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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賣棺換夫(君愛美人妾愛財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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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04:1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寄秋 - 賣棺換夫【君愛美人妾愛財之一】

哈哈!賣棺材給那群軍爺,是她穿越以來最賺的買賣!
否則她也不會發現胸口中箭、即將入殮的他還活著,
發好心的把他這個大名鼎鼎的鬼將軍從閻王手中搶回來,
還讓他養傷養到決定以身相許\付醫藥費……
作為財迷,她當然不會放棄擁有金山銀山的機會,
可她會答應他的求親,是因為她對他動了心,
雖然他是個面癱,不會說甜言蜜語,卻以行動表現心意,
她端午節上街差點被人群踩踏受傷,是他保護了她;
惡人放火燒她的鋪子,也是他為她揪出凶手嚴懲;
且從不在乎她有人人懼怕的陰陽眼,承諾婚後會護著她,
這樣的男人她哪能不愛?哪怕隨他回家得玩宅鬥她也不怕!
可等踏進將軍府她才知道,愛慕他的表妹和丞相千金是小咖,
最最麻煩的是害他中箭的幕後黑手,一計不成又來一計,
這回居然使下作手段,想害他暴斃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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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04:40 |只看該作者
胖子的心聲 寄秋

  最近呀!忽然發現自己又胖了。

  不是太貪吃,而是秋住在窮鄉僻壤,什麼健康又美味的餐廳通通沒有,只有很油很膩的外食,買個夜市的臭臭鍋回來自己弄,多要點湯能吃兩天,天天這樣吃能不胖嗎?

  啥!說秋吃了什麼?

  不就再加些冬粉,然後魚餃、燕餃、魚板、蝦卷……一堆火鍋料往裡丟去,高麗菜、萵苣,然後牛肉幾包,打個蛋,下個菇類,再丟個凍豆腐、芋頭、魚丸……真的不多嘛!剛好滿鍋。

  可是煮的時候剛剛滿,湯一沸騰後就變得很多,滿得裝不下,所以秋只好把湯舀出來一些,等煮到沒湯時再加。

  每次秋都吃得好飽,好難過,發誓下一次再也不吃了。

  但是人是習慣性的動物,一走過攤子聞到那味道,又忍不住停下腳,猶豫了一會兒又買了。

  於是惡性循環呀!

  有一天秋走過一面鏡子,竟被鏡中臃腫的自己給嚇倒,不敢相信自己又圓了一大圈,整個人都腫了。

  難怪最近爬樓梯都爬不動,從一樓到四樓喘得快斷氣,有時還眼冒金星,喘了好一會兒才平復。

  每個「瘦子」都對秋說:要減肥、要運動,多動動就瘦了,而且要少吃點,你有點……胖。

  這些話令秋有句心裡話非說不可——你們痩子太不了解我們胖子了,要是能少吃多運動也就不是胖子了,就因為做不到呀!

  還有呀!坊間的減肥藥大多是降低食欲、促進排泄、排油和消脂,為什麼沒人發明讓胃減少三分之二吸收能力的藥呢,只要吃進去的東西沒消化成油脂和易胖物質,那就能大吃特吃了,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用忌口。

  唉!這是全地球胖子的心聲呀!不知一百年後能不能達成。

  秋冬眠了。

  一百年後再叫醒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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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05: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鬼娃,滾開,我們不要跟你一起玩,你走遠點,看到你會很倒霉的,你快走開啦!」

  「嘻!嘻!嘻!鬼娃,鬼娃,你是不是又看到鬼了?是誰家又死了人,你快去跟鬼玩……」

  「……喪門星,我娘說你是喪門星,一雙眼睛賊森森地像只鬼,肯定是小鬼來投胎,來壞門楣的……」

  「鬼鬼鬼……好討厭的鬼,快走快走,你爹娘都不要你了,你還活著干什麼,快去死呀!死了就是鬼了,以後不用再見鬼了,哈—哈—哈!鬼娃娃,鬼娃娃,你是命不長的鬼娃娃……」

  孩子學著大人說的無心話最是傷人,但三五孩童一聚集,無心也會變成惡意,污言穢語成了肢體動作。

  其中一名長得肥頭大耳的男童是張大戶家的兒子,從小被寵得無法無天,小霸王似的,他一看到面黃肌瘦背著竹筐的鬼娃走過田埂旁,手賤的先擲出一塊泥塊,好顯他老大的威風。

  其他孩子見狀,也紛紛拾起土塊、小石頭、樹枝朝她丟去,他們咯咯笑著,雖然心裡很害怕,不敢太靠近,因為父母告訴他們那個人是喪門星,他們也怕她會害他們,不過,這是一種孩子們的集體游戲,只要有人帶頭就有人跟隨,跟著大人學的孩子還辨不出是非好壞,他們仍覺得好玩。

  幸運的,孩子們的准頭不是很好,十之八九落空,不然背著竹筐的小女孩又會是一身傷痕。

  一顆扁平的小石子險險地擦過額頭,面色略黃、很瘦小的梁寒玉微微側過頭,瞪了那群孩子一眼,她眼底有不符合年齡的無奈,和想將一群臭小孩吊起來打的凶暴。

  又來了,有完沒完呀!玩不膩嗎?

  繃著一張小臉,一副生人回避的冷漠神情,梁寒玉已經淡定到漠然,麻木的接受一切。

  兩年了,兩年足以讓人徹底平靜下來,認清現實。

  她,回不去了,不論她用什麼方法,甚至決定再死一回。

  但是她太怕疼了,用刀肯定不行,任何切膚割肌的疼痛她第一個喊停,這條自虐的路子行不通。

  上吊嘛,死狀很難看,萬一死不成被救下來,傷了喉嚨成了母鴨嗓更糟糕,她肯定一開口自個兒聽了兩眼淚汪汪。

  若是服毒自殺……說實在話,古代醫學不發達,她上哪找一服即亡的劇毒,尤其她穿過來的時候才五歲,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小可憐,身上半毛錢也沒有,窮得苦哈哈,哪有錢買毒藥。

  現在也很窮,但起碼能吃個半飽,有時還能吃點肉,比她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親爹親娘」好多了。

  因為他們的「遺棄」,她只好努力活著,憑著分給她的半畝地和破草寮,她種些易生長的糧食,遍地的野菜吃不完,蘿蔔、南瓜、馬鈴薯等物耐放,多摘一些也可腌了冬藏,長達三、四個月不愁無糧可食。

  還有河裡的魚蝦很多,雖然不是非常肥大,瘦瘦小小的,可幸好量多,蝦子、螃蟹類曬干了磨成粉當調味料,有甲殼素的營養,大魚小魚則做成魚干,久放不壞。

  其實日子能過下去,說穿了也不是她一個人的能耐,她有三個還不錯的哥哥,算是老天的補償。

  大哥梁智十三歲,為人木訥不多話,肯干實干,是個沒主見的老實人,見人就撓耳憨笑,對什麼事都不計較,有一口飯吃會分她半口,偷偷的替她修好漏水的茅草屋頂。

  二哥梁勇十一歲,比較滑頭,為人精得像個鬼,他不愛做事,偶爾會偷懶,對爹娘的話是左耳進,右耳出,三不五時的從家裡偷米、偷餅給她果腹,她屋內的那床破棉被也是他偷來的,差點被爹娘打個半死,同時也讓她來的第一年免於被凍死。

  三哥梁南跟她感情最好,才九歲大,胳臂不比她粗多少,卻常常跑來幫她耕地、拔草、挑水,教她怎麼種菜,一有空閑就帶她上山找吃的食物,撿一大捆柴下山,怕她沒柴用、沒水喝。

  「鬼娃,鬼娃,白天見日,晚上見鬼,老人見了臉發青,幼兒一聽哭不停,鬼娃鬼娃鬼娃兒,你是一只鬼,為什麼還不變成真的鬼,日夜焚香下地獄……」

  孩子們唱著自編的兒歌,一邊把混著爛草葉的土團丟向抿著嘴的梁寒玉。

  這一次她不躲了,讓人丟個正著,這些孩子若不鬧過癮是不會罷手,跟在後頭直追。她個兒小尚無余力反擊,他們人多勢眾,她一個人,不忍不成,真鬧起來她是占不了便宜,反而留下更糟的惡名。

  在她睜開眼來到這個類似古代中國的世界,可真是嚇得六神無主,足足三天三夜沒開口說一句話,腦子裡渾渾噩噩的只想著怎會來到這地方。

  原來五歲的二妞,也就是這具小小身軀的原主,打兩、三歲起就能看見一些不屬於陽界的東西,當時二妞年幼不曉得那和活人有何不同,含糊的嚷著指來比去,大人們也當二妞在學話,口齒不清實屬平常,沒人在意。

  等到了四、五歲時,長得還算清秀的二妞終於能說完整的話了,可是家人們聽了卻萬分驚悚的禁止她開口,盡量把她放在屋子裡,不讓她出門與同年齡小孩一起玩耍。

  可是再怎麼藏也藏不住,一日,二妞和父母外出時,指著村裡最碎嘴、最不孝的周二嬸兒說:「李婆婆很生氣,在瞪你,說你把她藏在炕下要給小兒子娶老婆的二十兩銀子給吞了,李婆婆說你不吐出來她就要帶你走……」

  作賊心虛的周二嬸兒怕被要回好不容易到手的二十兩,一不作二不休的先發制人,兩手一叉擺出茶壺狀,大罵二妞胡言亂語,小小孩童竟敢含血噴人,她又吵又鬧的抹淚叫屈,一副受了多少冤屈似的上梁家討公道。

  一開始大家都能體諒小孩子的有口無心,要周二嬸兒息事寧人,可是她仍罵罵咧咧的把話傳得很難聽,還說二妞是鬼生的孩子,硬是從手頭緊的梁家訛走一兩銀。

  誰知沒過幾日,周二嬸兒真的死了,而且還死得非常不光彩,她是頭下腳上像種菜般的栽入茅坑裡,腳上一只鞋還掉了,她家男人發現時把她從茅坑裡拉起來已經沒氣了。

  但是詭異的是她死時左手緊握兩錠銀子,正是李婆婆給小兒子娶媳的私房錢。

  更叫人驚駭的是,周二嬸兒的娘家嫂子來替她淨身換衣的時候,一翻過身,周二嬸兒背後赫然有兩道血紅手印,手印只有八指。

  大家都知道李婆婆在一次農忙時曾不慎被割稻的鐮刀割斷了兩指,因此她只剩下八根手指,村子裡小輩都笑稱她八指婆婆。

  諸如此類的事發生好幾起,二妞的歲數小,天真無邪的看見什麼就說什麼,不明白別人為何聽了她的話臉色一變,隨即拔腿就跑,見鬼似的見到她就繞道而走。

  那一年,略有干旱,稻米歉收,二妞頂頭的大妞要嫁人,梁家人很勉強的為她湊出一份還過得去的嫁妝,只是大妞一嫁出門,梁家就真的毫無存糧,窮得幾乎得要典兒賣女了,偏偏二妞在此時又出了事,指著剛喪父的王二狗說他娘偷人,說他爹告訴她是他娘和奸夫合謀害死他的,話說不到半天,二妞被人從山坡往下推落,小腦袋瓜子撞上坡道上的石頭。

  二妞死了,再清醒過來的是來自異世的梁寒玉,二十七歲的她成了五歲女娃,一頭枯黃的頭發,因營養不良而瘦小的身子彷佛風一吹就倒。

  人是活了,麻煩卻是不小。

  披麻戴孝的王二狗他娘找上門,哭天喊地外加撒潑無賴,逼著梁家二老非要把二妞沉塘,硬指她是八字陰的鬼娃。

  鬼娃之名因而傳開了,流言越傳越誇張,說她能見鬼的雙目不是人該有的,是來自黃泉深處惡鬼的鬼目,她是帶著詛咒而來,會給村子帶來滅頂之禍,二妞不死,村子不寧靜,鬼魅重重……

  為保住女兒一條小命,也因沒余糧養女兒,梁家夫婦在徵得裡正和村民的同意後,將年僅五歲、重傷初癒的女兒送到村子邊緣的一處山坳,裡頭有間屋子半毀的草寮,給她半畝田地自生自滅。

  活得下來是她的命,反之也怨不得人,誰叫她命格不好。

  幸好她有三個好哥哥,瞞著村子裡的人接濟她、照料她,終於把她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再世為人的梁寒玉當然不再是那個傻妞,她還是能目視陰物,但卻懂得偽裝,不再動不動滿口鬼話。

  可惜「鬼娃」的名號像牛皮糖一樣的黏住她,即使她表現得很正常,像普通的村裡小娃兒,可是村中的大人小孩一瞧見她仍是面露驚惶,連忙閃避,還喊著鬼娃來了。

  梁寒玉的人緣指數是負數的低呀!除了幾個哥哥外,沒人肯跟她說話,搞得她常懷疑自己快得自閉症。

  「不許欺負我妹妹,走開,我家二妞不是鬼娃,你們亂說話會爛嘴巴,滿臉長豆花。」

  一名明顯穿著哥哥舊衣,因身子抽高而使得袖子短一截,露出三寸手臂的男孩怒氣衝衝的衝過來,手還拿著敲樹上果實的長棍子,很是威風的挺起瘦平胸脯叫喊著。

  「三哥。」看著比自己高半顆頭的男童,梁寒玉感動的喊道。

  靈魂快三十歲了,而眼前的男孩才九歲,要克服的心理障礙很艱鉅,她練習了很久才喊得順口。

  畢竟這身體的原主是人家的妹妹,既然回不去,代替二妞活下來的她只好「入境隨俗」,當起三個年幼男孩的小妹妹,努力的活下去,想辦法把日子過得更好。

  「二妞不怕,哥哥保護你。」梁南的身子很瘦,稚氣未脫的臉上有著為家人不顧一切的堅韌。

  看他一副小大人樣,梁寒玉差點笑出聲,卻也感動得眼眶微微一熱,小手拍了拍擋在前面的三哥。「二妞沒事,三哥不用擔心,我沒事。」

  「什麼沒事,衣服都弄髒了,你才兩、三件換洗衣服,要是都髒了要穿什麼,他們真是太壞了。」他邊說邊瞪著仍在嘲笑梁寒玉的小孩,手中棍子握得死緊,似要將他們的頭一個個打爆,看誰還敢說他可愛善良的妹妹是鬼娃。

  「髒了就洗一洗唄!反正這天熱得很,很快就干了,不礙事。」這點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她不再說「鬼話」,循規蹈矩的過日子,過個三、五年人家也就淡忘了。

  記得她剛穿過來那一年,身體狀況爛到隨時會咽氣,別說下炕床了,連翻身、喝水都十分困難,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中她以為自己撐不過去了,必死無疑,卻還有人成天喊打喊殺的要她的命,硬說她是鬼娃,不死會壞了村裡的運勢。

  第一年的冬天,她看著一片一片的雪花飄落,在發著高燒、囈語不斷以及有心人的迫害下,她竟然熬到開春。

  一到了春天,便是播種的季節,家家戶戶都很忙,因此說閑話、找麻煩的人少了,她的事也漸漸被淡忘了,雖然還有人在嘴上叨念兩句,但第二年的豐收,讓說她是災星的流言散了,只是鬼娃之名仍擺脫不掉,走到哪裡被人嫌棄到哪裡。

  好在她獨居,不然叫人發現她行事舉止異於常人,搞不好要把她當妖物綁在木柱上燒了。

  「怎麼可以不當一回事,你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被欺負,有三哥在,誰也不能動你一根寒毛。」

  梁南一揮棍子,把膽小的孩子嚇退了好幾步,但他們不甘示弱扮了扮鬼臉,一哄而散。

  「三哥,我屋子好像漏水了,趁天氣好沒下雨,你替我用泥團子補一補。」對於利用「童工」干活,梁寒玉一點也不心虛,使喚得很順手,要是她不叫梁南做,自己動手,他反而會使小性子,端起哥哥的架子訓人。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別看梁南才九歲,他已經會劈柴、挑水、下田耕種,把一排一排的高粱種得比尺還直。

  「什麼,又漏了,你等等,一會兒我和二哥到山裡挖土,再回家偷兩斤糯米粉來和泥,糊上的土牆才不會漏雨,要不然風一吹,牆壁就變薄了。」如果冬天一到又冷颼颼地,滿屋子冷風直灌,把人都凍出病來。

  「不好吧!三哥,娘……會不高興……」大哥都十三歲了,她那個重男輕女的古代娘正打算存點錢,好為大哥定一門親,等十五、六歲時將媳婦娶進門好抱孫。

  梁家的男丁很顧家,對自家人是沒話說的好,不怕做太多就愁做得不多,一定先把家裡的女眷安頓好,對於這一點,梁寒玉特別有感覺,梁家一群傻子令人心窩發暖,讓「初來乍到」的她感到溫暖。

  原主的娘趙氏也不是不看顧女兒,不過在她心裡有輕重之分,趙氏最在意的是三個兒子,以後老了要靠他們奉養、送終,不多關注點怎麼成,一個個是心頭肉。

  至於女兒是嫁出門的,捧別人家的飯碗,備妥一份嫁妝已是仁至義盡,能省一些就省一些,只要能住人就好,管他屋子破不破,女兒再留個七、八年就要許人了,是個緣淺的冤家。

  或許是因為母女情分淡薄,出嫁的大妞除了三日回門外,鮮少回娘家,平日也少有往來,所以梁寒玉還沒見過大姊長什麼模樣。

  「別擔心,不會讓娘知道,我偷偷的拿,裡面摻些陳米,娘看不出來。」梁南笑得得意,拍拍胸脯保證萬無一失。

  干這種事不是一回兩回了,他都熟能生巧了,把以往放陳的老米混入新米中,娘雖察覺有異卻不曉得哪兒不對勁,還以為孩子生得多,記性差,自個兒給忘了。

  兩兄妹走的不是回梁家的路,而是一路上山,到山澗旁割些當季的野菜,梁寒玉背上的竹筐到了梁南的背後,一個割野菜、一個負責背,順手再撿些霜凍前松鼠藏的核桃、野栗,從樹洞裡掏,一捉就是一大把。

  直到籮筐裝了八分滿,有些沉了,兩人才往山腳下的草屋走去,有說有笑的談著野菜團子有多好吃。

  「咦!是二哥耶!」

  屋子前頭,正蹲著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他低著頭,十分專注的劈著大腿粗的竹子。

  「三弟、二妞,回來了。」梁勇抬頭看了一眼,又安靜的做著手邊的活,依竹子的大小剖成適合的寬度。

  「二哥,不是說好了你替我們把竹子拖回來,剩下的我來做就好,你若是回去晚了,娘又要叨叨念念了。」

  明明都是她肚子裡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趙氏的偏心卻顯而易見,趙氏對女兒的感情真的很淡,三句不離「別人家的」,對兒子卻像守財奴一樣的守著,唯恐被人偷了去。

  「不礙事,快做完了,大哥已經幫你將臂粗的木樁打入土裡三尺深,照你說的往上延伸一排,他說再三天就能打到你指定的泉水邊。」他妹妹真是聰明,用竹管引水到屋子裡,省得到好幾裡外的溪邊挑水。

  與有榮焉的梁勇眼帶笑意,想著一得空就幫妹妹在屋子後頭挖個小水塘,養鴨養魚,種藕植菱都方便,山上的泉水引下山便能分出一些注入池塘,等冬天竹管結冰流不出來,她還有一池的塘水好用,省時省力又不愁無水可用,冬日鑿冰挑水太累人了。

  用竹管引水是梁寒玉的巧思,懶人的懶方法,吃過一次在冰天雪地中挖雪化水的苦頭後,她想起以前在茶居飲茶時所見的古樸擺設,用於生活上並不難,滿山的野生竹子不用錢,難得是干活的苦力。

  她再一次慶幸有三個好哥哥,不因原主的鬼娃之名而疏離,偷偷的為她做了很多事。

  梁寒玉笑眼眯眯的拿著小根的竹子,將竹節處削得中空,保持水流暢通無阻,再將剖開的竹片在原處蓋住,以搓成小指粗細的麻繩綁好,以防有蚊鼠爬過竹管,造成水源污染或病菌傳染。

  對於入口之物她很講究,不想來個中毒或吃壞肚子,來到這個資源匱乏的時代,有健康的身體才有充滿希望的未來,否則拖著病弱的身軀,想做什麼全是空談。

  在三兄弟和梁寒玉的通力合作下,費了大半個月的引水水道終於在清明前完工,清澈的泉水由山上引入竹管中,順著竹管往下流,約一刻鐘左右,潺潺流水流進架在灶台旁的大水缸,很快的流了半缸滿。

  水缸底下是土磚砌成的蓄水槽,約一尺高,有個活動的木板能控制水位的高低,用來洗碗、洗菜、洗水服,槽底靠牆的位置是排水口,能將多余的水直接排出屋外,做為菜園裡的灌溉用水,一舉數得。

  因為沒錢,不能把草屋改建成牢固的磚屋,不過窮則變、變則通,梁寒玉叫她的哥哥們多挖了幾車黏性佳的黃土,屋子前前後後抹了一層又一層泥土,杜絕可能的漏風和滲水,她求的是冬寒雪重時別給凍著了。

  其他的,真的只能再想辦法,她這具身體才七歲,粗重的活她是干不了,只能先囤糧養活自己,想賺銀子還得慢慢來,她不急,有的是機會,先養好身子再說,重病過的梁二妞實在太瘦弱了。

  其實,到了所謂的大禹皇朝,身為穿越人的她並未占上多少便宜,梁家太窮了,窮得玩不起宅鬥、宮鬥,能吃飽就是最大的滿足了。

  所以呢!賺錢大計很難展開,她先蟄伏,累積經驗值,把自己的思想古人化再決定出發點,餓不死總會有希望。

  「咦!是金銀花,有清熱解毒的功能,摘上幾籮筐陰干拿到鎮上的藥鋪裡兜售,應該能賣幾十文吧!」她想養鴨、養豬,再買幾塊布裁衣,讓自己能吃飽再說。

  穿越前,梁寒玉曾是醫學院學生,而她識得幾種草藥則歸功於求學時期的同寢室學姊,方學姊念的是中醫系,家裡開中藥鋪,一整天抱著藥草之類的書看得不離手,她功課不忙時也會借來一閱,中西融合。

  念到大三時家中突生變故,父親酒駕毀了別人家一家人,五口人去了三個,一筆對她家而言是天文數字的賠償金拖垮他們這個家,她也被迫中斷學業。

  而後幾年他們一家為著龐大債務而勞心勞力,幾乎可說是日以繼夜的賺錢還債,一人身兼數份工作,一大清早出門,到了晚上十一、二點才回家,拚得快爆肝了才過了那坎兒。

  醫學院學生的膽子向來大,做過大體解剖的她休學後從事「化妝業」,是為死人上妝,縫合因各種意外而肢離破碎、毀容、五官不齊的屍體,她是非常專業的「化妝師」,在業界深獲好評。

  為了多賺一點錢,她還考上禮儀師執照,兼做喪葬方面的事務,明快又體恤喪家的做法讓她在同行的評價相當高,委托常常應接不暇,兩項工作讓她忙得不可開交。

  死人的錢最好賺,絕不拖延或耍賴不給,做得令喪家滿意還有額外的紅包可領,對家裡的債務助益頗大。

  然而有一天在趕完半夜的一場法事後,公司的車行經高架橋時,殊不知豆腐工程害了車上數人,車子開到橋中央,橋面忽然裂開一條大縫。

  在一陣天旋地轉與尖叫聲中,她感覺到落地的強烈碰撞,忽地烈焰竄起,她的眼前由赤紅轉為黑暗……

  走在上山的小徑上,她甩甩頭,揮去「前世」的記憶,事已至此,再想那些也無濟於事,想辦法在這個時空安身立命才是重點。

  「池塘都挖了,該種藕了,明年就有賣價高的蓮藕可收成……」還能養魚,魚從溪邊撈,先從小魚養起。

  受限於這副小身軀,梁寒玉滿腦子是她能力所及的賺錢大計,她給自己設定了短期目標,如無天災人禍的話,十之八九虧不了錢,還能有存款。

  她現在最缺的是糧食和白花花的銀子,即使是幾十枚銅錢也成,雖然有兄長們不時提供食物、日常用品,可是他們也窮,她也不好一直增加他們的負擔,於是她依舊阮囊羞澀,兩袖清風,穿著補了又補的舊衣服,飽一頓、餓一頓的想著什麼時候才能吃飽。

  好在她的身體好了七七八八了,身子骨比剛穿過來時強壯許多,有些事有力氣干了,不用再擔心動不動就生病,她也有氣力上山砍柴摘蘑菇野菜了。

  不過希望老天爺能對她再好一點,從天而降一份驚喜大禮,掉下一堆金子讓她撿,那她會開心的闔不攏嘴,給過路神仙連點三年燈,佛香不斷的供奉。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可是她實在沒太多辦法,只好求諸看不見的神明,有希望總比絕望的好。

  正當梁寒玉幻想著腳底下出現裝滿銀子的寶藏,就聽見不遠處她設的陷阱有了動靜,撥開草叢一看,一只肥碩的灰兔被繩子套住後腳跟吊起,逃不開的直蹬兔腳。

  她不用捕獸夾,因為買不起,而且她想保持獸皮的完整好賣錢,若是獵物太小或瘦了些,活物也比較好養活,當家禽、家畜養大,產崽自養或賣掉都可,她不吃虧。

  只是逮中獵物的機會很少很少,她做陷阱的技巧太差了,還在摸索中,開春至今約有月余,她只逮到兩只灰鼠,一只跛腳的野雞,和剩下半截身體的肥青蛙,大概是夜梟吃掉的。

  今天收獲算是不錯,終於能吃葷了。

  「哇!有肉吃了,一半腌起來等日後再吃,一半紅燒夠吃一、兩頓了……」她琢磨著吃法,杏仁似的大眼迸出光點。

  驀地,草叢裡發出異響。

  雙手吃力的拎著大灰兔的梁寒玉怕人來搶食,倏地往後退了幾步,小心戒慎的看著搖了好幾下的長草。

  過了好一會兒,草叢裡再無半絲動靜,本來膽子就大的梁寒玉拿起地上的石頭將手中的兔子敲暈,穿皮衣似的用繩子綁住兔子的四只腳往身後一背,一切准備妥當了再往前跨了兩步,靠近似有動物躲藏的地方。

  別看她好奇心重,什麼都不怕的膽大樣,其實她早就觀察過四周的地形,做好逃跑准備,只要一有危險馬上拔腿就跑。

  但是及腰的長草一撥開,她正對上一雙獸目……不,是一雙宛若受傷小獸的瞳眸,睜得圓亮的瞪她。

  明明是在求救,眼神卻十分凶狠,彷佛只要梁寒玉一動,就要撲上前咬斷她的咽喉,那既驕傲又恐懼的黑色雙瞳,承載著一絲茫然和渴望活下去的狠厲。

  「你……你受傷了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其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是不想惹麻煩,可是一看這表情凶惡的白衣少年一身狼狽,身上還有斑斑血跡,心腸再硬也不好見死不救。

  瞧他穿著綾羅錦衣,腰間配著青玉雙螭玉佩……應該是有錢人吧!

