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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上薰 -【娘子的小心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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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15:3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上薰 - 娘子的小心機

韓蓮原本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卻毀在國公府大小姐的手裡,
花榮月這女人縱馬行兇,踩死她爹、打得她娘流產身亡,
她拚命活著就是為了看花榮月得到報應,
既然這個世上沒有報應,那就讓她自己來報!
幸而賊老天對她還不算太差,又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
這一世的她成了花榮月的軟弱表妹寒蓮,
奉承討好花榮月,甚至甘願為妾一起嫁入安慶王府,
都是為了要慢慢折磨那賤人,並親眼看著她付出代價!
雖然嫁給世子爺只是她復仇大計的一部分,
可身為一個有道德的妾室,讓夫君身心靈都愉悅舒爽是基本條件,
她總是能隨時入戲的表現出自己有多愛他、多崇拜他,
並順利收服了這個浪蕩子,甚至與他生了幾個小蘿蔔頭,
她以精湛的演技騙過了所有人,也騙過了自己,
日子久了,她竟覺得自個兒真的深深愛上了他,
沒想到花榮月無法容忍輸給她的事實,
發狂的對著懷有身孕的她拳打腳踢,甚至打算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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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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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15: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再世為人

  一燈如豆。

  燕京三大銷金窟之一「春意樓」的後院小屋里,韓大娘心如死灰地躺在臨窗的木板床上,不同于前院的亭台樓閣、衣香鬢影、笑語喧嘩,後院的兩排屋子簡陋、安靜、昏暗,離柴房、大廚房很近,走路都要小心突然從腳旁竄過的老鼠或野貓。

  年過四十的韓大娘明白自己大限將至,仙丹妙藥也只能讓她多喘息幾天,她不需要。更何況,有哪一家青樓楚館會為了一位早已失去青春容顏的退役妓女、淪為招攬賓客和指導新買來女孩的嬤嬤請好大夫?

  月色如水,歲月悠悠。

  七歲時的韓蓮,何曾想過自己會病死在妓院里?

  或許是死期將至,她時常想起小時候,高高瘦瘦的爹爹原也上過私塾,夢想著考秀才,奈何父母先後病死,家境清寒,跟著一位族叔挑起擔子做了貨郎,搖著小鼓兒,穿街走巷的叫賣胭脂花翠和磨鏡子,過了二十歲才娶上媳婦,一樣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娘親,模樣嬌小俏美,像玲瓏的香扇墜兒,做得一手好針線,接了成衣鋪子的活兒回家做,夫妻齊心,漸漸存了點錢,生下韓蓮,娘親舍得為她做新衣裳,爹爹在燈下為她啟蒙,教她認字。

  韓蓮知道,爹爹、娘親很想生一個兒子,隔壁的張婆婆說娘親生她時難產,落下了病根,不容易再懷上,教韓蓮長大後一定要好好孝順爹娘。韓蓮聽了,有些茫然,有些難過,還有一點點慶幸,爹娘沒有兒子,就永遠只疼她一個……想到這里,她卻又羞愧無比,自己真是太自私了,爹娘沒有兒子,心里不知道多難過多焦急呢,就像爹爹說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直到她七歲,娘親又懷上孩子,韓蓮發現自己和爹娘一樣歡喜莫名,一樣期待弟弟的來臨。她更貼心懂事了,每天幫著打掃屋子,升火煮飯洗衣服,爹娘都誇她以後一定是個好姊姊,全家人都沉浸在幸福的氛圍里,直到像噩夢一樣的噩運突然降臨韓家那窄小深巷里的沉舊木板屋。

  想起那悲劇性的日子,韓大娘已無生氣的眼楮里不自覺地浮現一層蒙朧水霧。

  為了即將出世的小生命,爹爹一日也不肯歇息,春雨寒透心肺照樣出門沿街叫賣,天不擦黑不進門。那一日,娘親與她分吃兩張烙餅夾酸黃瓜當午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帶著令人恐慌的叫嚷聲,張婆婆的兒子張大叔叫著要娘親快跟他走,說爹爹出事了……

  出事?出了什麼事?

  被留在家中的韓蓮如墜五里霧中,又驚又怕,張婆婆過來陪伴她也無法消除心底的不安。爹爹是這個家的頂梁柱,千萬不能出事啊!

  接下來的日子比噩夢更可怕,被人用門板抬回來的不只爹爹,還有娘親,娘親的下身全是血,張婆婆哭喊著娘親落胎了……

  為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韓七被一個騎著大馬的姑娘踩死了!」

  「那姑娘家跟著的隨從丟下一錠銀子就想走人,太可恨了,幸好張大哥剛好經過撞見了,喊著要報官,有看不過眼的街坊鄰居圍住了那姑娘和隨從,張大哥趕回來報信,韓大嫂去了見丈夫慘死,便抓住那姑娘要她償命,那姑娘長得跟仙女一樣,卻比地獄的惡鬼還壞,不但一把將韓大嫂推倒在地,還打了她兩鞭子……」

  韓蓮哭斷肝腸也喚不回曾經幸福的歲月,爹爹慘死馬蹄下,弟弟來不及出世便沒了,娘親奄奄一息地拖了兩天也死了,轉眼間,她家破人亡,無依無靠。

  鄰居連絡本家的堂叔堂嬸來辦喪事,家里來了一位穿著體面長袍的中年男子,和堂叔堂嬸商量些什麼,韓蓮半夜起來上茅房,聽見堂嬸和堂叔說悄悄話。

  「真的不報官?」

  「報什麼官?那可是寧國公府的大小姐,她縱馬踩死了一名貨郎,家里的管事出面要賠償一百兩銀子,哪位官老爺敢把她抓起來問罪?」

  「三條人命就值一百兩銀子?」

  「要不然你還想坐地起價?我們做到背駝了、牙齒掉了,也存不了一百兩銀子,那位陳管事還說了,我們若執意告官,寧國公府也不怕,安慶王府的世子爺能證實那天大小姐在安慶王府作客,不曾騎馬出門。」

  「真可怕,怎麼還扯上王府?」

  「安慶王可是當今聖上的堂兄弟。」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平頭百姓沒人不害怕跟官府打交道,更畏懼冒犯皇權。

  相比生活在雲端的功勛貴族——寧國公府,韓家和韓家人的性命,如草芥如塵埃。

  韓蓮跪在父母靈前,伏首淚流滿面。

  葬了父母,堂叔堂嬸領了她要回老家去,卻一路坐船到了富饒的益州城,堂叔下船說要辦點事,堂嬸難得地買了兩塊紅豆餡的粉團子給她吃,快黃昏了堂叔才回來,後面還跟著一女二男,那女人吊梢眼,一臉精明相,堂叔把她推到那女人面前。

  那女人不住打量她,還捏她的肩她的手,像在挑揀雞鴨似的,她厭惡又不安地逃到堂嬸背後躲起來,聽堂嬸罵堂叔,「你也太沒良心了,就算要賣孩子,也不能賣到窯子里去!我求你了,賣給大戶人家做丫頭也行……」

  韓蓮如遭雷擊,她知道窯子是什麼地方,張婆婆有一回來拉著娘親訴苦,說她五妹夫欠了賭債,把兩個女兒都賣入窯子當妓女,她妹妹都快把兩眼哭瞎了。

  堂叔得了一百兩銀子,為什麼還要賣了她?

  韓蓮嚇得哭出來,見那女人身後跟的兩個男人走過來要捉她,她轉身跳入江中,她要逃,逃回家里,張婆婆和張大叔一定會救她……

  她溺水了,心想死了也好,又可以跟爹爹娘親在一起,她安心地往下沉……醒來後,病了一場,才知已身在益州城最大的青樓「香影閣」里,同一間屋子還有三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

  韓蓮從此不曾再笑過,她只學會了「賣笑」。

  直至今日快斷氣了,終于能夠掙脫卑賤不幸的命運,她的心依舊充滿了無盡的淒楚與悲涼,任由多情婉約的月光透過窗口映照在她枯槁灰敗的面容上,也抹不去盤旋她內心三十九年無處傾吐的悲愁、哀痛和悵意。

  若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她做錯了什麼,為何家破人亡,淪為人人唾棄不恥的妓女?而害得她家破人亡、背負了三條人命的寧國公府大小姐花榮月,為何反而一生榮華富貴?夫婿貴為安慶王,花榮月成了安慶王妃,兒女雙全,子孫繞膝,今天早上東大街上鑼鼓喧天,安慶王妃年僅十七歲的長孫尚了公主,一家榮寵無限。

  什麼是公道?

  老天爺啊,禰不會做天莫做天!

  韓大娘睜著已混濁的雙眼,靜靜地流下血淚。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

  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韓大娘念著昔年花魁留下的絕命詩,喘息著,「流霞姑娘你說的對,天道不公,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賤民就是賤民,那些貴人不會在乎賤民的死活……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所以我沒有學你用一根繩子吊死自己……我拚命活著,就是想看她得到報應,可是沒有……沒有報應……什麼都沒有……我好恨啊——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我的仇……」

  天氣多好呀!

  春日的風,吹醒了大地,吹綠了枝頭,吹放了蓓蕾。

  春風微涼,使人精神舒爽,空氣帶著濃密的潤濕,少了寒冬的干冷。

  絢爛而明媚的春季,是京城一年中最舒服的季節。

  梅花已落盡,輪到李花、桃花和杏花爭春,接著,百花將紛紛綻放爭妍奪艷,但是耐看的還是高聳的老柏和巨松,活得比這些俗世男女都長久呢。

  寧國公府的表小姐寒蓮,懷藏著許多秘密的嘴角微微上翹,眉目如海棠花一般清麗,蓮步悠閑地穿越九曲橋,來到五角湖心亭,丫鬟秋水伶俐的掏出帕子將美人靠擦拭一遍。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丫鬟雲雀扶著寒蓮斜坐著倚在美人靠上,雙手靈巧地比劃著,似乎在問「小姐要喝熱茶嗎」。

  雲雀竟是個啞女。

  寒蓮抿了唇笑,搖了搖頭,回身看著湖中倒影,彷佛想看清楚什麼而不可得,眼里閃過一絲茫然,浮生若夢,無常迅速,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

  寒蓮伸手想滑晃水中的倒影,當然一根手指也踫不到水,她幽幽嘆息,喃喃自語,「瘦影自憐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我是誰?寒蓮?韓蓮?是呵,也只有寒蓮能憐韓蓮了。」

  去來朝夕,死生晝夜,結束了卑微如塵沙的一生,新的命運向她招手。

  慈悲的老天爺啊,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秋水一直注意著小姐,怕她又出什麼意外。一個月前,小姐因不滿國公的繼夫人為她挑的親事,懸梁自縊,最後雖然死里逃生,但已驚動了寧國公,寧國公勃然大怒,這逼死外甥女的名聲若傳了出去,他還有何臉面?寒蓮屋里服侍的下人,除了啞女雲雀,全都給賣得遠遠的。

  秋水和幾個婆子、小丫鬟都是大小姐親自挑選送過來的,無不戰戰兢兢的,誰也料想不到平日悶不吭聲、光有美貌卻性情軟綿的表小姐寒蓮,竟然有尋短的勇氣。

  離了國公府,被賣往偏遠苦寒之地,哪還有好日子過?

  秋水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表小姐又傷春悲秋、自憐身世,忙笑道︰「小姐,您身子剛好,大夫說了,切忌多思多慮。您才十四歲,大小姐說她一定會替您作主,不會讓夫人對您的婚事指手畫腳,您且寬心吧!」

  也因自縊未果事件,教大小姐和繼夫人的斗法小小佔了一次上風,因此,前幾日寒蓮要求去慈雲庵上香,大小姐一口應允,還派人送寒蓮去慈雲庵住兩日。

  下人的眼楮是雪亮的,大小姐惹不得,受大小姐庇護的寒蓮自然也須好生伺候著。

  大小姐花榮月可是寧國公府唯一的嫡女,她與胞兄花榮信是元配夫人所生。花榮月十二歲喪母,繼夫人毛氏是汝陽侯的老來女,年輕貌美,進門第二年即產下一子,很快贏得寧國公的歡心,在府里站穩了腳跟。

  寒蓮的母親是寧國公的一位堂妹,大家小姐卻天真瀾漫,愛上了寒門秀才,不顧一切下嫁,心想用自己的嫁妝定能與夫婿過著迎風弄月、彈琴吹簫的詩意生活,誰曾想寒秀才竟是個俗人,一心只想攻書,中舉人,金殿傳臚是他畢生的志願,文弱的體質經不起焚膏繼晷、一心向學的日夜苦讀,在寒蓮三歲時一病不起,沒兩年便與世長辭。

  那時的寧國公夫人很是同情這位命運不濟的堂妹,那樣詩情畫意的一位佳人卻所托非人,便接了寒蓮母女進府安身,但寒蓮的母親心灰意冷,將寒蓮托給寧國公夫人,自己拜在「慈雲庵」的住持門下,削發遁入空門,法名靜慧。

  寒蓮跟著表姊花榮月一起讀書玩耍,每隔數月便往慈雲庵上香,有時見得到靜慧師父,有時靜慧師父在靜修不見她,日子過得平靜而舒心,直到寧國公夫人不幸去世。

  繼夫人毛氏進門,才十八歲,跟十三歲的繼女花榮月一直處不好,寒蓮一向什麼都聽表姊的,毛氏就看她不大順眼,後來發現寒蓮一直愛慕表哥花榮信,毛氏心里不免嗤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當然,天鵝肉是指花榮信。

  元配的嫡女和繼母之間大都是面子情,親戚女眷們自然心里有數,不去挑破就是了。

  花榮月的姑母是安慶王妃,在大嫂臨終前曾有過許諾,待花榮月及笄後便迎娶進門作世子妃。

  毛氏無法拿捏花榮月的婚事,便常讓娘家佷女毛景蘭到寧國公府小住,美其名一來可以陪伴她,二來小姐們在一起也比較有交流,寧國公自然應允。

  毛景蘭是汝陽侯世子的嫡長女,比花榮月小兩歲,比寒蓮大一歲,初見毛景蘭的第一眼,花榮信便為之痴迷,心中贊嘆︰絕世美女!

  那精致絕美的五官絲毫不輸給親妹妹花榮月,鵝蛋臉,柳葉眉,丹鳳眼,玲瓏瓊鼻,櫻桃小嘴,堆雲墨發,妝容精致淡雅,宛如月宮仙子般迷人。

  花榮信雖然憐愛表妹,但他是寧國公世子,寧國公自然要挑一門對家族有利的親事,出于對毛氏的看重,兒子又喜歡,便為花榮信訂下毛景蘭為妻。

  花榮月氣得半死,沒想到大哥竟然色迷心竅,甘願與繼母親上加親,不在乎她的反對。在大哥訂親的那一日,她怒氣勃發地騎馬出去狂奔,不小心撞到了人,似乎還死了,但她半分也沒放在心上,父親自然會派管事擺平。

  時隔一年,她已忘了怒馬狂奔踩死人之事,心心念念的是毛景蘭及笄了,很快將進門成為她的大嫂,如果她能早些嫁出去就好了,偏偏兩年前姑母的長子——安慶王世子寇淮,陪太子去避暑行宮狩獵時遇謀逆者行刺,寇淮替太子擋了一箭,那箭有毒,不治身亡。

  安慶王和王妃傷心甚鉅,彷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元徽帝為了彌補寇家,特下旨誥封安慶王的次子寇準為世子,並恩賞他一個官位,進守衛京城的左軍都督府任都督僉事,雖只是管兵籍之類的雜務,卻也是正經的四品官,也有不少油水。

  花榮月因寇淮的死,傷心了很久,聽到皇帝下旨恩賞寇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寇準,字焱之,不同于長兄寇淮的文韜武略、儒雅俊秀,是安慶王引以為傲的兒子,是寇氏家族興盛的希望。相反的,寇準是燕京有名的浪蕩子,喜與三教九流廝混,眠花宿柳,不以名聲敗壞為恥,從小夠安慶王打到大,直到他十三歲,長得高頭大馬,力大無窮,安慶王再也打不過他了,終于放棄,只要他不殺人放火、玩女人玩出私生子,安慶王便不管了,反正有長子頂起門戶足矣。

  顯然老天爺看不慣有人既榮華富貴又順風順水,足以頂天立地的寇淮死了,不肖子寇準卻活蹦亂跳的,成了安慶王府的世子爺。

  不只安慶王要從頭教育世子,花榮月也一直煩惱這門親事她還要不要認。她一心想嫁的是寇淮,事實上姑母也擔心她反悔,不嫁給寇準。

  時間就在她的猶豫中流逝,而今她已芳齡十七,十五歲那年,上天開了一個玩笑,寇淮的死訊成了她的及笄禮,她正傷心呢,來年花榮信卻與毛景蘭訂了親,往後娘家還有誰是她的靠山?若非姑母一力主張婚約依然有效,繼母早慫恿父親把她另外嫁了。

  怪不得世人皆道,有了後娘,就有後爹。

  毛氏畢竟不敢開罪安慶王妃這位姑奶奶,便將歪腦筋動到寒蓮身上,從娘家那邊的親戚里面千挑萬選了一位歪瓜劣棗——毛景蘭外公家一位庶子的兒子,壽昌伯十幾個庶出孫子里的一位,個子又矮又胖,無才學,無功名,在外頭又拚命宣揚自己是壽昌伯府的孫少爺,人稱曹十一。

  毛景蘭的母親、汝陽侯世子夫人來看過寒蓮,相中寒蓮母親留給她的一些嫁妝,算算也有兩、三千兩銀子,配曹十一綽綽有余,便托毛氏作冰人。

  寒蓮得知此事,如墜冰窖,當晚便懸梁自盡,好不容易救了回來,寧國公大發雷霆,親事自然作罷!如今毛氏看她,是眼楮不是眼楮,鼻子不是鼻子,處處不順眼,即使有花榮月護著,又能護她多久呢?

  雲雀雖口不能言,但耳朵能聽,身手靈活,她是最擔憂寒蓮處境的人。

  死而復生的寒蓮,花了一些時間消化原主的記憶,加上前世的經歷,心中已有打算。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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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16: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陪嫁滕妾

  花榮月的乳娘周嬤嬤,一走進大小姐的閨房便聞到了玉簪花的清香,白淨微胖的臉龐笑起來更顯得慈祥溫婉,自從前國公夫人去世後,花榮月便成了她的主心骨,她的全副心思都在花榮月身上。

  周嬤嬤是府里最體面的嬤嬤了,連毛氏的陪房見了她都不敢鼻孔朝天的端架子。

  花榮月剛梳洗好,沒有穿外袍,只穿著海棠織錦衫子和銀紅底撒白玉蘭花的挑線裙子,慵懶地坐在梳妝台前,巧手的大丫鬟凝珠用篦子細細為她梳發一百下,隨後將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盤成疊雲般的飛仙髻。

  這時,花榮月從鏡里看見來人,笑道︰「嬤嬤來了。」

  周嬤嬤在主子面前從不托大,行個福體才上前取代凝珠的位置,將一支赤金青鸞展翅簪子牢牢地嵌在發里,青鸞口中餃著一串碧綠嫣紅的寶石流蘇,美得不似人間凡品,既華貴又雅致。

  花榮月滿意地頷首,鏡里的美人膚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若天仙,光是靜靜坐著便宛如花樹堆雪,瓊壓海棠。

  周嬤嬤看在眼里,心里又是驕傲又是放心。這支赤金青鸞展翅簪子,是大小姐正月生辰時安慶王妃特地送來的,暗含求娶之意,大小姐一直很喜歡卻又不願意戴。今日,大小姐沒有阻止她挑了這支金釵,想來是下定決心願與寇世子成親了。

  是啊,哪里有比嫁入安慶王府更富貴更穩妥的親事?這女人的一生便是後宅內院,婆婆好相處便佔了一半福,安慶王妃是大小姐的嫡親姑母,素來疼愛大小姐,有婆婆當靠山,大小姐嫁了人一樣可以在安慶王府橫著走,而她也就可以跟著享福了。

  同樣是寇世子,由寇淮換成了寇準,是花榮月遲遲下不了決心的心結。

  若非前兩日,毛氏不懷好意的笑道︰「大小姐眼界高,王府都看不上眼,莫非想進宮伴駕?」毛氏又懷了孩子,正有恃無恐。

  花榮月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皇上前幾年過了五十大壽,還有幾年春秋?但毛氏的話也提醒了她,她若是繼續挑三揀四,像毛氏一樣錯過佳期,只好給人當繼室。

  況且,想跟安慶王結親的功勛之家不在少數。即使寇準臭名在外,但浪子回頭金不換,如今好歹也是正四品官了。

  但午夜夢回之時,花榮月總忍不住會想,如果寇淮不死該有多好,她早已嫁過去當世子妃了!

  周嬤嬤能了解她從小帶大的大小姐的心情,若是盲婚啞嫁倒也罷了,大紅花轎抬過去便也是一生一世,壞就壞在從小認識,知根知底,心儀、欽服的人是大表哥,對浪蕩胡鬧不爭氣的壞小子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唯恐不小心招惹上了,結果卻要嫁給從不看在眼里的壞小子,怎能不猶豫不擔心?

  更糟的是,寇準屋里的侍妾通房已有好些人,看樣子還不準備打發出去,新娘子進門就要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賤妾們爭夫婿的寵愛,捻酸吃醋,教艷絕塵寰、心高氣傲的大小姐如何不胸悶氣短?

  周嬤嬤完全懂,屏退屋里的人,悄悄向大小姐獻計。

  「讓寒蓮做我的媵妾?」花榮月完全在狀況外。

  周嬤嬤以為她終究不喜丈夫納妾,溫聲勸道︰「我的好小姐,你千萬不能作繭自縛,學那寒門小娘子那般不許丈夫納妾,徒惹人嗤笑,也會失了公婆的歡心。退一萬步說,即使寇淮世子尚在,一旦繼承王位,能上玉牒的側妃便有兩位,更別提其他侍妾、通房了。」

  花榮月出身功勛貴族之家,自幼見多了妻妾爭寵,壓根兒沒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念頭,只知道自己是未來的安慶王妃,就算今日寇準屋里沒人,也難保明年沒有,十年後沒有,她才懶得為賤妾傷神。只要她能坐穩世子妃的位置,看有哪個賤妾敢挑戰她的權威?

  「蓮兒行嗎?」花榮月質疑。

  她當真沒將軟弱無能的寒蓮放在心上,如同她看不上粗豪武夫的寇準一樣。她沒有想要獨佔寇準的心思,也不信寒蓮能與寇準後院那一票狐媚子斗上一斗,這樣的媵妾,能起作用?

