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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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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上薰 -【娘子的小心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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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31: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有心算無心

  安慶王妃沒想過要為難媳婦,跟兒子媳婦一道用晚膳時,都開口讓花榮月坐下來一起吃,而非立在她身旁布菜。

  對比寧國公府,安慶王不由慶幸自家婆媳和睦。

  食不言,寢不語,一家人安靜地用飯。

  寇準想到在榴花院和寒蓮用膳時,寒蓮總是溫柔小意地為他挾菜,替他斟酒,還說王爺和王妃如今指望他開枝散葉,早日抱上嫡長孫,若是見了他待世子妃恩恩愛愛的,想必十分欣慰。

  美人不稀罕,溫馴柔善、口吐蓮花的佳人,才是真美。

  寇準想到寒蓮說的話,伸手挾了一大塊八寶肥鴨放在花榮月的碗里,席間的氣氛頓時有點詭異。

  寇準大剌剌地道︰「多吃點,吃胖一點才容易生孩子。」

  花榮月頓時臉色有些難看,但在王爺王妃的注目下,只能努力咽下那一大塊鴨肉,誰知立馬又有一大塊醬肘子落在她碗里。

  寇準表現恩愛的手法簡單又直接,笑道︰「吃肉長肉,你早日生下孩子,爹娘才開心。」

  花榮月的內心很是不滿,他當她是母豬啊!

  蔥燒海參接著整盤移到她面前,寇準還邀功道︰「海參好,娘以前說過,女人多吃海參好,這一盤都給你。」

  王妃面上和氣,但眉眼微挑,心中有幾分不快。這熊孩子,你娘就不是女人?你一塊海參也沒挾給我過!這才成親多久,有了媳婦便忘了娘,你媳婦是給你吃了迷魂藥不成?但兒子口口聲聲為了孩子,王妃自然不便與他計較,只會在心里記上媳婦一筆。

  安慶王從不管內宅之事,見兒子心疼媳婦,相信很快就能抱孫了。

  寇準見爹娘臉上都笑笑的,相信自己表現得很好,喝完飯後茶便扶著花榮月起身,告退回豐澤堂了,沒瞧見王爺王妃有一瞬間僵硬。

  出了正院,花榮月便道︰「世子今晚是怎麼了?」

  一個大男人又怎好承認是小侍妾在背後給他支招?

  寇準一出了正院便走在妻子身前一步,口氣強硬道︰「待你好,你不喜歡?爹娘如今的希望全放在我身上,我們夫妻恩愛,爹娘才放心。」

  沒有一個妻子不喜歡丈夫待她情有獨鐘,且不吝惜在公婆面前大方展現,即使于禮不合,浮誇輕狂,但對一個新婚妻子而言還是驕傲的,因為丈夫是站在她這邊的,如果沒有寇淮當對照組,她相信自己是幸福的。

  花榮月安撫地笑道︰「你對我好,我怎會不喜歡?只是我不愛吃肥膩的醬肘子。」

  對你好,你乖乖接受就好了,還敢挑三揀四,這女人果然寵不得。寇準不以為然道︰「你是正妻,該端莊賢淑,胖一點才顯得安富尊榮,得風一吹就跑,能生孩子嗎?」

  花榮月聽得連連搖頭,髻上的那支鳳頭金步搖餃下的足金流蘇隨之晃動。

  寇準耳尖地回眸,冷淡道︰「我說錯了嗎?」

  花榮月笑意淺淺,不想殺風景地與他起沖突,故作玩笑道︰「世子開口孩子閉口孩子,你娶我回來就只為了生孩子?」合該為了她的美色、被迷得神魂顛倒才是啊。

  寇準若有五分討好妻子的心就該馬上否認了,可惜寇準就是個不解風情的,他老實道︰「若非為了傳宗接代,生下名正言順的嫡子,何必娶妻?不過,你是個美人,我倒也娶得心甘情願。」只不知你是否嫁得心甘情願?

  花榮月似嗔非嗔地眯起眼,淡淡道︰「世子好矛盾,一下子說正妻該端莊賢淑,一下子又以貌取人。」

  寇準道︰「不美麗能入皇家玉牒?貌美又端莊賢淑才堪為世子妃,哪里矛盾了?」

  花榮月語噎。

  寇準大獲全勝,晚上例行公事的滾完床單後,睡了個好覺。

  翌日男人上朝後,周嬤嬤服侍花榮月喝燕窩羹,一面語重心長道︰「世子妃可要勸一勸世子,夫妻關起門來多恩愛都好,千萬別恩愛給公婆看。」

  花榮月一怔,笑道︰「沒事,我看王爺王妃都笑咪咪的,很欣慰的樣子。」

  「世子妃……」

  「更何況,世子對我越好,不只王爺王妃會看重我,府里上下誰敢不服我?」

  周嬤嬤心知是這個理,但她看得比自幼喪母的花榮月深遠,若是原國公夫人還在,也會規勸花榮月要收斂,越是位高權重的公婆越不喜歡兒子當面出言維護媳婦,一次兩次倒也罷了,次數多了,肯定會氣憤媳婦將她兒子拿捏住了,唆使兒子替她出頭。

  周嬤嬤後半輩子全仰仗花榮月,自然希望花榮月越來越好,又怕說多了惹惱花榮月,磨損多年的情分,不免兩難。

  三名侍妾來請安時,花榮月照例喝了一盞茶便讓她們退下,留下寒蓮聊聊天,輕描淡寫卻又掩不住三分得意的將寇準露骨的秀恩愛說上一說,也提及周嬤嬤的規勸,問問寒蓮有何看法。

  寒蓮一臉天真的笑道︰「這種事情我怎麼會懂呢?姊姊聽周嬤嬤的應該沒錯。」然後朝周嬤嬤一笑。

  周嬤嬤松了口氣,她真的不希望花榮月給王妃留下壞印象,這千錯萬錯都是媳婦的錯,王妃的兒子可是沒錯的。

  花榮月不奇怪寒蓮不懂夫妻婆媳之間的事,但「聽周嬤嬤的準沒錯」,這話怎麼聽起來怪怪的,有些刺耳?

  寒蓮面色恬淡地笑道︰「姊姊與世子是夫妻,世子又待姊姊好,有什麼不能說的?」

  周嬤嬤忙道︰「是啊,世子妃,世子一定肯聽您規勸,俗話說,妻好一半福。」

  花榮月微微點頭,心里卻沒有十足把握。寇準肯納忠言?

  寒蓮噗嗤一笑,「姊姊已經夠好了,哪還能更好?果真十全十美,世上又有哪個男子配得上?依我看,世子爺已是這世間最有艷福的男子了,自然該百般討好姊姊。」望著花榮月的目光充滿崇拜之情。

  花榮月思及寇準曾打趣懷疑寒蓮愛上她了,忍不住莞爾,寒蓮說的話每每令她心里暖暖的,大有「知我者,寒蓮也」之感,便留她一道用午膳。

  花榮月根本不想規勸寇準別在人前秀恩愛,她覺得丈夫討好妻子,有什麼不對?憑她的美貌才情,若非寧國公有意避開皇位爭儲,就是當皇子正妃也使得。寇準娶了她,可是燒了三輩子高香!

  寒蓮待周嬤嬤親自去小廚房吩咐菜色,才在心中腹誹,這貪財的老虔婆,自以為對她有恩,忘了自己不過是個奴才,連世子賞的一百兩銀錠,都花言巧語的想要討,直到她讓秋水捧了二十兩銀子給她,她才一臉不太滿意的走了。

  寒蓮不在乎身外之物,但在乎有人一直盯著她的錢袋子,當她是冤大頭。周嬤嬤越貪越容易被利用,更何況榴花院還有一個尤嬤嬤,那可是王妃的眼線。豐澤堂原先的管事蔡嬤嬤肯定也會盯著周嬤嬤,提防被她取而代之。

  什麼是捧殺,周嬤嬤或許不懂,寒蓮卻打算這麼干,她才不當惡人呢!

  對待寇準,她不爭就是爭。

  過兩日寇準休沐,花榮月正打算帶她的胭脂馬到別莊遛一遛,有寇準發話,王妃自會答應,誰知寇準一大早就陪著靜王和一票勛貴之家的紈褲子弟到城外賽馬去了,花榮月氣得不得了。

  成親兩個月,府里上下都稱頌他們夫妻恩愛、琴瑟和鳴,侍妾通房都成了花瓶,實際上花榮月心里清楚,他們只勉強稱得上相敬如賓而已,寇準不曾陪伴她一整天,不,連半日也沒有。

  他們總是話不投機,在一起吃飯,她都嫌他舉止不夠文雅而萬分隱忍,總覺得自幼受世子教育長大的和半路出家的世子就是不一樣。

  這些她都忍了,但實在受不了他每回從靜王府喝醉回來就吐在她房里,那丑態、那味道,她也想吐了。

  當今皇上的皇子有六人,太子和九皇子靜王是先皇後嫡出,但沒誰將靜王特別放在心上,先皇後就是生九皇子時難產血崩而薨,有克母之說,元徽帝十分不喜九皇子,十歲時便封了靜王,早早便出宮建府,遠離儲位之爭。

  封靜王,便是期許九皇子安靜克己地當一位不惹事的王爺,偏偏事與違願。靜王和寇準從小就特別合得來,可想而知,不是君子之間的惺惺相惜,而是闖禍搗蛋的臭味相投,公侯之家最不缺的就是飛鷹走馬、包妓養戲子的紈褲子弟,畢竟爵位只有一個,其他兒郎們不做點荒唐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再說了,六品知縣的親戚都敢欺男霸女、橫行鄉里,他們聲色犬馬又怎麼了?

  花榮月最氣寇準滿嘴歪理,其實是不爭氣,只要一勸他少親近靜王,少喝點酒,皇帝和太子知道了,只會覺得他與靜王一丘之貉,于他的官途有礙……只消一提及這話題,他便跳腳,最後拂袖而去。

  沒錯,妻好一半福,但也要良人肯納忠言。

  他就不想想,寇淮為了救太子而一命嗚呼,太子多少心中有愧,寇準若肯多親近太子,日後太子登基,高官厚祿指日可待。

  但驢子就是驢子,駑馬就是駑馬,遇見伯樂也不會變成千里馬,這讓伯樂很郁悶。

  三名侍妾來請安時,花榮月的情緒正壞,連敷衍她們的心情也沒有,茶也不用喝了,開口便讓她們退下。

  寒蓮的眼色好,立馬屈膝行禮告退,轉身時掃了年順慈與周吟鸞一眼,腳下不停地走出堂屋,沿著抄手游廊慢下腳步,果不其然,采薇院那兩位要出夭蛾子了。

  原以為她們一個月前便會發作,不料她們還算謹慎小心,又多等一個月。

  今日來請安,在院門口相遇,那兩位分明在等她,眉飛色舞地說要稟明世子妃,找大夫來為她們診脈,說是不知怎地,小日子遲來兩個月……

  她們大概以為正逢寇準休沐,剛好為她們作主,不想撞上了花榮月的壞心情。

  寒蓮回到榴花院,尤嬤嬤有點奇怪她今日回來得特別早。

  「姊姊心情不太好,我不敢多留。」

  「世子妃遇上什麼不痛快的事?」

  寒蓮一副沒心機、坦誠待人的模樣,顰眉道︰「我不敢多問,不過年姨娘和周姨娘告訴我說,她們的小日子有兩個月沒來了。」

  尤嬤嬤臉色大變,忙說要去稟告王妃一聲。

  寒蓮自然不會阻止,反正那兩個女人巴不得眾所周知,如今豐澤堂應該炸了鍋,搞不好蔡嬤嬤也急著往正院跑。

  可惜呀,花榮月不知不覺中連吃了三次斷子散,再無懷孕的可能,要不,若是世子妃福氣好有了入門喜,再爆出兩名侍妾早一步懷了身孕,就在世子妃進門之前剛好藍田種玉,接下來的發展肯定更精彩。

  不過像如今這樣也夠了,她的目標始終只有一個花榮月,可不想因小失大。

  寒蓮吐出一口長氣,去了東次間的書房。

  臘月初十是靜慧師父的生辰,她以簪花小楷抄寫《法華經》,準備到時候派雲雀送去慈雲庵。靜慧師父可以無情,她頂著寒蓮的肉身卻不能無義。

  什麼是家翻宅亂?安慶王妃很是體會了一把。

  當大夫證實年順慈和周吟鸞是喜脈時,花榮月仿佛被人當眾搧了兩個耳光,頭暈目眩不說,一股熊熊怒火直沖腦門,理智線瞬間斷裂。

  成親至今夜夜留宿豐澤堂,將她捧得高高的,她端坐雲端上翹首四盼,認為沒有一個女人是她的對手、值得她放在眼里,而如今……她像是不小心跌了一跤踩進爛泥里,不,是寇準一手將她推入爛泥里,讓她成了一個大笑話。

  她頓時化身夜叉羅剎,一面命人將年順慈和周吟鸞押回采薇院看好,一面命人去尋寇準回來,同時將屋里一套前朝留下來的油滴天目茶碗給砸個粉碎,那可是寇準相當寶貝的古董茶具。

  她就是要他心痛!

  砸完了,命丫鬟撿起來放在托盤上,端至寇準書房的書案上放著,生怕他沒瞧見——豈能對妻子的怒火視若無睹呢?

  豐澤堂上下屏聲靜氣,人人心頭泛起寒意。

  安慶王妃幸運地遇到通曉事理的婆婆,所以便期許自己也要當個好婆婆,不刁難媳婦立規矩,把媳婦當女兒一般對待,也不想插手兒子的房里事,兒子的侍妾通房自有媳婦去處理,只消不鬧出人命,她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手讓媳婦管理兒子的後院。

  但蔡嬤嬤派人一趟又一趟回報的消息,令安慶王妃大吃一驚,她沒想到花榮月處理事情這樣直接粗暴又不理性,一點兒當家主母的手段和沉著機敏都沒有,日後,她如何放心讓花榮月主持王府中饋?

  小妾懷孕算啥事?生下十個八個也影響不了嫡子嫡女的地位,何須大發雷霆,當真容不下,兩碗打胎藥灌下去,干淨利落,事後再賞些補藥和金銀首飾衣裳便可粉飾太平。

  重點在于明明服了避子湯,為何雙雙有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該撤查的不去撤查,只會大發雷霆,還砸了焱之心愛的油滴天目茶碗,難不成她還要向焱之興師問罪?明明一臉聰明相,行事卻無章法,像潑婦一樣率性而為,是日子過得太順遂了嗎?一點打擊便流露本性。

  安慶王妃在正院里撫額嘆息,卻不打算插手,她要看看花榮月如何理事。

  她只做了一件事,阻止小廝去找世子爺回來。

  男人有男人的社交圈子,半路被妻子派人叫回去,肯定會遭朋友取笑。安慶王妃不容許自己的兒子出糗,丟臉丟到外面去。

  王妃以己度人,想著等兒子晚上回來,媳婦該冷靜下來了。

  可惜花榮月不這麼想,久等寇準不回,她的怒火更盛。

  周嬤嬤在一旁教唆道︰「不是都喝了避子湯嗎?肯定是這兩個賤女人互相掩護著偷偷倒了藥,不然怎會雙雙有孕?分明是故意打您的臉!世子爺不回來,就表示一切交由世子妃處置,您便盡管處置好了。」

  花榮月正氣得柳眉倒豎,聽了心中一動,「嬤嬤的意思是……」

  周嬤嬤附耳道︰「年姨娘和周姨娘可是世子爺未請封世子之前便納入房里伺候的,之前打發了十幾個出去,她們卻留了下來,可見世子待她們不同一般,有幾分真心真情,若是再生下庶長子、庶長女……」她拖長了尾音未把話說完。

  「那兩個下流的賤婢作夢去吧!」花榮月頓時怒上心頭,冷冷道︰「既然世子不想回來英雄救美,就由我處置了。周嬤嬤,去,給那兩個賤婢灌打胎藥。」

  周嬤嬤正中下懷,領命而去,還在打胎藥里加了大量的紅花,一舉根除後患。

  采薇院里呼天搶地,求見王妃、求見世子,但怎敵得過幾位五大三粗的大力嬤嬤?年順慈與周吟鸞不到傍晚便血流如注,昏迷不醒。

  秋水把消息傳回榴花院時,寒蓮嚇得手抖了幾下,勉強捧住茶碗,茶水濺在手上,雲雀忙掏出帕子為她擦拭,見都燙紅了,便去尋膏藥過來。

  「我不要緊,要緊的是姊姊,她做錯了!」寒蓮站起身便要朝外走,「我得去勸勸姊姊,千萬別這麼做……」

  秋水忙道︰「寒姨娘,來不及了,周嬤嬤已帶人去灌藥了。」心里可不希望寒蓮去多管閑事,世子妃讓她叫聲「姊姊」是抬舉她,可別忘自己也是妾!

  寒蓮頓住腳步,盈盈水眸凝視著虛空,慢慢地涌出淚珠來,一顆一顆從雪白的面頰滾落,宛如珍珠碎玉般,格外惹人憐惜,「那是兩條小生命啊!」抽抽嘻噎地哭了起來,「又不是小貓小狗,說不要就不要,世子爺同意了嗎?王爺王妃同意了嗎?姊姊為何不能等上一天,何須急著發落呢?」哭得梨花帶雨,氣弱嬌怯,有些喘不上氣。

  雲雀連忙扶她坐好,輕撫她的背,像母親安撫自己的孩子一樣。

  尤嬤嬤立在窗外看得明明白白,轉身去了正院。

  寒蓮哭了一會兒,確定窗外人影已去遠了,才收淚哽咽道︰「秋水,這幾日你不可往豐澤堂湊了,免得遭池魚之殃。」

  「奴婢明白。」秋水應著,卻等在那兒,直到寒蓮示意雲雀賞她一塊小碎銀才退下。

  雲雀有些生氣地比手畫腳,意思是秋水和周嬤嬤一樣被慣壞了。

  寒蓮拍拍雲雀的手,示意她別在意。

  回到內室,雲雀用帕子沾冷水給寒蓮敷眼。

  寒蓮這才細聲道︰「雲雀,我們人微命賤,許多事情就要忍耐。今天我若是真正的主子,周嬤嬤和秋水不敢欺我年幼軟弱,我也可以嚴厲地懲罰她們,但我不是啊!當然,我也可以向世子妃告狀,世子妃或許會責備她們,但同時也會看輕我拿兩個奴才沒辦法。」

  雲雀嘆息一聲。

  寒蓮取下帕子,幽黑的眸子如黑曜石,閃燦著無數光采。「我不是真拿她們沒辦法,我是故意的,財帛動人心,她們收了錢,就該付出相當的代價。你看,我們是秀才不出門,能知王府許多事,不像采薇院那兩個蠢女人,瞎子摸象,以為世子爺在家里,便挺著肚子去耀武揚威,自尋死路。」

  雲雀點了點頭。

  「搶戲不代表會演戲,那兩位如今正痛徹心腑地感受著。」寒蓮閑逸沉靜的姿態,完全不像剛哭過,一臉平靜。「秋水最遲明年會嫁出去,我越是縱容她,她出嫁後的日子越不容易,而這一切全是她自己的選擇。至于周嬤嬤,很快要倒大霉了。」

  雲雀雖不明白,但不管寒蓮說什麼,她都心服口服地點頭,惹得寒蓮失笑。

  其實,她進門那一晚,年順慈和周吟鸞聯袂來打探敵情時,她事先放在玫瑰紫釉茶碗里的粉末是一種秘藥,讓人疑似懷孕的秘藥,用顏色艷麗的茶碗泡出來,即使碧螺春的顏色深了些也看不出來。

  更何況,她是有心算無心。

  寒蓮記得「春意樓」有一位名妓,被江南鹽商看上了要買回去作妾,但名妓早已服過斷子散,根本生不出孩子,又是沒有名分的小妾,色衰則愛弛,老了可怎麼辦?名妓想到一個絕招,用一匣子首飾向老鴇買了能讓人疑似懷孕的秘藥,可以讓癸水延後兩個月不來,造成懷孕的假象,請了大夫來診脈,也很像懷孕的脈象,而且都說了癸水不至,一般大夫自然鐵口直斷說是喜脈……

  最後,名妓在一次與正妻起爭執時不小心跌倒,小產了,這筆帳自然算在正妻頭上,而名妓從此傷了身子,無法再受孕,也都是正妻的錯。那鹽商心疼不已,更加寵愛名妓了,後來另一名小妾因難產而亡,產下的兒子便抱養在名妓屋里,當成名妓的親生子養大,老了也有依靠。

  那是寒蓮前世所知曉的妓女從良後極少數過得好的例子。

  其實,花榮月若夠聰明,或者說夠信賴寇準和王妃,年順慈和周吟鸞明明有按時喝避子湯,怎會雙雙有孕?王府可不是尋常人家,小妾只能找坐堂的大夫來看診,但既有疑問,就當賞個恩典,召來太醫院的婦科聖手,未必查不出脈象有異,花榮月大可反咬兩名小妾一口——假裝有孕居心叵測——即使要喊打喊殺也名正言順,王妃都會給她拍拍手,世子也會從此冷落采薇院。

  如今可好了,花榮月連問都沒問一聲的直接灌了打胎藥,當妒婦當定了。

  寒蓮心情很好的笑了,心中想著,在王府討生活,可不是光憑一張漂亮的臉就可橫行無阻的啊,姊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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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二受寵

  采薇院的消息傳至正院時,王妃對于花榮月搞不清楚事情重點的處理方式感到很不滿。

  「榮月怎麼會這個樣子?太教我失望了!」王妃神色一凝,目光凌厲地掃過去,「蔡嬤嬤,我讓你管著豐澤堂,你就沒勸世子妃一句?」

  蔡嬤嬤冤死了,馬上膝蓋落地,向前膝行數步,伏首道︰「王妃明鑒,奴婢心心念念忠誠服侍世子與世子妃,可世子妃身邊自有周嬤嬤和陪嫁丫鬟,等閑不許奴婢進正屋,奴婢只能給周嬤嬤打下手,世子妃有什麼心思,奴婢根本不曉得。這次的事,是周嬤嬤自己熬好了

  打胎藥,帶了一群僕婦往采薇院去,奴婢這才知曉,趕緊來稟告王妃。」

  說完連磕了數個響頭,順手告了周嬤嬤黑狀——周嬤嬤把持著豐澤堂,教唆世子妃給兩名小妾打胎,忠奴想提醒世子妃一句「婆婆尚在,有事可請高堂作主」也沒機會,周嬤嬤完全一手遮天。

  安慶王妃「啪」的一聲,一掌打在桌上,桌上的茶盞點心碟乒乓作響。「我還活著呢!她寧可聽一個下人的話,都不會想到要來請示婆婆一聲?」

  「娘,當心手疼。」寇泱回娘家探視雙親,不巧趕上了這樁事。

  蔡嬤嬤和尤嬤嬤更是嚇得不敢出聲。

  寇泱不疾不徐地道︰「娘,木已成舟,別氣壞自己的身子。」反正趕去采薇院阻止已來不及,還是收拾善後吧!

  王妃一臉陰沉,並非心疼未出世的孫子——根本還沒有感情,何況是兩名賤妾所生,敢互相掩護倒掉避子湯,犯了她的大忌,她壓根兒不會袒護,也不想干涉花榮月如何處置,可是,花榮月被一個奴才牽著鼻子走,因此而目無尊長,連請示她這個婆婆一聲都沒有便打掉她的孫子,這點她不能容忍!

  安慶王妃主持中饋二十年,把持著王府內院,壓得二老爺一家安分守己,不敢蹦,又如何忍得下新媳婦仗著寵愛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最教王妃難過的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的世子妃、安慶王府下一代的宗婦,不但沒有容人雅量,而且偏聽偏信,只聽一個老奴的話,完全忘了自己上有婆婆,忘了可以請婆婆為她作主。

  她當婆婆是擺設嗎?這樣的世子妃,讓她怎敢將王府中饋托付給她?