  「你……你走,不用理我……」少年別扭的扭開臉,不讓人瞧見他落魄的模樣,語氣生硬。

  「可是你的腳好像傷著了,真的不理你成嗎?憑你一個人是下不了山的。」她說的是肺腑之言,就連當地人也不敢入山太深,容易迷路,何況是行動不便的外地人。

  少年雙唇緊閉,好似沒聽見她說了什麼,但眉間的緊蹙和額上的細汗,顯示他正在忍受強烈的疼痛。

  「不要太逞強了,小朋……大哥哥,山上入了夜會有很多野獸走動,它們是吃肉的,瞧你細皮嫩肉的肯定很好吃,它們可能一下子就吃完了。」

  梁寒玉本來想喊聲「小朋友」,可她想起自己的外形是七歲女童,話到嘴邊又改口,盡量用小女娃的口吻說話。

  「誰細皮嫩肉了,信不信我能一刀劃破你的喉嚨。」少年如惡狼般地從鹿皮雲靴裡抽出一柄鑲寶石匕首。

  真……真亮,是真的吧!梁寒玉直直盯著價值不菲的匕首目不轉睛,心想只要挖下一顆紅寶石她就發了。

  「和我比起來你就是一個虛張聲勢的小少爺,瞧我的皮膚多健康,日頭曬成蜜金色。」

  「你……」瞧她舉到他眼前的麥色小胳臂,少年漲紅臉的一哼,試圖靠自己的力氣站起。

  固執的小孩,不可愛,打小就這麼剛愎自用,長大了肯定是不近人情的石頭。「我扶你吧!不要勉強自己的腳用力,不然同樣的傷處再傷一次,大哥哥你這輩子只有當瘸子的分。」

  大概是被梁寒玉的話驚著了,唯恐落下殘疾,白衣少年的神情稍稍軟化,但仍微帶倨傲的斜睨她。

  「你要敢摔著我,本少爺拿你的命來抵。」冷著臉,他臉上看不到半點客氣,依舊是愛理不理的死樣子。

  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再一次在心裡臭罵,不可愛的孩子。「大哥哥,我會很小心的,不過你也要爭氣點,不要把身體的重量全壓在我身上,我撐不住你的。」

  「你說我重?」少年的手重重的往她細肩膀一掐按,梁寒玉痛得只想把這個不知好歹的熊孩子往山腳下擲去。

  「你敢說你不重嗎?瞧你的肉多肥嫩,跟我痩巴巴的小身板是兩回事,你起碼有我的三倍重,可以帶去市場賣掉。」他壓得她肩頭很沉,她把吃奶的力全使了出來,只勉強的撐住他重心一偏的身軀。

  白衣少年並不胖,中等體形,大約十一、二歲左右,膚色白皙細嫩,看得出是出自大戶人家,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個頭不高但脾氣不小,有股富家闊少的驕氣和傲慢。

  不難瞧出他對自己這個窮鄉僻壤小姑娘的不屑,明明需要幫助還端著架子死不開口,看誰都不順眼,拒人於千裡之外,彷佛身上帶著刺尖兒,誰靠近就要扎上幾下,扎得血流一地。

  「……我不去人多的地方……」白衣少年的眼中閃過一抹淡得幾乎無法察覺的黯然。

  「怕被人追殺?」梁寒玉本意是取笑他,可是人的無心之語往往切中要點。

  白衣少年惡狠狠一瞪,眸心布滿陰霾。「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活不長。」

  她不打趣的學他板起臉。「你可以不要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你的經歷,咱們只是萍水相逢,過後即忘,反正以後你也不會再見到我,兩兩相忘江湖中。」

  但如果他懂得報恩的話,她不介意收收黃白俗物。

  聞言,他眉心一蹙。「你說話的口氣不像小孩子。」

  她暗啐,一臉不以為然的說:「你也沒多大呀!傻乎乎的往山裡跑,遇到比大山還壯的熊瞎子,你是有命去、無命回,要不是遇見我呀!你這條命就要交代在這裡了。」她有挾恩以報之嫌。

  「比你大。」看了看她只到胸口的瘦小身形,白衣少年的臉上少了些惡意,試著不將全身的重量壓向她。

  「嚇!這時候還比誰大誰小嗎?你一張臉白得快見閻王似……啊!等等,你的身體怎麼這麼燙?」

  無意間碰到他的頸子,指尖傳來的熱燙讓梁寒玉驚呼出聲,她知道這是傷口發炎所引發的高熱,得立即治療。

  「一點點……不適,我撐得住……」他咬著牙,冷汗直流,眼看著就要厥過去,全靠意志力撐著?

  「不是撐不撐得住的問題,而是我快沒力氣扶住你,你沒聽見我很喘嗎?」他到底受多重的傷。

  梁寒玉的臉色漲紅,顯然她的身子還沒好得能上山打老虎,她比想像中虛弱,外強中干。

  少年的眼前開始發暈。「你住哪裡?」

  「山腳下。」

  「一個人住?」

  「是,一個人住。」關他什麼事。

  「帶我到你住的地方,不許泄露我的行蹤……」在沒查清楚是不是「那個人」要害他之前,他誰都不相信。

  「可是我家很小、很破、很有陶淵明風,錦衣玉食的你怕是住不慣……」她家裡的存糧養不起他。

  久久沒聽見回話,喘得厲害的梁寒玉抬頭一看,當下都要噴淚了,雙眼緊閉的少年根本已然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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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05: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喂!你叫什麼名字?」

  「……戰……」以下含糊。

  「三點水的湛?阿湛呀!總算從你的蚌殼嘴裡撬出話來,不然我都要阿貓阿狗叫你了。」

  「不許叫我阿湛。」抿著唇的少年一臉怒容。

  「阿湛,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救不回來,燒了三天三夜快燒成木炭了,要不是我的「朋友」醫術精湛,指引我找到救命藥草,你這條小命就嗚呼哀哉了。」她還得費力挖坑將他埋了,羊肉沒吃著反惹了一身腥。

  「你的朋友?」阿湛瞧瞧她沒半扇門板的身高,眼露懷疑。

  「是啦!我不能有朋友嗎?瞧你那是什麼眼神,完全沒有對救命恩人的敬重,你要曉得,要不是我見義勇為,明年你墳頭上的草都比我高了。」還鄙視她,人小不能有忘年之交嗎?

  梁寒玉口中的朋友是年過六旬的老大夫,一年前在家中跌了一跤便沒氣了,死前仍念念不忘要上山采藥,梁寒玉在山上「見」過他幾回,彼此就中西醫學交流了一會。

  此時一身錦藍衣袍的老大夫正飄在阿湛的床邊,他膝蓋以下全是空的,正一臉笑意的朝梁寒玉擠眉弄眼,一副為老不尊的老頑童模樣,指著快放涼的湯藥要她別忘了喂藥。

  阿湛瞧不見他,倒是敏感的感覺到右側身子有點涼,似乎有股冷風直往他身上吹。

  「施恩不望報。」他聲音很冷,活似自終年積雪的山頂吹來的冷風,讓人冷得上下兩排牙齒直打顫。

  有恩不報,誰做好人。「診費加藥錢,以及我照顧了你幾日夜的辛苦,折合成銀子收你十兩就好。」她現在非常缺有重量的銀子,不嫌少,但不能不給。

  「沒有別人?」

  阿湛沒頭沒尾的冒出一句話,偏偏梁寒玉聽懂了。「當然有別人,不然以我比竹竿細的胳臂拖得動你?我的腰很脆弱,禁不起你一壓……」

  「誰?」他沉聲問。

  「我二哥,他到我住的地方找不到我,很擔心我出了意外,所以走我常走的小路上山找,在半山腰發現被你壓個半死的我。」他個頭看起來不大卻沉得很,沒她想得簡單。

  下山的路不比上山好走,一個腳步沒踩穩不僅僅是倒栽蔥而已,更大的危險是直接滾下山,崎嶇的山路尖石密布,不死也落得半殘。

  「他口風緊不緊?」阿湛猶帶稚氣的面龐有一絲隱憂。

  「比你緊。」梁家三兄弟都不是長舌公。

  阿湛一聽,目光冷沉。「這幾日沒人打探我的下落?」

  她故作老成的把藥送到他嘴邊。「就是有也不會找到我這裡,村子的人不敢靠得太近。」

  他們巴不得忘了有她這個人。

  非常可笑的,為了將她逼出村子,裡正和幾位耆老居然同意村民的胡鬧,表明朝廷發下的米糧她不能領,過冬的賑災物資沒她的分,他們視她不祥,刻意將她排除掉,村裡的祭典、紅白事全與她無關,她連熱鬧都看不了。

  梁寒玉現在住的屋子和前後院子,以及半畝地是她全部資產,歸於她名下所有,若她勤快耕種,自給自足是可以的。

  但是若想致富是絕無可能,村子裡的人想法是餓不死她,她就該謝天謝地了,再多便是貪求了,他們不容許她得寸進尺。

  「為什麼?」

  她看似不在意的一笑。「因為我是鬼娃。」

  「鬼娃?」什麼意思?

  「我能看見鬼哦!你身邊就有一只老鬼。」梁寒玉逗趣的朝古大夫眨眨眼,吐出了小舌。

  古大夫拎著藤制藥箱,滿眼寵溺的揚唇。

  不信鬼神不信邪的阿湛冷冷一瞪。「我的腳幾時能落地?」

  「傷筋動骨一百天,起碼三個月……」

  阿湛冷眸一沉,梁寒玉也學他撇嘴。

  「就算不要三個月,你至少也得躺七天,你小腿骨折了,我用木頭固定住了,之後下床走路時不能用力,最好拄著拐杖分散右腿的重量,再斷一次就好不了。」

  她補充一句這些都是大夫說的,惹得旁人看不見的六旬老人做出不快的神情。

  假傳大夫意思,難怪死透了的古大夫要打人,她實在太頑皮了,皮到連傷員都加以戲弄。

  「我餓了,可以傳膳了。」一肚子藥,全是苦澀味道。

  還傳膳咧,他當自己是皇帝啊。「我也餓了。」

  梁寒玉露出等你救濟的神色,本來就窮得沒半毛錢的她為了他的傷已耗盡家中糧食,因為他一直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所以她也出不了門上山采野菜,坐吃山空。

  「你就不能弄個粥或者弄碗湯?」看著他干什麼,難道他還能弄出食物不成?

  若非他折了腿,否則他肯定上山,獵頭百來斤重的大野豬往那個面露可憐的小丫頭身上一砸。

  「我缺錢。」她大大方方的開口討銀子。

  阿湛的眉頭一抽,從腰間取出一小片金葉子。「用它去買食物,我不吃魚肉、羊肉,也不吃蔥。」

  挑嘴。梁寒玉不以為然。「找不開耶!阿湛少爺,我們這個小村子很少用到金子,你拿銀子較實在。」梁寒玉邊說邊將金葉子往懷裡塞,到了她手裡就是她的,打上標記了,絕無還回的可能。

  他的眉頭又一抽,素白的手指在懷中摸了好一會兒,摸出些許碎銀。「這些夠了吧!」

  「另外的十兩診金……」她很缺很缺銀子。

  看了她一眼,阿湛由鼻孔一哼。「等我的傷好全了再說。」

  「萬一你跑了怎麼辦?」親兄弟都要明算帳,何況他們交情不深,一切的友好建築在他「有錢」上。

  雖然就算他沒錢她也會救,但是救富家少爺和救窮人家的小孩,那種心情是不一樣的,前者讓她有不索取報酬就是傻瓜的感覺。

  他沒好氣的冷眼瞪她。「還有你懷中的那片金葉子。」

  梁寒玉一聽,馬上裝傻。「什麼金葉子,我沒瞧見,外面的枯葉一堆,要不要我掃給你。」

  「去弄飯。」從未餓過的小霸王一餓,脾氣就顯暴躁。

  「知道了,別期望太高,鄉下地方的粗茶淡飯就忍著點,不要太挑剔……」她能弄什麼呢?想著家裡還剩下什麼,走出屋子的梁寒玉暗暗盤算著,沒灶台高的她看看菜園裡長得翠綠的青菜,在她細心的灌溉下,每一棵都長得又大又青翠,茄子、絲瓜也結出不少果實,差不多可以下鍋煮了。

  前幾天逮住的那只肥兔子煎榨出半碗兔油,她忍痛的多下幾勺油,弄了小魚拌山蘇、紅燒茄子、涼拌黃瓜,熱炒莧菜和絲瓜湯,還十分肉疼的切了幾片剛腌好不久的熏兔肉,薄可透光的肉片用自制的小竹盤盛裝,對她來說絕對是豐盛的一餐。

  過去她可沒吃這麼好呢!大哥偷偷塞給她的半斤鹹豬肉她就足足吃了七、八個月,每個月只允許自己切一小小片解解饞,她省了再省還是省不到八月中秋。

  「你吃素?」看了一盤又一盤的綠色,小正太阿湛不意外的又皺起兩道日後鐵定英挺的濃眉。

  梁寒玉非常心疼的用竹筷挾起紅燒茄子裡小得不能再小的油渣子。「你沒瞧見這是肉嗎?我一年可吃不到幾口。」

  「不是你炒焦的蒜?」

  她一口含入嘴裡,很珍惜的嚼了又嚼。「這是兔子後腿的肥油,守在灶台旁大火炸了大半個時辰才炸出這麼一小塊,你聞聞,多香呀!簡直是人間美味,無上珍饈。」

  若是在現代,別說是肥豬肉了,就算一點點帶白花的雞皮,梁寒玉都會毫不猶豫的挑掉它,雖然家裡欠了債,卻也還不缺那口吃的,她在飲食上從不虧待自己,也注重養生之道。

  可是穿成連半點謀生能力都沒有的小蘿莉,還是個爹娘都不敢養的小可憐,她作夢都夢到啃著肥滋滋的雞腿。沒得吃才知得之不易,因此她分外珍惜每一口糧食,一點點肉渣也能補足她體內的蛋白質,不致痩得厲害。

  她也要長大呀!不補不行,即使一口油也是養分來源。

  「你很窮?」他話一說出,自己也怔住。

  看看屋子裡的空蕩,寒酸的竹椅木凳,全是現成的竹子樹頭稍微一修整做成的,能算是貴重物品的只有陷了一角的銅壺,拿去當鋪當或許還能當個十文錢,她連被子都舊得發硬。

  聽到他明知故問,梁寒玉真想手叉腰仰頭大笑。「你看到我哪裡有值錢的東西,敬請批評指教,你喊價,我就賣,還買一送一讓你不虛此行。」

  「你爹娘不管你?」他記得她是有兄長的,她曾得意地說她有三個好哥哥。

  梁寒玉聳聳肩,滿不在乎的和他搶菜吃。「我剛說了我是鬼娃,是鬼的孩子,陽世的爹娘哪敢養我。」

  來到這世界兩年了,她並不常想起在現代的爸媽,他們雖然是一家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可感情很平淡,各忙各的事,有時候一、兩個月說不上一句話也是常有的事。

  也許是她太專注於賺錢,又太早出外打拚,養成她獨立自主的性格,心裡有話不向別人說,一個人默默去做,久而久之忘記家人的意義,現實磨掉她的熱情,漸漸變得冷漠。

  「無稽之談。」他不相信世上有鬼,人比鬼可怕。

  「可是信者甚眾呀!一傳十、十傳百,一個傳過一個,有誰不信?可反正嘴巴長在人家臉上,他們愛說由著他們說。」她不做虧心事,心底坦然,人有分好壞,鬼也不全然是惡鬼。

  大概小村子民風算是樸實,梁寒玉遇到的都是心地善良的好鬼,她有空的時候會陪他們聊兩句,聽聽生前的趣事,若她心裡煩躁他們也會主動走開,把安靜留給她。

  一群會疼人的鬼,人鬼相安無事。

  「你不在意?」阿湛的表情是生氣的,也明白她定然吃了很多苦,不介意她從他的筷子下夾走一片薄兔肉,如獲至寶般的細嚼。

  她看來比他還餓,小胳臂痩得接近皮包骨。

  「世上流言何其多,我要真往心裡頭擱,你這會兒看到的不是我,而是一縷飄來飄去的孤魂。」天下事天下人去管,她不干大事,安居一角就成。

  梁寒玉胸無大志,書中的穿越前輩能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宮鬥當上獨寵的皇後娘娘,宅鬥是大權一把抓的當家主母,她們的厲害在明面上,爭來鬥去樂趣無窮。

  可她不行,她不善於和「活人」打交道,因此她才會在離開醫學院後從事化妝師一職,停屍間的冰冷屍體不會說話,安靜的任她擺布,在一個人的工作中她反而心情平靜。

  所以見不見鬼對她而言無所謂,她根本不畏懼來去無蹤的無形物,反而覺得親切,很快的就適應二妞所見的世界,並且接受,他們比活著的人有人情味多了。

  「你的言行真不像六、七歲的小孩。」阿湛目光清澈,有點嬰兒肥的臉上有些困惑。

  梁寒玉心中咯噔一聲,裝傻賣笑。「你不曉得窮人家的孩子老得快嗎?我長得像五歲,實際上是七歲了,但心態是十五歲,我長大了,可以一個人自己過活。」

  聽到她才七歲就要自個兒過日子,三餐不濟的生活在破屋子裡,阿湛心頭莫名揪了一下,「你……」

  「二妞,你要的鴨蛋我幫你挑來了,不過只有五顆,胖嬸說這陣子鴨子吃得少不下蛋,有小鴨子的鴨蛋不多……」梁南的大嗓門由遠而近,在屋子前頭大喊著。

  「三哥,你等等我,我快好了。」她趕快大口地吃了一口甚感滿意的紅燒茄子,袖子一抹,擦去嘴邊的油漬。

  「你在干什麼,是不是又不聽話的偷編竹籠子,大哥、二哥說過等他們把竹片削平了你再動手編才不傷手……咦!他怎麼還在?」推門而入的梁南怔了怔。

  什麼叫「他怎麼還在」,這人懂不懂禮數,腿上綁著木頭夾片的阿湛挑了挑眉,不太痛快。

  「三哥,他受傷了嘛!一時沒法下床走動,我既然救了他就要好人做到底,暫時讓他在屋子裡養傷。」她還真狠不下心將人掃地出門,醫者父母心,雖然她醫學院未結業也算半個醫生。

  梁南一臉憂心的將妹妹拉到一旁,很小聲的在她耳邊說:「可是多了一個他不就吃不飽了,他看起來吃得比你多,你要是餓肚子三哥會心疼的。」

  「三哥放心,他是活在金子堆中的冤大頭,你看他給我的碎銀,大概有二兩多耶!夠他吃飯、吃藥,我還賺很多。」梁寒玉現寶似的攤開手心,眉開眼笑的說。

  「哇!這麼多?」他們種了一整年的莊稼也不過賺六、七兩銀子,繳了稅後所剩無幾,他娘全收起來,他手頭最寬裕時也就幾十文。

  「是呀!他就是傻的嘛!三哥再幫我買幾只小雞來養,等雞長大了就有雞蛋吃,吃不完的雞蛋可以拿到鎮上賣。」小富由養雞開始,她彷佛能看見雞鴨亂飛的盛況,耳聽銅板響。

  一想到雞蛋能賣錢,也很想吃雞蛋的梁南嘴饞的伸舌舔唇,贊同的點頭如搗蒜。「好勒!好勒!我跟二哥去賣,攢了銀子給你當嫁妝,啊!我到溪裡捉大魚給他補補吧!」拿人家的銀子有些過意不去。

  「好呀!剛好我的池塘也要放魚了,三哥你多捉一些,大魚小魚都要……嗯!找大哥一起去,你太小了,他力氣大,可以多捉一些……」梁寒玉差點忘了她的三哥其實還是九歲大的孩子,靠近水邊還是危險的事。

  「我哪裡小了,我不小,比你高半個腦袋,我能捉到魚……」梁南抗議,覺得被妹妹小看了。

  兩兄妹說的不是很大聲,可是從五歲開始練武的阿湛聽得一清二楚,他聽到「冤大頭」三個字時,就不太高興,再聽見他們想仗著幾顆雞蛋發家,臉陰了一半,很想插嘴說萬一雞養死了,他們一顆雞蛋也得不到。

  直到聽見他們想到要捉魚替他補身體,心底的那點怒意才稍有降溫,好歹這兩個傻瓜沒把他給忘了。

  但是這兩人的對話還真是令人無言,看著一副聰明相卻做出傻子的行徑,讓他有氣無處出。

  「咳!咳!我吃飽了,剩下的飯菜可以收下去了。」他們談得太入迷了,讓人很不是滋味,富貴窩出來的阿湛從未被人冷待過,他不太習慣的皺起眉,以咳嗽聲來引人注意。

  兄妹倆一回頭,看他吃不到一半,兩人同時露出不滿的神情,將剩菜分著吃光。

  「浪費。」

  「就是嘛!粒粒盤中飧,得來皆辛苦。」剛穿過來那一年她還沒熱菜吃呢!只能啃比石頭還硬的饈謨,啃斷她一顆乳牙。

  「你念過書?」聽她出口成章,阿湛生疑。

  梁寒玉心虛的傻笑。「我聰明絕頂嘛!走過私塾旁聽夫子一念就記住了,我是天賦異稟的奇才。」

  「沒錯,我妹妹最聰明了,是神仙來投胎,她用竹子做引水道,一整年不用挑水都有水喝。」梁南很驕傲的挺胸。

  「引水道?」

  阿湛目光深深的看著兩個笑得傻氣的兄妹,一個是裝的,一個是本性流露,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這就是你們說的竹管引水道?」

  梁勇在調整引水道,適度的放水,梁南小臉發亮的往鋪著石頭的池塘放魚,一尾尾沒手掌大的小魚歡快的在池塘裡游著,新植的水草蕩漾著綠意,一小節蓮莖從水面露出。

  轉眼阿湛已在寒玉家住了數日,小鴨還在孵,十幾只黃色小雞在院子跑來跑去,蓋了一半的雞舍還沒找齊木頭,暫時不能關雞。

  梁家三兄弟不能同時出現在妹妹居處,要留一人打掩護,因此大哥梁智留在家裡幫娘親煮豬食,梁家養了三頭半大的藉,不用到過年就能宰了,兩頭賣人,一頭自用。

  「喂!你不要亂碰,我大哥、二哥好不容易架好的引水管,你這個傷員請務必遠離,要是沒站穩往上頭一跌,哥哥們又得重做了。」梁寒玉趕羊似的揚手一揮。

  「我沒那麼不濟事。」他只是腳受傷,不是沒長腦子。

  「難說,凡事就怕萬一,我大哥幫你弄了這根拐杖是給你「站」在一旁看,而不是動手動腳。」太好奇的人容易壞事,雖然他看起來很冷靜。

  「你們從山上接水下來?」的確是聰明的做法,省了打水的麻煩,人也不用出屋子便有水飮。

  「不錯吧!我隨便想出的點子就是絕妙的點子。」誰說她是鬼娃了,分明是天降福星。

  「你怎麼想出來的。」以一個鄉下小姑娘來說,她確實聰慧,一雙大眼黑亮得出奇。

  她有點驕矜的一甩一頭不夠烏黑的頭發。「我看露水從葉子上流下來呀!心想水往下流,底下若有東西接著,是不是可以流進我的屋子,然後我又看到又直又長的竹子……」

  這些全是她編出來的,用來取信人的,一個七歲小丫頭哪曉得水力的運用,為了不讓人生疑,她讓人以為她築引水管是天外飛來的奇想,大膽的付諸行動而已。

  信不信是一回事,但能說得通。

  而且,她只負責解說接管的原理和架設方法,汲水和出水口的設計可是她大哥想的,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覷,梁智有干水電工的資質,可惜生不逢時。

  「就這樣?」他有點懷疑。

  「不然要有多難,竹頭接竹尾一根一根的往下接,怕有野獸經過竹管所以將其架高有什麼不對,你不要天資魯鈍就嫉妒我們梁家人聰慧過人,天底下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沒有做不到的,鬼都能大白天的逛大街。」她嘴巴一呶,一道沒人看見的白影掠過。

  看到鬼又要進財嘍!看來今天她又要小賺一筆。

  「瞎話,朗朗乾坤下哪來的鬼魂。」阿湛嗤之以鼻,壓根不相信天底下有鬼,全是人在瞎編作祟。

  「沒見過不表示不存在,否則你家的祖宗為何要供三炷清香?」

  當年她在上解剖課時,就聽過學長、學姊們談起靈異現像,門會無風關起、電燈自行開關,無人的浴室有馬桶衝水聲,以及七樓高的宿舍窗戶邊傳來夜半嘆息聲。

  以前她也是聽聽就算了,當是學長學姊嚇唬學弟妹。

  直到成為被稱為「鬼娃」的梁二妞後,她才明白有些事真的是「眼見為實」,她由一開始的驚訝到錯愕,最後是接受,甚至是親近,心路歷程短到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不就是以另一種形態活著的人嘛!有什麼好懼怕?