  周嬤嬤心中大定,她的小姐果然是明白人,和寒蓮情同姊妹是一回事,憐孤惜幼能博取好名聲,但始終沒忘了自己的身分。

  花榮月是天上的雲,寒蓮是地上的泥。

  花榮月溫言細語道︰「得了,周嬤嬤,我向來把蓮兒當妹妹一樣,怎好委屈了她?再說了,像蓮兒那樣的軟骨頭,哪應付得來那些狐狸精的鬼蜮伎倆?寇準可不是憐香惜玉的主!還是我去求爹爹出面,從小官吏家里挑一個嫡子給蓮兒作夫婿,再不濟也比曹十一強些許。」

  周嬤嬤十分慈愛地看著她,「大小姐完全像去世的國公夫人,高貴、善良、賢德,也難怪安慶王妃無論如何都想娶您進門作媳婦呢!」

  花榮月眼楮里的水光流動著,被奉承得十分欣悅。

  周嬤嬤又道︰「不過在老奴看來,不管是給壽昌伯的庶出孫子作正妻,還是嫁進小官吏家里作媳婦,都遠不及給安慶王世子爺當妾室。」

  「哦?」花榮月的美眸染上一抹疑慮。

  周嬤嬤笑了笑,眼里流露出真心的關懷,「大小姐您想過沒有,一旦您嫁了人,寒蓮小姐留在府中何以自處?自從那次的事之後,國公爺表面上怪繼夫人胡亂作媒,暗地里何嘗不氣表小姐在家里輕生,壞了國公府名聲?事情雖壓了下來,但表小姐可成了一塊燙手山芋,又有繼夫人不時吹枕邊風,國公爺哪會用心給表小姐尋一門好親事,還不是任由繼夫人搓圓捏扁,以表小姐怯懦的性子,若是想不開又自縊了呢?」

  花榮月聞言變色。

  「是啊,一直以來蓮兒都是我身後的跟屁蟲,沒有我護著她,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甚至敢把殘羹剩飯端給她吃,哪能過得如此體面?」花榮月對這一點從不懷疑,既憐表妹孤苦無依,又對寄人籬下的窮親戚本能地輕視,嘆息道︰「這蓮兒除了一張臉能看之外,性子愚昧軟弱,遇事不爭不鬧,跟她親娘一個樣,一個只知道入空門,一個只會懸梁上吊。」她倒沒去想,寒蓮憑什麼去爭?又哪里敢去鬧?誰會在乎?

  周嬤嬤完全同意。「倘若沒有大小姐護著,繼夫人早想把表小姐趕去慈雲庵陪靜慧師父清修了,免得日後世子夫人進門,礙了毛大小姐的眼兒。」

  一提及毛景蘭,花榮月清麗絕倫的容顏一陣陰沉。

  「毛家的女人就是雞腸鳥肚,蓮兒那軟骨頭又不礙著她們什麼,沒法將人趕出府,就找了曹十一那種貨色來惡心人,害蓮兒想不開,姑佷兩人一樣的歹毒心腸!」

  周嬤嬤頷首附和,「寒蓮小姐一日離了大小姐,哪還有好日子過?」

  她心里卻想那日毛氏要給寒蓮說親,大小姐一句反對的話也沒說,分明懶得管;寒蓮到丹鳳院想求她作主,她也沒見。直至寒蓮上吊了,大小姐才逮著機會和繼夫人大吵大鬧,哭到國公爺面前,要替可憐的表妹討一個公道,可是,寒蓮養病期間,大小姐除了派幾個人去暖香院伺候,自己卻嫌上吊者穢氣,一步也不肯踏入。

  周嬤嬤在心里嘆了口氣,遺憾原國公夫人去世得早,沒有教會大小姐圓融處世,完美的外表下缺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只知爭強好勝。

  花榮月金尊玉貴的被養大,沒有很深的心機,從來只會在別人身上找毛病找問題,她端起十瓣蓮花的白玉茶碗,喝口茶潤潤喉,以施恩的口吻道︰「就讓蓮兒做我的媵妾吧,以她的家世和那一丁點陪嫁,嫁入小官吏之家也是要受苦的,做我的媵妾,至少我能保她富貴安逸的日子不變。」

  周嬤嬤笑嘆道︰「這世上再沒有比大小姐更慈悲心腸的姑娘了,您真是表小姐的救命菩薩!」

  公卿勛貴、名門望族,娶誰嫁誰,考慮的從來是家族利益。但哪一家不是食指浩繁,三代、四世同堂?水既深且濁,誰家後院沒幾個死得不明不白的女人?相形之下,安慶王府人口簡單多了,實在是最適合大小姐的婆家。

  只是寇準不省心,不似前世子那樣愛惜聲譽、潔身自好,別人送美女進王府,寇準一向來者不拒。

  花榮月脾氣大、架子大,根本拉不下臉和那些小妾爭風吃醋,降低自己的身分,所以需要一名陪嫁的媵妾。

  這位媵妾,必須容貌不俗,但又比花榮月差些許;良家子出身,家世地位卻與花榮月無法比肩;性情柔和好拿捏,既上得了台面又對花榮月沒有威脅性。表小姐寒蓮,稱得上是不二人選。

  花榮月深思道︰「蓮兒並非心竅玲瓏之人,又一向聽我的話,做了媵妾,即使斗不過那些賤女人的狐媚手段,至少不會扯後腿,敢跟我叫板。」

  「再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啊!」周嬤嬤善于拿捏花榮月的心思,一見她想通了,便往深了說︰「不是老奴誇寒蓮小姐好,她溫柔恭順,像小缸兔一樣無害,又無依無靠,讓她做了媵妾,一來她會感激大小姐對她不離不棄,若再許她日後抬為側妃,她必定對您感恩戴德,不敢有二心。二來她身為媵妾,便永遠附屬于您,即使生了兒子也無法取代您的地位。三來由她去跟那些小妾們爭風吃醋,大小姐只管穩坐釣魚台,端足世子妃的架勢,才不會有失身分。」

  花榮月點點頭,想了想又凝眉,明眸中流露一絲不甘,「我爹也有侍妾通房,但沒有庶子庶女,我姑父安慶王也只有嫡出子女。」

  男人三妻四妾是世俗規矩,但一想到小妾生的庶子女要喊她一聲「母親」,一種無名的陰郁怒火爬上心頭,讓她惡心得想吐!

  賤人所生的庶子女,連嫡出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周嬤嬤最是通情達理——在花榮月面前,她聞聲知意,笑道︰「大小姐放心,老奴會把避子湯準備好,若不夠,還有絕子湯呢!」

  「嬤嬤做得好。」也不問她從哪里買來這陰損東西,花榮月目光一閃,「要不要先給蓮兒吃下去?我聽聞在皇宮內,無出的嬪妃才能得皇後青睞,活到皇上賓天。」

  周嬤嬤內心抖了三抖,大小姐這招也太狠太毒了,寒蓮小姐才十四歲啊!「大小姐有吩咐,老奴立刻去熬「補湯」給表小姐喝。」

  花榮月思及寇準那張臉那身板,活脫脫是給寇淮當護衛的料嘛,怎麼就當了世子?神色間不免流露出遲疑。「算了,再看看吧。」萬一寇準太不是人,她再委屈也只肯生一個,到時候再推寒蓮出去當母豬堵住公婆的嘴。

  周嬤嬤一心全撲在花榮月身上,一語雙關道︰「大小姐可知,繼夫人頗有賢名,對國公爺寵愛的李姨娘、孫姨娘,從不克扣月銀分例,還將自己愛用的芙蓉香膏送給兩位姨娘一起用,那面頰抹了芙蓉香膏會更加細膩光滑,其他小妾可羨慕死了兩位姨娘。」

  「她有那麼好心?」花榮月目露冷色。

  「好心是好心,只是李姨娘和孫姨娘所用的芙蓉香膏里面多加了石榴籽粉末,可以避孕,若是孕婦用多了則會小產。」周嬤嬤面容平靜得像在說今天天氣晴朗。「至于其他不受寵的姨娘,國公爺授意用避子湯,繼夫人索性命人在避子湯里添了柿子蒂粉。」

  「柿子蒂粉?做什麼用的?」

  「用多了一樣可使人絕育,但不適合加在面膏里。」

  「嬤嬤怎不早點告訴我?那個毒婦,我早想扳倒她了!我去告訴父親——」

  「大小姐千萬別沖動。」周嬤嬤按住她的肩膀,輕聲道︰「國公爺知道了又如何?不教繼夫人去整治那些姨娘,大小姐樂意多出幾個庶弟或庶妹,日後和世子爺爭家產?繼夫人私心歹毒,但此事對世子和大小姐卻無害,所以老奴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教這些骯髒事污了您的耳朵。」

  花榮月心頭一震。今日才得知秘辛,是因為她日後勢必免不了要管這些糟心事。

  「嬤嬤,那加味的芙蓉香膏,您替我也弄些來。」花榮月啞聲道︰「等王府來下聘後,就送兩盒芙蓉香膏去暖香院。」

  「是。」周嬤嬤溫和柔聲道︰「老奴這就給表小姐報喜?」

  花榮月抬了抬手,周嬤嬤便退下。

  當然是報喜,花榮月根本沒想過寒蓮會拒絕她或敢拒絕她。

  寒蓮正在練字。

  周嬤嬤踏進暖香院,格局小巧玲瓏,自然比不上大小姐所居的丹鳳院,但該有的一樣不缺,瞧,屋檐下還掛兩個細竹吊銅鉤的鳥籠子,養著畫眉和黃鸝,是前不久大小姐命人送來的,就怕表小姐太安靜了又胡思亂想。

  這深閨少女啊,一日前程未卜,便一日心神不寧,只消訂下了親事便什麼都好了,塵埃落定,該干什麼便干什麼去。

  周嬤嬤一路走進來,丫鬟婆子個個停下手中的活計,向她低頭彎腰問好。

  她帶著端正和善的面容穿越小花廳,走進東次間的書室,只見書架上擺滿了書,牆上掛著墨蓮、墨竹的對屏,一張黃花梨書桌,配上花梨木的扶手椅和兩張圓凳,矮幾上擺著青花山水如意壺,插著大朵的鮮花。而黃花梨書桌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筆架、筆山、白玉雕采藥圖的筆筒、黃玉荷葉水洗……

  周嬤嬤的笑容越發篤定了。這種好日子,是跟在大小姐身邊才有的福氣,哪有傻女孩舍得放棄?

  從小寄人籬下的寒蓮小姐,早該認清了自己的身分等級。公卿王族的內院生活充滿了不公平,千金小姐們無形中也被人劃分了等級,不可逾越。

  「周嬤嬤怎麼來了?」寒蓮起身相迎,柔和的嗓音帶著天生的嬌媚。「有事情吩咐小丫鬟來告知我一聲便是。」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周嬤嬤是不能得罪的。寒蓮吩咐秋水上茶點。

  周嬤嬤敬她是半個主子,微微屈膝行福禮,起身時含笑打量著寒蓮,見她青絲如墨眉如黛,身材縴如弱柳,大有嬌怯之姿,身著孔雀藍繁繡上衣和雪色絲綢羅裙,發間只簪了一支流雲蝴蝶釵,散發清新淡雅的自然美麗,周嬤嬤的眼里閃過一絲算計得逞的滿意。

  秀色清雅的蓮花,正好陪襯牡丹真國色的芳華盛艷,而又恰恰能壓過寇準屋里一干庸脂俗粉的妾室。

  寒蓮打開秋水端上來的剔紅葵花式蓋盒,一股甜香撲鼻而來,輕聲道︰「今早做的山楂糕,表姊知曉我喜歡便命人送來,嬤嬤也嘗嘗。」

  周嬤嬤跟在花榮月身邊,連燕窩羹都留了半碗自己喝,什麼名貴糕點沒吃過?不過正好可藉由要寒蓮感恩圖報說起,點明她的處境、她的難處,而大小姐願與她共事一夫是多麼抬舉她,處處為她著想……

  媵妾?正妻的附屬品,陪嫁物之一,不是憐恤表妹,要為她挑一門好親事?聞言,寒蓮的眉心微乎其微地蹙了蹙,唇欲言,卻在周嬤嬤的連珠炮下無法開口。

  說一千道一萬,貴人的許諾不值一個屁!到底還是寒門孤女好拿捏,受了委屈也無娘家可撐腰。

  端著平日慣用的斗彩竹紋杯,寒蓮靜靜聽著。

  「怎麼,表小姐不願意?」周嬤嬤的語氣中添了三分冷凝。「表小姐有更好的打算,我可代為稟告大小姐。」她忍了又忍,還是不小心流露不屑之意。

  寒蓮嘆了口氣,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慢,「嬤嬤說得我無地自容了,我只是太震驚了,作夢也想不到表姊願意委屈自己與人共事一夫。我算什麼?平凡的一介孤女,自舅母去世後,全賴表姊仁心護持才活到今日,我……我很害怕跟表姊分開,只要能一輩子跟在表姊左右,教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她語氣誠懇至極,因為這是真心話。

  感謝老天爺,她正瞌睡呢,便送枕頭來了。重活一世,寒蓮最怕的就是花榮月嫁人,到了她伸手不能及的地方。

  周嬤嬤滿意地笑了,語氣溫和道︰「表小姐果然是明白人,大小姐不會虧待你的,以後有你享不盡的福呢!」

  寒蓮害羞地垂下眼瞼,周嬤嬤沒瞧見她一雙眼楮幽幽的,似古井,冰冷得無一絲暖意,凍人心腑。

  過了天上王母壽日,安慶王府正式向寧國公府下聘,一百二十抬的聘禮,少說價值兩萬兩,說明安慶王府對未來世子妃的看重。

  寧國公府開始為花榮月準備嫁妝,婚期訂在九月十八,畢竟長幼有序,在這之前要先為世子娶親,花榮信和毛景蘭的婚事訂在五月十六。

  寧國公府一片喜氣洋洋。

  花榮月既然看毛景蘭不順眼,不甘心白白便宜毛氏和毛景蘭享受寧國公府的財富,所以除了生母遺留的嫁妝鋪子她要全數帶走——花榮信也不與她相爭,還向父親要了一份豐厚的陪嫁,壓箱底的白銀就有一萬兩。

  毛氏自是不悅,她的陪嫁不過五、六千兩銀子,便傲視毛氏一族的堂姊妹,嫁過來才知道寧國公府有多富有,而這些產業以後她的兒子也有分,她生的兒子越多就可以分越多,怎麼可以被花榮月挖去一大塊?

  但這次寧國公不聽她的了,花榮月終究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連嫁人也不忘幫他解決一件煩惱事,教寒蓮做了她的媵妾,他省得操心寒蓮的親事。

  寧國公很大方的也給了寒蓮一千兩銀子的壓箱錢,不過作為媵妾,安慶王府的聘禮自然沒她的分。

  寒蓮一向溫柔乖巧,每日必去向花榮月請安,幫著繡嫁衣繡鴛鴦枕被,花榮月自然不會讓她太累,不用半個時辰便拉著她一塊喝茶吃點心,十幾個繡娘難道是擺設?

  寒蓮乖巧守本分,花榮月在吃穿用度上便對她非常大方,除了代表正妻地位的鳳頭釵、正紅色,妾室不能用之外,水紅色、玫瑰紅、粉紅色的絲綢、雲錦、蜀錦、綾綃、細羅,她都勻了一部分送至暖香院,更別提水藍、淡紫、湖綠色等更適合寒蓮的綢緞,一匹又一匹給得毫不手軟,相配的首飾也送去好幾匣子了。另外,還有昂貴的胭脂水粉和芙蓉香膏,寒蓮均欣喜若狂的收下了。

  除了想好好拉攏寒蓮這位表妹,女子只要共事一夫就想分出個高下,花榮月要教寒蓮記住,身為媵妾,她的榮辱與否全在一念之間,花榮月可以抬舉她為貴妾,也可以讓她賤若塵泥,整個安慶王府,只有花榮月是她唯一的依靠。

  見寒蓮唯命是從,花榮月很滿意,連周嬤嬤都得意自己出的主意妙。

  花榮月偶感風寒,寒蓮領著雲雀親自為她煎藥,藥煎好了,用蓮紋青花小碗盛著,端至花榮月榻前,必備兩根茶匙,細心地將藥吹至半涼,寒蓮都會先嘗一小口,沒問題了才換另一根干淨的茶匙,服侍花榮月用藥。

  花榮月很習慣也很享受高高在上的滋味,但籠絡人心是必要的,美眸水光盈盈,笑睇她,「都是一家人,妹妹何須這般小心,難道我還信不過你嗎?」

  「是周嬤嬤教我這樣做的。」寒蓮柔婉的嗓音如春泉,在屋里流淌。「周嬤嬤說姊姊日後貴為世子妃,要小心珍重自己的身子。」其實是她問周嬤嬤需不需要試喝一口,周嬤嬤沒有反對而已。

  將忠心為主的功勞歸給周嬤嬤,周嬤嬤十分得意地受著,臉笑開如一朵菊花。「是啊,大小姐,咱們府里的僕婦自然忠心于你,不敢使壞,但婆家終究不比娘家,王府的水深著呢,在您誕下嫡長子之前,小心一萬次都不為過。」

  花榮月想到寇準那些侍妾,還有安慶王的庶弟,二老爺一家子都還住在王府里,甚至寇準的長姊華泱郡主寇泱,三年前死了丈夫,沒有子嗣,很有可能也會大歸回娘家,人多口雜,人心難測,還是小心點好。

  「銀冰,我讓你準備的銅胎琺瑯花鳥彩繪的長方三層盒,送去暖香院。」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旦嫁人,她能信任的便是陪嫁的這些人。

  銀冰屈膝應是。

  寒蓮回屋後才發現那長方三層盒價值不菲,最下一層是滿滿的金豆子,第二層是一兩一個的銀元寶,最上層是四錢一個的銀餅。

  「表姊出手真大方,有錢人就是不一樣。」

  寒蓮明白,花榮月在給她做面子,嫁入安慶王府,即使是一名小妾,有錢打點僕婦,所受的待遇就會不一樣。

  而寒蓮的顏面就是花榮月的顏面,花大小姐是最要面子的。

  要收買人心嘛,自然從身邊人開始。暖香院的粗使婆子一人賞一個銀餅,屋里伺候的丫鬟一人一個銀元寶,雲雀和秋水一人兩顆金豆子。

  人人喜出望外,看寒蓮的目光多了三分尊敬。

  寒蓮笑盈盈的。人死如燈滅,潑天的富貴也帶不走,她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反而會妥善地運用這些身外之物。

  幸虧原主已死,否則將遭芙蓉香膏算計!來而不往非禮也,以後就讓她回敬真正的青樓手段給花榮月瞧瞧。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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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16: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毒婦狗咬狗

  翌日一早,寒蓮雷打不動的帶著雲雀去丹鳳院煎藥,真心誠意地向花榮月道謝,藥煎好時,毛氏挺著四個月大的肚子來探病,花榮月一想到又要多個弟弟或妹妹就沒好氣,寒蓮乖覺地沒有先嘗藥,直接服侍她喝完。

  花榮月十分欣慰,這位繼母並非善人,若寒蓮先替她嘗藥,毛氏肯定會在貴婦圈子里替她宣傳,說她人還沒嫁進王府就開始提防小妾,整治小妾。

  她決定每個月賞賜寒蓮一荷包金豆子。

  過兩日,她已完全康復,看寒蓮寶愛地捧著她送的《十方游記》的珍本,笑得像個孩子,單純又燦爛,她也忍不住心情大好。

  屋里的氣氛一團祥和,小廚房的人送上一壇子剛煨好的藥膳乳鴿湯,最是滋陰補氣,寒蓮乖巧的上前要幫花榮月盛一碗,剛拿起湯杓就聽見有人道——

  「這是什麼香味啊,真勾人食欲。」

  毛氏帶著毛景蘭來探病了。

  不管喜歡不喜歡,該有的禮數不能少,花榮月、寒蓮和一屋丫鬟上前見禮。

  婚禮已近,毛景蘭本不該來,但她仗著姑姑疼愛,又有探病的堂皇借口,反正花榮信去右軍都督府當差去了,不怕會踫到。

  花榮月請她們坐下,心里腹誹,汝陽侯府真是沒規矩、沒教養,怪不得一年比一年沒落,死皮賴臉地就是想攀上哥哥!

  既然有客,寒蓮盛了三碗藥膳乳鴿湯,奉于毛氏、毛景蘭、花榮月,自己就沒有了,但她毫不在意的在一旁的繡墩上坐著,翻看《十方游記》。

  毛氏過了孕吐期,正是嘴饞的時候,吃得歡快。

  毛景蘭也不想將一碗補湯讓給立志作妾的寒蓮,優雅地吃個碗底朝天,用絹帕拭拭嘴角,笑道︰「榮月這兒的可都是好東西,連吃的都特別養人,難怪蓮兒寧願作妾也要巴著你不放。唉,我娘說,稍微有點兒骨氣的女子都是寧為小戶妻,不為大家妾,就是有人自甘下賤!」

  花榮月臉色不好看起來。

  寒蓮聞言抬頭,目光恭順,溫柔嬌怯,「這世上,沒有比表姊更真心疼我的人,我只要能跟表姊在一起就好了。我相信表姊不會害我,所以寧作英雄妾,不作庸人妻,只要有表姊在,我什麼都不怕。」

  花榮月臉色大好。

  「英雄?」毛景蘭噗嗤一笑,涼涼道︰「英雄不是已英年早逝,寇準寇世子也算英雄?得了,你就傻吧,不過別忘了,王府的規矩大,見了世子妃要自稱奴、奴婢、婢妾,千萬別犯錯啊!」

  寒蓮溫順如綿羊,低聲道︰「我沒有關系,只要表姊高興就好。」

  當別人都是傻子啊,毛景蘭,就因為你怕花榮信對寒蓮余情末了,想在進門前將寒蓮嫁出去,才會唆使毛氏替寒蓮擇婿,卻又不安好心眼,千挑萬選了一位歪瓜劣棗,想看寒蓮過著辛苦又卑微的一生!

  高高在上的操弄別人的命運,很得意嗎?因為算準了寒蓮沒有反擊的力量,只能乖乖受著,所以有恃無恐的為所欲為,很有趣嗎?你可知道你方才喝的那碗湯里加了什麼嗎?

  寒蓮雪白的小臉柔軟微笑,柔弱得教人心疼。

  花榮月喜歡寒蓮的溫順,卻見不得兩位毛氏把她當小缸兔捉弄,別過頭,「蓮兒,你回去歇了吧!」沒發覺自己已是一副當家主母的口吻。

  寒蓮像是完全沒感覺,笑渦輕漾,「是,表姊。」身子輕盈地給在座三位女子福了福身,領著雲雀告退。

  丹鳳院有自己的小園子,繁花馥郁,華美富麗,寒蓮沿著青石板道漫步行走,水眸眨動著,頰邊的小梨渦忽閃,一臉愉悅地呼吸著芬芳。

  沿路遇見的丫鬟、媳婦子,都覺得表小姐雖不如大小姐那般美得驚人,但勝在溫柔和氣,看人的眼神軟綿綿的,只有單純的善意。

  寧國公府不缺捧高踩低的奴僕,但也有一部分僕婦對大小姐是尊敬里含有五分畏懼,怕誤觸逆鱗而被賣掉,對表小姐倒是單純的喜歡服侍她。

  寒蓮全沒放在心上,回眸再看一眼富麗堂皇的丹鳳院,眨眨水眸,眼瞳迅速閃過兩道幽光,沒人瞧得清道得明。

  雲雀輕輕「啊」了一聲,她只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寒蓮仿佛與她心意相通,回了朵笑花,「雲雀別擔心,這兒是丹鳳院呢,出了什麼事,自有表姊擔待,與我們何干?」

  雲雀微微點頭。

  「表姊可是寧國公府的大小姐,榮華富貴的好日子還長著呢!我們大樹底下好乘涼,不急,凡事都要慢慢來。」寒蓮微笑著走出後花園,淡定、靜謐、從容。

  重生一世,她有什麼好著急的?花大小姐主動將兩人的命運綁在一起了,再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世人都畏懼死亡。

  其實死亡有什麼可怕的?不過停止呼吸而已。

  痛苦地活在人間煉獄里,才是永劫!