  寇泱很了解自己的親娘,放軟了嗓音道︰「娘,弟妹還年輕,您用心教導個五年、十年,還不成嗎?只是她聽信身邊小人教唆,要管一管才好。」

  寇泱也有小算盤,在宣武侯府過得很憋氣、不如意,想大歸回娘家,自然是由母親繼續主持中饋,她的日子才滋潤。

  王妃想了想,嘆口氣,只能慢慢教了。

  她讓蔡嬤嬤去采薇院看看情況,蔡嬤嬤繃著一張臉出了正院後便笑開了。

  王妃又問尤嬤嬤,尤嬤嬤小心地轉述了寒蓮對此事的反應。

  王妃揮手讓她退下,才對女兒嘆道︰「榮月痴長幾歲,竟不如寒蓮明白。」

  寇泱失笑道︰「一個自幼寄人籬下,自然小心翼翼;一個從小順風順水,又有傾城之姿,人人追捧,而且篤定能嫁入王府,是金尊玉貴的世子妃,連繼母都要避其鋒芒,換了是我,也會忘乎所以,自以為是,就缺有個人一棒子敲醒我。」

  「是我寵愛太過了嗎?」王妃認為花榮月恃寵而驕,太辜負她一片拳拳愛護之心,越發惱怒起來,「不只我和王爺看重她,連焱之都待她十分寵愛,成親至今不曾留宿別處,寒蓮至今還是姑娘身呢!」

  寇泱哼笑。「怪不得她目中無人。」

  安慶王妃有心當個慈愛的好婆婆,奈何兒媳婦不知禮,讓她覺得自己白費了一番苦心。

  後來因為周嬤嬤下手太重,年順慈和周吟鸞血流不止,蔡嬤嬤忙請了大夫診治才保住性命,兩名小妾躺了半個月才能下床。

  王妃大怒,親至豐澤堂發落周嬤嬤,命人打了二十板子,還是花榮月苦苦哀求,才沒把周嬤嬤趕出王府。

  周嬤嬤被杖責二十,是一個警訊——王妃對花榮月不滿了。

  花榮月若有此認知,當會收斂一二,但從小一帆風順慣了,受到挫折,不是先反省自身,而是憤怒親人不支持她,一味地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覺得始作俑者是寇準,都是他害的,她有什麼錯?

  花榮月不敢忤逆王妃,但氣到晚飯吃不下,偏偏寇準又喝得半醉,很晚才回來,她拿起大引枕便朝他頭上砸下去。

  寇準趴在床上睡死了,她不甘心又朝他背上捶打數下,仗著房里沒其他人,哭出心中深藏的委屈,「我是瞎了眼、豬油蒙了心才會嫁給你,若是子翼還在,我何須委屈自己嫁給你,子翼他絕對不會這樣對我……」她邊哭邊罵,發泄一肚子的怨氣、怒氣、窩囊氣。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自然沒注意到趴在床上看似睡著了的寇準睜開了雙眼,幽黑的眼眸泛著冷光,死一般的寒寂。

  翌日一早,寇準和安慶王上朝去了,下朝後,他去采薇院探視年順慈和周吟鸞,每人給了五十兩銀子以示安撫,沒有追問為何偷倒避子湯的事,只說讓她們做好小月子,將身體調養好。

  年順慈哭得梨花帶雨,周吟鸞邊哭邊罵世子妃狠心,殘害世子爺的骨肉,兩人不曉得打胎藥里加了紅花,還期待日後能生個孩子,即使是女兒,她們也能在王府終老,所以哭得那叫一個淒美。

  寇準閱女無數,最缺萬千柔情,不耐煩女人啼哭,但到底也是伺候自己幾年的女人,便溫言安慰幾句,才起身步出采薇院。

  他沒有回豐澤堂,繞個彎路去了榴花院,不讓下人通傳,直接掀簾進了東次間的書房,見到寒蓮靜坐抄經,雲雀為她研墨,不知怎地,他煩躁的心慢慢沉潛下來。

  不是絕世美人,恬靜的表情讓她的面孔有梨花般的素雅,似春水般溫柔,尤其當她望著他笑,笑意會一直從眼底深處流淌到了眼角眉梢,仿佛看到了這世上最好的男子。

  寇準承認自己是俗人,那含情凝睇的眼眸令他流連,令他舒心沉醉。

  那個在心底鄙視他的女人,芙蓉如面柳如眉,笑容魅惑迷人,但每每望向他的眼神都是冷的,沒有一絲熱情。

  寇準若是初歷情場的楞頭青,當取芙蓉而棄蓮花,但現在,不了。

  他在臨窗的炕上坐了,雲雀知趣地退下,寒蓮移步至他跟前,毫不猶豫地跪下,小聲求道︰「世子爺,望您原諒姊姊一時胡涂,沒有等您回來商量便隨意處置年姨娘和周姨娘,姊姊她心腸很好,只是犯了胡涂。」

  「又不是你做錯事,你求什麼情?」寇準伸手扶她起身,拉進自己懷里,抱坐在大腿上,抱得緊緊的,仿佛想從她身上獲得溫暖。

  「世子爺?」

  「沒事,只是有些感慨。」他苦笑,低聲道︰「你年紀小,都看出這事她做得不地道,她怎麼就腦筋打死結一意孤行?我不在府里,難道母妃也不在嗎?難怪母妃命人仗責周嬤嬤,這是敲山震虎,她到底懂不懂?!」

  寒蓮窩在他懷里腹誹,看你這樣子就知道她不懂!人笨也就算了,還自以為聰明,王妃打了她的心腹嬤嬤,她肯定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還怨!

  她抬眼,溫柔關切地道︰「聖人有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沒有人生來就會當世子妃,有王妃苦心指導,相信姊姊很快便能成為稱職的世子妃!世子爺是姊姊的夫君,要對姊姊有信心才是。」

  她的聲音好輕,吐氣如蘭,寇準沒發覺自己總是順著她的話點頭。

  男人總不好將夫妻之間的矛盾說與第三人聽,尤其妻子心里老惦記他的親大哥,這樣的奇恥大辱,對貴族出身的他而言是死也說不出口的,且為了王府體面,他們還是要裝作相敬如賓。

  因為對花榮月的不滿,讓寇準在不知不覺間對寒蓮越發的信任喜愛。

  寒蓮又笑,小梨渦兒在頰邊輕跳,「世子爺人真好,為人豪爽,體貼大方,姊姊能做您的妻子,舅母在天之靈也很欣慰吧!」

  寇準失笑,「那你自己呢?令尊在天之靈會欣慰嗎?」他到底是心疼她做了妾。

  美眸掠過一絲燦光,她笑得傻乎乎的,雪白的雙頰浮開兩抹暈紅,美得令人屏息。「你待我的好,爹爹會知道的。」全然信任的口吻。

  寇準呼吸陡然一緊,氣息濃灼了起來,他一直忍著不與她圓房,反倒像情人一樣有說不完的話,到如今他覺得兩人可以更水乳交融些……

  簾外有人發出聲音,寒蓮從寇準懷里下了暖炕,侍立在一旁,輕喊,「雲雀。」

  雲雀用托盤托了兩盞熱茶進來,寒蓮接過,親手捧一盞茶奉給寇準。

  寇準笑笑接過,喝了一口,道︰「靜王送了些信陽毛尖和六安瓜片,我喝著還不錯,明日讓碧泉送兩包過來。」

  寒蓮笑容可掬地道謝,不會做作地假意推辭,寇準很喜歡這一點。

  「世子爺!」秋水忽地在簾外嬌呼。

  「進來。」寇準威嚴地道。

  秋水掀簾而入,俏生生地行禮,嬌聲道︰「王妃身邊的姊姊來傳話。」

  「讓她進來。」

  「是。」秋水幫忙掀簾,一名打扮齊整的俏丫鬟進入,規矩地行禮。

  寒蓮發現秋水今天的舉止特別文雅,嗓音嗲了兩分,而且重新換了一條新做的裙子,添了兩朵珠花和金耳釘,心里不由好笑。

  王妃的大丫鬟很規矩,不敢盯著主子看,低垂著眉眼道︰「世子爺,王妃吩咐下來,請世子爺在榴花院用晚膳,宿在榴花院。」

  言下之意,王妃不樂見寇準獨寵世子妃,擅寵專房,插手要兒子去睡一睡別的女人,讓後院和諧和諧。

  王妃都發話了,就由不得世子妃善妒。

  寇準正中下懷,但面上不顯,聲音一樣威嚴有力,「那就擺膳吧!」一副遵從母命的孝子嘴臉。

  于是,寇世子從善如流的在榴花院過了一整夜,或許是有了感情,他在寒蓮身上嘗到了飄飄欲仙的滋味,明明那麼生澀羞怯,被他折騰得昏睡不醒,軟綿綿地伏在繡被上,卻讓他連血液都燃燒起來,傾注了全然的柔情和激情。

  他滿心歡喜,原來他的小缸蓮花才是天生尤物!

  妻妾再多,能在床上與他契合、欲仙欲死的,可遇而不可求。

  寇準一掃陰霾,神清氣爽的去上朝。

  花榮月待寒蓮倒是一如既往,她沒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念頭,不然也不會陪嫁媵妾,所以並不嫉妒丈夫去小妾屋里過夜,她不愛寇準,要的是丈夫對她有足夠的尊重及小妾們以她為天。

  前世的經歷讓寒蓮不僅了解男人,更了解女人。女人呢,在自己男人面前多妖嬈多狐媚都行,只要這男人不是個假正經的,但是在其他女人面前做作嬌媚,那便是給自己拉仇恨,蠢到不行。

  沒能耐讓男人寵妾滅妻,就不要恃寵而驕,炫耀男人與你水乳交融、情投意合……那樣差不多離死不遠了。

  寒蓮一樣用一切唯她馬首是瞻的眼神望著花榮月,無言地傾訴——我是為了姊姊才伺候世子爺的。

  花榮月拿她當心腹,昨晚服侍王妃用晚膳,知道是王妃要寇準夜宿榴花院,又被王妃敲打了一番,暗示她善妒乃是七出之一。

  花榮月氣悶不已,對寒蓮抱怨,「我何曾攔著不讓世子去榴花院和采薇院了?是世子不讓我給侍妾們安排侍寢的日子,如今卻成了我的不是。為了采薇院那兩個,居然還責打周嬤嬤,其實是打我的臉啊!」

  看來她已自行揭過給兩名小妾打胎這一事了,在她想來她已經付出代價——心腹嬤嬤被杖打二十,失了顏面——打胎之事便算過去了。

  寒蓮知道花榮月有個毛病——一切都是別人的錯!

  她眸子一眨,順從道︰「姊姊待人最是寬和大度,是世子爺心系姊姊才一直留宿豐澤堂,哪里是姊姊容不得人,這麼說我可不依。」

  「還是蓮兒知道我的心。」花榮月拍拍她的手,小聲道︰「世子待你可溫柔?」

  寒蓮小手一抖,臉色發白,怯怯道︰「還好。」

  花榮月哪還不明白寇準的粗魯,嘆息著安慰道︰「世子是大老粗,不是憐香惜玉的主,我們身為女子,生來要認命的。」

  寒蓮低頭不語,一副認命的表情。原來,他們夫妻是假面恩愛,房事不契合。

  花榮月領著寒蓮去給王妃磕頭請安,王妃很滿意兒子順從她的意思,沒道理繼續委屈寒蓮,寒蓮也很美啊,她的美很耐看。王妃也明白,年輕男子愛美色勝過美德,然而花榮月的美是紅顏禍水,而王妃絕對會阻止兒子沉迷禍水溫柔鄉,才決定插手,抬舉寒蓮。

  王妃打賞寒蓮一只玉鐲,叮囑她恪守婦道,莫違婢妾之禮。

  寒蓮磕頭後站起身,娉娉裊裊地立著,如株香郁的玉蘭花,小小年紀已然麗質天生,如花解語玉生香。

  王妃心里喜歡,便讓花榮月日後每逢初三、十七,領著侍妾們來給她問安。她不能再放任花榮月胡來,每個月見兩次面,免得小妾們被整死了都無處申冤,傳出去有礙王府聲譽。

  像采薇院那兩位都是良家子、有娘家人,萬一小產死了,潑皮一點的娘家人在王府門口大鬧,成何體統?

  花榮月只得應下,心中暗暗惱恨,王妃敲打她一次還不夠,竟插手兒子後院之事。

  婆媳自此生了嫌隙,只是沒有流于表面。

  寇準順理成章不再天天回豐澤堂,但為了尊重世子妃,一個月還有小鴿個月留在豐澤堂,至于是睡在書房還是老婆床上,就沒人在意了。

  後來,寇準發現花榮月的小日子很準時,越發確信當初她是故意挑癸水來的日子成親,心中暗惱卻不便發作,所以他也故意在她小日子來的那幾天留在豐澤堂,睡在書房里,教花榮月啞巴吃黃連。

  其余的時間,他喜歡回舊居暢意軒留宿,也喜歡在榴花院和寒蓮耳鬢廝磨。

  王府便有傳言,說世子爺最愛的還是華貴照人的世子妃,第二喜歡的是輕靈優雅的寒姨娘,果然,男人都貪圖新鮮,采薇院的舊人被冷落不算意外。

  終究,人不如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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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隔牆有耳

  過了元宵便是安慶王妃的生辰,花榮月也在正月出生,做了媳婦倒不好搶了王妃的光彩,所以王府只為王妃辦了一日壽宴,至親好友皆來熱鬧。

  花榮月的生辰便安安靜靜地過,夠憋屈了,寇準給她的生辰禮竟是一個紅封,里面有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她差點把紅封砸回他臉上,她缺銀子使嗎?都當了幾年的風流浪蕩公子了,不會連買首飾討好妻子都不懂吧!莫怪有人道,這天下的美人兒,男人最懶得討好的就是自己的老婆。

  寇準被瞪得莫名其妙,越來越覺得花榮月難相處,還很難受孕,遲遲等不到喜訊,該不該找太醫來把把脈?

  靜王只比他長一歲,兩個兒子都啟蒙了。

  三名侍妾都奉上鞋襪為主母祝壽,寒蓮有前世的記憶,又另外畫了幾張往後兩年會流行的衣裳圖樣當生辰禮,不好意思的道︰「姊姊知道我針線不怎麼樣,怕浪費了上好的衣料,不敢自己親手裁制,聽聞針線房有幾位繡娘的手藝好,姊姊不妨試試。」

  花榮月看了衣裳圖樣有幾分驚喜,更多的是雀躍,王府每年都會在三月中旬辦春宴,不只安慶王府,許多公卿之家均會在忙完過年的大小事後輪流辦春宴,交流情誼,她正想做幾件新衣裳壓過毛景蘭的風頭。

  她高興地收下,笑道︰「我們是什麼人家,哪需要妹妹親自動手做衣裳,你能替姊姊出主意,足見有心了。」

  王府的侍妾,每季有六套衣裳,若想多做就須自己出錢,或者自己出衣料請針線房的人做,花榮月身邊有幾個針線特別好的丫鬟媳婦子專門替她做衣裳。

  寒蓮也從不為這種事情費神,她的針線只夠替自己做小衣,精細的繡活有雲雀做,她負責畫圖樣就好。

  年順慈和周吟鸞自小產後便沉靜許多,看清楚自己在王府的處境了。王妃和世子爺都不會為了她們而責罰世子妃,王妃命身邊的嬤嬤送了補藥,世子用五十兩銀子安撫,世子妃沒事,寒姨娘成了新寵。

  世子妃只跟寒姨娘話家常,世子在一旁喝茶看著,年順慈留意到世子的眼神十分柔和,仿佛望向世子妃,其實看的是寒蓮,不由得心里發涼。

  周吟鸞則眼紅寒蓮手腕上綠汪汪的翠玉鐲子,說是圓房後的次日王妃賞的。當初她們進門,王妃只用一根金簪子打發,後來才曉得這種圓頭金簪每一位小妾都有,王妃打了一匣子備用,隨手賞人。

  寇準一個大男人,待在內院的時間其實不長,妻妾們穿什麼戴什麼哪會上心?只要賞心悅目,不丟他的臉就行了。

  女人之間的爭奇斗艷,說穿了是給女人看的。

  寇準就喜歡寒蓮的淡雅自然,有一回他很晚了才去榴花院,寒蓮穿著一身半舊的細棉布衣褲,坐在床上和雲雀玩丟沙包,他笑得不行,她紅著臉把沙包藏進被子里,後來才不好意思道︰「以前沒機會玩……」他還陪她玩了幾回才一起睡下。

  相比之下,花榮月太矜貴,采薇院的太做作。寇準望著花榮月滿頭珠翠,富貴逼人,忍不住好奇,她的脖子不酸嗎?

  待三名侍妾退下,他向花榮月道︰「過兩天你陪著娘去一趟宣武侯府,向太夫人問安,商量讓大姊大歸回娘家的細節。」

  花榮月成親之前便有心理準備,真正面對時心里卻膈應得很,勉強笑道︰「宣武侯府這樣爽快地放大姊歸家?」

  寇泱回王府之後要做什麼?難不成要在王府住一輩子?一般人家寡婦再嫁並不難,都是為了糊口謀生而再嫁,世人不至于太過責難。

  但寇泱不同,不愁吃穿的人家,就會把《女誡》、《女訓》、《烈女傳》端上台面,很少有再醮之婦。尤其兩家都是功勛貴族,前宣武侯更是為國捐軀的英雄,他的遺孀只能是貞節烈婦,不能有二心,皇家不會同意她再嫁,宣武侯府丟不起這個臉。

  既然有心守節,在婆家守節才合乎正道。

  寇準眼眸沉凝,緩緩地道︰「現今的宣武侯膽小懼內,侯爺夫人又是個心眼比針尖還小的潑辣貨,小人得志的時常找大姊麻煩,太夫人也因家宅不寧而時時稱病。母親心疼大姊日子艱難,便想接大姊歸家守節,太夫人考慮再三終于松口,至于細節部分還須再討論。」

  花榮月心里有數,撇嘴道︰「大姊的陪嫁是京城數一數二的豐厚,那侯爺夫人既是個眼皮子淺的,舍得讓大姊把嫁妝運回來?」

  寇準皺眉道︰「侯爺夫人想把自己的小兒子過繼給大姊,大姊不願意,那孩子長到三歲說話還不利索,痴肥呆笨,長大了也指望不上。侯爺夫人又吵又鬧,大姊威脅道︰「孩子若要承嗣我夫,宣武侯的爵位就該由他繼承才是!」

  「侯爺夫人這才消停,但從此對大姊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的,處處找碴!大姊是聖上親封的華泱郡主,為何要過這種日子?回娘家至少可以過得自在些,也可以幫著在爹娘面前盡孝,于你我並無壞處。」

  你是男人,你是兒子,你是弟弟,于你自然無壞處。若是寇泱的性情像小缸兔寒蓮,住一輩子也無妨,但寇泱可不是善茬,她當初若沒給弟媳氣受,弟媳怎會當了侯爺夫人就一直找碴?

  花榮月還想說什麼,寇準已起身道︰「這事就這樣定了,到宣武侯府見太夫人,你看娘的眼色行事便是。」接著便不容分說地離開了。

  花榮月瞪著他的背影,為之氣結。

  寇準哪會看不出妻子不樂意寇泱歸家?但是個男人都討厭跟老婆吵架,何況他完全不認為寇泱回娘家對花榮月會有什麼不便之處。寇泱一樣住在她婚前所居的院子「怡林雅軒」,吃穿嚼用能花費多少?何況寇泱有自己的陪嫁私房錢,又是娘親的貼心小棉襖,多一個人盡孝,她不是反而輕松嗎?

  寇準無法理解花榮月在鬧啥別扭,干脆置之不理,回暢意軒時順道進榴花院瞅瞅寒蓮在做什麼,得知她往梅園散步去了,心想還真是難得,便也信步往梅園走去。

  冬日百花凋零,只有傲梅凌霜枝。

  白雪紅梅,是春回大地之前最美的一景。

  這幾日雖然沒下雪,路上積雪掃得很干淨,但高堂廣廈、水榭樓台仍覆蓋一層霜白,清冷得讓人透心涼。

  繞過假山便是梅園小徑,突然聽到女子說話的聲音,寇準心中一動,幾個縱躍跳上了假山山頂,從上往下俯瞰,卻見他的通房碧泉正跪在寒蓮面前,寒蓮朝左避開,碧泉便朝左跪拜,寒蓮朝右避開,碧泉便朝右跪拜,雲雀「啊浮浮」的要扶碧泉起身,碧泉竟淚眼婆娑地哭了起來,不知情的人見了,還道寒蓮仗著身分欺負碧泉呢。

  這是在演哪一出?

  寇準被勾起了好奇心。在他面前謹守奴婢之道的碧泉,低眉順目,一句多余的話也不敢多說,私底下又是哪一種面貌?

  寒蓮呢,是否也有多重面貌?

  碧泉哭道︰「我求求你了,寒姨娘,我求求你,我真的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借到一百兩銀子,才會求到你面前,我沒有騙你,我說的全是事實……」

  寒蓮嘆道︰「碧泉姑娘,我相信你沒有撒謊,所以你先起來吧!你這樣跪著,被人撞見了不好看。」

  雲雀使出大力,碧泉終于站起身,膝蓋以下的裙擺濕了一大片。

  「會冷吧,你先拿去用,」寒蓮將自己的手爐遞給碧泉,溫柔道︰「拿著,別跟我客氣,你是服侍世子爺的人,受了風寒可不好。」

  「寒姨娘……」碧泉感激的把手爐抱著,真的很冷。

  「碧泉姑娘常替世子爺送東西給我,可見是個實誠人,才得世子爺信任。」寒蓮語氣真摯,心里冷笑,所以她才知道三名侍妾當中,自己錢財最多,而且年紀最小最好說話。

  她知道碧泉沒把她看在眼里,才會說話時我啊你的,根本就是覺得她好騙好欺負。

  寒蓮很坦誠地說︰「我沒想到你姊姊碧珠姑娘服侍過前世子,後來嫁出去卻不幸遇到一個愛賭博的丈夫,輸了一百兩銀子就要將碧珠姑娘賣入青樓抵債,處境著實可憐!可是,碧泉姑娘,賭博是個深淵,這次替他還債,他下次又賭輸了怎麼辦?」

  碧泉急道︰「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姊姊被賣入窯子,只能先解燃眉之急。」

  寒蓮苦笑,話里有了幾分唏噓,「是呵,要先解燃眉之急。碧泉姑娘,你先回去換身衣裳,下午我讓雲雀拿一百兩銀票給你,你再將手爐還給雲雀。」

  碧泉喜出望外,又要跪下來叩謝,雲雀連忙拉住她。

  「別跪了,地上冷。」寒蓮軟語道︰「這種忙我也只能幫一次,最好能求得王妃或世子妃開恩,讓碧珠姑娘回來當差,縱使辛苦些也好過被賣掉。」

  碧泉搖頭道︰「王府有王府的規矩,嫁出去的丫鬟便不能再進府當差。姊姊是前世子的通房,王妃開恩給除了奴籍,不會再進府的。」

  寒蓮只能搖頭嘆息。

  碧泉又求道︰「寒姨娘,我會想法子還你錢,求你別把這事說出去,別告訴世子爺和世子妃,我一輩子領你的情!」

  不能告訴別人,沒有立下借據,唯一的目擊者是個啞巴,還不還錢全憑良心,碧泉這是把她當不通庶務的小孩子收拾了。

  當了通房五、六年都沒被換掉,果然有兩把刷子。

  寒蓮卻笑咪咪道︰「好,我不告訴任何人,我娘說施恩不望報。」

  碧泉謝了又謝,瞧瞧四下無人,忙轉身離去。

  雲雀比手畫腳,一臉擔憂的表情。

  「你懷疑碧泉姑娘會騙我的錢?」美貌的小臉兒漾開淺笑,寒蓮的柔嗓比她的笑容更動人。「我相信人性本善,不願將人往壞處想。何況,碧泉姑娘沒有騙我的理由,碧珠姑娘是她的親姊姊,她總不會詛咒自己的姊姊被丈夫賣入青樓吧!雲雀,我明白你的憂心,老是擔心我受騙,可是,這個忙不幫不行,好好一名女子一旦墜入煙花地便萬劫不復了。」

  她是誰?她是溫雅柔善、口吐蓮花的清麗佳人,向來不吝于幫助別人的善良女子。

  什麼是最糟的演技?人前一套,人後一套,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抓包,要知道隔牆有耳啊!