  「子不語怪力亂神。」她鬼話連篇。

  「阿湛,你是不是想當個背祖忘宗的不孝子孫。」趁大家年紀尚幼,有顏控傾向的梁寒玉拉住小正太的手。

  再過個幾年想摸就沒得摸了,男女大防拘束了男女感情的發展,在大禹皇朝,女子十一、二歲議親比比皆是,十四、五歲過門的大有人在,而男女七歲不同席,一過了七歲這個坎,一切都不一樣了。

  所以梁寒玉把握最後的機會,有豆腐吃趕緊吃,小蘿莉最不引人疑心。

  阿湛沉下臉,眼露怒色。「不要信口雌黃。」

  她笑著做了個豬鼻子鬼臉,「本來就是呀,你的列祖列宗不是鬼?他們可是四片板埋入黃土。」

  「你是胡言亂語,滿嘴胡話,沒有一句話像樣。」他懶得理她,袖子一揮拄著拐杖走開。

  「不要生氣,阿湛。」她笑咪咪的追過去,「要不要來看我的小雞,以後我會養上一、兩百只母雞,每天給我生蛋,我天天拾雞蛋去賣,一年後我就能拆掉舊屋子蓋大宅,左右各六間炕房。」她信心滿滿的說起宏大願望。

  「你離我遠點,不要跟著我。」她那張賊兮兮的笑臉真礙眼,真把他當財神爺看待,整日在他跟前轉來繞去。

  「可你的伙食費還沒交。」她手心向上,死要錢。

  「我給了你五兩還不夠?」她可以去放利子錢了,吸干人血不眨眼。

  「那是你的藥錢,還有你日日住在我這裡的住宿費,以及餐餐吃的補品錢我是以你大少爺的身分備妥,樣樣都貴得我心肝疼。」其實花在他身上不到三分之一,其它的……不好意思,被她貪了。

  難得有只大肥羊送上門,不宰他宰誰?

  馬無野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要發家先小人。

  「你算盤倒是打得精,連你一年的吃食都算在內吧!」一想起那一句冤大頭,阿湛心裡還是非常不舒服。

  她不遮不掩的大方點頭,好似占了人家便宜是值得贊揚的。「我們這個小地方很少有落難公子,尤其是我這閑人莫近的鬼窟,我窮得揭不開鍋了,正好你為我送銀子來。」

  「你真敢說。」他搖著頭,卻為她直率言語中透露出的處境感到一絲心疼。

  「掖著、藏著不說,難道人家就不知情了,我光明磊落做人嘛!有什麼好隱瞞。」一說完,她東瞄西瞅的不看他。「倒是你,沒人來找你嗎?還是你不想被找到。」

  身子一震,阿湛指尖微微發顫。「你管太多了。」

  「你走時不要跟我辭行,悄悄的走,我不喜歡離別的場面,我會哭。」縱使見慣了生離死別,梁寒玉還是討厭告別。

  他一窒,語帶澀意。「你有什麼願望想完成,在我能力所及會幫你達成,絕不食言。」

  她聽得出他話中有不舍之意,害她也鼻酸。「不用了,我這個人比較中意真金白銀,走時記得留下銀子。」她故意裝出財迷樣。

  「俗氣。」她知道有多少人想求他價值千金的承諾嗎?不識好歹的臭丫頭,只認銀子。

  「大俗即大雅,腰纏萬貫便是雅事,就連我將來立定的目標也是一大雅事,我賣的東西你一定用得到。」每個人臨走的那一刻都用得到它,不分男女老弱,雅俗共賞。

  「為什麼我不太想聽。」看她發亮的雙眼,他怎麼覺得有一絲不妙。

  「我要開一間全鎮最大的棺材鋪。」多好的良心事業。

  他就知道絕無好事,姑娘家開棺材鋪?她這輩子不想嫁人了是吧!

  「阿湛,看在我們有患難之情的分上我給你八折優待,優先預定可選鋪子內最好的棺木,買兩口大的附贈一口小棺,絕對劃算,物超所值……」

  想得長遠的梁寒玉可不是無的放矢,她全盤盤算過,她才來兩年已見過七、八只鬼,等她年歲再增長,見過的人更多,去的地方也更遼闊,她會見到的鬼肯定只多不少。

  但是並非每一個人都是壽終正寢,有子孫祭祀。有一部分枉死的,子孫不孝的,或是投不了胎的傻鬼,他們若是一窩蜂地找上她,那她管是不管,或是任其曝屍荒野?

  因此她要防患未然,做好萬全的准備,免得一堆無處棲身的冤鬼找上門,吵著要口薄棺安葬。

  「鬼娃,我家沒死人!」阿湛一張臉被她氣黑了。

  「總會用到的,沒人能長命百歲,你家的棺材一定要跟我買……啊!君……君子動口不動手,你不能恃強凌弱。」梁寒玉倒抽了口氣,將架在脖子上的白皙大掌挪開。

  「沒有第一面。」他一身戾氣。

  「小氣……」什麼交情了,關照關照她的生意又如何,歲數到了總要走,講什麼忌諱。

  「你說什麼?」他冷眸一瞪。

  識時務的梁寒玉趕緊雙手護頭。「沒事,我祝你活到九十九,與烏龜同壽。」

  「你……」她真不怕死,還敢挑釁。

  「發生什麼事了,我好像聽見你們在吵嘴。」遠遠看到兩人之間有些不對勁,剛喂完魚的梁南大步的跑來。

  「三哥,他要吃霸王餐。」惡人先告狀,顛倒是非。

  「霸王餐?」梁南傻乎乎的干笑,對阿湛投以抱歉眼神,他教妹不嚴。

  「我付銀子了。」某位傷員冷道。

  「不夠。」女土匪叉腰搖頭。

  「你去占山為王。」去搶較快。

  「我已經占了,後頭這座山沒幾人敢跟我搶。」她叫鬼娃,身後的叢山峻嶺稱之為鬼山,有人進,無人出,有鬼指路的她是唯一的例外。

  「簡直不可理喻。」阿湛修為還不夠,氣得漲紅了臉。

  「我是據理力爭,不讓小人得意。」她仰著頭,一副「我說的才對,你是吃白食的小偷」的樣子。

  「你……」

  「好了,好了,你們真像是鬧別扭的小兩口,孩子氣的鬥嘴……」讓人看了想捧腹大笑。

  「誰跟她鬧別扭。」

  「誰跟他是小兩口。」

  兩人異口同聲的否認,卻又同時看了對方一眼,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悄然流轉。

  「好,是我多嘴說錯話,你們一點關系也沒有,只是互相看不順眼的仇人,拿刀互砍吧!」他不攔著。

  梁南小大人似的雙手環胸,像要看他們廝殺,但人心是偏的,他站的位置是護住身側的妹妹,阿湛真敢動手,他第一個衝上前擋,保護妹妹是哥哥的責任。

  「噗哧!」梁寒玉先笑出聲。

  「無聊。」阿湛面無表情的嗤了聲。

  小姑娘、小男孩也不是真的鬧起來了,只是意見不合罷了,鬧一鬧純粹是窮開心,誰也不往心裡去。

  「三哥,你有沒有幫我捉螃蟹和小蝦,我的池塘要養很多很多的魚蝦。」她嘴饞了,想吃水煮魚。

  「有,捉了捉了,全給你放池塘了,三、四個月後有大螃蟹吃。」梁南笑嘻嘻的傻樂。

  「哇!真好,三哥,我們去看看池塘裡的小螃蟹,等長肥了我送一大籮筐給你吃。」梁寒玉親昵的拉起哥哥的手。

  「好!好!我們二妞有福了……」

  望著走遠了的兄妹倆,阿湛深沉黑眸中不自覺的泛起一絲羨慕,他和家中的兄弟姊妹從未如此和睦過,他們只想要他死,嫌他擋路,千方百計地欲除之而後快。

  這一次的受傷不是意外,他有懷疑的目標。

  三日後的子時,星稀月明。

  「小主子,請恕屬下等來遲。」

  幽暗的月光下,有幾道人影忽隱忽現。

  「走吧!」冷然的聲音帶著超乎年紀的肅殺。

  「不用和這戶人家的主人說一聲嗎?」畢竟是救命大恩。

  「她不會在意這種事。」他為她留下足夠的誠意。

  「是。」

  很快的,地上只有月影,不見交談的人兒。

  一會兒,東邊的屋子有人無聲的推開門,披著外衣的小小影兒朝遠處看了一眼,隨即走向空無一人的正屋。

  「走了也好,省得待久了會牽腸掛肚,為他擔心……」

  突地,梁寒玉的眼睛睜大,看著青玉雙螭玉佩下壓的五百兩銀票,頓時笑逐顏開的笑出聲,什麼恨然、落寞全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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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05: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數年後——

  「嗚~嗚~老爺呀!老爺,你怎麼走得那麼早,放我們一家孤兒寡母要如何過活,我如娟、秀娥、婉宜、明珠、阿桃、小容、五妹……我們不能沒有你……」

  身穿孝服的女子哭得兩眼紅腫,涕淚縱橫,一口氣念了十八房小妾的名字,又爬又哭地繞著棺木哭嚎,那珍珠般的眼淚彷佛止不住,滴滴都落得令人鼻酸。

  左男右女兩排披麻戴孝的孝子、孝媳、孝孫跟著女子後頭一起哭,他們也在爬,一個哭嚎得比一個大聲,似在比誰比較孝順。

  領頭的女子一邊哭還一邊唱起感人肺腑的小曲,語氣極盡哀凄的訴說亡者的無情,狠心拋棄賢妻美妾,諸多子孫,黃泉路上誰也不帶的獨自上了奈何橋,走得冷清。

  其實五十有二的吳大老爺死得極不光榮,他家裡有無數小妾和通房,可是仍不滿足,出入青樓,暗暗往來了幾回,食髓知味的一夜召數女伺候,樂不思蜀。

  殊不知這一回用了藥助性,卻因藥性太強過於亢奮,行房途中忽然全身僵硬,口角抽搐,死於女人肚皮。

  不過死者為大,再怎麼不體面也要辦場隆重的喪禮,讓他好好走完這一段路,人死如燈滅呀!有什麼好計較。

  好在吳大老爺是富甲一方的有錢人,這點錢還拿得出來,即使他一倒下子孫就急著分家。

  「請家屬節哀順變。」

  一堆哀嚎聲立刻響起。

  「來客上香。」

  致哀者一一上前,三炷清香在手。

  一拜、再拜、三拜。

  「家屬答禮。」

  兩列披麻戴孝的男女向來者一彎身答謝。

  繁瑣的禮儀不用喪家出面,一身素衣的清妍女子代為操辦,她甚至在發上別了一朵小白花,以示戴孝。

  「時辰到,抬棺,五音開道,道士鳴號。」

  最後是下棺了,一杯黃土灑在棺木上,塵歸塵,土歸土,一切前塵舊事化為一縷輕煙。

  紙錢在火盆裡燒著,二十四對的金童玉女連同紙扎的華宅一並點上火,大火焚燒誦經聲環繞,給了陽世人最大的安慰,蓮花座燒七層,早日化為神仙老兒。

  喪事一了,眾親友的眼眶是干的,沒有一滴淚。

  「謝夫人,收尾款了。」

  吳大老爺的正室謝氏臉色憔悴的命人取出一張通彙銀莊的銀票,交給素淨著面容的素衣女子。

  「真多謝你們的費心,辦得很熱鬧,老爺走得很風光,相信他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惱了他半輩子,誰知他先走了,倒把一堆的煩心事留給她。

  「貪財了,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實在不敢應了夫人一聲謝字,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夫人要為兒孫們多保重身體。」梁寒玉瞄了一張銀票上的數字,十分滿意的塞入袖袋。

  「有勞你了,玉掌櫃,這些是給你的茶水費,這些天累你忙裡忙外的操辦這事,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另外給的謝禮,不包含在談好的價碼內。

  「夫人真是客氣了,叫我無地自容,看夫人氣色不佳,似乎不太順遂,我再送夫人一口小金棺,你別嫌禮輕。」收了人家的紅包,不好不送上一份小禮。

  謝氏一聽喜出望外。「是這些年風行的小金棺嗎?聽說能招財進寶,幫人解厄消災。」

  「是的,能得到小金棺是夫人的福氣,本店針對花費千兩以上的大戶才有這優惠,有明華寺的普惠大師開的光,放在廟裡受了九十九位師父日夜誦經七七四十九日,還灑過南海觀音廟的聖水,有佛祖的庇佑,保你一生安泰……」

  生意人的嘴說什麼是什麼,長得白白淨淨的梁寒玉慣以一張巧嘴討好人,從她口中說出的向來只有好話,從不得罪人,秉持著和氣生財的態度與人和樂相處,廣結善緣。

  梁寒玉她是棺材鋪的老板娘,同時也開了一間前所未聞的葬儀社,在鎮外也蓋了義莊,一手包辦從棺木運送到下葬的所有喪葬事宜,全不需喪家勞累。而因為年幼時被父母拋棄,在兩老過世後,她不太喜歡頂著梁這個姓氏,故讓人稱她玉掌櫃。

  「你來棺材鋪」、「來來葬儀社」、「再來義莊」,全是年僅十六歲的梁寒玉的產業,每月生意是全鎮最多,是鎮上最大的棺材鋪,無人能出其右,連外縣的人也聞名而至。

  她辦的第一場喪禮竟是為自己的爹娘辦,他們非要在大雨直落時去查看莊稼有沒有被淹壞,適逢大水衝破堤防,兩夫妻走避不及,雙雙溺斃在田裡。

  那年她十二歲,那一場喪事辦得哀戚而肅穆,別開生面的送葬儀式引來多方的注意,棺材鋪尚未開張已打響名號,不少人私底下詢問,想為家中的老人預做安排。

  再來義莊有點像在做慈善事業,義莊向外開放接受暫時的停柩,只收取少許的租金做房舍的維修及香燭的供給,若需要和尚念經、道士超渡、做法事,或是大熱天怕屍體腐壞要添冰,則另行計價,價錢公道,不比同業高。

  不過呢!說沒賺錢是騙人的,其中的暗盤,喪家私下塞的茶水錢,喪禮中林林總總雜事,要買東西、要跑腿,要懂行的人領事、發喪,早晚水酒敬供等,都會給點錢。

  畢竟有人過世是件晦氣事,總要壓點紅,給人祛祛驚,消消霉氣。

  算盤打得精的梁寒玉可是掉進錢眼裡了,一錠一錠的銀子是她的心頭寶,她什麼都好說話,唯獨對銀錢看得重,誰敢讓她辦了事卻不給銀子那是跟她過不去,她可是會率眾糾纏到底。

  和謝氏談妥,領著店用的伙計回到鋪子,梁寒玉還沒喝口茶,就有人來討錢了。

  「分錢了,東家……」

  一只手上有裂繭的粗糙大掌伸了過來,隨即被瑩潤小手拍開。

  「分什麼分,你們是我請的伙計,伙計是什麼知不知道,那就是按月領薪餉的人,固定的死價,除非東家我心裡舒暢,否則就安分點,加工錢,免談。」

  要不是她腦子轉得快,讓在旁人眼中是廢人的他們分工合作,找到適合他們干的活,他們早就餓死了。

  「可是我是道士……」理應多分一份。

  纖白蔥指指向紅通通的鼻頭。「牛鼻子老道,你還有臉說話?我前頭把銀子給了你,你一轉個身就泡在酒缸裡,把銀子用光了不說還喝得爛醉如泥,今日吳老爺這一場你差點誤了事,我沒抽你幾鞭子是看在你年紀一大把的分上,給你留幾分面子,不然……哼!有你受的。」

  讓她破財等同殺她阿爹阿娘,梁子結大了。

  「我就喝點小酒,一點小嗜好……」人生得意須盡歡嘛。

  「你是酒鬼,可不只喝一點小酒,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我都還沒跟你算呢!以後薪餉先扣著,我視情況發給,下一回再喝醉我燒了你一把山羊胡。」梁寒玉眼一瞪,滿是警告之意。

  「不要呀!小玉玉,我的酒錢……」哇!好狠的丫頭,居然出其不意的偷襲,好在他閃得及時,要不這只踩七星步的左腿就被她踢殘了。

  蓄著花白胡子的灰袍道士孫道明抖了抖身子,一臉驚恐,他腳下的一雙鞋都穿破了還不肯換,露出腳趾。

  說好聽點是念舊,舍不得老伙伴,實則是他把錢全拿去買酒喝,荷包裡空空,拿什麼買新鞋。

  「再提酒錢我就翻臉,你說我替你結了幾次酒帳?」她一筆一筆記著,絕不容他抵賴。

  「玉姊姊,別生氣,道士爺爺知道他錯了。」男孩軟糯的童音暖人心窩,養得有點肉的小手扯著玉掌櫃的衣袖。

  「看到沒,連小孩子都知廉恥,你呀你,可不可恥,盡做壞榜樣。」二八年華的梁寒玉惡臉一換,笑盈盈的撫著身著小道士衣袍的男童臉蛋。「淵哥兒,玉姊姊不氣。」

  被罵得很窩囊的老道士摸摸鼻子,灰溜溜的往角落一蹲,先前仙風道骨的樣子不見了,就像個糟老頭,用他吃飯的家伙——拂塵,撓著癢癢,表情近乎猥瑣。

  「來,淵哥兒,這一份是你的,叫你娘幫你存著好娶老婆,別學某個一事無成的臭老頭,孤孤單單。」他無人送終,免不了要她為他收屍,又是虧本的生意。

  半躺半坐的孫道明不屑的嗤了聲,老婆孩子是麻煩事,他不是要不到而是不想要,一人來去天地間多逍遙,無牽無掛少煩憂,有酒為友喜一生。

  「我也有?」白玉淵七歲,喜得兩眼發亮。

  梁寒玉笑著摸摸他的頭。「有做事就有工錢,你幫道士爺爺遞法器,撒紙錢也是很辛苦的,還有這一包是你娘的,她今天哭得很賣力,玉姊姊有加錢喲!給淵哥兒買糖吃。」

  「嗯!我以後也會努力做事,謝謝玉姊姊。」拿著一大一小的荷包,淵哥兒一蹦一跳的走向不遠處的白衣女子。

  莫綠綺也是可憐人,對外說是寡婦,實為夫家所棄,孩子的爹連孩子也不要了,怕多分一份財產。

  莫綠綺曾是滿月樓的清倌,被個經商的商人看中而贖身為妾,可是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會逛窯子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幾年的恩愛後嫌人家人老色衰,移情別戀,一紙休書就讓曾經的愛妾下堂去。連視如掌中寶的兒子也一並掃地出門,只因新婦有喜了,是入門喜,男人的無情可見一斑。

  而明眼人都知道,新的小妾入門不到兩個月卻挺著五個月大的肚子,肯定是早就勾搭上,水嫩嫩的新人當然是極受寵愛,誰理舊人淚。

  可憐的舊婦就因為擋了人家的路才被棄如敝屣,幾行嫌棄的話就休了,求救無門,誰教她出身賤籍。

  帶著細軟的母子原本去投靠娘家兄嫂,誰知兄嫂不良騙光了莫綠綺僅剩的積蓄,還想把她往肮髒地賣,連同淵哥兒也要抵給喜變童的老爺當小廝,身心倶疲的母子倆連夜逃脫。

  一名獨身女子帶個孩子能找什麼活來干?兩人輾轉流落街頭,貧病無依,窩在你來棺材鋪前等死,盼著死時有口薄棺掩埋,不致死無葬身之地,幸好晚歸的梁寒玉收留了他們。

  「小玉玉,你偏心。」唉!他的梨花白……酒蟲又犯了,真想喝口酒曖曖身。

  梁寒玉沒好氣的一睨。「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有誰的心長在正屮央,你若是戒了酒或是少喝點,我會考慮給你發餉。」

  「無酒寒人心呀!你再跟銀子抱成團,一副死要錢的錢鬼模樣,小心沒人敢要你,日後嫁不出去當老閨女。」嘖!一個錢子打二十四個結,只許進、不許出,嗜財如命。

  「不勞你老費心,等過了二十四歲再說也不遲,本姑娘有銀子,大不了買幾個悛俏小伙子來伺候,招婿上門。」她完全不操心終身大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順其自然。

  在大禹皇朝,一般女子到了十六歲早就婚配了,有的還抱上娃了,可是梁寒玉不是土生土長的「原住民」,腦子裡的觀念還停留在她來的那個年代,她不贊成女孩子家太早成親,更不認為女人要找個依靠,她有腦、有房、有銀子,哪過不了日子,男女感情要看緣分,媒人那張天花亂墜的嘴信不得。

  「哎喲!二十四歲就老了,小玉玉成了老姑娘了,不成不成,人家四十來歲當太君,你可得爭氣點,別拖到我入土了還孤家寡人,凄涼呀!凄涼。」女子的人生要有個家才完整。

  「老道士再廢話,信不信你到兩眼一閉、兩腿一伸都沾不到一滴酒?」

  「信。」老道士打了個酒嗝,十分怨對心。

  她滿意的一點頭,轉頭吩咐道:「姜福,把這袋銀子拿去分一分,叫來義、來柱、求財、鐵牛他們來領錢,要盯著他們點,別又拿去賭了……」

  姜福是扛棺隊的領頭,他底下管了二十幾個負責扛棺的漢子,有時還會忙不過來,因為棺材鋪的生意太火紅了,一日抬好幾次棺是常有的事,人死不挑時辰呀!