  撤走了湯碗,換上香茗,鈞窯玫瑰紫釉的蓋碗是毛景蘭沒見過的珍品。

  毛氏一手端起茶碗,一手撫著自己的腹中寶,微笑著道︰「大夫說有了身孕的女子,少飲茶湯。」

  毛景蘭一挑秀眉,「榮月,這就是你不對了,姑姑腹中的孩子可是你的親弟弟,你屋里的丫鬟竟敢如此怠慢,還不換一碗紅棗茶來。」

  花榮月暗地里咬牙,這還沒進門呢,就立起長嫂的架子了。不宜飲茶?呸!覆慶王府送來的聘禮中有西湖龍井、洞庭碧螺春、信陽毛尖,毛氏可是借著國公爺的名義取走一大半,說是分送親友,焉知不是進了汝陽侯府。

  毛氏道︰「算了,小事一樁,我們不喝茶,來聊聊……」邊說邊將茶碗放回手邊的幾案上,一個不留神,「鏘啷」一聲跌落地上,碎成數片。

  屋里服侍的,包括周嬤嬤都變了顏色,心疼不已,那可是上百兩銀子呢!好好的一套茶具就這麼缺了一個。

  毛景蘭「哎喲」一聲,「姑姑您沒事吧?有沒有傷了哪里?」

  「沒事,沒事,一時手滑。」毛氏一臉歉意的看著花榮月,「一個茶碗而已,你不會放在心上吧?」誰讓你愛炫耀!死鬼元配生的女兒憑什麼事事壓我一頭,屋里用的東西都比我好,早看你不順眼很久了。

  花榮月氣笑了。當別人眼楮都瞎了,沒瞧見她是故意的?想到自己在出嫁之前,都要看這兩個女人趾高氣揚的,不由一陣氣悶。

  不過仗著肚子里有一塊肉,行事便肆無忌憚,汝陽侯府出來的就是不入流!

  一套價值不菲的茶具少了一個蓋碗,不齊全的東西花大小姐自然不會再用了,但也不想便宜其他人,吩咐凝珠,「讓人將茶碗洗干淨了,送去暖香院,表妹一個人喝茶,用著無礙。」

  凝珠屈膝應是,沒多久剩下的鈞窯玫瑰紫釉茶具便送到寒蓮手上。

  毛景蘭皮笑肉不笑道︰「榮月待蓮兒就是不一樣,有什麼好東西總是先想到她。不過常言道,會咬人的狗是不叫的,小心哪天被反咬一口。」

  花榮月呵呵一笑,「會咬人的狗是不叫的?是呵,這幾年見識了毛大小姐的手腕,我算是明白了。明面上大言不慚地說是來陪伴姑姑,和我們姊妹倆玩耍,暗地里卻勾引我哥,教我哥色迷心竅的非卿不娶,我真有被反咬一口的痛感呢!」

  想挑撥離間,就憑你毛景蘭?寒蓮從小到大都是最無害的小缸兔,美貌不如你,家世不如你,都這樣了,你們毛氏女一樣容不下,心思歹毒的要毀了她的一生,像胡亂咬人的瘋狗!

  花榮月心中腹誹,卻完全忘了自己也不曾為表妹仗義直言過。

  毛景蘭勃然大怒,毛氏的臉色也跟著陰沉。打人不打臉,女子出嫁前,娘家都會多有包容,同樣的,嫁了人的女子也會明白有可靠的娘家當後盾,在婆家的日子會更踏實,沒人會傻得與娘家父母兄嫂扯破臉、硬踫硬。

  花榮月所倚仗的不過是未來的夫家比娘家更顯貴,只有娘家人求她幫襯,而她不會來求娘家人,活生生是另一個安慶王妃的嘴臉!

  毛氏沒好氣的站起身,陰陽怪氣地道︰「我倒要看看你能神氣幾年!」

  花榮月笑靨如花,「母親這話好沒道理,女兒在夫家能神氣地把好日子過到老,不也是娘家的顏面嗎?」

  毛氏眯眼,不想再跟她耍嘴皮子。

  毛景蘭上前扶著毛氏,見花榮月一副恭送繼母的假惺惺姿態,心中惱火,唇邊不經意露出諷笑,「呵,若論手腕高明,誰也及不上榮月你啊,哥哥死了還有弟弟可嫁,這**釘在世子妃的位置上就是不肯挪動呢,佩服佩服。」

  毛氏噗嗤一笑,心情大好,由毛景蘭扶著朝外走。

  花榮月被突如其來的譏諷氣炸了,羞怒萬分,這原是她心底最在意的死結,不過一直用寇淮尚未正式下聘來寬慰自己,但無論如何都不允許有人說出口,誰敢犯了她的禁忌都絕不輕饒!

  幾乎不經大腦思考,花榮月便出手了。她練過騎射和鞭子,若非生母堅決反對她習武,怕她練粗了手腳,她相信自己不比文武雙全的寇淮差。

  她一揮手便將一只杯子打向毛景蘭的膝後穴道,毛景蘭吃痛就要跌個狗吃屎——這是花榮月想看到的,但沒算到的是毛景蘭正扶著毛氏,毛景蘭這一跌跤也將毛氏拽了下來,毛氏冷不防地重重摔倒在地,當場叫痛起來。

  毛景蘭痛死了也嚇傻了,「姑姑!姑姑!您怎麼樣了?」

  這下子闖禍了。

  周嬤嬤冒出了一頭冷汗,暗暗叫苦,當機立斷將過錯全推到毛景蘭頭上,高聲叫道︰「哎喲,這可怎麼得了,毛大小姐您怎麼連走路也不走好,自己走路跌跤還害了夫人!快快快,你們這些賤婢怔著干什麼,快將夫人扶起來,抬回正院正房,快,教高總管去請大夫……」

  有人出來主持大局,丹鳳院的丫鬟嬤嬤全動了起來。

  寧國公府因繼夫人動了胎氣而鬧哄哄的。

  到了半夜,毛氏終究保不住腹中胎兒,小產了。

  寧國公既氣憤又傷心,子嗣多代表家族興旺,如果毛景蘭只是一名奴婢,早被拖出去亂棍打死了。

  他從此對毛景蘭印象不佳。哪家有規矩的千金訂了親還往夫家跑的?不害臊!

  而闖了禍的毛景蘭,在最初的驚慌過後,在被送回家的馬車上,冷靜下來便發覺不對勁,自己並非無緣無故跌跤,而是有人打了她的後膝……

  毛景蘭回家立刻告訴自己的母親,汝陽侯世子夫人帶了大包小更的補品去探望剛落胎的毛氏,見毛氏一臉陰冷,心想壞了,女兒還沒嫁進門就先開罪婆婆,這日子可怎麼過啊?她連忙為毛景蘭開脫,好言好語解釋了許久。

  毛氏半信半疑,但若要她選擇,她比較相信毛景蘭對她沒有惡意,一直以來都很巴結她,怎會還沒進門就得罪了她?這壞了子嗣,可是連公公都得罪了。

  不管是真是假,發生意外的地點在丹鳳院,能倒打花榮月一耙,毛氏自然樂意,轉眼就告訴了寧國公這事。

  寧國公把女兒招來正院詢問。

  花榮月氣得滿臉通紅,委屈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女兒就知道……那對姑佷女一定會把髒水往女兒身上潑!女兒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養病看書,可不是我把未進門的大嫂請來的,是她自己坐馬車來咱們家的。說我打了她的後膝,害她跌絞?要推卸罪責也該找個更高明的理

  由,爹爹明察,若真是我打了她,母親和她站在一塊兒,能沒看見嗎?」

  花榮月說著,用帕子捂住臉哭了起來。這帕子的一角灑了生姜汁,她哭得淅瀝嘩啦。

  難得看女兒這樣傷心難過,寧國公立刻心軟了,毛氏已是第二胎,女兒沒道理壞了他的子嗣,分明是毛景蘭的推托之詞,想嫁禍給他女兒,真是蛇蠍心腸啊!長子真要被美色誤一生了,現在退親還來得及嗎?

  寧國公下令封口,對外只說是意外落胎。

  毛氏不服,還想再說,卻被寧國公打斷。

  寧國公的目中射出一道冷光,「你佷女再委屈再冤枉,有一點沒錯,她不該在這時候到咱們府中!汝陽侯府就這樣教養閨女的?若是你能原諒自己的佷女,我也不再怪罪她不小心害你滑胎,但是,若再有風言風語流出,這樣的兒媳婦就別想進寧國公府的大門了!」

  毛氏駭然,立刻噤聲。

  這時候退親,毛景蘭還有臉苟活嗎?而且汝陽侯府會成為京城一大笑柄,毛氏也會跟著沒臉。

  怕寧國公從此厭棄毛景蘭,毛氏只能低下頭,選擇隱忍。

  消息傳到暖香院時,寒蓮正捧著玫瑰紫釉的名貴茶碗喝著鐵觀音。她沒有千金小姐的高貴自尊心,用著別人不要用的茶碗也很自在。

  好東西就是好東西,摔碎了一個兩個,剩下的依然是好東西。

  秋水滔滔不絕的說著毛景蘭如何害毛氏跌倒滑胎,卻又反咬花榮月一口,想陷害花榮月,結果當然是被寧國公打臉了。

  秋水原是丹鳳院的三等丫鬟,派至寒蓮身邊便升成大丫鬟,自覺身分提高了不少,又與丹鳳院的粗使丫鬟、媳婦子皆熟悉,能探得不少內幕消息,自然要賣給新主子,以期能得到重用和打賞。

  寒蓮啜飲一口香茗,待秋水終于停住嘴,她笑容比白蓮花還要清純,「表姊怎麼可能做那種事,毛大小姐的誣陷著實可笑!」

  秋水很高興小姐沒忘記自己是大小姐的人,日後進了王府才能有福同享。

  寒蓮起身,「表姊受了這樣的冤屈,我該去安慰她別在意小人的誣陷。」

  秋水服侍左右,到了丹鳳院,寒蓮便不拘管她,任由她去找舊日同伴聊天。

  寒蓮溫言軟語地寬慰著花榮月,其實她心里比誰都相信毛景蘭比竇娥冤,毛景蘭不是胡亂攀咬花榮月,花榮月沒那麼無辜。

  寒蓮可沒忘記,花榮月一怒之下傷人性命也不在乎。

  果然,她沒在花榮月臉上看見一絲心虛或歉疚,繼母的孩子沒有了,她不知有多高興一母同胎的大哥地位更穩固了,不怕繼母生多了兒子起賊心。

  然而她對毛景蘭也絲毫不同情,不過是狗咬狗一嘴毛,都是狠心的人。

  夜里躺在床上,雲雀輕手輕腳地幫她掖被子。

  寒蓮喃喃道︰「人算不如天算呢,鬧了這一出,可見老天爺也看她們不順眼了。」

  本來,她在藥膳乳鴿湯里加了「春意樓」的秘藥斷子散,女子服用後幾乎不會受孕,即使祖上燒高香意外有了,不到三個月便會小產。若是有身孕的婦女吃了,快則半日,遲則一天便會腹痛如絞,終至滑胎。

  寒蓮想,即使毛氏小產後懷疑乳鴿湯有問題,也找不到證據,更無法牽扯至她身上。如今可好了,跌了那一跤,毛氏要恨只能恨自己的佷女,加上懷疑花榮月使壞,壓根不會想到她身上,她們就會這樣互相猜忌,繼續勾心斗角下去。

  這是天意嗎?

  寒蓮在昏暗中對雲雀輕聲道︰「她們逼得寒蓮自縊尋短,還沒有一絲悔意,憑什麼如此輕賤人命?就憑她們是高高在上的名門貴女嗎?這女人啊,不論身分多尊貴,若不能為夫家綿延子嗣,就形同廢物。」

  雲雀輕輕拍拍被子,示意她睡了吧!

  雲雀從不多想,一味地愚忠,只要小姐好好活著就好,即使她們去慈雲庵住兩日時,小姐拿了一張鬼畫符般的圖文字紙,讓她去東大街一條胡同小巷里的不起眼藥草店,將紙和銀子遞給店主,拿了一包東西回來,她也沒與此事有任何聯想。

  雲雀自然作夢也想不到那家不起眼的藥草店是專做青樓妓院的生意,秘制許多見不得人的藥粉、香膏、迷情香……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那家店做不出來的,聽說許多秘藥的方子還是宮里流出來的。

  店主很小心,不隨便接生意,與各家青樓妓院接觸都是憑一張圖,畫上只有他們看得懂的圖文暗號,認圖不認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寒蓮前世在「春意樓」苦熬二十幾年,直至青春不再,成了老鴇的左右手,她識字,能詩會唱又能畫,除了教導新買來的雛兒,每個月都會去藥草店一趟,圖文暗號她畫得熟練至極。

  妓院里的女人生死斗,月月都有新戲碼上演,紅牌名妓年年輪流做,仗著恩客多便恃寵生驕者多不勝數,殊不知老鴇能將「春意樓」的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手段能少得了?背後能沒有靠山?一帖絕子湯,一茶匙斷子散,就能讓不聽話的名妓賣命到容顏老去,再沒有被贖身的可能。

  寒蓮在暗夜里嗤笑。在妓院熬上幾十年,她的心早已像萬年寒冰般又冷又硬,否則絕對熬不過來。

  是誰害她變得如此?

  從前她父母尚在時,即使身居陋巷破屋子也常常歡笑,一顆肉包子便是人間美味。

  她如今擁有的金銀首飾無數,卻依然覺得心涼絕望,如果能換回那樣的日子,即使一天也好,她會毫不猶豫地全數舍去,只求能跟爹爹娘親再相處一日,然後一起死去。

  寒蓮淚流滿面,哭濕了枕巾。

  翌日,她頂著哭紅的雙眼去給毛氏請安,伺候她用湯藥,即使沒有多說一句安慰的話,寧國公看在眼里,依然不勝欣慰。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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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世子送信物

  過了幾日,得到消息的安慶王妃回娘家探望毛氏,安慶王和寇準也一道來安慰寧國公。

  花榮月自然不便出面,尤其寇準也來了,她只有禁足丹鳳院,以免不小心遇見了未婚夫,于禮不合。

  不過寒蓮就沒有這層顧慮,小妾從來不算正經媳婦,花榮月便命周嬤嬤陪寒蓮去正院,代替她向王妃請安。

  安慶王妃和靜慧師父是堂姊妹,小時候也一起玩過,算起來是寒蓮的姨母,不過寒蓮一直是羞羞怯怯的小缸兔,沒有花榮月發話,不敢主動湊到王妃面前討關愛,今日見了面,一樣深深屈膝拜見,恭敬道︰「蓮兒見過王妃,王妃安好。」

  周嬤嬤在背後看著她呢。

  「快起來,不用多禮。」安慶王妃容貌雅致,端莊貴氣,笑容溫和,只是多打量幾眼,便會發現眉梢眼角掩不住精明干練的神韻,是當家主母才有的氣勢。

  「多謝王妃。」寒蓮低聲道,又一個福身,誠摯無比的向床榻上的毛氏請安,「舅母安好!舅母今日的氣色比昨天好多了。」

  貴婦生活靠演技,即使是裝也要裝出賢良大度的慈祥面容,雖然毛氏不過二十三歲,也要以長輩的高度寬容待下,笑得比親娘還溫柔,「王妃瞧瞧,我們蓮兒就是乖巧得人疼!說到底還是世子有福氣,快進門的世子妃美若天仙,陪嫁的媵妾如花似玉,表姊妹共事一夫,可是一段佳話呢!」

  安慶王妃的笑容恬淡,自從得知花榮月讓表妹寒蓮做媵妾,心中不免存疑,若是嫁給寇淮,花榮月也會這麼做嗎?她到底還是看不上寇準,才會主動在夫妻之間安插一個第三者。

  但媳婦的陪嫁再多,婆婆只能高興,總沒有人會嫌棄陪嫁多。

  寒蓮她也喜歡,雖比不上花榮月的國色天香,卻多了一份幽靜安然,完全像她的生母,這樣的妾室不會惹是生非,令家宅不寧,倒是極好。

  安慶王妃精明世故,如何看不出毛氏待寒蓮是晚娘叫心肝兒——嘴甜心冷,寒蓮的處境實在不易,既然她甘願為妾,進門後他們便華衣美食供養著,王府不在乎多養一個人。

  想了想,安慶王妃招手讓寒蓮走近面前,褪下一只沉香木雕蓮花的手串,套在寒蓮如皓雪瑩玉的右腕上,觸肌香滑綿軟,王妃心中一跳,拍拍她的手,笑道︰「權當我替世子聘了你,往後要好好伺候世子與世子妃。」

  寒蓮十分感激,微微福身,「多謝王妃垂愛,蓮兒謹遵王妃教誨。」聲音輕極、雅極,恍若黃鶯出谷。

  王妃面上掠過一絲淡淡笑意,送出蓮花木珠手串其實是一道測試,她很滿意寒蓮謹守本分,伏低做小,沒有趁機巴上來叫「姨母」套交情。

  毛氏卻有些微微驚訝,笑道︰「以前都沒注意到,蓮兒有一把好嗓子呢!」過去寒蓮見她,就像老鼠遇到貓,不是躲在花榮月背後就是一味低頭,即使開口也只有短短幾個字,令她不屑又鄙夷,哪還會留意聲音好不好聽。

  嗓子好是天生的,稍微練過會更動人心弦,寒蓮自然要好好運用。賢良淑德是正妻的教養,媚惑夫君的心才是妾室的職業道德。

  閑聊數語,安慶王妃便讓她退下。

  出了正院,寒蓮摸著蓮花木珠手串,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然而眼神卻是冰冷的——富貴人家果然無情,階級權力決定了一切。

  走在她身後的周嬤嬤自然沒瞧見,內心暗笑,王妃手腕上套著名貴的玉鐲、金瓖寶石鐲子,卻給一串不值錢的木珠手串,虧得表小姐還寶貝兮兮的!果然啊,同人不同命,一位是鳳凰,一位是烏鴉變錦雞。

  周嬤嬤不曉得,沉香木雕朵朵蓮花的手串是有錢也求不到的藝術品。

  正在此時,不遠處有兩名男子走過來。

  周嬤嬤上前一步,提醒道︰「表小姐,是咱們世子和安慶王世子。」

  寒蓮自然認得,周嬤嬤不過想倚老賣老。以前,寇準不如寇淮孝順、聽話、貼心,王妃回娘家往往陪著一道來,寇準通常跟三教九流的朋友鬼混去了,一年難得來一次,但也不至于見了面卻不相識。

  此時也回避不及,寒蓮立在原地。

  寇準回頭不知說了什麼,花榮信停在十步遠的地方,寇準大馬金刀地走了過來,立于寒蓮面前三步。

  寒蓮低垂著眼,規規矩矩地行了福禮,「寇世子安好。」

  寇準微愕,真好聽的聲音,怎麼他從前沒印象?也是,這位小鬼妹就是一朵沉默的白蓮,沒跟他說過話,印象中,她只是花榮月的一道影子。

  「寒表妹不須多禮。」聲音低沉渾厚,深目炯炯。他畢竟出身貴冑,即使過去常混跡三教九流之中,也不至于帶有一股草莽氣。

  若說寇淮是文經武略、相貌俊雅的儒將,寇準就像一般的武夫,特別的高大健碩,濃眉大眼,高鼻闊唇,面容剛峻,比較像安慶王一些。

  寒蓮多少有點同情他,心中嘆氣,從小常常被人拿哥哥做比較吧!而今又將迎娶哥哥的心上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花大小姐先愛上了寇淮,能移情別戀這莽夫嗎?

  「寒表妹,我有話問你。」

  他聲若洪鐘,寒蓮不禁抬起頭來,朝他禮貌性地微笑,她的笑容像稚齡的深閨弱質女,真誠又干淨。

  寇準不由心中感慨,這風一吹就飛走的小姑娘要做媵妾?她懂什麼?

  他粗率的直言,「你為何想做媵妾?有人逼你,還是你自己心甘情願?」想進王府的女人多得是,他不踫不甘願的女人。

  寒蓮楞了楞,這是第一次有人直接問她的意願,而非決定好了才以「施恩」的口吻告訴她。她心里,有一絲暖流涌過,她突然覺得,對未來更有把握。

  這位年輕的寇世子,貌似粗豪莽撞,但還保有真心真情,不會老謀深算的掂量著娶妻納妾能給他帶來多少好處,他才二十歲,待他真心與否比陪嫁豐厚更重要。

  這些思慮只一瞬間,寒蓮再次微微屈膝,嫩音如弦歌般悅耳,「寇世子,我是心甘情願做媵妾的。」她仰望他的眼神溫潤如玉,卻又明亮如星。「從小到大,表姊是最疼我的人,怎會為難我呢?是我舍不得與表姊分離,所以對表姊說寧做英雄妾,不做庸人妻,表姊是為了護著我,才讓我做媵妾的。」

  年輕氣盛,傲氣更是不缺,寇準雖然面上不顯,心花兒一朵朵都開了。

  兩世為人,寒蓮最善于察言觀色,一看便明白這是年輕男子的驕傲,輕聲細語道︰「表姊生得國色天香又賢良淑德、高貴端莊,能夠一輩子伺候世子和表姊,我心甘情願。」

  她嘴甜,嗓音又動聽,像琉璃珠掉落玉盤,男人的心像被賀燙過了似的妥帖舒服。

  只是,有一點他不予苟同,花榮月是不可多得的絕色佳人,他承認,但賢良淑德?一年多前,花榮信訂親之日,花榮月竟騎馬在街上狂奔,縱馬踩死了一名貨郎,寧國公雖派人將事情抹平,沒傳出什麼不好的流言,可他心里不再相信娘親說花表妹既貌美又賢淑的事。

  鬼話!只是他也不在乎女子有點脾氣罷了,看來這位小鬼妹也是被蒙蔽之人,可憐見的,一輩子都將被花榮月拿捏在手心了。

  「既然寒表妹是自願的,我就不多說了。」但見她輕垂玉頸,軟唇淡抿,盯著自己的鞋尖,說不出的羸弱稚嫩,他後院那群小妾怕要把她吞吃入腹了。

  罷了,回頭讓母親把一些女人打發出去,省心的留下。成家立業,不好再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女人多是非也多,他可不想後院失火,若是貪圖新鮮花兒,外頭秦樓楚館多得是。

  寇準摘下腰間懸掛的一塊羊脂玉佩,遞給她道︰「也不能全無聘禮便把你抬過去,這給你當信物。」

  寒蓮倒退一步,不敢接,朝後看了看周嬤嬤的臉色,搖頭道︰「恕蓮兒不敢私相授受,方才王妃已賞賜珍貴的手串了。」

  寇準擰眉,她何須看一個婆子的臉色?但不好在別人家多說什麼,只是一股氣非蠻干不可,拉起寒蓮的右手,便是將羊脂玉佩塞在她掌心里,斥道︰「我說拿著就拿著!什麼私相#授受,旁邊站的都是死人嗎?」

  不等寒蓮拒絕,他便轉身朝花榮信走去,一起去了外院。

  寒蓮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望向周嬤嬤,驚訝道︰「怎麼會有這樣蠻橫粗魯的人?這下子可怎麼辦?」手上的羊脂玉佩成了一塊燙手山芋。

  周嬤嬤臉上卻淡淡的,暗忖,若寇世子是儒雅俊美的寇淮,能便宜你嗎?就因換了粗野的次等貨,才需要你擋在我們大小姐前頭!