  不想擔心隔牆有耳,最好的法子便是表里如一,真情以對,把假的也當成真的,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

  「就算她騙我也無所謂,只要碧珠姑娘沒有被賣入青樓就夠了。」她難得流露出真實的情緒,沒有人比她更了解當妓女的悲慘。

  前前後後加起來在妓院生活了三十幾年,她深有體悟,青樓名妓的最高修為是——身似餓虎,心如封瓶。

  心如封瓶!呵,好一個心如封瓶。

  因為沒人在乎你是真歡喜或假歡喜,真的傷心或假哭梨花帶雨,沒人在意你的真實情緒,沒人在乎你明天還活不活。恩客最大,只要恩客喜歡,爽快掏出銀子就夠了,即使拿出皮鞭來,你也要笑著呻吟。

  誰都知道是虛情假意,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醒來皆路人。

  但妓女也是人,也有動了真感情的時候,但結局大多淒涼。

  寒蓮也想過,如果前世為她贖身的鄭舉人待她有幾分真心真情,鄭夫人善良大度些,讓她生下孩子,女人有了孩子想法就會完全不一樣,她會把全副心思撲在孩子身上,只要沒有再次被轉賣重回青樓,她的目光不會一直盯著花榮月和安慶王府,最後也不會含怨太深而重生了。

  但世間哪有如果?

  如果有,花榮月不騎馬踩死她的父親,又推倒她懷孕的母親,還狠心的抽了兩鞭子,害得她家破人亡,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問她恨不恨拿了一百兩銀子卻將她賣入妓院的堂叔?她當然恨!

  後來攢了一點錢,在流霞姑娘的幫忙下,派人去韓氏族人居住的小村莊找,卻只找到做了乞丐婦的堂嬸,原來堂叔得了巨款,不但納妾還迷上賭博,最後被人殺了。

  消息傳回來,她大笑著道︰「報應!龔應!」然後和流霞姑娘共飲一壇酒,卻一邊喝一邊大哭。

  堂叔遭了報應,與她何干?她一樣深陷泥潭,過著倚門賣笑的日子。

  追根究柢,是花榮月毀了她的家,毀了她的一生。

  堂叔遭報應了,為何始作俑者的花榮月一生富貴榮華?

  重生為十四歲的寒蓮,她不費什麼力氣便取而代之了這個膽小怯懦、任人拿捏的女孩。

  她真心想知道,花榮月對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可曾愧疚、懺悔?可曾睡不安枕過?

  幾次旁敲側擊的試探,花榮月卻像是完全忘了那一天自己犯下的罪行,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天大哥和毛景蘭訂親了,歡天喜地的,完全不在乎妹妹的反對,大哥明明也不喜歡繼母啊」……

  她在妓院生活得太久了,早已被磨得很能忍耐,只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當場跳起來破口大罵,指責花榮月視人命如草芥。

  沒有用的,在那一刻,寒蓮看明白了,貴人的想法完全不同于平民百姓。七歲小女孩家破人亡,一生悲慘痛苦,在貴人眼中遠不及大哥娶了她討厭的嫂嫂令她在意。

  美若天仙的貴人只在乎自己受委屈了,自己的權益受損了。那麼,就讓貴人一天比一天委屈好了,從貴人口中一點一滴叼走權益這塊香肉。

  思及前塵,寒蓮的眼里含著一絲冷冽。

  雲雀只心疼她被敲竹杠,連連比著手勢,表示碧泉的啼哭不可盡信。

  重活一世,寒蓮最喜歡的人便是雲雀,不須提防,可以放松心情談心,不由握住她的手,綻開溫和大方的笑容道︰「我可憐的雲雀,遇到我娘之前吃了很多苦吧,總喜歡杞人憂天。」

  雲雀呀呀出聲,寒蓮笑意淺淺,安撫她道︰「雲雀啊,等你也活到五十歲,就會像我一樣不在乎小恩小怨,就算碧泉姑娘存心騙我好了,那也是她夠聰明,知道我剛好有錢給她騙,而且最好騙。我不傻呢,雲雀,我是揣著明白裝胡涂。」

  雲雀一頭霧水。

  「你不信我是裝胡涂不是真胡涂?」寒蓮淡淡笑了。「我知道她們背後都說我是小缸兔,笑我像烏龜一樣總縮在榴花院中不隨意出門,一點寵妾的樣子也沒有。但,她們哪里知道,乖乖做一只小缸兔,當縮頭烏龜才能平安活下去啊!雲雀,你不是一直奇怪周嬤嬤每個月送來的芙蓉香膏,我一次也沒用過,也不讓你用,這是為何?」

  雲雀老實的搖頭。

  「那種芙蓉香膏抹了會使肌膚滑嫩如玉,可是有避孕的效果,用久了甚至可能絕育。世子妃姊姊的盛情厚愛,我不能不收下,每晚悄悄地抹一點在鏡台背面或桌腳椅腳上,權當給木頭涂脂保養了。」

  雲雀大驚失色。

  「你問我為何知道芙蓉香膏暗藏玄機?」

  即使面對雲雀,寒蓮也沒說出自己前世可是「春意樓」老鴇的左右手,什麼陰私手段都看多了聽多了,況且在女人圈里生活久了,她始終相信隔牆有耳,即使此刻在空曠的後花園里,誰知沒人躲在假山的某一角?她敢說出口的,都不怕被人聽去,所以她不需要演戲。

  「你曉得我一直害怕國公爺的繼夫人,」她能說的是寒蓮本身的記憶,「記得我十一歲那年,有天很早去給繼夫人請安,她還在內室梳妝,屋里的丫鬟見了我都各自去忙,沒人給我通報,我不小心聽見繼夫人和趙嬤嬤用陰狠的聲音取笑李姨娘和孫姨娘急巴巴的來討芙蓉香膏回去用……我嚇得退至屋外立著,不敢告訴別人我聽到了什麼。後來我回屋里慢慢琢磨,才明白繼夫人為何那麼大方,一盒五兩銀子的芙蓉香膏,月月供應不缺。」

  雲雀聽了,一臉快哭的表情。

  「不要緊的,雲雀,我不是真的小缸兔,我會裝胡涂。世子妃算計我,我不會拆穿,你也不許表現出來,就當作還了寧國公府撫養我的恩情。」

  雲雀比手畫腳,就是替寒蓮抱不平。

  寒蓮正色道︰「也不可以告訴世子爺或王妃。世子爺貌似粗豪,其實精明能干,又有正義感,他知道了若去質問世子妃,事後誰會倒霉?是我啊,雲雀,世子妃若是換另一種法子讓我絕育,我防不勝防啊!」

  雲雀哭喪著臉,還是點了點頭。

  「好啦,開心點,能嫁給世子爺,我沒什麼不滿足的。」寒蓮往前走去,張開雙臂深吸一口冷冽的梅香,柔柔軟軟的嗓音如歌,「瞧這多美啊,雲雀,不可辜負了玉雪為骨冰為魄的默林景色,自古有多少騷人墨客傳誦梅花的孤傲雅潔,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多麼傳神!」

  枝頭上的梅花或含苞欲放,或綻瓣盛開,或殘英點點,千姿百態,豐神綽約。

  雲雀忙上前扶住她,與她在梅園里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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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暗中護美人

  寇準從假山上下來,一臉沉思。

  他沉靜秀麗的小缸蓮花不是真的小缸兔,他倒是不在意,本來人都是隨著環境而改變的,小缸兔被逼急了也會咬人呢!

  令他震驚的是,花榮月竟然和她繼母是一路貨色,笑面觀音,毒婦手段,連自己陪嫁的媵妾也不放過。

  寇準沒有庶出的兄弟姊妹,固然是安慶王十分愛重妻子,但王妃若沒幾分手段也鎮不住內宅。這些寇準全心里有數,但怎麼可以對親如姊妹的寒蓮做這種事?若不想寒蓮生兒育女,花榮月何須陪嫁媵妾?明知每次事後都喝了避子湯,花榮月還不放心?

  幸好寒蓮不是白痴的小缸兔,還傻人有傻福,踫巧得知芙蓉香膏不利女子受孕,巧妙地避開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寒蓮沒向他告狀,他也不便替她出頭,誠如寒蓮所擔心的,他一個大男人不可能成天待在內宅里保護她,她要學會自保。

  至于碧泉,他會派人暗中調查一下。

  如果碧泉存心欺騙年幼心善的寒蓮……寇準眸光微寒。

  他轉過假山,尋著寒蓮的腳步而去,一刻鐘後與他的小美人偶遇。

  「世子爺!」寒蓮一臉驚喜的表情,福身見禮。

  寇準握住她一雙軟綿綿的小手,責怪道︰「出來散步也不拿個手爐,手都冰了,雲雀太粗疏大意,我給你添個丫鬟伺候。」

  雲雀驚懼地跪下,很怕被趕出府去。

  「世子爺別嚇雲雀了,她可是我娘留給我的人,伺候我無微不至,是我自己嫌拿個手爐麻煩。」寒蓮笑盈盈地道︰「梅園景色幽美,揣個手爐太不詩意了。」

  寇準哈哈一笑,對雲雀道︰「起來吧!」

  他牽住美人的小手便不放了,與她一道在梅圔散步聊天。

  他含笑道︰「天氣一冷你便不愛出門,今天怎麼好興致,與人有約?」

  她婉轉一笑,「安慶王府的梅園頗有名氣,這般美景如今近在咫尺,不出來欣賞一番豈不可惜?」她不想之後還要圓謊,所以回避問題,但低垂的眉眼里閃過一絲冷嘲,不知他在哪里偷聽了一耳朵?也罷,他既然揣著明白裝胡涂,不拆穿她,這樣正好。

  寇準不再追問,閑談當年因為祖母特別喜愛梅花,祖父才闢了一座梅園和冷香亭,祖父母健在時常于冷香亭里煮酒賞梅,伉儷情深。

  寒蓮一臉欣羨,心中卻腹誹,伉儷情深?那庶出二老爺是怎麼來的?

  她臉上的笑意加深,明眸默默含情地斜睨他一眼,柔聲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相比那些門面光鮮、內里髒污的權貴世家,安慶王府的家風十分清正,原來是老王爺和老王妃做了表率,當真令人敬服!不過最慶幸的是,我有福氣隨著姊姊嫁到這麼好的人家來,真要感激諸位神佛。」

  這番恭維有一半是真心的。富貴人家,只要主母不狠毒的,膝下有五、六位庶子女喊母親,這很尋常,風流些的甚至有二、三十個庶子女,認都認不清。如安慶王府這般家風的似鳳毛麟爪,別說花榮月省得應付一群小姑娘、妯娌爭寵,連寒蓮都慶幸這日子過得還算清靜。

  寇準聽了心里很舒服,眉宇間盡是得意,他當然知道自家有多好,笑道︰「不過家里孩子少,不免冷清,所以爹娘將孀居的大姊接回娘家,你覺得怎樣?」

  「這是好事啊!」可以給花榮月添添堵,當然是好事。寒蓮嘴上抹蜜般的道︰「百善孝為先,王爺和王妃多個女兒日日承歡膝下,世子和姊姊都很開心吧!」

  果然還是蓮兒懂事貼心!寇準心中一甜。

  寒蓮巧妙地贊揚寇準的孝心,讓寇準更堅信花榮月若對此事有微詞就是無理取鬧,絲毫不體貼母妃心疼女兒的心情。反正他對花榮月的不滿不是一點兩點。

  寒蓮眉眼沉靜,「我小時見過郡主幾次,很羨慕姊姊能與郡主玩在一起,喝茶、彈琴、玩雙陸……兩人一樣的美麗,一樣的聰慧,很合得來呢!」

  寇準的臉色更柔和了。「我也是這麼想的,相信大姊歸家之後,世子妃能敬重大姊,照顧好大姊,令爹娘欣慰。」

  寒蓮失笑,「這是順理成章的好事,何須多想呢?」

  寇準頷首,「說的也是。」

  本已拍板定案之事,在寒蓮貼心的言語下,默默陰了花榮月一把,她若有一絲一毫不悅之色,將會在寇準心中放大了她的狹隘自私、不敬公婆的缺點。

  甜蜜的言語,體貼的心意,寒蓮將自己冶煉成一把溫柔刀,刀刀見骨,不流血。

  寇準卻覺得她什麼都好,可惜出身差了些,不能為嫡妻。

  不過,正妻要管理家務、孝順公婆,以後還須教養子女,楚楚動人的美妾正好安慰男人心,教男人放心寵愛,麻煩事都是由正妻處理的,這麼一想他又覺得讓寒蓮做一個貼心的妾正好了。

  寇準心情很好的和寒蓮笑談梅花的品種,拉起和他相握的小手,手腕上一串沉香木雕蓮花的手串,他時常見她戴,不由笑道︰「梅花傲骨凌霜,世人贊其氣節,借得梅魂喻高骨,其實在我這俗人眼里,其花形不若蓮花美麗,還是蓮花較適合你。」

  「因為我怕冷吧!」她打趣。

  他哈哈大笑,喜歡兩人私底下隨口說笑的輕松自在。

  「咦,是二哥!」

  冷香亭里三抹麗影,出聲的是三小姐寇洙。

  寇準不動聲色地放開寒蓮的手,寒蓮後退一步由雲雀扶著。

  三人走近冷香亭,才看清除了寇沅、寇洙,尚有一位面生的少女。

  寇洙活潑話多,直接道︰「二哥和寒姨娘難得一道賞梅,怎麼不見二嫂呢?」

  寇準簡潔道︰「母妃有事找她。」

  那位面生的少女悄悄扯了一下寇沅的袖子。

  寇沅笑著介紹道︰「二哥,這是我表姊古翠眉,她曾隨我舅母來祝賀你成親。」

  古翠眉上前屈膝行禮,嬌喚,「見過表哥!早聽聞安慶王府的梅花開得好,便求了兩位妹妹帶我來賞梅,還望表哥不嫌我唐突。」

  誰是你表哥啊!況且男女不同席,他成親時賓客如雲,哪里見過她了?!寇準冷淡地點頭,古翠眉那種遇見上等獵物卻又故作含蓄的眼神,他最少在二十個女人身上見過。反正男女授受不親,他十分規矩地不朝她多看一眼,只對寒蓮道︰「我還有事,不陪你了。天寒,你身子弱,也早些回去,別吹了風。」

  「是。」寒蓮福了福身,目送寇準大步離去。

  古翠眉大失所望,但又不能追上去。她生來有一股野艷之美,每逢廟會總會引來愛好美色的登徒子想打聽她是誰家的千金,一來二往便對自己的姿色十分自信,希望藉此攀上一門富貴的好親事。

  她的姑姑是工部從五品員外郎的嫡女,嫁入安慶王府,卻是嫁給庶出的二老爺,表面上錦衣玉食,其實靠著兄嫂吃飯,無權無勢。但他們的女兒寇沅和寇洙是嫡女,是安慶王的親佷女,有安慶王妃出面說媒,輔國將軍府為嫡三子求娶寇沅,很快即將訂親。

  寇沅嫁得好,寇洙也不會差,安慶王向來善待弟弟一家人。

  而她呢,從五品員外郎的嫡孫女,父親卻是白身,別說嫁入勛貴之家,五品官員都不會為自己的兒子求娶一位不能帶來利益的兒媳。明白了這個殘酷的現實,古翠眉不免焦急。

  她年方十六,再不訂下親事便晚了,也不是沒有媒人上門,但說的都是些什麼親事?

  六、七品芝麻官的兒子或孫子,連個秀才都考不上,有啥出息?

  去年初秋,安慶王世子成親,嫁妝送進來的那天早上,古翠眉跟著母親進王府,隨姑姑在王府內院走動時,便為王府的富麗堂皇、花團錦簇而迷花了眼,如果她也能嫁進王府該有多好!

  古翠眉沒能進豐澤堂參觀,但進了為媵妾準備的榴花院見識了一番,她看紅了眼,她們堂姊妹五人擠在一個院子里,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哪里放得下博古架、多寶格?安慶王世子的一名小妾,竟能獨自住著精致小巧的榴花院!

  從那時起,古翠眉便動了心思,打聽了寒蓮的事情,心想自己的出身比寒蓮好,雖說古板的祖父不允許孫女做妾,但她若能當個世子側妃,豈不兩全其美?

  古翠眉不時進府討好姑姑,二夫人只裝作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心里卻很明白自己的女兒最重要,以後女兒嫁了人還須有娘家當靠山,不想插手世子爺的房里事而得罪了王妃和世子妃,女兒的親事還有賴王妃作主才能嫁得風光呢!

  古翠眉不灰心,常來陪伴寇沅和寇洙,多在王府花園里散心,姻緣天注定,若能偶遇世子爺,世子爺見了她驚為天人,就水到渠成了。

  今日終于偶遇了,可世子爺的冷淡疏離令古翠眉有點受傷,那麼多男子輕易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都不予理會,因何世子爺見了她卻不驚艷?是因為有寒蓮在場?

  古翠眉面色不善地打量寒蓮,寒蓮只當不知,依然沉靜如水、優雅淡然的和寇沅、寇洙說說今天天氣真不錯之類的閑話,隨後便轉身要走。

  「喂,你站住!」古翠眉氣不順,脫口喝道。

  真當自個兒是王府的正經親戚了?寒蓮心里冷哼,本可以不予理會,又頗好奇古翠眉唱的是哪一出,便回身嬌笑道︰「古小姐有何指教?」

  古翠眉見她穿著粉色如意雲紋交領長襖,翠綠色錦裙,外罩雲錦斗蓬,穿金戴玉,配上她盈盈如水的氣質,比自詡官家千金的古翠眉更像名門閨秀。

  古翠眉嫉妒在心,憑什麼姑姑口中的可憐小缸兔穿戴得比她貴氣多了?她不敢與世子妃比家世比身分,但還不如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嗎?她可不信!廣端出王府表小姐的身分指責道︰「你一名小妾,見了本小姐為何不行禮請安?」

  此言一出,寇沅瞪著眼楮看她,寇洙則眼珠子滴溜溜地瞄向寒蓮。

  寒蓮似墨玉般的眼楮凝視著古翠眉,心里猜到她在打什麼主意,清秀雅致的臉龐閃過一絲譏諷的笑,搖搖頭,「二小姐、三小姐是王府里的正經主子,尚且不斥責我失禮,古小姐狐假虎威,是仗了誰的勢?」

  「我姑姑是府里的二夫人,你敢不敬我是表小姐?」古翠眉尖銳地道。

  寒蓮一樣笑得天真可人,「我沒有不敬表小姐,我只是奇怪,二小姐、三小姐都沒說我不對,你一個外人……憑什麼?」

  「外人?我是外人?」被點出實情,古翠眉一時間難以接受,不免激動道︰「你不過是身分低微的小妾,有一天我要讓你跪在我面前拜見我!」

  「我等著啊!」貪慕虛榮,頭腦簡單,沖動易怒,卻非世家貴女,想讓她下跪拜見,下輩子吧!寒蓮始終笑盈盈的,看了看天色,淡然道︰「快午時了,我該回去用膳,免得尤嬤嬤叨念我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告辭。」

  不等她們反應,寒蓮便帶著雲雀走了。她們是花榮月的小姑,可不是她的小姑。

  古翠眉跺著腳道︰「你們看她……她在挑釁我吧?!」

  寇洙老實道︰「是表姊你在挑釁寒姨娘吧!」

  寇沅凝眉道︰「表姊,你究竟想做什麼?」

  寇洙也奇怪,「寒姨娘與人無爭,你干麼針對她,對她大呼小叫?即使她是一名小妾,那也是王府世子的小妾,我娘見了都客客氣氣的,你居然對她叫囂著要她下跪拜見你,表姊,你受寒發燒了嗎?」

  寇沅是家中長女,處事圓滑些,也明白自家在王府的處境,為人處事從不張揚,連王妃都贊她懂事乖巧。

  寇洙較為活潑天真,但有寇沅作榜樣,二夫人又約束著,不至于做了出格之事,相對的,比較直性子的她就不太喜歡常來串門的古翠眉,其他表姊妹們都乖乖地深居閨中,只有古翠眉不一樣,她到底想干麼?二舅母也不管一管?

  古翠眉的小心思或許有人看出一二,但只要古翠眉自己不說破,便可以當作沒這回事。

  可如今她急了,看出一二的人裝沒看見,她自己再不透露些口風,哪兒有進展的機會?娘已發話,祖母和大伯母暗示她擋了其他妹妹的姻緣,今年定會挑一戶人家讓她出閣,難道她要嫁入小官吏之家平淡的過一生,再沒有風光的一天?

  她是姊妹中最美的,不差寒蓮一絲半點,她不想象母親和伯母嬸娘一樣,每天柴米油鹽斤斤計較,為了誰家多分了一匹布也可以記恨良久,她不要過那種日子!

