接了口,「等死?」

  「不……可……」采織很想解釋,但她沒有辦法完整地道出內心感受,話到嘴邊只能無奈地化為一聲嘆息。「也許華姊只是太過隨遇而安,她沒有喜好,對吃穿用度都沒太大的關心,有時跟她說起街坊的小道消息,她也是興致缺缺,彷佛這天地間再沒有任何事可以勾起她的情緒,所以我才會覺得……」

  成歆微揚起眉,總覺得她形容得太過,畢竟這天下何其大,什麼樣的姑娘沒有,再者也許是因為她……「她其貌不揚吧?」

  這般推斷是合理又正常的,姑娘家要是貌不驚人,許是做不了婚配,尋不著婆家,到最終自然是自暴自棄了,可要說是等死還差了一截路,沒那麼嚴重。

  「欸,公子,你沒瞧過華姊的面貌嗎?我不敢說華姊美若天仙,但是絕對是個美人,雖說已是雙十年華,但是上門提親的人多得都快要踩壞門檻了。」胡大娘三天兩頭就跑一趟,就可看出華姊有多搶手。

  「是嗎?」成歆十分存疑。「話說回來,這屋里不管我何時醒來總是暗暗的,連燈火都沒點上,我哪看得清她的臉。」

  別說那女人,就連眼前這聒噪丫頭的臉,他一樣看不清楚。

  「喔,也是啦,華姊說了,打從洪災之後,許多難民為了求活成了宵小,甚至山里偶爾也有山賊打劫過路商旅,咱們在這山谷底下能不點火就不點火,省得引人注意。」難怪他看不清,畢竟他的角度望來是逆著光的。

  「山谷?這里不是齊天城?」他詫問。

  「不是,華姊說公子傷得重不能移動,怕影響傷勢,所以那日是我和華姊用盡氣力,小心翼翼地把公子搬到這山谷里獵戶休憩的小屋。」瞧他神情有些傻愣,采織不禁好笑道︰「華姊說要等公子身上的骨頭都固定了,才能再搬動公子,所以這段時日華姊一直是丟下鋪子,留在這兒日夜照顧公子的。」

  聽到這里,成歆更是驚詫得說不出話。

  因為服藥導致頭腦昏沉,他壓根沒察覺此處靜得很,要是照采織所說,那麼待在這里風險極大,但她竟日夜在這里照料他,甚至連自己的鋪子都丟下不管……難道,她只是天生嘴長壞了?

  「采織,喂好了沒?」連若華踏進房內,見桌上的粥碗早就空了,無聲嘆了口氣。「喂好了就跟我說一聲,藥都快涼了。」

  雖說她啥都沒聽見,但她確信這丫頭肯定是話匣子又打開了。采織乖巧又聽話,做事伶俐也很有一套,可最大的問題就出在她的聒噪,看來得找個機會教她適時的安靜是一種慈悲。

  「華姊,對不起,我和公子聊開了,所以就……」

  連若華不以為意地擺著手。「我知道,待會我要替他上藥,你先到外頭,要是外頭有什麼動靜,記得喊一聲。」

  「嗯,我知道了。」

  待采織離開,把房門關上,她才拿著木匙一口口地喂著他喝藥。「抱歉,我家丫頭什麼都好,就是那張嘴吵了點。」她是個貪靜的人,有時會很受不了采織,但忍忍就過了。

  「不會,吵了點總比壞了點好。」他由衷地同情起她。

  他想,也許她一直沒有婚配就是因為她嘴長壞了,吐不出好聽的話。

  連若華認真地點著頭。「那倒是,就像是能跑能跳總比躺著不能動的好。」

  成歆眼角抽搐了下。這女人三兩句話就得拐到他頭上不成?這麼點道行,他沒看在眼里,等他傷好……

  「好了,我幫你上藥。」

  成歆不自覺地抽口氣,雙眼直瞪著她開始動作的身影,當她再一次掀開他身上的被子時,像是一並拉掉他的尊嚴。

  他像個初生嬰孩般的赤裸,身上傷口密布,而最該死的是——

  「你為什麼每次擦藥都會……」該死的他說不出口!

  「是個男人就不要羅唆。」連若華依舊淡定,無視他男人的反應。

  成歆滿臉通紅瞪著她。「我是不是男人,你看不出來嗎?」擦藥就擦藥,還玩弄他的身體……她其實早已經嫁過人或者在守寡吧,要不她怎能對男人的身體如此無動于衷。

  好歹也像個尋常姑娘,驚愕害羞的尖叫兩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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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23: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請以身相許

  連若華淡淡一瞥,點了點頭。「嗯,好現象。」

  成歆無言以對地閉上眼。喝完藥了,藥效趕快發作吧,讓他陷入昏睡,遺忘這極盡屈辱的一刻。

  這個女人不像女人,所以這個時候,他就假裝自己是死人算了。

  「華姊,申大夫來了。」采織的嗓音在門外響起。

  成歆心里一緊,萬般期待她還擁有一絲的憐憫與惻隱之心,千萬別大剌剌地將他拋下,徑自開門去。

  「我知道了。」連若華應了聲,收起藥瓶,替他蓋好被子,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回頭開了門。

  成歆松了口氣,慶幸她還懂羞恥、擁有幾分良善。

  「他的狀況如何?」帶了藥箱過來的申仲隱朝房里看了眼。

  「還不錯,他的命根子有反應,我想他應該不至于癱瘓才是。」

  連若華話一出口,房里兩個男人同時沉默。

  成歆真的很想死……她真的是個女人嗎命根子……該死的拿他的命根子討論什麼

  「若華,你一個姑娘家這般貼身地照顧男人,你的清白……」申仲隱幾次張口都無法把話說得明白,實在是她既會這麼說,那就代表她是真的瞧見了……那個男人的命根子。

  「救人的時候還管什麼男人女人,男女授受不親。」連若華不以為然的說。

  「危急之時自是無話可說,但你一個人留在這兒照顧他,不管怎樣就是于禮不合,兩人同處一室又是這般照應,你的清白該如何是好?」

  「所以你認為我應該殺人滅口?」連若華反問。

  成歆無力地閉上眼,思緒完全跟不上這奇女子的想法。

  「你在胡說什麼?」

  「那就對了,誰會為了清白殺人?除非被惡意破壞,但我是在救人,盡我所能地助人罷了,無關清白一事。」她念了七年的醫學院,該看能看的早看光了,男人的命根子又如何,不過是身體的一部分,不過是個器官罷了。

  成歆聽至此,不禁微揚起眉,對她稍稍改觀。

  看來那聒噪丫頭說的沒錯,她是有自覺的助人,純粹是嘴長壞了,話嗆了點又全然不具有姑娘家的羞澀矜持罷了。

  「那至少先把他帶回城里照應,有我在,他要上藥什麼的,我可以代勞。」

  「不成,至少要再等十天半個月,這時把他運回城里只會前功盡棄。」雖說沒有X光片做為判斷依據,但她可以從他身體反應和臉色確定他正在逐漸好轉,這代表她固定的救治方式是正確的。

  申仲隱沉吟了聲。「那至少可以等我過來再替他上藥,這事姑娘家根本就不該在場,你不也知道要讓采織回避?」

  「我無所謂,又不是沒見過……」

  「夠了!你這種說法會教人以為你閱人無數!」申仲隱聞言忍遏不住地開口制止。

  成歆完全認同申仲隱的論調,哪怕她看的是大體,但這用詞太過曖昧,要是不知情的人聽見,不誤解才怪。

  「唉,真是麻煩。」連若華叉著腰,無奈嘆了口氣。真是個不自由到連言論都被干涉的年代,要人怎麼活。

  「好了,我先替他診脈。」

  她擺出請的手勢,跟著他走到床邊。

  「這位公子怎麼稱呼?」申仲隱按著脈低問著。

  「我姓成。」

  「這幾日感覺如何?」

  「覺得傷口似乎沒那麼疼了。」

  申仲隱點了點頭,專心地診脈,好一會後,面帶豫色地問︰「身子能動嗎?」

  「被架成這樣想動也難。」

  「若華說這是她懂得的獨門做法,如此一來可以借由固定傷處,讓原本受創的骨頭復位再生,所以你再忍忍,再幾天就能確定這做法是否有用。」

  「倒是挺特別的,我沒聽說過骨頭斷了能用這方法復原……她也是大夫?」他望向逆光中的她。

  「我不是。」連若華再坦白不過地道。

  「但你懂這些旁門左道。」

  「反正你就試試,最差的結果就是癱了而已。」

  成歆眼角抽搐了下,決定不再跟她搭話,省得在他傷好之前先吐血而亡。

  「你的脈虛而沉,這是經絡有瘀塞,我再繼續用同一帖藥給你試試,三天後我再過來一趟。」

  「多謝大夫。」

  申仲隱微頷首起身,回頭跟連若華低聲交談了幾句,便到桌邊把一帖帖的藥包給取了出來。

  三天後?成歆閉上眼忖度著。也許他可以跟那女人商量商量,那腿邊的傷三天後再換藥。

  如果可以,他再也不想嘗到那般屈辱的滋味。

  可惜,事與願違。

  「其實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覺得隔個幾天再換藥應該也無所謂。」成歆臉色沉痛地阻止。

  無奈,連若華充耳不聞,依舊掀開他的被子,再一次踐踏他的尊嚴,按著順序替他上藥。

  于是,他不再說話,反正多說無益。

  就當是被狗咬,忍一下就過了……一個姑娘家都毫不介懷了,他一個大男人要是再扭捏作態,豈不是教人看扁。

  可是——

  「你為什麼就不能稍微……避開?」

  連若華上藥的手頓了下,抬眼認真地問︰「你的意思是要我,用手,把它暫時挪開?」

  好讓她不會有任何機會踫觸到?

  在缺乏完善的醫療器材下,就連最基本的手套都沒有,她不是很願意這麼做,但如果是出自他的意願,她只能勉強配合。

  成歆簡直是羞恥到擠不出話應對。他真的想不通,為什麼她可以恁地大膽,壓根不覺得羞怯,她到底是……「啊!你!」

  不會吧……她對他做了什麼?

  「你不吭聲,我當你默認了。」天可憐見,她得要突破內心障礙才有辦法替他服務到這種地步。

  成歆幾次張口,最終只能無奈抿下悲哀。

  如今他總算明白,之前曾受過的苦不過是老天輕輕放下,如今這一擊才是重手,硬是打掉了他的尊嚴,嘗到滿嘴的恥辱。

  如果她不是女人,如果她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姑娘,別用被子一直摩擦我。」

  這話是硬生生從牙縫中擠出的。

  「既然已經挪過去了,蓋上被子對咱們彼此都好。」他不想被看,她也不想看,蓋上被子兩全其美。

  「可問題是你的手在上藥,扯動被子一直摩擦我……」他氣悶著,忍遏不了那逐漸被撩撥起的反應。

  老天到底還要怎生羞辱他?為何總是在這當頭掀起滔天巨浪?!

  連若華瞥了眼,默默地挪開手,盡可能地別扯到被子,引起他不必要的反應。她大致上是可以體會他的心情,但是醫者難為,她已經夠克難了,還要她如何呢?

  「啊……」成歆痛吟了聲。

  連若華立刻收手,又不解地偏著頭。「你的傷口已經結痂了,上藥應該不會痛才是。」

  「不是傷口……」

  「那是哪?」難道他身上有她沒查清楚的傷?

  「不……呃,能不能麻煩你把申大夫找來?」這種關于男人的問題,他認為還是該交給男人比較妥當。

  「這里距離城里的醫館有點遠,來回步行大概要走上兩個時辰,再者我也不確定申仲隱有沒有辦法立刻過來一趟。」連若華簡扼地解釋完畢後,沉聲道︰「雖然我不能算是大夫,但至少一般的醫理、簡單的配藥我都還懂,有事你盡管開口便是。」

  成歆面有難色,羞于啟齒。

  這種事要他怎麼說出口,就算硬著頭皮說了,她也不見得有辦法解決,倒不如稍忍一會,等著她把申大夫找來。

  正要將這打算道出口,她已經一把掀開被子,他微抬眼,就見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腿間,教他不禁羞惱道︰「你一個姑娘家這般大剌剌地看著男人的身體,你羞也不羞?!」

  「我大概知道你哪兒不舒服了,你稍微忍忍,馬上就好。」連若華說著,隔著被子往他身下一握。

  成歆當場抽了口氣,感覺酥麻中藏了股刀割般的痛,正要大聲喝止時又聽她道︰「來,慢慢地呼吸,我馬上把管子抽出來。」

  「抽出來?」什麼東西?!

  疑惑之際,只覺得下|身的出口有股異樣的椎心之痛從身體深處鑽出,彷佛有什麼東西正要隨著痛楚抽離,他幾乎是屏著氣,直到某樣東西被抽出,刀割般的痛楚才瞬間消失,只余余韻微微蕩漾著。

  「應該不痛了吧?」連若華問。

  「你在我身上弄了什麼東西?」他咬著牙詰問。

  「我剛救你的時候,因為你腿上有傷,再加上那里有出血,我怕里頭有傷更怕你排不出尿,所以費了好大的功夫,試了好幾樣爬藤類,才找到最適合當尿管的藤類,從尿道口插入導尿。」

  這可是浩大工程,要知道男人的尿道有二十公分左右,有的藤類大小適中可易折,有的韌性夠了偏偏又太粗,她找了整整兩天才找到合適的,而且想要正確插入更不是件易事,再者又怕感染,真的是讓她一個頭兩個大,面臨最強大的挑戰。

  不過,不管怎樣總算是成功了,只是這管子另一頭得裝著小壺盛裝尿液,就是為了要閃避小壺,她才會老是不經意地摩擦到他,說來她也很無奈。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不知道上哪學這些古怪的旁門左道,邪門得緊。

  「反正總歸一句話,就是要讓你在入睡中也可以解手。」至于幕後辛苦的程度,她想她可以省略不說。

  「可……」

  「我每天都有幫你換,你不用擔心。」沒有感染的問題,這一點她可以保證。

  成歆深吸了口氣,問出最羞于啟齒的部分。「我想知道你是從哪插入。」說到底,就是她在他身上某處插了什麼東西就是了。

  「你尿尿的地方。」夠言簡意賅了吧。

  成歆聽完後,沉痛地閉上眼,不願再與她交談。

  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那種地方、那種地方……

  「總而言之,應該是你剛剛有了反應,所以縮緊的時候才覺得痛,只要……」

  「夠了,閉嘴!」成歆張眼滿臉通紅地低斥著。

  替他保留最後的尊嚴成不成,不要羞辱到令他放棄活下去。

  「請再讓我說一句,我想你應該不會希望我再裝新的上去,所以從今天開始你得要自己解手,我會弄個夜壺擱在這里,需要時再跟我說一聲,我可以幫你。」她努力地釋出最大的善意。

  她知道,有些病人因為涉及己身隱私,有時過度暴露在他人目光中會覺得很不舒服,可問題是遇到了也只能忍了,是吧。

  成歆抽緊下顎,如果她可以撤下架在他手兩側的木頭,他會馬上抓起被子遮羞。

  看著他的反應,連若華撇了撇唇,不禁想這真是個麻煩的年代,女人保守就算了,沒想到連男人也不遑多讓,其實她也只是善盡醫師職責,把病人的狀態清楚告知,省得日後產生糾紛而已。

  就說了,救人很麻煩,他當初干麼不早點斷氣算了。

  又一個三天過去,申仲隱再次來到山谷中的小屋,發覺一個極大的問題。

  「你用藤睫所制的那條管子弄掉了?」

  「因為他不舒服,但這也代表他有很大的進步。」連若華毫不避諱地說,儼然當躺在床上,滿臉通紅的成歆是死人。「那畢竟只是緊急措施,是怕體內發生一些問題,而他提出要求,就意味著他的身體逐漸在康復中,拿掉也好,要不下次又有反應時,他會很——」

  「閉嘴!」成歆恨不得撕爛她那張嘴。

  為什麼她可以若無其事,用閑話家常的口吻和一個男人討論另一個男人的反應?而該死的他就是另一個男人!為什麼他的反應就非得被他們討論?

  連若華聳了聳肩,滿臉的寬容。

  病人在不清楚己身狀態下會有諸多情緒,不知這在某程度上也算是好事,要不真引起尿毒、敗血什麼的,他就只能被她葬在山谷里了。

  申仲隱聽至此,濃眉緊緊地攢起。「若華,再這樣下去不行,你一個姑娘家別說替他……就連獨處一室都不應該。」

  成歆頗認同地點頭,但又敏銳地察覺他的話意帶了點酸。

  「申大夫,相同的話我不喜歡一再重復,這個話題可以結束討論了。」連若華盡管不耐,依舊沒彰顯在臉上。

  「可問題是你對一個男人上下其手,要是這事傳出去——」

  「我不在乎。」連若華正視著他。「我不是為了別人的嘴而活的。」

  別人愛怎麼說,她管不著也不想管,哪怕親耳聽見她也不痛不癢,而且好笑的是,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他,難道他會外傳嗎?太沒說服力了。

  成歆微揚起眉,對她這句話感到中聽。

  「可我在乎!」

  申仲隱低吼了聲,教成歆頓時明白了,原來這都是出自于一個男人的嫉妒。如此看來,原來這兩個人是一對呀……真虧申大夫受得了她,佩服。

  「你有什麼好在乎的?」連若華好笑的反問。

  「我……」

  成歆無聲嘆了口氣。慘透了,氣勢微弱到連話都說不出口,這樣的男人實在是太丟男人的臉了。

  「不關你的事,不是嗎?」連若華臉上依舊掛著笑,就連嗓音都帶笑。

  明明是笑著的,但成歆卻感覺得到她骨子里的淡漠。

  申仲隱瞪著她良久,啞聲道︰「既然他傷勢已經好轉,那這幾天就該把他送到城里了吧?」

  「這得要問他。」連若華望向成歆。「成歆,你決定好要爬出去,還是咱們把你搬進城里了嗎?」

  為什麼他不吭聲,她依舊要趕盡殺絕?就這麼希望他爬出去自生自滅?救人救得這般不情願的,她也算一絕了。

  「麻煩兩位了。」最終,他只能如是道。

  連若華聽完,又嘆氣了,那嘆氣聲不大不響,但是在場的都聽得見,教成歆暗暗決定,只要傷好了,他要立刻遠離她!

  「五天後我雇輛馬車過來,直接把他接到我的醫館。」

  「不用了,把他留在我那兒,我照顧比較方便。」

  「若華……」

  「打從洪災之後,你醫館里天天人滿為患,你沒有多余的心思照顧他,留在你那里對他來說不會比較好,而我除了做糕餅、顧鋪子外閑得很。」連若華說法簡略,作風也干脆。

  「好了,就這麼決定了,把藥帖給我。」

  成歆看著申仲隱乖乖就範的背影,忍不住可憐起他了。這個女人看似柔弱,實則獨立而果斷,決定的事是不會允許別人干涉的。

  一會,兩個人一道離開,走得有點遠,他聽不清楚交談內容,但聽得出連若華的態度不變,依舊是帶笑的冷漠,而申仲隱最終也不知怎地,一點聲音都沒了。他沒興趣探人隱私,只是養傷的日子想找點趣味罷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連若華又踏入房門,一股難聞的藥味順著沁涼的風拂入房里。

  「今天申仲隱替你換了藥,味道像是苦了些,但忍忍就過了。」她坐在床畔,以木匙不斷地撥涼湯藥。

  面對她,成歆實是有些摸不著頭緒。

  她算是半個醫者,不喜歡救人,偏救了人;不喜歡照顧人,卻又用哄小孩的語氣對他……真是個教人讀不透的女人。

  連若華將湯藥撥涼得差不多了,隨即如往常般喂進他的嘴里,他嘗了一口,微眯起眼,咂了咂舌,「桃紅四物……牛膝、狗脊……皆是化瘀通氣的藥材,看來申大夫認為我較大的問題是在下肢了。」

  連若華眨了眨眼盯著他,那目光之古怪,教他不由掀動眼皮。「我懂一點醫術,藥材懂得也差不多是那幾樣。」

  「……你的臉消腫了很多。」她突道。

  成歆眼皮抽動了下。「怎麼,沒瞧過這麼俊的男人,瞧得失神了?」以為她盯著自己是意外他懂藥材,可誰知道竟只是發覺他臉消腫……都幾天了,還不消腫的話,那申大夫也不過是個尋常郎中罷了。

  「是沒失神,但你確實長得很好看。」她微側過身讓窗口的光映入,好將他的臉看得更仔細。

  他的額角頰面唇邊的傷已結痂消腫,恢復了他原本的臉形,讓那雙極為深邃的黑眸看起來分外奪目,再配上這濃眉高鼻,果然是個會教人駐足回首的美男子無誤。

  「多謝誇贊。」他毫不客氣地接受。

  連若華聞言,像是想到什麼,突道︰「成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我?」

  「幫你?你認為我這種狀態下還能怎麼幫你?」不會是要他自個兒爬到外頭吧。

  「其實也不用你幫,只要你乖乖的不動就好。」

  「……你到底想做什麼?」這話聽來有點怪。

  「我想要一個孩子。」

  「喔……」想當娘了,也沒什麼不可以,只是……「關我什麼事?」

  「想跟你借個種。」她笑咪咪地道。

  她想,和他生個孩子,那孩子應該會長得挺漂亮的。

  她要孩子不要爹,既然決意要生了,當然要找個好看又不用花錢,事後也不會有爭議的。

  夜色里,房間響起衣料窸窣的聲響。

  「姑娘是開玩笑的吧……」成歆有些口干舌燥地問。

  房里不著燈,他的眼力不差,但也只能看到一個輪廓,知曉她在床邊解衣褲……天啊,怎麼會有這種女人?!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她反問。

  就是不像才驚世駭俗……傍晚,她還特地替他擦過身子,心想只是她純粹好心照料,豈料她真打算一逞獸欲。

  「你應該先征得我的同意。」見她爬上床,他莫名想回避,可偏偏他的身子動不了。

  「我沒有要你同意,我只是告訴你一聲。」她說著,毫不客氣地掀開被子。

  「你不能這麼做!」成歆掙扎著要起身,可該死的他連脖子都動不了。

  「我救了你,難道你不應該以身相許?」感覺他掙扎著,她不禁想起故事中員外欺負丫鬟的橋段,換句話說,她現在正扮演著yin念橫生的員外呢,真是有趣,這個難得的經驗,她非要好好體驗不可。

  「……所以你要我娶你?」這就是她救他的目的?