  或許是男人女人的觀感不同,寒蓮對寇準說的那些話,聽在周嬤嬤耳里,就是在討好花榮月,巴結花榮月。

  算你識時務,不枉大小姐抬舉你!周嬤嬤心里冷哼。

  捧著羊脂玉佩,似有千斤重,寒蓮全沒主張了,一對杏眼像小鹿般無助,「周嬤嬤,這可怎麼辦?」

  周嬤嬤的笑容很和氣,「一塊玉爾而已,大小姐怎會放在心上?表小姐就收下吧!」真是眼皮子淺,沒見識。

  「收下真的不要緊?」

  「沒事,我會告訴大小姐一聲。」又不是寇淮世子請玉匠精心雕琢的白玉鴛鴦佩,價值連城,情義無價。

  女人這一生,最難求的便是嫁個情投意合的丈夫。周嬤嬤每每想到這里,便忍不住替大小姐嘆息三聲。

  寒蓮放心地笑了,仿佛是初夏的粉蓮盛放,清秀無雙。

  回到丹鳳院,花榮月得知寒蓮得到賞賜,只瞄一眼,完全沒放在心上,王妃和寇準賞陽寒蓮一件小玩意兒,不過是看她的面子罷了。

  寒蓮陪花榮月用過午膳,喝茶消食。

  花榮月不經意道︰「妹妹以前喜歡吃醬爆雞丁,如今卻不愛吃,換口味了?」

  寒蓮笑著打趣,「表姊從前愛吃剛起鍋的豆餡煎餅,後來不也嫌膩了?若是我沒記錯,去年表姊最常吃的點心是糖蒸栗粉糕,今年換了梅花棗泥餅。」

  醬爆雞丁是青樓酒肆天天都會做的一道菜,咸香下飯,配酒適宜,一般恩客常點來當下酒菜,看都看膩了。

  花榮月笑道︰「傻妮子,我是看你喜歡吃,才吩咐廚房做的。」隨時不忘施恩。

  「表姊待我最好了。」寒蓮的笑容甜如蜜。

  兩人聊著京城勛貴最新的八卦,大都是花榮月在說,寒蓮很少出門,那些名門貴女上門串門也是找花榮月的,花榮月從不當她是同一階級的貴女,很少讓她參與聚會,所以寒蓮只有洗耳恭聽的分。

  如今寒蓮要做媵妾的消息已傳出去,那些閨秀們下帖子邀小姐們過府赴春宴,以及接下來賞荷茶會,更不會邀請寒蓮了。

  寒蓮即使受人慢待,也完全沒放在心上,她的目標始終只有一個——花榮月。

  過了午時,有丫鬟來報,安慶王夫婦和寇世子用過午膳後回府了,還道︰「不知為何,寇世子突然提及大小姐的愛駒胭脂。」

  花榮月揚眉,「他說了什麼?」

  寒蓮亦心中一跳,呼吸陡緊。胭脂馬?是那匹踩死她父親的馬?

  那丫鬟回道︰「寇世子問國公爺,胭脂處理掉沒有?」

  「處理掉?他是什麼意思?」花榮月一怒,渾身上下透出一股清冷高傲的氣勢。

  那丫鬟把頭垂得更低,「奴婢不知。」

  周嬤嬤讓報信的丫鬟先下去,溫和地對花榮月道︰「大小姐,胭脂是一匹烈馬,雖然從小夠你馴服了,但曾經出過事,終究不吉利,您看……」

  「不行,我絕不同意將胭脂賣掉!胭脂是我娘去世的那一年送我的生辰禮。」花榮月美麗的鳳眸一沉,緩緩道︰「我要告訴父親,胭脂將隨我進安慶王府,否則我不嫁!」

  「大小姐!」周嬤嬤一臉震驚。國公府千金,又即將為世子妃,怎麼可以語出輕狂、任性倔傲呢?而且就為了一匹馬。

  花榮月卻鐵了心,起身便朝外走,周嬤嬤和一群貼身丫鬢忙跟了出去,完全忘了表小姐還坐在一旁發呆。

  果然,寒蓮被忽視得很徹底呀!

  若真心疼愛表妹,何至于生生看著寒蓮被一樁破婚事逼得懸梁?若非求助無門,走投無路,小缸兔有勇氣自殺嗎?

  說疼愛道憐憫,倒不是沒有,但多屬錦上添花之舉。到了緊要關頭撒手不管,怕麻煩上身;若是像今天這樣的,更是立馬忘了寒蓮的存在。

  需要陪嫁一名媵妾時,窮表妹又成了最好的人選。也是,生得艷麗傾城,豈能不自傲?

  家世高貴顯赫,自然目無余子。

  好,真是太好了。絕代有佳人,自私又自利,要利用窮表妹也不忘利用得徹底,一手棒槌一手甜棗,要人感恩圖報又要嚴控生育功能。

  寒蓮心中冷哼,喝完變冷的茶,唇畔浮起一個可愛的笑容。

  屋里一個二等丫鬟雛菊,忙上前道︰「奴婢再為表小姐沏一杯熱茶?」她覺得表小姐和過去有點不一樣,但到底哪里不同卻又說不上來。

  「不用勞煩,我該回去了。」寒蓮記得這丫鬟十分伶俐能干,年紀也夠大,但因相貌平凡,花榮月便升了凝珠、銀冰作大丫鬟,隨侍左右也賞心悅目些,而雛菊一直留守屋里當二等丫鬟,負責整理大小姐的衣物首飾。

  一見寒蓮要走,雛菊忙道︰「奴婢送表小姐回去。」今早周嬤嬤親自到暖香院接寒蓮去見王妃,她的丫鬟沒有跟過來。

  寒蓮沒有拒絕,由雛菊護送回去。幾句溫言關懷的話,便套出雛菊的父母已為她定了一門親,早求了主人恩典,重陽過後便放出去成親。

  花榮月不可能把屋里伺候的十幾名丫鬟全陪嫁過去,年紀太小的會留在國公府,年紀大些的會在出嫁前放出去。

  寒蓮腦子轉得飛快,待雛菊更親近二分。

  「表妹!」英俊瀟灑的花榮信,站在荷花池畔的鵝卵石小徑上等她。

  寒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有了寇準玉佩作信物的刺激,這只縮頭烏龜終于出頭了。雖說男女有別,好歹表兄妹一場,寒蓮病了好些日子,他卻不曾遣丫鬟送補品過來問一聲,真令人寒心。「表哥有什麼吩咐?」

  花榮信不禁皺眉,「表妹為何這般冷淡?」然後瞪向雛菊,喝道︰「你,退到十步之外,不許偷聽我們說話,更不準到處胡說,否則立刻找人牙子賣了你!」

  雛菊一哆嗦,立即照辦。很快要出府嫁人了,她可不想節外生枝。

  「表哥好威風啊!」寒蓮垂下眼楮,聲音很恭敬。

  「蓮兒!」花榮信一臉心痛的模樣,「你何苦挖苦我?我不是不管你,而是父親已動了怒,不準我有非分之想,很快作主為我定下親事。」

  得啦!分明是自己貪戀美色,毛景蘭不僅艷冠群芳,出身侯府,嫁妝自然不菲,比窮表妹的條件好上百倍!真當寒蓮是無知的小缸兔,很好糊弄嗎。

  或許,過去的寒蓮是吧。

  她嘴角輕抿,幽幽嘆息。「我明白表哥心里的苦,自從病了一場之後,去慈雲庵聽了兩日的佛經,我便頓悟了。表哥是人中之龍,國公府的世子爺,任重而道遠,怎能糾纏于小情小府?是我配不上表哥,我沒有高貴的家世,于表哥的前程沒有絲毫幫助,不像毛姊姊,她完全適合你,又是舅母的親佷女,日後不會有婆媳問題,這家宅和睦是大福氣,表哥當能安心于國事,建功立業。」

  心有靈犀啊!鬼妹完全明白他的苦衷。前程遠大的男人,怎能被雖然溫柔可愛卻無足輕重的表妹綁住?

  今日晴光正好,湖中水光綠波輕蕩,微風拂面送清香,美人如梨花含珠般透著孱弱,令人百般憐惜。

  花榮信感慨道︰「早知表妹願意委屈做小,我就……唉!」悔之不已。

  給你做妾?把自己的一條小命捏在毛氏手中,又不是傻了!寒蓮心中腹誹,面上卻泫然欲泣,「表哥千萬不可起了納妾的心思,毛姊姊與你情投意合,便有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忠貞念頭,她對我說,她眼里容不下別的女子,勸我不要痴心妄想!因為想獨佔你的心,這才想盡胳法要把我嫁出去,我因此『病』了一場,終于死心斷念,心想至少表姊還是疼我的,便答應表姊做媵妾。」

  她說著,微微側身垂下了臉龐,露出一小截欺霜賽雪、線條優美的脖子,堅強中透出一絲淒婉悲涼。

  花榮信一下子呆若木雞,沒想到白兔小鬼妹也有這般萬種風情的時候,如一朵妖艷的曇花,只求一夜的芳華。

  「蓮兒……」他的聲音有點苦澀。

  寒蓮神色哀婉,「表哥和毛姊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毛姊姊對你情根深重,才不許有別的女子瓜分你的愛,蓮兒深受感動,只能祝賀表哥和表嫂白首偕老,一生一世一雙人,成為功勛貴族間的一段佳話。」

  說完她想說的,便轉身離去,雛菊快步跟上。

  花榮信不免悵然若失,但事到如今,他什麼出格的事都不能做,免得被繼母捉住稈柄。

  親妹妹榮月不懂他,蓮兒一定能白他的苦衷,娶了毛景蘭進門做世子夫人,繼母才不會生出狼子野心,日後也可減少嫡媳與繼婆婆的矛盾,父親也是這麼想的,才會同意這門親事,要不,在勛貴當中,汝陽侯府實在不算什麼。

  他嘆息著回到世子居處,遙想著寒蓮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一涼。

  毛景蘭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開什麼玩笑,牡丹雖好,時不敗,滿園芳菲,也須有清雅的荷花、幽芳的蘭花、風姿綽約的茶花相襯啊!

  他房里灼灼如杜鵑的兩名通房怎麼辦?待毛景蘭進門後,若想打發掉他的通房,他一定不會同意。父親已警告過他,女人是寵不得的。

  幸好今日有找蓮兒說心事,可憐的小夠毛氏逼得去做妾!聽說父親給了她一些壓箱錢,他覺得自己也不能太小氣。

  當初繼母進門之前,父親悄抬了兩箱黃金放進世子的私人庫房,十兩一根的金條,一箱有一百根。

  花榮信用錦盒裝條,命心腹嬤嬤送去給表小姐添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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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暗中報復

  過了端午,寧國公府便緊鑼密鼓地操辦世子的婚事。

  毛氏主持中饋,操心著布置內外和宴席菜色。

  花榮月閑著沒事,便這里看看那里瞅瞅,但凡有一絲不精致不貴重,她立刻挑毛病,「這可是世子娶親呢,進門的可是未來的宗婦!這娶的還是您娘家佷女,若不是,這魚翅鮑魚是不是要換成雞絲粉皮?」

  毛氏眼中冒火,但又須強自忍耐。自小產之後,她對花榮月的心結越深,只是花榮月即將出閣,又是世子娶親的大喜日子,她要是和花榮月吵起來,不論有理沒理,傳到國公爺耳朵里,就是她為母不慈、辦事不力。

  花榮月分明是故意的!

  這幾天,花榮月就是什麼忙也幫不上,只靠一張嘴巴雞蛋里挑骨頭,毛氏氣得和自己陪嫁的心腹趙嬤嬤訴苦,在自己屋里咒罵花榮月出氣。

  趙嬤嬤倒是提醒了她,「夫人何須與大小姐置氣?大小姐要橫由她橫,以後自有王妃調教、管教,夫人可別白擔了惡名。」

  是啊!花榮月恃寵生驕,不服繼母教誨,並非娘家沒教導她為妻為媳之道。

  毛氏忍了,任憑花榮月如何挑剔,均淡笑回應,但忍久了會得內傷,無法拿花大小姐開刀出氣,無依無靠的寒蓮她也動不得嗎?

  毛氏心想寒蓮從小府慕花榮信,如今花榮信要娶妻了,她決定惡心惡心寒蓮。

  「表小姐在做什麼?」毛氏用過午膳,突然問道。

  「表小姐一向安靜乖巧,除了給夫人和大小姐請安,一直待在暖香院里。」趙嬤嬤為她按摩消乏,邊笑道。

  「呵,我們大小姐有她一半乖巧就好了。」毛氏冷冷一笑,聲音卻異常溫和平靜,「去,請表小姐過來幫著搭把手,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要成親了,總要盡點心力,怎好縮在閨房里。」

  「是。」趙嬤嬤笑應了,叫一名小丫鬟去請人。

  于是,婚禮前三天開始,毛氏將寒蓮留在身邊支使,尤其在布置新房時,讓寒蓮跟著丫鬟嬤嬤一起忙碌,想惡心死她,而毛氏在一旁看得很樂。

  寒蓮在心里嘆了口氣,暗忖,日子過得太舒坦了是不?後果如何,可怨不得我。

  婚禮前一日,新娘子的嫁妝如流水般抬進寧國公府,毛氏自然要拉著她好好欣賞,告訴她女子嫁妝豐厚,到了婆家底氣就是不一樣。

  光是二十個首飾匣子一字排開,便珠光寶氣,晃得人眼花撩亂。

  「有爹娘疼愛,兄弟撐腰,想不好命也難。」毛氏一半自詡一半感嘆,「蓮兒,這名字不好啊,蓮子心中苦,你說是不是?」

  「舅母說的是。」寒蓮做出忍氣吞聲、低眉順目的模樣,接過丫鬟呈上來的銀耳紅棗湯,轉身時從指甲蓋落下粉末入湯中,用湯匙攪拌散熱,一副很體貼會服侍人的卑怯之姿,恭敬地請毛氏享用。

  毛氏心情舒暢的把一碗湯用完,以茶漱口,用絹帕擦拭嘴角,笑道︰「明日你表嫂進門,大小姐我指使不動,只好請蓮兒端茶送湯給新娘子。」既然她沒福氣嫁花榮信,當小妾也不配,就去新房里服侍一下新娘子。

  寒蓮如她所願,做出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著,恭順應是,沒人瞧見她眸底沉下一片暗影,眸色深沉如夜。

  接連三日,又是參湯、三元棗子茶,又是銀耳蓮子湯、補元益氣茶的,何首烏鱸魚湯更是連喝了兩碗,毛氏若是發現自己從小產之後便再也無法受孕,是會懷恨毛景蘭還是花榮月?

  無法再生育之後,對唯一的親生兒子又會如何嬌寵呢?

  寒蓮終于體會了一把「黃鶴樓上看翻船」的心情。

  到了大喜之日,花榮月盛裝打扮,紅色寶石的瓔珞交錯挽在頭發中,光芒若隱若現,而最大的一顆紅色寶石恰恰垂在額頭間,使雪色的肌膚映出淡淡紅暈,真是光采照人,艷壓群芳,一屋子鶯鶯燕燕都失了顏色。

  毛氏的眼里劃過一絲冷冷的光芒,唇畔的笑意卻沒減少半分,應酬著前來賀喜的夫人小姐們,眼角余光朝大小姐身後的寒蓮看去,見她一身淡紫羅衫繡花裙,海棠珠花金步搖,眉梢幽靜,顯得人淡如菊,算她識趣!

  寒蓮安靜地站在花榮月身後,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淡定與內斂,卻沒人覺得奇怪,大家早已習慣她是花榮月身後的一道影子。

  下午申初,新娘子的花轎進了寧國公府,拜堂之後送入洞房,挑起紅蓋頭,喝了交杯酒,新郎官便出了新房到外院去,和寧國公一道應酬男客,等晚上的酒席散後才能回去洞房花燭。

  不斷有女眷涌進新房看新娘子,誇獎毛景蘭美得不同凡響,宛若芍藥籠煙,傾國傾城,世子爺真是前世修來的艷福雲雲。

  婆婆不能進新房,早安排了心腹嬤嬤照顧新娘子,待天色暗下來,女客們都去坐席,毛氏的心腹嬤嬤這才讓寒蓮服侍毛景蘭用一碗百合蓮子湯,喻意「百年好合、連生貴子」,又上了一盞參茶給毛景蘭提提神。

  蓮始終殷勤淺笑,那笑靨清醇如甘泉,甜美,純淨。

  毛景蘭沒想到她能這樣子笑,眉眼像朵白蓮徐徐綻放,秀麗純美。她不由得慶幸自己下手早,剔除了寒蓮進門作側室的可能性。

  正妻最討厭的侍妾來源有三,一是表妹,青梅竹馬暗生情愫,婆母很可能偏心;二是從小伺候的丫鬟做了通房,比正妻更了解主子喜好,喜歡暗中使絆子,教正妻吃悶虧;三是青樓名妓、歌妓、花魁,男人一旦迷上,容易失心瘋。

  毛景蘭自恃美貌又家世好,沒打算與人共事一夫,寒蓮識時務的要與花榮月一同嫁出去,她十分滿意,今日又乖覺地服侍她,她便大方的教陪嫁丫鬟拿兩個紅包打賞寒蓮,寒蓮笑著收下,便退出了新房。

  圓月如銀盤,世子居住的院子張燈結彩,亮如白晝。

  雲雀等在院子一株老梅樹下,見她出來,連忙迎上去,隨她走出世子院落。

  內院的酒席早已開始,花榮月那一桌坐滿了勛貴女眷,當然,不會記得留一個位子給她。寒蓮無所謂,在偏遠的空位上落坐,隨意吃點東西填飽肚子,便帶著雲雀回暖香院,這種時候不會有人想起她。

  下人的伙食會分送至各院子,寒蓮打發雲雀去吃飯,命秋水準備熱水,自己卸了釵環,沐浴更衣,然後又看了幾頁《十方游記》便上床歇了。

  雲雀一樣守著她,睡在床前的腳榻上。

  寒蓮在昏暗中嘴角一勾,輕快道︰「雲雀,咱們早點睡吧,明天可有好戲看呢!」眼中卻是冰寒一片。

  雲雀「啊」的一聲回應她。只要小姐開心,她就開心。

  寒蓮闔上眼楮,想象花榮信和毛景蘭的洞房花燭夜,呵呵呵……

  青樓里每年都會出現幾個貞節烈女,尋死覓活的就是不肯乖乖賣身,恩客上門是來尋快活的,不是來英雄救美,誰耐煩聽你啼哭身世淒涼?身世不淒涼的會被賣入青樓?

  姿色差些的,老鴇直接命龜奴打一頓,賞給他開苞。

  姿色上乘的,只要有人開出好價錢,老鴇保證包君滿意,快活一夜似神仙。

  迷情香不過是助興而已,合歡散能助八十老翁如壯年犁田,男女通用,但最厲害的是什麼?兩滴神仙露或一丁點兒yin粉,能讓貞女變蕩婦,若再飲酒助興,一踫上男人,那yin蕩的叫床聲會穿牆而出,久久不歇,保證世子院落守夜的婆子們都會老臉通紅,津津樂道一整年。

  想到毛景蘭將「一戰成名」,寒蓮開心的進入夢鄉。

  日上三竿,寧國公怒了。

  卯正,他在祠堂等新人祭拜祖先,讓人去世子的新房催了兩次,新人依舊高臥不起,他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自幼黎明即起,打一套拳法鍛練身體,從不曾睡到日上三竿,這新媳婦進門第一個晚上就把兒子拖在新房里,能干什麼好事?青樓出身的也沒這麼浪!

  他氣沖沖的先回正院,毛氏正要伺候他用早膳,卻被他劈頭蓋臉地臭罵了一頓,話里話外就是汝陽侯府的閨女家教差!

  毛氏被罵得暈頭轉向,這才知道新人還沒起床,怎麼可能?新娘子進門,多麼忐忑不安,唯恐行差踏錯被婆家人恥笑,頭幾日根本睡不安穩,更何況就算睡死了,陪嫁的丫鬟嬤嬤也不敢誤了吉時,早早便會催促新人起床梳妝打扮。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毛氏忙派心腹嬤嬤去世子居處看看,寧國公被氣得只用了幾口早膳便吃不下,到了辰正,花榮月帶著寒蓮來到正院,準備認親。

  除了自家人認親,寧國公的舅爺、舅奶奶們,花榮信的舅爺們、舅奶奶們都會到,連出嫁的姑奶奶安慶王妃也到了。

  在大廳上互相寒暄,男東女西地坐好了。

  寒蓮依著花榮月坐在最下首,很快的,銀冰走到花榮月椅背後,附耳低聲將最新的消息告知主子,寒蓮支起耳朵也聽到「誤了祭祖的吉時」、「到現在還沒踏出新房」雲雲,肚子里笑得直打跌,臉上卻半點看不出異樣。

  寧國公寒著臉坐在上首,身旁的毛氏面上微微淺笑,心里將毛景蘭罵得要死。

  今天新媳婦若非毛氏女,毛氏也樂得冷嘲熱諷一番,看世子夫婦的大笑話,但毛景蘭是她的親佷女,進門第二天就惹怒了公公,鬧出這樣的笑話來,這不是打她的臉嗎?寧國公氣得狠了,連她一起罵了,她進門好幾年第一次這麼丟臉,氣得心都在抽痛。這事若傳了出去,毛景蘭下面的妹妹們還嫁不嫁人啊?!

  安慶王妃和舅奶奶她們互道近況,寒暄了好一會兒,茶也喝了兩杯,忍不住沉吟道︰「難道是我弄錯了認親的時辰?」

  寧國公的臉色鐵青,心里火苗直冒,若不是怕丟臉,他早就派人直接把花榮信和毛景蘭捆了過來罰跪祠堂。

  毛氏紅著臉笑道︰「可能是昨晚喝醉了,年輕人又貪睡,所以……」

  寧國公橫過去一眼,「世子沒有喝醉。」

  他哪里聽不出來毛氏想把屎盆子扣在花榮信頭上,但兒子是自己的好,一定是剛進門的毛景蘭想施展手段把男人留在屋里不放,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比毛景蘭更不要臉的!寧國公真後悔結了這門親。

  正妻要端莊賢淑,一個娶不好將禍害三代。

  安慶王妃訝然。花榮月悄悄把事情告訴她,她更加覺得不可思議。榮信一向是穩重的孩子,毛景蘭雖是心中所愛,但也不可能亂了規矩。

  安慶王妃看了毛氏一眼,腹誹,汝陽侯府是一代不如一代,連閨女都教不好。

  男客們頂多心中不滿,女客們則開始竊竊私語。

  寒蓮始終眼觀鼻、鼻觀心地規矩坐著,神態溫婉,嫻靜大方。

  安慶王妃總會不經意地瞄她一眼,心中暗暗稱許。

  左等右等,花榮信和毛景蘭終于走進了廳堂。

  花榮信的臉色蔫蔫的,顯然有些頹廢。再強壯的年輕小伙子,一整夜縱欲無度也會腳底發軟,眼下微青,但他作夢也沒想到他心目中高貴絕美的牡丹,竟是個yin婦蕩娃!若非有元帕為證,他真會懷疑她的清白。

  新娘子不都是羞怯、惶恐,像無助的小缸兔?誰知一登上喜床,卻是惡狼撲——咳,他才是那只羊。一次兩次還得趣兒,一整夜沒法子睡就要命了,好不容易天微微亮了,他還記得要祭拜祖先和娘親的牌位,守夜的婆子也在敲門了,他忙催促她下床梳洗,她竟然像蜘蛛精一樣又纏上了他……

  在眾人審度、不善、打趣的目光下,花榮信只覺得抬不起頭來,長這麼大頭一次這樣丟人現眼,偏偏在座的全是至親。

  毛景蘭穿著大紅色的喜服,梳著牡丹髻,珠釵耳點綴得十分華貴,看似循規蹈矩地跟在花榮信身後,但任誰也看得出來她腳下虛軟,還要丫鬟扶著,即使抹了脂粉,氣色仍然很差,在座只要成過親的人都看得出來是怎麼一回事兒。

  毛氏臉上的笑容快僵了,還是得笑著,誰教一筆寫不出兩個毛字,只是手上的絹帕早揉成梅干菜了。

  一位堂嬸笑呵呵的打圓場,吉祥如意的話說得如流水般順暢,大廳里的氣氛好了許多,雖也不願意在喜慶的日子里惹晦氣不是?