  古翠眉面對寇沅、寇洙的質疑,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笑道︰「兩位妹妹有沒有想過,這兩年你們會先後出閣,姑姑和姑父老了之後由誰照顧?」

  寇沅和寇洙面面相覷。在王府生活自然衣食無憂,奴僕成群,但沒有兒孫承歡膝下,老來孤寂是免不了的。

  古翠眉爽快地道︰「如果我能嫁給世子爺,一定把姑姑當婆婆一樣孝順!」

  寇沅秀眉微蹙。

  寇洙瞪圓了眼珠子,失聲道︰「你想給二哥做妾?我娘說好女子不做妾,外祖父也說了,寧做窮人妻,不做富家妾,他老人家會第一個打死你!」

  古翠眉在心里呸道,姑姑自己怎麼不去做窮人妻?祖父心疼自己的女兒,輪到孫女們,就一味講求家聲清譽,壓根不在乎孫女吃苦受罪。

  她忙道︰「我好歹是官家小姐,做侍妾是不行的,但若求娶我為世子側妃,想必祖父也不會阻止。」

  求娶你?真是癩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氣。寇沅心中腹誹,似笑非笑地道︰「原來表姊有青雲之志,難怪常來串門,方才又對寒姨娘那般不客氣,不過也別拿我們架梯子才是。」

  古翠眉需要她們的協助,忙放軟了身段,求道︰「妹妹何出此言?這世上的事無非是你幫我,我幫你,我若成了世子側妃,姑姑在王府不也多一個依靠?等你們姊妹出了門子,我這個嫂嫂也是你們在娘家的靠山啊!我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源,你們幫我,就是在幫你們自己……」

  古翠眉巧舌如簧,寇沅和寇洙完全呆怔住。

  寇準在左軍都督府衙門里聽派出去的隨從回報道︰「王妃恩典碧珠除了奴籍,放她歸家,又賞了兩百兩銀子的嫁妝,碧珠的爹娘給她找了一戶布商作續弦,布商的妻子因急癥去世,留下十歲的女兒和八歲的兒子。剛開始一年過得還不錯,只是那布商游走四方作買賣,一對兒女交由碧珠照顧,不知為何常起爭執。

  「一年前碧珠開始進出賭坊,又愛喝酒,不但耗盡了自己的嫁妝,還趁著布商不在把家里值錢的東西全拿去典當,那布商氣得揚言要休妻!固珠的爹娘拿出體己銀子把典當的東西贖回來,碧珠又下跪苦苦哀求,哭得布商于心不忍才沒寫休書。」

  寇準神色微慍,「賭錢的是碧珠,不是她的丈夫?」

  「是。」隨從恭敬應道。

  「所以並沒有碧珠險些被賣入窯子之事?」

  「回世子爺,實際上是碧珠又欠下五十兩銀子賭債,她爹娘已沒錢替她還,賭場的人要抓她去賣身抵債,她抵死不從,布商恰好出門販貨不在家,結果碧珠便拿了布商十二歲的女兒抵債,賭場的人自然愛新鮮嫩貨,便抓了布商的女兒去,幸好布商的兒子機靈,跑去舅舅家討救兵,這才把小姑娘救回來,這件事情鬧大了,左鄰右舍都指責碧珠自己不下蛋,卻來禍害別人的兒女……賭場的人也不肯罷休,利上滾利,要碧珠拿出一百兩銀子還債,否則天天到家里砸門鬧事。」

  寇準眼中閃過一絲怒意。碧泉好大的狗膽,自己的姊姊好賭,意圖賣了原配留下的繼女還債,她竟顛倒黑白,虛言欺騙天真的寒蓮,訛詐寒蓮的銀子。

  「世子爺,」隨從不明白寇準為何突然命他調查碧珠,但明白這位世子最恨不忠欺騙之事,忙往下說︰「碧珠怕布商回來會休妻,最近常宣揚自己是安慶王府出來的,她妹妹是世子爺的寵妾,馬上會將一百兩銀子還清……」

  「啪」的一聲,寇準砸了一只茶杯。「自己丟人現眼,禍害他人子嗣,還敢將髒水往王府門上潑,找死!」

  那隨從不敢吱聲。

  寇準轉了轉大拇指上的綠玉扳指,眸底似有冰霜凝結,「去,給我盯著,看碧泉有沒有送銀子給她爹娘?至于碧珠……一個婦道人家不好好相夫教子,愛賭又愛喝酒,盡折騰出禍事,等布商回來定不饒她,她羞愧之下,喝了酒不小心跌入河里,淹死了!」

  隨從眉眼不動,抱拳道︰「屬下明白。」

  寇準揮揮手,他立即出了衙門。

  等碧泉得知姊姊意外落水而亡,已是五天後的事,她心里有物傷其類的悲哀,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氣,痛哭了一場。

  她懇求寇準讓她回去祭拜姊姊,寇準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準了。

  她如今還不明白這是一個警訊——以寇準的慷慨,少說會給她十兩銀子買祭品紙錢,卻一個銅子兒都沒給。

  寇準事後以閑聊的口吻告訴寒蓮,「碧泉回去祭拜她姊姊,我問是怎麼一回事,說是從賭坊出來時心情煩悶,喝了酒不慎跌落橋下,淹死了。」

  寒蓮一臉震驚,但不該說的一句也沒說。

  寇準心里暗嘆了一口氣,寒蓮雖是小女子,卻是守信之人,果然是施恩不望報,他「隨口」告訴她這事,只是希望她以後別再輕易受騙。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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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33: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遇到豬對手

  三月初,華泱郡主寇泱大歸回娘家。

  安慶王府辦春宴,寇泱陪著世子妃在垂花門前迎接受邀的各府女眷,正式昭告各方親友。

  現今的宣武侯夫人故作親熱的拉了寇泱的手,笑道︰「嘖嘖,瞧大嫂的氣色可真好,可見還是娘家的飯菜香,今日我可要好好嘗一嘗王府的美酒佳肴。」上前一步又去拉花榮月的手,親熱道︰「不管看幾次,世子妃永遠美得令人驚艷,而且越見雍容風華,可見還是婆家的飯菜滋養人!以後我家大嫂就有勞世子妃照顧了,可別取笑我沒用,留不住大嫂。」

  說自己沒用,其實是反諷寇泱當了寡婦也不安分,一回娘家便穿紅著綠,笑盈盈地幫著主持春宴,一點也不低調,反倒高調地爭著出風頭。

  花榮月第一次主持王府春宴,寇泱就立在她身旁,比她更熱絡地與各府女眷敘舊,心中已有不滿,但在客人面前無論如何不能失了風度,笑容比春花更美,「宣武侯夫人多慮了,我自幼與大姊情同姊妹,巴不得能天天在一起才好,而且也多個人盡孝。」心里卻暗罵宣武

  侯府離破落戶不遠了,連個守節的媳婦都留不住。

  宣武侯夫人嘆息了一聲,「是啊,王爺、王妃跟前多了女兒盡孝,一家人和和美美,歡天喜地!只可憐我家太夫人,時常病著,卻少了一個服侍湯藥的孝順媳婦,我今早去請安時還瞧見她老人家抹淚呢,把我心疼死了。」

  堵在垂花門前的數位親眷,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精彩紛呈。

  寇泱暗暗咬牙。這是在指她不孝呢,丟下多病的婆婆不願服侍,逃回娘家享清福!該死的吳氏,明明太夫人是被吳氏氣得故意稱病的,這個黑心刀子嘴的破落戶!

  花榮月目光泛冷,「王妃在廳堂等著宣武侯夫人呢,宣武侯夫人盡在這里放馬後炮有什麼意思?沒有太夫人首肯,大姊豈能大歸?太夫人之所以感嘆落淚,想必是侯爺夫人用心服侍,孝心感人,太夫人那是欣慰喜悅的淚水。」有本事就在侯府大吵大鬧,別放寇泱回娘家,分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呸!

  寇泱舒心地笑了。「可不是,弟妹的孝心人盡皆知,把太夫人哄得心花怒放,倒顯得我是多余的。有弟妹在,太夫人定能長命百歲,我放心著呢!」

  兩人唇槍舌劍了一番,寇泱轉身和另一位女客攀談起來。

  宣武侯夫人冷笑了一聲,隨著迎賓丫鬟進了廳堂。

  王府千金,堂堂郡主,從她一進門便瞧不起人,結果能神氣幾年,還不是沒兒沒女的寡婦,活該苦守空閨幾十年!宣武侯夫人在心里冷嗤,打從寇泱拒絕過繼她的小兒子,這仇就結下了。

  王府的內院一片熱鬧繁華景象,搭起了戲台,請了有名的戲班子來唱《真假狀元》,這是最近新編的一出戲——相府千金自幼訂親,但相府不招布衣女婿,只待柳公子奪得功名,方能成就百年之好。

  偏偏柳公子不幸在松柏嶺遇到搶匪打劫,掉落深澗之中,此時,一名年齡相仿的高公子路過,撿到遺落草叢中的名帖、書信和一塊鴛鴦佩,書信是柳公子去世的父親寫給丞相的催婚書,高公子也正要赴京趕考,看到書信和鴛鴦佩便起了貪念,妄想平步青雲,便冒充柳公子的身分往丞相府認親,順利考中狀元,要與丞相千金成親之前,大難不死的柳公子居然出現了……

  這是借前朝的背景入戲,當今並無丞相一職,但借古諷今,丞相瞧不起布衣婿,想將假的認作真的,但千金品性高深,寧死不嫁二夫……

  秋水躲在一旁,看戲看得如痴如醉,完全忘了該回去服侍寒姨娘。反正她要出府了,世子爺看不上她的姿色,不如借著安慶王府世子妃的陪嫁丫鬟這名頭嫁個有錢人,爹娘已在外頭給她尋了兩門好親事,任由她選,一嫁過去便是正房奶奶,再也不用伏低做小伺候人。秋水如今打的主意是求寒姨娘出面,央求世子妃免了她的贖身銀二十兩,再打賞她一份嫁妝。

  悠閑懶散的日子過慣了,秋水的生活不比商戶人家的小姐差,幾乎忘了謹慎小心、勤快忠心的奴才本分,只想嫁人後過上更好的生活。

  做人家小妾就是低人一等,沒有主母發話,都須乖乖待在院子里,這樣的熱鬧喜慶場合可沒有她們的分!秋水算是看清楚世子妃是面善心惡的主,連陪嫁的媵妾都不讓出來見客,該打壓時絕不手軟,偏偏寒蓮是個沒手段的小缸兔,秋水這才死心,出府嫁人比較有活路。

  明明很受世子爺寵愛,寒蓮卻懶得爭上一爭,秋水真看不上她這點。

  至于在榴花院的寒蓮,早早用過午膳,還小睡了一會兒,未正時分重新梳妝好,笑問雲雀,「秋水還沒回來?」

  雲雀搖搖頭,一臉憤慨。

  「別為她動氣,不值得,下個月我就讓她出府。」寒蓮笑笑走出內室,和雲雀在抄手游廊走著,軟語道︰「元宵過後,她不是回家過了一夜嗎?我問她親事可有著落,她說她爹娘替她挑了兩戶人家,一戶是鄰縣大地主的小兒子,一戶是金銀首飾鋪的老板,是個比她大十歲的鰥夫。你說選哪一個好?」

  雲雀想了想,比比上面,意思是前一個好。

  「民以食為天,若是雲雀來選,會選地主的小兒子,質樸實在。」寒蓮微笑了一下,在她的預料之中。「可是,當地主的小兒媳,即使不用下田勞作,打水做飯、縫衣做鞋,想必少不了,你看秋水那一雙手有多久沒好好干活了?若是我沒猜錯,秋水最後會選擇金銀鋪的鰥夫,聽起來體面,想當然聘禮也多一些,以秋水那簡單的腦袋,大概以為嫁人後金釵金手鐲天天換款式戴不完呢。」

  雲雀抬眸,又慢慢垂下。

  寒蓮笑容婉約,「秋水的爹娘兄嫂,八成沒有完全吐實,二十八歲的鰥夫,能沒有子女?金銀鋪的老板,續弦不難,何必娶一個丫鬟當正妻?圖的是什麼,能與王府的女眷做生意嗎?秋水想舒舒服服的當老板娘,只怕打錯了算盤。她自幼賣身入府,與爹娘兄嫂都疏遠了,怕就怕她家人只貪圖聘金,沒想太多。」

  雲雀無法說話,但在她心中,秋水就是一個貪婪奸滑的懶惰丫頭,配給誰都太便宜秋水了,或許年齡大些的丈夫和婆婆可以將秋水改造一番。

  寒蓮心如寒鐵,眸若冰雪,揚眉而笑,「不過能當正妻也不錯了,這世上可沒有四角俱全的姻緣。」

  雲雀連連點頭。

  寒蓮對待雲雀和秋水其實差不多,不斥責,不嚴苛,多放任,效果卻迥異。雲雀忠心耿耿,只想待在小姐身邊服侍到老,一心一意只望小姐過得好,既勤快又謹慎,所以寒蓮也很信任她,將重要財物交由她保管;秋水則是半路過來的,過了幾天好日子便得隴望蜀,寒蓮全看在眼里,不想對花榮月派過來的人太苛責,便由著她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嫁來安慶王府,榴花院的丫鬟婆子有尤嬤嬤管束,循規蹈矩,寒蓮很滿意,也省心,有兩個在屋里服侍的三等丫鬟十分伶俐,待秋水出府,寒蓮便要將她們升做二等丫鬟,培養成心腹。

  遠遠地,傳來唱戲的高亢余音。

  待寒蓮在花廳落座,尤嬤嬤親自奉上一盞茶,笑道︰「唱戲正唱到高潮處,有點吵。」

  心里不得不佩服一個才十五歲的小女子真是沉得住氣,無法參與王府的繁華熱鬧卻能如此平靜,換了別人,多少會心有不平。

  這世上有比京城三大青樓更吵的地兒嗎?夜夜笙歌,大小風波不斷。寒蓮早看到不想看了,她愛清靜,啜飲一口毛尖,櫻唇嘲弄似地淺彎,「人生如戲,真正的好戲通常不在戲台上,尤嬤嬤,你說是嗎?」

  尤嬤嬤一怔,笑了起來。「沒錯,戲台下的日子過得好不好,才見真章。不論是真狀元或假狀元,寒門書生高攀相府千金,果真供應得起千金的生活排場?還是要靠千金的陪嫁為他打點上下,好在官場上有寸進?」

  寒蓮撫掌而笑。「嬤嬤的人生智慧,勝讀十年書呢!」

  「寒姨娘過獎了。」

  「前頭在唱戲,我也給嬤嬤講個故事好了。」寒蓮讓尤嬤嬤在矮凳上坐了,慢條斯理道︰「小時候看過一出戲,演的是花魁女成為狀元夫人的故事。做官的爹爹犯了事,被抄家斬首,官家小姐不幸淪落風塵,她非但容貌傾城,且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自己會作詩賦詞,很快名動蘇杭,文人雅士推舉她有驚世絕艷之才,被封為花魁。

  「花魁不戀慕人人吹捧的虛榮,一心想脫離風塵,找個知心人,一生一世一雙人便足矣。于是,她做出一首詩,「夕陽照雨足,空翠落庭陰,看取蓮花淨,應知不染心。」借以暗喻她的心境,雖然身陷污泥,心仍如蓮花潔淨。

  「這首詩吸引了一位寒門舉子上門求愛,這位楊公子是蘇杭有名的才子,花魁也久聞他的才名,兩人以詩詞唱和,成就一段佳話。來年春闈,楊公子在花魁的資助下赴京趕考,終于金榜題名,被點中狀元,這中間自然穿插著江南某鹽商財大氣粗的要強納花魁為妾,使出種種手段,花魁在朋友的幫助下詐死躲了起來,而在京的楊狀元也被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相中,想招為女婿。

  「楊狀元不願便掛冠求去,回蘇杭尋找他的心上人,得知花魁的死訊,哀慟不已,一心想殉情,此時,花魁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眼前,兩人相擁而泣,真情真愛感動天地,皇帝召回楊狀元,楊狀元用八抬大紅花轎,全副鳳冠霞帔的迎娶花魁,花好月圓人團圓,花魁當了狀元夫人,一段神仙眷侶般的佳話廣為流傳。」

  尤嬤嬤和雲雀聽得如痴如醉,寒蓮靜靜地喝茶。

  「戲曲唱得好,可惜離現實太遠。」寇準大步走進來,不知在門外聽了多少。

  屋里的人全屈膝給他行禮,他擺擺手,坐了上位。

  寒蓮一雙少女般的眼瞳不染塵埃,回眸笑道︰「世子爺的見識自然不同一般。」

  寇準只是說出事實,「不論男人女人,一旦入了賤籍,就不能科舉考試,不能當官夫人,吏部要備檔,作妾也有礙官聲,當通房倒無礙。」

  「所以戲曲故事吸引老百姓的地方就在這里啊,把不可能化為可能,讓人美夢成真!因此,寒門書生一朝成為當朝狀元,平步青雲;青樓名妓當上狀元夫人,改換身分,烏鴉變鳳凰,多麼激勵人心哪!」寒蓮淺淺一笑,耐人尋味地道︰「實際上,花魁是真的死了,窮酸文人同情她的遭遇,便將故事改成花魁想要的結局,當成戲曲傳唱。」

  寇準眉眼帶趣,「哦,那真實的故事是怎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千金,從哪里知道這些故事?瞎編的吧!反正他閑來無事——春宴大抵是女眷們交流的場合,他跟幾位女性長輩見過禮後便避開了——聽聽他的白蓮花編故事也不錯。

  寒蓮輕垂玉頸,幽沉的目光教人看不清,只聽見她寧和柔緩的嗓音道︰「實際上楊公子並沒有點中狀元,只是二甲進士出身,而且身在京城,才知三年一發榜,密密麻麻的一堆名字,有兩百多個人成為同年,皇帝能記得幾個?沒有金銀打點,六部官員誰會記住你的名字?宦海浮沉,沉下去的比較多吧!

  「楊進士選擇了大多數男子都會選擇的路,有幸被吏部侍郎選中為女婿,立即應允了,成親之日才知道吏部侍郎家的三小姐容顏不美,眉粗眼小,嘴大鼻塌,楊進士不免十分失望,懷念起花魁的艷麗出眾,才華過人。

  「花魁苦苦守候楊公子許下的海誓山盟,等來的卻是楊進士派隨從偷偷捎給她的信,央求她悄悄地進京當他的外室,哦,別忘了將金銀細軟全帶去。楊進士的信寫得文情並茂,細述他對她的思念與情非得已的負心,要花魁懂事體諒,說名分不重要,兩人之間的患難真情才是真的,洋洋灑灑寫了三張紙。

  「花魁當場估潰,又哭又笑,撕碎了信紙,如雪花一般灑向窗外,反反復覆念著兩句詩,『多情自古空余恨,好夢由來最易醒。』那晚半夜,花魁留下一闕絕命詞,用一根繩子吊死了自己。」

  旁聽的雲雀和尤嬤嬤均露出了不忍、惋惜之色。

  寇準湊趣的拍拍手,用寵愛的眼光看著她,笑道︰「蓮兒很會說故事呢,我真想不到。對了,花魁最後的絕命詞寫些什麼?」

  寒蓮一看就明白他當她在編戲曲,完全是湊趣的口吻,她自然不會跟他認真,言笑晏晏,親昵道︰「我哪知啊,我若能作詩賦詞,我就是才女了。」

  寇準臉上的笑意暖如春風,「哦,這故事不是你編的,從哪里聽來的?」

  尤嬤嬤立在一旁暗道,世子爺在榴花院和寒姨娘相處與在別處時都不同,神色越來越溫和,笑容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柔。但她仍擺出一號恭順的表情,當作什麼也沒發現。

  寒蓮神情嬌俏地抿嘴一笑,「我娘以前很喜歡聽戲,看話本故事,只挑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話本看,舅母生前曾說我娘不食人間煙火,真是說對了。」總不能明說花魁的故事是真的,前世益州城「香影閣」的流霞姑娘,便是那位花魁。

  語涉尊長,寇準揮手讓伺候的人退下,喝了口茶,才問道︰「你娘拋下年幼的你遁入空門,你怨她嗎?」

  寒蓮面色微微發白,大大方方的承認,「怨過,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許多回,長大後慢慢也就好了,不再怨嘆,有人生來就是不食人間煙火,能怎麼辦呢?反正我有舅母和姊姊照顧,她放心得很,而我也平安長大嫁人了。」神色平淡,可眼底已掠過一絲哀涼。

  寇準不由心疼,到底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啊,自幼寄人籬下,只能笑臉迎人,低眉順目,溫柔小意,她可曾高聲說過一句話?

  「蓮兒,」寇準從小夠人拿來和哥哥作比較,他脾氣急躁,可以將不甘心的怒火朝外發泄個痛快,心底還是欽佩哥哥文武雙全,所以他完全了解寒蓮活在花榮月陰影下的感覺,正色道︰「在榴花院,你是唯一的主子,可以隨心所欲的生活,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奴才們若敢放肆,打罵由你,不須顧忌。」說到後來聲音宏亮,立在廊下的尤嬤嬤等人都聽到了。

  我正在隨心所欲的生活啊!寒蓮慢慢扯出一個暖暖的笑來,雙眸閃爍感激、感動的淚,光,又不好意思被人瞧見似的垂下眼眸,低聲道︰「我如今的生活已經太好了,有世子疼惜庇護,內心前所未有的踏實,我知足了。」

  寇準厚實的大手掌拉過她的小手包覆住,似乎激起她一陣微妙的戰栗,他可以感覺到她小手微微的顫抖,他冷硬的胸口融化了一大塊。

  「常言道知足常樂,所以你的笑容是我見過最美最真的。」他心一緊。而他的世子妃卻總是有一堆要求,永遠不滿足,臉上只有虛假的笑容。

  「世子又打趣我,明明是姊姊最美。」她柔聲道,偷窺他的目光也很溫柔。

  「她皮相美,而你的心美。」

  她揚起眸,很嬌羞又很清甜的笑了。「謝謝。」

  「謝什麼?」

  「聽您誇獎一句,可以開心一整天。」

  寇準哈哈大笑。他開始覺得,他娶花榮月最大的好處是得到寒蓮。「不能出去聽戲,很無聊吧?!」

  「不會。我在整理我爹生前留下的詩詞文章,有喜歡的便臨摹一番。」她靦腆微笑。小妾跟隨主母出席宴會,要從頭站到尾,端茶遞巾,布菜拓風,要會看眼色,笑容要溫柔,卑躬屈膝,忙得不敢多喝一口水,怕內急。

  寒蓮一點兒也不想湊熱鬧,所以花榮月私下曾問她想不想參與春宴,她一副完全為花榮月著想的口吻,要花榮月維護正妻的體統,別教小妾們上竄下跳。

  花榮月深以為然,下令侍妾們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寒蓮不道是非,不出怨言,閑逸沉靜的姿態,寇準十分欣賞這點。

  他很願意跟她多聊聊,「令尊生前中了秀才,學問比我好多了,你閑時多看看也好,若有好詩佳作,說來聽聽。」

  「父親放不下舉業,詩詞文章多是些殘篇短句,完整的詩詞不多。」她神態嬌憨,笑容婉約,盡是親昵感激之意。「像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又有「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說的都是一些他老人家的心聲。」

  「說的真好,令尊有大才!」寇準擊掌道。

  「才如江海命如絲,嘆奈何!」寒蓮笑意宛然,其實壓根兒瞧不上酸秀才的半瓶醋,再說了,寒秀才根本無大才,那些詩句是前世流霞姑娘念過的。只是今生她是寒蓮,需要一位上得了台面的父親,便抬一抬寒秀才的身價。

  寇準來了興趣,要陪她去書房里看詩稿。

  此時,尤嬤嬤進來稟道︰「世子爺、寒姨娘,二小姐和三小姐陪表小姐游園累了,說想進來喝杯茶。」

  寒蓮訝異,看向寇準。

  寇準的眼底閃過一道寒光四射的鋒芒,冷道︰「別說我在這里。」說著便去了東次間的書房。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那個表小姐在打什麼主意,他很明白。

  寒蓮溫和道︰「請她們進來。」

  雲雀領著三位春花般的少女走進花廳,互相見禮後依主客而坐。

  尤嬤嬤親自指揮小丫鬟上茶點,官窯新出的墨彩山水圖茶盅,泡的是信陽的毛尖,宮里賞的菊花糕和櫻桃,榴花院也得了一份,自然要拿出來顯擺。尤嬤嬤敢說,二夫人那兒不見得有分,更別提五品小官的女眷哪有資格參與春宴?

  古翠眉又羨慕又嫉妒地看著寒蓮端坐主位上由人伺候的氣派,不愧是安慶王府,一名媵妾就有這樣的福氣,世子側妃的日子肯定更滋潤。

  瞧瞧,多寶格架子上新添的古玩擺件和玉石盆景,還有一對霽紅釉玉壺春瓶,都是她上次來沒見過的。

  古翠眉的眼神與表情實在太誠實了,寇沅都有些尷尬,寇洙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二舅母和古翠眉的厚臉皮,外公外婆知曉她們的小算盤嗎?