  「成歆,我只要孩子,我不需要你娶我。」她說著,手已直朝他身下探去。

  他倒抽了口氣,不敢相信她竟大膽如斯。「你……明明就有個申大夫對你有意,你想要孩子,怎麼不找他?」他呼吸漸急,不敢相信這個女人真打算侵犯他。

  「太熟了,不好。」

  「郎有情,你要是有意,生個孩子就是一家子,這樣有什麼不好?」

  「我只要我的孩子跟我成為一家子就好,多個男人,綁手綁腳的,日子還要不要過?」

  她在想,她要不要像員外一樣yin笑個兩聲,提醒她準備要侵犯他了。

  嗯,沒干過這種下流事,有點緊張呢。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應該……」他狠抽口氣,只因她竟跨坐在他身上。

  「就說我不要男人,不過……不好意思請你多擔待了,就當你在報恩好了,我不會要你負責的,別怕。」她咬了咬牙,以為一切將會順利無比,但是……天啊,這個身體的原主是處子!

  她怎會沒想到這個可能?

  那撕裂般的痛楚教她暫時沒勇氣再繼續下去。

  糟透了……都怪她太沖動,被申仲隱給煩得臨時起意,這下子要怎麼善後?

  「你……趕快結束。」成歆咬著牙道。

  可偏偏她動也不動,該不會是這般惡劣的整治人吧?

  「我也想,可是……」好歹讓她先喘口氣。

  「快!」他粗嗄的低喃。

  「好啦……」催什麼呢,這種事也能催的嗎?

  咬了咬牙,長痛不如短痛,她跟他拚了!

  然,就在她坐到底的瞬間,聽見他的悶哼聲,就……

  連若華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問︰「你……通常都這樣嗎?」

  「你該死的在胡說什麼?我是傷員!」成歆滿臉通紅地吼道。

  他不只是傷員,他……不曾經歷過人事,天曉得初體驗竟會是在這狀況底下……簡直丟盡了他的臉!

  「啊……對耶,我都忘了你腿邊還有傷呢。」唉,真是的,要不是申仲隱時不時地說要娶她,她也不會這般莽撞行事。「真是抱歉,勉強你了。」

  抱歉是抱歉,可她算過這幾日剛好是危險期,要是不好好利用,那就可惜了。

  成歆氣息紊亂,惱聲道︰「虧你還是救我的人,結果你竟然……」他作夢也沒想到有一天他竟會被霸王硬上弓,在他悲慘的人生再添一筆笑話。

  「好啦,對不起,不過可能還需要你再幫個一兩次。」因為一舉得子的成功機率實在是太渺茫,總得連做個兩三天,機率高一點。

  「你……」

  「要是每次都像這樣也可以。」她認為可以省點力就得到所需,對她而言是一大利多的消息。

  「你這是在羞辱一個男人。」

  「那我道歉。」她很干脆地道。

  她的直率教成歆無言以對,真是摸不清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要說她嘴壞,又覺得她無害得緊,硬要形容的話,只能說她是個沒人味的女人,一個教人摸不著頭緒,卻又不是很討厭的女人。

  「我發現……你又硬了。」她想,他真的只是因為身上有傷力不從心而已,就此論斷他,確實不夠公道。

  成歆直瞪著她,黑暗之中,僅能靠著外頭極微弱的月光看出彼此模糊的輪廓,而此時此刻,他好想看清楚她到底是用什麼表情說出如此教他面紅耳赤的話。

  「成歆,也罷……反正都這樣了,那就別浪費了。」她是對犯罪有著極度厭惡的人,可偏偏她現在做的事就游走在法律邊緣。「你別動,讓我來就成了。」

  她是侵犯他沒錯,而且還是挾著恩情要挾他,趁著他不良于行強佔他,想來……她真是學壞了,竟做出如此大膽的事。

  可她想要個孩子,一個與自己血脈相承的小孩,盡管這不是她連若華的身體,她依舊想要一個孩子成為她活下去的理由,讓她不再虛乏度日,所以,真的只能跟他說聲抱歉。

  哪怕還疼著,但為了速戰速決,她開始輕擺著腰肢,期盼他和剛剛一樣配合。

  成歆粗喘著氣,任由她興風作浪,逼人瘋狂地纏吮著他,教他明白男女情事竟是這般銷魂,哪怕男無情女無意,依舊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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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生死一瞬間

  時序早已入春,但有時天色依舊陰霾,甚少瞧見日光打進小屋,甚至晌午才過,天色已經灰蒙一片,像是冬日。

  所以連若華總是趁著天色未暗之前就要采織先回城里,以免她一個清秀小姑娘在路上遇上麻煩,她不在身邊會幫不上忙。

  用過晚膳後,天色也差不多全黑了,這個時候,成歆會躺在床上閉眼靜待,說不出是期待還是什麼,但也算是已習慣她的到來。

  連著幾日狂歡,無法動彈的身體難以盡興,可除了任她玩樂,他還能如何?

  「成歆。」

  聽見她刻意壓低的嗓音,他驀地張眼,卻意外沒瞧見她提著油燈。通常,她都會提著油燈進房,走到床邊把燈火給熄了才褪去衣物。

  「發生什麼事了?」

  她沒提燈,意味著今晚她打算放過他,可她又進了房,意味著事有蹊蹺。

  連若華微詫地看著他,接著微掀唇角。「好像有點事,但我也不怎麼確定,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打算先把架在你身上的木板拿掉。」

  「可以拿掉了?」

  「應該差不多了。」她只能以常理判斷和這幾日的觀察推算。「如果我拿掉頸邊的木板,你的頸子會痛的話,馬上跟我說一聲。」

  「嗯。」

  連若華動作飛快,先把他胸口和手臂兩側的木板抽掉,再將準備好的長布巾繞過他的頸後,往他的右手臂纏好並固定在胸前,而後再緩緩地抽掉卡在他頸側的木板。

  「痛嗎?」

  「……不痛。」

  「不痛是好事,你能稍微轉動你的頸子嗎?」

  成歆輕輕地轉了下,往左往右,除了後頸處有點酸麻外,沒什麼大問題,而且雙手一獲得自由,他便可替自己診脈,確定自己的經絡尚通,只是有瘀積阻塞,其余的就是一些內傷,許是這陣子湯藥喝了不少才讓他復原如此迅速。

  「還好嗎?」

  「應該沒什麼大礙。」

  「那好,我在你手臂上纏了布巾,往後你記得大概就是這麼扎著,讓你的肩頭和鎖骨可以固定住,免得錯位。」

  成歆聽出端倪,沉聲反問︰「發生什麼事了?」

  「山谷突然變得很靜,我怕有事會發生,所以這根木棒給你。」她塞了根木棒到他手上。

  為了在這兒生活,她有空就在山谷間走動、挑些木板,有的可以替他固定骨折,有的則可以削成木刀以供自保。

  「山谷不是一直都很靜?」山谷處沒住人,他沒聽見任何人聲。

  「是很靜,但不該連蟲鳴聲都不見,而且是逐漸不見,這跟要山崩前的狀況有些不同,所以我懷疑有人靠近。」

  「盜賊?」

  他記得采織曾提起洪災過後,流離失所的難民成了宵小,時常成群結黨的行竊搶劫,吊詭的是地方知府竟未派官兵查處。

  「肯定是采織那張大嘴巴說的。」她嘆道,心想采織要是能再少話點,肯定更討喜。

  「但也不見得是盜賊,說不準是上山打獵的獵戶,畢竟入春了,山里的飛禽走獸不少。」

  「所以你給我木棒是要我以防萬一?」他握了握手中的木棒。

  「你的左手應該動得了吧?」

  「是可以。」

  「那就好,這只是給你防身用的,不見得派得上用場。」她習慣先做最壞的打算,如此才能因應變化。「假若真的有盜賊,你便盡可能地往角落躲,盜賊見這里頭沒值錢的東西,只要沒瞧見你,應該就會撤了,但要是沒撤,你只有木棒能夠一搏了。」

  「你呢?」

  「當然是逃跑啊。」她說得理直氣壯。

  成歆傻眼地瞪著她,好想知道她說這話時到底是什麼表情。

  有一瞬間,他以為她也許會為了自己去引開盜賊,但仔細想想,兩人不過萍水相逢,他還被迫「以身相許」,這樣將人利用得徹底的人,遇難時當然是腳底抹油。話再說回來,她不過是個姑娘家,要是再待在此處,最後被逮,恐怕下場難以想象。

  握了握手中木棒,心想至少她還給了他防身工具,他該感動了。

  聽見她的腳步聲往門邊去,他低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問這個做什麼?」她回頭望去。

  「要是我逃出生天,我才能好好地報答你。」報答也有很多種,也許到時候他會特地為她跑一趟山谷,看看她有沒有被逮,有沒有被棄屍山林,又或者是被賣進花樓去。

  「不用報答,我已經從你身上得到等值的東西。」

  「你有喜了?」這麼快?

  連若華用萬分慈祥的笑臉看著他。「你好歹懂醫理,應該知道有喜沒這麼快知道吧。」

  受精卵著床都還要六七天呢,大夫。

  「是你的話意太曖昧。」他這才明白她話中的等值東西是什麼……真是個驚世駭俗的女人。

  「是嗎?就當是我說太快,那……」一陣逼近的腳步聲教她驀地噤聲。

  「趕快走吧。」成歆也聽見了,低聲催促著。

  「記得別發出聲音。」話落,她便無聲地出了房門。

  成歆吸了口氣,用左手慢慢地撐著自己坐起身,試著想移動雙腳,卻不怎麼聽使喚,不過陣陣的酸麻刺痛在在告訴他,他的雙腿是沒有問題的,盡管現在動不了,但絕對是可以治愈的。

  偏偏這當頭也不知道外頭來的是不是善類,要他真死在這里絕對會死不瞑目。

  他警戒著,受傷的右肩靠在牆面,思忖著要是賊人真沖進房里,他該如何應對——

  「抓住她!」

  一道粗吼聲教成歆心尖一抖。

  該死,難道她被發現了?正忖著,他聽見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踩踏干草的聲響,教他膽戰心驚。

  完了,這腳步聲聽來至少有四五人,她要是真被逮住了,該如何是好?

  顧不得身上只有一條薄夠裹身,顧不得雙腿還不聽使喚,顧不得現在的自己根本護不了人,他撐住身體想要下床,然腳才剛踩地,整個人便朝地面撲了過去,還是他反應靈敏,在落地時避開右側才沒讓右肩的傷更加劇。

  他以肘撐著,直朝門的方向爬去,動作狼狽卻毫無停頓。

  不管怎樣,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無法見她落難而坐視不管,要是沒有她伸出援手,他現在也不會在這里。

  哪怕是用爬的,他也得爬出門外與她同生共死。

  然,就在這當頭,他突地聽見外頭咻的一聲,同時又一陣男人爆粗口,緊接著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響,瞬間又平靜了下來。

  成歆愣了下,無法憑聲音揣測外頭的事,但什麼聲音都沒了,這到底是……

  正忖度著,房門被推開,他戒備地握緊手中的木棒,還沒看清楚來者,倒是先聞到她身上的藥材味。

  「……你是打算爬出去等死?」連若華提著油燈蹲在他面前。「太早了,你還得繼續報恩才行。」

  成歆嘴角抽了下,後悔自己何必擔憂她的處境。

  「需要我幫你嗎?」她涼聲問。

  成歆瞧她壓根沒打算伸出手,干脆自個兒使力撐起上身,突然他聽見細微的腳步聲,急忙抬眼,果真瞧見有個男人出現在她身後,來不及細想,他丟出手中木棒直擊男人額際,男人哀叫一聲後便往後倒去。

  連若華猛地回頭,立刻過去查看,見男人像是暫時昏厥了,立即抽出腰帶將男人的手腳綁在一塊。

  「抱歉,我沒想到竟會有漏網之魚。」回頭,她趕緊攙著他回到床上,吹熄了油燈。

  「你在這兒待著,我到外頭再巡視一次。」

  「你就待在這里,別再到外頭去了。」成歆趕忙將她拉住。

  「你會怕嗎?」

  成歆深吸了一口氣道︰「對極了,我還真是怕,有人明明說要避難去的,誰知道竟還留在這里,壓根沒想過後果。」

  「住在這兒危機四伏,所以我早早就設下了陷阱,外頭用了個套網,還挖了一個地洞,剛才我領著那群男人往套網那頭去,等著他們腳一踩進去,我就割斷繩子,把他們網到樹上再狠狠摔落,現在一個個全乖乖地躺在地上,吭都不會吭一聲。」

  「不會是摔死了吧?」

  「不會,但肯定會昏過去的。」像是想到什麼,她的眉頭微微攢起。「外頭躺著的有五個,加上剛剛那個是六個,要是他們沒回賊窩,不知道其余的盜賊會不會找來……」

  「不管怎樣,先待著吧。」成歆終于明白,她嘴上說要逃,實則卻是獨自面對幾個剽悍的男人,真不知道該誇她聰穎不凡,還是說她愚膽過人。

  但無論如何,她沒丟下他,這教他心頭發暖著,所以他更不願意她為了自己受到任何傷害。

  連若華看著他依舊緊握自己的手,本想要甩開的,但想了想,干脆由著他握著,她專心地聽著外頭的動靜,突地想起剛剛是這個男人動手抗敵,她才避開危險的。

  不良于行的他為了救人還爬下了床……看來,他還挺不錯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成歆突地開口,「待會要是再無動靜,你就先離開吧。」

  連若華點了點頭,看向他。「欸,你們這兒棄屍無罪嗎?」

  「什麼意思?」

  「你要我先離開,你要是出事變成了屍體,我這一走不就等于是棄屍不顧,沒罪嗎?」

  這事得要問清楚,她才能心安理得。

  「……無罪,因為我現在還活著,就算我死了,你把我隨處一丟都不會有罪。」和她交談,他必須有十足的寬容心。

  「早說嘛。」

  那扼腕至極的口吻教成歆嘴角顫了下。「真是難為你了。」真不是他的錯覺,她是真的救得不甘不願,既是如此,她剛才就該走,何必還設下陷阱……不對,陷阱不可能是馬上設就好,而是她早有準備……

  不想救,可偏偏她一直留在這兒照料他,甚至為防盜賊入侵設了陷阱……她是愛說反話,還是……

  「算了,反正咱們現在算是利益交換,你幫了我的忙,我理該保護你。」她無所謂地笑了笑。

  保護他?成歆古怪地看她一眼。她的身形極為縴瘦,柔弱無骨得像是風吹就倒,就憑她也想保護他?

  可是,她很勇敢,一個人面對幾個大漢,依然能不慌不忙地一一處置,就連方才險遭突襲,她一回頭就抽腰帶把人給捆了,冷靜沉著得不像是一般姑娘家。

  如果不是她,也許他已經死第二回了。

  「你這姑娘真是古怪,不出閣卻想要孩子。」確實,打一開始她就不像個尋常姑娘,她有種獨特的氣質,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味。

  「因為有了男人就不自由,但有了孩子是添了家人,不一樣。」

  「沒個男人在身邊,你一個人怎麼養孩子?」

  「這就不勞你擔心了。」

  她口吻帶笑,但字句中卻清楚地劃下界線,像是不允人踏過界線,教成歆突地想通她身上的矛盾之處。

  「你是不是不想和人有太多瓜葛?」

  他話一出口,教連若華著實愣了下。她直睇著他那雙在黑暗中顯得熠亮的魅眸,盡管她不想承認,但他確實是長得極好,尤其是這雙勾魂眼,就如采織說的,一和他對上眼總會沒來由的面紅心跳。

  她的癥狀是沒那麼嚴重,但不可否認,她會挑他當孩子的爹,有一部分正是因為他長得好,而另一部分是因為……他對藥材的辨識,對人心的細膩分析等等,皆和她死去的男友極相似。

  「如此就說得通你為何不挑申大夫當你孩子的爹了。」她不吭聲,他當她默認,道出他的推敲。「因為太熟,因為不想有瓜葛,所以才找上我。」

  所以她的淡漠打一開始就是劃下界線的利器。

  「不,那是因為你動不了又反抗不了。」她由衷道,坦白最後一部分的原因。「要知道,你好歹是個男人,要真使出蠻力,我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的。」

  瞧瞧,她要上哪找個不良于行,被怎麼樣都反抗不了的男人,正因為這諸多原因連結在一塊,加上申仲隱企圖逼婚,她才會痛下決定。

  反正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與其再三思量,不如先上再說。

  「……我開始懷疑我的不良于行,是你造成的。」事實上她根本早就看上他的臉,才會用木板架得他無法動彈好一逞獸欲吧。

  「不,應該是說老天特地把你送到我面前,就是為了完成我的夢想。」她忍不住捏捏他的臉。「等過了今天這一關,還請你繼續加把勁,啊……不對,不用太有勁,要是能夜夜都像初夜就好。」

  反正她要的是孩子,過程能夠縮短更是皆大歡喜。

  「你怎會知道那是我的初夜?」成歆脫口道,然一說出口,他就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你……不會吧……」這下子,連若華是結結實實地震愕不已了。

  他這個年紀在這個時代里,應該已經兒女成群了吧,說不定家里還有妻妾數房呢,可他卻說是初夜……啊,難怪。

  成歆張口結舌,只能暗惱自己怎會蠢到這地步,把自個兒的事都給托出,當下也想不到任何說詞,干脆閉嘴不語。

  「我原以為依你的年紀,你家里應該是有好幾房的妻妾。」撿到他時,采織說過他的衣料極為上等,肯定是出身富貴人家。假設真是如此,家里的妻妾肯定不少。

  「我要是已經娶妻,又怎麼可能允許你這般放肆。」

  連若華聞言,不禁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說,你會為妻子守身?」她有沒有聽錯?她記得胡大娘從年前到她家里說媒時,總說那個誰誰誰家財萬貫,家里妻妾不少,又說另一個誰誰誰富可敵國,還缺了個小妾。

  再加上旁人提起男人三妻四妾時的口吻再尋常不過,完全符合她讀過的一些歷史,所以她認為這世道的男人以豢養成群妻妾為榮,數目要是太少,可是很掉漆的。

  「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那你不會想娶我吧?」她面帶擔憂地問。

  聽出她話中的擔憂,成歆不禁沒好氣地瞪去一眼。「你放心,我不會破壞你的夢想。」

  怎麼,他真要娶她,會教她這般駭懼?