  「就來了,東家。」姜福喜孜孜的過來領錢。

  梁寒玉是養雞、養鴨起家,當初她救了個落難少年獲贈一筆本金,她深知財不可露白的道理,並未馬上蓋大宅,而是連賣了幾回雞蛋和養大的雞鴨,以及池塘裡的魚蝦和藕,這才裝作發了大財,趕在年前蓋了間氣派屋子。

  東廂六間、西廂六間,加上正屋,還蓋了豬圈養豬、養羊等牲畜,雞舍擴充了三倍大。

  當過化妝師的她知道死人的錢最好賺,因此她下定決心要開棺材鋪,棺材耐久放又沒眨值的問題,有比這更一本萬利的行業嗎?人人都用得著,不怕滯銷。

  於是她八、九歲就盯著屋子後頭那座山,每隔個三、五天便上山一趟尋木,瞧見她屮意的樹木便做好記號,一等農閑時便讓她的哥哥們去砍樹,再順著水流一根一根運下山存放。

  幾年過去,她買下五畝地堆放收集來的木頭,有扁柏、松木、烏木、鐵力木、酸枝木、核桃木和香樟、花梨木,她甚至找到了一大片生長紫檀的原始森林,棵棵高聳入雲。

  後來更有意外之喜,她往更深的山裡走,有頂級難尋的木料,香楠,水楠還在其次,她花了幾十兩讓人拉了一棵金絲楠木出來,那足夠做七、八口金漆紅棺了。

  「李嫂子,我餓了,快讓夏婆子給我弄點熱食,香草、春滿備水,你家姑娘要泡泡香湯……」

  梁寒玉的棺材鋪隔壁是她的葬儀社,兩間鋪子連在一起,中間有道通行的拱門,鋪子後是二進的院子,她和幾個下人便住在裡頭,莫綠綺母子倆則另住一處,同樣是她的資產。

  從剛穿過來的五歲小女娃到如今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梁寒玉花了十一年為自己找了一份溫飽的行當,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受人白眼、差點餓死的鬼娃,而是人見人尊敬的玉掌櫃,銀錢賺滿缽的讓她作夢都會笑醒。

  「姑娘,別在浴桶裡睡著了,水涼了,起來絞干濕發,濕著頭發上床對身子不好……」

  香草十七、春滿十五,都是簽了死契的丫頭,一輩子要賣給梁寒玉,她們是被自家人給賣了,一是為父親還賭債,一是兄長要娶妻無錢,兩人是爹娘口中的賠錢貨。

  「別吵,我好困。」她快累死了,連著幾場喪事辦下來,她眼也花了,頭也疼了,腰酸背痛。

  為喪家辦事不能坐著,整日站著,接待賓客,笑要笑得哀凄,欲淚微哽,不可讓人覺得輕浮,是個勞心勞力的活。

  「姑娘,絞干了發就能睡了,奴婢為你著衣。」香草和春滿細心的將自家姑娘扶出浴桶,侍兒扶起嬌無力的慵懶樣,以及潔白如玉的無瑕肌膚,連身為女子的她們也看傻了,只覺姑娘是她們看過最美的玉人兒。

  「麻煩,人為什麼要穿衣。」裸睡多好,肌膚透氣多健康。

  見她一副小兒無賴狀,兩個丫頭都笑了。

  「睡了,睡了,沒事不要來吵我,有事燒香。」一碰到曬過日頭的軟被,梁寒玉全身的骨頭都松了。

  一天又過去了。

  陷入沉睡中的她嘴角微揚,夢見四周下起黃金雨,一粒粒米粒大小的金珠,她赤著腳大喊全是她的。

  只是,有人騎了一匹大黑馬過來,遠遠看去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逆著光她看不清長相,那人伸出手想搶她的黃金,她往後一退,馬上的人傾前,一張俊美的容貌赫然一現。

  喝!變成青年了,是阿湛。

  「開門、開門、快開門,我要一口棺,上好的金絲楠木,快把門打開……」

  三更半夜,你來棺材鋪前傳來近乎要拆門的拍門聲,敲擊的力道又重又沉,簡直是用了吃奶的氣力,讓人在睡夢中驚醒,以為遭賊了或是走水了,從床榻上彈起。

  附近十幾間商鋪的人家都被吵醒了,狗吠聲不斷,同時夾雜著惱怒的咒罵,怪拍門者擾人清夢。

  「別敲了,別敲了,老婆子給你開門……哪有這時候上門,也不看看是什麼時辰……」李嫂子剛取下門閂,門板就被人從外頂開,闖進七、八名身著軍服的大漢。

  她暗啐,真是一群沒規矩的兵匪。

  「誰是當家主事的,給我一口棺,我馬上就要。」為首的男人一臉胡碴,神情樵悴不堪。

  「催什麼催,叫魂呀!人要是死透了,棺材早晚都得躺,好歹讓我們東家准備准備……」真是的,急著投胎不成。

  「把你們鋪子最好的棺材拿出來,我們有急用,一刻也耽擱不了。」他們得快馬加鞭回京繳旨。

  「怎麼拿,一口棺有多重,你看我老婆子拿得動嗎?當是拎塊豆腐那麼簡單呀!」

  「你……」男子染血的盔甲閃著駭人的森寒。

  「誰來了,李嫂子,有客來到要奉茶,不可怠慢,顧客至上。」家裡死了人嘛!哪個不悲傷。

  白玉珠子編成的垂簾被一只玉雪素手掀起,裊娜的身影由內室走出,一身素白的衣裙襯著芙蓉似的嬌研小臉,令一群在戰場上廝殺的男人看得兩眼都直了,差點忘了所為何事。

  「是的,姑娘。」李嫂子下去准備茶水。

  梁寒玉笑盈盈的撫了撫微亂的發,看向塊頭是自己幾倍大的男人,面無懼色的輕啟染朱櫻唇。

  「你們要買棺是吧!」

  聽著甜柔的嗓音,如夢初醒的幾人不自覺的放低嗓音,靦眺的搓手。「是的,要一口棺。」

  「大小尺寸呢?要什麼木料,幾時要,要送哪裡,是上朱漆還是桐漆,是否刻福雕壽,要不要蓮花幛,需要幫忙設靈堂嗎?有人手布置……」喪禮的籌備十分繁復,件件是規矩,沒辦過的人肯定手忙腳亂。

  被她連珠炮的專業術語繞暈了頭,幾個大男人沒了頭緒,滿面胡碴的男人指著他左手邊第三個軍士,沒深思的說:「給他躺的就可以,以他的身形弄口棺來,要快,我們沒時間等。」

  「什麼給我躺,要躺也是你先躺,我還沒死。」這家伙會不會說話,真是觸霉頭,他還沒娶老婆呢!怎能英年早逝。

  「比方嘛!你計較什麼,真要讓你躺你躺得起嗎?」出大事了還在計較,盡找麻煩。

  被充當「尺寸」的男人咕噥了兩句。

  「這位軍爺,你還沒說你要什麼木料的棺木,我們這裡應有盡有,只要你等得起。」梁寒玉依然笑咪咪。

  什麼叫他等得起,咒他早死嗎?他心裡犯嘀咕。「最好的金絲楠木,漆紅,不要其它花紋。」

  梁寒玉一聽,新月般彎眉微微上揚。「軍爺,棺木是不能亂用的,有分等級,非郡王以上的貴族或一品官員不得用金絲楠木,香樟和紫檀也不錯,大氣宏偉,相思木最堅硬……」

  「不,就要金絲楠木。」不是金絲楠木配不起一代戰神。

  她頓了一下,笑容如煦。「想必這位貴人位極人臣,死後哀榮,若是你們堅持,我們鋪子也不好不賣,金絲楠木漆紅棺確是有一具,你們若是趕得急就請付錢買定,隨後我讓人送到府上。」

  「多少?」

  「一萬兩。」

  「什……什麼,你剛說多少兩銀子?」他聽錯了吧!

  「不是銀子。」

  男人松了口氣,伸出探入懷中取出幾張縐巴巴的銀票。

  「是黃金,黃金萬兩。」沒這個價她還真賣不出手,金絲楠木之所以會開出如此天價是因它稀少。

  「你、你怎麼不去搶,一口棺材也敢賣價一萬兩黃金?!」把他賣了也沒那麼多錢,他拚死拚活打仗也只攢下幾千兩。

  「軍爺別嚇著了小女子,小女子膽小吶!我們開門做生意講究誠信,童叟無欺,你若不信大可以去其它鋪子打聽打聽,金絲楠木棺就是這個價,我沒壞了行規抬價。」買賣不成仁義在,她不會為了賺一次小錢而打壞招牌。

  「不能通融嗎?」一名面容清雅的軍爺語氣溫和,有商有量的給人相當的好感。

  梁寒玉神色嚴謹的搖頭。「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規矩,我不能私下破壞,金絲楠木本來就價格昂貴,上等的萬兩黃金一具,次一點的也要七、八千兩黃金,沒半點講價余地。

  「要不,你們換具便宜的,看你們如此焦急,我打個折扣,兩千兩銀一口黃梨木棺,我附贈一床哀帛。」墊在棺材底的黃帛,讓亡者容顏更顯莊嚴,膚色如常,未見死白。

  「若是需要其它的服務,隔壁那間鋪子也是我開的,負責布置靈堂,洗屍、換衣、入殮、上妝、鮮花素果一應倶全,就連往生錢也有專人為你燒。」

  服務是指幫忙的意思吧!只不過要花銀子。滿臉胡碴的大漢和開口講價的清雅男孓交換眼神後,拿出一樣東西,「可以先用這個抵嗎?這是戰國將軍府的信物。」

  「戰國將軍府……」梁寒玉面色一變,嘴邊客套的笑意隱去。「你是說要用到金絲楠木棺的是將軍府的人?」

  「是我們的少將軍戰鐵衣,他被人一箭穿心……」他話沒說完,同行的軍士中隱隱傳出抽泣聲。

  梁寒玉不禁欷噓,居然是大禹皇朝的傳奇人物,戰無不克,從無敗績的鬼將軍即使是只關心生財大計的梁寒玉也聽過這少年名將的赫赫名聲,聽說戰鐵衣十來歲就上戰場打仗,帶兵數千一舉擊潰敵軍兩萬八千名,一戰成名,成了大禹史冊最年輕的將領,威震八方。

  因為他上陣的狠勁有如來自黃泉的猛鬼,一刀便割下一顆頭顱,所到之處屍迭成山,為其狠厲所懾的敵方給他一個名號——鬼將軍。

  一個比鬼還詭魅的男人,出兵用計如鬼般高深莫測。

  「我們是中了暗算,軍隊中出了內奸……」他們怎麼也想不到是自己人起了反心,被敵人的珠寶、美人給收買了,重傷的少將軍在路上沒了氣息,才想買口棺來安置。

  「閉嘴,侯千戶,你說太多了。」清雅的男子狄北鴻以粗啞的聲音阻止同僚泄露更多的軍情。

  戰國將軍府呀!那可是一樁好買賣……梁寒玉看了看放在桌上的血紅令牌,心底有了盤算。「先付個定金吧!你們身上有多少銀子就給本店多少,不夠的落個手印,過兩天我讓伙計上京去收尾款,你們看可好。」

  幾個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後同意了這個法子。

  「好。」

  「因為這會兒太晚了,我店裡的伙計還沒上工,既然軍爺們急著用,就勞你們挪挪腳,那口棺在最後頭,得你們自個兒抬出來。」他們有七、八個剛剛好,那口棺重得很。

  「不用,我們直接把人放入棺木裡,連人帶棺搬上馬車。」省事省力,兩不耽誤。

  「什麼,你們還把人帶來了?」天哪!他們到底有多急,不是尋個地方停靈,而是帶著死人走。

  在梁寒玉的驚呼聲中,動作神速的眾人已由四馬拉曳的黑漆馬車中抬下一具全身染血的屍體,濃重的血腥味頓時布滿一室,全身癱軟的年輕男子雙眼緊閉,一滴、兩滴、三滴……鮮紅的血不斷由胸口的傷處沁出,削斷箭身的箭頭仍深深刺在胸口。

  「快把少將軍放入棺木裡,我們連夜趕回京城,向皇上和將軍府報喪……」

  「等一下,本店的金絲楠木棺不賣了。」

  聞言,眾將士怒目相視。

  「我不能把棺材賣給沒死的人,那太損陰德了,而且那口金絲楠木棺太昂貴了,一旦沾了人血就不能轉賣他人,那是犯忌諱的……」真可惜,本來以為可以大賺一筆。

  「等等,你說少將軍沒死?」怎麼可能,明明斷了氣。

  梁寒玉沒好氣的指著地上一灘暈開的血。「死人是不會流血的,因為心跳停了,他還沒死透,一息尚存。」

  「可是他沒有一絲氣息……」

  她低下頭察看了幾眼,伸手往頸側一按,診出微弱的脈動。「他只是閉氣了,大概胸腔內肺積血太多,壓迫到他的肺髒。」他的狀況很危急、非常危急,命在旦夕。

  「你能救?」眾人的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

  梁寒玉略帶猶豫。「去找明華寺的普惠大師,要快,不然真來不及了。」

  「明華寺的普惠大師?」那不是聞名天下的高僧?!

  「我能幫你們拖一時,哪個腳程快的往城西去,你們的將軍不能移動,他撐不到。」唉!為什麼她會攤上這樁倒霉事,她開的是棺材鋪子不是醫館。

  正當她這麼想時,正堂的一角發出低低的笑聲,一截絳紅色錦袍先出,繼而是盤腿而坐的老人飄浮在半空中,他穿得相當得體,但發未束,顯得凌亂,左耳有刀砍過的痕跡。

  見鬼如見財,她又要發了嗎?

  老鬼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投向面色慘白的少將軍臉上,明白他意思的梁寒玉一咬牙,取下發間的銀簪朝滿臉血污的將軍大人腋下插入,再一抽,鮮血噴了出來。

  她默念著:見義勇為,救人如救火,她做的是對的。

  但是老人又無聲的笑了,因為她心裡其實想的是:富貴險中求、富貴險中求,想要銀子滿天飛就要放大膽,就撈這一回。

  「咳!咳!」

  一口血從原本氣息全無的戰鐵衣口中湧出,他咳了兩聲,有了淺淺的呼氣。

  「神了,真活了……」看呆了的千戶侯千雲喃喃自語,完全沒法相信只扎那麼一下,死人就會復活。

  「姑娘,你可以救我們將軍,請你……」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們就不放棄,少將軍對大禹皇朝太重要。

  梁寒玉螓首搖得極快。「我不行,我這是旁門左道,只能讓他暫時順順氣,真要救命還是等普惠大師。」

  「可是你……」狄北鴻看得出她有能力出手相助,能一簪扎中對的位置相當難,一有不慎損心傷肺。

  「軍爺,我只是個開棺材鋪的小女人,不是濟世神醫。」她才不擔這風險,救人不成反而變仇人。

  一箭穿胸不好治,若有現代的儀器尚可一試,在連手術刀、輸血袋都沒有的古代,動刀開胸取出箭頭無疑是跟閻王爺打交道,更別提術後的縫合和感染。

  救活了,她大功一件。

  反之,她成了謀殺朝廷大將的凶手。

  「……阿彌陀佛,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們急也沒用,老衲……哎喲!老衲的僧鞋掉了……」

  過了約兩刻鐘左右,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普惠大師被人抬至棺材鋪,明顯看出他正與佛祖在夢中談論佛理,一襲入寢時穿的灰色單衣,底下是一件綁腳僧褲,再無其它衣物。鞋子也是匆忙穿上,松松垮垮的,一搖就掉,還得後頭的人幫他拾鞋。

  「高僧,快救命,我們將軍就麻煩你了。」心急如焚的眾人連忙將普惠大師往平躺在木板上的戰鐵衣推去。

  「咦!這是……嗯!傷得真重……」居然沒死,真是匪夷所思。「不是有寒玉丫頭在,要我老和尚做什麼……」

  梁寒玉很不敬的捂住受人景仰的普惠大師嘴巴,還瞪人。「我膽小,手會抖,還是老和尚你來。」

  你膽小?根本又是坑和尚來著,打他認識這位異世小友後,她簡直把坑和尚當家常便飯,一有麻煩事便找上他。

  普惠搖頭,一面准備醫治,一面道:「先拔箭,再想法止血,寒玉丫頭呀!老衲記得你有一朵千年靈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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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06: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臭和尚,破和尚,不道德的花和尚,居心叵測的酒肉和尚,出家人理應慈悲為懷、六根清淨,居然眼紅我得來不易的千年靈芝,藉救人之名半索半搶,卑劣的行徑有如強盜一般……」

  明明只要一小片靈芝治傷即可,偏偏老和尚硬是以似真似假的話拿走她大半的千年靈芝,一臉終於占到她便宜的神情,那佛祖似的慈藹笑臉好刺眼。

  以後不能隨便和人套交情,看她造了什麼孽呀!不過是以她所知的炒菁方式摘了山上的野生茶葉炒了幾兩茶葉,拿去敬佛的,卻被和尚給泡來喝,從此結下孽緣。

  她承認為了提升棺材鋪的生意,多次藉由老和尚的名頭做些利己的事,譬如高僧用過的佛經,高僧開過光的護身法器,高僧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經的佛珠,長得像舍利子的石頭等。

  其實她賺得並不多,薄利多銷,有的還是隨棺材贈送,所得的利潤還不及指甲大小的靈芝。

  可他夠狠了,一口氣還本,問也不問一聲就叫小和尚收起來,送回寺裡供佛,讓她想討也開不了口。

  「又在背後偷罵老衲什麼了,瞧你那張小臉都皺成小籠包了。」

  忙碌大半夜的惠普走出廂房,就見在外頭等消息的梁寒玉一臉糾結。

  「無恥。」她很幼稚,背過身不理人。

  「有舍才有得,舍得、舍得,你的心胸才會寬大,犯不著放不開。」用不著的身外物何不舍了它,有緣人得之。

  「五百卷法華經,一千卷金剛經,三千串佛珠,以及刻上經文的各式法器一百件,我有舍有得,老和尚得賠我,你叫你的徒子徒孫日夜勤奮的念經,兩個月後我去取。」她不做虧本生意。

  聽她理直氣壯的索要東西,普惠越聽兩眼睜得越大,最後呵呵笑出聲。「你這小機靈鬼,一點便宜也不讓人占,你就坑和尚最拿手,和尚都要向佛祖懺悔了。」

  「你也不差呀!一出手就坑走我的千年靈芝,我心口疼吶!」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從手中飛走,她心底有說不出的郁悶,原本她打算留著當傳家寶,看能往下傳幾代。

  她十二歲那年上山尋木料時,一不小心滑了腳,一路由丈高的斜坡滑向一處低窪,她一頭撞上的赫然是比她臉還大的血色靈芝,她摘了一旁的小靈芝到藥鋪詢問價錢,藥鋪老板喜出望外地問她還有沒有,一小朵開價六百兩。

  可想而知,太祖級的靈芝肯定貴上千倍,她讓它在山裡養了三年才摘下,藏在暗櫃裡怕人發現。若是有一天她沒錢了,還能拿出來救救急,一小片一小片的兜售,一次一大朵太顯眼,賊會來偷。

  「老衲拿了是救人,為你積福積德。」他雙手合十念了阿彌陀佛,神情肅穆。

  「老和尚少來哄人了,我這些年做的善事也不少,一年最少捐十具棺木給貧窮人家,還有香燭、紙錢若干,明華寺前那兩根盤龍石柱是我出銀子弄的,寺裡的十八羅漢金身也是我出錢修補的,本信女功德無量。」功業自己造,用不著他假慈悲。

  「善哉!善哉!丫頭有大功德,老衲感恩。」

  被坑了就認栽的梁寒玉把手一揮。「不要跟我說廢話,那個人活得下來嗎?」

  普惠笑笑的看著她。「其實你也可以救他,為何不救。」

  「哼!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才不救人,那人傷得太重了,救不救都是麻煩。」她明哲保身。

  「所以你就把他推給老衲?」千鈞一發,再晚個一刻鐘,人就沒救了。

  梁寒玉刻意把水汪汪大眼瞪圓。「你是出家人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在幫你早日修成正果。」

  「呵呵……老衲還要感謝你嘍!」這丫頭呀!說話不拐彎抹角,很八口他胃口,是個率真的孩子。

  「不用,以後我的葬儀社想找人來念經,你就派幾個小和尚來幫忙,本店歡迎方外之士掛單,我替你養徒子徒孫。」

  「你呀!把聰明腦子擱哪去了?這回你大可出手,成不成是他的命,你何必想太多,非要老衲介入呢!」他們之間亦師亦友,她補足他所缺的,他教她診脈開單。

  論起醫術,她不下於他,甚至有可能超越他,可惜她「不務正業」,不循正道,不肯用心在醫道上,不然她在學醫上會有大成就,堪為一代名醫。

  「老和尚才把事情想簡單了,若是我把人醫死了,朝廷和將軍府那邊肯定治我一個救助無力的大罪,有過無功還有可能受罰,他們要找一個泄憤的對像,我首當其衝。

  「可你是和尚嘛!還是名聞遐邇的高僧,連你都救不了那就真的傷重了,他們不但不會怪罪你,還會備妥重禮感激你於危急之際搶救國家棟梁,你的名聲又被捧高了。」

  「嗯!說得有幾分道理。」世道確實如此,事情結果會因人而異。

  「所以說太不公平了,同樣是救人也有身分高低之分,活了是他運氣好,死了全是我的錯,那我干麼救呀!吃力不討好嘛!」在普惠面前,梁寒玉本性全露,全無遮掩。

  「雖說眾生平等,可世人多半無法平等視之。」捧高踩低是人的天性,佛祖教化了數千年,榮登西方極樂的有幾人?

  梁寒玉可沒興致談佛理,只喜孜孜的說:「那他不會死嘍!在老和尚的妙手回春之下,鐵定多活幾十年。」她是很希望這威名赫赫的鬼將軍平安無事,畢竟世上無戰爭,百姓日子才有安樂。

  「將來的事誰知道,老衲可不會掐指一算……」過了這一關,下一劫會應在何處無人知曉。只要帶兵打仗就一定有傷亡,誰死誰活由天定。

  「醒了!醒了!少將軍醒了,大師,麻煩你再去瞧一瞧,看看少將軍的傷勢是否穩定下來。」一名小兵興奮的來請。

  「丫頭,瞧瞧去。」普惠出聲相邀。

  她故作矜持的沉吟了一會兒。「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妨去看個熱鬧,死而復生的人很希罕。」

  「就你愛鬧,皮丫頭。」他取笑。

  普惠在前,梁寒玉在後,兩人走至位於棺材鋪內東邊的廂房,那原本是一間客房,無人居住,房內還算干淨,稍一打理還能供傷員養傷。

  「是大師救了在下?」說不上形銷骨立,但戰鐵衣臉色是發紫的蒼白,眼窩凹陷。

  「也是,也不是,是機緣巧合,也是少將軍的福氣大,因緣際會的落腳於此處。」他意有所指的看向身後的小丫頭。

  喂!老和尚,你不要害我,槍打出頭鳥,我倒霉,你也得意不了,佛祖會敲你的光頭。梁寒玉拚命地使眼色,不讓普惠將她牽扯進一灘渾水中,她眼界小,只想守住院子裡一畝三分地,旁的事對她而言是過眼煙雲。

  可是事與願違,能成為一代戰神的鬼將軍也非等閑之人,濃密的劍眉往上一揚,將目光投注於她身上。

  「大師言下之意此地是福地?」他原是生機全無,一進了棺材鋪,絕地逢生,由危轉安。

  「呵呵……戰施主靈竅通徹,老衲不再多言。」話不需多,一點即明,他也是有慧根的人。

  「蒙大師指點,在下決定在此福地養傷,直到傷愈再做打算。」有些事不必趕著去做,以靜制動。

  「慧也、慧也,明智之舉。」普惠似是見到知己,頻頻點頭,十分贊揚。

  梁寒玉柳眉倒豎,氣呼呼的道:「慧什麼慧,哪裡明智,你們一個和尚、一個不速之客,有誰是這屋子的主人,我允許你們自作主張了嗎?」商量得好正大光明啊,真當她死了不成。

  「暫居。」戰鐵衣神色淡然。

  普惠合掌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阿彌陀佛。

  看他們真把她當擺設,自說自話,有氣在心的梁寒玉語氣難免酸溜溜,「紅塵中人和出家人倒是有志一同,心有靈犀一點通,香燭和紅燭都差不多,不妨在我店裡拜堂成親,小店祝兩位百年好合,琴瑟合鳴,早生貴子……」

  噗哧!

  屋內有人笑出聲。

  在聽到百年好合,琴瑟合鳴時,大伙的表情雖然怪,但礙於鬼將軍的余威仍在,硬是繃著臉不泄露任何笑意,但是那一句「早生貴子」實在太逗趣了,兩個男人怎麼生小孩,斷袖他們能接受,可挺著大肚子……不論是大和尚或是小將軍,那是無法想像的情境,令人噴飯。

  於是,有人破功了,讓一肚子笑氣衝喉而出。

  「不是我,是狄校尉。」侯千雲馬上嫁禍給別人,雖然他也笑了,但抵死不承認。

  「你笑得比我大聲,我不過輕輕一笑。」不過這姑娘的話真有趣,居然敢打趣當代兩位人物,不管是得道高僧或是殺人無數的將軍,他們的一句話都能令她永無寧日。

  「笑的人軍棍二十。」絕不寬貸。

  冷面男發話了,治軍如治國,嚴謹不二。

  「二十軍棍?!」軍爺們臉都白了,哀嚎聲立起。

  「哈!這年頭怪事可多了,還有不能笑的道理?」梁寒玉不高興,蓄意唱反調,說著又故意笑了幾聲,「笑是人的天性,無法遏止,不能因為你是面癱就遷怒別人,遇著好笑的事不笑是死人。」

  「面癱?」戰鐵衣疑惑,面部肌肉卻動也不動。

  「顏面肌肉癱瘓,也就是像你這樣,沒半點表情……啊!不行,模仿不來,小女子天生是笑臉,花一樣的親切美麗。」梁寒玉試著學他板起臉冷冷的說話,可是她發現太困難了,臉部肌肉抽筋中。

  「你不用受罰。」她不是他的部下。

  「我當然不用受罰,你當你是老天爺呀!管得著天下人的吃喝拉撒睡嗎?看你還有力氣罰人,明兒一早自個挪窩,省得我來趕人,本店不是客棧,不留人壞我名聲。」好歹她是未嫁人的黃花大閨女,和幾個大男人同處一屋像話嗎?

  「我說過我要住在這裡養傷,不要讓我再重復一遍。」戰鐵衣聲沉如鐵,透著一股來自戰場的肅殺。

  侯千雲、狄北鴻等人都為梁寒玉捏了一把冷汗,鬼將軍的威名來自他對誰都不留情,絕對的冷情、絕對的強硬,令出如山,只有別人服從他的分,從沒人敢挑戰他的權威。

  但他們不知道看似嬌弱的梁寒玉本質是頭母獅子,你強我也強,你弱我便吃了你,不要來踩她的底線,大家相安無事,要是明擺著和她過不去,她反擊的能力也是驚人的強人。

  「這位沒死成的阿鬼將軍,你見過地頭蛇嗎?我們仗著人多就能壓死你,而且棺材足現成的,隨時能替人收屍。」想威脅她,門都沒有!

  天不怕,地不怕,說的就是她。

  「一天十兩銀子的投宿費。」戰鐵衣投出令人傻眼的震撼彈,大家以為他傷到腦子,怎會提錢這麼俗氣的事。

  誰知道歪打正著。

  有看過變臉變得這麼快的人嗎?上一刻還處在狂風暴雨之中,一眨眼間,後娘嘴臉變親娘,和善到像個菩薩似的,梁寒玉一聽臉上那個笑容呀,比百花綻放還燦爛,忒是迷人。

  「談錢傷感情,你愛住多久就住多久,一日三餐魚蝦肉菜任君挑選,包君滿意,不怕你吃不慣,吃撐了,本店送上消食丸,免費。」有銀子好辦事。

  「她……她變得真快……」侯千雲硬生生打個冷顫。

  「是呀!膽色不凡。」居然不怕戰鬼的戾氣,談笑自若。狄北鴻嘖嘖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個比一個奇特。

  「要銀子是吧!」她說話的口氣真像一個人,一個在他記憶深處很難抹滅的小影子。

  梁寒玉笑得眼眸眯起。「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一百兩包吃、包住,還包治傷的老和尚一個,五天結一次,先付款後享受,這兩天算是本店的優惠,酌收你五兩銀子,藥費另計,兩不相欠。」

  「好、成交。」他也需要一個療傷的去處,有什麼地方比棺材鋪更合適,那些人絕對料想不到。

  戰鐵衣胸口一痛,那一箭差點置他於死地,若非他的心長的位置異於常人,往中間偏了一點,否則箭頭穿透,就算神仙下凡也難救。

  更幸運的是,他遇到行事出人意表的棺材鋪老板娘,要不是她比別人多一分細心,觀察入微,此時的他早就被放入四角方方的棺木中,了結他短暫的一生。

  換言之,他的命是她救的,沒有她的阻止,他已是一具屍體,他欠她一條命。

  「果決明快,很好,那麼,在商言商,銀子拿來。」呵呵!人在家中坐,銀子天上來。

  梁寒玉見財眼開的模樣絲毫不引人厭惡,反而令戰鐵衣覺得她眯起眼狡笑的神情好像一只剛捉到耗子的小母貓,滿足的伸出銳利的小爪子,不急著吃掉獵物先玩弄一番。

  「寒玉丫頭你呀!怎麼什麼錢都敢賺?阿彌陀佛。」她這性子得磨一磨了。

  「不要再阿彌陀佛了,我聽了耳鳴,老和尚別想偷懶,他是你救的,你要負責到底,待會走時別忘寫下一份文書,說明他的傷從頭到尾都是由你一手醫治,與旁人無關,若是他傷勢突然惡化了,那是老和尚你的罪過,本店不負責。」梁寒玉很冷血的將自己撇清,以防萬一。

  所有人聞言都搖頭,啞口無言,這種沒天良又缺德的話只有她說得出口,還一副本該如此的張狂樣。

  「老和尚,你下巴要掉了。」有那麼吃驚嗎?