  寒蓮招呼道︰「別只喝茶,也吃些點心水果。」

  古翠眉從進王府至今,一直飽受那些貴族小姐的輕蔑與無視,到了寒蓮這兒總算可以揚眉吐氣了,她神色舒緩,嘴角微翹,「你自個兒留著吃吧!可憐見的,宴席上的山珍海味,聽戲時茶點果子如流水般輪番送上來,我們都吃膩了,而你……唉,被禁足在院子里,沒資格出去見客,王府的繁華熱鬧竟瞧上一眼也不行,這菊花糕和櫻桃就自己多吃一點吧!」

  寇洙傻眼,寇沅則低下頭裝沒聽見。

  寒蓮的眼底不由閃過一絲笑意,撫了撫蓮花木珠手串。有誰不喜歡一個豬對手?她目光微閃,笑道︰「古小姐巴著進來討杯茶喝,就為了諷刺我給人做妾嗎?我自己倒不覺得委屈,平日里也不愛熱鬧,世子妃心疼我,就不教我出去折騰了。」

  死鴨子嘴硬!年輕女子哪有不愛繁華熱鬧的?古翠眉撇了撇嘴,道︰「我娘和王妃等長輩們正家長里短,王妃命兩位表妹陪我逛花園,待我親同佷女,而寒姨娘聽聞是王妃的外甥女,王妃就不為你作主?」

  寒蓮靜靜地凝睇她,笑得很微妙。「我說了我一點也不委屈,我真的不在乎春宴有多熱鬧,古小姐可真莫名,硬要為我叫屈,還要王妃替我作主,你是想挑撥是非?抑或是在打什麼主意?」

  古翠眉惱怒道︰「我是可憐你、同情你,你竟不知好人心?」

  「表小姐真當自己在王府有一絲一毫的影響力?」寒蓮眼楮輕輕一掃,「你憑什麼可憐我、同情我?我雖是卑微的小妾,卻知道高低深淺,不敢去提與王妃遠得不能再遠的親戚關系。表小姐喝完茶便請吧!」

  古翠眉霍地站起身,睥睨她,「你居然如此不知好歹!聽說你從小寄人籬下,膽小怕事,沒想到也敢下逐客令,哼,也罷,遲早你會明白我有幾分影響力,到時候……」

  「到時候我也不會求你,放心。」寒蓮似笑非笑地抿唇。

  「你……」

  「表小姐可知,這世上最愚蠢的一件事是什麼?」

  古翠眉瞪著她,不屑回答。

  「還沒有獲得相當的權力,就開始耀武揚威,真像小孩子。」

  古翠眉氣笑了。「我記得你年紀比我小。」

  寒蓮老實道︰「不,我快五十歲了。」

  「噗」一聲,寇洙將一口茶噴出來。

  古翠眉感覺被捉弄了,氣得轉身就走。

  寇沅忍著捧腹大笑的沖動,拉著妹妹出了榴花院,才一起呵呵大笑。

  寒蓮則是頗為哀怨,為什麼她說老實話,反而沒人相信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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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33: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長子出生

  春宴賓主盡歡,女客們都滿足地離去,安慶王妃和華泱郡主卻不悅在心里。

  翌日午後,寇泱至正院和母親閑聊,語氣怏怏的道︰「二嬸娘家的二嫂帶著女兒不請自來也就罷了,說話還含沙射影,她想做什麼?當別人眼楮瞎了還是耳朵聾了,看不出她上竄下跳的就是想幫女兒找個富貴婆家?就憑古家和古翠眉那姿色也配?!」

  安慶王妃短促地諷笑一聲,「別提了,你二嬸一早就來向我告罪,說古二太太和古翠眉痴心妄想,古翠眉想嫁進來做世子側妃,我已經回絕了。你二嬸反倒松了一口氣,說可以回娘家勸古二太太死心,也會跟她母親提一下,讓她母親約束古二太太和古翠眉。」

  「哼,二嬸總算沒昏頭。」寇泱氣了一晚上,不發泄一下不痛快。

  昨日古二太太為了將話題繞到世子爺該納側妃,便十分關心世子妃的肚皮,如今的安慶王府可是一脈單傳,都成親半年了還不見世子妃有喜,實在該多納幾位側妃開枝散葉,綿延子嗣,方不絕祖宗基業……

  花榮月當場全身一僵。沒見過這麼不識相的客人,是哪一戶沒水準的人家?明年休想再收到帖子。

  這話題宣武侯夫人太喜歡了,她可是生了三子一女,光這一點便足以打敗寇泱,故而好熱情又好好心的說道︰「這男人娶妻做什麼?第一便是傳宗接代生兒子啊!我家太夫人前些日子時時興嘆,感慨大伯生前與大嫂太過恩愛,成親一年不見有喜,便該主動為大伯多納妾室,當初若能生下一男半女,大伯也不至于絕嗣,太夫人每每想到這事就要哭一場,可憐英明神武的大伯斷了香火!所以說,女人善妒真是要不得,累得自己如今膝下猶虛,寡婦沒兒子養,還有啥指望?!」

  換寇泱渾身僵硬,真想撕爛她那張臭嘴!

  宣武侯夫人充滿同情的目光由寇泱臉上移向花榮月,笑道︰「我這人性子直,不會假惺惺的拐著彎兒說話,就實誠的奉勸世子妃一句——早點生孩子。」只差沒明言,就算你是清艷絕倫的美人,不下蛋,那也沒用。

  花榮月內心驚濤駭浪,還要繃住面子,笑得溫雅有禮,「侯爺夫人說笑了,世子早有侍妾,我還陪嫁了一名媵妾呢!」誰能說我是妒婦?

  「還是世子妃懂事又賢慧,世子爺比我家大伯有福氣多了。」宣武侯夫人又損了寇泱一句,技巧地進逼,「世子妃若不放心教其他侍妾生孩子,自己的媵妾總放心吧,孩子生下來就是你的兒子了。」花榮月給兩名小妾灌打胎藥一事,成天盯著王府想找碴的宣武侯夫人可是聽到了風聲。

  宣武侯夫人自問絕對有資格盯著王府不放,萬一寇泱春心浮動,不守頁節想再醮,宣武侯府可就丟大臉了!

  一個是女兒,一個是媳婦,安慶王妃出面收拾殘局,三言兩語轉移話題,自有識趣的別家夫人附和著聊起其他八卦。

  安慶王妃心里卻記住了古二太太和宣武侯夫人,寇泱年輕守寡,沒孩子傍身,是王妃心里的痛,宣武侯夫人還故意戳人家心窩子,而花榮月一直沒受孕,王妃心里比誰都急,但也輪不到古二太太這破落戶說嘴!

  古翠眉生得美貌,但那種形于外的野艷之美王妃不喜歡。再說了,有那種娘家,王妃可不想以後跟古二太太當兒女親家走動,太掉價了。

  安慶王妃實在氣悶,女兒、媳婦,就沒一個給她長臉的,昨日賓客回家之後,以那些貴婦的多嘴多舌,能不與別人議論安慶王府的女人特別不容易生兒子嗎?!

  「我那好弟妹,只要能讓我十分難受,就不會只做九分。」寇泱一聲冷笑,「可嘆那種沒腦子的女人卻連生三個兒子,我再聰慧能干有何用?婆婆依然不待見我。我大度磊落又怎樣?那女人的刀子嘴天天出鞘,不放我干休。」

  王妃想勸,但世情如此,只有心中一嘆,千言萬語都如鯁在喉。

  即使是世上最尊貴的女人,皇後若無子,非但後位岌岌可危,還有性命之憂,更何況尋常百姓家了,無子是可以休妻的。

  宗室勛貴,結親是結兩姓之好,若不能生出嫡子,爵位的繼承會有極大的爭議。若媳婦娘家顯貴,婆家不好隨意休妻,妾室生下的兒子就會寄在嫡母名下,當成嫡子教養,怕就怕沒兩年嫡母自己生出兒子來,家族紛爭將由此展開。

  王妃只能安慰道︰「如今你已歸家,不必再看婆家人臉色,好好過日子吧!」

  「我明白,只要榮月能容得下我。」

  「說什麼呢?你和榮月自幼常玩在一起,情同姊妹。」

  「今非昔比啊,娘。」

  「你自己別多心就好,我和你爹還在,焱之也不是沒有手足之情的人。」

  「我不擔心焱之,他性子豪爽,家里瑣事才懶得多管。」寇泱終于露出了微笑,「娘,我自己沒孩子,就指望焱之早點有孩子,到時候我可以幫著您照顧小佷子,這日子過得才有盼頭。」

  王妃也這麼想,沉吟道︰「該不該找宋太醫或池太醫來為榮月請脈,調養身子?」這兩位是太醫院的婦科聖手。

  寇泱一想到花榮月用那假裝賢慧的嘴臉說著「我陪嫁了一名媵妾呢」,心中冷笑,黑瞳閃了閃,「娘早該這麼做了,昨日榮月若能挺著肚子主持春宴多好啊!」

  王妃深以為然。「明年的春宴,最好能與大孫子的滿月禮一同辦。」

  寇泱掩袖笑道︰「那可要加快腳步了。」

  王妃說做就做,立刻派人去請宋太醫,教貼身嬤嬤將花榮月請到正院來。

  花榮月隨後帶著周嬤嬤和銀冰一起前來,知曉王妃的用意,並沒有抗拒。

  周嬤嬤被打了一頓,在下人間的威信大失,也指望花榮月早日誕下嫡長子,她可以領著奶娘之名看顧孫少爺,提升地位。

  不到一個時辰,宋太醫皺著眉頭向王妃道︰「世子妃宮寒極重,不易受孕。」

  不可能!花榮月只覺眼前一眩,差點暈過去。

  王爺和王妃對孫子的渴望是如此昭然若揭,寇準更明言娶妻是為了生育嫡子,這生子的重擔如歷經千年歲月的岩石,沉沉壓在她的心頭上,她如果生不出來該怎麼辦?

  王妃也不敢置信,好半晌才緩過神來,忙道︰「若吃藥調養,多久能見效?」

  花榮月回過神來,無限冀望。

  宋太醫一臉為難,當太醫的怕擔責任,話總是只說一半,他說不易受孕,其實就是沒有生孩子的希望了。細察這位世子妃的脈象,分明被下了絕育的藥,但這里是安慶王府,他不敢信口開河,免得沒命走出去。

  王妃是個人精,哪有看不明白的?只是仍不死心的追問︰「如何?」

  宋太醫心一狠,拱手道︰「老夫無能,王妃何不請池太醫請脈?」

  王妃面色冷凝。

  花榮月已完全失了魂,不言不語,一動不動,宛如冰凝的雕像。

  宋太醫被送走了,又請了池太醫來。

  池太醫年紀比宋太醫大幾歲,看多了宮中妃嬪的血腥斗爭,更謹慎,更懂得明哲保身,他話不多,意見和宋太醫差不多,只差沒明言教妾室生比較快。

  池太醫留下調養身體的藥方,收下厚厚的紅封,明白是封口費,走了。

  花榮月傷心欲絕,但她更害怕公婆的反應,安慶王妃全身都散發出一股冰冷的氣息,連接到消息趕來正院的寇泱都噤若寒蟬。

  天黑了,王妃打發花榮月回豐澤堂,一出了正院,花榮月便再也撐不住,雙腳軟如泥,全靠周嬤嬤和銀冰左右攙扶著才沒有倒下去。

  原本有應酬的安慶王和寇準也派人請了回來,因為王妃坐立難安,根本吃不下飯。

  等安慶王和寇準聽到這個壞消息也沒了胃口,面色陰沉。

  王妃自責道︰「為了榮月她娘臨終前的托付,我執意迎娶榮月入府,結果卻……」

  安慶王畢竟歷經世情,很快轉過腦筋,擺了擺手,笑道︰「王妃會算命不成?這種事誰也想不到,不須自責,好在不能生的不是我們兒子。」

  王妃聽著,臉上好看了幾分。「王爺與我的想法一樣,都指望能生出嫡長孫來,而榮月自幼身體好,很少生病,我心想八成會有入門喜呢,畢竟焱之待她十分尊重,誰知……竹籃打水一場空。」

  安慶王看兒子沉著臉不說話,一臉冷漠,可憐他受了沉重的打擊,聲音和緩地道︰「焱之,你回了豐澤堂也不要太指責妻子,夫妻倆要學著共度難關,先停了侍妾們的湯藥,再為你納兩名側妃進門。」

  在王爺王妃看來,這是花榮月該主動做的。

  寇準沒說話,也沒反對。

  寇泱目光流轉。「二嬸嬸娘家的古翠眉有心進王府,納了她如何?」

  「不要!」寇準突然開口,冷哼一聲,「見男子富貴,便主動跳到我面前自報家門,哪像個書香門第之家的小姐?」昨日在榴花院,古翠眉領著寇沅、寇洙上門挑釁,納這種女人進門,他的小缸蓮花還不被欺負死了?

  王妃也覺得不妥。

  寇泱又出主意,「碧泉伺候你多年,別讓她出府了,便抬為侍妾,多一個人生兒子總是好的。」

  「我不要婢生子。」寇準不悅道︰「我們王府落魄到要讓婢生子來繼承王位?只怕皇上會干脆收回王府。大姊別操心這些有的沒的,我和世子妃商量過後再來稟明爹娘。」他行禮,退出了正院。

  見寇泱不悅,王妃拍拍她的手,柔聲道︰「別觸犯焱之的底線,別插手他房里的事,別討人嫌,他會待你仁義,尊重你這長姊。你們姊弟和睦,爹娘才安心。」

  寇泱心里微酸,有點苦,但還是點了點頭。

  而得知王爺有意為寇準納兩名側妃進門,花榮月立即柳眉倒豎,鳳眼圓睜,火氣一上來,腿也不軟了,幾乎要撲到寇準身上撕了他,厲聲道︰「我們成親才半年,你就想納側妃?寇準,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娘家的父親哥哥還沒死哪!更何況你妾室也有通房也有,誰能說我善妒?男人喜新厭舊,我也不指望你情深義重,但你實在令我寒心,連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只會指責我……」她氣得哭倒在周嬤嬤懷里。

  「不可理喻!」寇準眼里幾乎要冒出火來,「我只是陳述爹娘說的話,讓你心里有個底,再來商量怎麼辦,而你,只會不管不顧的發脾氣,一點主意也沒有!我堂堂男子漢,回家要看老婆臉色,生不出兒子還罵我,莫名其妙!」

  寇準可不是好脾氣的主,摔簾而出。

  花榮月哭得更厲害了。

  周嬤嬤一邊安慰,一邊在心里直嘆氣。

  次日,待花榮月心情平復了些,周嬤嬤才帶入正題,「世子妃,您要穩住,今天若是您已生下嫡長子,納側妃也無妨,但您尚未生子,就不能教側妃生下孩子,側妃生的孩子可養在側妃自己名下,對世子妃的威脅太大了。」

  花榮月心里翻江倒海般涌動,險些又抹淚,抬起臉逼退淚意,低聲道︰「照你說,該如何?」如果娘親還在就好了,也有人替她拿主意。

  周嬤嬤想了一夜,小心翼翼地道︰「世子妃便遵從池太醫的藥方,好好調理身子,老奴絕不相信世子妃生不出兒子。此外,為了堵住王爺王妃的嘴,世子妃不妨主動停了侍妾們的避子湯,采薇院那兩個,還不知道自己已不能生了,至于側妃……

  「世子妃忘了您有陪嫁一名媵妾?王爺要替世子納側妃,與其給自己添敵手,世子妃倒不如抬了寒蓮為側妃,她是您的媵妾,做了側妃生下孩子,孩子一樣屬于您的,在宗法上須寄在您的名下,只有寒蓮替您生孩子才威脅不了您的地位。」人算不如天算啊,只能趕緊給寒蓮換了正常的芙蓉香膏,但願寒蓮還能替世子妃生兒子。

  花榮月面色難看。

  周嬤嬤明白心高氣傲的大小姐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需要別的女人替她生孩子,一時腦筋轉不過彎來,只有等她自己想通了這日子才有辦法過下去。

  但花榮月也沒想多久,因為安慶王的臉色越發冷峻,直言要去找寧國公談一談,王妃即使想護著她,一想起兩名太醫為難的面孔,胸口就像堵住了一口氣上不來,恨不得能立刻抱上大胖孫子才好,花榮月孤立無援,只能服軟。

  挑選一個最近的吉日,將侍妾寒蓮抬為世子側妃,服飾釵環全升級,王妃親自將一支鳳頭釵簪于寒蓮發上,寇準將寒蓮的名字上了玉牒。

  翌月,寒蓮被診出喜脈。

  來年二月初九,寒蓮生下長子寇昭元。

  三月的春宴,安慶王妃抱著滿月的長孫笑得闔不攏嘴,王府大開宴席,寇準親自到內院把兒子抱到外院給同僚看,連靜王都來湊熱鬧,恭賀他終于有兒子了,送了一份重禮。

  寇準獻寶一番,換安慶王接手過去,宗室勛貴最樂于錦上添花,連連恭賀道喜,送禮不手軟,其中大概只有寧國公和世子花榮信的笑容有點苦澀。

  世子夫人毛景蘭自上次小產後,一直沒再受孕,反倒教通房丫鬟先生出庶長女,娘家汝陽侯府也急了。

  寇昭元餓了,乳娘抱進來喂奶,吃飽了又被王妃寶貝兮兮的抱在懷里,輕輕拍著,直到孩子睡著了才讓乳娘抱下去歇息。

  眾女客看在眼里,心中揣測,看樣子王妃要將長孫養在正院了。

  寒蓮微微笑了笑,不多言。

  她坐月子時,寇準便有些遲疑的向她提起,滿月後孩子就要抱走,王爺和王妃想親自教養長孫。寇準怕她舍不得,更怕她傷心落淚。

  寒蓮早想過了,孩子生下來若是男的,會寄在嫡母名下,花榮月有權將孩子抱到豐澤堂養,許多正妻就是用孩子來拿捏妾室,教妾室不敢作怪。

  寒蓮想得開,看得遠,即使活了兩世,她一樣是蝸居一角、沒啥大見識的小女子,不適合教養王府公子。只要花榮月一直生不出兒子,寇昭元便是王府第三代繼承人,但比起被花榮月抱走兒子,王爺、王妃要將長孫養在正院,寒蓮的心底著實松了一口大氣。

  世子側妃也算正經媳婦,早晚要去正院向王妃請安,她一樣可以看到兒子。作為母親,只希望兒子好,將來有前程,不是將孩子系在腰帶上就好。

  寇準有些擔心她的反應,這小女人不但溫柔貼心,還給他生了大胖兒子,已經是他的心頭肉,他不想讓她傷心難過。「蓮兒,若是你舍不得,我再跟母妃說說,等孩子滿周歲再抱走。」

  寒蓮的心中不由得動容,秀美的面龐笑得很溫柔,「有世子爺這句話就夠了,我心滿意足。百善孝為先,世子可不好反駁王爺、王妃。我們心疼兒子,王爺王妃更心疼孫子,這是給我長臉呢,我們該歡歡喜喜才是。」

  寇準心疼的擁她入懷,這世上有哪個母親舍得將滿月的孩子送走?即使同在王府里,要抱要哄也由不得她了。

  寒蓮不哭的,只是將淚水濕了他前襟。

  寇準打定主意要待她更好,還想著,世子妃如果也這麼省心,多好!

  花榮月曾大吵大鬧,說孩子要歸她養才對,否則何必寄在她名下?吵得寇準頭疼不已。

  她逼著寇準去向王妃說,倒不是突然母性大發,而是周嬤嬤向她挑明了厲害——將寇昭元養在膝下,一來顯得嫡母慈善大度,二來可掣肘寒側妃,三則留下寇準常宿豐澤堂,因為他愛兒子。

  只是寇準如今已看清花榮月的本性,她越吵著要養寇昭元,他越不放心兒子落入她的手中,相比之下,他絕對相信自己的爹娘能養好孫子。

  就這樣,寇昭元養在正院了,王爺王妃愛若眼珠。

  今日的滿月宴兼春宴一起辦,寒蓮坐在寇泱下首,聽著貴婦們談天說笑,而這些人也在打量寒側妃,思忖著為王府生下長孫的寒側妃的分量。

  眾目睽睽下,寒蓮面容清麗而柔美,仿佛一朵出水的蓮花,溫柔似水又清姿傲骨,落落大方的任由人打量。她穿著一襲淺紅流彩束腰長裙,頭上斜挽一支七寶琉璃簪,戴著赤金瓖翡翠水滴耳墜,春意融融,喜慶卻內斂的妝扮,眉眼彎彎,淺笑盈盈,說不出的討喜,招人喜歡。

  才十六歲已在安慶王府立穩腳跟,又是這樣一位美人兒,世子妃花榮月縱然美得國色天香,在世子爺心目中的地位也比寒蓮遠上一射之地吧?!

  不是最美的才最吃香,在這些貴婦毒辣的目光中,知道反倒是像寒蓮這般溫雅美貌、未語先笑的小女人更令男人流連忘返。

  毛氏身為花榮月的娘家人,卻不像寧國公和花榮信面笑心苦,一想到花榮月在娘家時是如何為難繼母又害她小產,至今無法再生育,她巴不得花榮月這輩子都生不出一男半女,瞧花榮月還能不能趾高氣昂的炫耀自己一生富貴好命?如今可好,花榮月作繭自縛,竟教自己的媵妾先生下長子,真是要笑破她的肚皮了。

  毛氏笑得一臉和氣,溫聲道︰「蓮兒從小在寧國公府長大,溫柔和善、懂事知禮,從來不惹一點是非,是再省心不過的一個孩子。以前我常在說,這樣好性情的女孩子定能有好前程,福氣大得很呢,這可不,替我們世子妃生了兒子,不愁沒有後嗣了。」

  滿嘴好話,卻先是眨了花榮月不下蛋,又暗諷寒蓮生了兒子也是世子妃的,別神氣!毛氏心眼小,念及過往想替寒蓮牽紅線,寒蓮卻敢死給她看,她以為寒蓮一輩子就是見不得光的小妾命,不想竟抬了側妃,生了兒子,倒比毛景蘭風光。

  哼,花榮月自作聰明,遲早害死自己!毛氏心里腹誹。既見不得花榮月過得比她好,又需要安慶王府這門姻親。

  寒蓮笑著,嗓音溫柔入骨,「蓮兒過去常承舅母教誨,不敢忘卻做人的本分,心里明白側室生的孩子尊主母為嫡母,這也是孩子的福氣,有位身分尊貴的母親。」

  王妃最喜歡寒蓮這點,安守本分,知情識趣,待她越發寬和,笑道︰「蓮兒從小就粘著榮月,把榮月看得比天大,榮月這般疼愛自己的表妹,也算是得了福報,多個人為我們王府開枝散葉。」花榮月不易受孕之事自然不能傳出去,反正再過幾年,若花榮月一直沒生養,大家也就心知肚明了。

  花榮月氣息一窒,立馬又笑得艷冠群芳,美得不可方物,仿佛與有榮焉似的,其實胸口像被大石頭壓著,呼吸不舒暢。

  假如寇昭元是從她肚皮出來的,今日的宴席便十全十美了。

  為什麼?為什麼弱不禁風的寒蓮,一停了避子湯便馬上受孕?而她,喝下的苦藥有一澡盆那麼多了,為何總不見效?她以為芙蓉香膏的副作用會使寒蓮也難以受孕,寒蓮若慢上半年一年才有孕,她的壓力也會輕很多,可嘆寒蓮竟似母豬轉世!