  她想嫁,也得先問他想不想娶。

  「成歆,你真是個好家伙,挑中你真是再對不過的事了。」也許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就是為了讓她遇見他,可以讓她免費借種。

  「承蒙厚愛。」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客氣客氣,就是緣分嘛。」她笑了笑,像是想到什麼,問︰「是說你怎麼到現在都還沒娶妻?」

  采織說了,愈是富貴的人家,娶妻就會更早,有的約莫十五六歲就成親了,而他看起來應該是二十五六歲有了,至今尚未成親,倒是興起她追問的沖動。

  「我要不要把我家的祖宗事跡都跟你交代?」

  「我又不認識你祖宗,跟我說那些做什麼?」

  成歆眼皮抽動著,不知道她是真聽不懂還是假的,唯一能確定的是跟她交談太多,對身心靈都是極大重創。

  「怎麼你就不先談談自己為何不嫁人卻想要孩子?」

  「我就是想要個孩子。」

  「為什麼?」他對于她的私事一點興趣都沒,只是純粹學她的調調,讓她知道打破沙鍋問到底是很失禮的舉措。

  「因為老天不給我。」

  「你是寡婦?」他只能這般猜測。

  也是,如果是尚未出閣的姑娘,豈可能像她這般驚世駭俗。

  連若華笑了笑,當默認了,畢竟當初雖沒正式嫁娶,但她和男友兩人早已經像夫妻一樣同居了。「我是個孤兒,我很想要孩子,可後來卻發現生不出孩子。」

  「既是如此,你怎會還找上我?」

  連若華對他先入為主,認定沒孩子就是女人有問題的說法很不以為然,但也不想解釋,因為解釋不清的,畢竟當初確實是她不孕,如今換了個軀體,她當然想要再嘗試。

  「不找個人試試,天曉得呢?」

  「喔……這男子也是有不孕的,但你竟因為如此而想找個人試試?」這種話要不是親耳聽見,他真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如此放蕩的婦人。

  「什麼事總得要嘗試,要是你也不成的話,我再找下一個。」要是一兩個月的實驗都無法成功的話,就得再找一個當對照組,要是下一個也是同樣的實驗結果的話……她會咒罵老天,就這樣。

  「你、你的亡夫要是地下有知,恐怕要淚灑黃泉了。」成歆捧著額,暗罵自己怎會招惹上如此可怕的女人。

  連若華扯唇低笑著。「他要有本事就來找我,哭有什麼用呢?」她多想見他,要是能將他氣得跑到她面前,那麼她就會囚住他,綁住他,哪里都不許他去。

  「你……看來你當初嫁人也不過是想要個孩子,對亡夫半點夫妻之情皆無。」聽聽,這般戲謔的說法,哪來的情愛可言。

  「不,我是因為他才想要孩子,因為他也想要孩子……我很愛他,愛到他死了,我也像死了一樣。」她說著,嘴角浮現溫柔的笑意。

  當她成為法醫,在法醫室里看見他待解剖的屍體時,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已經跟著他一起走了。

  她什麼都沒有了,連替他留下孩子都不能,獨留她一人,未來的日子對她而言毫無期待可言,她漫無目的度過每一日,以為在一場宮炸之後,她終于可以去尋找他了,豈料她醒來竟是換了時空,換了軀體。

  她,依舊活著。

  對她而言,一切都不重要,因為不管她在哪里,她一樣找不到他。

  不管在哪個世界,一樣沒有他。

  「既然這樣,你為何——」問話突地一頓,成歆神色戒備地盯著房里唯一的一扇窗,靜心聆聽那細微的腳步聲。

  來者不是高手,聽那腳步聲沒刻意閃過枯葉,是尋常人的走法,且腳步放得極緩,像是在尋找什麼……

  「有人來了?」她問。

  她的耳力沒他好,但他突然不說話,握著她的力道又大了幾分,她借此推測著。

  「大概是來找同黨的。」他沉吟著。

  「你待在這里,我到外頭引開他們。」

  成歆毫不猶豫地將她拉回。「你別傻了,你外頭弄了什麼陣仗,他們沒瞧見,難道會蠢得再上一次當?」

  「但總不能待在這里等死吧?」她依舊笑得一臉無所謂。

  成歆臉色冷沉地瞅著她半晌。「給我聽著,你厭世我管不著,但別拿保護我這檔事來成就你的心願,別奢望我感激你,也別讓我恨你。」

  連若華怔愣地注視著那雙在黑暗中顯得野亮的眸。她有表現得那般明顯,明顯到這個毫不熟識的人都可以輕易看穿她?

  「還有,你強要了我,說不準你肚子里已經有我的孩子了,你舍得不將這孩子生下?」

  連若華聽至此,終于明白這個男人是拐著彎要她活下去。

  要個孩子,只是要替自己找個活下去的理由,因為她不能擅自結束自己的生命,就怕再也遇不見他,但當老天提供某種契機讓她結束這種日子時,她依然隨時可以將一切舍下。

  當然,因為她現在並沒有孩子。

  「而且就算你去了另一個世界,你找得到你愛的那個男人嗎?」他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她的生死對他而言不重要,但他不允許自己的安危成了她尋死的借口。

  打破連若華腦袋里的迷障,就是他最後這句話。

  是啊……找得到嗎?她已經換過一次時空,在這里待了一年多,乏味無趣的日子只為柴米油鹽而活,見過那麼多人,每一個都不是他……可是,如今在她面前多了個有趣的男人,這個恐怕會瘸了腿但依舊在地上爬,只為救她的男人……

  既然她能救他一次,肯定能再救他第二次,也許相識得不夠深,但他夠有趣,讓她願意為他一搏。

  「其實,我活著是為了替他報仇的。」她突然道。因為她和朋友們在追查的過程中發生爆炸,所以她才會來到這里。失去了報仇的動力,腦袋跟身體都跟著遲鈍,只是純粹依著本能活著。

  「那就繼續保持這種想法。」報仇不見得是好事,但當報仇可以成為一個人活下去的動力時,那就暫且如此。

  連若華笑了笑,不做解釋,她反握住他的手。「眼前最重要的是,咱們一起逃吧。」

  「我動不了,你走吧。」他並不是矯情地想保住她,而是眼前的狀況,她逃得了就要想辦法讓她逃。

  「我背你。」她笑道。

  成歆深深地看著她。「姑娘,你背不起……啊!」話未盡,他已經被她強硬地背起,嚇得他渾身僵硬。

  「我會用跑的,所以你抓緊點。」

  跑?!成歆正打算出口譏刺,她已經背著他跑出通廊,直朝山林小屋後方的小門跑去。

  山徑上只余朦朧的月光照路,她半跑半走,一段路後已經氣喘吁吁。

  「放下我。」她急促的呼吸聲教他開口勸著。

  背著他的軀體是恁地縴細,別說背著他跑,光是能背起他就已經夠教他意外了,可就算她力氣再大,終究是個女人,又能撐上多久,循線找來的盜賊立刻就會追上……

  「你知道嗎……」連若華喘過氣才又繼續說︰「我現在如果丟下你就等于是害死你……你死是無所謂,但我良心過不去。」

  成歆聞言,哭笑不得地搖著頭。「要不找個地方藏身也好,先避一下,也許後頭根本沒人追上。」真是個矛盾的古怪寡婦,但看在她曾有一段傷心的過去,他大人大量不跟她計較。

  這山徑上有許多半人高的草叢和茂密的樹林,是個極適合躲藏之處。

  連若華看了看附近,想了下,正打算隱身躲在樹叢後時,成歆已經耳尖地聽見後方傳來的腳步聲。

  「快,追上來了。」成歆低聲說,恨不得自己的雙腿能動。

  連若華立即背著他閃進樹叢後頭,蹲下時,雙腿酸軟無力地往後坐倒,將成歆當成肉墊子。

  「抱歉。」她起身要將他拉起時,他卻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她滿心不解,只聽見他噓了一聲,隨即便聽到由遠而近的奔跑聲。

  她暗暗調勻氣息,就連呼吸都刻意放慢,趴在他的懷里,鼻間嗅聞到的都是屬于他的氣息。

  他身上還算干淨,因為她受不了髒污,所以每隔兩天都會幫他擦身,尤其需要他「派上用場」時,她會仔細替他擦拭干淨,畢竟沒人會想跟個髒污的人辦事的,對不。

  不過,除了他身上的氣息外,她還聞見一股鐵銹般的氣味,教她不禁微皺起眉,本想張口詢問,但又怕招來盜賊,只好用手在他身上摸索著。

  她的觸踫教成歆微惱地揪住她的手,帶著責怪的目光瞪著她。

  連若華無奈地嘆口氣,想來是她素行不良才會招來他的誤解,不過他既然還有精神瞪她,她聞見的血味就有可能是他裂開的舊傷,而不是新添的傷口。

  腳步聲逐漸接近,像就停在附近,靜止了一會,似乎沒打算往前追趕,或是干脆撤退,教成歆不禁蹙緊濃眉。

  不該是這樣的,如果是不得已淪為盜賊的良民,不可能在這當頭察覺任何古怪,應該會繼續追趕才是。

  還是說,對方只是純粹停下歇口氣?

  正忖著,不遠處響起拍打草叢的聲音,彷佛有人踏進半人高的草叢里,手持刀棍類的東西循徑而來。

  黑暗中,他倆視線交流,在她眼里,他讀出她想要豁出去一搏的打算,于是將她抓得更緊;混亂中,他一點頭緒皆無,因為他的腿無法行走,他身上沒有武器,恐怕只能坐以待斃,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聽著,躲在里頭的人給我出來,否則——」

  突地,有人沉聲發話,教成歆心底一抖,直覺得這嗓音熟悉得可怕。

  幾乎就在同時,他聽見另一道聲音喊著,「頭子,這里有人!」

  連若華聞言,抄起身邊的樹枝準備起身迎戰,成歆陡然拔聲大吼,「太斗!」

  就在盜賊從四面八方來到他倆面前時,一抹影子高躍而起,落在成歆的面前,注視半晌後惱聲吼道︰「混蛋,還活著是不會說一聲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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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24: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誰是主子?

  背著他逃難的人,是他的救命恩人,背著他再度回到山林小屋的,是他以為已經死在山崩中的太斗。

  一路上,太斗叨念著。

  「虧你習過武,竟然翻下山就把自己摔成半殘,你這般丟臉出了這等事,回了京,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跟爺說了。」

  「丟下我就跑的人怎麼還有臉說這種話,說的人不難為情,我聽了都覺得難堪。」成歆嘴上也不饒人的反擊。

  「拜托,山崩的時候馬兒嚇瘋了,我不跳上馬背安撫,是等著牠帶著咱們一起去死啊?」

  「是啊,托你的福,你把馬兒安撫得服服貼貼,所以馬車才會一路栽進山谷里,讓我連跳開的機會都沒有,這份恩情假以時日我會加倍奉還。」

  「你這混蛋還敢酸我,也不想想我也一身傷,沒療傷就城里城外的到處找你,你這人是沒心沒肺才吐得出這種沒人性的話。」

  「是,我是沒心沒肺的混蛋,而你是個沒血沒淚的混帳,找我找個鬼,明明就成了盜賊頭子還敢說找我,你敢說我還不敢聽。」

  太斗幾乎要將他甩下,回頭斜瞪一眼。「我不是在找你?!要不然三更半夜的,你以為我是在做什麼?還跑,腿殘了還想跑去哪?」

  「我去你的是在找我!你領著一票盜賊來,誰看了都會覺得是來搶劫殺人的,我不跑,等死啊!」成歆一張臉也臭得緊,灰敗的氣色猶見驚魂甫定。

  「你現在是要跟我吵是不是?」

  「你以為我吃飽撐著!」

  「你不要以為我不敢丟下你!」

  「我好怕!」

  「你!」

  「那個,山林小屋就快到了,再多走個幾步如何?」在旁觀察兩人許久的連若華,在劍拔弩張的當下開口詢問。

  她意不在緩頰,而是既然屋子都快到了,干麼三更半夜站在這里吵架?

  總覺得這兩個人有著相當深厚卻又談不上融洽的感情。

  太斗與成歆對瞪一眼,太斗哼了聲,隨即背著成歆大步地朝前走去,踏進了山林小屋後,便在連若華的引導下,進了成歆原本養傷的房里,將他安置在床板上,點了燈火,看著萬分狼狽的他。

  他身上只用被子勉強裹身,**在外之處可見有新收口的傷,臉色極為蒼白,就連長發都凌亂的沒有束好。

  狼狽。

  狼狽又憔悴,遠比當年遭火焚身時還要慘!

  但不同的是,這一回在他身邊的是個陌生而且看不出是善類的女人。

  「這位姑娘,我前幾日就來過,可那時你跟我說這兒沒有一個姓夏侯的公子。」太斗臉很臭,矛頭一轉,把怒氣轉移到她身上。

  如果不是她,他犯不著又多費了幾天時間尋找,多花了幾天時間擔憂,當然,這擔憂的事,他死都不會告訴那混蛋的。

  「這兒確實沒有一個姓夏侯的公子,他跟我說他叫成歆。」連若華替成歆審視他身上的傷後,雙手一攤,萬般無奈得緊。

  太斗呆了下,深惡痛絕地攢緊了濃眉,余光瞥見成歆撇唇似笑非笑,像是在告訴他,呆子。

  可惡,他怎麼會忘了既不在宮中,那混蛋自然不會告知真實姓名……他應該直接問出成飲這個名才是。

  不對,這麼一來,不就承認一切都是他的錯了?!

  「但既是姑娘所救,必會知道他當初身上穿的是深紫色的錦衣,姑娘——」

  「我救他時,他的衣袍都是塵土和血漬,早已掩蓋過衣料的顏色,再者因為先前洪災,逼使許多良民淪為盜賊,我並不識得你,也不知道當初成歆為何會摔落山谷,總是得要小心為上。」

  一席話說得有條有理,而且處置毫無瑕疵,教太斗聽得臉色像被雷打中,黑了一大半。說得很有道理,可是為什麼他有種被搧了巴掌的感覺?

  正忖著,成歆已經很不客氣地放聲大笑,他馬上明白他的感覺是正確的。「你很得意嘛,笑得很開心嘛。」那娘兒們拐彎說他是盜賊才會有防心……他娘的,他長得像盜賊嗎?

  不替他說話就算了,還笑!

  「我可是親耳聽見那些盜賊喊你頭子,壓根沒有冤枉你。」成歆好心提醒他。

  太斗翻了翻白眼。「誰是他們頭子,我不過是在山里尋你時,被他們給盯上行搶,結果一個個全被我打趴,之後便莫名其妙巴著我喊頭子,我心想橫豎也缺人幫忙,就暫時把他們收在身邊。」

  「真是忠心耿耿。」

  「是啊,剛才才把你給背回來,年紀不大,應該還記得吧。」

  「如果想要表現得更有忠心感,要不要先去替我燒點熱水,讓我可以稍稍清洗一下?」

  他渾身黏膩,沾滿塵土和枯葉,想要清洗後再好好地舒坦睡一覺。

  太斗發狠地瞪他一眼,跟連若華問了廚房的位置,便徑自往外走去。

  待太斗一離開,連若華才小聲問︰「你確定他是你的隨從?」

  「不,他是我大哥的隨從。」這說來話長,事關他的身分,他就干脆長話短說了。

  他本姓成,名喚歆,可是在十一年前遇到另一個與他面貌一模一樣的人,被他帶進宮後,他才知道原來他和那個人是雙生皇子,因為宮中認定雙生子帶煞,于是從小他就被父皇送到親信身邊教養。

  這一進宮,正巧遇到了攝政王政變,他為護兄長被燒得滿身是傷,從此以後,兄長為保護他,兩人一同被幽禁在宮中,直到前年兩人才合力從攝政王手中取回政權,他從此認祖歸宗,受封為干親王。

  而太斗則是當初隨他們一道被幽禁在宮中的校尉,是兄長從小相伴的隨從,視兄長為主子,視他倒像是手足,在皇兄正式掌權後受封為一品帶刀侍衛,這一回奉皇兄之命隨他前來齊天城,就是為了追查巡撫之死,誰知道城都還沒進,兩人便差點天人永隔。

  「喔。」有差嗎?「還是跟你的姓有關?」

  好比說,他本姓成,後來被姓夏侯的人家收養,所以可能身分比不上人,自然有些事就會分得清楚些。

  「也可以這麼說,我從小夠人收養後來才認祖歸宗,所以還是習慣說自己的原姓,也習慣旁人這般喚我。」這並非撒謊,不過當初會告訴她這個名字,自然是為了防備。

  不只是防她,更是要防自己的身分被任何人發現。

  「所以你並不習慣差遣你大哥的隨從?」

  「倒也不是,只是後來混熟了,他對我也沒大沒小慣了,就順其自然了。」他頓了頓又道︰「當時你在山上瞧見的另一具屍體應該是車夫而不是太斗,要是我跟你問得更詳實些就好了。」

  害他白為他悲傷,但這事,他是打死也不會承認的。

  當他在山徑邊聽見太斗的聲音時,原以為是自己聽錯,可那嗓音他可是聽了十年以上,怎麼可能認錯。

  「所以當初決定活下去是正確的,對吧?」她輕揚笑意,想起他當時以為人死去時那萬念灰的神情,心想這兩人應是跨越了主從關系,相處如手足。

  「現在的你也會這麼想嗎?」他可沒忘了她有尋死的心,要是沒個孩子綁住她,他日再發生什麼意外,恐怕她會順其自然地求死。

  連若華微揚起眉,從一旁花架上取來手巾替他拭臉。「活著嘛,總是有希望,我現在只想順其自然。」其實遇上他也挺有趣的,可惜的是他的隨從找來了,他們也差不多該分道揚鑣了。

  夏侯歆直睇著她,突覺她的面貌在眼前變得清晰而秀美,尤其是那輕噙笑意的唇微勾,垂斂的長睫也遮掩不了那雙天生狐媚的水眸。

  啊……原來她是長這樣子。

  說來命運真是奇妙,為防盜賊上門,屋子夜里不著燈,因此他從未看清過她的面貌,如今盜賊上門,反倒是點了滿室燈火,仔細瞧來,她確實是長得挺美的,尤其是眉眼間那抹特別的氣韻,會教人忍不住流連。

  「你在瞧什麼?」她對上他的眼,笑意不變地問。

  「你真的是個美人。」采織說的是真的。

  「謝謝,你也確實是個美男子。」屬于花美男的那一款,雖然不是她的菜,但算是相當賞心悅目,很養眼。

  剛好進門的太斗聽見這兩句對話,眼角抽了下。「二爺,熱水來了。」真不知道這一男一女到底是什麼樣的交情,怎麼連這種鬼話也可以說得面不改色,教他贊嘆不已。

  「不過如果真要說的話,我倒覺得你這名隨從長得也不錯。」連若華指了指正端著水盆走來的太斗。

  夏侯歆聞言,不禁微揚起眉,仔細地看著太斗。「這家伙哪里不錯?不就是一雙眼、一個鼻子一張嘴?」太斗的眉濃,壓著那雙眼更顯冷厲,鼻子是不錯,但嘴巴就厚了點,憑什麼跟他比?

  「二爺,你倒是說說哪個人沒有一雙眼、一個鼻子一張嘴!」說那什麼鬼話,難得有人誇他,撥什麼冷水。

  「可有的人這五官湊起來就是好。」夏侯歆再次強調。

  太斗還沒反唇相稽,便聽連若華道︰「嗯,他的五官也湊得不錯,很有男人味,更重要的是——」

  她的目光由上往下緩緩地看過一遍,後頭的話沒說,但光見她輕點著頭力表欣賞的表情,夏侯歆馬上就意會。

  「都是男人,沒差那麼多。」夏侯歆沉著聲道。

  不知怎地,雖然她沒說出口,但他就是知道她意有所指,指的是太斗的身段……他無意和太斗相比,畢竟太斗是武人之姿,雖說當年他隨皇兄進宮前便有學武底子,但後來所學,都還是太斗在他當年傷愈後親自教導,要論武,他是無可相比。

  「是嗎?」她沉吟著,像是想到什麼,往他身下一瞧,立即動手扯他裹身的被子。

  「你干麼?」夏侯歆動作飛快地拉住一角。

  「你腿邊的傷口肯定裂了。」位在他身下的被子已經染了一片血,肯定是那大口子捱不住他三兩次跌在地上又裂開來了。

  夏侯歆聞言,更是打死不讓。「我讓太斗替我上藥,不勞煩你了。」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這當頭還扭捏作態什麼,我又不是沒瞧過!」連若華見扯不掉,干脆從底下往上掀。

  只聽聞一旁的太斗倒抽了口氣,夏侯歆則是沉痛地閉上眼……

  這娘兒們到底是不是個女人?!以往替他上藥時,大多是天色將暗之時,那當頭光線已近昏暗,他心底難堪但至少還忍受得了,可如今燈火通明,太斗還在身旁……她自己倦生,倒也很懂得怎麼逼旁人跟著求死。

  「果然是這里。」連若華暗咒了聲,隨即動作飛快地擰了濕手巾,輕柔地拭去他腿邊的血漬,接著皺眉看著血從那已裂開的結痂處淌出,她只好取來金創藥,先往裂開處撒下。

  照道理說,這金創藥撒在傷口處,必定是教人痛得哀吟連連,然此刻夏侯歆只是面無表情的閉著眼。

  正所謂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他覺得。

  她毫不知羞,不知要避,就這樣掀開他遮身的被子,儼然是將他的尊嚴一並掀掉,更可怕的是她竟還往他那兒擦拭……他只覺得她撒下的藥是撒在他心口上,痛得他很想裝死。

  「疼嗎?」連若華收著藥,抬眼問。

  「……還好。」他認為這世間最難捱的痛,是心痛,其它的已經都不重要了。

  「忍忍吧,這傷口要是不弄好,往後……」連若華話到一半突地頓住,雙眼直瞪著他紅燙燙的耳垂。

  她後知後覺地愣了下,在意會的瞬間,目光往下一瞥,隨即羞澀地別開眼。

  該死……好亮啊!她本著醫者救人的心,一心只想確認他的傷勢,倒忘了這傷口是在很讓人害羞的地方,以往上藥淨挑天色昏暗時,因為眼不見為淨,盡管她認為瞧見了也沒什麼,畢竟以往實習時也確實是瞧過不少,而這會……不知怎地,發覺他的羞赧,害她也跟著難為情了。

  發現她停頓不語,教夏侯歆不解地睜眼,就著燈火瞧見她微微緋紅的頰,他眨了眨眼,驚覺她竟也有幾分姑娘家的認知,懂得何謂羞怯了。

  「這位隨從,你家二爺身上的口子不少,特別是腿邊這口子最深也最大,往後你記得一天替他上個三次藥,暫時先別移動他,省得這口子老是裂開。」她輕咳了聲,對著太斗交代。

  瞠目結舌的太斗這下才回神,隨口應了聲。

  「等天亮後,再決定你要把他帶到何處吧。」話落,她把藥交給太斗便快步離開。

  房里突地靜默下來。

  「你是不會幫我把被子拉下嗎?」夏侯歆咬牙道。

  那娘兒們要走,就不會先幫他把被子拉好嗎?