  在她原本那個世界,醫療糾紛最難排解,預先立下同意書可保醫生的權益,不會在手術出了狀況就怪罪到主治醫生頭上,用盡一切可笑的手法要將醫生的名聲搞臭。

  她的解剖學老師是位外科醫生,因為病人的惡性腫瘤已擴散整只大腿,唯有切除才能救回一命,當然,手術有風險,不能保證不復發,家屬也簽了同意書,但開刀後發現癌細胞仍擴散了,竟一狀將老師告上法庭,由於有簽署同意書,老師才免於醫生執照被吊銷,退出醫界的處境。

  「阿彌陀佛,老衲無言以對。」他這位小友呀!行事作風剽悍到連男子都羞慚,哪方水土養出的巧人兒。

  「不用你開口,你每隔兩日來看診一回,確定他死不了,反正你離圓寂還有好長一段時日,少念點經不會妨礙你升天,心誠就好。」她不沾手,以防萬一。

  她說話真是百無禁忌呀!生死拋諸六界外,普惠也不以為忤,拈指微笑。「寒玉丫頭,老衲的猴兒茶……」

  那是梁寒玉在山上采摘的野生茶樹自行炒菁的茶葉,因她老是在山裡頭亂竄像只野猴,普惠大師稱她炒的茶為猴兒茶。

  「知道!犯不著一直在我耳邊提醒,你明明是個和尚,為什麼還放不下,茶痴似的厚著臉皮向人要茶。」佛門中人理應戒除對世間的迷戀。

  「呵!一旦放下了,老柄也就功德圓滿了。」

  「呸呸呸!我還等著你為我的孫子命名呢!老和尚你給我活久一點。」雖然說話沒大沒小,可在她心裡他像她另一個爹,為她指點迷津。

  老和尚呵呵直笑,眼露慈祥。

  緣分是一條線,將她與少將軍聯系上。

  「你從哪裡看出我胸內積血?」躺在床上的戰鐵衣淡聲問。

  不愧是令敵軍聞風喪膽的戰鬼,身體比常人強上很多,恢復得也快,在歷經生死一線的凶險後,不過才休養了三天便能下床走動,面色如常不見當日的慘白。

  戰鐵衣由下屬的口中得知,在被誤判為死亡後,唯有眼前這名伶牙俐齒的女子,一眼看穿他只是暫時閉氣,令人以為他死亡。

  一根簪子扎下,引出胸口受創積累的污血,胸口頓時一輕,他可以順暢吸氣。

  他不想死。

  在那一刻,他神智有些清醒,聽得見外界的交談聲,但是不管他怎麼努力,兩片眼皮就是睜不開,他咒罵、他害怕、他心灰意冷,心想沒有人會來救他,他就要死了,幸虧有她。

  頭一回離死亡這麼近,他發現他不是無所畏懼,想活下來的意願超過他至今遭遇的任何一次危機,他想為自己活一次。

  活在別人的期望中太累了。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戰鐵衣無法想像自己會如何,他心中並非毫無感觸,只是長久以來的壓抑讓他未顯露於外,冷漠、無情、剛強才是眾所皆知的鬼將軍,他改變不了自己。

  「很簡單,教你一個常識,說不定日後在戰場上用得上,多救一個同袍。人死後的血是凝結的,不會再流動,漸成暗褐色,而你傷口不斷在流血,呈現鮮紅色,那就表示尚未死亡,一息尚存。」

  其實她也是碰運氣,死馬當活馬醫。

  課堂上的老師是提過,可她來不及實習就辦了休學,即使她是班上名列前茅的優等生,讀不起就是讀不起,獎學金彌補不了家計和學費的缺口,她由天之驕女淪落為灰姑娘。

  所幸她遇到不太像和尚的普惠大師,西醫方面他不了解卻以中醫學識補強,兩人一起將中西醫學融合為一,更加精進。

  她並未行醫,知道她懂醫術的人並不多,只是每回普惠大師遇到棘手的病例總會找她參詳,兩人悶著頭研究治病的藥方,反復的討論和嘗試,暗地裡也治好幾個瀕死的重症者。

  不過,得到名聲的是普惠大師,她不居功是因為她明了低調才是保命根本,她沒背景又被叫鬼娃,太出挑不是好事。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人沒死卻沒了氣息,那表示輔助你吐納的髒器被某物壓迫住了,只要把那東西移開,你的氣就順了。」梁寒玉指著他脅下,從肋骨縫隙刺入,引出血液,但必須小心,否則反而致命。

  「你就不怕失手?」他能想得出當時情形有多險惡。

  她端著燕窩粥的瑩白素手往前一送。「反正那時候你的下屬已經把你當成死人了,我不過用簪子插了一下,能不能活看你的運氣,本店做生意是講究誠信,棺材只賣給死人,人沒死我賣了便是德行有虧,會被鬼壓床。」

  「鬼壓床……」他嘴角微微上揚,似乎聽了個荒謬的笑話,雖是不信卻對她眼中的認真感到妙趣橫生。

  戰鐵衣不是不會笑,而是笑得不多,在他成長的過程中,能讓他笑的事情不多,漸漸的,他臉部肌肉僵硬了,笑比哭難看,殺氣騰騰,一股威嚴油然而出。

  「你不要不相信,世上真有鬼,譬如你床上就有個擠眉弄眼的老鬼,滿頭白發,一臉皺紋、痩小的身軀,左腳腳掌有六根腳趾。」嘖!還現寶呢!比人家多一根腳趾頭有什麼好炫耀,還不是一樣死了。

  在喝著粥的戰鐵衣枕頭旁,就趴著一抹佝僂著身子的半透明人影,五官有些模糊,身上的衣物也看得不甚清楚,但是那份關心溢於言表,眼中流露的盡是慈愛。

  「爺爺……」他喃喃道。

  「爺爺?」原本是他的血親。

  老東西的形體忽地清晰,朝梁寒玉一點頭,隨即消失。

  「他是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好的人,他……」話剛說了個起頭,戰鐵衣又雙唇緊閉,他不習慣和人吐露心事。

  爺爺戰死時他才十歲,在這之前他一直是戰府中備受看重的嫡長孫,爺爺親自將他帶在身邊,教他武功和布兵陣法,給予他長孫的尊榮,府中眾人都得向他低頭,包括他娘親在內——戰府女眷在府裡的地位極其低微,她們只能是後院的女人,不得干預外務和對孩子的教養。

  但是戰府的頂梁柱一死,一切都走樣了。

  兄弟鬩牆,妻妾爭寵,嫡庶不分,寵妾與正室平起平坐,庶生子女意圖取代嫡生子地位,手段百出的謀奪,長年在外征戰的父親鞭長莫及,整個戰府被搞得烏煙瘴氣。

  一年後,他出了意外。

  那一次他雖然受了傷,但有驚無險被人救了,在秘密養傷期間他細細琢磨,想通了一些事。

  回府後,他杖斃了兩名小廝,一個守門婆子,四名伺候的大丫頭死了三個,外院的下人發賣了二十余名,爺爺生前撥給他的二十名暗衛也有三名成了無頭鬼,頭顱與屍骸扔到幕後主使者床上,嚇得那人終於安分了幾年。

  他不是不懂反擊,甘於受制,狼再小也有獠牙,身為嫡長子有什麼好爭的,日後整個戰府都是他的,他沒必要跟著一群跳梁小醜胡來,他們再張狂也沒幾日。

  只是其中的牽涉甚深,他不得不出手,以雷霆之勢重壓,讓心懷不軌的人明白他沒那麼好打倒,想對他動手得掂掂斤兩,沒有絕對的把握不要輕舉妄動,他會殺得他們片甲不留,一如戰場上的血洗。

  「有人疼的孩子是有福的……」

  她本來也是有人疼的,只是如今和幾個哥哥的關系越來越疏離了。

  大概是住的遠的緣故吧,才會造成今日的不疏不親。

  為了更好的發展,梁寒玉早幾年就搬到縣城住了,為了她的棺材鋪生意忙得沒空回村子,少了朝夕相處,感情就淡了。

  梁家三兄弟仍住在村子裡,除了老三梁南得往城裡送木料,一個月會到城裡好幾回,梁智、梁勇則很少入城,一心放在他們的養殖業,兄妹四人已經很久沒一起碰面了,坐下來聊聊家常。

  而且她大哥、二哥成親以後,一切以他們自己的家為主,和她的往來也變少了,三、五個月沒見到面是常有的事。

  二嫂還好,傳統的鄉下婦女,話不多,內向靦眺,凡事以夫為天,她將她的雞舍與魚塘留給他們看顧,如今也是地方上的大戶,收入頗豐,不用再看天吃飯。

  但是大嫂的為人卻有些小氣、愛計較,長得還不錯的她總認為低嫁了,梁寒玉將養豬、養羊的活交給她大哥,以及幾十畝田地的耕種,大嫂猶不滿足的想將梁寒玉的房舍給霸了,還垂涎她三哥目前接手的木料廠。

  梁寒玉相當有遠見,她開棺材鋪、葬儀社,義莊所需的物件采自給自足,豬羊魚鴨等喪家桌上的祭品,自產的蔬菜成了素齋,做棺材所用的木頭由自己把持著。

  一開始,她就做好完善的准備,先把地基打好了,有糧有銀心不慌,不怕同行打壓,她的成功不是一夕造成的,而是用了很多年的功夫去累積,同時也為她的哥哥們尋了好出路。

  只是銀子賺多了,人心也會跟著改變,老婆、孩子,熱炕頭才是男人想要,再加上枕頭風一吹,哥哥們自然為更親的自家人打算。

  「你看我哪裡像個孩子。」戰鐵衣倏地伸出手,箝制住細白皓腕,將微怔的小女人拉近,目光冷銳。

  「仗著力氣大欺負對你有恩的弱女子,戰將軍好有男兒氣魄。」她不驚不懼不掙扎,盈盈水眸與他對視。

  「我叫戰鐵衣。」他不喜歡她用那種嘲諷的語氣喊他。

  「那又如何,我叫梁寒玉。」她不馴的回道。

  「我允許你直呼我全名。」這是她的榮幸。

  梁寒玉很想翻白眼,手往他額頭一敲,告訴他別把自己看得太高。「你要棺材嗎?預定有折扣。」

  「什麼意思?」他黑眸一眯。

  「因為你看來離死不遠了,印堂發黑。」趁他還活著時趕緊談妥生意,免得他死在外地她賺不到他的錢。

  「你會看相不成。」他一嗤。

  「人之將死,必生異相,瞧你今日多反常,肯定時日不多了,少將軍節哀順變,人生自古誰無死,你不過早一步離了這具臭皮囊,你好死好超生,不必留戀人間榮華……」

  「你胡說夠了沒,再沒一句人話我就讓你開不了口。」戰鐵衣因為她一番嘲弄而惱了,手心力道不免重了些。

  「放……放手,你捉痛我了,你忘恩負義,虧待恩人……」吃痛的粱寒玉氣得拍打他手臂,逼他松手,但她有些後悔一時的衝動,因為痛的是她的手,他看來顯瘦的臂肌硬得像石頭,她整片手掌都拍紅了,真是自討苦吃。

  「我的命是你救的?」他挑了挑眉,微松了松手,似在嘲笑的說,「你不是不承認,何來恩惠。

  胸口堵著氣,她粉唇微噘。「起碼救一半,要不是我,你就真的死定了,活活悶死在棺材裡。」

  「那你要我怎麼報答?」救命之恩大過天。

  她偏過頭,模樣俏麗可人,掙扎著將手抽出,未果。「今生無以回報,只好以身相許……」梁寒玉說起經典名句,故作思考。

  「你要我以身相許?」他好聽的醇厚聲音微揚。

  她大大的嘆了口氣,非常失望的搖頭。「你這人太心浮氣躁了,怎麼在變化莫測的前線與敵軍對陣,你要有耐心,聽我把話說完,別太激動,又把傷口給繃裂了。」

  「難道是我誤會了你的意思?」他始終不放手,指腹傳來的柔膩觸感柔細而水嫩,一如他吃過的豆腐腦,滑而不膩,瑩白如玉。

  「當然是少將軍你誤會了,寒玉身為小小的民女豈敢高攀,朱門難入,我有自知之明,我是天底下最俗氣的人,用黃金白銀打發我就好,我不會挾恩以報的。」

  一提到銀子,她雙目熠熠生輝。

  君愛江山、愛美人、愛權勢,她偏愛財,銀子是她的命。

  這性格……這話語……真像「她」。戰鐵衣的眸光一黯,因她惜財如命的模樣而想起某位多年不見的故人。

  「她」也一樣要他以銀子抵恩情,不談救命之恩。

  「你認為要多少才夠?」

  她不說價碼,由他自定。「那要看你覺得自己的一條命價值多少,我見識少,不好估價。」

  「你真像……」那個發量稀疏、發質枯黃的瘦弱小姑娘身影在他腦中益發鮮明。

  梁寒玉有一頭令人羨慕的黑亮烏絲,又直又亮,黑緞一般,她日日用雞蛋保養,養了幾年才養得濃密柔順,以前的她簡直是慘不忍睹,跟個營養不良的小乞丐沒兩樣。

  因為能見鬼的天賦,被冠上「鬼娃」之名的她受村裡人排擠,包括親生爹娘在內都虧待了她,因此她一有能力便搬出村子,除非必要,否則她不願再踏足一步。

  她對父母的冷漠也是梁智、梁勇不能諒解她的地方,梁父梁母過世後,她只回村拜祭過一回,最後只以銀兩代替,讓梁南替她備好供品,多替她磕三個響頭。

  不過若讓一個知曉一切的人來說,肯定會說她已經做得很好了,畢竟她不是真的梁家女兒,梁二妞被村子裡的人害死了,她穿過來的時候沒享受過爹娘一天的疼愛,只有無情的驅逐,她實在沒法將他倆當親生父母看待。

  「像什麼?」肯定沒好話。

  一回過神,戰鐵衣目光冷銳。「沒什麼。」

  「啐!那你還不把手松開,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要表現得像個登徒子,以為我會趁勢賴上你,本姑娘的眼界可高了,看不上你……啊!你干什麼……」他姓無,名賴嗎?這般無恥作法。

  梁寒玉驀地被拉近,險些撞進他懷中

  「你看不上我?」他呼出的熱氣噴在她面上。

  「身世顯赫,人品出眾,威名遠播,立下的汗馬功勞足以登上史冊,你太顯眼了,不適合我。」男人太出色對女人的壓力很大,走到哪裡都有人想搶。

  對她而言,只有兩個字能代表他——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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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06: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少將軍,我查到那支箭的來源了,出自西南方家,如今由少東方少肆當家主事,他和京城戰府那位走得很近……啊!你們……呃!你們忙,我待會再來……」

  看門的小廝呢!怎麼溜得一個也瞧不見,真是太玩忽職守了,這若是在軍營,三十軍棍跑不了。

  侯千雲在心裡嘀嘀咕咕著,懊惱自己未先通報一聲,魯莽的一頭撞進,如今這尷尬的場面叫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由門外推門而入的侯千雲看見有著一頭柔美烏絲、背影婀娜的女子正趴在半坐起的戰鐵衣身前,兩人狀似親密,濃情密意化不開,羨煞旁人。

  可事實是,兩人本來相隔兩個拳頭的距離,但戰鐵衣拉著梁寒玉的手不放,眼神深邃,氣不過的梁寒玉便用另一只手打人,明知打不臝也要表示她不屈服。

  但是他們都忘了戰鐵衣手上還端著尚未吃完的燕窩粥,這一打鬧,半熱的燕窩粥差點打翻,他們又趕緊伸手搶救,在混亂中,戰鐵衣的唇不慎擦過梁寒玉的嘴角,兩個人都怔了怔,約莫有一眨眼的停頓,隨即各自不自在的撇開臉。

  臉兒紅紅,心慌慌,有些莫名的煩躁。

  就在這時候,個性大刺刺的侯千雲來了,他也沒多想的直接開門走進來,想盡快將手邊查到的消息告知少將軍。

  誰知好巧不巧的,遇上少將軍和小姑娘「偷情」,他一雙眼不知該往哪裡瞧,最後只好轉過身去,准備溜之大吉。

  「回來。」

  少將軍一聲冷喝,一腳在內,一腳在外的侯千雲訕訕然轉過身,臉上表情不知道是笑還是哭。

  「少將軍,我真的什麼都沒看見,我剛才從外頭走進來,眼睛有點花了,一片白茫茫。」他連忙解釋,很是恐慌,額上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冒出來,看得出他慌了手腳。

  鬼將軍有這麼可怕嗎?連相處多年的下屬也畏懼如虎,他一個不帶威脅的眼神就嚇得動彈不得。

  「把你沒說完的事說完。」手一放開,他頓感手心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一縷溫暖。

  「我要說……呃!我要說什麼……讓我想一想……啊!對了,那支是從我方射出的箭。」差點遺漏了。

  「從我方射出……你確定?」他們的陣營中有敵軍滲入,此事不可不慎重,是一大隱憂。

  「是的,我和狄校尉當時在少將軍的左右側,側擊進攻,忽聞有名百夫長大喊「少將軍小心,背後有人偷襲」,那時正在殺敵的少將軍只側過身並未回頭,我們只聽長嘯一聲,箭尾便在你胸口抖顫……」那支箭從他臉頰射過,只差一寸便射穿他的腦門。

  驚人的臂力,箭術奇准。

  「你們要談軍國大事,小女子不好在場,先行告退……」

  話未說完,梁寒玉瞪圓了水眸,惱紅了雙頰,因玉潔手腕上多了一只男人常年日曬的大手,緊扣不放。

  「我的傷口還沒換藥,等換完了再走。」沒有理由的,他確定她不是碎嘴的人,是他少數能放心的人。

  她愛財,但不會失了良心,仍有原則在。

  她一聽,心中小火慢慢竄起。「他不是人嗎?難道你看到的是鬼。」

  「他的手太粗。」

  聞弦歌知雅意,侯千雲也不笨的配合道:「我粗手粗腳的,怕會弄傷少將軍,使傷勢加重,你看我這雙手拿斬馬刀砍人還成,但是上藥、包扎這些細活可就不成了。」

  「箭扎在肉裡都死不了的人,換個藥還需要像繡花似的細致嗎?放心,他皮厚得很,傷勢再重一倍也還能上馬奔馳三千裡。」她一副不管不顧的態度,賭氣的想,戰鐵衣的死活干她屁事,又不是她醫死的。

  別當她是傻子,她租借的是屋子,沒有兼做丫鬟,她早幾百年就脫離農奴生活,往企業家邁進。

  「侯千戶,給她銀子。」戰鐵衣投其所好。

  「是。」

  和梁寒玉相處久了,侯千雲習慣隨時帶一些銀兩,因為他知道會派上用場,果然——

  「看在銀子的分上,我勉為其難動手,你要先換藥還是先聊你差一點掛點的事,我很隨和的,主隨客便。」捧著銀子的梁寒玉笑若桃花,絲毫看不出不快。

  面對對銀子有偏執的人,用銀子砸就沒錯了。

  不知是窮怕了,還是過了兩年有一頓沒一頓的生活,梁寒玉對真金白銀生出依賴感,她相信人會背叛,唯有銀子最真心,賺多少都是自己的,她愛怎麼用就怎麼用。

  其實也有點未雨綢繆的意味在裡面,在女子熟讀女誡,而男子能三妻四妾的年代,她無法確定將來的相公只娶她一個人,為了留後路她才和銀子結了親,好保障日後的生計。

  她在外人眼裡大概是丈夫還不知在哪裡就先有和離打算的怪女人,來到這世界十一年了,她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接受一妻多妾的婚姻模式,即使她為正妻,丈夫也是不分人的。

  所以說,有了私房就不怕人拿捏了。

  只是她的鋪子越開越大,銀子越賺越多後,她反而越苦惱,眼界大了,認識的人也多,她開始害怕嫁人一事,因為至今她還沒瞧見半個至情至性的好男人,大多數男人都是頭頂長瘡,腳底流膿的渣。

  因為她把幾間鋪子打理得太好了,好到讓人忘了她只是二八年華的小姑娘,大家只看到她的精明干練、長袖善舞,事情一到她手中便可迎刃而解的手腕,以及日進鬥金的賺錢本事。

  爹娘早逝,沒有人為她的終身大事煩惱,而她早立了女戶,哥哥們管不著她的婚事,再加上他們也算是在她手底下干活,更加不敢開口插手,以免壞了兄妹僅存的情分。

  倒是她大嫂熱心得很,三天兩頭要為她作媒,但是找的全都是她娘家的兄弟、表哥、堂弟什麼的,全是吃喝嫖賭樣樣精,一事無成、不務正業的浪蕩子,表明了要坑她的財產,藉由婚事拿捏她,讓她拿所賺的銀兩來喂飽那一票貪心不足的娘家親戚。

  掛點……戰鐵衣眉頭抽了一下。「換藥。」

  「是的,大爺,奴家來伺候你了。」換藥就換藥嘛!那是什麼神情,踐得二五八萬的。

  梁寒玉是個記恨的,她先將戰鐵衣穿一半的衣衫撥開,不用溫水敷纏胸的棉布,將緊黏在棉布凝固的血化開,她直接就動手了,粗暴而豪爽,刷的一下子就撕開。

  不用說,傷口肯定又流血了,但流得不多,傷處已有愈合的跡像,長出粉紅色新肉。

  「你又換新詞?」他似乎不感覺疼痛,眉頭眨也不眨。

  「全憑人爺的喜好嘍!奴家從善如流。」她演上癮了,一口大爺、一口奴家的喊得歡。

  「我不喜歡。」但她飛揚的眉眼很動人。

  「公子爺,你很難伺候吶!這也挑剔,小娘子我給你換換趣味。」她施重手,按住了傷口,但他還是沒表情,好似不痛不癢,戰鐵衣的不動如山讓她很沮喪。

  「你恢復原來的樣子我比較習慣,你不適合卑躬屈膝。」她骨子裡是驕傲的,由她的眼中他看出她的傲骨。

  是喲!你又知道了。梁寒玉心裡有些酸酸澀澀的,他的確說中了,這些年在表面上看來她是妥協了,屈服於生活的無奈,但是她仍有不甘心,不願放棄原有的現代觀念。

  她身體內彷佛住了兩個人,一古,一今,有時她想做個徹底的「土著」,什麼也不去想,隨著世俗走,管他男女平不平等,嫁個能養活妻小的丈夫,生幾個孩子,熬著熬著,一生也到盡頭,下一回投胎記得喝孟婆湯,她不要再穿了。

  可惜她有心卻做不到,每每往後退了一步,她又忍不住朝前走了兩步,把自己逼得很辛苦,不忘現代人想法。

  「……要是縫合了,再打個抗生素,五天就能拆線,十天傷口完好如初,除了淡淡的細疤外看不出受過傷,再用小針美容……」看到猙獰傷口,梁寒玉不自覺地念出課堂上教過的專用術語。

  「什麼是抗生素?」能讓他這麼重的傷十天復原?!

  「抗生素就是一種藥,它……呃!是讓人身體變強壯的補藥,普惠大師尚未制成。」驚覺失言,她趕忙改口補救。

  這時代醫藥不進步,一點小病就會要了人命,她還在試驗如何培養出盤尼西林,不過在普惠大師跟她中西合璧之下,一些腦熱、頭痛、拉肚子的藥丸她倒是做了不少,只是一大半都被老和尚給順走了,他認為良藥出世就該廣渡眾生,藥都被他拿去濟世救人了。

  「你跟普惠大師學了幾年醫術?」他漫不經心的問。

  「五年。」一開口,她發覺不對勁,懊惱的直瞪他。「你套我的話,太可恥了。」

  「當初為什麼不救我?」非要等到普惠大師到。

  「我沒把握救活你。」她回以千篇一律的說法。

  先前那個意外擦吻的緣故,梁寒玉再靠近肌理分明的胸膛,屬於男人的獨特氣味如雲繚繞,輕輕淡淡的飄入鼻間,她下手輕了,神情微微恍惚,明顯的感覺出性別的不同。

  不是心動,只是她深刻的感受到他是男人,而她是女子,他們之間似乎有點什麼變化。

  「是你不想救吧!」他能猜測出她的想法,他是一個大麻煩,非常燙手的麻煩,而她不想沾。

  梁寒玉再一次用她擅長的伎倆——轉移話題。「看清楚了,我開的是「你來棺材鋪」,不是「仁心藥鋪」,下一次你躺著來,我肯定開大門歡迎,親手為你挑口上等好棺。」

  有誰規定她得救他嗎?她見死不救他又奈她何,棺材鋪做的是死人生意,他一個活人來攪什麼局。

  「我這次也是躺著來,你見我自個走進來嗎?」戰鐵衣揚起唇,唇角勾勒出一絲絲笑意。

  倏地,侯千雲的背脊彷佛一陣涼意拂過,他驚恐萬分的看向靠著床頭的清俊男子,懷疑他不是少將軍。

  冷血無情的戰鬼怎會調戲女人,他……他還會笑……驚悚呀驚悚,又有誰要身首分家了?