  在堂嬸的笑語中,一對新人跪在公公婆婆面前敬茶,寧國公訓了幾句家規,賞了他們兩個紅包。

  毛氏則賞了一套赤金頭面,原先打算要上演婆媳情深的熱絡戲碼也免了,反而端起婆婆的架子,「須黎明即起,恭順地服侍世子爺起居……」

  毛景蘭低頭應是,心里委屈個半死,恭敬地奉上鞋襪。

  給舅爺們敬完茶,得了許多紅包,轉到女眷那邊,大多是給一對珠花或金釵、金戒指,畢竟是世子爺娶親,沒人用銀簪子打發。

  身為姑奶奶的安慶王妃,心里對毛景蘭很是不屑,還是笑盈盈的給了一支名貴的點翠鳳簪,上頭瓖的南珠比黃豆大,毛景蘭不由得眉開眼笑,奉上兩方銷金帕子。

  花榮信是兄長,自然由花榮月領著寒蓮上前屈膝見禮,拜見新進門的嫂嫂。

  毛景蘭早有準備,給花榮月的見面禮是一對梅花金簪,給寒蓮的是一對梅花銀簪,在她想來已是十分的體面大方。

  花榮月見金簪上頭既沒有瓖寶石也沒有瓖珍珠,不屑地撇撇嘴,跟她賞給大丫鬟戴的差不了些許,回丹鳳院時便順手送給了寒蓮。

  寒蓮悶聲發大財,這種不起眼卻有價值的首飾,拿來收買人心正好。

  那天晚上,花榮信沒有回新房,丫鬟回報說他在書房里睡死了。

  毛景蘭委屈地伏枕痛哭。新婚三日,丈夫沒睡在她屋里,她還有什麼臉面?

  乳娘葉嬤嬤在一旁嘆氣,原以為高攀上國公府,世子爺對小姐是真心迷戀,婆婆又是自家人,嫁進來定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過日子鐵定舒心不已。

  不曾想,一個晚上而已,便毀了大半。

  從小服侍毛景蘭長大的葉嬤嬤就想不明白,新婚之夜小姐怎麼像變了一個人?雖然午宴過後,毛氏趕來世子院落,把守夜的婆子全敲打一頓,不許她們多嘴,但流言這種事是瞞上不瞞下,主子聽不到,下人間肯定傳開了。

  堂堂侯府千金,貞潔淑女,被傳成蕩婦yin娃,這象話嗎?但昨夜里,新房傳出的叫床聲一波接一波,葉嬤嬤自己都聽得面紅耳赤,以至于毛景蘭去正院認親請安時聲音都有些沙啞,寧國公看媳婦的眼神滿是嫌惡。

  葉嬤嬤又嘆了一口氣,這才剛進門呢!

  毛景蘭抬起臉,兩眼像桃子般腫了起來,拉住葉嬤嬤的手便一通泣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個晚上……身體像火在燒……像吃了什麼藥……渾渾噩噩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葉嬤嬤聽著睜大了眼楮,想到了什麼而手指冰涼。

  「嬤嬤,我說的是真的……」毛景蘭痛哭失聲。

  「奴婢知道,奴婢明白,奴婢相信小姐是謹守閨訓的世家貴女,不會做出有辱名聲的事。」葉嬤嬤面上鎮定地安慰她,聲音卻開始顫抖,「小姐,您方才說昨晚您像是吃了什麼藥而全身火燙,會不會是……」

  毛景蘭停住哭泣,用帕子擦著滿面的淚水,錯愕的目光與葉嬤嬤交錯,瞬間都知道了對方的想法,驚疑又憤懣。

  「可昨晚新房里的吃食,全是姑姑身邊的趙嬤嬤準備的,怎麼會……」毛景蘭滿臉震驚,身體都在發抖。

  她們連一丁點懷疑寒蓮的念頭都沒有。寒蓮實在太渺小了,況且,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懂什麼?就算有那個心,也不知上哪兒弄藥去!昨晚吃的喝的,全是趙嬤嬤盯著灶上婆子做好了送進新房的,連後來端來的晚膳也是,她們馬上聯想到最後吃的晚膳被下了藥。

  「可是,為什麼?」毛景蘭嘶聲吼道︰「她是我的親姑姑啊!」

  葉嬤嬤也很想相信毛氏是無辜的,但實在沒辦法。

  毛景蘭煞白著一張芙蓉臉,聲音異常尖利道︰「她毀我清譽,教我失了顏面,對她有什麼好處?難道……她還在懷疑是我害她滑倒小產,所以要這樣報復我?她可是我的親姑姑啊,為什麼不相信我的解釋?!我沒有害她小產……」再一次痛哭流涕。

  葉嬤嬤跟著抹眼淚,可憐的小姐,出生至今加起來的淚水也沒有今天多。

  世上沒有忘憂藥,發生過的事再也無法抹去。毛景蘭即使感覺被雷劈了,前路一片茫茫,不由自主地哀痛萬分,哭得肝腸寸斷,但又能如何?

  淚水流盡了,毛景蘭抬起頭來,面上掠過一道寒光,哭得通紅的雙眼流露出一股煞氣,「我要去找姑姑把話說清楚!我不能白白受了這莫大的冤屈!」她才不要當逆來順受的受氣包小媳婦!她國色芳華,嫻淑高貴,才貌雙全,輕輕松松便讓寧國公世子繞著她的裙擺轉,如願以償的嫁進來當世子夫人,家產豐厚,身分尊貴,等明年再誕下麟兒,就什麼也不愁了,家里的姊妹、堂姊妹、表姊妹,誰不是用羨慕又嫉妒的口吻在恭喜她?

  她生來便是高坐雲端的貴女,才不要被打落塵埃!

  她猛然站起身,「我現在就去找姑姑,要她承認她昨晚算計我、毀我清譽,我一定要她還我清白!」她的聲音異常凌厲,簡直憤怒到了極點。

  葉嬤嬤心頭一凜,連忙拉住她,哀聲道︰「小姐,小姐,您冷靜一點!無憑無據的,誰會承認自己做了黑心事?您別忘了,您是新媳婦,還沒三朝回門呢,若是不管不顧的沖到正院找國公夫人爭吵理論,一頂忤逆婆婆的不孝大帽子就要扣在您頭上了,國公爺若是一怒之下命令世子休妻,您怎麼辦?汝陽侯府上下都要蒙羞了,他們都會怨您、恨您,不會同情您!我可憐的小姐,您千萬不能沖動啊!」

  恍若一盆冰水兜頭淋下,毛景蘭不敢置信地看著葉嬤嬤,她鬢間的發絲散亂不堪,臉上的胭脂已被淚水暈開,雙眼紅腫,那張傾城絕麗的面容變得十分慘淡,她喃喃地道︰「她是我的親姑姑,她也是汝陽侯府的千金,她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

  葉嬤嬤的心都要碎了,但這時候抱頭痛哭只會添亂,勉強鎮定了心神道︰「小姐,您清醒清醒吧,聽奴婢一句話,婆婆永遠是婆婆,不再是您的姑姑。」

  「不再是我的姑姑?」

  葉嬤嬤肯定的頷首。

  「婆婆永遠是婆婆?!」她一口氣堵在胸口。

  葉嬤嬤無奈地看著她,「夫人雖是您的姑姑,但更是您的婆婆,年紀與世子爺差沒幾歲,才二十三歲,她是堂堂正正的寧國公夫人,主持中饋,她親生的二爺不過四歲,換作是誰,十年、二十年之內都不想交出內宅的權力。」

  內宅的權力斗爭,才是癥結所在。

  毛景蘭恍然大悟,「所以我一進門,她便用這惡毒的法子陰我一把,教公公厭棄于我,不會替我說一句好話,她便可以一直主持著寧國公府的中饋,愛怎麼中飽私囊皆可隨心所欲?我們可是血濃于水的一家人啊,即使日後我主持中饋,難道會虧待她和二爺?」

  葉嬤嬤今天嘆氣的次數夠多了,「女人為了自己的兒子,甚至可以和娘家翻臉。」

  毛景蘭登時如墜冰窖。「我該怎麼辦?嬤嬤,難道要我打落門牙和血吞嗎?」

  「女子這一生,榮辱系于夫君。」葉嬤嬤勸道︰「小姐別再為昨晚的事糾纏不放,要緊的是世子爺與您一條心,夫妻恩恩愛愛的,夫人便不敢小瞧您,早日生下兒子,國公爺也會看您一眼。到那時候便什麼都好了,您也才有底氣與夫人去爭。」

  毛景蘭明知是這個理兒,到底年輕氣盛,不甘心白白遭人算計。

  葉嬤嬤又勸道︰「小姐明日務必做出歡歡喜喜的模樣與世子一道回門,再悄悄向咱們家夫人討主意,聽聽她怎麼說。」

  毛景蘭想到明天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娘親,內心安定不少,梳洗後躺下了,但想到花榮信居然睡在書房里,當她是洪水猛獸似的,又輾轉反側,心里更記恨毛氏。

  比寶娥還冤的毛氏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記上了,只是在往後的日子里,發覺這位佷女讓一整個與她離心離德,只維持表面上的客套,久而久之,焐不熱的石頭也懶得焐了,待毛景蘭冷淡許多。

  她是名正言順的婆婆,她怕什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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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25: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寒蓮入王府

  九月十七日,寇準領著一票哥兒們來催妝。

  寧國公府熱熱鬧鬧地辦了午宴,過了未正,花榮月的嫁妝便抬出了寧國公府。

  一百二十抬嫁妝後面是一頂青幃小轎,轎門上結著紅繡球,媵妾寒蓮,在二門上了小轎,由雲雀和秋水陪嫁,跟著嫁妝抬進了安慶王府。

  早些天花榮月便交代寒蓮收拾箱籠,暖香院里她慣用的文房四寶、書本畫軸、花觚掛屏、衣物首飾……能收進箱籠帶走的,全可以帶去安慶王府。

  看寒蓮感動得熱淚盈眶,花榮月十分欣慰,見她沒有即將嫁人的嬌羞喜悅,有的是對未知未來的惶惑不安,不由安慰道︰「妹妹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呢!我和姑姑說好了,進了王府,你不用和那幾個侍妾窩在采薇院里,省得有人找你麻煩。姑姑答應單獨給你一個小院子,如同在暖香院里過日子一樣,這樣的體面姑姑還是會給我的,畢竟你是我的人啊!」

  花榮月心情大好,待寒蓮越發寬大和大方。而她心情好的原由,除了嫁妝豐厚體面,陪嫁的田產鋪面足夠她一生錦衣玉食,因此腰桿子挺得直直的;安慶王府也不敢委屈她,由王妃出面將寇準後院的女人打發掉十幾個,只留下兩名侍妾年順慈和周吟鸞,與一名通房碧泉,皆是寇準尚未請封世子之前便在屋里伺候的。

  安慶王府的家風是很好的,即使寇準這般浪蕩風流,都沒有生出庶長子庶長女來。

  寒蓮深深屈膝執妾禮,掛起清甜的笑容,「只消有姊姊在,我就不害怕了,心頭也輕松了許多。」撫著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大氣。

  花榮月莞爾,「你啊,也不能老是這麼軟弱,不管將來世子再納多少女人進門,你是貴妾,地位永遠在那些賤妾之上。」

  寒蓮吃驚地搖手,「不會的,這世上的男子誰不愛絕世美人?娶了姊姊,世子爺不會再看外面其他女子一眼的。」

  花榮月一笑若牡丹盛放。

  倒也是,寒蓮身為女子也常常望著她絕美的臉蛋兒發痴呢,自己都沒發覺。思及此,花榮月便決定讓寒蓮體面地進王府,一舉壓過那些賤妾,也好給那幾個女人提個醒——媵妾尚且如此體面,世子妃更加尊貴無比,誰敢冒犯?

  妾室沒有鳳冠霞帔,不能穿正紅色的衣裙,便為她挑了海棠紅的嫁衣,那艷麗繁復的花紋,色如流霞,映襯著寒蓮膚光若雪,如萬艷叢花中的一點素,有種縴塵不染的淡雅與高華。

  周嬤嬤隱隱感到不安,覺得大小姐太抬舉寒蓮了,只是在大小姐心情正好時,是沒人敢掃興的。轉念又想,寒蓮日後頂了天就是個側妃,永遠威脅不了世子妃的地位,若敢蹬鼻子上臉再收拾她也不遲。

  在熱鬧喜慶的鑼鼓聲中,周嬤嬤笑著目送寒蓮坐的小轎被抬出了寧國公府,明天可是大小姐出閣的日子,她還有得忙呢!

  安慶王府從今日開始宴請親眷,來看新娘子嫁妝的親戚一早便來湊熱鬧,看一抬抬的嫁妝流水般的抬向世子居處豐澤堂的正院里讓人觀看,紛紛贊嘆、羨慕不已,尤其當寒蓮被迎出了小轎,改坐王府的軟轎,由嬤嬤抬往後院,讓親眼目睹的女眷們更有話聊了。

  「陪嫁的媵妾已是貌美如花,世子妃定然國色天香,世子好福氣啊!」

  「聽說這媵妾是世子妃的表妹,從小一起長大,父亡母出家,世子妃擔心表妹沒人照應,才大方的姊妹共事一夫,同享富貴呢!」

  「真是難得的賢慧女子!做王府的貴妾,總好過在寒門小戶做正妻。」

  「可不是,世子妃定是肚里能撐船的,要不,除了身子單薄難以孕育子嗣的王侯貴女,娘家會主動陪嫁媵妾,一般人哪肯在新婚時與人共事一夫?」

  贊美、贊揚、贊嘆聲不斷,皆是在褒獎明日將進門的世子妃。

  有心里直冒酸水,看豐厚陪嫁眼紅的大嬸,在一旁聲音不大不小的嘀咕,「你們知道什麼,這世子妃也不是省油的燈,是前世子寇淮的心頭好,打算待及笄便成親,不想寇淮意外身亡,寇準當了世子,這世子妃的位置照樣跑不了,不過是新郎官換了人。我看世子妃是擔心世子心里有疙瘩,所以主動送上小美人,安撫安撫世子爺。」

  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女人之間的流言耳語會越傳越離譜越難聽,寒蓮上輩子領教過一百次了,即使親耳聽聞也全當沒聽見,何況沒人會在當事人面前說,她們可都是讀著《女誡》長大、有教養的名門淑女。

  寒蓮被抬到了榴花院。

  那是個二進三間的小院子,院門口有一棵很大的石榴樹,枝葉繁茂,結實系系,瞧著便喜氣。每年夏天榴花盛開,紅艷似火,所以這院子便取名榴花院。

  石榴樹旁,一位年約四旬的僕婦領著幾名丫鬟婆子迎接寒蓮,那僕婦上前屈膝見禮,笑容和藹可親,「奴婢見過寒姨娘,喜迎寒姨娘入王府為貴人,早日為世子爺開枝散葉,喜訊連連,一世和美。」

  寒蓮笑了,甜甜軟軟的,「多承嬤嬤吉言,嬤嬤貴姓?在此當值?」

  「奴婢姓尤,是王妃的陪房,受王妃厚恩,做了榴花院的管事嬤嬤。」

  「尤嬤嬤。」寒蓮客氣地頷首。

  「奴婢不敢。」

  尤嬤嬤神色恭順地將寒蓮迎進小花廳,清一色的黃花梨家俱,多寶格架子上的珍玩全是王妃和世子送過來的,這使得尤嬤嬤不敢怠慢這位尚未及笄、還帶點稚氣的小侍妾,請寒蓮上座,領著在榴花院當差的丫鬟婆子給寒蓮磕頭,介紹每個人的姓名、年齡、過去在哪里當差。

  寒蓮淺淺一笑,讓秋水每人打賞一個紅封,尤嬤嬤打賞兩個。

  尤嬤嬤見她眉翠唇朱,皓齒明眸,和顏悅色,蓮花兒一般的臉上始終漾著一層淺淺笑意,年歲尚幼,卻氣質寧和。在王府里見識多了,尤嬤嬤有預感,這一位說不定有大造化呢!

  一般小妾進門,頂多帶個丫鬟和兩個箱籠進門,采薇院里被留下來的兩名侍妾便是如此。史多的是自己挽個包袱被送進來討好寇準的,這次趁著世子妃即將進門,王妃大力掃蕩了一批出門,後院因此干淨了不少。

  寒蓮有母親留給她的陪嫁,一處田莊和一間榨油坊,寧國公府的幾位主子都送了添箱禮,連樞門的毛氏都當著寧國公的面送了一對赤金紐絲鐲子,沉甸甸的,寧國公不由得撫須頷首。

  而一心想在公公面前洗白的毛景蘭,忍痛送了一支蝶戀花點翠金簪作為添箱禮,寒蓮今日全戴上了,再加上金珠耳墜子,十分體面的進了王府。

  寒蓮帶來的二十幾個箱籠已堆放在二進院的小庫房里,放著平日慣用隨身物品的兩個箱籠先擺進新房,雲雀手腳麻利的一樣樣拿出來擺放好。

  尤嬤嬤陪著寒蓮進了新房,因是陪嫁的媵妾,新郎官必須等世子妃三朝回門之後,發了話才能踏進榴花院,因此不用學新娘子端坐在新房的喜床上不能亂動,寒蓮便將整個榴花院逛了一遍,發覺比暖香院大一些,設了一個退步當小廚房,方便燒熱水取用。

  新房很寬敞,家都是新的,黃花梨萬字紋四柱拔步床,長方香幾、扶手椅,三層的博古架,一對大衣櫃,一對方角櫃,一座四扇松梅圖屏風,梳妝的鏡台嵌鏍鈿描繪人物花鳥,完全仿照千金小姐的香閨來布置的。

  寒蓮喜出望外,一張小臉如盛放的荷花,溫婉怡人。

  尤嬤嬤笑道︰「王妃極為看重世子妃,所以也不能委屈了您,畢竟您不僅是世子妃的表妹,也是王妃的外甥女,王妃交代要這麼布置,奴婢便一切照辦,看寒姨娘喜歡,奴婢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

  安慶王妃的態度,決定了尤嬤嬤對寒蓮的忠誠度。

  (注︰套間,正屋後面的小屋。)

  寒蓮巧笑倩兮道︰「辛苦尤嬤嬤,你待我的好,我都記得。」她早有準備,讓雲雀將一個黑漆螺鈿的小匣子送給尤嬤嬤。

  尤嬤嬤推拒再三才收下,打開看是一對梅花金簪,臉笑開成一朵菊花,福身謝了又謝,親自指揮新添的丫鬟幫忙收拾箱籠。

  王府宴客,晚上也給她送來一桌席面,其中一道燜蒸鴨子非常美味,寒蓮忍不住多挾了幾筷子。

  尤嬤嬤看了笑道︰「世子爺也喜歡這道菜。」

  寒蓮做出羞怯狀,低下了眉眼。

  一桌席面她吃不了多少便賞給屋里服侍的人吃了。

  花廳里掛著一幅「荷花蜻蜓」的立軸,活潑生動,寒蓮十分欣賞,站在畫前看了許久,研究筆法、構圖,自得其樂。

  此時,小丫鬟來報,年姨娘和周姨娘來拜訪她。

  終于來了。

  其實她倒希望她們別來打探軍情,但她們還是沉不住氣地來了,到底還是太年輕!寒蓮在心里嘆了口氣,朝雲雀使個眼色,示意小丫鬟去請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願她們夠聰明。

  年順慈與周吟鸞,原是互看對方不順眼的情敵,時至今日卻不得不連成一氣。

  寇準還不是世子時,她們便傾心于他,甘願作妾,誰想到時來運轉,寇準一朝被立為世子,這豈非證明她們慧眼識英雄?年順慈和周吟鸞一時間得意不已,相信寇準更會感念她們的好,自己將成為他心尖上的第一人——兩個人都這麼想,逮到機會就想把對方踩下去,斗得很凶。

  但自願送上門的女人,男人哪會珍惜?地位越高,越多的美女被送進來討好世子爺,采薇院都塞滿了,又另闢了一個院子塞女人,她們一個月能將寇準留在屋里一夜都不容易,比她們大膽、手段又陰狠的女人越來越多。

  好不容易世子要娶親了,王妃心疼自己佷女,將那些女人全發賣得遠遠的,世子爺竟也不吭聲,年順慈與周吟鸞被留下來,自然欣喜若狂,相信寇準心里還是最看重她們,采薇院又是她們的天下了。

  誰知她們每人住的仍是一明兩暗的小小三間房,其他的空房全被清理干淨,關門落鎖,等待未來有緣人來住。

  那些爭奇斗艷的女人不見了,以為在世子妃進門前,至少能被寇準寵愛一段日子,留下美好回憶,可是沒有,寇準一樣蜻蜓點水般來了又走。

  聽說世子妃要陪嫁一名媵妾,她們心想采薇院可熱鬧了,日後三美互別苗頭,死水般的日子必將掀起一點漣漪吧?

  令人意外的是,王妃作主將媵妾寒蓮安置于榴花院。

  憑什麼?同樣是妾室,憑什麼寒蓮能獨佔一個院子?不僅有兩名丫鬟陪嫁,王妃還派了自己的陪房尤嬤嬤伺候寒蓮,又添了幾個丫鬟婆子,憑什麼特別抬舉寒蓮?

  寇準來采薇院時,她們難得有志一同的哭鬧,說寇準偏心,有了新人忘舊人,王府這麼大,她們也要一人住一個院子,有五、六個人服侍。

  寇準氣笑了,擰眉道︰「寒蓮是世子妃的人,你們有種便去世子妃面前鬧!至于管理內宅事務,由王妃說了算,不高興便離開王府!」

  年順慈噤聲,周吟鸞花容失色,寇準拂袖而去。

  到底心有不甘,更多的是恐懼害怕,一名媵妾便將她們打落塵埃,待世子妃進了門,她們豈非要獨守空房?