  太斗動作僵硬地替他將被子拉下,坐在床畔,像是在想什麼,突地抬手掩著臉。

  要是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在哭,可夏侯歆識得他已經十余年,豈會不知他在想什麼,要不是腳正不方便,他保證會一腳將他踹飛。

  「想笑就別忍著,不用客氣。」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盡管來吧。

  「……我在難過。」

  「你難過個鬼。」要是第一天認識,他就信他,可他認識他已經四千多天了,壓根信不了。

  「我在難過往後我得要一天看三次那髒東西……」他忍不住要啜泣了。

  早知如此,他就別這麼快找到他,至少也要等到他傷好!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絕對不會要那幫盜賊幫他連夜尋人。

  瞪著他抖動的肩,夏侯歆沉聲罵道︰「去死!你這混蛋,要不是你,我今天傷勢不會加重,你竟然還說風涼話!」

  「可別這麼說,分明是二爺學藝不精才會把自個兒摔得這般嚴重。」太斗義正詞嚴地說

  道。「二爺這般不濟,把自個兒給摔殘了,回京後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跟皇上說呢。」

  「你放心,我會跟大哥說,你在大難來時把我拋下,害我摔瘸了腿,你的大恩大德,我會銘記在心。」

  「我要是不帶你回京,看你要怎麼辦。」

  「是嗎?」跟他杠上就是了?

  太斗瞅他一眼,確定他除了臉色差了些之外,說話和瞪人的力道都還不錯。「二爺的腿,真的瘸了嗎?」他們的相處向來甚少說正經話,一旦正經起來,通常代表有著切身的危急。

  「托你的福,應該還有救。」夏侯歆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再問︰「你這些日子在外頭,除了找我和成為盜賊頭子之外,可還有打探到什麼?」

  太斗嘴角抽動兩下,看在他有傷在身的分上不跟他計較。「我一直急著找你,結果卻遇上那票盜賊,算他們運氣不好,我正急著,手下就沒留情,反倒是他們發覺打不過我,所以才倒到我這頭。後來我要他們幫著找你,才聽他們說這西霧山上的盜賊還分門分號,各據山頭為王,我怕你落到其它盜賊手中,所以才會連夜搜尋,天曉得咱們是陰錯陽差才會搞成這樣。」

  「不能怪若華,她也是在防賊。」

  「我知道,在將那群盜賊收服後,才知曉原來知府從未花心思賑災,甚至巡撫剛到衛所別館當晚就發生了山崩,那些賑災的糧和錢聽說都埋在底下,但吊詭的是知府壓根沒派人去挖掘。」

  夏侯歆把從采織那里得到的消息和太斗所言連結。「如果說是知府膽大包天設下這個局,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我倒覺得肯定是如此,那些淪為盜賊的難民都提及,知府壓根沒打算賑災就罷,甚至無視死于洪災的百姓屍體,任其發臭腐敗,而且還以皇上旨意,要求城里的商賈捐賑。」

  「太斗,明日到最近的衛所調一班衛士過來。」夏侯歆面帶倦意地睨著他。「大哥給的令牌和銀兩,你應該有妥善帶著吧?」

  「帶著,要不是怕你的行蹤被發現,我早就去調衛士了,哪還會和那些盜賊混在一塊,遭人誤解。」太斗沒好氣地說,瞧他倦得緊,本不想提,但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說了,「那明日我順便到城里雇輛馬車,先把你帶到城里養傷吧。」

  「不了,低調行事較穩妥,明兒個我再跟若華說,到她家中暫住養傷。」

  太斗揚起刀削似的飛揚濃眉,打趣道︰「二爺該不會是看上那大膽姑娘了?」

  原本眼皮沉得都快要閉上,聽他這麼一提,夏侯歆又奮力掀開。「胡扯什麼?」

  「不是嗎?我倒覺得那姑娘像是來克你的,你這般被欺負還不敢張揚,就像是遇見煞星了。」

  「煞星?」他笑了笑,擋不住的倦意逼得他再度閉上了眼。「聽起來挺像的……」

  入睡前,他想起宮中雙生子犯煞一說,大哥也說自己是煞星,克死了身邊的人,而那時大哥遇上的那位姑娘則說自個兒也是煞星,要真硬踫硬,誰要克誰還不知道……他好羨慕,不知道屬于自己的那顆煞星到底在哪。

  如果是她……

  當夏侯歆清醒時,天色早已經大亮,外頭傳來太斗和連若華壓低嗓音的交談聲。

  他動了動,突地聽見太斗的笑聲,不禁一愣。

  太斗笑了?這可奇了。太斗是個愛笑之人,但他認識太斗這麼久,只聽他笑出聲一次,那是因為皇兄得償所願地迎娶了心愛的女人。

  而這」次……他微皺起眉,瞧見門開了條縫,他下意識地坐起身想要瞧瞧兩人到底是在談笑什麼,剛好瞥見連若華不知道聽見什麼,笑眯了那雙水眸,小手甚至往太斗的肩上一搭。

  在搞什麼……他無聲斥責著,立刻翻身下床,一起身就準備要喚太斗的當下,突地一愣,垂眼看著自己的雙腳。

  欸……他疑惑又意外,試著走一步,盡管雙腿感覺僵硬難行,可他不但站了起來,甚至還能踏出一步!他是很清楚自己的雙腿還有救,可他沒想到竟會如此的快,難不成是和昨兒個連摔兩回有關?

  這真是太好了!他終于不用再被困在這里,可以趕緊將大哥交托的事辦妥,到時候他就能夠——

  「就是!」

  太斗說著,又放聲大笑,連若華也跟著爆開陣陣銀鈴般的笑聲。

  到底在笑什麼?他在這兒待了這麼久,壓根沒聽過她的笑聲,為何太斗一來就能將她逗得這般開心?

  他又往前了一步,但雙腿突地無力的一軟,他用雙手撐住地面才沒讓自己摔個狗吃屎,然巨大的聲響已引來兩人注意,紛紛快步踏進屋里。

  「二爺,犯不著對我行這麼大的禮,你要我怎麼擔待得起。」

  聽那戲謔嗓音,夏侯歆不需抬眼就知道太斗笑得有多愉悅。「我怕我要是不待你好些,你就拋下我走了。」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二爺盡管放心,哪怕二爺要將我踢到天涯海角去,我都會從天涯海角回到二爺身邊。」說著,有力的臂膀輕而易舉的將他打橫抱起。

  夏侯歆抽了口氣瞪大眼。「你就不能用扛的嗎?」混蛋東西,就非得用這種抱法來羞辱他嗎?

  「二爺身上有傷,不能扛。」太斗笑得無奈,甚至有些壞心眼,將他擱在床上後,不忘替他把被子拉妥蓋好。「尤其是二爺不著寸縷,總不好讓後頭的連姑娘瞧見,是吧。」

  夏侯歆愣了下,想起剛剛只想知道他們聊什麼,忘了自個兒身上只有一件被他掀到角落的被子。

  可惡,這羞辱人的日子他真的要繼續過下去?不,他確定他的雙腿已經可以動,接下來只要進城養好傷,其它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二爺,餓了吧,早膳已經備好,連姑娘也替二爺把藥給熬好了。」太斗說著,回頭望去,展露笑顏道︰「連姑娘,沒事了,你可以進來了,絕不會讓你瞧見什麼不該瞧的。」

  夏侯歆翻了翻白眼。什麼鬼話,什麼瞧見不該瞧的,事實上她根本全都瞧過了,甚至是在他昏迷時還在他那兒插了什麼,這些事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說那什麼話,我又不是沒瞧過。」連若華干笑著端著粥和藥進屋。

  夏侯歆閉上眼,強迫自己聽而不聞。

  「連姑娘為了救人,將男女之別暫拋一邊,實是令我佩服。」太斗將托盤接過手,往床畔一坐,撥了撥粥便開始喂食。

  「你就不能把我扶起來嗎?」夏侯歆沒好氣地問。

  「啊,說的也是,我都忘了你這傷是可以坐起的,太久沒見你躺得這麼殘廢,讓我不禁想起你燒傷的那段時日。」太斗單臂將他扶起,讓他可以貼靠著牆坐著。

  「你提那麼久以前的事做什麼?」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他壓根不想想起。

  「跟連姑娘說呀,就說你這個人肯定是命中犯煞,要不然怎會老是踫上大劫,可偏偏又能大難不死。」太斗快手喂著粥,穩穩的一口一口喂。

  「我不死你很失望是不是?」

  「不是,我剛剛跟連姑娘提及你每次遇大劫,全都是身上無法穿衣服,你那身子我從以往就看到不想看了,想想你真不是普通的倒霉。」說著,徑自哈哈大笑起來。

  夏侯歆冷冷睨他一眼,余光瞥見連若華搖頭苦笑,這下子總算明白他們剛剛到底在笑什麼了……好他個太斗,拿他的苦難當玩笑說,他怎麼會有這麼好的兄弟?

  「你要照顧一個燒傷的人,也是不簡單的事。」連若華語帶佩服。

  他身上留下的猙獰傷痕,是大面積的三度灼傷,極難照料,尤其是在這年代還能救得活,她只能說他真的是鴻福齊天。

  而救得活之外,接下來的復建才是可怕的一環。她可以想見他忍受多大的痛苦,才能恢復到行走自如的狀態,豈料又遇上這災事,讓他給掉下山谷,莫怪那時的他萬念灰。

  「那當然,當時——」

  「太斗,你是不是忘了我昨天要你去做什麼?」夏侯歆不耐的打斷他。

  混帳東西,拿他痛苦的過往當話題和連若華攀談,還有說有笑的,是存心在他傷口上再撒一次鹽是吧。

  「就算要去,也得要先讓你把藥喝下。」太斗快速地把一碗粥喂完,順便把藥碗給遞了過去。

  夏侯歆一口把藥喝下後,又道︰「順便替我買幾套替換的衣袍。」他已經受夠不穿衣服的日子了。

  「要不要順便備馬車?」

  夏侯歆思索了下。「暫時先不用,我的傷還痛著,怕要是移動又鬧得更疼,那就不妥了。」

  「好,我知道了。」端著兩只碗起身,太斗笑看著連若華。「連姑娘,我去去就回,勞煩你看顧我家二爺。」

  「不用客氣。」連若華朝他微頷首。

  待太斗一走,他隨即便問︰「太斗跟你聊了什麼?」

  「沒聊什麼,只提到你以前遭火燒傷,靜養多年,結果現在又遇到這事。」

  「就這樣?」純粹拿他的悲慘當玩笑說笑?

  「他還說你很硬氣,燒傷後極力振作,哪怕走動時身體會遭受裂開般的痛,你還是咬著牙一遍又一遍地練走,試著伸展雙臂,甚至還隨他習武,他說你很了不起。」連若華照實道。

  「真的?」太斗那張狗嘴吐得出象牙?他真是懷疑。

  「我也很佩服你,因為我知道復建是很漫長的路,有時候內心的痛苦會比外在的傷勢還要折磨人。」

  夏侯歆這會是真的愣住了,不禁望向窗外,天色陰霾得像是隨時要下雨般。天無異象,為何這兩個人會同時道出這般肉麻的話?

  「不過人總是這樣的,只要能夠撐過關卡,總會否極泰來。」

  「關卡?」

  「你不覺得人生就像是經歷一道道的關卡,就像是老天見不得人好似的,但其實這都是試煉,等著你一地道道通過,嘗過人生中所有的酸甜苦辣之後——」她像是賣關子般的頓了下。

  「一切否極泰來?」他問。

  他對她的論調頗有興趣,沒想到她這般年輕的姑娘,竟會有如此深刻的見解。

  「不……應該會慢慢地習慣人生的苦難。」

  夏侯歆眼角抽動,直想要撤回方才的想法。

  就說了,這個女人和太斗是一掛的,吐不出好話。

  思忖著便聽見她銀鈴般的笑聲,他抬眼望去,果真瞧她笑眯了眼。

  她是個很美的姑娘,有雙極狐媚的水眸,但當她笑眯眼時壓根不見半點媚態,反倒有抹清朗英氣,像是煦暖的風吹拂進人心,像是溫柔的光驅散黑暗,教他望著望著,不知怎地,就忘了移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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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24: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爭搶囊中物

  晌午過後,陰霾的天像是蘸污的筆洗,從角落開始污黑,蔓延到天際,然後開始落下豆大的雨水,打得山林小屋震天價響。

  「哇,好大的雨!」剛好歸來的太斗幾個箭步便沖進山林小屋。

  「不打緊吧?」連若華剛好從房里推門走來。

  「不打緊、不打緊,已經到半路了,雨才開始下。」太斗身上被雨水打得半濕,但護在懷里的包袱壓根沒被雨水給打濕。

  連若華見他束起的發都已經滴著水了,回房拿了條大布巾給他。

  「多謝。」

  「不客氣。」

  兩人相視而笑,一同朝房里走去,這一幕看在床榻上的夏侯歆眼里,是說不出的……沖擊,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苦澀。

  「你這衣袍都濕了,先脫下吧,否則這天候冷風一吹還是容易受寒的。」連若華見太斗的衣服已經半濕,趕忙催促著。

  「也是。」太斗動手脫著上衣。

  「太斗,姑娘家在場,你這是在做什麼?」夏侯歆冷聲啟口。

  太斗頓了下,原本他也覺得不妥,可問題是這姑娘和尋常姑娘是不一樣的,她連見了夏侯歆下身也依舊面不改色,他不過脫了上衣,應該不成問題。

  「無妨,反正也挺賞心悅目的。」連若華壓根不介意。

  賞心悅目?太斗微揚起濃眉,想了下,看了眼夏侯歆,不知怎地,開始同情起他。

  不知道他被全身看光光時,這姑娘是否抱持著同樣賞心悅目的心情……

  他邊想邊脫著上衣,突覺有一道熾熱的視線纏在自己身上,不禁側眼望去,對上連若華的眼。

  還真的盯著他……

  夏侯歆眉眼一沉,不知怎地厭惡起太斗。太斗是個武人,但他壯而不碩,身上無一絲余贅,身形結實剛強……她就這樣盯著男人,簡直是……**!

  「太斗,你身上有傷。」連若華微皴起眉道。

  太斗愣了下,這才明白她原來是盯著他的傷。「不礙事,那日為了馴馬被馬給拋了,著地時撞上崖邊的樹,大概被什麼給刮傷了。」

  「那……腰間那個傷呢?」她微眯起眼。

  腰間的是刀疤,瞧那傷口老長,簡直是要人命似的。他們這對主從是不是天生都犯煞,要不身上怎麼都會有可能致命的傷?

  還能活著,已經不是一句鴻福齊天可以輕易帶過的了。

  「一點小傷罷了。」太斗笑了笑。

  連若華聞言,不禁輕漾笑意。

  真是個硬底子的男人,這麼重的傷也能說得雲淡風輕。

  被晾在一旁的夏侯歆悶聲說︰「太斗,還不趕緊穿上衣服?可別說這包袱里只放著我的衣服。」

  太斗隨即打開包袱,從里頭掏出自個兒的上衣套上,便道︰「二爺,替你備上幾套,待會替你把身上都擦洗干淨就能穿上了。」

  「不成,他現在暫時別穿上褲子。」連若華忙道。

  「可是——」

  「他腿邊的傷得等到完全結痂再著褲,要不然到時候因為摩擦什麼的,結痂又破了,那就麻煩了。」

  太斗聞言覺得有理,不由看了眼夏侯歆,等候他的決定。

  「……那點小事不須在意,重要的是待會記得先替我洗發。」夏侯歆悶聲說著。

  「那倒是,二爺那頭亂發我已經看不下去了。」瞧,那發雖是還束著,但上頭有塵土泥沙甚至還有枯葉,要說里頭有蟲,他也不會太意外。

  「再等一會吧,采織剛剛已經在燒熱水了。」她說著,看向外頭的雨勢,眉頭不禁微皺,隨即環顧房里的屋頂。

  「若華姑娘,這屋子會漏水嗎?」太斗跟著望去。

  「我也不知道,希望不會。」每個角落都看過後,她收回目光望向門外。「這雨勢很凶猛,不知道會不會又跟上回一樣。」

  太斗微揚起眉,睨了夏侯歆一眼。

  夏侯歆收斂不快的心神,不著痕跡地打探,「什麼上一回?」

  「難道你沒聽采織說過數個月前的洪災?」

  「喔,聽說是連下了個把月。」

  「別傻了,哪里需要個把月,光是狂下七天就將城西給淹了。」連若華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前。

  「這里是西霧山的東麓,是齊天城的西方,當初淹水就是因為山谷那條拾河暴漲,再加上西霧山頂的融雪,才會一口氣把水給淹進城西,連西霧山西麓那頭的出陽縣災情也頗嚴重,還有出陽縣南邊的昆陽縣也沒逃過,橫豎只要是拾河經過的縣多少都受到波及,所以鄰近幾個縣的縣令聽說都往知府那兒跑,可惜沒個下文,結果如何不得而知。」

  「嗯,我倒是聽采織說過,有個巡撫前來賑災,住在山腳下的衛所別館,結果當晚就遭遇山崩了,看來所有賑災的錢糧大概都埋在底下了,怎麼不見知府派人開挖?」都過了這麼久了,土石該是不再松軟,想挖掘應該不是難事。

  連若華笑了笑。「天曉得呢?」她是心知肚明,橫豎不管是哪個年代,總會有不把人命當回事的貪官污吏,反正天高皇帝遠,地方官要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又有誰管得著。

  「你這笑容看起來大有文章哪。」他沒放過她滿是鄙夷的笑,哪怕是一閃而逝。

  「總而言之,這王朝就是腐敗,這麼簡單。」

  「……此話怎說?」

  「旁人的事,我沒興趣談論,一言以蔽之,皇上無為,官吏無良,百姓無辜。」

  夏侯歆濃眉一攢。「連姑娘,難道你不知道從前是攝政王專權把政,直到兩年前皇上才奪回政權,這藏污納垢之處總得費上一點時間才能清除。」

  「你說的我沒聽說過,但是都已經兩年了依舊無所作為,甚至在巡撫出事之後也沒再派人過來,這算是什麼皇上?」在這個君權年代里,她這麼說話大概已經算驚世駭俗,但她還是客氣了。

  太斗黑眸微眯,像是不能忍受皇上遭誣蔑。

  夏侯歆抬起手示意他冷靜,隨即又道︰「所以如果皇上有另派他人過來,皇上就是有作為?」

  「那當然,這是基本的嘛。」

  太斗聽至此,才稍稍斂了怒氣。

  「不過,要是夠聰明的,那就千萬別明著來,否則天曉得來的人會不會落得跟巡撫一樣的下場。」

  「你的意思是——」

  「華姊,熱水已經燒開了。」采織從外頭探頭喊著,硬是打斷夏侯歆未竟的話。

  「知道了。」連若華毫不留戀地結束了話題,起身道︰「熱水已經好了,你們慢慢來。」

  太斗跟著她踏出房門外,一會便提著兩桶熱水走回。

  木桶擺定,還沒轉身,臀部立刻被人踹上一腳,要不是他下盤太穩,此時恐怕要栽進水桶里了。他回頭望著那唯一的凶手,看著他離床板的距離,估算用手是肯定打不著,而且他剛剛感覺到……他是被人用腳端的。「二爺,你的腿真的有問題嗎?」他很客氣地問。

  「問題不大。」

  「也許我可以讓它問題再大一點。」裝瘸踹他?想死了他!

  「我無所謂,你要是真的下得了手的話。」有本事就讓他真瘸了。

  太斗微眯起眼,鄙夷地睨著他,一會才過去動手解開他的發,以指代梳,先梳開他打結的地方。「二爺果真是城府深沉,為了得到若華姑娘,昨兒個還讓若華姑娘背著你跑……如此下流行徑,真是教我佩服佩服。」

  要是存心欺負姑娘家,就太令人不齒了。

  夏侯歆瞪他一眼。「我是早上起身時才稍稍能動,走了兩步就跪在地上,你又不是沒瞧見。」

  「既然二爺恢復神速,那咱們應該趕緊離開這里,著手處理知府的事才是。」雖說暫無證據,但已有太多說詞證實知府罔顧人命,遇災不賑。「還是說二爺舍不得太早離開若華姑娘?」

  「你在說什麼鬼話?」夏侯歆不耐的瞪去。

  什麼舍不得……什麼時候,這種混話也說得出口。

  「我這麼說又是哪錯了?若華姑娘可是個美人,教人見著了就覺得愉快。」

  「她是寡婦。」不知怎地,這話就沖了出口。

  「是喔……」太斗有些意外,想了下問︰「那二爺怎會喊她連姑娘?」

  夏侯歆怔了下。「就……後來才知道就改不了口。」

  「那就將錯就錯,反正喊她若華也沒什麼不妥。」

  「姑娘家閨名豈是你能隨意喊的?」

  「問題是她不是閨女了,再者我瞧她大剌剌得很,壓根不在意這些小事。」太斗挪了挪他的身子,就著熱水沖洗他的發,繼續說︰「說來若華姑娘也真是個奇女子,她設的陷阱只要一踩上就沒人能逃過,就算過了第一關還有第二關,這進門前的幾段路可都給設上了機關,教人防不勝防。」

  「怎麼,你方才不是還因為她說了大哥的不是而動殺機了?」他沒好氣地道。

  要說太斗哪一點好,莫過于他堅不可摧的忠心,但那只給大哥,不見得會分一些給他。

  「那是她有所誤解,她以為皇上沒在巡撫出事後再派人來,要照她的說法,皇上自然是有所作為,只是咱們還沒進城就先出事。」太斗將他的發沖干淨,拿起布巾包起擦拭。「她要是知道咱們的身分,不知道會是怎生的表情。」

  「別節外生枝。」

  「二爺交代,我記上了。」

  「還說呢,我瞧你和她聊得倒是挺愉快的,說不準哪日說得歡快,什麼事全都扯了出來。」他哼了聲。

  太斗聞言,不禁笑得一臉壞心。「二爺在意嗎?」

  「笑話,我在意什麼?」

  「在意什麼呢?」太斗笑得連眼都彎了。「如果二爺不在意,那麼我就要行動了。」

  「你……」行動什麼?