  男人現實無情,知道她不易受孕,更不愛跟她滾床單了,應卯似的應付了事。她心里埋怨寇準越多,就越會去想,今天若是寇淮還在……

  花榮月從不去想,她心頭不悅便給男人臉色看,這男人又不是只有一個女人,而且也並非愛得死去活來才成親的,哪耐煩一直看女人臉色?即使美得沉魚落雁也不管用。

  因為寒蓮始終謙恭有禮,從不仗著有了孩子而拿喬,花榮月這才甘心將寇昭元寄在名下,她也拿話敲打過寒蓮,怕寒蓮生了兒子便氣焰高漲。

  在坐月子的寒蓮拉住她的手臂緊了緊,看著她的眼神慢慢凝重起來,道︰「姊姊,我明白您在擔心什麼,但我更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我是您的媵妾,我是代替您生孩子的人,即使天地倒轉我也取代不了您的地位。說句該打嘴的話,萬一姊姊有什麼不測,我的出身頂了天就是個側妃,王爺、王妃必然會為世子再娶一位世子妃,我能有如今的好日子過嗎?不可能的,別的女人做世子妃,都不會像姊姊這樣憐愛我、疼惜我,反而會視我為眼中釘。姊姊,沒有人比我更希望姊姊和世子爺白首偕老,我才能大樹底下好乘涼啊!」

  這番話真切實在,入情入理,立在角落的周嬤嬤聽了都松了一口氣,花榮月的心更是慢慢軟下來,是呵,她防誰也用不著防蓮兒。

  寒蓮不過是替她生子的工具。有母豬代孕,她便可回絕新側妃進門。

  如今貴客滿堂,一屋子貴婦千金都看著,寒蓮的眉眼全是溫柔,笑容溫煦,不見一絲驕態。

  貴婦們心里暗暗點頭,溫馴和綿羊的性情果然適合當個側室,當正室則少了一份管家的威信,世子妃當初真是好算計啊!

  人在外院的寇準和靜王、花榮信等一干權貴朋友喝到很晚才散,有點醉意,身邊的小廝自然將他扶回豐澤堂。

  已經卸了釵環、梳洗好的花榮月,一見寇準又醉醺醺的,氣不打一處來,神清氣爽的去找妾室,醉了就要吐在她這里?

  花榮月冒火道︰「以後世子醉了,直接扶到西廂房去睡!」她再也受不了寇準又吐在她的睡房里,完全忘了那張床也是寇準的。

  周嬤嬤直覺不好,夫妻兩人已是面和心不和,合該多用些手段挽回世子的心,怎能將酒醉的丈夫推出房外?

  但花榮月已累了一天,壓根不理她說的話,徑自回房睡了。

  周嬤嬤無法,只好吩咐銀冰去拿碗醒酒湯給世子喝,免得世子明日醒來頭疼欲裂。

  銀冰領命而去,吩咐灶下婆子做湯,回了自己的小房間,拉開衣箱,翻出藏在角落里的一件褻衣,里頭包裹著一個小小的白色瓷瓶,她握在掌心,像握著一件稀世珍寶,她香腮微泛紅暈,又有些猶豫不決,萬一世子妃容不下她……

  不會的,寒側妃生了兒子,世子爺來豐澤堂都像應卯似的,除了去正院陪王爺、王妃用膳,最少有一年沒在豐澤堂吃飯了,銀冰都看在眼里,也知道世子最常待在榴花院,即使寒側妃大著肚子,世子也寧願睡在那兒。

  世子妃空有一張令人驚艷的絕世花容,籠絡男人心的手腕比寒蓮差了不只一點兩點,世子妃卻毫不自覺,不只周嬤嬤心里直嘆氣,凝珠、銀冰這些大丫鬟又何嘗不著急?銀冰還偷聽到周嬤嬤慫恿世子妃為凝珠開臉做通房,將世子爺籠絡在豐澤堂……

  銀冰十分不忿,她比凝珠差在哪里了?

  她一定可以幫世子妃將世子多多留在豐澤堂,若能為世子生下一男半女……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銀冰悄悄將白色瓷瓶里的液體滴了幾滴在醒酒湯里,端去了西廂房。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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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丫鬟想爬床

  寒蓮帶著雲雀到豐澤堂請安,沿著抄手游廊走向二進院時,聽到周嬤嬤的高聲斥喝,不由大奇,拐個彎便瞧見周吟鸞和年順慈已早到一步,興致勃勃的在看戲呢!

  只見銀冰衣衫凌亂,頭發也沒梳,趴在院子中央的青石磚地上,周嬤嬤拿著一把掃帚正一記又一記往她身上抽打,大聲罵道︰「不要臉的下作東西!平時裝出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世子妃看你是個好的,自愛又自重,有心給你配一門好親事讓你做正頭娘子,誰知你一轉眼就背叛主子,趁著世子酒醉便爬床,不要臉的浪蕩淫婦,世子妃的臉都被你丟光了……我讓你浪……想男人想瘋了,直接賣入窯子吧……」

  銀冰一直哭著不敢反抗,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知道世子妃有心殺雞儆猴,心知自己弄巧成拙,打錯了算盤,更加不敢承認自己下藥,哭天搶地的喊冤,「我沒有……我沒有……我服侍世子爺喝了醒酒湯,沒想到世子爺一把將我拉到床上去……我不敢叫喊,怕世子爺打死我……」

  「你放屁!」周嬤嬤刀子一樣的眼神巴不得在銀冰身上刺出幾個洞,喝斥道︰「你這下作的賤婢還想誣賴世子爺,世子爺哪次喝醉了不是呼呼大睡?凝珠、翠屏也送過醒酒湯,世子爺怎不去拉她們?別當老婆子瞎了,你身上的衣服可沒有撕破一點,分明是自己不要臉脫了衣服爬上床……」

  銀冰眼淚如涌泉,淒聲道︰「我沒有——周嬤嬤,你留點口德吧,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他是天一樣的世子爺,我怎麼敢反抗?!」

  「我呸!」周嬤嬤一口唾沫吐在銀冰哀痛淒惋的臉上,目光恨恨的,「做了婊子還想立頁節牌坊,作夢去吧!」

  銀冰膝行兩步,拉住周嬤嬤的裙擺,哀哀淒淒地說︰「周嬤嬤,求求你救救我,你老人家也是看著我長大的,你該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你大慈大悲的救救我,幫我跟世子妃求情,我沒有背叛世子妃,我是不得已的……」

  銀冰嗚嗚咽咽的泣訴,一味的求饒,一味的喊冤,周嬤嬤的滔天怒氣漸漸弱了。本來就想挑個性情好的丫鬟做通房,只是不容許背著世子妃偷爬床,所以一定要讓銀冰沒臉沒皮的在眾人面前丟盡大丫鬟的體面,日後才好拿捏。

  年順慈和周吟鸞都露出幸災樂禍的笑臉。

  寒蓮的眼楮如古井水一般幽深,定定落在銀冰的身上,原來那瓶「鴛鴦醉」落入她手里了,真是沉得住氣,還道自己懷孕時便會鬧出爬床一事來,沒想到她卻有耐心等到滿月宴的夜里,世子太高興喝醉了,正好順水推舟,真不愧是冰清玉潔的銀冰,假得跟真的一樣。

  寒蓮嘴角微翹,帶著一抹笑,柔聲道︰「一大早的吵什麼呢?」

  年順慈和周吟鸞聞聲回頭,臉色一正,微微屈膝,「見過寒側妃。」

  「自家姊妹,不用多禮。」聲音不急不慢,笑臉十分柔和,仿佛周嬤嬤的高聲咒罵、銀冰的哭天搶地都不過是一場戲。

  年順慈不由心中一緊。

  周吟鸞暗暗在心里啐道,看你能老神在在到幾時?世子妃身邊的美貌丫鬟可不少,哪能容得你籠住世子爺的心?

  寒蓮自問對花榮月的心思有七分把握,高門貴女,美若天仙,自尊心比誰都強,雖然不愛寇準,但一定要得到嫡妻應有的尊重,阻止不了姬妾成群,但容不得有人蹬鼻子上臉,只要把她捧得高高的就好,說真的,花榮月其實沒有太厲害的毒辣心思或手段。

  若真想把寇準留在豐澤堂,在寒蓮懷孕時便是最好的時機,把銀冰和凝珠一起開臉做通房,是正妻常玩的把戲,但花榮月卻沒有,寒蓮便猜到她的心思——不管丈夫到哪兒尋花問柳,就是不準在她的豐澤堂玩女人,她眼不見為淨。

  豐澤堂,在花榮月心中是屬于寇淮前世子的吧!真是可愛的自尊心呢,不好好利用怎對得起她的一片痴心?寒蓮含笑望著跪在大太陽底下的銀冰,美麗的柳眉細不可微地一凝。

  周嬤嬤早已停了打罵,端正面容朝她行禮,銀冰只瞧見月白色的煙羅裙姍姍朝她走來,接著聽見寒側妃輕幽幽地嘆了口氣,語氣很是溫和的道︰「周嬤嬤,姊姊被氣壞了,你可別胡涂的受人蒙蔽了。」

  銀冰渾身一震,可憐兮兮的抬起臉,無數念頭一閃而過,但她沒忘了自己的目的,要嬌媚、要柔弱、要楚楚可憐……

  寒蓮又不是男人,只覺得她這番作態好笑。

  周嬤嬤對著寒蓮冷笑一聲,「寒側妃有心了,這事自有世子妃決斷。」哼,休想在這里指手畫腳。

  寒蓮噙著笑容,面容沉靜。「周嬤嬤說的是,不過世子爺早有明言,只有他的妻妾可以為他生孩子,安慶王府不要婢生子,更容不得自作主張爬床的婢女了。要不然,碧泉姑娘怎會求王妃把她嫁出去?」

  銀冰跪不住了,癱坐在地上。沒人告訴她,世子爺不要婢生子,那麼就算她這次爬床成功了,世子爺也不會要她,更何況她還失敗了。

  寒蓮和氣溫柔地道︰「是我多言了,周嬤嬤自然心里有數,明白世子爺這番表態完全是為了世子妃,他將惡名擔了去,碧泉姑娘出府時對王妃和世子妃可是千恩萬謝呢!」

  今天這番話,在場這些奴婢僕婦一定會傳出去。看以後哪個還敢爬床?

  周嬤嬤一楞,滿目困惑地垂下頭去。她不曾親聞世子這麼說,但她身為下人不能反駁側妃,而且這樣也好,日後銀冰要怨也怨不了世子妃。

  「側妃說的沒錯。」就在這時候,花榮月走出屋子,立在廊下。

  一張芙蓉臉冷若冰霜,在場的人是心驚。

  「姊姊安好。」寒蓮蹲下身子,恭敬行禮,其他人全跪了下去。

  花榮月居高臨下,嚴厲的目光環視一圈,很滿意眾人對她的恭謹敬畏,聲音和緩了些道︰「都起來吧!蓮兒,過來我身邊。」

  只有銀冰不敢起身,一顆心像浸在井水里般寒涼。

  寒蓮溫順地走過去,憐憫的口氣含有一絲惋惜,「姊姊,銀冰真是個好姑娘,伺候您多年,一向忠誠不渝,怎會一時胡涂?」

  「這可不是一時胡涂,而是姑娘心大了,想飛上枝頭呢!」花榮月的眼里浮現深深的厭惡,被寵信多年的丫鬟背叛,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銀冰怕得渾身發抖,咬住了寇準不放,「世子妃饒了奴婢吧……奴婢是無辜的,是世子爺喝醉了強拉奴婢……奴婢不敢痴心妄想,只求一輩子伺候您……世子妃饒了奴婢吧,饒了奴婢吧……」她不住地磕頭,把額頭都磕破了。

  「姊姊,您看……」寒蓮一臉不忍心。

  「蓮兒不必為她求情,你太容易被刁奴騙了。」花榮月恨恨道︰「你看她口口聲聲的全賴給世子,不就吃準了我不能拿世子怎麼樣嗎?我不在乎世子納了多少姬妾,我可不背善妒之名,但敢在我屋子里搞鬼,銀冰是自己找死!」

  「世子妃……」銀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奴婢是無辜的……」

  花榮月被一句又一句的「無辜」徹底激怒了,怒喝道︰「住嘴!念在我們主僕一場,想讓你後半輩子有好日子過,幫我管鋪子生意的蕭管事替他的兒子求娶我身邊的丫鬟,我第一個就想到你,嫁過去做正頭娘子不好嗎?世子爺看不上婢生子,我憐惜你們,不讓你們做通房,反倒是我錯了嗎?好好好,尋常夫妻你看不上眼,鐵了心要做通房,我成全你!」

  她說成全,卻用力咬著牙根,聽得人心驚膽顫。

  其他的奴婢都暗怪銀冰不知好歹,心太大了,世子妃陪嫁的鋪面生意那麼多,嫁給蕭管事的兒子,一輩子吃香喝辣,有什麼不好?

  周嬤嬤不敢看她粉面含煞的模樣,低下頭道︰「世子妃別為了賤婢氣壞自己的身子。」

  花榮月咬牙切齒道︰「既然她想一輩子做通房,之後就要次次喝避子湯,多麻煩,去熬一帖絕子湯,給銀冰喝下去!」

  銀冰嚇得癱軟,嗚咽道︰「不要啊……」

  「姊姊,不可。」寒蓮臉上很是震驚,忙道︰「或許世子會改變主意……」要給人灌絕子湯多傷陰德啊,要做也是悄悄地做,當眾嚷嚷出來,怕人不知道她有多凶殘嗎?

  「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勸了。」花榮月一心要立威,不怕一名低賤的丫鬟敢怨恨她,反正隨時可以找人牙子拉出去賣掉。

  周嬤嬤也覺得不妥,她實在想不到花榮月會這樣當眾嚷出來,太不智了,她好不容易才花了大把銀子托蕭管事去青樓買到絕子湯的秘方,這下好了,人盡皆知,傳出去,名聲多壞啊!

  年順慈和周吟鸞都縮了縮肩,倒退三步。

  寒蓮實在不忍心,輕聲勸道︰「姊姊,銀冰不過是一時胡涂,被眼前的富貴迷了心眼,世子爺年輕英偉,豐神俊朗,身居高位,得到女子的景仰愛慕也是尋常事,您大人大量,就饒了銀冰吧,她才十九歲,不能喝絕子湯啊……」

  「夠了!」花榮月翻臉如翻書,聲音如同寒霜般冰冷,「寒側妃莫不是仗著自己生下長子,就敢不分尊卑上下?莫忘了,寇昭元是我的兒子!而你,不過是代替我生兒子的媵妾!

  叫一聲側妃,那是抬舉你,休想順竿子往上爬。」她雙目赤紅,氣得狠了。

  寒蓮撲通一聲跪倒在花榮月的腳下,面色蒼白如紙,「蓮兒不敢!蓮兒時時刻刻都不敢忘卻自己的身分!蓮兒知道姊姊侍身邊的人一向親厚,生怕姊姊氣得狠了,過幾天便心中懊悔,所以才想勸姊姊……」

  「你起來吧!」花榮月不好太為難自己人,讓丫鬟扶寒蓮起身,瞧她誠惶誠恐、雙肩微微顫抖,心里才舒坦些,教誨道︰「你年紀小,又一直安居深宅大院,不曾理過事,自然不明白人心險惡,這刁奴賤婢仗著主人給的幾分體面,就忘了自己到死也是個奴才!我待銀冰親厚,所以她背叛我就更該死,你不必再替她求情,先去給王妃請安吧。」

  寒蓮憐憫地看了銀冰一眼,不敢再勸,屈膝應道︰「是,蓮兒告退。」後退一步,轉身走了。

  雲雀連忙跟上。

  尚未走到前院,便聽到銀冰淒厲的哭喊聲,「我不要喝絕子湯……我不要喝絕子湯……我要見世子爺……我要見王妃……」聲音斷絕,想必被堵了嘴。

  寒蓮頭也不回,心中嘆息,這銀冰過慣了好日子,搞不清楚東西南北了,花榮月的陪嫁丫鬟,即使寇準看上眼,也要花榮月點頭才能收房,她一聲不響的爬了世子爺的床,觸犯到花榮月的底線,好比私人財物被盜竊一般憤怒,就算花榮月把銀冰打殘了賣掉,王妃和寇準也不好多說什麼,還敢哭喊著要見世子要見王妃,不啻火上加油,簡直就是腦子壞了。

  不過,花榮月能拿到絕子湯的藥方,真令人意外呢!

  轉過身,看著飛檐高牆,廊腰回環,正似迂回曲折的人心,她仰臉望天,自言自語道︰「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所以,世子妃也學會了心狠手辣,有意思,真是太好了。雲雀,你說是不是?」

  雲雀不太懂,但只要是寒蓮說的,她都贊同。

  之後年順慈和周吟鸞出了豐澤堂,都有些魂不守舍。

  當主母的整治妾室,動轍打罵,巧立名目立規矩,在深宅內院是平常事,但花榮月不愛見侍妾,也不太刁難妾室,算是難得寬厚的主母,除了上次被強灌打胎藥令她們憤憤不平之外,看不出有更厲害的手段。

  但是,絕子湯……兩人對視一眼,皆露出擔憂的神色。

  「停了避子湯有一年了,我們都沒懷上孩子。」年順慈只覺得掌心冰涼。

  「難道那時候我們喝的打胎藥里頭加了料?不會的,不會的,我們可是良家子出身的妾室,不是低賤的通房丫鬟。」周吟鸞不斷安慰自己。

  寒蓮懷孕、坐月子,寇準雖然偶爾才會去采薇院一兩次,但她們都沒懷上孩子。

  她們向老天爺借膽也不敢直接去問花榮月或周嬤嬤,誰會承認?況且,萬一真的是,吵嚷出來,她們在下人面前如何挺直腰桿?寇準知道了也不會替她們作主,反而會嫌棄她們沒了用處。

  「別自己嚇自己,世子妃不也沒懷上孩子?」

  「沒錯,再過一年看看情況,我一定能有喜!」

  「我一定會生兒子,不能教寒側妃專美于前,瞧她一個人風光。」周吟鸞微微一笑,笑意卻不及眼底。

  「沒錯。世子賞了多少珍寶就別提了,王妃命人抬了兩口箱子的綢緞布帛和一匣子的首飾進榴花院,連王爺都喜上眉梢,讓大總管送去一匣子金錠,一兩一兩的梅花形金錠,聽說足足有兩百個。」年順慈兩眼閃閃發光,只要有錢,回娘家也風光。「在王府能生兒子,可是發大財的好事。」

  周吟鸞目露嘲諷之色,成天說自己是書香門第,生兒子卻只為了發財。也是啦,她們去探望坐月子的寒側妃,送了兩套小孩衣裳,寒側妃便讓人回送她們一人一只荷包,回房間倒出來一看,是十二枚燦亮的金錠,年順慈肯定又是貢獻給娘家兄弟讀書了。

  周吟鸞忍不住要潑她冷水,「寒側妃生的是王府上下翹首盼望已久的長子、長孫,賞賜才那麼豐厚。次子、三子生下來,不會那麼風光,何況我們生的是庶子。」

  「王府的庶子和一般人家的庶子能一樣嗎?」

  「算了,先有喜再說吧!」

  年順慈不言語了,周吟鸞也陰著臉,一想到世子妃手中有絕子湯……兩人的眼底深處均浮現出一絲驚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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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34:1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慢慢折磨你

  寇準下衙後直接回府,心里一直窩著一團火,一想到之前花榮月看他的眼神,便氣不打一處來,他最厭惡看老婆的臉色了。

  他先去正院向爹娘請安。

  王妃若無其事的瞟了他一眼,徑自向王爺道︰「原本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要收房還是賣出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偏偏鬧出那麼大的動靜,還給那丫頭強灌了絕子湯。」

  王爺本不管後院的事,一聽到絕子湯便皺起了眉頭。

  寇準聲音很輕,「世子妃手中有絕子湯?!」但每個字都像冰珠子。

  這種骯髒藥方是青樓楚館要留住紅牌妓女賣身到老的秘方,省得一不小心懷了身孕,打胎傷身,有損容顏,而且調養身子時少賺銀子還要花錢吃藥。

  但一帖藥湯下去,便絕了子嗣,可見十分霸道,很傷身子,所以青樓名妓很少能活到白發蒼蒼的。

  王爺一拍炕幾,怒道︰「我們寇家子嗣單薄,容不得有那種骯髒東西,王妃也真是的,一得到消息便該命她毀了藥方!這傳出去,她還要不要臉面?王府的名聲都會被她敗壞。」

  重要的一點他沒說,以後誰敢嫁進安慶王府?

  王妃在王爺動怒時從不敢吱聲,心里也將花榮月罵得要死,話說她愚蠢也要有個限度,這種事要做也是悄悄地做,當成避子湯給人喝下去不就得了,目的達到了也不招人怨恨,偏就她蠢,耀武揚威得恨不得人人懼怕她。

  寇準起身道︰「我去叫她把東西交出來!」

  「站住。」王妃輕輕道,從袖口取出一張紙箋,淡淡地道︰「我親自去跟她要了,但這種東西,抄上十張八張有何難?」

  寇準氣得眼楮通紅,他不在乎銀冰那丫頭,但明媒正娶的妻子居然從青樓弄來絕子湯的秘方,分明要壞他子嗣,他不能容忍。

  第一次,他對花榮月有了恨意。她對寒蓮面善心惡,用芙蓉香膏暗中使壞,但寒蓮巧妙避開了,他便不予理會,如今,居然堂堂正正的下絕子湯……

  王妃怕他沖動,溫和地道︰「放心好了,我已經嚴令不許有人談論此事,不準傳到外頭去。焱之,你回去用膳吧,跟榮月好好談一談,別再鬧得家宅不寧。」

  寇準告退,出了正院,卻不願進豐澤堂,而是去了榴花院。

  寒蓮倚在貴妃椅上讀著一本游記,這張貴妃椅是她懷了身孕後寇準特地為她添置的,有時擺在內室,有時擺在書房。

  他發現她特別喜歡讀游記,有新出的書冊都會買回來給她,她面上的喜悅之色比收到首飾更濃三分。

  他覺得她生了孩子之後更美麗,眉目精致如畫,月白色的裙裾迤邐而下垂到地上,飄飄似月宮仙娥下凡塵。

  寇準一肚子的火氣消了七七八八,欣賞夠了自己美麗的側妃,才輕咳一聲。

  「世子爺。」寒蓮多情的眉眼一亮,起身行禮。

  寇準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怎麼還不用膳?剛出月子,身體要顧好。」

  「不曉得世子用膳沒有,想多等一會兒。」她凝望他的眼楮如一潭清泉般幽靜,仿佛能這樣看著他就夠了。

  寇準突然嘆息了一聲,將她擁進懷里,「蓮兒,還好你沒事,沒有被那毒婦灌下絕子湯,以後你一定要留心飲食。」這個小女人溫柔多情,全心全意地愛著他,他全看在眼里。

  為母則強。不是小缸兔沒關系,不是小缸蓮花也沒關系,只要一直像現在這樣就好。

  銀冰那奴婢算什麼,他壓根兒沒想過要收房,即使是她自己送上門他也不想要,但最可惡的是花榮月看他的眼神,鄙夷、不屑、憤慨,像是瞧見色中惡鬼!