  一咬唇,她恨恨的瞪視。「得意了?有力氣打趣小姑娘了?我看你腦子也受傷了吧!得請普惠大師開幾帖祛淤消腫的湯藥,把你堵塞住的腦子通一通……喂!你不是真瘋了吧,我在罵人咧!你怎麼還笑……」

  病了、病了,此人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給我弄福菜五花白肉片、芙蓉雞片、荷香粉蒸排骨、紅煨羊肚片、玉帶魚卷,再來個湯泡仔雞吧,不知怎麼的喝了半碗燕窩粥後胃口大開。」他舔唇。他餓得慌,什麼都想吃,尤其是水瀲瀲的小粉唇,特別誘人。

  聽出他弦外之音的梁寒玉抿了抿唇,盡量不去想被他碰過的唇畔,粉粉的桃腮泛起暈紅。「沒有、沒有!我們不是客棧,你要我重申幾遍,棺材鋪是做死人生意……」

  「給,銀子。」

  看兩人像小孩子似的鬥嘴,侯千雲愣了一下,動作稍慢的掏出銀子,他忽然有種兒戲的感覺。

  「哼!富貴不能折辱,我不要你的銀子,啃桌腳去。」固定好布條,這回梁寒玉連銀子都不拿的拂袖而去。

  這是她退場的最佳時機,不是耍小性子或擺架子,而是看准了不應留下,她假裝受氣的離開。

  她是聰明人,懂得置身事外,知曉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接下來便是戰鐵衣中了暗算的內幕,她一個外人沒必要摻和,也不需要知道太多,無知才是福氣。

  當個生意人守著鋪子就好,她一不上戰場,二不入朝堂,男人的事自有他們的處理方式,她只要賺飽銀子,遠離紛爭,誰和誰打得頭破血流與她無關,她不與人爭。

  「少將軍,玉掌櫃她……」很有將門之風。

  「嘴巴伶俐,性情潑辣?」一點虧也不肯吃。

  他干笑著撓撓耳,秉持多說多錯的准則,小心說話。「是個有趣的姑娘,嘴巴毒、心腸好。」

  玉掌櫃說的話雖然不中聽,動不動把死字掛在嘴邊,可為人心細、顧全大局,能察人所不能察的小細節,也很會照顧人,看似冷情、實則熱心,各種細節早人一步顧慮到。

  就是他一個大老粗也看得出她的用心,該做到的事她絕不馬虎,悄悄掩去他們藏身棺材鋪的痕跡。

  說是自保也好,或是免於惹禍上身也罷,她的一番布置的確省了他們不少功夫,暫時不用擔心麻煩找上門。

  「你看上她了?」戰鐵衣的聲音有點冷。

  侯千雲打了個冷顫,頓感冷風陣陣。「沒有、沒有,屬下訂親了,未婚妻在家鄉等屬下回去迎娶。」

  他這話一出,莫名的冷意消除。

  「很好。」也許他會去喝杯喜酒。

  侯千雲連忙道:「少將軍,箭是方家做的,這點已經確定了,但是他賣給了誰卻是有待商榷。」

  「你說的是「他」?」一個不用指名道姓便心知肚明的人,那個人已經不只一次要他死。

  侯千雲面露苦笑。「少將軍,我們外人不好談論,這畢竟是將軍府的家務事,不好查得太深入。」

  「我也沒想要查得多清楚,知道是誰下的黑手即可。」看來他一再退讓是錯的,有些人是學不會教訓。

  「少將軍大難不死是我朝的福氣,請為大禹百姓多加保重。」刀劍無眼,時時刻刻都不能忽略。

  好在戰事已到了尾聲,由副將出戰收拾戰場,軍隊做好班師回京的准備,論功行賞。

  會中這一箭是戰鐵衣太大意了,年輕氣盛的他自以為是戰無不勝的戰神,因此將窮寇莫追一事拋諸腦後,僅帶了數百名親信追捕北契頭領。

  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在勝利在望時,荒野中衝出一群面蒙黑巾的伏兵,約百來名,由不惜性命的殺招看來,應該是訓練已久的死士,他們誅殺的目標是戰鐵衣。

  浴血而戰的戰鐵衣原本游刃有余,是因為身後奸細的大喊聲才分了神,在那瞬間,長箭已射入他體內。

  中箭的戰鐵衣還是撐著一口氣將索命的死士殺個精光,不留活口,在取走最後一名死士的性命時,他也體力耗盡而墜下馬,氣息微弱宛如死屍,再無生氣。

  手下們將他送入軍醫帳,軍醫搖頭說自己無能為力,為搶救戰鐵衣,侯千雲、狄北鴻等人連忙趕路要帶他至城鎮中求醫,不料他在途中「沒了氣」,於是要將「屍首」運回京,他們找上了你來棺材鋪。

  「皇上怎麼說。」一共九人護送他,四人留下,另有五人在狄北鴻的帶領下先行回京,好及時稟告軍情。

  「接到的飛鶴傳書上寫著皇上已知將軍近況,要將軍先行養好傷,傷愈再返京復命。」向外則宣稱將軍陣前失蹤,恐凶多吉少、傷重不治,好蒙蔽「那個人」。

  「意思是我想停留多久隨我的決定?」看來這傷傷得並不冤枉,絕路處總有驚喜。

  「少將軍你……」他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臭小子,你還敢跑,老子是你親爹,你跑什麼跑,給我過來,敢讓我追,你真正是大不孝。」

  你來棺材鋪外,一個跑得滿臉通紅的男人氣喘吁吁,雙手抱著肚子喘個不停,感覺快斷氣了卻仍要破口大罵。

  在男人前方不遠處有個小男童,穿著一身灰撲撲的道士袍,他的小臉也漲紅了。

  「你不是我爹,我不認識你。」白玉淵見過這個人,他和娘被趕出門的那一天,這人說他不是他的兒子,是他娘偷生的雜種,他不認別人的兒子,從此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那時他才三歲,發著高燒,渾渾噩噩地看著他本來喊爹的男人,感覺這人變得好可怕,像是吃人的妖怪。

  「你還想逆倫是不是,我不是你爹誰是你爹,臭小子,還不過來,我找了你快一年了。」這小子越大越像他,五官輪廓和那雙眼睛像足了他,十足十是他白天成的親生兒。

  「你胡說,我沒有爹,我爹早就死了,街坊鄰居都曉得我娘是寡婦,你……你亂說……」他憋足了一口氣,漲紅了臉一吼,又害怕的縮縮脖子。

  「對呀!對呀!人家是寡婦,哪來的丈夫……」

  「都做了好幾年的鄰居了,幾時看見他們家有男人進出,都這麼可憐了還來訛人,真是太缺德了。」

  「說不定是拍花子,看人家孩子可愛就來拐,也不瞧瞧自己一副腦滿腸肥的樣子,生得出這般懂事的兒子嗎?」

  「沒錯沒錯,肯定是人販子,我看他從東市街口追了好幾條街,一直要追到那小孩為止……」

  一群圍觀的百姓指指點點,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責起男子,憤慨的不讓男人靠近小孩。

  「你居然咒我死?!這幾年你娘是怎麼教的,把她以前那些不干不淨的髒事也教給你,我剛剛應該先打死她。」好好的孩子被她教得不三不四。

  「你……你才不干淨,我娘天天有洗澡,你才是髒大人,我不跟你說話。」白玉淵氣呼呼的瞪著眼。

  小孩子的童言童語令人莞爾,聽到「我娘天天洗澡」時,大伙兒會心一笑,一聽見「髒大人」三個字,指責的聲音紛紛湧向氣得臉紅脖子粗的男人,罵他連個孩子也不放過。

  見眾人義憤填膺的怒斥他,惱羞成怒的白天成憤而衝過阻擋的人牆,一把拎起白玉淵的後領。

  「看你還往哪裡跑,老子要你這兒子是福氣,你嚷嚷個什麼勁,和你那個下賤的娘處久了,品性就變差了。」好在還能挽救,回去多找幾個夫子教教,扳正他的劣根性。

  「放手、放手、放開我,我和你沒有關系……你不要捉著我……」淵哥兒小小的身子動來動去,手腳又賜又揮。

  慌亂中,他一巴掌打上白天成的臉。

  「反了反了,猴兒爬上天了,連你老子也敢打,看老子不打死你……」不好好教訓他,日後成不了器。

  啪啪啪!

  白玉淵屁股遭了殃,又紅又腫,火辣辣的疼,他疼得受不住放聲大哭,引得路人心疼不已。

  「啊!你在干什麼,怎麼當街打孩子,這丁點大的孩子能犯什麼錯,值得你下狠手打嗎?」原本在人群中看熱鬧的孫道明忍不住氣呼呼的叫道,酒嗝一打,嗆鼻的酒氣直衝而出。這孩子真可憐,有個凶殘的老子……咦!這身道士袍看起來真眼熟……

  哭得正起勁的白玉淵一瞧見熟人,哽咽的大聲求救。

  「救命呀!師父,我是淵哥兒,你快來救我,有壞人捉我……嗚……嗚……我要娘、娘——嗚——」他哭得眼淚鼻涕直流,像只小花貓。

  打了個激靈,酒醒了一大半的孫道明趕緊上前攔人。「你居然打我家的淵哥兒,還不把人給老道放下,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當街擄人?!」

  老道士身手還算不錯,手中拂塵一掃,再用帚尾一卷,就把孩子卷到身側,讓他站定後便往身後一推。

  此時的白天成手上一空,臉上又被拂塵掃了一下,他吃痛,又瞧兒子不見了,頓時怒火中燒的想找人理論。

  「老子的家務事輪不到你一個牛鼻子道士來管,你滾到一邊涼快去,這是我兒子,我要帶他走,誰也別想攔。」他就這麼一根獨苗,不要也不成,沒把兒子帶回去他就要絕嗣了。

  孫道明一聽,眉頭擰得死緊。「什麼家務事,淵哥兒和他娘在縣城裡待了好些年頭了,我就沒聽過他家有男人,你是哪蹦出來的孤魂野鬼,看老道取出桃木劍收拾你。」

  白天成被木劍重敲了手背一下,氣得直跳腳。「你問問那小子我是不是他爹,我姓白,住在灣子口,你去打聽打聽,灣子口沒有人不曉得我的,他真是我兒,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臭道士是吃飽了撐著,非要弄得我們父子骨肉離散?」

  「淵哥兒,他真是你爹呀?」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似乎確有其事。

  白玉淵垂著頭,一聲不吭,小嘴扁如鴨嘴。

  就在此時,一身孝服的莫綠綺滿臉是淚的出現在街口,她剛從一場喪事中離開,身上的素白孝服還來不及換下,她一見到殺千刀的白天成,立即衝過來對他又打又捶,怒罵不休。

  「沒天良的白天成,你還來干什麼,我都已經被你休了,你還不放過我們母子倆,你把我兒子藏在哪了?快還給我!不然我跟你沒完沒了,我的兒——」

  原來這回喪事有分場,第一場是孝女白琴,哭功了得的莫綠綺一大早就上喪家哭喪去了,而下一場是午時,由老道士上場,兩人輪流上場,把喪事辦得哀戚隆重。

  由於喪家有提供早、午兩膳給來辦事的人,莫綠綺心想能多賺到一餐,便帶著穿好小道士袍的兒子一同前往,用完早膳後哭喪,哭完再交給老道士,他們接著辦法事。

  誰知白天成竟也來這喪家吊唁,他一瞧見打扮怪異的母子倆,便二話不說的趁莫綠綺低頭哭喪時將孩子抱走,捂住孩子的嘴不讓他喊人,迅速從側門離開。

  孩子雖小但頗有重量,抱久了手臂酸,他剛把白玉淵放下想休息一下,白玉淵就溜了,才有這出追逐戲碼。

  哭喪完的莫綠綺發現孩子不見了,又聽見旁人提起有個跟孩子長得有五分相像的男人抱走了他,她又驚又慌的趕忙追出來,由他人的描述中,她猜測是那良心被狗啃了的前夫。

  果不其然就是他。

  冤家路窄,她卯起勁來打,要把這些年所受的怨氣打出來。

  「你……你這個瘋婆子快住手,你看看你像什麼樣,還有個當娘的樣子嗎?哎呀!疼……你還打,真把膽養肥了……」白天成又躲又閃,沒想到一向溫柔的小妾會這般凶殘,打他像打仇人一樣。

  不過,負心漢不就是仇人嗎?有哪個女人未犯七出卻被無情夫休出門還能不怨恨的?

  「還我兒子來,還我兒子來……快把我的兒子還來,不見兒子我就跟你拚了,我莫綠綺豁出去一條命也要要回兒子……」那是她的命根子,她唯一活下去的依靠。

  「……沒……沒兒子,沒兒子,兒子不在我這兒……」有夠瘋的,他以前怎麼不曉得她是潑婦。還好早就休了,不然家宅不寧。

  「看見的人明明說是你,你還想抵賴,不說一句真話也不怕下拔舌地獄,我的兒呀!你把他藏到哪去……」她呼天搶地,表情凄楚,令聞者鼻頭一酸。

  「娘,我在這裡。」看他娘哭得凄凄慘慘,從孫道明身後探出一顆小腦袋瓜子的白玉淵小聲的說道,向他娘招手。

  一瞧見兒子的小身影,當娘的自是飛奔而去,對著兒子又摟又抱。

  「我的兒呀!我的心肝肉,不怕不怕,娘在呢!誰也不能動你一根寒毛,你是娘的命吶——」

  母子倆親親熱熱的又哭又笑,一大一小抱成團,白天成看得很不是滋味,他是親爹,怎麼不跟他親?

  「這孩子我要帶回白府,你別想留他,我白天成的兒子就該回到自己家裡,他跟著你一輩子就毀了。」他能給兒子錦繡前程,讀書求學問,走科舉之路,當個狀元郎。

  「你休想,當初我們可是說好了,兒子你不要,我要,以後我們母子的死活與你無關,從踏出白府大門後,情絕義也絕,再見如同陌生人。」她依然記得他站在石階上說這話的絕情神色,他全然不顧他們母子的苦苦哀求,笑著挽新婦入門。

  「我反悔了,不行嗎?再怎麼說淵哥兒也是我白府的子嗣,怎能任他流落在外,我百年之後哪有臉見列祖列宗。」他也怕沒人送終,府裡那些女人,全是不能下蛋的。

  莫綠綺氣極了,指著他鼻頭大罵。「你說話不算話,出爾反爾,反正我是不可能讓你把孩子帶走,你能給他的我也會想辦法給他……」

  無緣的男女在街上對罵,越罵越起勁,一時半刻怕是消停不了,見狀的孫道明拍拍白玉淵瑟縮的肩頭,指指棺材鋪,意思要他趕緊去搬救兵。

  白玉淵點頭,小腿兒跑得很快,一下不見人影。

  其實孫道明的用意是不想他看到父母在街頭互罵的情景,那對孩子並不好,他不在場也就不會受到影響,否則二十年後再出一個白天成,孩子他娘怕要欲哭無淚。

  「等到了那一天,孩子都被你毀了,他還有幾年能讓你糟蹋!你這當娘的不為孩子好好設想,我做爹的不能放任不管,他回白府才有好出路。」一個婦道人家能養出什麼好男兒,早晚把他兒子給帶歪了。

  「我聽你在說瘋話,淵哥兒回去才是死路一條,你那新娶的後婦容得下他嗎?而且我走的時候她不是身懷六甲了,孩子也有三、四歲了吧!她允許有人跟她兒子爭家產?」

  不是她往壞處想,有後娘就有後爹,人家疼自己的孩子去,誰願看顧別人的孩子,一個看不順眼,能有好果子吃嗎?

  「是女兒……」白天成的聲音幾不可聞。

  「原來是女兒呀!難怪我兒子成了香饃饃,涎著臉上門來搶,她沒再生嗎?」

  她說得有些幸災樂禍。

  「三個。」他的聲音更小了,臉色漲成紫紅。

  「不會都是女的吧!」她猜測。

  白天成不語,默認。

  莫綠綺樂了,覺得是現世報。「淵哥兒我是不會給你,你這會兒是沒有兒子才眼饞,若是過個幾年你添了胖小子,我的淵哥兒就成了地上任人踩的泥,這種委屈我們不受。」

  她寧可住小點、吃差點,每日早出晚歸的哭喪,賺的雖是辛苦錢,但至少安心,母子倆平平安安的守在一起,她不求富貴,只願淵哥兒無憂的長大,找個活兒養活自己。

  「你這女人怎麼講不通,眼界窄得只有井口大,我的兒子我能讓他吃苦嗎?你沒本事把他養得出息就交給我,有了父親叔叔的扶持,他的路才走得順。」

  「你的話我不信,從你嘴巴吐出來的有七句是假的,真要栽培淵哥兒不用帶回白府,你給我銀子,我讓他上學堂。」跟著算盤打得精的玉掌櫃久了,莫綠綺也學她三句不離錢。

  一個女人帶著幼子獨自討生活,她才知道世道艱辛,談錢很俗氣,但是沒有銀子萬萬不行。

  有錢才橫得起來——這是玉掌櫃的名言。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我不管你應不應允,反正今兒個我一定要將人帶走,你敢攔我就打斷你雙手雙腳!」白天成懶得再糾纏,撂下狠話。

  「好呀!你就踩著我的屍體過去,沒有淵哥兒我也不想活了,他是我的命!」她紅著眼眶,又想大哭一場。

  「你別以為我不敢!」為了白府的香火,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白天成衝上去就要打莫綠綺,卻被一群壯漢攔下,一道甜柔女聲響起——

  「誰在我鋪子前面吵吵鬧鬧呀!存心不讓我做生意是不是,再吵下去,今日少賺的錢全讓你們賠了。」

  嬌嬌軟軟的清嗓一出,當下一片靜默。

  「玉掌櫃……」救星來了,莫綠綺淚眼朦眬。

  杏眼兒一挑,梁寒玉淺笑著道:「喲!這不是綺娘嘛!許老太爺那一場哭完了嗎?你來領錢是吧!待會我叫賬房算給你,缺銀子只管來說,我絕不虧待底下的人。」

  「不……不是的,我……」她尷尬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一時悲從中來,無聲流淚。

  「你在我這兒哭是沒銀子領的,綺娘你的眼淚可值錢了,是誰惹得你傷心?」梁寒玉說著睨了眼白天成。

  見兒子縮在梁寒玉背後,白天成立即吼道:「你又是什麼人?把我兒子交出來!」

  「你兒子?」梁寒玉嫣然一笑,拿出兩張蓋了指印的文書,「咱們到鋪子裡談談,你拿錢來,我就把人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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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06: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棺材鋪內,梁寒玉報了個數字給要拿錢贖人的白天成。

  「什……什麼,要賠這麼多?!」驚得從椅上跳起來的白天成,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他是個傻的,也不去打聽打聽你來棺材鋪的玉掌櫃是何許人也,雖然她看起來嬌弱可欺,可那兩片嘴皮子一耍起來,跟她談生意的人只有被剝一層皮的分,別想從她手底下討便宜。

  人家是沒什麼靠山,可是敵不過銀子多呀!她還養了二、三十個身強體壯的閑漢扛棺,他們不講道理只認銀子,誰給他們銀子,那個人就是他們親娘。

  梁寒玉聰明的把阻力變助力,每個開鋪子的總會遇到幾個來鬧場的,她索性把鋪子附近的閑漢全召集過來,給他們不吃力的活干,扛棺出殯不過走個過場,頂多一個時辰就了結,可收到的紅包是人家半個月的工錢,何樂而不為。

  閑漢有了正經事能干,又有銀子好拿,自然不會來鬧,還會反過來替鋪子看守門戶,十幾個人輪流顧場子,外地人別想來鬧,那是他們的東家。

  所以別縣的同行想來找碴得先過他們那一關,棺材鋪出了事他們也得不到好處,又得回去過苦哈哈的日子。

  「白老爺可是說錯了,我可沒給你多算呢!這四年來他們吃我的、住我的,身上的衣料錢也是我付的,你算算一年三百多天,我得付出多少糧食才養得起他們母子倆,你瞧淵哥兒長得白白胖胖不全是我一番心血?我真正是用了心……」

  白天成眉頭一皺,甚為苦惱。「不能少一點嗎?我只要孩子,這個婆娘我不要了。」

  「呵呵呵……你沒聽過買一送一嗎?其實價碼高的是淵哥兒,我原本打算栽培他當我隔壁鋪子的二掌櫃,我都下重金讓他跑場了,特別為他做了這身道士袍跟著孫道長走走看看,了解要為喪家辦哪些事,我用心良苦呀!」梁寒玉心裡冷哼,這男人還真是無情又無恥。

  「淵哥兒才幾歲,你分明是欺他年幼,想用磨練為由奴役他,我身為父親不能眼睜睜地看他受你折磨,一百兩讓我把人帶走,再無二話。」要他拿銀子買兒子,一句話!不可能。

  梁寒玉笑靨如花的拿起兩張蓋了紅印子的契紙當扇子,在耳邊搧呀搧。「差距太大,這是談不攏了,買賣不成仁義在,好走不送。」

  「他是我的兒子,我要帶他走!」白天成強橫的怒拍桌子。

  她掩嘴低笑。「好呀!你帶的走就帶,不過我們得到公堂走一回,問問青天大老爺這契紙算不算數。」

  「你……你根本是不良奸商,居然這樣坑人。」用兩張賣身契就讓他無法作為,硬是吞下這口鳥氣。

  「我是呀!我從沒說我不是奸商,不過我是很有誠信的奸商,這是眾所皆知的事,你們說是不是呀!」無奸不成商,不然她賺什麼,人要發財就要有狐狸的奸狡。

  「是,玉掌櫃是奸商——」鋪裡的伙計、下人異口同聲。

  「聽聽,多宏亮的聲音呀!多悅耳,整齊劃一,你瞧有人做了見證呢!」她一坐正,聲音多了冷意。「如果你拿不出銀子別在這兒鬧事,我還得開門做生意。」

  白天成被她氣得差點吐出一口老血,臉色黑如炭。「兩千兩太貴了,降一些,我最多出一千兩。」

  「不行,一口價,沒有兩千兩我不放人,白老爺家貧我能體諒,可原則不能改。」自己的兒子兩千兩還嫌貴?

  「你說我家境貧困……」他氣紅了臉,指著她的手微微發顫,有某種疾病發病的跡像。

  氣得腦溢血也是他活該,誰叫他當年做得太絕,不給自己的妾室兒子一條活路,將人往死路逼。梁寒玉冷瞪他,纖纖素手輕輕一揮。「不用覺得難為情,人都有一時手頭不便的時候,我呢!是好心人,為善不欲人知,你就放心籌錢去,我再幫你養兒子三、五年,你記得算上利錢。」七分利。

  「你……你……」她居然把他兒子當搖錢樹,真正可惡。

  「淵哥兒,送送你爹,怕他老眼昏花認不得路,但你出了大門就回頭,別傻傻的跟人走。」她叮囑著。

  「能不能別送?」他不想送,這個人欺負他娘。

  她伸手撫了撫白玉淵的頭。「這一別再見就難了。」

  搞垮白府的難度是高了些,但是要讓白府雞飛狗跳並不難,只要往他們府上塞幾個水靈靈的丫頭就成,後院著火,殃及全府,只是這般做法怕白天成就有大麻煩了。

  「哼!我的兒子不可能任你擺布,你們休想坑我……」

  白玉淵一走近,白天成抱起他就想往外走,沒想到才走兩步,手臂一麻,松了手,驚魂未定的白玉淵從他懷中一躍而下,臉色微白的跑向同樣白了臉的娘親。

  事還沒了,在白天成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時,兩腳腿窩一陣劇痛,他痛得往前撲下去,跌在門外,四肢落地跌個狗吃屎,凄凄慘慘地抬起頭,門牙跌斷了一顆,吃了滿嘴泥。

  「啊——邪門,有鬼……你們等著……我不會這麼算了……」

  白天成連滾帶爬的爬出棺材鋪,滿臉驚慌卻還撂下話來,表示這件事還沒善了,大家走著瞧。

  「他……他是怎麼了?」白玉淵小聲的問。

  「你沒聽他抖著唇喊「有鬼」嗎?」活見鬼了,有鬼娃之名的她連只鬼也沒瞧見。

  「娘,真的有鬼嗎?」他抖了抖身子往娘親懷裡鑽。

  「你怕不怕?」梁寒玉笑著一睇。

  「不……不怕。」他強裝勇敢,其實他害怕。

  「鬼不可怕,人心更可怕,淵哥兒你要記住這一點,會傷害你的是人不是鬼,鬼也有鬼的規矩,不能任意侵擾陽世的人。」若是陰陽不分,這世間早就大亂了。

  「嗯!我記住了。」他重重的點頭。

  「好了,我們來瞧瞧鬼長什麼模樣,鬼大爺,你還不出來,害什麼臊。」又不是黃花大閨女。

  咦!真有鬼?眾人的心情很惶恐,盯著鬼有可能出沒的角落。

  「你怎麼曉得是我?」

  一道威嚴懾人的高大身影緩緩走出,面上帶著淺淺笑意,卻讓人覺得那是冷笑。

  「因為我的腦袋瓜子沒被驢腳踢過,依舊聰明絕頂得令人嫉妒,多少男兒不如我呀!」梁寒玉頗為自得的自吹自擂。

  「你要我剖開你的腦子理一理嗎?」她有解釋也等於無,叫人不甚滿意。

  他雖不識趣的冷嘲熱諷,但看在他幫了忙的分上,她好脾氣的笑臉回答,「這一窩子的老弱婦孺,苦寒出身的老百姓,哪及得上少將軍的英明神武,武功蓋世,你一記吹花飄雪的獨門暗箭一發,無恥小人應聲而倒,令人好生佩服。」

  她小小的棺材鋪還不至於臥虎藏龍,雇用的全是一般肯干實干,小有氣力的小老百姓,要能傷人於無形,也只有在後院裡養傷的爺兒和他的手下,一群身手了得的軍爺。

  既然她沒在鋪子裡見著鬼影,那便是有人出手相助了,這推理比喝水還簡單,肯定是閑得慌的「客人」出來湊熱鬧。

  「你倒是有點能耐和膽色。」金冠束發的戰鐵衣右手一張,掌心掉落幾顆苦楝樹果實。

  「少將軍謬贊了,自個手底下討生活的苦命人總要護著,要再找這麼會哭喪的人可不容易。」為了她的銀子著想,說什麼也不能放過,這年頭找合適的孝女相當困難。

  每個人都希望能有體面的工作,全然不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的道理,要他們對著不認識的陌生人哭爹喊娘,繞棺爬行,那比要「他們的命還難受。

  而且這世道對女子限制更多,要寡婦守節,又要求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定出這些規矩的人是不是要出銀子養著貞烈節婦,好讓她們成為楷模,流芳千古?