  「我說了,若華姑娘是個美人,我不介意她是個寡婦。」太斗將他的發擦了半干,又換了條布巾裹起。「況且,我認為若華姑娘應該也看得上我才是。」

  「你不成,她——」

  「她如何?」

  夏侯歆咬了咬牙,怎麼也說不出她借種的事……「隨便你!」他抓了件袍子套上,轉身就往床板一躺。

  她看不看得上太斗,關他什麼事?兩人要真在一塊,她最好瞞得住他們曾有過的那幾夜!

  太斗直睇著他的背影,笑得賊賊的,提著兩桶髒水離開,打算再找連若華聊聊,看看到底要聊到什麼時候,這個家伙才會動怒。

  一想到可以激怒夏侯歆,不知怎地,他就是一整個心花怒放。

  雨下得極大,但雨勢再大也掩不過房外的陣陣笑聲。

  笑聲愈大,夏侯歆的臉色就愈沉,等到兩人有說有笑地端著膳食進房時,他的臉色大概已經跟外頭的天色一樣黑了。

  「二爺,用膳了。」太斗眉開眼笑,像是止不住喜悅般地走向他。

  夏侯歆神色陰冷,濃眉攢起。曾幾何時見過太斗笑得這般開心來著,那眉開眼笑可不是虛假,是打從內心的喜悅。

  「怎麼了,坐不起來?我幫你。」太斗將晚膳往桌面一擱,坐到床畔要將他扶起。

  「我殘啦?」他沒好氣地道。

  「你現在跟殘了有什麼兩樣?」太斗笑眯眼地將他扶起。

  「我殘了你很開心是不是?」

  「說那什麼傻話,你要是殘了,我得要伺候個殘廢,怎會開心?」

  夏侯歆眼角抽了下,突地聽見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抬眼望去,就見采織像瞧見什麼,嚇得趕緊關上門,而已踏進房內的連若華則是不住地笑著,端著藥碗擱到桌面,眼角眉梢還是止不住的笑意。

  「聽你們兩個說話還真是逗。」她說著,卻突地愣住。

  原因無他,只見他的外袍敞開,露出刀鑿似的胸膛……這樣半掩的春色比直接的luo|露更加教人莫名羞怯,難怪采織一溜煙地跑了。

  他是個好看的男人,就像是電視上看過的偶像,但他沒有半點弱不禁風的縴,他的肩極寬,胸膛極厚,看得出是鍛煉過的身體,饒是他現在長發披肩也不見半點陰柔美,反而意外的……性感。

  「哪里逗了?」夏侯歆啐了聲,朝她望去——「怎麼了?」

  她像是被什麼給嚇住,那神情五官還凝著笑,但一雙眼偏是瞪直了,而且目光就盯著他。

  「嗯,沒事。」連若華猛地回神,小臉有點發燙,轉移注意力地道︰「該用膳了。」

  「是啊是啊,二爺用膳了,雖說小姑娘的手藝是比不上你,但湊合湊合也成。」太斗長臂一探,端來晚膳。

  「喔,你會下廚?」連若華詫異不已。

  她意外不是沒原因,因為他身邊有隨從,代表他肯定是出身富貴人家,他居然還會下廚,這男人也未免太特別了。

  「雕蟲小技罷了。」他咂著嘴,惱太斗多嘴。

  「豈止是雕蟲小技,我家二爺在京城經營了一家餐館——易水樓,里頭的菜單全都是我家二爺的拿手菜,美味可口又養生,是佐以藥膳的極品,若華姑娘要是嘗過了肯定贊不絕口。」太斗舀著粥,見夏侯歆要開口,二話不說地塞了一口到他嘴里。

  夏侯歆冷冷橫睨他一眼,就聽連若華問︰「藥膳?真是特別,要是有機會的話非得要嘗嘗。」

  見他又要開口,太斗馬上補進第二口。「不過我二爺現在雙腿不方便,想嘗啊……有點難。」

  「他的腿要進城之後,再讓申仲隱好生醫治。」

  「申仲隱?」太斗喂食的動作越發的快。

  「他是城里的大夫,是我的朋友也是鄰居,當初你家二爺受傷時,也是我托采織請他過來這兒醫治的,但城里病患多,所以他只能幾天才過來一趟。」

  「喔。」太斗輕揚眉,像是暗地思索什麼,手上的動作喂得太快,教夏侯歆忍不住一把扣住他的手。

  「你是嫌照顧殘廢麻煩,打算干脆噎死我不成?」夏侯歆沉著臉質問。

  「唉,聊得太開心,喂快了。」太斗呵呵笑著,放慢了速度喂食。「二爺,你想咱們何時要進城呢,總不能一直待在這里讓若華姑娘照料,畢竟人家可是把鋪子丟下在這兒照顧你呢。」

  「鋪子?」啊,采織似乎有說過。

  「一家餅鋪子而已。」

  「聽采織說,若華姑娘也有好手藝,做的餅獨樹一幟,別處是買不到的,進城後非得好好嘗嘗不可。」

  夏侯歆靜靜地聽著,有種厭煩感油然而生。明明是他先識得連若華,可如今看來,怎麼太斗比他還了解她,這點教他不快極了。

  「好啊,進城後等候兩位大駕。」

  「那麼,二爺,咱們何時進城?」

  「想進城也得等這雨停了再說,要不這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你上哪雇車?再者我身上的傷也踫不得水,等雨停再說。」不及細想,就把自己的盤算說出口。

  「可這雨要是一直不停,說不準水又會淹上來。」連若華頓了頓,「我倒覺得還是盡快進城較妥。」

  雖說沒了盜賊侵擾這層顧慮,但洪災再犯,那也不是鬧著玩的。

  夏侯歆靜默不語,太斗也沒催他,將早已見底的碗擱到桌上,正打算取來藥碗時,連若華順手遞上,但不知怎地腳下像是被什麼拐了,她整個人往前傾倒,夏侯歆見狀欲起身,卻見太斗已動作飛快地將她摟進懷里。

  「不要緊吧,若華姑娘。」太斗噙笑問。

  「我不要緊,藥沒灑出來吧?」

  「放心,有我在。」太斗將藥碗抓得死緊,一滴湯藥都沒灑出。

  「那就好。」連若華隨即從他身上退開。

  太斗回頭,將藥碗遞給夏侯歆。「二爺,喝藥了。」

  夏侯歆沒接過藥碗,陰鷙黑眸直瞪著他,無聲道︰下流。

  他都瞧見了,分明是太斗故意拐她的腳,拐得她投懷送抱,簡直是無恥到極點。

  「先下手為強嘛。」太斗毫無愧意地道。「二爺不喝藥,敢情是要我喂?」

  夏侯歆不吭一聲地將藥碗接過,一飲而盡。「我有話跟連姑娘商量,你先到外頭。」他像是下了什麼決定,悶聲道。

  「商量什麼?」

  「關你什麼事?」

  太斗摸摸鼻子,不在這當頭跟他斗,收拾了桌面便趕緊離開。

  「你要跟我商量什麼?」她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

  夏侯歆張口欲言,卻發現這話還真不是普通難說出口。

  該死的太斗!他會落入這窘況,還不都是他害的。

  「怎麼不說話,是個男人就別扭扭捏捏的。」

  他扭扭捏捏?「我只是……希望你能再照顧我幾天。」他豁出去了!

  全都是因為太斗的下流伎倆……太斗不是個會使出下流手段的人,可他連賤招都使出了,代表他誓在必得,問題是自己和連若華已有過肌膚之親,他怎能容忍他倆在一塊。

  尤其是方才瞧他倆抱在一塊……雖說偶爾覺得太斗挺礙眼的,但從沒像這一次一樣,希望他立刻消失。

  「你既有正事要辦,自然要離開,還有總不能你明明身旁有人能照料,還要我特別照顧你吧。」連若華哪里曉得他心思九彎十八拐,沒好氣地道。

  夏侯歆陰惻惻地撇著嘴。就讓她照顧著也不成嗎?「可你有恩于我,我還沒報足。」

  言下之意指的就是借種一事,他這麼說,連若華自然明白,不甚在意地道︰「那件事無所謂,反正就隨緣,沒了這村還有那店,我不急。」

  「你的意思是說……你要找下一個男人?」他沉聲問。

  「也許吧。」她想這麼沖動的事,她應該暫時不會進行了,但這是她的事,她不需要跟他多說。

  果然如他所料……她會找上他,光這事就已經夠驚世駭俗,她卻壓根不在意,就算再找下一個男人也是意料之中,但這要他怎能忍受?「何必那麼麻煩?」

  「嗯?」

  「我不就是現成最好的選擇?走也走不動,可以任你為所欲為。」

  「你說那什麼話,把我當成采草大盜了?」好像她用yin威強逼他似的,不過,似乎相去不遠。

  她想懺悔,但又覺得做都做了,受害者好像也不討厭,甚至還鼓吹她繼續迫害……她連懺悔的勁都沒了。

  「你不是說過像我這種行動不便的最合你意?」夏侯歆繼續自薦。

  連若華微揚起眉,確實是如此沒錯,畢竟他不良于行,一切可以照她的想法按部就班,而且不需坦承相對,更不會被任何人踫觸自己的身體,這就是當初她看上他的主因。

  「我會這麼提議,是因為申大夫是你的鄰居,我在你那兒住下也方便他照應看診,直到傷愈為止,咱們各取所需也是種做法,而我叨擾的這段時日,定會奉上重金答謝。」就怕她不點頭,他試著把這事當做一場交易,協商著。

  連若華還是沒吭聲,直覺得好像自己佔盡了便宜。

  也許可以一舉得子,接著連育兒津貼都有了,聽起來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開心不起來。

  因為,他說得太過市儈。

  可是,她和他之間本來就是一樁交易,而且還是她打著報恩的旗幟強迫他的,她現在又有什麼好不快的?

  「若華?」他偷偷喚著她的閨名。

  「那就這麼著吧。」她神色淡漠地道,像是想到什麼又加上一句,「但如果雨勢不減,咱們隨時準備進城。」

  「由你決定。」他暗吁了口氣。

  終于把這事給擋了下來……不管怎樣,就是不能把她讓給太斗,因為不管如何,她都算是他的女人!

  慶幸的是,大雨下了兩天後就轉晴了。

  太斗雇了馬車到小屋前,載著一行人沿著山道進城。

  就在馬車拐過山坳時,連若華趕忙喊著,「等等、等等,先停一下。」

  「怎麼了?」負責駕馬車的太斗拉緊了韁繩,讓馬兒停下後才回頭問。

  「我要采野莓。」連若華拉著采織下了馬車。

  「野莓?」太斗瞧她倆跑到山坡樹叢邊,果真瞧見一叢叢紅色帶青的野莓。

  「太斗。」坐在車廂里的夏侯歆低喊著。

  他繞到車廂旁,肘抵著車窗。「二爺不會是要我去幫忙吧?」

  夏侯歆揚開迷人笑意。「那種只有蠢腦袋才想得出來的蠢事就不需要跟我提了,我是瞧見那山坡有味藥材對筋絡極好,你去幫我采來。」

  「哪一種?」太斗沒好氣地睨他一眼,再望向山坡邊。就他所見就是一片綠,里頭夾雜著或紫或紅的小花,沒一種他識得的。

  「就——若華,你左手邊的是烏頭,別摘!」話說到一半,他忽然對著車窗外頭吼道。

  幾步外的連若華愣了下,回頭望向他,神色有些復雜。

  「我不是在凶你,是怕你真摘了毒花。」以為她心有不快,他又趕忙解釋。

  「我沒要摘花。」她只是覺得這紫色的花有點眼熟,一時想不起在哪瞧過,所以想靠近一點瞧而已,豈料他卻說出和「他」一樣的話……

  到底是怎麼搞的,為何總會將他倆給重迭在一塊,明明他們壓根不像,不管是外貌還是性情,無一相似,可偏偏對中藥材的研究又相似得教她錯愕。

  大千世界里有無數個平行時空,難道這里會是「他」的前世所在,而她來到此處與「他」重逢?思忖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太不科學,太無根據,她想象力太豐富了。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在意起他。

  「二爺,好溫柔。」太斗倚著窗朝他眨眼。

  夏侯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去摘藥材,我只要睫就好。」

  「哪一種?」說半天還是沒說嘛,總不能要他胡亂摘。

  「在天為風,在地為木,在體為筋,在髒為肝,在色為蒼……算了,跟你說再多也是白搭,采織旁邊,開著小缸花的接骨木就是。」他搖了搖頭,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嫌棄神情。

  太斗撇了撇嘴,悻悻然地去摘藥材。

  夏侯歆搖了搖頭,余光瞥見連若華停下手邊的動作,若有所思地直睇著自己,教他不解地微揚起眉。

  然,她什麼也沒說,徑自思忖著,須臾轉過身去繼續采野莓。

  他不以為忤,盯著太斗取藥材,確定無誤後,目光轉往山頭望去,就見一片濃綠山壁像是被削了一大片,光禿禿的引起他的注意。

  好一會,三人終于采收完畢,欲上馬車時,連若華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道︰「那片山壁下頭就是當初你們掉落的埡口。」

  「那里?」

  「這個埡口是西霧山南北脈的交接處,也是拾河的分水嶺,一邊向東往齊天城,一邊向西往出陽縣,而婭口這一段山道極緩,所以也是鄰近府縣來往的必經之道,可之前洪災的時候,通往齊天城的路塌了,為了提醒商旅,有村民在路口扎了蘆桿堆擋路,我實在搞不懂,你們怎會走這一條路。」

  太斗聞言,不禁和夏侯歡對視一眼。

  「可我不記得有擺什麼蘆桿堆,許是下過雨被水給沖了。」當時他和車夫坐在一塊,前頭若有什麼東西,他不可能瞧不見。

  「之前那場大雨連下七八天鬧了洪災後,就算下雨也只是小雨,不可能沖得掉。」

  「沒再下雨怎會山崩?」

  「我也想知道。」連若華邊說邊上馬車。「要是沒有山崩的話,你們再往前一些也會發現路塌,頂多是回頭也不至于會掉落山谷。」

  夏侯歆聽至此,斂睫忖度。

  如果是人為……知道他前來齊天城的人,只有皇兄和戶部侍郎姬榮顯,這意味著姬榮顯和齊天城知府有掛勾?

  這事看來是拖不得了,得趕緊著手處理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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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24: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裝殘為溫存

  夏侯歆神色冷沉,就因為他再一次被太斗打橫抱進餅鋪的後院里,雖說太斗抱著他進屋時,大街的人潮不多,而他也不在乎街上的人如何看待他,問題只出在,他瞧見連若華笑了。

  「二爺,我打掃好了,現在要到床上歇著嗎?」太斗將後院客房稍作整理後,回頭問著。

  「現在沒人,我就不能坐著?」夏侯歆懶懶地倚在窗邊的羅漢床上。

  「欸,二爺摔進糞池了,要不這臉色怎會如此臭?」太斗嬉皮笑臉地走到他面前。

  夏侯歆笑眯眼,突地腿一掃,卻被太斗輕易避開,夏侯歆不禁暗咂著嘴,氣惱自己的腿傷未愈,要不這一腳肯定掃得他當場狗吃屎。

  「就這麼點勁?好像比你當年還糟。」太斗不禁憐憫起他。

  「你等著。」

  「這有什麼問題,我多的是時候等,是說你到底在不爽什麼,倒是說清楚,要不我怎會知道。」

  「下次不準再用那種方式抱我!」他咬牙道。

  他知道,太斗是故意用那種抱法羞辱他。

  「你總得給我點練習機會,下次我要是抱若華姑娘時就會順手些。」

  「我要你辦的正事趕緊去辦,別滿腦袋想著下流事。」

  「放心,二爺交托的事我待會就去辦,但我的正事也不能丟在一旁不管。」

  「你那是什麼正事?」

  「二爺說話要憑良心,我的年歲可是比二爺還大,這年歲還沒娶妻,二爺不覺得我孤家寡人很可憐?」

  「關我什麼事,是我害的嗎?」

  「當然不是二爺害的,只是現在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心儀的姑娘,不管怎樣總是想要試著接近,一如當初二爺看上少敏時。」

  「你憑什麼直呼皇後閨名?」

  「少敏說可以,你知道她是個不拘小節的姑娘。」

  夏侯歆啐了聲。「你把心思擱在要查辦的事上就好,若華……」話剛要出口,他又艱澀地打住。

  這事難以解釋,但不管怎樣,他都該讓太斗別再把心思擱在連若華身上。

  太斗正等著下文,卻從他身後的窗瞧見有人走來,不禁微眯起眼,道︰「不知道這個男人是不是若華姑娘說的申大夫。」

  夏侯歆聞言,頭也沒回地走到床上躺下。

  太斗見他走起路來不算太穩,但至少是可以走動的,不禁問︰「我實在是摸不透二爺為什麼非得裝殘不可。」

  二爺是主子,有何決定他向來不過問,但這事真是古怪得緊,明明就有正事待辦,二爺卻故意裝殘不走,這用意實在是太深奧了,他想不透。

  「往後你就知道了。」夏侯歆悶聲道。

  太斗很想追問,但聽見接近的腳步聲,便走到床邊等候來者進門。

  敲門聲響起,伴隨著連若華的聲響。「成歆。」

  「請進。」

  連若華走進屋里,後頭跟著臉色冷沉的申仲隱。

  申仲隱一見屋里有兩個男人,眉頭不禁皺得更深。

  「申大夫,這位是我的隨從太斗。」夏侯歆疏離又客套地介紹著。

  「既然成公子的隨從已經尋來,又何必待在若華這兒?兩個大男人住進姑娘家的院落里,豈不壞人名聲?」申仲隱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替他診脈,同時毫不客氣地直指不妥之處。「還有在姑娘家面前,散發未束,成何體統?」

  連若華不以為意地揚起眉,站在申仲隱身後朝著夏侯歆聳了聳肩,彷佛對申仲隱沒轍,接著眼皮翻了翻,像是做了個鬼臉。

  登時,夏侯歆忍俊不住笑出聲,就連太斗都忍不住眨眼,直覺得這姑娘真是與眾不同得教人欣賞。

  申仲隱不禁回頭望去,連若華早已低垂著臉,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夏侯歆忍著笑,低聲道︰「申大夫,我是貪圖若華和申大夫是鄰居,心想待在她這兒就醫較方便,待我傷好自會離開。」

  「要是傷不好呢?」若華?他何時可以這般自若地喊著若華閨名?