  「世子爺別多想了,蓮兒為了孩子和世子爺,不會任由人擺布的。」

  溫婉可人的小缸兔第一次露出了爪子。寇準看在眼里,只覺得可愛、真實。

  寒蓮笑得更甜。這男人是她的丈夫,她兒子的爹!她第一次認真意識到這點,笑道︰「我餓了,世子陪我吃點?」

  寇準心情大好,跟寒蓮一道用膳,喝了茶,還下了一盤棋,寒蓮十次九輸,但是她下得很認真,不是討好他故意輸的。

  今晚,寒蓮又輸了,一雙眸子宛若流波,打量殘局許久,才嘆道︰「聽人說,善于弈棋者,胸中自有丘壑。看來我真的少了這根弦,甘拜下風。」

  寇準哈哈大笑。「這有什麼,我們夫妻下著好玩,何必認真?」心里明白,蓮兒沒用心機,這樣便下不好棋。

  不似花榮月,非要將他殺得片甲不留才甘心,而他,自然也寸步不讓。

  寒蓮裝作沒聽清「夫妻」一詞,笑得更溫婉,「再下一盤好麼?這一回,世子爺要讓我五子,我肯定能贏。」

  寇準見她眉目宛然,目似點漆,像剛進門時那樣惹人憐愛,不由豪性大發,「好!就讓你五子,若輸了可要認罰。」

  「才不會輸呢,我又不是豬腦子。」聲音不知不覺就帶了點撒嬌。

  寇準心里酥軟,手下卻不留情,教寒蓮又當了一回豬腦子,就是要她認罰,在床上把她折騰得嬌啼婉轉,香汗淋灕。

  寇準許久沒這樣酣暢舒爽、消魂蝕骨,激情仿佛一瞬間就燃燒起來,烏黑的眸子里有團火在跳躍,熱火蔓延,在彼此的身體放肆地珞印。

  在床上被滿足的男人,心情也大好,梳洗一番後,將寒蓮擁在懷里睡。

  「我只要有蓮兒在懷,其他的女人何足道哉!」他撫著她粉白嫩香、性感魅惑的胴體,半點不像生過孩子的模樣,滿足地呢喃。

  她輕捶他胸膛一下,「世子爺昨晚不是新得一個投懷送抱的美人?」口氣微酸。

  「別提了,晦氣!」寇準感覺很冤,微窘地側過眸,「你也覺得我會酒後亂性?」

  「不,世子爺是個自尊心很強的男人,很傲氣,骨頭很硬,才不屑強迫女人。」

  完全相信自己的女人,她說的贊語有魔力,像是最高明的琴師撥動他心靈那根弦,能讓強悍的鋼鐵之心化成繞指柔。

  「蓮兒。」他親吻她,熱情的啄吻。

  「世子爺。」她迷離的水眸凝定他。

  「嗯?」他直覺她有話未說完。

  她溫柔地微笑。「世子爺每次酒喝多了,只會呼呼大睡,所以連姊姊也不相信你會強拉銀冰上床,懷疑銀冰端給你喝的醒酒湯有問題。」

  寇準腦中一個激靈,他確實喝了醒酒湯之後便渾身發熱,若不是他意志力強,早就著了道了……

  寒蓮丟出疑問便不再提,只道︰「姊姊是相信世子爺的,世子爺不要誤會姊姊。」

  寇準不語,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睡吧!」

  不是惡言相向才會導致夫妻離心,無言的蔑視、冷漠的態度,說話的語氣,甚至嘴角噙的一抹嘲諷,都像鈍刀子割心,刺不死人,卻能讓人血肉模糊。

  寒蓮窩在他懷里,舒舒服服地睡了。

  寇準沉思許久才睡著,翌日他上朝之前,托付王妃為他調查銀冰一事。

  明明有妻子,內宅之事卻不願托付給妻子,或許從洞房花燭夜開始,寇準對花榮月的不信任感便與日增。

  安慶王妃一直掌著王府中饋,只讓花榮月和寇泱一起協理家務,只有一個媳婦而已,卻不讓媳婦主持中饋,這與寇準的態度有很大的關系。

  兒子不與媳婦站在同一陣線,除了新婚兩個月擅寵專房之外,似乎越走越遠,王妃當然不覺得兒子有錯,只怪花榮月架子大,不懂得溫柔體貼,才把丈夫越推越遠,空有一張漂亮的臉,有啥用啊?因此,王妃不放心將內院管理全交給花榮月,連一個豐澤堂都管不好,鬧得雞飛狗跳的,豈能堪大用。

  花榮月和寒蓮一前一後進門向王妃請安時,王妃的心腹王嬤嬤已帶了人去搜查銀冰住的屋子,翻了個底朝天。

  這邊,寇泱也到正院請安,寒蓮起身給她行禮。

  沒人不喜歡受尊重,尤其大歸回娘家的大姑子,寇泱臉上的笑容真誠許多,「無須多禮,說起來我們可是表姊妹,別總是郡主、郡主的喊,叫我表姊吧!」瞄向花榮月時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

  王妃笑容親切,「這樣很好,都是一家人,蓮兒年紀小,泱兒直接叫她的名字就是了。」

  「是的,娘。」寇泱爽快的應下。

  寒蓮不知她們唱的是哪一齙,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花榮月冷眼瞧著,心里明白婆婆是在不高興她昨天命人給銀冰灌絕子湯,婆婆插手兒媳的內院之事,真是笑話,何況銀冰不過是一個奴才。

  寒蓮的笑容謙恭淺淡,內心打定主意不摻和她們的婆媳姑嫂斗爭,她也沒想過爭搶主持中饋之事,每天柴米油鹽的,她才不想傷那個腦筋。

  安慶王妃看了暗暗點頭,心道側妃年紀小,反倒比世子妃沉得住氣。

  見王嬤嬤走進來,王妃勾起一抹笑容,似乎別有深意的道︰「蓮兒,你進去照顧元哥兒,我們有事要處理。」花榮月到底是正妻,須留幾分體面給她。

  寒蓮大喜,笑盈盈的屈膝告退,大丫鬟為她掀簾時,她眼角余光瞧見銀冰被人架了過來,心知要審「鴛鴦醉」一事了,她腳下不停的進了內堂。

  寇昭元養在王妃居室的東暖閣里,奶娘、嬤嬤、丫鬟十幾個人輪流看顧著。

  寒蓮坐在搖籃旁的矮墩上,目不轉楮地看著喝完奶呼呼大睡的兒子,細細凝望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小嘴,早已冰凍垂死的心綻放出花朵。

  她不是寇準口中的白蓮花,柔弱而無辜,她是生于高山岩縫中、冰雪傲骨、默默綻放美麗的一朵雪蓮,無人欣賞自開懷,身處紅塵,紛紛擾擾,唯有一顆心遺世而獨立。

  而如今這顆心,終于有了牽掛的人。

  漫長又孤寂的歲月流逝,她又嘗到了滿心滿懷的幸福滋味,只因這個小人兒。

  她在心中吶喊著——昭元啊,我的昭元,我的兒子,娘親為了你,會永遠痴情地望著你的父親,永遠愛他,至死不渝!娘親為了你,會越發「敬重」你的嫡母,唯命是從!娘親向你發誓,你只會有一母同胞的弟弟或妹妹,不會有異母弟妹。只要你的嫡母生不出兒子,你就是安全的,有一天你會繼承安慶王府,富貴尊榮的過一生。

  不論內心多激動,寒蓮的面上都不顯,只是痴望著兒子,面若菩薩般慈祥。

  管事嬤嬤親手端來熱茶,心道,這親娘就是不一樣,眼神柔得能滴出水來,不像世子妃,臉笑眼神冷。

  「側妃,請喝茶。」那嬤嬤面如滿月,一看就是個有耐性的。「大少爺能吃能睡,很少哭,王爺、王妃都誇大少爺脾性好得很,您不用擔心。」

  寒蓮接過來,環視屋里的人一眼,溫柔笑道︰「我不擔心,我深信王妃挑人的眼光,諸位肯定都是最忠心的。」她朝雲雀使個眼色,雲雀將一個荷包遞給管事嬤嬤,寒蓮接著道︰「由嬤嬤作主,分給伺候大少爺的人。」

  那嬤嬤笑彎了一雙月牙眼,領著屋里的人跪下道謝。

  金銀最容易收買人心,為了兒子,寒蓮樂意每個月打賞這些人。

  不提如今私房錢有多少,花榮月除了側妃的例銀五十兩,照舊打賞她一荷包金豆子,寒蓮明白她的意思——只有上位者能「賞賜」下位者。

  寒蓮沒有大小姐的自尊心,恭敬的收下,感恩的道謝,一轉身便用來打點上下,物盡其用得十分徹底。

  如今府里的人私下都說,世子妃麗色無雙,出身高貴,但不免目下無塵、清高自傲,寒側妃年輕嬌弱,溫柔美麗,隨和親切,笑臉迎人,又生了兒子,若干年後這王府是誰的天下還難說呢!

  世代為奴的人,眼楮亮得很,沒人敢再看輕寒側妃一星半點。

  午膳時,安慶王妃留兩個媳婦和女兒一起吃,花榮月面容慘白陰郁,明明吞不下任何東西,在婆婆面前還是得吃。

  寒蓮聰明的沒有多問,都避開她審問銀冰了,肯定見不得光,但下人是最迅速的消息網,回榴花院睡個午覺醒來,她便知道了大概。

  從銀冰的屋子里搜出「鴛鴦醉」,白瓷瓶子上有兩行小字——鴛鴦醉,男女合歡。

  安慶王妃一看便氣白了臉,這分明是青樓妓院流出來的骯髒東西,銀冰為了爬床做通房,竟敢給她兒子下藥!反了天啦!

  銀冰不甘心被毒打,又恨花榮月逼她灌下絕子湯,這輩子算是完了,恨恨的將花榮月咬出來,「這藥是世子妃秘藏的,半年前我整理世子妃好幾個放褻衣的箱籠,無意中翻到的,一定是周嬤嬤連同絕子湯一起買來的……」

  換花榮月氣白了臉,沖上去便打了銀冰兩巴掌,立即命人找人牙子進府,當天便要將銀冰發賣出去,以除後患。

  花榮月太剛強,凡事一根筋,覺得奴婢對她千依百順是理所當然,不聽話的就換掉,敢出賣主子的打死也活該,不然就找人牙子賣掉。

  她處置她的丫鬟沒錯,但當著婆婆的面立馬翻臉發作,安慶王妃氣得說不出話來,面容如冰似雪,直覺認定花榮月是作賊心虛,想封銀冰的口。

  若是沒有爆出絕子湯一事,王妃還會相信是銀冰想反咬主人一口,堂堂國公府千金,安慶王府的世子妃,需要「鴛鴦醉」做什麼?藏在放褻衣的箱籠里,誰會去栽贓她?但有了絕子湯,再收藏「鴛鴦醉」似乎就不奇怪了。

  安慶王妃開始後悔為了諾言而迎娶花榮月進門,沒有娘親教養長大的閨女哪能作宗婦?

  不能生也就算了,瞧她都干了些什麼事。當婆婆的面撒野,不尊重婆婆才是內院之主,這是忤逆不孝。

  任憑花榮月百般為自己辯白,安慶王妃打心里不相信。

  寒蓮打發傳話的尤嬤嬤,半躺在貴妃椅上,手中的粉蝶臘梅圖剛畫好,是一把團扇,預備天氣熱了可以用,她輕輕掮了拓。

  只有她相信花榮月是完全無辜的,因為,是她做的。

  出嫁之前,她用兩根金條收買雛菊做三件事,第二件便是在收拾花榮月要帶進安慶王府的箱籠時,把「鴛鴦醉」放進褻衣的箱籠里,不要太快被找到。

  雛菊也怕受牽連,反正大小姐有許多穿了兩三次便收起來的褻衣,藏在最里面,一年半載的不會有人去翻,剛進王府時肯定會穿那兩箱子全新的褻衣。

  寒蓮不在乎誰翻到「鴛鴦醉」,反正不會是花榮月本人,只有她身邊的大丫鬟有機會找到「鴛鴦醉」,只要她們有一點點想往上爬的野心,就會找機會用在寇準身上,她便賭上了這一把。

  屆時花榮月肯定大怒,她不會忍氣吞聲,悄悄給丈夫收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可能。而寇準會覺得很冤,知道自己被下藥後必會勃然大怒,尤其被一個奴婢算計,這藥還是從世子妃的箱籠里偷出來的……嘖嘖,寇準的臉色想必十分精彩。

  高高在上的花榮月啊,今生今世我會一點一滴、慢慢慢慢的將你打落塵埃。

  一刀斃命,太便宜你了,姊姊。

  用鈍刀子割肉,你才能體會我上輩子受了三十九年的活罪是什麼滋味。

  別急,我們有漫長的一生要過呢!

  寒蓮輕搖團扇,唇畔的溫柔笑意漸漸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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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假面夫妻

  寇準回府之後,銀冰已經被人牙子帶走,花榮月死活不肯說是哪個人牙子,周嬤嬤的辦事效率深得她贊賞,相準了下午要出城轉手賣人的人牙子,賣得越遠越好。

  寇準氣不打一處來,神情微凝,眼眸中透出幾分戾氣,「我被一個奴婢算計,問幾句都不行?你就迫不及待的把人賣出去!」

  被貼身婢女背叛和反咬一口的怒火,一整天都在花榮月的體內亂竄,丈夫回來沒有一句溫言軟語,開口就是指責,她氣得口吻銳利道︰「一個背主的奴才,活活打死也便宜她了,居然還敢胡說亂攀咬、栽贓嫁禍,我真想挖出她的心看是不是黑的,因為不想妄造殺孽,所以立刻賣出去,免得我反悔打殺了她。怎麼,世子爺沒收了她是後悔了不成,很心疼她、舍不得她?沒關系,你貪愛新鮮貨色,我可以每年替你納妾,我屋里的丫鬟你看上哪一個就直說,我馬上給她開臉做通房。」

  寇準聽她越說越離譜,眉眼越發冷凝,喝道︰「夠了,你簡直不可理喻。」他心里已經偏向母妃的推斷,「鴛鴦醉」是花榮月藏的,半年前正是寒蓮大肚子的時候,花榮月想對自己的丈夫做什麼?

  思及此,他怒火中燒,轉身就走。

  「你給我站住,寇焱之——」花榮月見他腳下不停,拿起一旁的龍泉窯三足香爐便往地上砸。

  碎裂的聲音終于使他回過身來,又一個家傳古董被毀了,想到上次她也莫名其妙砸了他心愛的一套油滴天目茶碗,寇準真是氣得半死。潑婦!空有仙女外表的潑婦。

  東西砸了,但心中的酸楚疼痛以及憤怒不甘難以言喻,一件又一件令她痛苦傷心的事在胸口不住膨脹,幾乎要炸裂她的心,她忍不住痛哭出聲,「我做錯了什麼,為何要忍受這些?都是因為你——因為嫁給你,我才會一天比一天不幸,你驕橫自負,貪花好色,冷漠無情,我的幸福都毀在你手上了,如果……如果……」

  寇準的臉上能刮下一層霜來,聲音很輕很危險,「如果寇淮不死就好了,是嗎?」

  聽到夫妻爭吵砸東西的聲音,所有人都避開了,只有周嬤嬤走進來,聽到寇準這麼問,一顆心如墜冰窖,忙想阻止大小姐。

  但花榮月的理智線瞬間斷裂,脫口而出道︰「沒錯,我本是子翼的未婚妻,原本可以過著尊貴榮寵安逸幸福的一生,卻這樣斷送在你手上。」自怨自艾的說出心里的秘密,她淚眼朦,覺得自己真的太委屈、太可憐了。

  「大小姐!」周嬤嬤來不及阻止,面色灰白。

  心灰意冷之後,寇準反而沒有絲毫悲歡,他閉著眼,不願被人瞧見眼底淡淡的淒涼,再睜開眼,他緩慢地、一字一句地道︰「不是我作主要娶你,你卻一再地懲罰我,先是新婚之夜來潮,打掉我兩名小妾的孩子,自己卻不孕不生,我不得不懷疑,你根本不想生我的孩子,所以自己喝下絕子湯,是嗎?」

  「世子爺!」周嬤嬤掩面哀泣,「您不可以這麼冤枉……」

  「你真是殘忍可怕!」花榮月不懂他為何可以漠視她的含淚泣訴?為何不低聲下氣的哀求她,說他會做得比寇淮更好?她這樣一位絕世美女,憑什麼要受氣受罪?她只能冰冷的回應,「你值得我為你忍受十月懷胎之苦嗎?」

  我的大小姐啊——周嬤嬤淚如雨下,一顆心卻如同浸在冰水中。

  「好、好、好!」寇準徹底對這位出身高貴的妻子死心了,看她的眼光猶如一潭死水,聲音卻輕柔得如晚風拂過薔薇,「你從來不想做我的妻子,這才是你內心的大實話,我總算明白了。」在這一刻,他真恨花榮月,無法替寇淮守貞不嫁,卻懲罰他、不屑生他的孩子,這對男人而言是最大的恥辱。

  花榮月看他的面色沉如黑夜,也有些心虛害怕了,但若是寇準朝她大吼大罵,她還能據理力爭,他卻反常的冷漠,扭頭便走。

  「世子爺!」周嬤嬤撲通一聲搶著跪在寇準面前,連磕了三個響頭,她明白做奴才的不該插嘴,但眼看花榮月把事情弄僵到幾乎無法挽回,她有一種大勢已去的恐懼感,眼淚便流了出來,大聲為花榮月叫屈,「世子爺,大小姐是在說氣話,你應該明白,她是個直性子,被人一激便說氣話,老奴可以發誓,大小姐絕沒有自己服下絕子湯,她為生孩子都喝了一年的苦藥,怎麼可能……」

  不說還好,一說又讓寇準想起絕子湯、「鴛鴦醉」、芙蓉香膏這些害人的東西都是周嬤嬤帶進來的,心思邪惡狠毒,不知道還藏了多少東西準備害人,他氣得一腳將她踹倒,周嬤嬤在地上滾了一圈。

  花榮月尖叫一聲,上前扶住周嬤嬤,抬起臉怒道︰「寇準你……」

  「你住口!」寇準喝道,心里對她很是鄙視,用睥睨的眼神看著這對主僕,冷冷地道︰「有其主必有其奴,一樣地不知進退!都嫁過來多久了,她還開口閉口大小姐,也難怪你沒有嫁人的自覺,花榮月啊花榮月,你真心瞧不上我,心心念念的只有我大哥,當初你就該剪了頭發做姑子去,為我大哥守節!偏偏你舍不下王府的富貴,我娘又心疼你,結果卻是倒霉了我,憑什麼?你根本是一個三心二意、水性楊花、貪慕虛榮的女人,以後少在我面前端著天仙美女的臭架子!咕、世、子、不、屑、看。」

  他才是安慶王府的世子爺,可以給她富貴尊榮、依靠一生的男人。他陰冷的眼神傳達出不可一世的人只能是他而不是她,便高傲地一走了之。

  花榮月並非沒有腦子,但從小夠寵慣、捧慣了,不論發生什麼事都先想到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並放大自己的功勞,她是多麼賢良大度啊,主動送媵妾給丈夫,所以寇準對她再好都是理所當然,稍有不順心便在心里拿寇淮作比較,而死人永遠比活人好,以至于她完全不自覺寇準對她越來越冷淡,再加上長子不是她生的,滿月宴卻要她一力操辦,累得半死之余,居然還發生銀冰爬床和「鴛鴦醉」事件,更是心力交瘁,痛心怨怒,寇準還來興師問罪,她再也忍受不了的爆發了……

  留下,滿目瘡痍。

  花榮月心碎了,不顧形象地哭天兒抹淚,「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他怎麼可以說出那種話?我不計較他樣樣不如子翼而委身下嫁于他,十里紅妝,嬌妻美妾共事一夫,他居然這樣回報我……郎心如鐵,冰冷無情,我往後還能指望他嗎?」

  她好像一個無助的小孩低低哭泣,哭得周嬤嬤一顆心都亂了。

  我的大小姐,在世子爺面前你這樣哭就對了,但不該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說啊,最好連想都不要想,你怎會這麼蠢呢?

  周嬤嬤比她更想哭,作夢也想不到在順境時十分聰明伶俐的花榮月,逆境時便全然亂了章法,什麼該說不該說的全一吐為快,任性而為,絲毫不計後果。

  頂著一張傾國傾城的美人皮,卻少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婚後日子長了,便無法將丈夫迷得神魂顛倒,這也罷了,至少要做到相敬如賓,而不是狠狠將丈夫得罪個徹底,還不知自己錯在哪里,大小姐怎會變得如此愚昧?聰明的女人,總是小心選擇該說的話。

  但花榮月哭得她心擰疼,周嬤嬤只能好聲好氣的哄她,待她心氣順些,便命人端來熱水,讓花榮月梳洗一番,安撫她早些睡了。

  周嬤嬤很想勸花榮月去給寇準陪不是,但花榮月即使躺在床上仍在罵寇準,左看不順眼右看不順心,反正寇準沒有事事順著她,她永遠不會滿意,周嬤嬤嘆氣不說了。

  只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世子和世子妃相敬如「冰」,有眼楮的人都看出來了,安慶王妃這回不做和事佬,她等著花榮月學會對丈夫低頭,一等便是三個月。

  寒蓮早看出異端,卻裝不知,花榮月私下向她訴苦,埋怨寇準的種種不是,她只有滿滿的同情,「姊姊受委屈了!想姊姊生下來便是金枝玉葉,國公爺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何曾對姊姊大聲過一句?連王爺和王妃都舍不得責備姊姊,世子爺一直愛慕姊姊是燕京第一美人,哪里會真的與姊姊賭氣呢?蓮兒心想,世子爺是大男人愛面子,扯不下臉兒先跟您陪不是,不如你們夫妻倆去別莊住幾天,跑跑馬,心情舒爽便什麼都放下了。」

  花榮月十分心動,她好久沒痛快的騎馬了。

  寒蓮當天夜里,和寇準滾過床單後,便將去別莊的提議再說一次,委婉道︰「姊姊是您的結發妻子,你們一直僵持著誰也不肯讓一步,王妃心中不安呢!」

  寇準濃眉一挑,「你不想我獨寵你一個?」

  「我想,每個女人都會這麼奢求,但我明白現實不允許。」寒蓮吐氣如蘭、溫柔如水的道︰「您不是平凡的男人,您是皇室貴冑、朝庭重臣,安慶王府的頂梁柱,能成為您的女人之一,我作夢都會笑了,怎敢奢求成為您的唯一?世子爺,請允了蓮兒所求吧,和世子妃去別莊騎馬散心,總不好賭氣一輩子是不是?」

  寇準對她真是又愛又憐,又有些許無奈。

  「世子妃若是有你一半懂事,一半善解人意,我又有什麼不能忍?」他臉部的肌肉跳動了一下,實在說不出花榮月一心想嫁的人是他大哥,甚至絲毫不顧及他顏面的直說了,教他如何不恨?但花榮月有臉說,他卻是不能,只道︰「她直白的對我說她不想忍受十月懷胎之苦,所以自己服下絕子湯,你說我如何能原諒她?」

  寒蓮震愕地張大了一雙美目,失聲道︰「怎麼可能?!姊姊是說氣話吧?」

  「不是氣話。」寇準揉揉眉心,露出略帶嘲謔的苦笑。「我私下去找宋太醫和池太醫詢問過,兩位婦科聖手都坦言世子妃的身體無法受孕,細察脈象應是服過絕子湯之類的藥。她若不是自願服藥,誰能在她的飯食中下手?」

  寒蓮不禁慶幸花榮月自曝有絕子湯之事,又負氣對寇準說不想生他的孩子,好,太好了,有這麼一位豬對手,接下來要做的事就簡單多了。

  「可是……為什麼姊姊要這麼做?」寒蓮不勝愁思地咬著唇,有著無從說起的茫然惶惑。「為心愛的丈夫生兒育女,是女人最幸福的一件事,為什麼姊姊……」

  因為我不是她心愛的丈夫。寇準心里這麼說,直接替花榮月定罪——不貞的女人,怕守節不嫁太苦,所以嫁進王府,卻自己喝下絕子湯,自以為仍忠于寇淮!不可原諒。「蓮兒,這事不能對外說,我怕王妃受不了打擊。」

  「這個自然,我相信姊姊不會那麼胡涂,八成是那兩位婦科聖手醫不好姊姊的不育之癥,生怕砸了招牌,才故意那麼說的。」

  「蓮兒,你真善良,總是替花榮月找好話說。」

  「姊姊讓我嫁給世子爺,于我有恩。」

  「蓮兒啊蓮兒,我娶花榮月也不算冤,因為我得到了你。」

  這已是男尊女卑奉行者的貴族男子所能說出口的最好情話了。

  寒蓮從不去懷疑男人的真心或假意,不會以言語刺探男人的愛是否全心全意,她只會把握住當下的那一份情。她很沒出息的紅了眼眶,投入他的懷抱,仰望著他,微笑著流淚,「即使有一天姊姊容不下我了,要把我送進慈雲庵和我娘作伴,我一樣感激她讓我嫁給了你,做你的側室,這幾年的幸福足以讓我感恩的活下去,像我娘一樣用一生在懷念我爹。」

  她的低語如吟誦愛的詩篇,看著他的眼,好痴情,好溫柔。

  寇準被她看得心發熱,全身滾燙。「不許胡說,我不會讓你離開我,你是上了玉牒的側妃,世子妃即使嫉妒你生兒子也不能隨意處置你。你是我心愛的女人,我發誓,我會護住你一輩子!」

  他的愛很直接,熱情地攫住她的唇,又拉著她再滾了一次床單,欲生欲死了一回。

  女人累得睡著了,男人既驕傲又心滿意足地將她抱在懷里,大腦開始正常的運作。

  妻妾之間,怎麼可能沒有一絲妒意?再和樂也只是表面工夫,他的蓮兒又是個不訴苦的,對待花榮月是奉若神明,不敢違逆,今晚終于不小心吐露了一點心聲——花榮月曾暗示要蓮兒去陪靜慧師父?!