  她們聯袂來拜訪寒蓮,想打探敵情,誰知在院門口便被擋下,說要通報。

  尤嬤嬤管著榴花院,真是狗眼看人低。

  她們都是良家子,卻出身低微,仗著天生的美麗,不甘心嫁入寒門小戶洗手作羹湯,總夢想著高門大戶的富貴生活,一朝得遇機緣,用盡手段也要進門作妾,心想憑自己的美貌與手腕,定可將男人攢在手掌心里,要他往東不敢往西……

  一旦得償所願,進了王府後院,才知道男人自有外頭的遼闊天地,而女人的生活圈子就是在內宅里和各種女人打交道,走不出二門,再也沒有自由。

  王府雖大,她們真正擁有的只有那一畝三分地。

  即使如此,若是世子妃容不下她們,連那一畝三分地都保不住。

  她們只能化干戈為玉帛,聯手爭寵獻媚。

  進了榴花院,大紅燈籠高高掛,院子里的盆景花樹傳來晚香玉的甜香,進了花廳,帶著刻意打量的眼神想挑刺兒,但她們還是驚艷了。

  她們想過寒蓮必然容貌不俗,但沒想到是一朵空谷幽蘭,妙目含煙,姿若弱柳,猶勝西子三分嬌態,立在多寶格前看著松鶴寶瓶,回眸朝她們一笑,高潔脫俗的韻致,女人見了也心中一跳。

  聽說還差一個月才及笄呢,這要是再大幾歲,識得風月,男人不被勾了魂去?

  打擊情敵要趁早,趁她尚未形成氣候前。

  寇準陪一票哥兒們飲酒作樂,眼見天晚了,明天還要去迎親,安慶王便命小廝扶他回暢"意軒歇息。

  他一直住在暢意軒,被立為世子之後也沒有搬進豐澤堂。

  明日成親之後,他就要睡在豐澤堂的新房里,父親母親也希望如此吧,這幾個月忙著將豐澤堂重新布置、粉刷,整理得煥然一新,大家都希望從大哥意外身亡的傷慟里走出來。

  迎著秋夜的涼風,寇準對月興嘆。

  沒人知曉,其實他很思念大哥。寇淮,一個被封印的名字,是父親母親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寶物,一踫觸就會痛徹心肺的禁忌。

  對花榮月而言,寇淮又代表什麼?

  為什麼她歡天喜地的想嫁過來,是真心想跟他過日子,還是舍不下世子妃之位?

  不想了,不想了。結發夫妻,白首到老,他還能退親或休妻不成?糾纏太多,已經沒有意義,如同父親母親那樣含含糊糊地過一輩子才是聰明人。

  隔不遠,他瞧見榴花院的燈火,想到今日被抬進門的小美人,卻只能過門不入。

  他轉身欲走,有兩名女子恰巧走出榴花院,在燭火映照下,不是年順慈和周吟鸞還有誰?她們去找寒蓮做什麼?一臉的不懷好意。

  她們素日針尖對麥芒,今日倒連成一氣了。

  寇準臉色微變,故意停下腳步,像是在欣賞秋夜的月色,讓她們與他「巧遇」。

  「世子爺!」許是月色太美好,許是自覺打了一場勝仗,自傲出身比周吟鸞高尚許多的年順慈打破溫婉形象,十指縴縴捉住寇準的袖子,目光火熱地仰望著他,「您今日忙里忙外的,累了吧?到婢妾屋里歇一晚,幫您按摩,松乏松乏。」娶親前一晚還在她屋里,正好給世子妃打臉。

  周吟鸞哪肯相讓,拉住他另一邊袖子,嬌笑道︰「世子爺還是到婢妾屋里,婢妾的手勁適中,不似某人,端一盆洗臉水都嫌太重閃了腰。」

  年順慈似笑非笑道︰「我娘家雖是小門小戶,倒也世代耕讀,打小都是世僕奴婢服侍著,不似某人,出身市井,端洗臉水好似端一碗湯。」

  周吟鸞沒好氣地道︰「少自抬身價了,一大家子人,五房六妯娌的,吃一頓飯要蒸上四籠饅頭,三、四個奴僕應付得過來?你帶來的陪嫁丫鬟不也是臨時買來的?」

  對付新來的媵妾,可以聯手,在寇準面前,爭寵獻媚絕不相讓。

  年順慈挑眉,「你……少侮辱人了!世子爺,您看她口不擇言……」

  「夠了!」寇準一甩手,拉回自己的袖子,直率又犀利地道︰「剛才不是好好的,還一起在月下散步,怎麼又吵起來?我就覺得奇怪,你們一起去了哪里?」

  兩女略遲疑。

  「別撒謊,府里人多眼線也多。」

  周吟鸞滿不在乎道︰「我們去見見新來的寒姨娘,呵,她年紀雖小,架子卻很大,我們好意喊她一聲妹妹,她居然甩我們臉子,說自己進門是貴妾,地位高于我們,我們應當喊她一聲姊姊才是。」

  其實,提醒她們地位高下的人是尤嬤嬤,寒蓮一臉息事寧人的表情。但何必分那麼清楚呢?反正都是榴花院的人。逮著機會告黑狀,不是小妾的本能嗎?!

  寇準不悅地眯起眼。

  年順慈見狀心喜,一臉幽怨道︰「世子爺,我們雖然地位卑下,但也是您的人啊,寒姨娘才剛進門就狗眼看人低,我們好心去拜訪她,想提點她王府的規矩,她竟然一臉不屑的將我們拒之于門外,連杯茶也不招待。」

  事實上,寒蓮請她們坐了,花廳里應景地擺了六盤瓜果點心和喜糖,其中的玫瑰松子糖是年順慈的最愛,一個人吃了半盤,現下這麼說不過是嫉妒,氣不過寒蓮順口便是「雲雀,泡茶,上碧螺春吧,前天姊姊給了我半斤」,又說「用那套玫瑰紫釉的蓋碗,顏色可漂亮了」,話里話外,不就是炫耀世子妃是她的大靠山!進王府數年,她們連一兩碧螺春都沒見過。

  寇準的濃眉一擰,立馬露出凶惡狀。

  王妃派尤練蠊去榴花院當花瓶擱設嗎?需要她們去指點王府規矩?她們自己最沒規矩了,迫不及待的去欺負小缸兔。

  難道他看起來就一副粗枝大葉、很好糊弄的樣子,怎麼女人總喜歡在他面前睜眼說瞎話?

  他不揭穿,不是他心腸好,而是不屑跟女人計較,然而年順慈、周吟鸞又一次誤會了,繼續給寒蓮抹黑,于是,寒蓮成了傲慢無禮、仗勢欺人、言辭犀利、辱及世子爺的妾室……

  這些評論若用在花榮月身上,寇準還信幾分。但寒蓮,那朵小缸蓮花?他可是一個字都不相信!

  最後,連寒蓮今天穿的海棠紅喜服都刺傷了她們美麗的眼楮。當初她們是穿青色服飾進府的,寒蓮竟敢破壞規矩,眼里還有世子爺嗎?

  寇準心頭不悅,那她們心里有他這個世子爺嗎?明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不讓他好好休息,在這里大放厥詞的抹黑寒蓮,到底想干麼?

  人蠢也要有個限度,知道尤嬤嬤是王妃的陪房,就該明白王妃有心抬舉寒蓮,給世子妃作面子。不去想法子討好,還柿子撿軟的捏,真是愚蠢!

  寒門小戶出身的就是上不了台面,進門幾年了,還不懂勛貴之家的規矩。

  寇準的臉色實在陰沉,年順慈和周吟鸞暗暗心喜,那寒蓮還沒洞房呢,就遭世子爺討厭了!活該,她們與世子爺有情在先,世子爺自然偏聽偏信她們了。

  年順慈一跺腳,嬌聲嬌氣地呼道︰「世子爺,您可要為婢妾作主啊!」

  周吟鸞咬唇道︰「世子爺若不疼我們,這往後我們哪有好日子過?」

  寇準連連點頭,果然——狗肉上不了正席啊!嘖嘖。

  「你們的嘴巴都不會酸、不會渴?」世子爺終于發話了。

  禍水東引,她們或許沒聽過,但寇準讀過,知道不拿來用不足以替寒蓮擋災。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想見到那朵白蓮花染塵。

  他一臉冷漠地道︰「王府的內宅,是王妃當家;我的後院由世子妃主宰,寒蓮是世子妃的人,生死榮辱全憑世子妃一句話,連我也不好干涉,又如何懲罰于她?你們若是有怨,待世子妃進門,自去向世子妃說吧。」

  年順慈和周吟鸞呆立當場。

  他走開兩步又回首道︰「別說我沒提醒你們,世子妃才是我的結發元配,地位僅次于王妃,我會放手讓她全權管理我的後院,因此,不僅寒蓮的生死榮辱全憑世子妃一句話,你們也不例外,好自為之!」話里話外,全是維護花榮月,意思是問她們敢惹她嗎?

  不管她們大受打擊,呆成兩座雕像,寇準徑自離去,大步走回暢意軒。

  他實在生氣,欺負弱者算什麼?

  他又不傻,寒蓮自願做媵妾,想必寧國公府已容不下她,跟著花榮月到安慶王府求一個安身之所,應該是最好的選擇了。

  倘若她的父母尚在,有娘家護著,兩、三千兩銀子的陪嫁雖不多,五品文官的嫡子還是肯求娶的,何苦給人做妾?不過就是看上她沒娘家沒豐厚資產,十分好拿捏,才挑上她做媵妾的不是嗎?

  寇準自問沒有雄才大略、安邦定國之才,但是,給那朵楚楚可憐的小缸蓮花一個遮風擋雨的居所,他還是辦得到的,給她添一點銀子打賞下人,讓日子過得舒坦些,對大方的他而言根本不是問題。

  在左軍都督府當差,他的身分擺在那兒,想巴結他的人多了去,油水著實不少,王府的銀子又隨他花,嬌養一名小妾算啥事?

  「碧泉。」他從書桌的抽斗里取出一個不起眼的黑漆木盒,吩咐道︰「去,送至榴花院,告訴寒姨娘,安心過日子。」

  杏眼桃腮的碧泉是寇準的通房丫鬟,一直在暢意軒當差,貼心,不多話,又是王妃在他十五歲時送過來的,所以一直留著,沒被打發出去。

  碧泉低眉順目地應「是」,拿起木盒,屈膝告退。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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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8 17:25: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好戲將開鑼

  黑漆木盒子,不起眼,但貴重,二十張小額銀票,有十兩的、二十兩的。

  寒蓮抿了一下唇角,暗笑自己真是悶聲發大財的主兒!

  「收起來吧。」她隨手交給雲雀,準備就寢。

  雲雀服侍她睡下,眼里充滿了憐憫,新床新被褥,可憐的小姐卻沒有洞房花燭夜,一輩子才成親一次,連拜堂也沒有,多委屈呀!

  寒蓮沒有讀心術,卻看見她眼里的憐憫與心疼,拉起雲雀的手拍了拍,溫情脈脈地說︰「傻姑娘,我現在這樣很好。我是一個死而復生的人,我最大的心願就是留在表姊身邊,看著她過一生!」不論她是貴,是賤,是生,是死,寒蓮都要親眼看著。

  雲雀見她一點也不難過,心想,小姐還像個孩子呢!

  「說實話,沒有洞房花燭夜才好呢!男人啊,我真的有點兒……怕怕。」害怕男人的恣意妄為、粗暴蠻橫,完全把女人當玩物,可以打罵,可以買賣。

  可即使寒蓮心底厭惡透了男人,她也不會表現出來,因為這已是深入骨髓的生存本能。

  雲雀聽了,越發篤定小姐只長個子沒長心眼兒,即使小姐早先在玫瑰紫釉茶碗內添了一層粉末,吩咐上碧螺春時,將茶葉覆在上頭,倒入熱水端出來,小姐自己取用了蓋子有小黑點的,把最完美的茶碗讓給客人,即便如此,雲雀也不認為小姐有什麼壞心思,因為客人喝了都沒事啊,還精神抖擻的你一言我一語、陰一句陽一句的譏諷小姐,雲雀反而希望那兩個女人回去拉肚子最好。

  直到雲雀睡著了,寒蓮還望著床頂發呆。

  洞房花燭夜啊,上一世她經歷過,早已死了綺念。

  七歲時,投江沒死成,在益州城最大的妓院「香影閣」里生活了十二年。或許是緣分,「香影閣」的第一紅牌、花魁流霞姑娘相中了她,親自調教她五年,吟詩作畫,彈琴唱曲,流霞姑娘非但美得驚人,還才華洋溢,作詩賦詞每每引起文人墨客騷動,誇流霞姑娘有驚世絕艷之才!

  可那有何用?妓女就是妓女。

  寒蓮在床上無聲嘆息,翻了個身。

  流霞姑娘每每喝醉了就會拉著她胡言亂語一番,「我可是穿越女,不是你們這里的土著……什麼驚世絕艷,笑死人了,是你們太不文明,李白知道吧?李清照?杜甫?李商隱?白居易?都沒聽過,這是什麼破時代啊……不過,正好成全了我一代才女之名……」

  說著說著,流霞姑娘又哭起來,「我不要當穿越女,家破人亡被賣入青樓……我要重生,飛機失事時為什麼不讓我重生回大學時代……」

  當時年紀小,聽不懂,只當她發酒瘋,誰也沒告訴,幸好流霞姑娘酒醒之後全忘了自己說過什麼。

  年紀越長,她才慢慢理解到當年的流霞姑娘有多麼不尋常,可惜紅顏薄命。

  重活一世,她終于懂了,原來她重生了,卻沒有回到韓蓮的肉身,她推算的結論是她重生這年韓蓮八歲,而這一世的韓蓮投江真的死亡,沒有被救活,上蒼垂憐,又剛好寒蓮自縊,她便成了十四歲的寒蓮。

  幸好幸好,任誰也沒有勇氣再過幾十年皮肉生涯,否則不投江也要上吊了。

  老鴇貪財,姑娘十三歲就叫賣初夜。

  十九歲那年,年近四十的鄭舉人為她贖身,將她帶來燕京。原來鄭舉人屢試不第,終于放覺科考,經舉薦成了安慶王的門客之一。她願意被贖身,也是為了來燕京,她想知道花榮的消息。

  門客之間也會勾心斗角,想在安慶王面前展露頭角,獲得重用。男人無法在內宅走動,便希望老婆或小妾能跟王妃身邊的嬤嬤、大丫鬟套上交情,而鄭舉人的妻子是童養媳,又老又丑,這才為她贖身,一頂小轎抬回去洞房,她想認命,她也想嫁人生子過上平凡的日子,

  鄭夫人卻是一缸陳年老醋,對她極盡刻薄之能事,灌了她三碗紅花,絕了生育念頭。

  或許是娶妻不賢,內宅不寧,鄭舉人在安慶王府來不及伸展抱負,不到三年便暴病身亡。

  鄭夫人拿了王府給的安家費,準備扶靈回鄉,卻同時將她賣入燕京三大銷金窟之一的「春意樓」,她從此在「春意樓」苦熬二十多年,支撐她活下來的因素,就是想看到花榮月遭報應。

  可是,沒有報應。

  所以這一世,她要自己來。

  半夜起風,下了雨,秋風秋雨愁煞人。

  站在廊檐下的寒蓮,攤開素白的掌心去接雨水,心想今日的迎親隊伍可辛苦狼狽了,若是雨不停,過了午時,送嫁的親眷、丫鬟嬤嬤,只能在鑼鼓喧鬧中撐著傘過來了,連新娘子都很難不被濺到雨滴。

  成親之日,風調雨順,真是個美好的開始。

  寒蓮揚起天真瀾漫的笑顏,不管是下雨或下雪她都喜歡,因為再也不需要為了吃飽穿暖而在雨中奔波,或陪著無聊的文人在雪天賞梅吟詩。

  她輕吟,「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流霞姑娘,你常誇我年紀小,記性好,是呵,你吟過寫過的詩詞我全都記得呢!這一世,但願你不會又倒霉的穿越而來,在你的家鄉終老吧!涪彌陀佛。」她喃喃自語,只有自己聽得到,雙手合掌朝院子拜了拜。

  「寒姨娘是在做什麼呢?」尤嬤嬤走出屋子,規勸道︰「弄濕了衫裙不好。」

  寒蓮回眸,雙手仍合十,輕聲道︰「尤嬤嬤,你也過來,我們一起祈求老天爺快快放晴,今天可是世子和世子妃的大喜之日,求老天爺快快放晴!」

  尤嬤嬤看她虔誠朝虛空參拜,喃喃念著祝禱文,語音清越,婉轉若黃鸚,真是天生好嗓音!幸虧是好人家出身,若是落在貧苦人家八成會被賣去當歌妓。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尤嬤嬤見識多了,不由心中感慨。許多名門千金,家世好,人也漂亮,在娘家自然好命,但在娘家好命只是一時的,嫁往夫家好命不好命,才是一的事。

  王府的大小姐寇泱、聖上親封的華泱郡主,在娘家何等尊榮顯貴,十六歲由太後賜婚,嫁給年輕承爵的宣武侯,夫妻十分恩愛,但西北蠻子作亂,宣武侯跟著奉恩將軍共同出兵,征戰三年,宣武侯戰死,奉恩將軍斷了一條腿,皇上重新啟用定國公,才一舉平復戰亂。

  可憐的大小姐,二十一歲守寡,堅持留在宣武侯府守節三年,即使侯爺的爵位已由宣武侯的弟弟承襲,沒有子嗣的寇泱日子自然不好過。今年才二十四歲,難道要抱著前宣武侯的牌位過一生?王妃已決定,再過一段日子便接寇泱大歸回娘家。

  尤嬤嬤望著像下面線一樣的雨絲,不大,卻也煩人,不禁嘆了一口氣。

  世家貴女,看似風光好命,真正嫁得好的其實不多。

  瞧瞧寒姨娘,委屈做了媵妾,但人家昨日進門,風和日麗,神清氣爽,冰肌玉骨不染點塵,不受一絲風雨。

  花榮月今日出閣,一進門便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妃,卻從昨日半夜開始起風,雨下個不停,迎親隊伍已然出發了,穿著簑衣騎在馬背上,如何突顯出新郎倌鮮衣怒馬的得意快活?

  到了下午,淋了雨的大紅花轎還光鮮嗎?還有人冒雨圍觀長長的送嫁隊伍?

  這些雖是小事,跟以後過日子沒啥關系,但尤嬤嬤這年紀已經開始相信命運,開始在乎吉利不吉利。

  但她是下人,不敢開口評論主子的是非。

  「尤嬤嬤,你看這雨會不會很快就停了?」寒蓮希冀地望著她。

  「但願如寒姨娘所求。」尤嬤嬤並不樂觀。疾風驟雨,說停就停,綿綿細雨剛好相反。

  寒蓮笑了笑,暗想,我求的是小雨小雨一直下。

  用過午膳,由秋水替她撐傘,跟著尤嬤嬤去了豐澤堂,進了院門,繞過影壁,便是小花園,花樹一簇簇,繁花麗色,艷態嬌姿,萬紫千紅,沒有秋的雕零,反而佔盡夏末胭脂萬點的喜氣,由此可見,為了今日世子娶親,王妃費了多大的心思。可惜,天公不作美。

  三進的大院子由抄手游廊餃接,可避雨雪,寒蓮蓮步輕移,知道這院里的丫鬟僕婦雖然向她低頭屈膝,但同時也在打量她的一舉一動,她沒有東張西望像鄉下土包子進城,神態幽閑地慢慢走著,只以眼角余光略略掃視,便看出豐澤堂比丹鳳院大了兩倍有余,不愧是王府歷代世子的居所。

  來到正院的花廳,尤嬤嬤向她引見一位年約四旬的體面僕婦,「這是蔡嬤嬤,王妃的陪房,是豐澤堂的管事嬤嬤,我們王妃的左右手。」

  「尤家妹子可折煞我了!」蔡嬤嬤一看便是個精明能干的,一臉笑呵呵的打量寒蓮。

  嗯,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眉目溫柔,是侍妾該有的樣子,穿著石青底百蝶穿花的緙絲小咐,配一條石榴裙,戴著海棠花金步搖和金耳墜,打扮得清雅如月,又不丟了世子妃的面子,是個知禮懂事的!蔡嬤嬤微微屈膝,「奴婢向寒姨娘問好。」

  「蔡嬤嬤客氣了。」寒蓮塞給她一個紅封。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王妃身邊體面的大丫鬟、嬤嬤們,若不打點一二在王府的日子肯定不太滋潤。

  蔡嬤嬤笑笑便收下,將寒蓮請至花廳旁的耳房歇息,讓小丫鬟送上香茗和兩碟點心,便自去忙了,尤嬤嬤和秋水在一旁照應。

  若是一般的小妾,今天根本沒她們上場的戲分。

  寒蓮是陪嫁的媵妾,世子妃進門拜堂後被送進新房,端坐于喜床上,照規矩她必須在新房里伺候,直至宴客完新郎官回來洞房。雖說花榮月身邊的大小丫鬟一堆,不見得要她伺候,但做人小妾要守規矩,免得被挑刺兒。

  酸枝木的茶幾靠背椅,斗彩花卉紋茶盞,泡的是明前的龍井,一碟蜜棗糕,一碟桂花涼糕,有打賞果然有差。

  寒蓮當自己是上茶樓付錢吃茶點,感覺挺劃算的。

  她吃東西很秀氣,每一口都細嚼慢咽,別人只當小姐的吃相本應如此,不知她是在細細品嘗食物的美味,每一口都很珍惜。

  吃東西不再只為了果腹,而是一種享受,她嬌容上的笑花悄然綻放。

  遠遠的,鞭炮聲、絲竹鑼鼓聲不絕于耳,迎親花轎進門了。

  尤嬤嬤小心瞟了她一眼,以為是女人心里都會有點酸,有點不甘,但寒姨娘卻笑得那般悠然自在,一臉春風。因為年紀還小嗎?

  殊不知寒蓮心里是真的高興。終于進門了,花榮月啊花榮月,你再也不能離開我了,要一直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十年,二十年……我都不在乎,卑賤如我終于能坐在戲台下看著戲台上的公侯將相、鐘鳴鼎食之家的內宅大戲,為了不被趕出席位,我會一直努力下去,直到你倒下為止。不過,你放心,我的表姊,我自始至終都是站在你這邊的——不管是你或他人,都會這麼想。

  這時突然有人闖進耳房,「喂,你在笑什麼?」

  寒蓮微驚,定楮一看,是兩位十三、四歲的華服少女,牽著手走進來。

  尤嬤嬤恭謹地問好,稱呼她們二小姐、三小姐,寒蓮便明白這是庶出二老爺和二夫人所生的女兒,十四歲的寇沅,和十三歲的寇洙。

  寇洙好奇的打量她,直接道︰「喂,你就是二嫂的媵妾嗎?為什麼要陪嫁媵妾啊?大姊姊是郡主,她出嫁時也沒有陪嫁媵妾啊!」

  寇沅秀眉輕顰道︰「我聽到表姨跟別人說,二嫂喜歡的人是大哥,卻嫁給二哥,因為她想做世子妃,又怕二哥心里膈應得厲害,所以陪嫁一位小美人。」

  尤嬤嬤臉色微變。哪來的流言?

  寒蓮也想扶額。這兩位小姐當自己只有四、五歲,可以童言無忌嗎?生活過得太如意了是不?被爹娘嬌寵到沒腦子啦?!