  「有申大夫在,傷愈自是指日可待。」

  申仲隱微揚眉直視他,直覺他是拐別損自己。「依我看,你身上的傷該是已不打緊才是,這腿……該是有所知覺。」

  夏侯歆老神在在,佯愁道︰「可事實上這腿依舊毫無知覺。」余光瞥見太斗已經忍不住桂過身偷笑,他暗咂了聲。

  「依我看,不如你到我醫館住下,我那兒還有空房。」

  「可是我聽若華說申大夫的醫術了得,醫館里總是人滿為患,申大夫恐怕是分身乏術,無暇照料我。」

  「你有個隨從在,不必我隨侍在側。」

  「這就對了,我既有隨從在,在這兒自有他照料我,不會叨擾若華,不過是跟她分租間房罷了。」夏侯歆四兩撥千斤,不管申仲隱怎麼說,他就是對答如流。

  申仲隱放開診脈的手,深邃的眸微眯起。「成公子這般做會毀了若華名聲。」

  夏侯歆笑了笑。「我和若華是朋友,分租房間不至于毀她名聲。」住在這兒就算毀她名聲,那她半夜爬上他的床,不知道毀的是誰的名聲。

  「但是——」

  「好了,我都答應了,這事就這麼著。」連若華終于忍不住開口調停。

  她要是不開口,這話題再說下去也只是沒完沒了。

  「若華。」申仲隱伸手握住她的。

  連若華沒撥開他的手,只往他的手輕拍著。「沒事,不過就是送佛送上天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倒是你該要開個方子了,他的藥昨兒個就沒了。」

  申仲隱本想再說什麼,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我待會回醫館,讓伙計把藥包給送過來。」

  「那就麻煩你了,屆時算算醫藥費用多少,再跟他一並清算。」

  聽她這麼一說,感覺兩人似無私情,申仲隱稍稍寬心。「放心,我會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復原。」話落便徑自離去。

  待申仲隱一走,太斗便忍不住問︰「若華姑娘和申大夫到底是什麼關系?」方才兩人的互動他看在眼里,雖覺得連若華對申仲隱像是哄小孩一般,但申仲隱那神情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朋友。」連若華再直白不過地道。

  「朋友?」他想,申仲隱聽到這說法肯定傷心。

  「一個可以讓我信任的朋友。」

  夏侯歆微揚眉,脫口問︰「那麼我呢?」

  連若華微眯起眼,認真思索後道︰「大有用處的朋友。」

  「大有用處?」太斗疑惑的看向夏侯歆,盡管他神色未變,可從他燒紅的耳朵能看出異狀。

  什麼樣的用處會教他羞赧來著?太深奧了。

  「太斗,我要你去辦的事還不趕緊去辦。」夏侯歆抬眼瞪去,惱他盯著自己揣度自己的心思。

  太斗挑了挑眉。「馬上去。」正事要緊,要逗他還多的是機會。

  待太斗一走,屋里隨即靜了下來。

  「那你就好生休息吧,我去忙鋪子里的事了。」不知怎地,當屋里只剩兩人時,連若華有些不自在,找了說詞就想先走一步。

  「若華。」他輕聲喚著。

  連若華頓了下,輕撫著胸口一下才緩緩回頭。「有事?」回頭就見他一頭黑緞般的長發披在肩上,襯得那張玉白俊臉益發魔魅誘人,教她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些。

  雖說他不是她的菜,但隨著他的傷勢漸愈,她愈是認同他是個美男子,會教任何女人都莫名心跳加快的美男。

  「叨擾你了。」他輕漾笑意道。

  連若華直睇著他的笑臉,有一種錯覺,他彷佛刻意展現他最美好的一面誘引自己……應該是她多想,他沒必要這麼做,是吧。

  「不用客氣,反正就如你說的,你待在這兒也比較方便。」連若華穩了穩心神,淡漾笑意。「我去忙了,晚一點請你吃餅。」

  「好,我很期待。」

  見她轉身離去,夏侯歆才斂去笑意,狀似垂眸深思,驀地一抹陰影出現在面前,他抬眼,怒聲罵道︰「你為什麼還在這里?」

  太斗雙手環胸,滿臉不敢苟同,在連嘖了幾聲後忍不住唾棄,「你心機真的好重。」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掩飾赧色地別開眼。

  「我從沒見過你像剛才那樣笑過,簡直就跟少女懷春沒兩樣。」太斗忍不住學他的表情,凝著眸,故意笑得很猥瑣。

  「混帳!」夏侯歆羞惱的掃腿過去,太斗輕輕松松躍起避開。

  「難怪,我要幫你束發,你就說不用,原來是以色誘人這招對若華姑娘很受用,你也太心細如發,連這麼點小事都看得這般仔細。」太斗見他起身,干脆陪他過個幾招,當是幫他舒展筋骨。

  「你話太多了!」連著幾招討不到好處,夏侯歆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光是站著就令他雙腿發顫。

  太斗撇了撇唇。「你也未免太虛了。」看來他的傷勢雖有好轉,但也只是一點點,並沒有復原回出事之前的狀態。

  「要你辦的事還不趕緊去!」

  「知道了,我耳力好得很,不用吼那麼大聲。」太斗掏掏耳朵,一把將他推回床上。「歇著,你要真是出事,我沒法子跟皇上交代。」

  夏侯歆瞪他一眼,直到他離去,才抓起被子蒙頭蓋上。

  誰懷春?他只是逼于無奈,以身相許而已!

  等到太斗回來時,天色已經微暗,然而後院里還沒點起燈火。

  「二爺。」

  「處理得如何?」夏侯歆疲憊地張眼。

  太斗點起燈火,瞧他氣色委靡,關心的往床畔一坐。「不過才過個幾招而已,不至于讓你累成這般吧。」

  夏侯歆疲累的連要坐起身就耗了老大力氣。「不關你的事。」

  太斗見狀,借他一把力,讓他可以倚著床柱坐著。「要是沒恢復那麼多就跟我說上一聲嘛,你知道我向來不會留情。」這人老是跟他耍嘴皮子,再加上他的腿能動了,所以他就認為他的傷該是沒什麼大不了。

  夏侯歆懶懶睨他一眼啐了聲,「我還要你留情?」接著嗓音沙啞地問︰「事情辦得如何?」

  「已經差了驛丞派人將加急的信送往宮中。」

  「信不信得過?」在齊天城里,一個知府就可以只手遮天、為所欲為,天曉得驛站里的小官們會不會早已成了他的爪牙。

  「信不過也會讓他們選慣站,一個個都是耳聰目明的,還不至于瞎眼押錯邊,就像北騰衛的千戶長一樣,眼楮雪亮得很。」

  夏侯歆扯唇笑了笑。「就可惜了西霧山南麓的南騰衛竟在一夜之間被埋這事,從北騰衛那也問不出所以然。」

  巡撫奉聖命巡視各地,大抵會在當地衛所別館歇下,可吊詭的是當初巡撫歇腳的竟是南騰衛所別館。王朝的軍制里,七縣一衛所,要是繁榮大城則設有兩個衛所,一南一北,一大一小,照道理說巡撫該是在驛站邊的北騰衛別館歇腳才是,可偏偏最終是住進南麓的南騰衛所別館。

  如今想來,肯定是知府的精心安排,演出一場傅夜屠殺。

  「就算問不出個所以然,到時如果要辦齊天知府,北騰衛的千戶長肯定可以出點力。」

  當然,他指的是查不出證據時,即便來個嫁禍栽贓也非要讓齊天知府認罪。

  「也是。」

  太斗見他就連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眉頭不禁微皺。「你到底要不要緊,為何我覺得我不過出了一趟門,你反而比待在小屋時還要糟?還是采織那丫鬟忘了給你送藥?」

  夏侯歆如星芒的眸轉了下。「就是喝了藥才糟的。」

  太斗聞言,神色一凜。「那個姓申的大夫有問題?」

  夏侯歆撇唇冷笑。「不是,他只是在我的藥里下了許多安神的藥罷了。」

  「安神?」這聽來也沒什麼不對,身受重創的人本就該多休息,而且入睡後比較不覺得身體痛楚,只是——「他會不會弄錯藥量了?」

  「不,他弄的藥量,差不多就是讓我可以安分守己地在床上躺著。」說到底申仲隱的醫德有待商榷,他分明從脈息里確定他的身體恢復神速,怕他有余力對連若華出手,才對他下了重藥。

  小骨子小眼楮的男人,難怪連若華看不上。

  太斗聽出了端倪,像是想到什麼,突道︰「對了,二爺,你可知道我方才回來時在鋪前瞧見什麼。」

  「什麼?」

  「有媒人上門說媒呢。」

  「喔。」他不意外,一來是因為采織提過,二來是因為就連若華的容貌姿色,引人青睞差媒人說媒很是正常。

  「二爺是勝券在握了?」這般氣定神閑,教人討厭。

  夏侯歆閉了閉眼。「我跟她之間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無關情愛,純粹是因為他踫過了她的身子,他不能也不該放任太斗追求她。

  「那麼我可以試著追求她?」

  「你可以再無聊一點。」

  「喜歡就喜歡,你別像當時一樣,喜歡少敏不說,到最後少敏就成了皇後了。」

  「你不揭我瘡疤,日子過不下去是不是?」當年他說與不說有何差別?少敏心里沒有他,他說再多也是白搭。

  「只是提醒你要把握,要真不喜歡就說一聲,反正我是看上眼了。」

  瞪著太斗一副嬉皮笑臉,一時間他竟分辨不出真假,正要啟口時,外頭傳來腳步聲,一陣藥味從窗口飄進,教他不禁嫌惡地臭著臉。

  待會非想個法子把藥給倒掉不成,要不他一日三帖喝下去,真要日夜在床上躺成廢人了。

  太斗起身開了門,接過采織手上的晚膳和藥,隨即踅回房里,嘴上漫不經心地問︰「采織,那媒人還在跟你主子說媒?」

  「嗯,我還特地到鋪子里暗示著要用膳了,可胡大娘沒說到華姊點頭,似乎沒打算要走。」采織嘆了口氣走進房里。「華姊許久沒回城里,誰知道一回來胡大娘就上門了,就怕華姊被纏得煩,會撂丑話趕人。」

  「看不出若華也會生惱。」夏侯歆笑說著。

  連若華的性子清淡,像是世間所有的事對她而言皆索然無味,沒什麼能教她擱在心上,自然七情六欲就淡了。

  「會呀,華姊生氣時就不說話,冷冷地看著胡大娘,她受不了便摸摸鼻子走了。」

  夏侯歆正要應聲時,連若華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走來。「看來這一回她應該又是擺了臭臉把人嚇走了。」

  「什麼擺臭臉?」連若華走進房里時,手里提了只小藤籃。「你們在說什麼?」

  「不是有人上門說媒,你打發走了?」

  「是啊,我跟她說我有男人了。」連若華大方說著,將小藤籃遞給夏侯歆。

  此話一出,太斗微怔地看著她,但想了想直覺得這連若華真是個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到教他自嘆不如的地步。

  至于采織已經受她「感化」,盡管驚詫也慢慢學會見怪不怪,反正華姊本來就不把自身清白當一回事。

  反倒是夏侯歆不住地看著她,不著痕跡地問︰「對方這麼聽說就死心了?」

  「要不她還能如何?」連若華不以為意地笑著,看了采織一眼。「采織,干脆把咱們的晚膳一道取來,大伙一道用膳較熱鬧。」

  「好。」盡管很想跟華姊說這樣是不成的,不成體統,但她知道華姊不會聽的,所以她也不想說了,乖乖聽話就是。

  太斗見狀,跟著采織到後頭去幫忙。

  待屋里只剩兩人,連若華有些不自在,不由催促著他吃餅。「嘗嘗看合不合嘴。」

  夏侯歆看了眼小藤籃里的餅,不禁微皺起眉拾起一片。「這是什麼餅?難不成是齊天城獨有的餅?」

  這餅是硬的,比餑餑還硬,咬了一口卻發覺是脆的,再嚼兩口,驚覺餅里竟是添了餡的,甜中帶酸,配著酥脆的餅片,教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不,是我的獨門絕活。」她的廚藝普通,但偏好烘焙,各式蛋糕和手工餅全都難不倒她,也慶幸這里還有足夠的材料,可以讓她弄了座磚窯烤餅干,充做一技之長混口飯吃。

  「真是特別,我那饞鬼嫂子要是吃到這餅干,肯定會開心得又跳又叫。」嘗完,他忍不住又拿了一片。

  「改日你要回京的時候,我可以幫你準備一些,放上幾天應該是不打緊的。」

  「回京千里遠,這餅恐怕是沒那般耐放。」

  「那要是有機會的話,就帶你家人過來嘗嘗,也算是探望我這個老朋友。」

  「恐怕有點難。」他大哥頂多只能到城里走走,要他到齊天城,壓根不可能,況且……

  「為什麼?」

  「我嫂子正在安胎。」

  「是嗎。」安胎啊……「幾個月啦?」

  夏侯歆算了算。「該有七個多月了。」

  「真好。」她不禁有些羨慕。

  夏侯歆瞅著她半晌,把餅往嘴里一塞,隨即拉過她的手。她愣了下,想抽回,卻見他正在替自己把脈。

  「你也會把脈?」

  「略懂一二。」他說著,眉頭不禁微攢,抬眼看她的氣色,眉攢得更緊。「你……」

  「我沒有喜。」她的月信兩天前來了,提早了數日。

  「不是,而是你……中過毒?」

  「這也診得出來?」

  「雖是已經祛除大半,但是……」吊詭的是,她中的是鴆毒,這毒是奇毒,幾乎是入口一刻鐘內就能要人命,她是怎麼被救回來的?

  「怎麼了?我身上的毒應該已經無礙,申仲隱是這麼跟我說的。」

  「你為什麼會中毒?」她只是一般尋常百姓,為何會身中鴆毒?

  連若華微揚起眉,想了下。「說來話長,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何會中毒,只知道我中毒醒來時是申仲隱救了我,後來他說他要來齊天城,所以我就跟他一道來了……那是兩年前的事了,而我也只有這兩年來的記憶。」

  她解釋得簡略,不把她真實身分道破,因為她不想被當成瘋子看待。

  「你沒了以往的記憶,又怎會知曉自己喚做什麼名字?」

  「我就沒忘了自個兒的名字和最愛的男人。」這麼說總混得過去吧。

  聽她說起最愛的男人,他不由覺得有些刺耳,漫不經心地診著脈,問︰「所以你和申大夫是因此相識,怎麼你卻沒對他以身相許?」

  「因為他沒逼我。」

  他眼皮跳了下。「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他逼你,你會就範?」

  「也許。」

  夏侯歆驀地握緊她的手,狹長美目直睇著她。「哪怕你與我有染?」

  「那得要問他介不介意,如果他介意,那就當沒這回事。」

  夏侯歆揚高濃眉,心想,換句話說如果申仲隱不介意,她是會委身于他的……這怎麼可以?!

  「怎麼了?」

  「若華,你說我是大有用處的朋友,那你還想要這用處嗎?」如果讓她懷了他的孩子,他就不信申仲隱毫不介懷。

  連若華愣了下,意會過來,心底復雜得教自己也理不清,最終只能哼笑了聲。「我懷疑我這身體根本無法懷上孩子。」

  她想要個孩子,當初是她強求,可現在她卻厭惡他用買賣般的口吻與她交易,這事明明是她挑起的,如今不滿的又是自己,真搞不懂自己何時變得這般反復。

  「可以。」他篤定道。

  「你確定?」

  「確定,因為你身上的毒已經祛除大半,再者你的脈穩,氣色溫潤,只要算準時日,必能一舉得子。」

  「算準時日?」

  「就……姑娘家的月信後幾日,大抵就是最佳時機了。」說著,他有些赧然,更有種難言的自我厭惡。

  他這是在做什麼?因為他沾染過她,不管愛與不愛,都非得要將她佔為己有,甚至還以懷子誘引她……他真是愈來愈搞不懂自己在這事上執著個什麼了。

  連若華輕點著頭,直覺得當初自己怎麼不念中醫系……光是把個脈就可以知道這麼多事,在這古老年代就懂得算危險期,真是教她開了眼界。

  「待你月信過後幾日,你來找我。」他低啞呢喃著,不知為何說著說著竟莫名有了期待。

  連若華眼皮微掀,對上他魔魅的黑眸,心像是被什麼給牽引、緊密扣住,像是快著魔了,直到聽見門開的聲響才猛地回神。

  「華姊,太斗哥幫咱們把晚膳帶過來了。」采織笑喊著。

  「嗯,我知道了。」她起身抹了抹有些發燙的臉,暗吁口氣。

  還好他們回來了,要不……她真覺得自己快著魔了,總覺得他像個魔物般誘引著自己,哪怕是現在,她的心還是跳得急切。

  在接連喝了三帖藥後,夏侯歆決定自力救濟,要太斗到其它藥材行抓藥,自個兒熬藥喝,再將采織特地熬好的藥全都倒進窗外的花樹土壤里。

  他把全副精神擺在正事上,透過太斗連系北騰衛千戶長柳珣,暗中追查諸多事證,好比南騰衛所別館是否有生存者,又好比近來京城是否傳回了消息。

  他等候著消息,同時分神想著為何連若華沒再踏進他的房,難道她不想要孩子了?還是她把心思轉移到其它男人身上了?

  都已經十幾天了……她的月信應該來過了才是。

  正忖著,不遠處傳來太斗的喚聲。

  夏侯歆眼皮微掀,就見太斗幾個箭步跑到自個兒身邊。「二爺,你還真的一直待在小院里曬太陽?」

  「你不在,難不成要我爬進屋里?」甫入夏的日頭還算和煦,但是曬久了,哪怕還有些許樹蔭,依舊教人倍感暑熱。

  是太斗將他給抱到小院曬太陽的,他當然得要等他回來,要是他躲進屋里被采織還是若華撞見,難不成真要他說自己是爬進屋的?

  「有什麼法子,二爺說我進出得要經過鋪子,如此一來才不會露餡。」實在是不能怪他的,對不?連若華說二爺得適時曬點陽光,這對骨頭生長好,二爺不吭聲,他當然就照辦了。

  可問題是,他近來有要務在身,有時一外出就是一兩個時辰,這日頭曬這麼久,真不知道會不會曬出問題。

  「這話是在怪我?」

  「怎麼是,應該是說二爺莫名其妙裝殘才教人摸不著頭緒。」太斗實在太想知道他為何要裝殘,但夏侯歆不肯說,任憑他想破頭也想不出所以然。

  「少耍嘴皮子,消息如何?」

  「柳珣說昨兒個驛站那頭收到京城派下的公文,已經交給知府大人,今兒個知府大人就差人連系了幾名縣令,說是要在城里一家花樓一聚。」太斗不唆,把第一手消息道出。

  「喔?」夏侯歆微眯起眼。

  「二爺要去一趟花樓嗎?」

  「也好,說不準可以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十幾天前他要太斗捎了封信回京,告知大哥知府罪行,但尚無證據定罪,所以要大哥發派公文通知齊天知府將另派巡撫前來。當然,不會真的有巡撫到來,這麼做不過是要將那幾個泯滅人性的貪官污吏湊在一塊,商議如何對應,再瞧瞧是否會有意外收獲罷了。

  「既然如此,二爺是要我背你去?」抱的話,他肯定不願意,但背的話好像也沒好看到哪去,真是麻煩。

  「你當我真的殘了?」

  「那——」

  「等晚上避開她們不就得了。」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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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24: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驚險花樓行

  群花樓位在齊天城城西的銷金窟里,樓高五層,一到掌燈時分,門庭若市,花娘迎來送往,好不熱鬧。

  「好俊的爺兒。」老鴇迎上前來,一見夏侯歆,雙眼不禁發亮,不住地打量著他。「沒見過爺兒,肯定是外地人,是不?」

  夏侯歆微漾笑意,正要開口時,身旁的太斗向前一步,湊在他耳邊低聲道︰「二爺,申大夫和若華姑娘正踏進廳里,你別回頭。」話落,太斗隨即混入人群里,省得待在他身邊,反教連若華認出。

  夏侯歆聞言,沒回頭,微移了身形,壓低聲道︰「嬤嬤,備間上房。」

  「這有什麼問題,就不知道爺兒要幾位花娘作陪?」

  「隨便挑兩個便成。」他隨口道。

  「那就交給我替爺兒處理了。」老鴇回頭喊了聲,差人領著他上樓。

  夏侯歆跟著走,余光瞥見連若華跟著背著藥箱的申仲隱,朝另一頭的樓梯往上而去。

  一進位在五樓的上房,伙計說花娘一會便來,先行退下。

  夏侯歆等了一會,見太斗進房,便問︰「可有瞧見若華往哪去?」

  太斗眼角抽了下,壓低聲嗓道︰「二爺,你記不記得咱們今兒個上花樓要做什麼的?」

  應該是問他知府一行人在哪一字號房吧。

  「有你在,會出差錯嗎?」上花樓的用意,本是隨意點幾位花娘進房伺候,再伺機溜出房竊聽,可誰知道一來到就發現連若華和申仲隱上花樓……簡直是荒唐,申仲隱竟帶著她上花樓!

  太斗微眯起眼,想了下,笑得一臉壞的道︰「二爺,你這話意是說,你要我自個兒去找他們,而你要去找若華姑娘?」

  「她一個姑娘家待在花樓里象話嗎?」尤其她面貌姣好,要是教上門的尋芳客誤認為是花娘,對她上下其手,憑她逃得了嗎?

  「她是跟著申大夫來的,你清醒一點。」

  「這更是申仲隱罪不可赦之處。」他惱道。

  太斗不禁抽動眼皮。「二爺是待在宮里,養在深閨,不解世事就是了?一個大夫上花樓能做什麼?不就是行醫嗎?會帶著若華姑娘,意味著診治對象必定是姑娘家,這點道理你都想不透?你是鬼遮眼了不成!」說到後頭,太斗都不禁火大起來,氣惱他正事沒擱在心上,簡直都不像他了。

  夏侯歆聞言,不禁愣了下。

  太斗所言是再合理不過,但他竟忘了,他……這是怎麼了?