  所以說,坑人嘛!賊老天肯定是男人,不倡行男女有平等權,非得奴役女性同胞才快活,但擁有現代思想的梁寒玉可不能讓職場上的勞動主力淪為次等公民。

  戰鐵衣的額側微微抽動。「你就沒考慮換一行,酒樓、綢緞莊'脂粉鋪子,女子從事壽材買賣不適合。」

  這一行忌諱甚多,絕非她孤身女子能承受,她踩的是男子也不願走的陰陽路。

  「你歧視棺材?」她芙蓉玉顏一側,眼兒彎彎的笑問。

  他搖頭,「誰都用得到。」哪能歧視?

  「沒錯,不論老少,時辰到了都得用,不怕有備無患,就怕臨用了挑不到一口好棺木,大眾都需要的買賣,我為何做不得呢!放再久也不愁銷不掉,穩賺不賠。」棺材很實惠,擱久了也不會爛,沒有保存期限。

  酒樓要新鮮食材,吃死人可要賠命;綢緞莊的布料也有分時節和花色,趕一時潮流,手腳慢了趕不上流行就沒用了,囤積成了廢品;脂粉鋪子是很好賺,就怕抹在臉上的胭脂水粉出了問題,一個不小心令人長痘毀容,真是有冤無處吐。

  算來算去還是棺材鋪好,一本萬利,死人躺的不用管木材鮮不鮮,你來一定我送貨,銀貨兩訖不拖欠。

  而且棺材嘛!誰還講究花樣?也就分金漆、銅漆、黑漆、紅漆等,大器莊嚴,鎮得住場子,不讓喪家丟人就行。

  「少將軍,你常出入戰場,在刀口上舔血,我鋪子裡那口金絲楠木棺還是留給你,以備不時之需,你只要先付兩千兩黃金的定金就好。」她開口不忘生意經。

  「你在咒我身先士卒?」戰鐵衣語氣很冷,心中好氣又好笑,他很少看到這麼夠膽的人,將生死置之度外,一點也不怕死,令他不得不欣賞她。

  「人從刀口過,哪有事事周全?瞧你胸口上的箭傷不就是提醒你暗箭難防,人的禍福難料。」閻王要你三更死,豈能容你到五更,早做准備以防萬一,她這是做好事,以免他日後屍骨無存,被野狗叨走了。

  「你……」

  「對了,門外那些柱子該讓他們散了。」梁寒玉比戰鐵衣早一步開口,她朝外一揚手。

  原本空無一人的院子裡忽然冒出二十幾名壯漢,有從樹後走出的,有爬下樹的,還有縮在假山旁的,一個個隨她一聲令下依序從大門走出。

  「你的暗棋?」戰鐵衣神色一凜。

  「不,是我養的男人。」她得意非凡的仰起皙白頸子。

  「你養男人?」戰鐵衣的臉色忽明忽暗,高深莫測。

  「不行嗎?你們男人能養女人,一個又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往後院抬,我養幾個男人當觀賞的樹能礙誰的眼?」要不是民風不允許,她就建個男後宮,長得好看的男人也很賞心悅目。

  「玉掌櫃,你還是名女子嗎?這般驚世駭俗的話也敢說出口。」那些迂腐儒生的口沫就足以淹死她。

  梁寒玉不滿意了,小嘴兒噘得半天高。「拿我的工錢還不算我養的,他們吃的、穿的、用的花的全是我的銀子,難不成我散出去的銀子全是假的,你這人心思不正。」

  「原來是這意思……」冷硬的表情像化開的冰似的,微微軟化了一些,眸底的厲色轉為淡然。

  「少將軍胸襟光明磊落,當然不會往歪處想,好歹你也養過人吧!總有些經驗。」她嘴上刻薄的嘲諷。

  「若是行事端正自是不致引起誤解,你在言行舉止上的確有為人詬病之處……等等,你燒了這些干什麼。」她的一些作為他著實看不透。

  戰鐵衣倏地出手,卻制止不了她正在做的事,火折子一點,熊熊燃燒的火很快吞噬了兩張薄薄的賣身契。

  「那是假的,不燒了它還留下當證據嗎?」她還沒傻得將把柄留給別人,那叫自找死路。

  「假的?!」

  不只戰鐵衣訝異,在場的其它人皆露出狐疑之色。

  賣身契也能做假?

  「你們當我是人販子呀!見著可用的人就買斷,我也是有良心的好不好,雖然不多。」最後一句她在嘴裡咕噥。

  「可是契紙上的紅印子打哪來,一時之間哪能弄到以假亂真,打上手印的賣身契?」孫道明頭一個不信,哪那麼邪門,若不是早就備下了,怎麼可能說拿就拿的出來?而且莫綠綺和白玉淵手指干干淨淨。

  「淵哥兒,脫下你的鞋子。」質疑她?這群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古代的防偽做得那麼爛,要仿造還不容易。

  「是的,玉姊姊。」白玉淵歡快的脫下鞋襪,露出小白饅頭似的玉雪腳趾,調皮的動動指頭,彎彎腳掌。

  「咦!這是……」

  怎麼腳趾一點一點紅紅的,像是……印泥?

  眾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不再多話。

  「契紙上的印痕是淵哥兒的腳趾印,幾可亂真,反正是買賣契書嘛!自個寫還不成嗎?要不是得等墨干,我哪會讓他們在我鋪子前鬧上一場?」姓白的不要臉她還要做生意呢!沒潑他黑狗血算是客氣了。

  「你這是險中出奇招,不是上策,若是他沒被你氣著了,仔細一瞧,你就有逃不掉的牢獄之災。」仿照契紙和偽造銅幣一樣是重罪,要進大牢的,她做事太胡塗魯莽了。

  「我這叫急中生智,沒辦法中的辦法,若非我巧施此計,淵哥兒就得和他娘分開,而且進入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宅大院,這輩子能不能活著出來都難說。」她又不是鐵石心腸,哪能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

  「這是你對高門的看法?」擰著眉,戰鐵衣做出令旁人想用針扎眼珠子的動作——他長指輕拂過她的發絲。

  「難道不是?」梁寒玉覺得他的舉動太親昵,不著痕跡的一退,同時反問。

  「你是住在富貴窩裡的人,當知權勢迷人眼,務農的平民都會因幾畝水田、旱地的分配而兄弟大打出手,那些坐擁權力、財富的人怎可能不會想一人獨占,人心是不知足的。」

  她看得透,不會去攪和,小富便知足。

  「如果我想帶你進京呢?」他話透玄機。

  四周一片靜默,其它人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不該聽的,有些不知所措,梁寒玉則是一臉詫異。

  須臾,她開口——

  「我不作妾,多謝少將軍厚愛,將軍府的門坎太高,我跨不過去。」她不信這人是真看中她。雖說除了他的霸道高傲,她對他印像還不錯,情誼卻也不到可以為他多做些什麼的地步。

  「我抱你跨檻,許你為正妻。」

  梁寒玉用判斷木料值不值錢似的眼神評估他,面帶深思。「我還沒活夠本,你不要害我。」黃金有價,保命為上。

  「你有沒有想過你今日得罪了小人,難保他日不會行小人行徑,若他想從中動些手腳,你是防不勝防。」他提出帶她回京,一是欣賞她,認為她的膽氣可為他一用,二是為她的安危憂心,無恥小人的行為難免走偏鋒。

  戰鐵衣後悔方才沒廢了白天成,那人一看就是不擇手段的下等人,受不得氣,時時惦記著舊怨。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要怕了還敢開鋪子嗎?當初我也是從三間破草屋發家,大不了打回原形,再回山上拾柴、采蘑菇、養雞生蛋,再由雞生蛋,蛋生雞中浴火重生,我的棺材鋪是獨一無二的……」她淺笑,「我不需委屈自己,只求有靠山遮風擋雨。」

  梁寒玉每每說起她的棺材鋪,神情總是特別明亮,豐潤雙唇、如玉瑤鼻、會說話似的靈動點漆雙瞳、豆腐般的水嫩嬌顏……她明艷得彷佛一朵烈火中盛放的紅蓮,火光熊熊燒不盡嬌嫩的蓮瓣,反而更映照出它的艷色,冰清玉潔又高貴華美。

  戰鐵衣知道她是美麗的,如花朵兒般嬌艷。

  可是在這一瞬間她更美了,美得令人驚嘆、美得叫人不敢逼視,美得……很孤傲,有如獨自生長在雪山峰頂,想要摘取,得千辛萬苦的越過高山峻嶺,尋一個機緣。

  戰鐵衣冷漠似霜的黑瞳閃過微亮光采,他不帶笑意的面龐讓人看不清喜惡,只有淡淡的、誓在必得的霸氣。

  鐵戰衣在那一天對梁寒玉求親遭拒後,他並未再提起。

  一方面是知道梁寒玉的想法一時半刻改變不了,另一方面是要以退為進。

  日子如常的過著,梁寒玉今日依然為他送膳換藥。

  「這幾日外頭似乎很熱鬧。」他喝盡碗中苦藥,淡淡問道。

  「五月初五賽龍舟,少將軍若有空閑要一塊去嗎?」她的意思是:有傷在身就別湊熱鬧了,留在屋子裡孵蛋。

  「有何不可,瞧瞧熱鬧也不錯。」她開口邀了,他不去過意不去,勉為其難給她面子。

  很不快的梁寒玉狠狠瞪了他一眼。

  到了五月初五這一日,休養了月余的戰鐵衣行動如常人,他胸口上的箭傷大致痊愈了,有道指長的肉疤,比原本的肉色淺,突出一小塊,指頭摸過能感受到。

  外傷看起來並無大礙,可仍是隱隱作痛,看得出他的氣色尚未補足,還得喝普惠大師開的湯藥。

  「玉姊姊,我們不等戰哥哥他們嗎?」被梁寒玉牽著的白玉淵問,他們被丟在後頭好可憐,孤伶伶的好像失去家人的孤兒。

  「他們有腳自己會走,不會走丟的。」她是故意不等人的,那家伙把她惹毛了,她不痛快。

  哪有人求親求一半就沒下文了,一點誠意也沒有,讓人以為他存心拿她尋開心,害她沒了面子。

  雖然她不想嫁,可有人提是好事,表示她行情看俏。

  偏那根木頭是沒嘴的葫蘆一只,事後沒半絲反應,倒是她老記掛在心,自作多情似的,見誰都生厭。

  「可是戰哥哥不認得到河邊的路,萬一走岔了就看不到龍舟了。」一年才一回,不看很可惜。

  梁寒玉細白蔥指往淵哥兒腦門一戳。「戰哥哥、戰哥哥,叫得可真親熱,他給了你什麼好處,你這個小叛徒整個偏心地,人家可是連鬼都怕的大將軍,你一個小娃娃哪能和他當兄弟,人要有自知之明。」

  連鬼都怕還真說對了,從戰鐵衣入住你來棺材鋪後,除了頭兩天在鋪裡見到一只老鬼外,之後居然連個鬼影子都沒瞧見。

  沒鬼等於沒有意外之財,梁寒玉憋屈得很,可想而知她的心情有多糟,愛財如命的她若抱不著銀子比割她的肉還痛苦,她的渴銀症又犯了,找著人出氣。

  「玉姊姊,人家不是小叛徒,我跟你是一國的,世上除了我娘,我最喜歡玉姊姊了。」白玉淵只有和梁寒玉在一起才稍稍放得開,恢復小孩子的開朗和朝氣。

  「去去去,巧言令色,你分明是說好聽話討好我,要是你的戰哥哥也在,你又要倒向他了。」

  「玉姊姊,你是不是在生戰哥哥的氣?」他問得很小聲,唯恐踩到她的痛腳。

  「我有什麼氣好生,不過看他整天躺著不順眼罷了,連你都要充當小道士賺銀子,而他像殘了似的要人伺候,你玉姊姊我嫉妒了。」出身擺在那裡,就算不上戰場拚生死也能好吃好喝的過日子,不愁吃穿。

  「可是你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一副很生氣的樣子,別人看了會怕。」他指了指看了她一眼又趕緊撇開臉的圍觀群眾,他們幾人四周少有人靠近,都避得遠遠地。

  人有趨吉避凶的本能,遠遠來個巨大的火球,不避開成嗎?若被燒著了可不是開玩笑,輕者皮開肉綻,重者焦炭一枚。

  「你這小子會不會說話呀!你玉姊姊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好人緣代表,誰看到我會害怕,他們是愛慕我的美貌,忍不住一再回頭顧盼。」她努力擠出一抹笑。

  「是嗎……」噢!好痛。

  「是,沒錯,玉姊姊我說的是至理名言,絕對不會有錯,淵哥兒要多學學我的氣度,不要糾結在一點點小事,日後才能成大器,當大奸商。」這手感真好,軟乎乎。

  「姑娘,你別下重手了,淵哥兒的小臉快被你捏腫了,你松松手,讓他娘瞧見了可要心疼死了。」看不下去的丫頭香草拉開她家姑娘的手,解救小肉包飽受蹂躪的小臉。

  為了多賺點銀子好養兒子,莫綠綺難得的端午佳節也舍不得休息,連趕著兩場哭場,沒法陪兒子看龍舟賽,所以她將淵哥兒托給東家,有人作伴她便安心了。

  梁寒玉一行人從棺材鋪出來時,婆子、丫頭、隨從浩浩蕩蕩十來人,走著走著各自走散了,此時她身邊除了白玉淵外也只剩下緊跟在後的丫頭香草和春滿。

  「我捏得正起勁呢!偏來掃興,你也是個沒良心的,不讓你家姑娘過過手癮。」赤血丹心的忠婢沒養成倒養出偷米吃的耗子。

  「淵哿兒還小……」香草輕柔的幫小男孩揉臉,小有怨言,一旁的春滿呵呵直笑。

  「我在他這麼大的時候就開始養活自己了,那時還沒他高……唉!罷了,罷了,說這些過往舊事干什麼,那是老人家的趣味……」她抿抿唇,皺眉瞧了瞧四周,「人真多,擠了點……」城裡的人都不干活了嗎?全往河邊去。

  「是呀!姑娘,人真的很多,往年也是擠成一團,還有人靠得太近被擠下河呢。」春滿提醒。

  「那你們自個小心點,別被人擠散了,香草、春滿,看著淵哥兒,人多容易出事,咱幾個靠近點,走慢點,不用急。」梁寒玉吩咐。

  「是的,姑娘。」

  正當香草、春滿一人一邊握住淵哥兒的小手,不知哪來的大戶人家幾輛馬車從後趕上來,人群紛紛閃避,更多的人往邊邊一靠,把能站的位置擠得快沒立足的地方,梁寒玉等人也受到波及,擠得快喘不過氣。

  人一多,就會亂。

  不知是哪個姑娘被偷摸了一把,尖叫出聲,又有人喊著捉賊,人人自顧不暇的想走開,但你動我也動,不僅讓擁擠的情況沒消失,反而更糟糕,有人被推得差點摔倒。

  「……搞什麼鬼,要擠死人嗎?再不加以管制就要踩死了……啊!別推,有孩子吶!不要……」這些人不帶眼睛出門嗎?一窩蜂的往人多的地方擠。

  為了護著白玉淵不被踩,教人擠得動彈不得的梁寒玉反而被人踩了一腳,吃痛的她想抬腿,可是後面又有人撞過來,重心不穩的身子斜了一側,在人來人往的推擠中,眼看就要跌倒在地,成為人人踐踏的肉餅。

  她驚得臉都白了,以為好運終於用盡了,穿越女的一生短暫如煙花,瞬間的燦爛後是死寂。

  驀地,一只強悍的手臂攬住她的細腰,將她托起。

  「是我。」

  聽到沉穩的厚實聲音令一顆慌亂的心定了下來,梁寒玉停止了掙扎,慢慢的平復受驚心情。「淵哥兒他們……」

  「我讓侯千戶幾個看著,不會有事。」這女人太會惹事了,一錯眼就差點釀出禍來。

  「你的傷還沒全好,這樣碰來碰去沒事吧?」人家好歹救了她一命,問候也是應該的。

  「先關心自己再說,我一個大男人不是瓷做的,撞不壞。」戰鐵衣鐵臂一緊,將嬌柔身軀按向身前。

  好吧!人家不領情,她別白費心了。

  「你、你要帶我到哪裡……你的手……」她的腳懸空了,被一把抱起。

  「這裡不安全。」他將人帶出尖叫連連的擁擠處,身上散發的冷凝煞氣在人群中開了一條路。

  人多得不像話,簡直是人山人海,別說行動自如了,就算走到前方一尺也相當困難。

  可是戰鐵衣不愧是令人嚇破膽的鬼將軍,如入無人之境,梁寒玉覺得氣順了,四周的喧嘩聲也變小了,而她還在某人的懷裡。

  「戰……戰大哥,你可以把我放下了,男女有別……」她本來想直呼他名字,忽覺不妥又改口。

  戰鐵衣像是沒聽見她說了什麼,抱著她繼續往前走。

  「我真的沒事了,沒有受傷也不曾受到驚嚇,跟你一樣不是瓷做的……」梁寒玉白皙的面頰泛起淡淡的緋纓色,是因為羞澀,也是因心慌要是被熟人瞧見了,她還要不要做人。

  「閉嘴。」

  他……居然吼她,他吃錯藥了嗎?波光瀲濡的剪水雙瞳中有深深的不解,她識時務的不捋老虎的虎須,難得溫順的閉上朱唇,她想人在「暴力」下,不得不低頭。

  可是她實在不是能安靜的人,任人擺布的感受更不好受,她水眸向上一睨,偷看繃得死緊的男子側臉,她發覺他其實長得很好看,有股令人安心的陽剛沉穩,心口不禁怦然一動。

  只是她越看越覺得他像一個人,但一時間不知在哪裡見過,他眼中的倨傲倔強……啊!她想起來了。

  「阿湛。」

  輕如微風的低語,令戰鐵衣倏地繃緊身子。「你說什麼?你喊我……」

  是錯覺嗎?

  每回看到她都會想起另一個人,一個語氣、行事和她十分雷同的小姑娘,她們都有一張不饒人的嘴,是因為這樣才會聽錯?

  「戰大哥,怎麼了,你臉色不太對。」活該,肯定傷口又疼了,明明有傷在身還逞強。她想是這麼想,心中卻不由得擔憂。

  戰鐵衣目光深沉如水的看著她,深得讓人猜不到他在想什麼。「你不是她……不是她……」

  世上該沒有這般湊巧的事吧?

  「她?」他的心上人?有些酸意湧上的梁寒玉刻意用手遮面,不讓他透過她的臉去懷念某人,她才不做人替身。

  戰鐵衣不答,忽然說了一句,「你讓我很生氣。」差一點,他就救不到她。

  看到她在人群中被人推擠,他的心像被繩索纏住,有那麼一刻不能喘氣,猶如載浮載沉的溺水者。

  他不知道這種即將窒息的感覺為什麼出現,但他只知她不能死。

  「生氣?」她愕然。他不是七情六欲皆不動的面癱男嗎?怎會有人的情緒。

  「你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她向來謹慎,卻在這一次過於疏忽。

  梁寒玉一怔,繼而心口暖意一陣陣,嘴角上揚。「看熱鬧嘛!誰曉得會發生人擠人的危險,都怪先前的馬車趕得太急了,活似趕投胎一般,也不曉得是哪戶人家。」

  「我會處理。」恣意妄為的人就該受點教訓。

  「咦!你要出手?」他不是會管閑事的人啊。

  「他們差點傷到你。」而他絕不容許。

  她一聽,心頭沾了蜜似的。「你很擔心我?」

  黑眸幽深如潭,淺淺流泄出一抹流光。「你若出了事我還得換個地方藏身,不方便。」

  「你……你……你這根木頭,氣死我了,你沒有半點甜言蜜語的天分。」惹人心跳加速,卻又說這種話,可惡。

  氣得捶他一拳的梁寒玉從他懷中跳下,一雙瑩瑩水眸瞪得又大又圓。

  「你在氣什麼?」這女人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裡。

  「你還不知道我在氣什麼,你……你真是……」眼兒一掃,瞟見兩人正站在河邊,她氣暈頭了,假裝要落河了,實則要把呆頭鵝推下河,喝兩口髒水。

  「你要干什麼?!」

  一切如梁寒玉所料的,不可能見死不救的戰鐵衣長臂一伸欲拉住她,不料她反手拍開他的手,使勁的朝他一推。

  噗通一聲,落水聲。

  可是,為什麼她也在水裡?

  「哈哈哈——」

  耳邊傳來的大笑聲讓梁寒玉心肝兒一顫,她雙眼冒火的轉過身,看向笑得有如孩童的大將軍,她手顫唇也顫,又羞又窘恨不得拿把刀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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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06: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姑娘,不是奴婢愛念你,都幾歲的人了還玩水,你連七歲的淵哥兒都不如……」

  哈——啾。

  哈啾!哈啾!哈啾!