  「二小姐,三小姐,你們誤會了。」寒蓮甜甜地笑了,細聲低語。「世子妃是我表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都是表姊在照顧我,她可憐我孤苦無依,我又實在離不開她,所以才讓我做了媵妾,不過是表姊心疼我,給了我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表姊待世子爺十分敬重,千萬別聽信沒根據的流言蠻語,壞了世子和世子妃的名聲。」

  寇沅訝然。「原來是這樣啊!那位表姨真會胡說八道。欸,你叫什麼名字?你就那麼喜歡二嫂,做小妾也不在乎?」

  寒蓮自報姓名,柔聲道︰「表姊是我最在意的人。」

  寇洙立馬道︰「我懂,如同我在意二姊一樣,可是我不要當小妾,我娘說好女子不做妾,我爹也沒有小妾。」

  所以你們才會活得這般天真快活又少根筋。寒蓮腹誹,又十分羨慕。

  尤嬤嬤松了口氣,笑道︰「二小姐、三小姐不去看新人拜堂?」

  寇洙很想去,但寇沅拉住她的手道︰「里三圈外三圈都是人,娘讓我們別去擠了,待會兒我們端茶給二嫂喝。」

  寇洙雀躍道︰「好啊,我們要多拿幾個紅包。」

  不多時,一對新人喝完交杯酒後,新郎官出去待客,新娘子規規矩矩地坐在喜床上,這時陸陸續續有親戚女眷進來看新娘子,寇沅、寇洙忙著端茶送湯給花榮月,拿了厚厚的紅包後,笑嘻嘻地為花榮月介紹進來的女眷是誰誰誰,把全福人的工作都代勞了。

  寒蓮也樂得輕松,立在角落像一尊花瓶,每個女眷和新進門的世子妃套好交情後,都會上下打量她一眼再出去。

  寒蓮也默默地將這些女眷的關系表記在心里,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王府的二夫人來邀請女客們去坐席,把寇沅、寇洙也一起帶走,新房這才安靜下來。

  寒蓮上前行禮,溫柔謙恭,「婢妾見過世子妃,祝世子與世子妃百年好合,連生貴子!」

  花榮月噗嗤一笑,輕聲道︰「王妃派在你身邊的嬤嬤,規矩很嚴是吧?!不過,蓮兒不用自稱婢妾,你我之間不須如此,你還是可以稱呼我姊姊。」

  「是的,姊姊,蓮兒明白。」寒蓮很是感激的福了福。

  花榮月很滿意她的態度,但成親是件累人的事,便讓她退下了。

  尤嬤嬤跟著蔡嬤嬤去宴席處幫忙,多在王妃跟前露臉總是好的。

  寒蓮由秋水陪著走過抄手游廊,雨小了些,秋水撐起傘,小花園里落英繽紛,殘花委地,瞧著有些可惜,但花開花謝本尋常,何須雨來幫忙?

  步出了豐澤堂,寒蓮回首看了一眼這堂皇氣派的院子,笑著輕吟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秋水聽不懂,只覺得悅耳至極。「寒姨娘,您念什麼詩嗎?」

  「是啊,從書上胡亂看來的,有喜慶祝賀之意。」寒蓮胡謅,敷衍過去,笑得有些耐人尋味。「秋水,世子妃的陪嫁丫鬟才是我們自己人,你切不可得罪,反而要好好結交,世子妃這邊有什麼事,我們才能立刻知道。你須明白,我與年姨娘、周姨娘不同,我們真正能依靠的人是世子妃,而非世子爺。只有世子妃好了,我們才能在安慶王府立足,一榮榮,一損損。」

  秋水被「我們」這一詞激起了雄心萬丈,而她的賣身契在花榮月手上,自然盼著花榮月一人得道,她們好跟著雞犬升天,就算寒蓮不吩咐,她也會隨時留意豐澤堂的動靜,聞言忙道︰「寒姨娘放心,奴婢一定盡心盡力。」

  如此她更有理由不干活了,可以常找昔日姊妹閑聊,不管探得什麼消息,寒姨娘都會打賞她。

  做奴才的,第一好是肥缺,第二好是涼缺,秋水覺得,自己算是熬出頭了。

  寒蓮則笑彎了眉眼,道︰「姊姊把你賞給我,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伶俐的。」

  一主一婢都心情很好地回了榴花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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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日子真有趣

  新婚夜,不眠夜。

  王爺、王妃急著抱孫,大家心里有數,寇準的哥兒們很仗義地替他擋酒,他沒喝多少便被送回了新房,與千嬌百媚的新娘子顛鸞倒鳳……

  「搞什麼!」

  寇準咒罵連連地跳下喜床,一臉晦氣的沖向淨房梳洗,心情陰得能滴雨,換好干淨的衣物,頭也不回地出了新房,原想不顧一切地回暢意軒睡,忍了又忍,最後到書房的榻上窩了一夜。

  對男人而言,在床上遇到這種事,真是倒霉透了。

  周嬤嬤得知世子爺出了新房,忙趕過去看看出了什麼事,卻瞧見她家嬌滴滴的大小姐坐在床上掉淚,那塊證明新婦貞潔的元帕血淋淋的。

  「怎麼會這樣?!」周嬤嬤驚呼。

  在洞房時剛好小日子來攪局。有沒有這麼倒霉?周嬤嬤心里發涼。

  花榮月干脆哭了出來。

  事已至此,只能趕緊補救,周嬤嬤讓凝珠、銀冰服侍花榮月梳洗,指揮小丫鬟換了床褥,但那條元帕怎麼辦?等天一亮,蔡嬤嬤便會收了元帕給王妃過目。

  待一切收拾好,周嬤嬤親自沖了紅糖水給花榮月喝,在她耳旁悄聲問了幾句,得知兩人確實圓了房,沒法子,只得將元帕收進紫檀木匣子,即使出了大丑,好在王妃是自家姑母,不會到處嚷嚷,過幾天就好了。

  花榮月黛眉輕顰,滿懷落寞、惆悵難歡的模樣,教周嬤嬤好生心疼,好言好語安慰了一籮筐。

  花榮月低垂著的粉頸終于抬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不對,這事不對!」

  「怎麼了?大小姐……不,世子妃。」

  「嬤嬤,我的小日子一向準時,照我推算還有五、六日才來,怎麼會現在就來了?」她的心沒來由地一陣痙攣,為什麼她會有種遭人算計的感覺?

  周嬤嬤的心跟著緊抽了一下,聽出了其中蹊蹺。「可這幾日您的飲食,奴婢都特別留心,沒有大補之物,怎會提早數日?」

  「難道我誤食了催經之藥?」

  「怎麼會?您的吃食都是丹鳳院的小廚房做的……」

  「是那碗百合蓮子湯!」花榮月定定地望著自己的乳娘,「上花轎之前,大嫂親自端來讓我吃的百合蓮子湯,一定是那碗湯有問題,不然不會這麼巧,洞房花燭夜時來了小日子,敗了世子爺的興,怨氣沖天地出了新房。」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花榮月心里再看不上寇準,也想仗著艷冠群芳的美色和玲瓏有致的身段一舉收服丈夫的心,好好的跟他過一輩子。夫妻恩愛,回娘家才有面子。

  「毛景蘭那個賤人!自己在新婚之夜**出了丑,注定要被人暗中取笑一輩子,她不甘心只有自己出丑,就想來害我一起出丑!」她心中已定了毛景蘭的罪。

  周嬤嬤嘆氣。如同毛景蘭的大喜日子,她的乳娘一而再、再而三的嘆息。

  這幾個月,大小姐私底下可沒有少取笑世子夫人,尤其最常說「大嫂還不見喜訊啊?以為會是入門喜呢,大家都這麼說,畢竟是那樣……呵呵」!

  毛景蘭常被刺激得面紅耳赤或面色青白,這下可好,來報仇了。

  花榮月完全忘了自己是惡小姑,一味憤恨道︰「那個惡毒的賤女人!若是我娘還在,我一定會讓我娘好好懲治這個壞媳婦!」

  若是原國公夫人健在,世子也不會娶了毛景蘭,姑嫂關系不至于如此緊張。周嬤嬤無聲嘆息,搖頭。不過這也奇怪,原先毛景蘭與毛氏姑佷感情很好,進門後兩人反而疏遠了,不高興還會頂上一兩句,毛氏也不是省油的燈,開始教媳婦立規矩。

  這婆婆想刁難媳婦像刀切白菜一樣容易,媳婦想反制婆婆可難了,百善孝為先啊!前車之鑒,婆婆是親姑母不一定靠譜,該提醒提醒大小姐。

  另一邊,寇準睡在書房的長榻上,眼楮眯著卻無法入睡,一口郁怒之氣在心里難以消散,陰陰沉沉的。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咬牙自問。

  通常男方會挑選三個成親的吉日由女方選擇,任誰都會避開姑娘不方便的日子。故意挑選癸水來的時候成親,究竟是什麼意思?

  如果這麼討厭他,為何要嫁過來?還是,想掩蓋什麼?

  他混跡市井時也聽過有姑娘婚前失貞,刻意挑了癸水來的日子成親洞房,成功騙過新郎一家人。

  「不!不可能!寧國公府不可能有外男闖入,她身邊的丫鬟嬤嬤也不可能放她一個人落單……」他的濃眉打結,告訴自己別亂想了,她只是不喜歡自己,所以挑了這日子成親,賢良貞靜的貴族小姐不會做出有辱門風的丑事。

  但懷疑的種子可怕地生了根,只是終其一生他都沒有說出口,太傷男性自尊了。

  得到消息的安慶王妃則是寒了臉,蔡嬤嬤的小腿打顫,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半晌王妃才擺手讓她退下。

  寇準能想到的,安慶王妃也想得到,但身為母親她更氣的是——花榮月就這麼瞧不上她的兒子寇準?!他哪里配不上她了,她居然這樣羞辱他!

  癩痢頭也是自己兒子的好,何況這兒子浪子回頭了!自從寇淮不幸身亡之後,寇準便不再流連外頭、眠花宿柳,知道自己必須頂起世子的職責了,給了王爺和她極大的安慰,王府不再死氣沉沉,這是多麼好的兒子啊!尤其看他認真地當差,王爺和她都覺得這日子過得有盼頭了。

  讓他成親也二話不說地答應下來,多孝順啊!他盼著將仙女般的表妹娶回家,好好過日子,生一窩小毛頭,還讓她打發掉十幾個鶯鶯燕燕,給足了世子妃體面,這還不夠體貼嗎?

  結果花榮月回報了他什麼?

  王妃氣了好半晌才平復心情,起身回內室,梳妝鏡台旁邊的長方形抽斗櫃上面擺放了好幾倘首飾匣子,其中一個花梨木鎏金邊浮雕龍鳳呈祥圖紋的長方盒里頭放著安慶王府的傳家寶——價值連城的翡翠珠煉,大顆的金鋼石、紅寶石所瓖的兩套頭面——一代又一代,傳予世子妃。

  王妃親手將龍鳳呈祥的長方盒放回櫃子里,上鎖。

  安慶王被吵醒,嘀咕道︰「你是怎麼了?累了好些日子,也不好好睡。」

  王妃在床邊坐了,笑道︰「我想了又想,還是等媳婦替我們生下嫡長孫,再將傳家之寶交給她。要不,我一出手便是價值連城的傳家寶,以後再賞她什麼都不稀罕了,您覺得怎麼樣?」

  安慶王無可無不可,只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昨晚她明明還興致很高的親手把寶貝盒子捧出來,打算新婦敬茶時便傳給世子妃的。

  王妃很少瞞他什麼事,所以夫妻感情好,便輕描淡寫地低聲說了。

  安慶王不自在地輕咳一聲,「真不湊巧。」

  「是啊!」王妃沒有多說什麼,上床安歇了。

  過了好半晌,安慶王在安靜幽暗的半夜里,聲音很輕很輕,只有王妃聽得見,「你說,她心里是否還放不下子翼?」

  寇淮,字子翼。

  王妃輕嘆道︰「她不應該這樣,也不能這樣對待焱之。」

  安慶王在被子里捏捏妻子的掌心,「沒事,這女人嘛,嫁了人,生了孩子,到時全副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哪還有別的想法。」

  「王爺放心,我們明年就能抱上大胖孫子了。」

  「果真如此,本王給大相國寺添一千兩銀子的香油錢。」

  王妃含笑應「好」,終于安心睡了。

  翌日新婦敬茶、磕頭認親時,王妃賞了世子妃一個描金雕花首飾盒,當眾打開來是一支紅翡滴珠鳳頭釵和一對赤金嵌南珠鐲子,賓客們艷羨不已,王妃還當眾慢悠悠地說待生下嫡長孫,就將傳家之寶傳給世子妃。

  花榮月一張芙蓉般嬌艷的臉上笑容明媚,嗓音嬌脆地應「是」,原本擔心王妃會不滿而半懸著的一顆心,悄然放下。

  寒蓮從秋水口中聽到新婚夜世子爺離了新房,睡在書房里,已用過午膳了。

  她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低聲道︰「世子妃不想讓人知曉之事,我們都不知道。」

  「奴婢明白。」秋水可不想落在花榮月手上被打一頓。

  寒蓮賞了她五錢銀子,讓她下去吃飯。

  秋水見她略微擔憂地擰了眉,心想寒姨娘果然忠于世子妃,加上又得了賞錢,十分開心放心的告退。

  寒蓮沿著抄手游廊散步消食,雲雀陪伴左右。

  她淺淺揚唇,那笑,比盛開的石榴花更美更燦爛。

  花榮月九月十八出閣,她屋里年滿十八歲以上的丫鬟都會放出去成親,包括雛菊。雛菊不是家生子,她爹娘要把她嫁給鄰縣一家醬油坊的兒子,雛菊九月十五出府,在此之前,寒蓮用兩根金條收買雛菊為她做三件事。

  兩根金條,二十兩金子,可以兌換一百八十兩至兩百兩銀子,對清寒之家的姑娘而言是非常豐厚的陪嫁。有銀子傍身,腰桿子會硬許多。

  雛菊毫不猶豫地照辦。她伺候花榮月多年,出府卻只得了二十兩銀子陪嫁。

  寒蓮讓雛菊做的三件事都簡單輕巧,事情過後也不會牽連到雛菊身上,更不會聯想到與寒蓮有關,雛菊不害怕地照做了。

  其中之一,在出府之前將催經藥散加入花榮月的飲食中,出府之前的三天都可以下手,不拘哪一天,連下兩次更好。

  青樓名妓遇到討厭的恩客,偏又有權有勢不敢得罪時,常服催經藥來閃躲,能少受罪一次便少一次。

  寒蓮預測最好的情況是出閣之前來了小日子,花榮月的洞房花燭夜只能空過。次好的結果是新婚的第二天或第三天,小日子來攪局,有點掃興。不想,時間卡得神準,居然在洞房花燭時來了癸水,難怪寇準會一臉黑的沖出新房,實在太晦氣了。

  雛菊辦事這樣能干,早知道便多賞她一根金條。

  從雛菊口中,她得知秋水也不是家生子,從小賣入寧國公府,跟雛菊一樣,過了十八歲家人便可以為她贖身,許配親事。

  怪不得毛氏大方的讓秋水陪嫁,秋水都十七了。

  寒蓮心中冷笑,秋水從未對她坦白,更沒真心敬她是主子,因為賣身契不在她手上。但她瀨得跟一個奴才計較,待秋水反而更好。

  雲雀輕輕扯住她袖子,指指天色,提醒她時辰到了。

  她嫣然微笑。「只有我的雲雀待我最忠誠。」

  雲雀憨厚傻笑。

  認親家宴結束之後,花榮月回到豐澤堂正院,侍妾通房要前去正式拜見世子妃,聽世子妃訓示,並訂下規矩,日後侍妾們是每日一請安還是早晚請安,要不要另外立規矩,由世子妃說了算。而通房不過是奴才,除非世子妃召喚,沒資格進豐澤堂的。

  以花榮月的性情,寒蓮推測她肯定不想見侍妾們多待在她的豐澤堂,由陪嫁丫鬟嬤嬤服侍比較安心,小妾們請安後便可以退下了。

  況且,花榮月自己還是新媳婦呢,服侍婆婆、討好婆婆尚且不及,還要收服王府里有頭有臉的管事和管事嬤嬤,一時片刻沒心情與小妾們斗法吧!

  果不其然,花榮月壓根兒沒將小妾通房看在眼里,美貌不如她,家世不如她,身分地位判若雲泥,不在一個層次上,除了寒蓮她還在乎幾分,年順慈、周吟鸞和碧泉,她根本可以直接當她們不存在。

  三位侍妾的見面禮是一根金簪,碧泉是一根銀簪,說了請安規矩便讓她們退下,只留下寒蓮。

  「妹妹住的習慣嗎?睡得可好?」花榮月一樣親切。

  「都好。」寒蓮微笑嘆息。「有姊姊為我作主,王妃仁慈抬愛,我過得很好。」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花榮月笑道︰「你跟那幾個女人不一樣,無論你有什麼事,或受了一丁點委屈,隨時可以來找我。」

  寒蓮笑得更甜,神色感激。

  花榮月跟她自在地說笑,一起喝茶吃點心,像未嫁前一樣,其實,她才嫁過來第二天,心境便起了變化。

  還是蓮兒懂事、貼心,又知分寸。不似年順慈和周吟鸞,一個一身桃紅,一個一身水紅,炫耀自己多受寵似的,其實俗氣極了。

  再受寵也是妾,是婢,是奴。

  還是蓮兒好,不刺她的心,杏黃色繡百合的衣裙,清新自然。

  「那兩個可有找你麻煩?」那兩個一看就是不省心的,喜歡爭強拔尖。

  「來過榴花院一次,沒有找麻煩,只是好奇進來看看。」寒蓮委婉道。

  「那就罷了,若真敢找你麻煩,不用客氣!」

  要如何不客氣呢?寒蓮一臉懵懂。

  花榮月好氣又好笑,「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怕是一生難免,你自己要長點心眼,我不可能時時刻刻護著你。」

  寒蓮攤攤手,一派天真道︰「我躲在榴花院,盡量少出門,總行吧?」

  花榮月哭笑不得,笑斥道︰「沒出息!」

  有出息會做了你的媵妾?有出息能被逼著懸梁?況且,在王府里行走,不是正經主子的侍妾,沒出息一點才能活得長久。寒蓮在心里暗諷,眼神卻十分誠懇還帶著敬慕,「姊姊,我有幾分能耐,您最清楚,所以才會厚著臉皮在您這棵大樹下乘涼嘛!」

  花榮月一時語凝。

  周嬤嬤在一旁噗嗤一笑。

  花榮月笑道︰「算了,真拿你沒法子。」

  嫁了人又不是轉世投胎,小缸兔又怎麼可能變身小野狼保護自己?

  這樣也好。這樣的寒蓮反而令她安心,不怕她反噬。以後多照應寒蓮二丁如同在寧國公府時一般,也不費什麼工夫,只要寒蓮一直忠于她,她在物質上絕非小氣之人。

  她交代周嬤嬤一聲,自有周嬤嬤費神。

  此時有丫鬟掀簾來稟,「世子爺回了。」

  人高馬大的寇準走進來,一屋子女人給他行禮,他有點意外的看見寒蓮在這兒,但什麼也沒說,坐到羅漢榻上,花榮月隔著炕幾坐在另一邊,寒蓮上前拜見了世子與世子妃,祝他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一聽到早生貴子,便想到昨晚掃興又敗興的洞房夜,寇準眉宇間有幾分不快,冷聲道︰「你退下吧!在榴花院讓尤嬤嬤指點你王府規矩。」

  寒蓮始終低垂著眉眼,沒朝寇準的方向多看一眼,規規矩矩地屈膝告退。

  花榮月柔聲笑語道︰「世子爺待蓮兒要和氣些,她就像我親妹妹一樣,膽子小,人又靦腆,你一臉嚴肅嚇到她了。」她心知昨夜委屈了寇準,只能溫柔以對。

  寇準冷冷撇唇,心里嗤之以鼻,我若真待寒蓮親親熱熱的,你還會當她是好姊妹?你這一套假賢慧用在大哥那種正人君子身上還行!

  他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她是你妹妹,可不是我妹妹,少指使我要如何待她!」他站起身,「我去書房,晚上一起陪爹娘用晚膳。」

  花榮月起身送他,待他出去後,她也松了一口氣。

  該如何與他相處呢?慢慢琢磨吧!

  退出正房的寒蓮勾起微笑。早生貴子?作夢去吧!

  王府是什麼地界,她很清楚,人多口雜所以規矩極重,想做點出格的事,當心被逮個正著。因此,在寧國公府生活了大半年,可以在花榮月身上做手腳的法子,她早做完了,來到王府,她只管在一旁看著,偶爾粉墨登場一番,定會不聲不響地將花榮月往陰溝里帶。

  花榮月提防誰也不會提防剛自縊活過來、可憐兮兮的小鬼妹寒蓮。

  一旦嫁來王府可不一樣了,即使是親生姊妹同事一夫,久了也會因分寵不均而因妒生恨,何況她不過是表妹,地位又尊卑不同。再者,世子妃身邊的奴婢比從前多了一倍,她是傻了才會向世子妃下手。

  寒蓮心情很好地笑更開了,這日子肯定越來越有趣。

  新人三朝回門,寧國公府隆重地接待嬌客。

  花榮信悄悄問妹妹,「你怎麼不帶蓮兒一起回來?」絕世美女成了自家老婆,天天看便不稀罕了,而且醋勁又大,還是小鳥依人的秀麗佳人耐看啊!即使心無邪念,也想親眼看看表妹過得好不好。

  花榮月皺眉瞪著他。「大哥以後別再說這話了,會害死蓮兒的!」

  花榮信惱了,回瞪她。「你以為我要做什麼?只是寧國公府也是蓮兒的娘家,所以問你怎麼不帶她一道返家罷了。」

  花榮月嘲諷地挑眉。「大嫂回汝陽侯府時會帶著小妾一道去嗎?喔,對了,大哥尚未有侍妾,只有兩名通房,聽說險些教大嫂賣了。」

  花榮信磨牙,甩袖走了。

  花榮月心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大哥出丑,她也會顏面掃地,她不能容許自己在寇準面前丟人現眼。

  她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是認定了寇準是萬萬不及寇淮的,甚至自己的才情都比寇準強,在這樣的寇準面前丟臉,比臉上多一道疤更讓她難受。

  回到王府,花榮月親自奉了一盞茶給寇準,一臉寬容的笑,「說來是我對不住世子,新婚燕爾卻不便服侍世子,不如……世子去榴花院吧。」

  寇準帶著幾分訝異道︰「去榴花院?」

  花榮月笑道︰「蓮兒也是世子的人啊!」

  奇怪,她笑得越美越寬和,寇準心里越毛。他向來討厭正妻給小妾們安排侍寢日子的規矩,男人又不是種豬,你說上誰就上誰?既然都是他的女人,合該由他來決定今天想跟誰睡便跟誰睡才對!