  太斗直睇著他冷沉的眉眼,嘆口氣道︰「好,一句話,如果你是將若華姑娘擱在心上的,我沒話說,你盡管找去,知府這頭交給我就成了。」

  夏侯歆抽緊下顎,驀地起身。「誰將她擱在心上,正事要緊,趕緊走。」

  太斗狐疑地揚起眉,見他真開門出去,只能沒轍地跟著他走。

  花樓通廊兩側皆有廂房,他們走得極慢,聽著里頭的交談,判斷是否為知府大人一行人,這時,遠遠地瞧見底間廂房外站著兩名官差,兩人不由對視一眼。

  夏侯歆想了下,猜想大概只能上屋頂了,甫睨了太斗一眼,卻瞥見太斗右手邊的房門一下打開,他下意識回避的轉過身。

  太斗見狀,也只能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便聽見申仲隱的低聲交代,「你待在房里就好,別到外頭走動。」

  「不了,房里頭的味道難聞,我要透口氣才成。」

  「那你別走遠,待在門外就好,有什麼事喊一聲我就聽見了。」

  「知道了。」連若華揮了揮手,把門關上,吁了口氣。

  真不是她要嫌棄,實在是房里那種燻香味簡直像是打破了劣質香水,味道又濃又嗆,聞得她頭都痛了。

  本來說是有花娘生病,要申仲隱過來一趟,申仲隱怕花娘有其它婦科問題,所以拉她一道,可誰知道房里是一男一女,兩人都病著……要她猜,八成是玩樂過度,哪是生什麼病。

  站在門外像站衛兵,她瞪著地板一會,旋即又皺起眉。

  要她在房門外等,可這兒又沒窗子,那味道濃得連外頭都聞得到,再待下去她真怕自己會吐。

  想了下,她往旁望去,見梯台邊上有面窗子,便朝那頭走去。

  一直站在她斜角上的夏侯歆聽見她的腳步聲,這才敢微微偷覷她一眼,見她停在窗口,猜想八成是這兒濃膩的香味教她受不住。

  他想,他該要先上屋頂一趟才是,但是她一個姑娘站在那兒……這樓梯處人來人往……

  才想著,另一頭正巧有幾個男人走來,經過她時不住地望著她,而後停下腳步。

  夏侯歆眉眼不動地看著,就見一男人扣住她的手,她神色不快地掙扎著,但其余幾個男人將她團團圍住,或言語或動作地調戲著,教他心頭莫名生出一把火。

  混帳東西,憑什麼踫她?!

  他欲向前卻猛然頓住,怕她會認出自己,察覺自己雙腿能行,又擔心騷動過大引來底間那些人的注意,如此今晚的探查不就功虧一簣?只是,再多的猶豫在見到她快被拉進一間房時,全都拋到腦後。

  他吸了一大口氣,吹熄通廊兩側數盞的油燈,四周瞬地暗了一大片,幾個男人回頭,趁這當頭,他身形飛快地朝前奔去,眨眼間,利落的以手刀砍向他們的頸項,就見一個個應聲倒下。

  偏偏有兩個來不及處置,發出呼救聲,驚動了兩旁廂房里的人,位于底間的廂房有人開門查看,就連申仲隱也探出房門來看。

  夏侯歆一把將連若華扯進懷里,借力使力地將她推往申仲隱的方向,隨即頭也不回地往前隱入黑暗中。

  連若華踉蹌了數步才穩住,但她的眼一直追隨著離去的身影,只因方才在那人懷里時,她嗅聞到一股藥味,這是近來常在夏侯歆房里聞過的,再者那人身形像極了夏侯歆,但這又怎麼可能?

  現在的他根本連門都踏不出……

  「若華,發生什麼事了?」申仲隱瞧見她,直朝她跑來。

  「沒事,只是有人找我麻煩,可又有人幫了我。」

  「你……你還是趕緊跟我進房。」申仲隱聞言,余光瞥見通廊上的男人一個個全盯著她瞧,決意這一回不管她怎麼說,絕不再讓她踏出房門一步。

  連若華無奈地抿了抿嘴,只能由他,因為她也不想惹上麻煩。

  一趟花樓行,一無所獲。

  回到後院客房里,太斗的臉色一直是冷著的。

  夏侯歆不睬他,徑自解開朿發,褪去外袍躺上了床。

  然而他才剛一沾枕,太斗隨即走到床邊,沉聲道︰「二爺不用對我稍加解釋嗎?」

  「解釋什麼?」

  「解釋二爺為何引發騷動,把那些官員都給嚇跑了。」太斗沉著聲道。「難道二爺會不知道這票官員作賊心虛又疑神疑鬼,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教他們以為隔牆有耳的快快散去?」

  夏侯歆哼了聲。「散去又如何?在巡撫到來之前他們總是得談,要是他們不談,我也有法子去應證一些事。」

  「好比說?」

  「放出消息巡撫約莫三日後到,屆時由你假扮巡撫坐在馬車里,走西霧山進齊天城,路上要是出了事,就可以應證當初咱們摔馬是他們所為,就連別館山崩亦是。」

  太斗吸了口氣,笑得有些猙獰。「聽起來好像是個好計謀,不過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叫我去送死?」有對策他是可以不計較今晚被壞了好事,但這計謀聽起來就覺得有幾分險。

  「當然你不能死,因為我還需要你假扮巡撫好生處置他們,太斗,你好歹是一品帶刀侍衛,幾次護著大哥死里逃生,我認為你想死也很難。」

  「承蒙二爺看得起,我會努力地活,但你要不要稍稍跟我提點一下後頭該怎麼做,要不我只會覺得你是臨時起意,隨口胡謅耍我的,只為掩飾你現下的心境。」太斗口條清晰,一字一句直戳進他心底。

  「我又掩飾什麼了?」

  「你要裝傻,我是不在意,但你要是真傻,我也沒轍。」

  夏侯歆不耐地瞪著他。「說明白。」

  「一句話,你把若華姑娘擺在哪個位置上,說明確點,我才知道該怎麼做。」

  夏侯歆一陣沉默不語。

  太斗說得一點都沒錯,他是有幾分自欺欺人,說什麼裝殘為方便行事,說什麼只是在意她是他沾染過的女人,說穿了都是私心,只是要盡其所能地誘她把心思全都擱在他身上。

  直到她遭人騷擾的那瞬間,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無法容忍自己以外的男人踫觸她!否則,他不會明知會壞了今晚的事,卻依舊出手救她。

  「她是我要得到的女人。」他沉聲道。

  太斗雙手一攤。「早說嘛。」他的眼楮雪亮得很,這點小事可沒逃過他的眼。「既然這樣,往後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夏侯歆沒吭聲,徑自垂睫沉思。

  「喏,別說兄弟不罩你,畢竟若華姑娘和尋常姑娘不大相同,想得她青睞,你往後干脆都luo著上身,還是我想個法子在夜里把她拐進你房里,其余的你自己看著辦。」太斗滿臉凜然正氣,說的卻是下流伎倆。

  「誰跟你兄弟,無恥。」

  「嫌我無恥,你要是不加把勁……」太斗驀地頓住,只因他聽見外頭的腳步聲,不禁壓低聲嗓問︰「大半夜的,若華姑娘怎會往你這兒來了?」

  雖說連若華也住在後院,但她和采織是住在東廂那頭,和西廂這頭還隔了座廳和小院哪。

  「許是方才出手救她時,被她認出。」他隨口說著。

  「那要不要跟她說你已經歇下?」

  「就這樣做。」

  太斗隨即吹熄了燈,朝外走去,遇到正踏上廊階的連若華,笑問道︰「若華姑娘,這麼晚了,你怎麼會過來這兒?」

  「你家主子睡了嗎?」

  「已經睡了。」

  「是嗎。」

  而後,夏侯歆沒再聽見交談聲,他想連若華應該是回房了,而此舉不知是否可以讓她釋疑……才想著,便聽見房門咿呀一聲被推開。

  他微眯起黑眸,瞧見連若華輕手闔上門,隨即輕步走到床邊,靜靜地看著自己。

  她的眼力不及他的好,瞧不見他正看著她,但他看得見她正端詳著自己,不知道在沉思什麼,他只能猜想也許她真是對自己起疑,如今不過是一探究竟,確定虛實罷了。

  然,才想著,她的手已經撫上他的腳,教他渾身一陣緊繃。

  她的手沿著腳踝往上,動作極輕,唯有停留在膝頭時揉捏輕敲了下,隨即又逐漸往上。

  他屏住呼吸。原以為她是想確定他的腿是否能行,但如今瞧來她似乎別有所圖。

  是如此嗎?

  她的手依舊未停,沿著腿上幾個穴輕掐,直到來到腿邊有意無意地撩撥,教他逐漸有了反應,然她卻在點了火後,決定離去。

  眼見她轉過身,他隨即一把扣住她的手。

  連若華嚇了一跳,像是沒想到會將他擾醒。「抱歉,把你吵醒了。」她硬著頭皮面向他。

  真是的,申仲隱騙她,說什麼在他的藥里下了些安神的東西,可以讓他睡得沉、傷勢好得快,但要真安神的話,他怎會輕易醒來。

  「你怎會來了?」他啞聲問,徐徐坐起。

  「呃……」黑暗中,她摸索著在床邊坐下。「剛才我和申仲隱去了群花樓,遇到了一點事。」

  「喔,這跟你這時分過來有何關系?」

  「就……群花樓是花樓,因為里頭有花娘病了,申仲隱怕是些婦科病癥便要我隨行,但因為房內的香味太濃,所以我就到外頭,可誰知道竟被誤以為是花娘,差點被拉進房時,有個男人救了我。」說著,她不禁望向他。

  屋里沒點燈,只憑廊檐下微弱的垂燈,她壓根瞧不清他的表情。

  「真是胡鬧,盡管如此也不該帶著你上花樓。」哪怕知道其用意,他依舊不滿,但也因而確定,她今晚前來只是想確定他到底是不是那個男人,而非有所圖,莫名的,他失望了。

  「幫個忙而已,也沒什麼。」她應著,驀地在他身上聞到那股藥味,低頭湊近他。

  「沒什麼?要是沒人救你,你現在……你做什麼?」他低頭瞧她不住地湊到自己胸前,秀麗的眉眼,微噘起的唇,勾得他心猿意馬。

  「那個救我的人身上也有這種藥味。」她沒聞錯,確實是他喝了好幾天的藥,這藥味她沒記錯。

  他心頭一頓,隨即道︰「申大夫開的藥方很尋常,用來安神化瘀,會在他處聞到並不意外。」

  「是嗎?可是申仲隱說他用的藥材都是挺珍貴的,外頭應該沒有相仿的。」

  「你以為現在的我有法子跑嗎?」夏侯歆撇了撇唇。哪里珍貴來著,不就是一些要逼他昏睡,無法使壞的藥罷了。

  她聽出他的自嘲,不禁安慰他。「你就盡管靜養,明天我再幫你測測你的腿,確定是否是筋絡方面的問題,總會有辦法的。」

  她太依賴科學儀器,如今身邊沒有,根本無法判斷他傷到的神經到底能不能修復,以及他是否會有傷愈的一天。不過,雖說沒有儀器,但有些簡單的測試方法還是可以試試。

  「我原以為你今兒個來,是因為你想要孩子。」他轉移話題,不希望她真有法子測出他的雙腿已復原。

  連若華呆了下,小臉微微發燙著。

  對喔,半夜避開太斗溜進他房里,這行徑實在是……可她之前霸王硬上弓更加大膽,怎麼那時壓根不緊張,現在反而覺得難為情了?

  她沉默不語,教他以為她真是打算另謀出路,不禁又道︰「這幾日該是絕佳時機,你……不要嗎?」他就怕申仲隱太過忌憚他的存在,端出恩情逼迫她就範,屆時她要是傻傻答允了,這……他豈能忍受。

  他卑微口氣里的央求,教她心頭微微顫著。她是想要孩子,但也沒有非要不可,當初是抱著姑且一試的態度,二來又可以避去他日申仲隱逼婚。

  可惜的是,申仲隱沒再逼迫,而她也突然厭惡起夏侯歆用買賣的態度跟她交易……她還沒想透自己的心思轉變理由,也許……她根本不打算深究。

  可是今晚那人突地出現救了自己,那懷抱和那一夜她背著他跌進樹叢後的擁抱極相似,還有那藥味……

  「若華,今兒個沒有被嚇著吧?」

  她緩緩抬眼。「有那麼一點。」誰不會被那陣仗給嚇著,一群男人目光猥瑣的想拖著她進房,她當場都呆住了。「後來聽花樓里的人說,那幾個想拉我進房的男人,其中一人就是現在的知府大人,聽說他正找著那個救我的男人呢。」

  就因為擔心是他,她才會明知他睡了還是進房查探,但現在她確定他的腿是確實動不了。

  「是嗎?」夏侯歆不著痕跡地輕吁口氣,無比慶幸今晚他也去了群花樓,否則後果根本不敢想象。

  但因此引發知府追查,不知會不會連累到她?

  「沒事,反正我沒事。」她無所謂地笑了笑。

  「往後要更小心。」他嘆了聲,輕柔地將她拉進懷里。

  連若華張大眼,像是被他突來的動作給嚇了一跳,竟也忘了掙開,這擁抱確實是像極了救她的人……到底是真的相似,還是純粹是她記掛著他的擁抱?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頸項,微微的熱氣激起她陣陣雞皮疙瘩,當他的大手撫上她的後腦杓時,更是教她屏住氣息不敢動彈。

  這是極其親密的舉動,她應該將他推開,但是……

  「你真不要個孩子嗎?」那低柔的嗓音在夜色里呢喃著,猶如惡魔的誘惑,教她不禁抬眼對上他的。

  黑暗中,他的眼熠亮如星,閃爍著莫名教人沉淪的火花。

  她知道他是好看的,只要他有心勾誘任何一個女人,少有女人能夠抗拒。她可以抗拒,更可以抽身置之度外,但她想要個孩子……一個像他那麼好看的孩子,因為他終究得要離開的,有個孩子伴著她,往後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難捱。

  夜色里,脫衣解帶的窸窣聲低調地泛開,取而代之的是壓抑的呻吟。

  ……

  夏侯歆望穿秋水,倚坐在床柱旁,目光望向窗外那片綠林。

  太過火了嗎?

  思及昨晚,他的唇角不自覺微揚,但看時候都快晌午了依舊沒瞧見她的人,不免懷疑是昨晚惹火了她。

  不該吻她嗎?她像是有些惱,完事後未置一詞地離去。

  正忖著,不遠處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一步拖過一步,像是極不情願。

  他望向從不掩上的窗口,就見連若華垂著臉,手上提了個小藤籃,走沒幾步便停住。她垂著臉,從他的角度瞧不見她的神情,只能靜心等著她到來。

  等到她拖著牛步踏進房里時,他的手心已經汗濕一片。

  「若華。」他神色自若,噙笑喊著。

  連若華眉眼未抬,目光落在他蓋著被的雙腳,抬起臉時,眸中閃過一絲惱意又像是羞意。

  夏侯歆神色不變,一雙春泓澄澈瑩亮,黑緞般的發披垂在肩,襯著玉白面容,說有多風情就有多風情,尤其唇上輕漾的笑意如清風朗月,有種教人迷醉的誘人豐采。

  她注目不語,不知為何,她真的覺得這個男人在誘惑她,善用他全身的優勢,毫不保留地招惹她。

  「若華。」

  他再喊一聲,她瞪得就更用力。

  她沒聽過一個男人叫她可以叫到她渾身爆開雞皮疙瘩,就連頭皮都發麻了。

  「怎麼了?」他問。

  她撇了撇唇,收回視線,悶聲道︰「我要看你的雙腳。」測試一下反射神經,看看他的腿部有無傷愈的可能。

  「你又不是大夫,看了有用?」他笑意不減,暗地里思忖到底是昨兒個花樓的騷動引起她懷疑,還是有人在她耳邊嚼舌根。

  「我有獨門方式可以測試你的雙腳是否有復原的機會。」用最基本的腱反射亢進和膝部反射就可以做出推測,如果真的是神經元的問題,那她是真的無用武之地了。

  「那你得要先幫我穿上褲子。」他面帶赧然地道。

  「嗄?」

  「昨晚……」他輕咳兩聲帶過。「你總是完事後就離開,未曾替我打理,然如此簡單的事,對我而言卻足艱難萬分。」

  連若華呆愣地看著他,旋即背對著他抹抹臉。為什麼她覺得自己真的成了yin亂員外,欺凌了府中的丫鬟,而且完事後一走了之……

  「既然太斗不在,那只能勞煩你了。」

  余光瞥見床上的被子動了下,她二話不說地按住他的腳。「太斗怎麼不在?」

  「他哪里閑得住,原本這趟到齊天城就是打算在城里四處玩樂、嘗遍美食的,我不能去,他只好代我去。」他硬是將身負重任的太斗說成無良隨從。「所以只好請你幫這個忙了,反正……又不是沒看過。」話到最後,竟有些淡淡的哀怨了。

  連若華聞言,小臉羞得更紅了。

  是啊,他里里外外,有哪處是她沒瞧過的?可問題是她是醫師啊!考上法醫之前,她是領有醫師執照的醫師,所以為了救他,把他全身看光有什麼不對?

  再者,男人她是真的見多了,尤其是在法醫實習的那段日子里……但盡管內心再怎麼安撫自己,現在的她仍是無法正視這副軀體的。

  「那個……其實也不急,等太斗回來再幫你處理,測試的事一點都不急。」她說著,沒勇氣回頭。

  「那就這麼著吧。」他就賭,賭她不敢光天化日下替他穿褲子。「只是你怎麼突然想幫我測試雙腳?」

  「因為申仲隱說你的雙腿應該逐漸恢復中才是,但你卻到現在還動不了。」平緩了心跳,她才轉過身來。「所以我才想確定一下。」

  昨晚她摸過他的腳,他雙腿肌肉並沒有出現反射顫動,不過光憑這一點不準,畢竟癱瘓的原因太多,總得要找出問題才能對癥下藥。

  「原來如此。」說到底是那個小骨子小眼楮的男人終于看不過去,打算采取行動就是了。「讓你費心了。」

  「不……」一對上他如沐春風的笑,她又僵硬地垂下眼。

  她的左臉有點麻麻的,有種被電流竄過的感覺,更扯的是那股酥麻電流竟一路竄進心底,猶如昨晚……

  「若華。」他輕握住她的手。

  她像是被燙到般,嚇得立刻抽手。

  「你……」這反應是——

  「我……」

  「華姊,不好了,有好多官爺跑到隔壁醫館!」外頭小徑上傳來采織的呼叫。

  連若華像松了口氣,立刻起身。「你歇著,我去瞧瞧。」

  說著,她一溜煙地跑了。

  夏侯歆揚眉望著她溜走的身影,不禁嘆了口氣。她一直是個隨性散漫的人,除了那回要躲盜賊而跑快外,就今日跑得最快。

  是他方法弄錯了嗎?但是除了邀約夜度春宵,讓她懷有身孕外,他真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可以逼她點頭跟在他身邊。

  不過眼前還是先去探探申仲隱出了什麼事吧。

  他掀開被子,衣褲早已穿戴整齊,再抓了件外袍搭上便走出房外,一眨眼躍上了屋頂,沿著屋頂直朝隔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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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00:25: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解密關鍵女

  「申大夫,你這藥材不給,是打算要抗令了?」話落的瞬間,醫館里爆開重物砸落的聲響,幾個上門看診的病患嚇得跑出醫館,哪管還病著疼著。

  申仲隱長睫垂斂,掩飾深不見底的冷眸,再抬眼時臉上端滿笑意,身段柔軟地說︰「官爺有話好說,不是小的不給,實是官爺要的藥材缺得緊,要是全都給了官爺,小的就沒有藥材可用,不如官爺多等兩日,等小的調足了,這樣也讓官爺好交代。」

  「所以兩日後你必定能上交藥材?」問的是帶著衙役上門的班頭。

  「正是,還請官爺們回去告訴大人一聲,兩日後小的必定會將知府要的藥材全數奉上。」申仲隱走近班頭,在他手里偷偷塞了幾兩銀子。「還望官爺回去替小的美言幾句,感恩不盡。」

  班頭掂了掂手中的銀兩,朝同僚使了個眼色,一行人正要踏出醫館時,適巧連若華擠過了圍觀的人潮,和官爺打了個照面。

  申仲隱見狀,不由分說的一把將她拉進懷里,粗聲粗氣地罵道︰「方才不是要你到後頭幫忙的嗎,到底是野到哪去了?」

  連若華被罵得一頭霧水,想要掙開,卻發覺申仲隱竟有一身蠻力,硬是箝制得她無法動彈。

  眼前演的是哪一出?

  「這位是——」方才收了銀兩的班頭回頭望來出聲問。

  「是賤內,是個鄉野村姑,不懂禮教,要是對幾位官爺不敬,小的在這兒跟諸位官爺陪不是。」

  「是嗎?」班頭笑了笑,脫口道︰「雖是鄉野村姑,倒是長得挺俊的。」

  「當初不就是看上她這張臉嗎?」申仲隱輕笑著,目送幾個衙役離開,但見後頭有兩名一陣交頭接耳,又跟帶頭的班頭咬了耳朵,那班頭隨即回頭瞥了眼,他依舊漾著笑,躬著身,在這入夏的時節里,他卻滲出一身冷汗。

  「沒事、沒事,看診的病患請進。」待衙役走遠了,申仲隱才揚開笑意招呼著,回頭將連若華拉進內院,低聲吩咐︰「若華,這段時日你連鋪子也別待,盡量待在後院里知道不?」

  「發生什麼事了?」她不解的問。

  「沒什麼事,也許不會有事,但任何時候都必須防患未然。」

  看著他再嚴肅不過的神情,連若華抿了抿嘴,點了點頭,但還是開口追問︰「剛才那些官爺是來干麼的?」

  「要幾副藥材的。」

  「是治什麼的藥材?」

  「全都是一些祛邪解熱的藥材。」

  「治風寒的?近來得風寒的人好像不少。」入夏了,天氣變化並不大,這種天候感冒也挺奇怪的。「我記得去年這個時候,並沒有這麼多人染上風寒。」

  申仲隱沉默不語,最終只能暗嘆了聲。「待會你從咱們兩家後院連結的那扇牆門走,記住這幾日別到外頭走動,就算我這里出了任何事,你也別過來。」

  「……好吧。」雖說摸不著頭緒,但他這般嚴肅,意味著有事對她不利,既是如此,她就從善如流地避風頭了。

  走向兩院相通的牆門,推開便是她鋪子的後院,繞過牆邊小院即是她的房間,再過去就是夏侯歆的。

  想了想,她往自個兒的房里走去。

  現在和他相處總教她覺得不對勁,還是暫時拉開一點距離好了。

  連若華進房了,壓根沒察覺有雙熾熱的眼盯著她進房門才移開視線。

  夏侯歆縱身幾個躍步在樹梢上輕點著,隨即回到西廂房,他脫去外袍,躺回床上裝殘人。

  他垂眼不語,腦海中淨是連若華被申仲隱緊擁入懷的那一幕,申仲隱對著衙役說她是賤內,她並未解釋……到底是當時的狀況教她無法解釋,還是真是如此?