  寇準的內心翻江倒海,暗罵花榮月陰險不要臉,自己打定主意不為丈夫生兒育女,所以才「賢慧」的陪嫁媵妾,讓寒蓮替她生孩子,再找機會留子去母,太可怕了。

  寇準自以為解開了花榮月為何陪嫁媵妾的謎題,對花榮月再無一絲敬意。

  若是連兒子的生母都護不住,他還算男人嗎?該如何做,才能讓寒蓮在王府安身立命?

  寇準思考良久,在官場也混得夠精,學會了權衡利弊、深謀遠慮,很多事情不能急著發作,只能一步一步來。

  花榮月是他的世子妃,就算不生,寇昭元已寄在她名下,算是嫡長子,不能說她無子。

  安慶王府最重門面,禁不起休妻的丑聞,寇準也沒打算這麼做,花榮月不管是死了還是被休,爹娘尚在,必然為他再娶一位世子妃,到時候,蓮兒的處境只會更糟,他的寶貝兒子也有可能被取代地位,他絕不允許。

  花榮月必須好好活著坐在世子妃的位置上,至少他拿捏得住花榮月。他的岳家寧國公府也不敢對他頤指氣使,誰教花榮月生不出來。

  保持現況,反而是最有利。

  寇準幾天後休沐,又多告假兩日,帶著花榮月去別莊散心跑馬,不只周嬤嬤和豐澤堂的下人們興高采烈,連安慶王妃都松了一口氣,知道是寒蓮勸說寇準和花榮月和好,特地把寒蓮叫到正院誇獎了一番,讓她帶寇昭元回榴花院玩一天,到了她生辰那日,送了一支赤金的鳳釵,嘴里還餃著一串明珠,十分貴重。

  往後數年,寇準和花榮月是外人眼中一對相敬如賓的好夫妻,寇準每月固定幾日留宿豐澤堂,但花榮月越來越厭惡和寇準上床,因為他粗暴無禮,最後花榮月終于恨得直接推他下床,尖聲吼叫著要他滾。

  寇準很開心的滾了。

  花榮月以為寇準在床上就是這副德性,反過來同情寒蓮一直承受寇準的摧殘,她覺得自己敢拒絕寇準,寒蓮不敢,是以仍深信自己是高高在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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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兩心相許

  五年生了三個兒子,放在誰家都是大功一件,何況子嗣單薄的安慶王府。

  大家都說榴花院的風水好,榴結百子啊,世子妃真該去住一住才是。

  寒蓮生下次子寇昭德,原本可以自己養,但曾經痛失長子的王爺和王妃,深感只栽培一位繼承人不夠,便將寇昭德也抱去正院養,寒蓮只有在寇準面前哭了一場廣認命了,寇準的心里十分愧疚,待寒蓮更加疼寵。

  王府是一代單名一代雙名,以區分輩分,待寒蓮生下第三子寇昭亮,終于可以養在自己屋里,內心的喜悅是無法言喻的,但寇準說了,在榴花院養女兒也罷,養兒子則格局太小了,讓寒蓮搬到暢意軒去住。

  王妃沒有考慮太多,便一口答應。

  反正在世人眼中,寇準應住在世子居處豐澤堂,暢意軒空著也是空著,王府上下自個兒心知肚明就好了。

  寒蓮抱著兒子搬入暢意軒,真是舒心暢意極了。

  但不管她多受寵,她始終沒忘記自己只是側室,一出了暢意軒,她仍是那個溫柔小意的寒側妃,從不插手王妃和世子妃的管家權,連孀居多年的寇泱都挑不出她的毛病。在別家府里,不爭的軟弱女子是注定要吃虧的,只有安慶王府不同,凡事不爭的寒蓮教安慶王妃疼在心坎里,吃穿用度不比世子妃差多少,上行下效,哪個管事嬤嬤敢給寒側妃臉色看?

  人家什麼也不用多做,肚皮爭氣就夠了。

  連生三子,二十歲的寒側妃依然美得清麗脫俗,身材婀娜多姿,舉止嫵媚,有一種溫柔入骨的味道,仿佛不問俗事的人間仙子。

  寇準在她身上,得到了男人心底渴望的愛與欲,一種純粹的情感。

  寇沅和寇洙均已嫁人生子,胖了一圈,每次回娘家都仔細觀察寒側妃到底是怎麼吃飯的,為什麼生了三個還吃不胖?

  寒蓮吃東西很慢很優雅,每一口均細細咀嚼才咽下,所以同樣的吃飯時間,她們已吃下一大碗飯,而寒蓮只吃了小鴿碗。

  寒蓮更不可能告訴她們,姊姊上輩子是有練過的,身段絕不能變形。

  寇沅和寇洙敗退回家,她們上有公婆下有姑叔妯娌,屋里還有小妾通房,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家務事,斗智斗勇,勞心勞力,不吃飽飯哪有力氣?

  人哪,失去了什麼,就想從另一方面找補償。

  花榮月不得丈夫歡心,又不屑像妾室一般用低姿態去爭寵,既然生不出兒子,便想掌握實權,恨不能將安慶王府全攏在懷里,心里才踏實。

  但王府的產業收入全在安慶王和世子手里,內院支出的款項每個月由外院撥進來,全由王妃支配,花榮月負責全府的食、衣開銷和寇準的妻妾用度,王妃給她的銀子是固定的,懂得省吃儉用的主婦肯定能中飽私囊,但花榮月花錢慣了,又怕人家笑她寒酸,加上她自己的陪嫁商鋪月月盈收不少,結果她常常反過來倒貼。

  周嬤嬤勸過她別這麼做,妾室們少一套新衣少兩件首飾,一樣可以過日子,主子們的三樣茶點改成兩樣也不會餓肚子,大多便宜了那些奴才們吃得嘴油肚圓。

  可花榮月不聽,她喜歡妾室們滿懷感激的拜服在她腳前,心中暗恨寇泱回娘家守寡也要搶權,更怨王妃不肯將主持中饋的大權全交給她。

  周嬤嬤倒希望王妃別交出來,省得花榮月倒貼更多,尤其寇準的後院又添了兩位新人。

  毛景蘭來找花榮月訴苦,只因秦王和靜王不但各送了一位美人給寇準,也送給花榮信和幾位常來常往的權貴子弟。

  毛景蘭從前和花榮月不對盤,燕京的兩大美人誰也不服誰,如今倒是同病相憐了,一樣生不出孩子,兩年前汝陽侯府主動提及,送毛景蘭最小的十五歲妹妹進門給花榮信做平妻,去年已順利生下嫡長子,寧國公終于舒眉笑了。

  平妻小毛氏又懷孕了,而且與姑母婆婆毛氏感情融洽,連帶的花榮信也偏心偏向兒子和小毛氏,毛景蘭啞巴吃黃蓮,只能找花榮月互吐苦水。

  「秦王和靜王是什麼意思?一個送樂伎,一個送秦淮名妓,自己府里裝不下,還是王妃打翻了醋壇子?到處送美人,丟臉!」毛景蘭更氣的是,若是旁人送的,可以轉手賣掉,秦王和靜王送的,只能供養著。

  花榮月一直在注意朝堂動向,聞言臉上喜怒莫辨,似笑非笑。「秦王這幾年辦事頗得聖心,他的生母阮貴妃是後宮最高位,若非皇上不肯再立新後,太子之位危矣。這秦王一直想收買宗室勛貴的心,前頭送了一位美人,靜王後腳便補送一位,還不明白嗎?」

  毛景蘭想了想,笑道︰「雖然從小廣出宮建府,靜王到底是太子的同胞弟弟,太子不便做的,靜王便替他做了,總之,便是攬了秦王的好事。」

  花榮月微微一笑,尚未開口,這時,突然有人高聲道——

  「世子妃,寒側妃來了。」

  繡著富貴牡丹的織錦門簾掀起,寒蓮娉婷裊裊地走進來,屈膝行禮。

  毛景蘭心想又來了,每回她來拜訪花榮月,花榮月總是教寒蓮過來待客,幾次下來,她也明白花榮月的炫耀心思,寒側妃再受寵也是妾,主母讓她服侍她不敢哼一聲,不像小毛氏,敢仗著大肚子和毛景蘭針鋒相對。

  毛景蘭一見寒蓮便後悔一次,早知今日,不如當初將寒蓮留給花榮信做妾,既討花榮信歡心,寒蓮也好對付。

  「我家那兩位,你哥已收了房,你家的呢?」毛景蘭一直留心寒蓮的表情,聽到新人收房,仍眉眼不動,不禁暗暗稱奇。

  「我還沒空見她們,尚未拜見主母,收什麼房?」花榮月還算滿意寇準這次的表現,沒有急吼吼的鑽進采薇院。「也罷,剛好大嫂來了,就一起見見是如何了不得的美人兒。」她命人將采薇院的四位都請來。

  寒蓮看了花榮月一眼,笑得雲淡風輕。

  毛景蘭正悄聲問花榮月,「絕子湯的秘方你還留著吧?給我一張,那種出身低賤的女人都特別調教過,床笫工夫十分了得,可不能讓她們懷了子嗣,壞了家風。」

  花榮月白了她一眼,「我哪有那種東西?早被王妃銷毀了。」

  毛景蘭用帕子掩唇輕笑,「你倒真長進了,曉得死也不承認你有。算啦,沒有就沒有吧,你的周嬤嬤買得到,我自然也能弄來。」

  「你……可別亂來。」事關大哥的子嗣,她不免關心。

  「我不會亂來,只是氣不過連青樓女子也敢進門想生孩子爭寵,我咽不下這口氣。榮月,你真能咽下?那可是最低賤的女人,比奴婢還不如呢!」

  寒蓮垂眸,當作沒聽到。

  有誰會自賣其身入青樓做妓女?都是被狠心的親人賣掉。樂伎則大多是犯官之後,沒有脫籍從良的可能,幸運的被送進某官家後院,不幸的則一雙玉臂萬人枕。這世道對無依無靠的女人太殘酷,怨天尤人也沒有用。

  兩位高高在上的世子妃和世子夫人,聊著如何打壓妾室,自己家的或旁人府上的例子不勝枚舉,說來是有心警告寒蓮才故意在她面前說,她則配合地縮一縮肩膀、低了低頭,但其實她根本不在意,前世聽聞的更駭人,沒有最狠毒的,只有更狠毒的,這兩位名門貴女說的根本是小兒科。

  聊得正高興,丫鬟來報,年姨娘、周姨娘、尋芳姑娘和瑤琴姑娘到了。

  年順慈和周吟鸞早已不引人注目,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兩位十六、七歲的絕色女子身上,真個春花秋月,各有勝場。

  尋芳姑娘是秦王送的,今年秦淮河畔的青樓楚館各推出一位色藝雙全的美人出來競選花魁,一色清倌人,結果尚未選出花魁,秦王便命人全數買下送來京城,尋芳姑娘是花魁呼聲最高的佳人之一,秦王竟舍得送入安慶王府。

  寒蓮的火眼金楮掃上一眼,便明白尋芳姑娘走的是清高孤傲的路線,不由在心里輕嘆,這調調兒就該留在秦淮河畔,文人雅士愛吃這一套。

  瑤琴姑娘是樂伎,靜王送來的,容貌艷麗,眉眼生情,一看就是玲瓏人物,果然她一進門便跪下來向花榮月請安,尋芳姑娘怔了一怔才跟著跪下。

  花榮月笑得艷冠群芳,有她在,這些出身低賤的女人能美到哪兒去?

  「罷了罷了,秦王府和靜王府將你們的賣身契都送過來,也不好拂了兩位皇子的好意,今後你們便好生服侍世子爺,在采薇院要和睦相處,不可生事。」

  兩位姑娘均嬌滴滴地應「是」。

  「周嬤嬤,你來告訴她們,做王府的通房,進門該如何行禮。」花榮月的語氣十分涼薄,完全是對待低下人等的漠視態度。

  寒蓮沉默著,兩位侍妾等著看好戲,都坐在花榮月的下首。

  周嬤嬤高聲道︰「若是挑了吉日進門的正經妾室,必須跪著向世子妃奉茶。通房不過是開了臉的奴婢,沒有向世子妃奉茶的榮幸,世子妃賞臉,允許你們行三跪九叩大禮,再向寒側妃行一跪三拜之禮,最後向年姨娘、周姨娘行福禮,如此,便算世子爺的人了。」

  尋芳姑娘聽著,如重重一記擊在她心口,秦淮河畔有多少才子捧著她……

  瑤琴姑娘已是動作優雅的跪拜起來,尋芳姑娘無奈,百般委屈的跪著拜著,真是楚楚豐姿,我見猶憐。

  毛景蘭啐道︰「作戲給誰看呢?我們可不是男子。」

  年順慈和周吟鸞不客氣的嗤笑出聲,「果真是狐媚子,想要迷倒世子爺呢!」反正她們不受寵已久,倒要看看寒蓮能不能忍耐被瓜分寵愛。

  寒蓮撫著蓮花木珠手串,始終淡笑著。豪門貴族男子,或許喜新厭舊,貪愛美色,但更在意自己家族的體面與榮耀。只要王府不倒,何愁沒有美人?要不要而已。

  再來十個尋芳、十個瑤琴,結果都一樣。

  瑤琴姑娘叩拜完,奉上兩盒香膏,奉承道︰「靜王妃得知奴婢要侍奉世子爺和世子妃,直道奴婢好福氣,送給奴婢三盒宮廷御制的玉面膏,奴婢不敢獨享,獻給世子妃和寒側妃,還望兩位主子笑納。」

  花榮月使眼色,丫鬟便接過來呈給她。

  寒蓮見她收下,便也笑納了,輕輕開啟盒子,一股淡雅清香的味兒十分迷人,她心中一動,微眯了眼楮,面上依然是溫和柔善的淺笑,眼底卻閃過一抹寒冷的光芒。這里面有一絲寒星草特有的甜香,寒星草同麝香一樣有避孕的效果,但更少見,更不易防範,因懂的人少。

  銀質的盒子,盒蓋上巧雕一朵氣韻高雅的蕙蘭,女人見了都眼饞。

  年順慈和周吟鸞在花榮月面前不敢造次,毛景蘭則不客氣地道︰「還是榮月比我有福氣,送來的通房比我家的懂規矩,這玉面膏是宮里有品級的妃子才能拿到的,聽說涂抹之後肌膚瑩潤雪白,像上好的羊脂玉。靜王妃一向會做人,我家那位肯定也有,卻自個兒留著偷偷用呢!」

  花榮月啐道︰「瞧你沒出息的,難道堂堂世子夫人還缺這些?」

  毛景蘭哼道︰「底下人孝敬的不一樣。」

  寒蓮笑了笑,「表嫂若不嫌棄,我借花獻佛,轉送于你。」她將玉面膏交給身旁的丫鬟,轉手送到毛景蘭手上。

  「這不好吧?」毛景蘭客氣一下。

  「姊姊和表嫂才是京城兩大美女,我可不是,不須用那麼好的東西。」

  「還是蓮兒懂事,又會說話。」

  「謝表嫂誇獎。」寒蓮嘻嘻笑。

  瑤琴姑娘細聲道︰「奴婢屋里尚有一盒,待會兒送去給寒側妃。」

  寒蓮冷淡道︰「你留著自己用吧!有什麼好東西孝敬給世子妃便是,我只是側妃,不必麻煩了。」

  她展現出少有的冷淡態度,眾人只當她吃味新人比她年輕嬌嫩。

  花榮月眼珠一轉,心中暗喜,不管過去多喜歡寒蓮,到如今也只剩面子情,因為她畢竟生了三個兒子,總要給她添添堵,敲打一下才好。

  花榮月的笑容中自有威嚴,「新人進門少說也要擺一桌酒慶賀一下,這酒席便擺在榴花院花廳,寒側妃作東,年姨娘、周姨娘陪同。」

  哪家的通房進門要擺酒席的?這分明是在抬舉尋芳和瑤琴,打壓寒側妃。

  寒蓮起身應下,年順慈和周吟鸞再不甘願也只好去應酬皇子送來的美人。

  寇準晚上回暢意軒用膳,寒蓮不勝酒力,酒意未褪,躺在貴妃椅上,想起身也起不了,雲雀端來醒酒湯正要喂她喝下。

  「世子爺……」寒蓮暈乎乎的,臉紅得像天邊晚霞。

  「別動,不舒服便躺著。」寇準在一旁坐下,接過醒酒湯,親自喂她喝。「這是怎麼回事?你忙著照顧亮哥兒,怎麼喝醉了?」

  「我也不想喝啊……我酒量很差……我今天都不敢抱亮哥兒,就怕孩子聞到酒味不舒服……可是我好想抱亮哥兒……」她淚眼汪汪。

  寇準明白她的心情,生了三個,只有這一個可以早也抱抱晚也抱抱。「沒事,明天再抱。」他將空碗遞給雲雀,不過雲雀是啞女,他便將詢問的目光掃向尤嬤嬤。

  早在寒蓮生下第一個孩子,尤嬤嬤就與她貼心貼肺了,便將世子妃抬舉兩位通房、命寒側妃作東擺酒席,結果兩名侍妾和兩名通房輪流給寒側妃敬酒,寒側妃好性子,被四個女人聯手灌醉的事說了……

  「荒唐!不過是兩個玩意兒,哪有側妃擺酒宴請的道理?世子妃是打算把她們寵上天嗎?這是在打你的臉!」寇準怒道。

  「世子爺,我頭好痛,您這麼大聲……」她細細喘息。

  寇準沒轍,揮手讓伺候的人退下,眯起眼,打量她醉紅的臉色,心疼道︰「我心里很清楚這些女人是怎麼回事,在我面前用言語打擊別的女人,在我背後則聯手打擊你,因為只有你生了我的孩子。」

  「世子爺……」你心里明白,我便放心了。

  「蓮兒,你放心,我心里明鏡似的。」他頓了頓,很堅決地道︰「剛成親那年,我一心指望世子妃生兒子,等到我明白她根本生不出來,而你為我生下三個兒子後,我便打定主意,再不讓別的女人生我的孩子,為你,也為我們的兒子!」

  她聞言,激動的抓住了他的手。

  「沒事,我不說,你也別說出去,我們一家人心里有數便是。」

  「焱之……」她嗓音顫抖。

  「很好,終于喊了我的名字。」寇準深沉地注視她。那幽暗的眸海隱含著深情。「蓮兒,我從小見多了兄弟鬩牆的紛爭,為了爵位、家產、權勢,親兄弟尚且會反目成仇,更別提異母所生。既然我三個兒子都是你生的那最好,我們用心教導他們兄友弟恭,以後跟人打架也有幫手,兄弟感情好了,紛爭自然少許多,如此安慶王府才不會成為一盤散沙。」

  她芳心悸動,粉唇也隨之飛揚。「您是男人,想得好深遠。」

  「我只想安你的心,別在意誰家送來的女人。」

  「那可是兩位天仙呢!」

  「嗤,送我金子銀票我更喜歡,可以拿進來讓你收著當私房錢。」

  她掩著臉兒輕笑,「我頭還暈著,您先去用膳吧。」

  他拉下她的手,往她唇上啾了一下,「果然酒味很重,下回再這樣子,要罰。」

  她語氣酸酸的,「要罰自然是罰我,不能罰新美人兒。」小醋怡情呢!

  他哈哈大笑,自去用膳不提。

  雲雀進來服侍她,寒蓮的心潮起伏難平。

  男人的地位越高,越不缺年輕貌美的侍妾通房,少了尋芳和瑤琴,還會有上百個花花草草,根本防不勝防,但只要男人的心在她這邊,來再多女人也不足為懼。

  不可否認,寇準的那一句「不讓其他女人生他的孩子」深深打動了她,曾經她不相信感情,一直覺得男人的話聽聽就好,把握當下便足夠,但這五年多來他不時發自內心的真誠愛語竟在不知不覺中打動了她的心,原本只是演戲的她,演久了竟真的愛上他了……

  既然她的男人對她一心一意,她還有什麼可懼?貌美多嬌又有才藝傍身的兩位通房,盡管使出渾身解數勾引她的男人吧,但想生個一男半女提升地位,作夢去吧!反正在王府住久了,尋芳姑娘和瑤琴姑娘自然曉得世子妃手里有絕子湯呢。

  用完膳,歇一會兒,寇準便抱著她進去沐浴,洗去一身的疲乏,她也精神了些,由著小丫鬟拿布巾為她揉干頭發,她將已然半歲大的小兒子抱在懷里,笑容恬靜溫柔,一臉的幸福滿足。

  這幅畫面太美了,寇準看再多次也不膩,不禁湊過去逗小兒子玩。

  氣氛正好呢,尤嬤嬤進來稟道︰「瑤琴姑娘說有事求見側妃,奴婢問她何事,她幾番推說想進來見過側妃再說,最後才拿出玉面膏,道是想獻給側妃。奴婢不敢作主,不知側妃收是不收?」

  寒蓮看了寇準年輕剛毅的臉龐一眼,忽然勾唇一笑,「醉翁之意不在酒呢,真是朵解語花。」知道世子爺歇在這兒,瑤琴才找借口要登門入室。「你去告訴瑤琴姑娘,我都說了讓她自己留著用,沒有再收下的道理。她和尋芳姑娘剛進府,沒多少家當,明日看世子妃賞賜些什麼,我再添一些,哪有反過來教她們破費的道理?天黑著,找兩個人提燈送瑤琴姑娘回去。」

  尤嬤嬤恭敬應下,出去辦事。

  寇準放手讓她打理暢意軒的內務,所以方才並不出聲,歡場女子想方設法勾搭男人的手段他見多了,了無新意,懶得理會。

  他如今的重心放在政務上,常與安慶王商討朝堂之事,教安慶王十分欣慰。浪子回頭金不換啊,果然男人娶妻生子後才會真正長大。

  把小兒子哄睡後,寒蓮上床躺在寇準身邊,打趣道︰「世子爺真不去洞房?」

  寇準白了她一眼,才把她擁在懷里,聲音清冷,「那種娼門女子,即使身子還干淨,也對其他男人投懷送抱、媚眼賣笑過好幾年,不過是解悶的玩意兒,當什麼新娘子,洞什麼房?安靜待著便是,敢出夭蛾子,誰府上沒病死幾個人過?」什麼紅塵奇女子,他嗤之以鼻。

  寒蓮拍一下他胸膛,「別說這樣嚇人的話,也是身世可憐才會入娼門啊。」

  「我的蓮兒才可憐,為我生了三個兒子,仍然屈居側室。」

  「世子爺千萬不可有這種想法,做人要知恩圖報,蓮兒很感激姊姊讓我嫁給您,我有夫有子,安慶王府是我的家,一個女人還求什麼?我非常知足。」

  寇準勾起她光潔的下巴,俯頭印下一吻。

  寒蓮心里又甜蜜又得意,她阻止不了新人進門,可也不會把自己的男人推出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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