  他的妻子若是連他的下半身都想管,嚴控小妾侍寢的日子,可別怪他翻臉。

  何況她憑什麼?若非成親前已答應母親,成親頭一個月他都會宿在豐澤堂里,就憑洞房夜發生那樣晦氣之事,他根本不想踏進豐澤堂。

  男子漢說話算話,他不想失信于母親。

  反正寒蓮尚未及笄,他都不急,她急什麼?若果真賢慧,怎不提采薇院。

  花榮月從小花心思了解寇淮的人品性情,對寇準則敬而遠之,只是常聽到他又闖禍的傳聞,心里認定了他是個不學無術的莽夫,從沒想過他心思縝密,人情練達,不好糊弄。

  「世子爺?」莫非陪嫁的美妾他看不上眼?也是啦,到底容貌差她些許。

  寇準的沉默時常令女人有了美麗的誤會。

  他放下茶盅,神色淡然道︰「也好,我去榴花院坐一坐,寒姨娘進了門便是王府的人,該給的體面還是要給。」他起身朝外走兩步,又道︰「等我回來。」

  花榮月福了福身,內心喜開了花。

  果然,男人都愛傾城美色,便是不燕好光看看也舒心。

  寇準是個守信的,不到一個時辰便回了豐澤堂。不過,他命人抬了一個書架去榴花院,又讓人傳話給碧泉,將暢意軒小庫房里那套影青瓷的茶具送去給寒姨娘,聽說他一接過玫瑰紫釉的茶碗便給砸了,說那是娘兒們用的。

  花榮月聽秋水來討寧神丸,得知寇準一發火,寒蓮嚇得瑟瑟發抖,連晚飯都吃不下,趕緊派了周嬤嬤去探視,並讓人熬了燕窩粥送去。

  寇準回房安歇時,她一個字都沒提。

  待寇準銷假回去當差,她賞了些吃的用的給寒蓮。王府的侍妾少,月例是十兩銀子,通房有三兩銀子。寒蓮是她的人,她給了二十兩銀子和一些散錢,派周嬤嬤安慰她稍安勿躁,世子爺只是憐她年紀小,不是不待見她。

  寒蓮唯唯應諾,心里根本無所謂。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

  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又何嘗不是?一位官老爺、富商公子有十幾名妻妾是尋常事,王公貴冑更不受限制,女人來來去去,男人不累,女人累了。只有剛新婚的少婦才會傻傻地用一片痴心去換男人的真心,然後用寂寞寫日志。

  妻妾成群,誰掏出真心誰就輸了。

  寒蓮早已斷情斷愛,只是要教男人深信她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寇準,再無旁人,對她來說是輕而易舉便可自然而然流露的演技。

  寇準當面摔茶碗,是看出玫瑰紫釉茶碗是花榮月用剩下給她的,他這一摔,屋里的人嚇得連忙收拾,全退了出去以免遭殃,他這才低聲對她道︰「你還小,多服避子湯無益。」然後便龍行虎步走了出去。

  他是想告訴她,他暫時不與她圓房,不是不待見她,而是想免了她的避子湯?真看不出來這莽夫也會憐香惜玉,花榮月怕是看錯了他吧!

  王爺和王妃生了兩子一女,無庶出子女。二老爺和二夫人只生了兩個女兒,聽說兒子從小夭折了,二老爺一直沒納妾,這在勛貴之家可說是異數!

  不用說,王爺和王妃一直期待抱上嫡長孫,寇準只要在小妾屋里過夜,天亮便會被嬤嬤盯著喝上一碗避子湯,連續喝上兩三年,以後想生都不容易。

  到底是有水準的人家,不似妓院老鴇直接下斷子散,一了百了。

  寒蓮立在廊下吹著晚風,原本明朗的天空,又飄來一片陰雲遮住了皎潔的月亮,這意謂著什麼?又要下雨了嗎?

  而她迎風望月人消瘦的形象,落在尤嬤嬤眼里,還以為她是為了世子爺的冷落而感傷呢!

  唉,小姑娘心性純善,哪里曉得這後宅雖不比深宮險惡,但傻傻地將心托明月,只怕明月照溝渠,到頭來,也只能感懷身世獨自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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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毛氏女內訌

  寇準成親後一直留宿豐澤堂,王爺和王妃自然十分欣慰,祖宗保佑,要入門喜啊!都擅寵專房了,明年定能抱上嫡長孫。

  年順慈和周吟鸞則坐不住了,世子別說踏進采薇院了,她們連見一面都見不著。原以為世子妃是良善的,不刁難小妾,只讓早上請安一次,免了她們早晚來來去去的辛苦,如今才知用心險惡,辰正去豐澤堂請安時世子爺早已上朝去啦,見都見不著,等世子爺酉初下朝回府,晚上的請安免了,她們也見不到世子爺,世子妃還能博得賢良寬厚的美名。

  見過陰險的,沒見過比花榮月更陰險的,耍陰還贏得賢名,怪不得連媵妾都被她晾著呢,偏又好吃好喝地供養,教人沒法說她一句不是,真是手段一流。

  幸而寇準十日一休沐,上回休沐他去了九皇子的靜王府玩到深夜才回來,聽說把新房吐得狼藉不堪,即使已經清理干淨並焚香燻過,愛干淨的花榮月還是一連三晚睡在西廂房,寇準反而不在意的在喜床上呼呼大睡。

  今日休沐,寇準留在家里,一早便去後院的碧波湖釣魚。

  去豐澤堂請安出來,年順慈和周吟鸞便急急去了碧波湖,打算來個湖畔偶遇。

  花榮月很快得到消息,冷笑在心里。

  周嬤嬤陪笑道︰「爭寵獻媚是小妾慣有的手段,世子爺見多了,不會當真。」

  花榮月揚眉,「蓮兒呢,她也去了?」

  周嬤嬤笑道︰「寒姨娘根本不會去打聽世子爺的行蹤,早回榴花院待著了。」她再一次感嘆自己眼光好,替丈夫納妾就該挑寒蓮這種的。她沒發現自己無意中常替寒蓮說話,因為挑寒蓮作媵妾是她提的主意,自然不希望寒蓮有任何不妥的行徑,害她遭花榮月訓斥。

  花榮月果然心情舒爽,指著桌上的點心,道︰「送一些去榴花院,還有新鮮的秋梨,挑好的送去,另外再打賞蓮兒一荷包金豆子。」

  「奴婢送去吧,正好活動一下老骨頭。」周嬤嬤主動請纓。寒蓮很識趣,拿到金豆子都會分數十個給她。

  花榮月頷首,只琢磨著明早要如何教訓年順慈和周吟鸞。

  日子就這麼平靜過去,寇準待她沒有熱情,好在她也沒有期待,只要像如今這般體面地過日子就行。

  在成親快要滿月前,寧國公府傳來喜訊,說毛景蘭有孕,安慶王妃約了她明日一道過府探視。花榮月思及三朝回門時大哥的異狀,決定試探一下寒蓮。

  用過晚膳,讓人將寒蓮請來,當著寇準的面,告訴她毛景蘭有孕,問她想不想回寧國公寒蓮不太意外,畢竟毛景蘭只喝了一碗藥膳乳鴿湯,體質好的話還是有機會受孕,至于能否保住三個月,只有天曉得。

  寇準望著她那張如梔子花般含苞待放的臉,眼內仿佛劃過一絲笑意,低垂眼瞼摩挲著綠玉扳指,一言不發。

  寒蓮才不想與高危險的孕婦踫在一起,寧國公府也沒有令她留戀之處,搖了搖頭,道︰「國公爺養育我長大,待我恩重如山,只是男女有別,不好多見,姊姊代我問安可好?除此之外,我心心念念的只有姊姊一人,天天都能見面,何須再去國公府。」

  花榮月很滿意她的回答,許諾代她問候寧國公,便讓她退下。

  寇準嗤笑道︰「若非確信你們姊妹從小一起長大,我會以為她愛上你了!」

  「世子爺!」花榮月正了色。「這不好笑,蓮兒只是習慣依賴我。」

  「我才不管你們姊妹情深不情深,我只在乎你懷孕了沒?最好是入門喜,我都這麼努力耕耘播種了……」

  花榮月目瞪口呆。這男人的粗俗和口沒遮攔,到底像誰啊?

  花榮月成親滿月過兩日,寒蓮及笄了。

  或許是寇準夜夜必回豐澤堂,即使很現實的不滾床單便睡在書房里,即使看在她的面子上每隔五、六日便至榴花院坐一坐,但最多待上一個時辰又回豐澤堂,府里上上下下誰不艷羨世子妃擅寵專房,誰不敬重世子妃贏得世子的心,世子真是給足了世子妃顏面啊!

  花榮月的自尊心和虛榮心獲得空前的滿足,一方面覺得本該如此,一方面又有一丁點覺得對不住寒蓮,讓表妹做了媵妾,又讓她連洞房夜也沒有。

  寒蓮生于十月二十日,花榮月決定抬舉她,稟明王妃後,在豐澤堂舉行及笄禮,親自將一對並蒂蓮花的金釵簪于寒蓮發間,王妃派人賞了一副紅珊瑚耳環,寇準更干脆,打賞一百兩銀子。

  年順慈、周吟鸞在一旁觀禮,看得直咂舌,又添了幾分妒忌。

  年順慈眼楮盯著那一百兩銀子,簡直是火燒烏龜肚里疼,巴不得那銀子賞給自己才好。

  她常取笑周吟鸞出身市井,自詡耕讀世家,實際上家里不過出了三名秀才,祖上留下來的兩、三百畝良田,架不住四世同堂,一代又一代人丁興旺,食指浩繁,吃飯的人越來越多,能掙銀子的卻沒幾個,每年靠收田租已經不太夠吃穿嚼用,卻還做著一朝進士及第改換門楣的美夢!但別說中舉不易,沒有名師指點,中進士更是難如登天,即使中了,難道要賣了那幾百畝良田來打點上下不成?

  年家的女人不分老少,日日做著針線繡活貼補家用,她娘為了她的秀才哥哥和五個弟妹,沒有阻止她進王府作妾,以為她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卻每個月只貼補家里五兩銀子,太不孝了!去年哥哥要鄉試,她拿了兩根金簪和一包舊衣物給她娘拿去典當,她娘怒罵她沒用,既是世子寵妾,娘家哥哥若中舉,她也增添光彩,就不懂得拿出手段哄哄世子打賞她哥哥幾十幾百兩……

  年順慈有口難言,去年在世子身邊至少有二十個姬妾爭寵,她手頭一向緊,連打賞下人都畏手畏腳,可笑娘家人還以為她在王府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可是,今日見寇準手一甩便賞了寒蓮一百兩銀子,不禁死命捏著帕子,憑什麼如此差別待遇?世子就這麼喜歡世子妃,為了世子妃顏面好看,也跟著抬舉寒蓮,太不公平了!

  周吟鸞則盯著王妃賜下的紅珊瑚耳環,進王府數年,別說等閑見不到王妃一面,更別說打賞了。聽說寒蓮是王妃的遠房外甥女,多少有幾分面子情,加上有世子妃當靠山,只怕世子也會高看一眼。

  世子妃已專寵一個月,也該讓世子雨露均沾,否則便會在公婆心中留下善妒的印象!依她看來,世子妃看似賢良淑德,其實看世子的眼神沒有熱情,想必不願枉擔善妒之名,怕只怕世子妃會將世子推去榴花院。

  周吟鸞忍不住朝年順慈使眼色,誰知年順慈就死盯著那一盤五兩一錠的銀子看,嘖嘖,眼珠子都凸出來了!

  呿,說什麼耕讀世家,笑死人了,她雖然出身市井商戶,好歹不用拿銀子倒貼娘家,逢年過節她老娘還會湊十幾兩銀子給她打點下人呢。

  但怕什麼來什麼,花榮月果然對寇準笑道︰「蓮兒今日及笄,算是大人了,世子今晚便在榴花院用膳,宿在榴花院吧!」

  年順慈和周吟鸞齊齊瞪向寒蓮,這位娟麗秀美如明珠曉露般的少女,有潔白滑膩的肌膚,悅耳婉轉的嗓音,一旦得寵,哪還有她們出頭之日?

  寇準眸色深沉地看了寒蓮一眼,毫不在意地聳聳肩。「世子妃果然賢德敏慧,便依你所言吧!我還有事,你們退下。」

  三名侍妾這便出了豐澤堂。

  年順慈臉色陰晴不定,有些不豫,卻只能強笑道︰「寒姨娘溫婉乖巧,我見猶憐,果然是有福之人,不似我等在王府毫無根基,靠山硬得很呢!」

  周吟鸞直接尖酸地說︰「得了,世子又不在跟前,裝文雅給誰看?直接說你愛銀子勝過一切,巴不得那一百兩銀子是賞你的才好,你也可以拿一半回娘家顯擺,而我呢,則眼紅寒姨娘得了紅珊瑚耳環,入了王妃的眼。」

  年順慈立刻反駁道︰「我怎麼就愛銀子勝過一切?你少誣蔑我,我又不是出身市井的破落戶,周姨娘再這麼信口開河的胡亂攀咬,小心有朝一日引來口舌之災。」

  周吟鸞嗤之以鼻。「你就是做作,死要面子的人才是自討苦吃!」轉向寒蓮道︰「小心啊,有一天她會向你哭窮借銀子。」

  年順慈氣得仰倒,怒道︰「你欺人太甚,我若是向寒姨娘借銀子使,讓我……」

  「兩位姊姊別吵了。」一向嬌怯怯的寒蓮,打斷了年順慈的話。真是頭腦簡單的女人!

  她輕聲道︰「聽聞年姨娘和周姨娘同年同月入府,服侍世子爺有三、四年之久,應該情同姊妹才是,在王府若說毫無根基,肯定是拿話臊我,畢竟我剛入府,又不比兩位受寵多年,不過仗著世子妃姊姊垂憐,憐憫我沒有娘家人可依靠罷了。」

  瞧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周吟鸞好想大罵,身為王府世子的小妾,娘家人頂用嗎?不論紅白喜事,小妾的娘家人都別想露臉,一百個娘家人,不如一個世子妃可依靠,她這是故意說出來氣人的嗎?

  那柔軟悅耳的嗓音又輕嘆,「說什麼借銀子使,兩位姊姊是在擠兌我呢,就憑世子爺對你們多年的情分,缺多少銀子,還不是說一聲就有了。」

  此時換年順慈爆怒了,是你在擠兌我啊混蛋!世子爺若肯賞我一百兩銀子,我一年都不愁了。

  寒蓮甜甜地笑,望著她們的目光也甜得可以滴出蜜來。「大家都是伺候世子爺和世子妃的姊妹,應該和和氣氣的才是。與其口舌紛爭,不如抄十本《法華經》獻給寺廟庵堂,心情反而愉悅呢!」

  年順慈啞口無言,周吟鸞卻莫名其妙打了個冷顫。

  寒蓮轉身回榴花院了。

  當晚,寇準果然到榴花院和寒蓮一道用膳,一色蓮紋青花的碗盤,烏木三瓖銀箸,三葷四素一湯品,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寇準在榴花院待了兩個時辰,過了亥時,卻又回豐澤堂安歇。

  花榮月大吃一驚,她剛梳洗好,正在臉上抹脂膏,見他大步踏進內室,忙道︰「世子這是怎麼了?莫非蓮兒惹你不高興?她只是膽小,向來沒脾氣……」

  「沒事!」寇準一口打斷她,不耐地瞪她,「寒蓮根本還像個孩子,那手腕細得我一捏就斷,你教我怎麼吃得下去?算了,等她養胖些再說,我先去梳洗。」說完他轉身去了淨房。

  周嬤嬤見機進來向花榮月耳語道︰「恭喜世子妃,世子爺到底鐘情于你,可要一股作氣懷上兒子才好,別教世子去了采薇院。」

  花榮月無法推拒,只好不情願地點個頭,心里其實不太熱衷滾床單,寇準太粗野,不是溫柔體貼的主,兩人為了傳宗接代只好湊合著。

  寇準梳洗好出來,喝退屋里服侍的人,拉著花榮月就上床辦事,大笑道︰「青澀果子,酸牙!哪有世子妃風情萬種,成熟可口,讓我吃了還想再吃……」

  真是粗俗!花榮月忍不住皴眉,如果她的丈夫是寇淮該有多好,寇淮絕對不會這樣待她,光聽他說話就難受……

  寇準一邊盯著妻子的反應,一邊在心里暗諷,又想生兒子,又擺出貞潔烈女的德性,誰耐煩在床上伺候你?只不過,唯有花榮月順利懷孕生下兒子,那朵縴雅嬌弱的小缸蓮花才不用喝避子湯,現下能拖延一時是一時。

  于是,寒姨娘成了王府後院很特殊的存在,世子爺隔三差五會去榴花院坐一坐,或與她一道用膳,但從榴花院出來必回豐澤堂找世子妃。

  照理說寒姨娘應該成了王府後院的一大笑話,但除了年順慈、周吟鸞笑話過兩回,下人之間可沒人敢笑話寒姨娘。別說世子妃常賞吃的穿的安撫寒姨娘,世子爺雖沒過夜,也常讓碧泉送些古玩小物過去。

  成親兩個月,天氣漸冷,花榮月沒有傳出喜訊,寧國公府卻傳來毛景蘭小產的消息。

  安慶王妃和花榮月趕過去,寧國公府正亂成一鍋粥。

  婆媳倆回府時天快暗了,而且身心疲,各自回院子歇息一番。

  花榮月立馬派人把寒蓮召來,她的心情好復雜呀,只有跟寒蓮說才有共鳴。

  寒蓮很快過來,焦急擔憂地詢問︰「姊姊,表嫂她……世子夫人怎麼樣了?」

  花榮月揮揮手,沒心情糾結稱謂問題,笑道︰「妹妹不必太過小心,毛景蘭是你的表嫂沒錯,雖然我一向認為她配不上我哥。」

  寒蓮小心道︰「表嫂怎麼會小產呢?」

  花榮月想到父親和兄長盼著傳宗接代,不禁皺起眉頭來,「都是我繼母不好,貌似寬和大度,其實雞腸鳥肚,明知大嫂懷有身孕,還讓她天天立規矩,大哥替大嫂說了兩句話,便被扣上不孝的大帽子……這下可好了,大嫂因為立規矩太累而小產,我哥都快瘋了,我爹氣得破口大罵,我們登門時,汝陽侯世子夫人正和我繼母大吵大鬧,罵她狼心狗肺,為了自己生的兒子,從媳婦進門第一天便算計媳婦,下藥讓媳婦在新婚夜出大丑,現在又惡毒地壞了世子爺的子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無非想讓自己的兒子繼承寧國公府……」

  寒蓮目瞪口呆。

  毛氏比竇娥還冤,當然全盤否認,跳腳說自己並沒有怪罪毛景蘭當初害她滑胎之事,一心把媳婦當女兒疼,誰知毛景蘭竟是個白眼狼,新人入洞房,姑姑丟過牆,一整個與她離心離德,她百般替毛景蘭遮掩新婚夜的丑事,毛景蘭居然反咬她一口,說自己算計她,如此忤逆不孝,小心遭天打雷劈雲雲。

  汝陽侯世子夫人為女兒的百般委屈而痛哭失聲,說毛氏就是不相信毛景蘭的無辜,才會記恨至今還拿出來說嘴,當初明明已再三解釋清楚,是某人敲打毛景蘭的後膝,毛景蘭才會突然摔了一跤……

  這某人是誰,雖沒道名姓,分明指向花榮月。

  聞言花榮月的臉色遽然一變,仿佛挨了一記悶棍,心里恨死了汝陽侯世子夫人,還是冷靜地為自己辯駁,「你們毛氏女窩里反,不要把髒水往旁人身上潑!桂忘了,今天大嫂會無故滑胎,全是她親姑姑顯擺婆婆威風,早晚讓大嫂立規矩才造成的!」

  汝陽侯世子夫人精神一振,集中火力攻擊毛氏,最後撂下狠話——

  「不是自己生的就是狠心,今天你不心疼世子爺的骨肉,我就等著看有朝一日你兒子長大成親,你如何對待你的二媳婦!」

  毛氏不由氣得渾身發抖。

  「誰家媳婦不立規矩?不侍奉公婆?怎麼輪到毛景蘭就小產了,分明是嬌生慣養,模樣好看但內里虛弱,若有不適為何不說?自己保不住胎卻來栽贓我刻薄狠辣,果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毛氏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

  毛景蘭痛哭失聲,汝陽侯世子夫人抱著女兒和毛氏對罵,所有能想到的難聽話全出籠了,仿佛不將對方罵倒就輸了。名門貴婦罵起人來,不比市井潑婦好聽。

  安慶王妃越瞧越不象話,忍不住刺了一句,「狗咬狗一嘴毛,汝陽侯府出來的全一個樣!真是家門不幸!」說完轉身去廳堂安慰寧國公和花榮信。

  人算不如天算啊,毛氏是續弦,又年輕,怕娶了別家的閨女會婆媳不和,毛氏又有意湊合花榮信和毛景蘭,寧國公這才順水推舟。兩次與汝陽侯結親,圖的是什麼?不就是繼婆婆和嫡媳之間能減少矛盾,家宅和睦,長保寧國公府的家聲不墜,可如今卻成了什麼樣子了?

  安慶王妃勸寧國公拿出鐵腕手段治家,免得寧國公府成了京城的一大笑柄。

  在花榮月的絮絮叨叨中,寒蓮得知了大概的前因後果,縱然花榮月隱去自己被倒打一耙之事,寒蓮也猜想得到。

  這大戶人家過日子可真有意思!寒蓮面上恭敬謙和地聽著花榮月說話,心里已琢磨開來,毛景蘭于洞房夜放蕩丟臉,這事若放在市井小戶,潑辣一點的便吵嚷開來,婆媳倆一對質,未必不會懷疑到寒蓮身上。可就因為她們太講究身分,言行舉止自有規範約束,什麼都怕,最怕丟臉失了體面,所以只能在心里各自暗恨,毛景蘭暗恨毛氏歹毒,為了自己的兒子不遺余力地想抹黑、陷害世子夫婦;毛氏則懊惱毛景蘭不知好歹、過河拆橋,自己好心好意為娘家佷女謀畫錦繡前程,不料竟引狼入室,找自己麻煩。

  現下已事過境遷,誰還會想起渺小羸弱、沒有存在感的寒蓮?

  寒蓮半垂著的漆黑眸子里爆出一絲精芒,隨即化作溫柔如月的笑臉,「姊姊要寬慰寧國公和表哥,表嫂才十六歲,很快又會有孩子的。」

  作夢去吧!她不過動一點小手腳,便讓毛氏女窩里反,寧國公府和汝陽侯府同時炸了鍋,可見大家族的情感有多脆弱,都在拚命維護家族表面風光,內里卻藏污納垢。

  花榮月實在討厭毛景蘭,所以替大哥心痛,又對毛景蘭幸災樂禍,心情矛盾。只是寧國公和安慶王一樣看重嫡庶,毛景蘭生下嫡長孫,花榮信的地位便無可動搖,思及此,花榮月頷首道︰「但願嫂子能很快有喜訊。」

  那你自己呢?寒蓮看著轉身喚丫鬟替她梳妝的花榮月,面上浮現一絲神秘的微笑。「姊姊要去正院,那我先告退了。」

  「嗯,你去吧。」花榮月傾吐完八卦,便不愛小妾們多待在豐澤堂片刻,在她內心深處,早早便認定自己會在豐澤堂里安身立命,成長茁壯,有朝一日搬去正院成為安慶王妃。

  寒蓮將她的小心思拿捏得十分準確,樂得不必給正妻立規矩,在榴花院里過著讀書作畫、蒔花弄草的滋潤生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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