  不,她說過,她和申仲隱只是朋友,一個對她有恩的朋友,否則她不會找上他,但他就是無法不在意。

  此刻他該想的是太斗即將假扮巡撫前往西霧山,他更該想接下來如何將那票貪官污吏繩之以法,但是那一幕就是在他腦袋里不斷地膨脹,沖擊著他。

  掌燈時分,連若華如往常帶著采織到夏侯歆房里用膳,雖驚詫太斗依舊未歸,但卻沒有多追問,直到用完膳將離開時,他輕握住她的手。

  她沒回頭,只因他的踫觸讓她察覺他的意圖。

  「若華,可以留下來陪我一會嗎?」他央求著。

  她皺起眉,覺得不該理甚至該強硬拒絕,但是回頭一看,他的神情太落寞、太哀傷,教她莫名被牽引,終究在他床畔坐下。

  在她低頭瞬間,夏侯歆嘴角輕漾笑意。

  只要讓她留下,他就有把握將她拐上床,用讓她著迷的豐采誘惑她。他不管她到底是屬于誰的,既然他要,誰都不能將她奪走。

  也許她對自己尚無情感,但只要她懷孕了,他便可以端出身分,強迫她跟著他一道回京,假以時日的相處,不信她還不動情。

  于是,這一夜她又再度落在他的懷里。

  再一夜,他依舊將她給誘上了床,但每每完事之後她總是急著離去,像是不願與他有太多牽扯,教他微惱著,硬是想與她牢牢牽絆住。

  「在這兒睡不好嗎?我會很安分的。」

  連若華背對著他,無力地托著額。她到底是著了什麼道,為什麼會乖乖地任他予取予求?為什麼只要一坐到床畔,最後就會坐到他身上去?她是被鬼牽引了不成?

  「若華。」他啞聲喚著,沙啞的嗓音帶著縱情過後的粗嗄。

  她渾身爆開陣陣雞皮疙瘩,立刻起身。「時候不早了,我得要趕緊回去。」話落,她逃也似地跑了,動作快得教他來不及阻止。

  一會,關上的房門被打開,夏侯歆眉眼未抬地問︰「結果如何?」

  「我說二爺,剛剛離開的不會是若華姑娘吧?」太斗驚訝又不算太驚訝地問。

  「我在問話。」

  「怎麼,是遭人拒絕,惱羞成怒找我出氣?」太斗依舊嬉皮笑臉地往床畔一坐,驀地發覺……「不會吧,你真的把人給拐上床了?到底是誰說我無恥的?」

  這床畔還溫熱得很,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同睡一張床,要說什麼事都沒發生,他的頭就剁下來給他當球踢。

  「太斗!」夏侯歆沉聲警告。

  太斗聳了聳肩,不再追問他私事,將這兩日的事說過一遍。「兩天前我和柳珣底下的屯衛從西霧山北邊的寬陽縣出發,繞過驛站在三個時辰前進入西霧山,接著故意往南騰衛所別館的方向而去,結果又發生咱們上回遇到的事,山崩。」

  夏侯歆聞言,不禁哼笑了聲。「這座山也未免太會山崩了。」

  「可不是,不過這回咱們早有防備,所以全數逃過,只故意讓馬車順勢被埋,而後就瞧見幾個身穿夜行衣的男人往崩落的方向而去,我讓柳珣派人去跟了,明兒個就有答案。」

  「很好。」

  「接下來呢?」

  「當然是要你扮巡撫去整治知府。」

  「你還要繼續裝殘?」是不是裝上癮了?

  「我還未達到我要的目的,等明兒個柳珣回報之後,我再決定何時讓你粉墨登場。」

  太斗眯眼瞪著他。「我說二爺,你這一回也未免太輕松了,光出一張嘴,卻讓我東奔西跑,你也未免太爽了些。」

  「別浪費你一身好武藝,反正我現在殘了哪里都去不了,你就多擔待了。」

  「我再請教你,你到底何時才要康復?」

  「等……」他皮笑肉不笑地望向他。「有一身武藝是好,但偶爾腦袋也要端出來用,否則空有武力沒智力,太可惜了。」

  「等辦完這件事,我會真的讓你變成殘廢。」反正都裝上癮了,他就助他一把,讓他徹底當個殘廢!

  「聽起來挺不錯的。」要是一輩子殘了,不知道能勾動她多少惻隱之心。

  「……嗄?」不會吧,真的裝上癮了……這什麼病浮?!

  一早,天色尚未大明,柳珣如入無人之境的到來,稟報著昨晚之事。

  「所以說,那都是知府的人?」夏侯歆壓低聲嗓問。

  「正是,卑職親眼瞧見那幾個身著夜行衣的男子進入了知府里。」柳珣單膝跪在床前稟報。

  夏侯歆輕點著頭,對這結果壓根不意外。「他們身上可有任何可以視做證據的傷或特征?」半晌,他才低聲問。

  柳珣想了下。「其中有兩名不慎摔進谷里,身上有多處擦傷。」

  夏侯歆微斂長睫,思忖著擦傷似乎不足以咬住齊天知府高升平。「他們下山谷只為了確定傷亡,沒有屍體只會讓他們更加防備,咱們需要更有力的證據。」

  「可惜卑職差人尋找,依舊尋不著那晚曾經進出南騰衛所別館的人。」

  夏侯歆打一開始就不抱希望,畢竟都埋在下頭了,能有幾個人逃出生天。

  「之前王爺要你等潛進知府里亦無所獲?」太斗沉聲問。

  「知府里戒備森嚴,先前收到京城公文時,高升平看完便燒了,所以卑職認為以高升平行事如此小心之人,斷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太斗聽完,瞟了夏侯歆一眼。「王爺,接下來該如何進行?」

  「本王不認為有那麼多巧合,寧可相信山崩是火藥炸出來的,出陽縣出產磷礦,想辦法找出磷礦的賬本,本王要核對數量,也趁機拉攏出陽縣令。」

  柳珣應了聲後,房里三人皆聽見外頭響起的腳步聲,夏侯歆一個眼色,柳珣隨即如影般竄出窗口,眨眼躍出小院。

  一會,采織端了洗臉水進來。「夏侯公子,晚一點華姊要開窯,所以待會我就會把早膳送來。」

  「多謝。」他知道所謂的開窯指的是連若華準備烤餅,她總是幾天開一次窯,全看餅賣的狀況。

  「近來城里不安寧,華姊說太斗要是回來了,能少出去就盡量少出去。」采織說著,朝太斗微笑。

  「不安寧?」

  「其實要說不安寧是一直都不安寧的。」采織向來是有問必答,有時就算人家不問,她也會自動告知。「因為洪災的關系,知府大人老是要齊天城的商賈捐糧捐錢,前幾日還找申大夫要藥材呢,這兩天申大夫拚命地調足藥材,現在官爺就在隔壁等著取。」

  「這知府大人在齊天城里猶如是地方惡霸了。」夏侯歆哼笑了聲。

  官爺到醫館討藥的事,他是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為哪樁。

  他犀利的言詞令采織嚇了一跳,但想想他們就在屋里頭,說說應該是不打緊,不怕有人偷聽去。「聽說西霧山昨兒個又山崩了,有人報了官,結果官爺不上山,反倒是在醫館外頭候著,就像夏侯公子那時一般,華姊要我去報官,官爺不甘不願地上山收了屍卻壓根不管夏侯公子,只因為華姊要我說夏侯公子是在山腳下撿著的,和半山腰上的那具屍體無關,官爺就不管了。」

  夏侯歆微揚起眉,心忖著,難道她早察覺不對勁,所以才設下那般多的防備,不但要防盜賊,就連官爺也……可他壓根不知她的苦心。

  他沒搭腔,采織也徑自說著,一面擰了濕手巾遞給他。「齊天城的官爺是不管事的,聽說這一次山崩是在南騰衛所別館上頭,沖刷而下的山石意外砸開被掩埋住的別館一角,有人瞧見白骨露出。」

  「是嗎?」夏侯歆接過手巾抹了兩下,睨了太斗一眼,心想柳珣方才也未提到這些,代表他和底下人只專心跟著那幾個夜行衣男子,倒忘了勘察山崩處。

  「城里的人繪聲繪影地說是亡魂在作祟,不想被埋在黑暗之中,所以才發生這次的山崩。」

  「采織簡直就像是個包打聽,舉凡街上的消息都曉得。」夏侯歆噙笑道。

  采織有些赧然地垂下眼。「我不過聽人說就跟人聊,華姊嫌我太長舌,也不愛我老是在外頭聽些是非。」

  「你既是在外頭聽了這麼多,可有聽說過別館山崩那日有人出入來著?」他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問。

  「不管有無人出入,全都被埋在地下了。」

  「你何以這般確定,山崩時,只要有人察覺不對勁,也許是可以早一步逃出的。」所以他一直認為該是有活口的。

  采織望了他一眼,想了下才囁嚅道︰「人都死了,怎麼逃……」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采織有些為難,因為華姊警告她,這些事絕對別外傳,否則必會引來殺身之禍,所以除了華姊之外,她誰也沒說過。

  「采織,你之前是不是待在別館當差的?」她的欲言又止教他大膽猜測著。

  「我……」

  「你別怕,不過是聊聊而已,這般緊張做什麼。」夏侯歆噙著笑,試圖讓她松懈心防。

  采織嘆口氣。「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但華姊不要我把這事再傳出去,她怕我招惹麻煩。」

  「咱們在你眼里算是外人嗎?」夏侯歆苦笑道。

  「不是不是,夏侯公子和太斗哥人都很好,我……」

  想了想,她像做賊般地朝窗外看了眼壓低聲音說︰「之前我確實是在衛所別館當差,而巡撫大人到的那一日,我因為犯了錯被關在柴房里,後來等到夜都深了,我奇怪為何沒人將我放出來,所以才偷偷開了柴房,卻發現別館里一片死寂,回到廚房時就見原本的大廚和廚婢們都躺在地上,口鼻上都是血,我嚇得趕緊逃走,才踏出別館大門就突然爆開連聲巨響,我被震得掉進十幾丈外的山溝里,待我醒時,別館已經被土石給掩埋,我沿路往山里走,直到再也走不動時,是華姊救了我。」

  夏侯歆和太斗交換了個眼神,不敢相信真正的內幕竟是如此,想再追問時——

  「采織!」

  外頭傳來連若華的急喚聲,采織愣了下,先朝夏侯歆欠了欠身,趕忙往外跑去。

  「華姊,發生什麼事了?」

  太斗走到窗邊,看著連若華不知道對采織說了什麼,兩人隨即往鋪子前的方向跑去。

  「太斗。」夏侯歆低聲喚著。

  「知道了。」太斗隨即開了門,沒往鋪子的方向去,反而直接躍上屋頂沿著屋脊朝隔壁走。

  不一會兒,太斗先她們一步回來,低聲道︰「申仲隱被押走了,聽說他醫死了人。」

  「嗄?」那他的運氣是不是算很好?

  不一會,連若華硬是被采織給拖回後院,一路拉進他的房里。

  「若華,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夏侯歆佯裝不知地問著。

  連若華看了他一眼,頹然拉了張椅子坐下。「官爺說申仲隱醫死了人,說什麼他的藥材里有毒,可申仲隱也說了,是藥三分毒,要是熬煮的過程出了問題,藥也會變成毒的。」

  「……難道那藥材是烏頭?」

  「好像是。」

  他看著她為其它男人擔憂的神情,心底隱隱惱著,隨口道︰「藥材里如果加入烏頭,最怕的是在熬煮過程中又添水,如此烏頭里的毒素會跑進藥湯里,申大夫不知有無跟病患提過這事。」

  然,說到最後他又覺得不對勁,只要是行醫之人,這等細節必定會講解清楚,他不認為申仲隱會犯這種錯誤,所以說……是嫁禍?因為他給不出藥材,所以嫁禍他?可是采織說藥材早已備妥,既是如此,何必嫁禍?

  除非,另有所圖。

  連若華聽到最後,不禁愣愣地看著他。「你……」

  夏侯歆懶懶抬眼,瞧她的臉色愀變。「我說錯了?」他讀不出她的思緒,有時他會出現一種錯覺,總覺得她用一種似曾相識的神情看著自己,彷佛把誰的影子投注在他身上似的。

  「你……」本想說什麼,但想想還是先按下,轉而問︰「既然你諳藥性,那你能不能上府衙幫申仲隱?」

  夏侯歆微揚濃眉。「也沒什麼不可以,只是……你倒是挺關心他的。」他有那麼一點不是滋味。

  連若華沒心眼地道︰「我當然關心他,他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恩人,我還沒報恩呢。」

  「他沒要你報恩?」他詫問。

  其實他想問的是——申仲隱沒有挾恩逼她以身相許?

  「沒。」

  這麼說來,申仲隱倒也算是個磊落君子,看在這一點的分上,幫他也不是不行。

  「好吧,我待會走一趟府衙探探好了。」

  「我和你一道去。」

  「華姊,你不行去,申大夫說過,絕對不能讓官爺們瞧見你,你不能去。」采織擋在門口,就怕她動作太快,她來不及擋。

  夏侯歆聞言,不禁想起官爺上門那天,申仲隱一把將她摟進懷里,直到官爺離開似乎都沒讓他們瞧見她的臉……他微眯起眼,不禁忖度申仲隱被嫁禍也許和她脫不了關系。

  「往這兒走,動作快一點,別給我添麻煩。」

  獄卒開了地牢的門,朝里頭一指。

  「多謝這位大哥。」夏侯歆伏在太斗背上,笑睇著獄卒,隨即要太斗趕緊拾階而下。

  隨著太斗的步伐,陣陣陰冷氣息伴隨著濕腐的氣味襲來,和外頭初夏的燦燦光芒截然不同。

  「二爺,申大夫在這里。」太斗停在一間牢房前。

  夏侯歆垂眼望去,正好與牢房里的申仲隱對上眼,他隨即溫和一笑。「申大夫,若華托我來探探你。」

  「若華沒來吧?」申仲隱緊張地握著鐵欄往外望,沒瞧見她的身影,教他松了口氣。

  「沒。」夏侯歆將他的反應看在眼里,低聲問︰「申大夫,難不成你今兒個的事與若華有關?」

  申仲隱欲言又止,垂睫尋思半刻,隨即道︰「不管怎樣,別讓官爺瞧見她,也別讓任何人知曉若華在哪。」

  「誰要對若華不利?」事關連若華,夏侯歆開門見山地問。

  「知府。」縱有猶豫申仲隱還是說了,因為自己現在在牢房里,若華要是有了危險,他根本使不上力,倒不如讓他知情,就算他護不了若華,至少還有個隨從可以幫忙。

  「若華怎會和知府扯上關系?」

  申仲隱面露惱意,「幾日前群花樓有花娘身體微恙,我本不想去,可又想近來城里有太多人染上古怪的風寒,所以才想去瞧瞧,然而畢竟對方是姑娘家,我單身前往總是不妥,便拉了若華相伴,豈料若華受不了房里的燻香味,走出門外卻被樓里的客人誤認為是花娘,拉扯之間,有人相助,總算讓若華逃過一劫,可問題是那欲招惹若華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知府大人。」

  「你的意思是說知府看上若華,所以找你麻煩?」

  「不只是如此,知府日前便差官爺到我醫館里要我捐藥材,功用全都是解熱祛暑的,這正是近來城里百姓所需的藥材,我找了其它醫館一問才知道,知府是派人搜刮所有醫館里同樣的幾味藥材。」

  「……瘟疫嗎?」夏侯歆思緒極快,推論出最大可能性。

  申仲隱聞言,眸中有贊賞,隨即又憤然地道︰「我也是如此猜想,齊天知府當初不管洪災,不管屍橫遍野,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刻,搜刮所有藥材後,一旦瘟疫大肆爆發,他還可以再狠撈一票。」

  太斗渾身血脈賁張著,一股怒意沿著背脊竄上腦門,不敢相信一個知府竟無法無天如斯!

  夏侯歆愣愣的說不出話。作夢也想不到一個地方官竟可以只手遮天到這種地步,儼然無視百姓死活……簡直是混帳!

  「那日官爺上門,若華似是被里頭的官爺認出,他們認定若華是我的妻子,硬是要我將她交出,盡管我不說,也藏不了她太久,你是外地人,想個法子帶她走吧。」

  「你呢?」

  「我只要她好。」

  「哪怕你會死在這兒?」

  「我是個大夫,早已看慣了生死。」

  「我算是半個大夫,也看慣生死,但看慣生死不代表對生死已看破,能救的就不能放過。」夏侯歆注視他良久,嘆了聲。「放心吧,申大夫,我會帶她走,但也不會丟下你不管,等著吧,我會把你帶出地牢。」

  「你……你以為你是誰?知府大人儼如地方皇帝一般,你有本事可以對付他?」

  「放心,我有個大哥當靠山,知府算什麼。」

  「大哥?」

  「是啊,我有個很有用處的大哥。」不多做解釋,他輕拍著太斗,太斗便意會的背他離開地牢。

  地牢外,流麗日光教夏侯歆不禁微眯起眼。

  「二爺,咱們接下來要怎麼做?」太斗沉聲問。

  「太斗生氣了?」

  太斗悶不吭聲。

  夏侯歆扯了扯唇。「我一直以為皇宮才是牢籠,牢籠里為存活斗得你死我活,沒想到皇宮之外竟是一整片圈子,百姓為獸,任其貪官惡吏圍獵屠殺,荒唐!簡直教人不敢相信!」

  官員結黨營私,從中央到地方,或求明哲保身,或求名利富貴,為虎作偎,魚肉百姓,無視百姓生死……

  「太斗。」

  「在。」

  「咱們先走一趟南騰衛所別館,瞧瞧這一回山崩可真有亡魂作祟。」南騰衛所別館上下共三百二十余條性命,王朝里一個個鐵錚錚的漢子,豈能因為高升平一己之私折損?!「本王要替亡魂請命。」

  「好!」

  連若華望穿秋水,一起身,采織隨即擋了過來。

  「你這是在做什麼?」

  「夏侯公子說你不能到外頭。」采織張開雙臂,不容她踏出後院一步。

  「他哪位,憑什麼約束我?」連若華沒好氣地道。

  「華姊,夏侯公子很認真地囑咐我,而且之前申大夫也這麼吩咐我,這就代表華姊真的不能到外頭,你要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辦?」采織可憐兮兮地說著,淚水已經在眸底打轉。

  「我不要再剩自己一個人了。」

  「……你應該去當戲子了。」三秒落淚根本是采織的拿手戲呀。

  「華姊!」

  「知道了,我坐這兒總可以吧。」她沒好氣地坐在涼亭。

  這座亭子位在前鋪後院中間,她今兒個早早就收了鋪子,緊閉大門,坐在這里等成歆和太斗一回來,她就可以馬上見到。

  可眼看著都已經是掌燈時分,他們未免也去太久了吧,要是連他們都出事……思忖著她更加不安,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他去府衙一趟,她明明很清楚齊天知府是個惡官,豈會聽信他的片面一詞。

  再者,如果這是場嫁禍,她讓成歆出面豈不是害了他?

  想著也許往後再也瞧不見他,她就怎麼也坐不住,但一起身,采織又跳到她面前。

  「你……」正開口,大門傳來拍門聲,連若華不禁喜形于色地道︰「肯定是他們回來了。」

  說著,她趕緊沖去開了大門,采織跟在一旁正要喊人,卻見來者是一個個身穿官服的官爺,不禁愣住。

  「班頭,就是她沒錯。」後頭一名官爺說著。

  「把她押回去!」班頭一聲下令,兩名官爺立刻上前押制連若華。

  連若華沒有反抗,因為她知道就算她反抗也沒用,反倒是采織沖上前去拉扯著。

  「你們要做什麼?為什麼要將華姊押走?」

  「滾開!」班頭毫不客氣地朝采織腹部踹去。

  「采織!」連若華見狀掙扎著想護她,卻被箝制得更緊,朝外拖去。

  「華姊……華姊……」采織忍著痛爬出門外,見門外有鄰居圍觀,忙道︰「大娘,幫幫忙,我家華姊被帶走了……」

  被點名的大娘聞言立刻快步離開,其余的不等采織開口,瞬間做鳥獸散。

  采織愣了下,豆大淚水滑落,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抹影子疾速逼近,彎身叫喊她。

  采織眨了眨眼,嚎啕大哭著。「夏侯公子,華姊被官爺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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