  裹在毛毯裡的梁寒玉猛打噴嚏,手中捧著一杯熱茶輕輕啜飮,她盯著茶水的裊裊白霧,懶得理會愛叨念的丫頭。

  雖然換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可是她仍有濕答答的感覺,好似還泡在水裡,水流滑過她的四肢和頭發,她聞到河水的味道以及淡淡的水草味,裹著毯子仍有些涼意。

  好在五月五的氣候炎熱,不致於讓人一下子染上風寒,不過她還是受到小小的教訓,鼻子略微不通,有點阻塞。

  「姑娘的身子骨也不是很好,調養了幾年才面色紅潤些,記得奴婢剛來那一年,才入秋而已,姑娘的手就怎麼捂也捂不熱,冷冰冰的像腊月的冰岩……」

  香草也是窮人家的孩子,和梁寒玉同年,只比她大一個月,她是因為家鄉水患才被賣的,也算苦過來的她感觸特別深,對她家姑娘的感情也不一般,習慣性的照顧她。

  「要不是喝了普惠大師開的藥才好了些,奴婢都不曉得姑娘一到了冬天要怎麼過,姑娘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讓奴婢好生擔心,你這一落水又不知要落下什麼病症……」

  「她的身子很差?」

  一道冷沉的男聲打斷香草的喋喋不休,她瑟縮了一下,吶吶的抖著發白的唇瓣回答。

  「姑……姑娘小時候過得不太好,常有一頓沒一頓,大師說她傷了根本,要用藥和食補精養著,過個三年五載沒再生大病就能養好了。」可是姑娘常常不吃藥,嫌藥苦。

  他們此時正坐在回鋪子的馬車裡,馬車是某個土匪似的男人搶來的,人家還不敢不給。

  這馬車正是造成人群推擠的凶手,它的主人是正六品的知州大人,車上坐的原本是知州大人的女眷,她們仗著官威在街上橫衝直撞,造成推擠事件。

  戰鐵衣沒有出面,他只搶馬車,其它事是侯千戶出面解決,軍人的威儀一擺,自以為官大壓死民的知州大人及其家眷灰溜溜的認賠道歉,並在城內施粥三日以贖其過。

  梁寒玉和戰鐵衣的衣服是臨時在布莊買的,有些不合身,可事急從權,能蔽體就成,總好過受寒。

  「有買不到的藥嗎?」藥材將軍府多的是,皇上御賜。

  「姑娘她……」自己種藥草,在城外的山腳下。

  「聊夠了沒有,兩位,要不要我給你們泡壷茶,再送上一盤干果,好聊得愉快。」她人在呢!你一句、我一句當她死了呀!要問不會問她嗎?!梁寒玉很不想被戰鐵衣無視。

  「姑娘,少將軍是關心你。」香草怕自家姑娘得罪權貴,輕扯姑娘的衣袖,希望她別爭一時口舌。

  「不用,若不是他將我拉下水,我也不會一身濕淋淋,他根本就是個心黑的,見不得別人快活。」一個大男人的心眼居然那麼小,開個小玩笑也當真,真叫人不齒。

  事實是戰鐵衣真當她要落水,長臂一伸已握住纖纖雪腕,梁寒玉這一推他便往下倒,只是他手一扯也將她拉下河,兩人同時入河,濺起一大片令人無言的水花。

  她這叫現世報,害人不成反害己。

  靠在車壁閉目養神的戰鐵衣聞言,嘴角往上一勾。「心不正,天地有眼,誠不欺我。」

  「最好是不欺,分明是你欺負我,你自己掉下河也就罷了,干麼拖著我一起受罪,你是昂藏七尺的大男人,袒胸露背不會有人多說一句,可我是柔弱的纖纖女子,身子給人多看一眼都不行,你知不知道我的名節差點毀於一曰一。」這年頭給男人看到手腳都得下嫁那個人為妻,若是被很多男人瞧見了,那只有沉塘和絞了頭發當姑子兩條路。

  「我會負責。」他很認真。

  梁寒玉怒氣衝衝的戳他沒受傷的右側胸口。「誰要你負責了,侯門深似海,將軍府的水也不淺,我才不要嫁進你那暗無天日的府裡活生生溺斃,你沒害死我誓不罷休是吧!」他們之間一定有仇,從上輩結下的深仇大恨。

  「我說過了,接不接受由你。」一說完,他又閉上雙眼,靠著車壁調息,臉色有些微白。

  戰鐵衣內傷未愈,如今那形成肉疤的傷口隱隱生疼,他用內力壓下體內翻騰的真氣才稍微好些。

  「哼!沒有誠意,一聽就知道是敷衍,其實你也是勉勉強強,用話激我,由我單方面的拒絕,你就不用承受來自他人的指責,當我好騙呀!輕易上你的當。」他就是個狡猾的,沒一點擔當。

  「那你是同意了?」他嘴邊有一抹似有若無的笑紋。

  「不同意。」她大吼。

  怒吼之後的梁寒玉覺得喉嚨疼,她一小口一小口喝著放溫的紅棗茶。

  「既然我們意見不同,一切就由你做決定。」他不插手,她認為怎麼做滿意就怎麼做。

  「聽聽,多不負責任的說法,把自己撇得一干二淨,你們不要再替他說好話了,我不會為了一個三文錢都不值的名節把自己隨便嫁掉。」她有志氣,不為無理之事而折腰,大不了搬家,另起爐灶。

  梁寒玉對住了多年的縣城有幾分留戀,她的棺材鋪是在這兒發展起來的,透過新穎的推銷術她結下不少人脈,她舍不得放棄。

  鋪子剛開張那幾個月也過得很慘淡,初來乍到不認識半個人,又是個稚嫩的小姑娘當家,人家全不當一回事,她一口棺材都賣不出去,哥哥們也勸她收手不要做了。

  但有舍才有得,後來她免費送了一名小氣的仕紳一口棺材,安葬他老邁的祖母,不僅不用錢還做了一場盛況空前的法事,這才打響名號,漸漸的有人上門詢問。

  棺材鋪是她的根,她的心血所在,她樂在其中的事業,除非發生萬不得已的天災人禍,她是不可能舍下。

  梁寒玉對她的鋪子有很深的感情,一如親人。

  「姑娘,是你自己不肯嫁,怎麼能怪在人家頭上……」她家姑娘分明是無理取鬧,借機找麻煩。

  「香草你到底是誰的丫頭,吃裡扒外,胳臂肘往外拐。」

  說得難聽點,她就是在拿喬,她把不嫁的理由推給別人,免得一堆人逼嫁,擾得她不得安寧。

  「姑娘,奴婢站在你這一邊。」春滿小聲的說著,眼神有些害怕的盯著假寐的男子。孰是孰非她不懂,她只知姑娘說的都是對的,姑娘說誰壞誰就是壞人,姑娘喊打她就打。

  「看,真不容易呀!還有一名忠婢,回去打賞你,工錢漲十文。」她有賞有罰,絕對公正。

  「好咧、好咧!多謝姑娘。」春滿喜孜孜的咧開嘴,十文對她來說可是意外之財,她能多買三個包子。「咦!怎麼有煙味,是不是哪裡走水了……」

  春滿有個狗鼻子,嗅覺靈敏,她一提起,馬車內的人也彷佛聞到一陣一陣濃嗆的煙味。

  「是哪裡起火了,別燒到我們的棺材鋪……」梁寒玉並不心急,她防火設備做得十分完善,若非人為縱火否則是燒不起來的,她很安心。

  可是怕什麼來什麼,她放心得太早了,馬車越駛越近,衝天的火勢也越凶猛,那竄起的方位是……

  「姑娘,是我們的鋪子,鋪子著火了!」撩開車簾瞧的香草大叫。

  「什麼?!」她打個激靈坐正,跟著往外一看,往上竄的烈焰高十幾丈,源頭不就是她的鋪子。

  棺材鋪旁的葬儀社也陷入火海中,當時為了防止火災禍延兩側的店面,梁寒玉特意辟開兩條防火巷,用厚厚的一層土牆隔開,以減少損失,沒想到……

  大火焚燒著,不只她的鋪子遭了殃,連同後頭的二進院子也沒了,全在火裡頭,肯定燒個精光。

  「我的鋪子……」她好幾年的心血……全毀了。

  梁寒玉小臉煞白,跳下車拚命的朝店鋪奔去,不想放棄。

  「別去。」鐵戰衣追了出去。

  一雙鐵臂從後擅住朝火場奔去的人兒,不管她又踢又踹的大吼大叫,仍牢牢的將她禁錮在懷裡。

  「姑娘,我們的家不在了。」香草噙著淚,眼眶泛紅。

  「人在就好,其它不重要……」紅著眼,她也想哭,但是她硬生生的忍住,怕一哭就停不住。

  「瞧瞧鋪子裡的伙計都出來了沒。」看著六神無主的懷中人,面色冷肅的戰鐵衣心口揪疼。

  「平叔、阿山、林掌櫃、老溫,你……你們都在嗎?應我一聲,我……你們不能有事……」錢財散去了不打緊,人命最重要,她背負不起幾條亡魂,以及他們的家人。

  火龍越竄越高,木材燒得劈啪作響,苦候不到回音的梁寒玉終於淚流兩行,捂著唇哽咽。

  驀地,火場中竄出幾條烏漆抹黑的人影,頭上還冒著煙。

  「東……東家,我們在這裡……咳!咳!火好大,差……差點逃不出來……咳!咳……」

  「戰鐵衣,你也看得到他們吧!告訴我一共有幾人。」她緊捉著身後人的手臂,怕自己看到的是……鬼。

  「一、二、三、四,四個人。」他安撫的又摟緊她。

  「四……四個,你確定?」她不敢置信的再問一遍。

  「是四人,應該是你要找的人。」只是全都黑得像在煤灰裡滾了一圈,讓人認不出誰是誰。

  「幸好、幸好,沒事……」她一放松,頓時雙腿發軟站不住,渾身軟綿綿的,好似一灘泥,全靠身後的戰鐵衣支撐她。

  梁寒玉的手一放開,就瞧見被她捉住的手臂竟出現五道深深的抓痕,每一道抓痕都流出血。

  也虧得戰鐵衣能容忍她……他,其實真的待她好。梁寒玉感覺心中有股暖意蔓延開來,心也加快跳了起來。

  「東家,我們把賬冊和銀兩、銀票全搶出來了,你點一點,沒少一張……」他們家玉掌櫃的最愛銀子了,一兩也不能少。一口黃板牙的平叔咧著嘴笑。

  「你們……你們呀!一群傻瓜,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銀子再賺就有了,你來棺材鋪和再來葬儀社可少不了諸位,咱們一點一滴再打造起來……」

  梁寒玉哭得說不出話來,手裡捧著賬冊和銀兩,她內心有說不出的寬慰和感動,多年相處下來的感情不是假的。

  阿山憨笑著道:「東家,對不住,火勢太大了,你屋子裡的東西沒能給你拾掇,八成都燒成灰燼了,你……呃!節哀順變,銀子化了還能找回來,頂多融成銀塊……哎喲!平叔,你干麼打我頭,很痛耶!」他都是被平叔打笨的,才老是升不上當二掌櫃。

  「什麼節哀順變,會不會說話呀你,鋪子沒死人節什麼哀,要說慶幸人沒事,火越燒生意越旺。」只是燒成這樣了,鋪子還開得起來嗎?光是善後就要花一大筆銀子吧!

  平叔為日後的生計發愁,他們一家有五口人在鋪子干活,如今鋪子沒了,上哪討活干?

  「平叔,咱們都曉得東家平日把銀子看得有多重,她屋子裡沒搬出來的金銀珠寶肯定更多,還有什麼房契、地契的,准也燒光了,東家肯定要大哭一場。」東家很可憐。

  傻乎乎的阿山倒說了句實話,梁寒玉真的心疼到不行,再一提到成迭的房地契,她只有苦笑的分。

  倒是銀子她不擔心,大部分都存在銀號裡,損失的是極少的一部分,不過也叫人三天二夜睡不著覺了。

  「……你還敢跑,再跑,再跑我打死你,敢來放火就不要想開溜,我打斷你雙腿!」

  咦!這聲音……「三哥,是你嗎?」

  遠遠走來一道壯實的身影,粗壯的手臂勒著一名有點胖的中年男子,健壯男子罵罵咧咧的猛拍那人的腦袋。

  「二妞,就是他,我看到他鬼鬼祟祟的探頭探腦,身上有火油的味道,火是他放的!」梁南氣憤的猛打已無招架能力的男子,一把將他丟向妹妹跟前,再一腳踩上他的背。

  二……二妞?!

  猛地睜大眼的戰鐵衣看向眼中仍有殘淚的梁寒玉,難怪他覺得兩個人在性格上十分相似,原來是同一人,他找到當年的救命恩人了。

  呵呵!未免太巧合,他一共欠她兩條命,怕是難還了。

  「他放火燒我的鋪子?」是人為縱火。

  梁南點頭,惡狠狠的踩了下縱火犯,「說,是誰指使你放火的?!有膽做就要有膽說,我家二妞到底是得罪哪路牛鬼蛇神。」有恨到要放火燒鋪子的地步嗎?這人太可恨了,不給人:條活路走。

  「唉喲喂!唉喲!別……別再打了,是白……白大爺給我二十兩,他說這間鋪子的東家太不上道了,要給她一點教訓,叫我灑上油,點了火就跑……」他也沒想到火會燒得這麼大,一下子全燒著了,把他看傻了眼,忘了要跑,他原本以為頂多燒掉個前院而已。

  他第一回干這缺德事有點手抖腳抖的,火油倒多了才一發不可收拾。

  差一點他也跑不出來,火燒得比他想像中的快,他驚得絆了一腳,這才被梁南逮個正著。

  「白大爺……是白天成?!」梁寒玉驚呼。

  「是的,是白天成大爺,人家來要兒子你不給,他一不做、二不休的燒光賣身契,你就沒法再扣著他兒子不還。」被打成豬頭的中年男子哀哀慘叫,他把知道的全說了。

  「東家,是我和淵哥兒連累了你,我去找他拚命,讓他再也不能使壞。」得知鋪子著火,從喪家那趕回來的莫綠綺聽到事情的經過,氣得淚水在眼眶打轉,氣憤難當的想給白天成一刀。

  就連白玉淵也握起小拳頭,兩眼淚汪汪的要去幫忙。

  「別去了,你們拚得過人家嗎?還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孫道明在一旁勸阻,即使他也有殺人的衝動。

  棺材鋪是大家的家,給他們新生,他們恍若一家人般同喜同悲。

  抽了抽鼻,梁寒玉把眼淚一抹,強裝歡笑的打起精神。「大伙兒聽我一言,不要急,靠過來。」

  火,還在燒著,從喪家處趕來的伙計,和從火場逃出的人,以及丫鬟、婆子、隨從約有二十多人,他們齊齊往梁寒玉靠近。

  「瞧這火勢,想必大伙兒心裡有數,這兩間鋪子鐵定是沒了,重新辦的地契和一些契約大概會拖上一段時日,到目前為止我也估算不出多少損失,等火滅了你們再回家休息……」她得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要從長計議。

  「東家,我沒家可回,我以前是東街的小乞丐,你給我一口飯吃,我一向住在鋪子裡。」鋪子樓上有隔間,東家說是員工宿舍,不用付租金,免費提供給鋪子的伙計住。

  「我也沒有家,老家在寧遠,我回不去了……」

  「東家,我們沒地方去,這些年存的銀子不夠買房子。」

  鋪子中干活的全是日子苦哈哈的窮漢,當初梁寒玉挑中他們的原因之一是工錢較便宜,另一個原因是在能力範圍內她也想幫他們自立。

  後來鋪子生意好起來以後她便給他們漲工錢了,並在葬儀社左側的空地上蓋一排磚房,好讓他們有地方住。

  「沒屋住的人跟林掌櫃登記一下名字,待會我給你們銀子先租幾間遮風避雨的屋子,之後再在城外的義莊那蓋一棟屋,暫時安頓下來……」

  再來義莊是停放屍體的地方,但它和一般義莊不一樣,依山傍著斜坡挖出深入地底的停屍間,以一排一排上下迭放的方式,設計了共二層、能拉進拉出的抽屜式銅床,而非是棺木。

  因為在地底,有地窖的作用,裡頭很冷,像放了很多冰塊似,屍體不易腐爛。

  梁寒玉將現代的殯儀館模式搬到義莊,一來節省開銷,二來也能讓屍體保存得久一點,讓不急著下葬的家屬能多停屍幾日,而停放屍體的地方也不會發出惡臭,給人陰森感。

  除卻停屍間,義莊內還蓋了七層高的靈骨塔,沒法將屍骸帶回鄉安葬的,他們也可以幫人收骸骨,只要付少許的費用,會有專人初一、十五上香,紙錢祭拜,十年為一期,過後另行計價。

  當初梁寒玉買下這塊地時還想弄個火化場,只是鄉裡耆老崇尚入土為安,認為燒化遺骸無法重新投胎,因此沒蓋成,空了一大片地長野草,乏人管理。

  如今棺材鋪被燒了,鋪子裡干活的人正好住到這塊空地上,有了東家的銀子,他們要蓋多大、多小的屋子由他們自行做主,想住好一點就蓋結實些,若要省錢自用就隨便搭個窩棚,全憑他們喜好,梁寒玉不管,她正頭疼著怎麼善後。

  鋪子連同二進院燒了以後,在縣城無宅可居的梁寒玉回到自幼生長的村子,住進三間茅舍改建的磚屋,地方不大,她只帶了香草、春滿過來,李嫂子和夏婆子則讓她們各自歸家。

  棺材鋪算是在休業中,願意留下來等鋪子再開張的,梁寒玉給他們工錢的一半過日子,其余想走的加發三個月工資做為遣散費,大家好聚好散,不傷和氣。

  不過這一發她的銀子所剩不多了,還得賠已預定壽材的客人錢。

  壽材和棺木不同,可以預先買來給上了年紀的老太爺、老夫人備著,壽材有個「壽」字是添福壽的,對老人家好,因此有不少大戶人家會備上幾口,按老人家的喜好先下定。

  同時棺同「官」,有「升官發財」之意,想搏個好采頭的秀才老爺、等著晉升的小官小吏們,只要手中有錢也會買口棺擺放,討個吉利。

  這一賠就是好幾千兩,再加上重建的費用,梁寒玉是一個頭兩個大,愁著上哪籌銀子。

  「三哥,你怎麼突然會想來鋪子?」要不是三哥來了,又機靈,否則早讓縱火者跑了,叫人無從查起誰是幕後主使者。

  洗去一身髒污的梁南換上干淨衣物,端起大碗呼嚕呼嚕的吃起去霉運的豬腳面線。「還不是你讓我送十棵松木,十棵柏木,十棵榆木,我還弄了一棵五百年的香樟想給你送去,誰知木料還沒運進院子就發現著火了,我放下木料趕緊救火去。」

  可惜那火實在太大了,喊人幫忙也滅不掉,只能提著水桶澆澆周邊,避免火苗燒到別人家的鋪子,自家的火災不能牽連到整條街,真賠不起。

  她歉疚的說:「三哥,你把木料拉回木料廠吧,我們至少會有一段不短的時日用不著木料,你可能要沒活干了。」沒法做棺材就用不到木料,木料廠得關閉了。

  「儍二妞,難過什麼,開不成木料廠我們還有七畝水田,十畝旱地,大不了三哥回去種稻、種玉米,爹娘不在了,你回來跟三哥住,三哥養你,管你吃飽。」只要他肯干,不怕養不起一個妹妹。

  梁寒玉一聽,動容得鼻頭都酸了。「三哥不是要娶陳姥姥家的瑩姐兒當我三嫂,日期尚未定下?」

  她不做擾人的蚊子,嗡嗡嗡的壞人新婚夫妻的感情。

  他赧然的一搔耳朵。「不娶了,你看大哥、二哥娶了大嫂、二嫂後和我們疏遠了許多,大嫂要是知道你鋪子沒了,恐怕會在那吵嚷,怕你把豬舍什麼的收回去。」

  聞言,她苦笑。「要就拿去吧!本來我就是想讓大哥、二哥的日子過得好一些,才把村裡的產業給他們管,你們在我小時候都很疼我,偷偷塞給我糧食吃,背著爹娘為我做了不少事,沒有你們,我早就餓死了,大哥養豬養羊,二哥養雞養魚,這是我原先打算好的,木料廠我用的也是你的名字,給你的……」

  可沒想到最賺錢、最一本萬利的木材,如今卻成了最沒用的,不能吃也不能用,擱在地上日曬雨淋還容易腐損。

  「……三哥,你吃虧了,只能下地種田,踩著泥巴看天吃飯。」

  「你傻了呀!二妞,三哥本就是泥土裡出來的莊稼漢,裝幾日大爺過過癮罷了,種田才是咱的老本行。」他們是吃過苦的,不怕吃苦,再累也能整出一屋子黃金稻。

  「三哥,我對不起你……」她覺得有很深的愧疚。

  梁南笑著摸摸她的頭,她的妹妹才十六歲呀,卻做了很多他想也想不到的事,哪有什麼對不起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跟三哥客氣什麼,對了,那個姓白的要怎麼辦?」他們如今沒錢,怕不好辦事啊!

  說到縱火案,面色忽然赧紅的梁寒玉不自在的撩了撩發。「戰……戰大哥說這事交給他處理,我們只需等結果就好。」戰鐵衣和他的屬下們去找了間客棧住下,並幫她處理這件事,保證給她個交代。

  「他……呃!你們……」梁南抓了抓頭,一臉苦惱的看著她。「妹呀!你給哥一句實話,你們是不是好上了?」

  什麼叫好上了,聽起來像是在偷情,不太舒坦。「三哥,你想到哪去,他那張面癱臉不論走到哪兒都人憎狗厭,哪有趣味可言,只不過碰巧遇上了,順手一幫而已。」

  「二妞吶!都十六了,也該嫁人了,三哥雖然說了養你一輩子,可有看對眼的就不要拖了,姑娘家終究該有個歸宿,多個人疼你三哥也放心。」她這些年太辛苦了,從未過過幾天好日子。

  梁家三兄弟在心裡是心疼自個兒妹子的,也有心幫幫她,可她的路越走越遠,人越飛越高,他們也就心有余而力不足。

  尤其是梁智、梁勇接連著成親後,妻子和小姑子總有一層隔閡在,兩個男子在妻子面前對妹妹的好多有收斂。

  而且人是貪心的,為了回報哥哥們幼時的照顧,梁寒玉給他們太多了,總以為是自家人不必太計較,誰賺了錢都是姓梁的,哥哥們好她就好,一筆寫不出兩個梁字,可像大嫂就不好惹,她有自己的私心,從梁家拿銀子回她娘家幫襯不是不成,可她越拿越多,越不滿足,心起邪念想著若是自己的該有多好,姑嫂間的感情益發不合。

  「我會考慮考慮的。」她模棱兩可的應付。

  被催婚是必然的事,催急了她也有一套應對方式,不解釋、不多嘴、不響應、順著話尾應下來,至於做不做是她的事,陽奉陰違照過她的日子,誰說女子只有嫁人一途。

  「二妞,三哥不說人背後話,可我還是漏點風,大嫂肯定又會為了你的婚事找上你,你自個兒斟酌斟酌,不要胡塗了,大嫂挑的人……唉!不說也罷。」

  梁南說完後又坐了一會兒,便離去了。

  梁寒玉為了善後,日日忙碌,麻煩卻又上門來了。

  這一日,發上簪了一朵大紅絹花的大嫂梅氏來了,她起先有些扭扭捏捏的,不太自在,但話一出口,嗓門也變大了,直搗黃龍。

  「二妹呀!不是嫂子在自吹自擂,我那兄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長得好,人有才氣,在學堂念過幾年書,二十出頭還沒有相過人,個性內向靦眺,為人忠厚……」

  「會算帳嗎?」

  梁寒玉突如其來一句話令梅氏怔了怔,有些應接不上。

  「人好就好,跟算帳有什麼關系,我那兄弟是讀書人,怎能做這些庸俗事。」

  她沒說她弟弟會算牌,這算不算。

  「會打算盤嗎?」梁寒玉表現得十分冷靜,彷佛在問別人的事,與己無關。

  梅氏一噎。「你是在找賬房還是夫婿,一個大男人哪能困在內宅,他們是要做大事的。」

  「養不養得起我?」這點很重要。

  梅氏一聽,臉色有些難看。「二妹是瞧不起嫂子娘家嘍!養個你有什麼困難?而且你不是有銀子,還談這種俗氣的事干什麼,丈夫是女人的頂梁柱,你只要把錢交給他就好,啥事都不管的待在家裡享福,福氣由男人替你掙來。」

  「這麼說大嫂手上也沒銀子了,全交給大哥來管?本來還想跟你借一些呢!沒了銀子日子挺難過。」拿她當沒見過世面的村姑哄騙嗎?什麼阿貓阿狗也敢當寶推給她。

  「二妹什麼意思?」她神情一變。

  梁寒玉不疾不徐的拿出人家來催討的賬單。「嫂子你瞧瞧,我鋪子沒了,裡頭的東西也燒個精光,可進的香燭、紙錢,喪葬所需的一切還是得給錢,還有那些人家已經定好的棺木也要賠錢,我這會兒正為銀子發愁呢!」

  她這話說得一點也沒錯,處處要用到錢,大把大把的花出去,少說半年內是沒有入帳,得吃老本了。

  手上的銀子雖然能讓她過上不錯的生活,短時間不愁吃穿,可將來的事誰能預料,省吃儉用是免不了,多留點銀子傍身才安心!

  「我……呵呵,哪有錢,前些日子你大哥才進了百來頭小豬,又買了下崽的母羊,我們手頭也不寬裕,恐怕沒法幫上你什麼忙。」梅氏神色不定的干笑。

  「所以說我才快愁白了發,整天想著誰有余錢可借我,不如大嫂把豬仔,羊羔再轉手賣出去,好歹幫幫我。」她一副窮得快過不下去,一心打著哥哥家牲畜主意的樣子。

  一說要跟她搶銀子,梅氏如臨大敵的沉下臉。「真要沒錢就把屋子賣了,還有你三哥管理的木料廠,裡面的木料也能賣給同行,幾百兩是跑不掉,嫂子找人替你賣。」

  她說少了,照一般市價,光是木料廠的木料少說值個兩、三千兩,但是梁寒玉落難了,人家多少會壓低些,真要賣,一千五百兩大抵就成了,梅氏想賺的是這其中的差價。

  她天真的認為小姑子不懂行情價,只會賣棺材,因此黑心的想坑自家人一把,准備和娘家人連手,從小姑子身上撈錢,反正他們也不虧待她,要將她娶進梅家當個小媳婦。

  梅氏打了一手算盤,既得銀子又解決小姑子的婚嫁問題,還便宜了娘家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的弟弟。

  「屋子賣了我要住哪?大嫂要收留我嗎?」娘是怎麼相看人家的,居然為大哥挑中這麼個貪婪成性的女人。

  梁寒玉的爹娘在她十二歲那年死於水患,但在那之前她大哥已娶了老婆,二哥也定了親事,一出了孝便成婚,因此她一直很懷疑這具身子原主的爹娘在想什麼,娶妻不是娶賢嗎?為何挑了表裡不一的草包,壞了梁家家運。

  「嫁人唄!嫂子不是為你物色了好對像,你什麼也不用管就嫁過去,只要帶足了銀子,嫂子包管你嫁得舒舒服服。」她直接了當的說,好像梁寒玉不嫁就是傻子,這麼好的機會是她才有,旁人想要還要不到。

  「問題是我缺銀子,也不想賣屋子和木料廠,別的我還不清楚,嫂子娘家那兄弟好吃懶做,他前陣子才輸光了家裡十畝水田、二十畝旱地,賭場的人追著他要債,他還到我的鋪子借了五兩銀子,嫂子幾時要還我?」

  打蛇打七寸,一擊必殺。

  「你……你說什麼,哪有這回事,你認錯人,被人誑了……」不是叫他忍一忍嗎?梅氏恨鐵不成鋼,氣惱她弟弟尚未騙到銀子先原形畢露。

  「是不是不重要,不過我能連開數間鋪子,嫂子認為我是傻子嗎?你娘家那些兄弟是什麼貨色你自己清楚,我不說破是給大哥面子!」

  「你……」她又慌又心虛的漲紅臉。

  梁寒玉把話說絕了。「我梁寒玉再不濟也不會嫁給梅柱生那頭豬,你們姓梅的也別挖我梁家牆角,老實告訴你一句,再敢算計我,我就弄個男人到你床上,讓我大哥休了你。」

  「……你太惡毒了,居然這種下作的事也敢說,你……你這鑽進錢眼的惡毒丫頭是別想嫁人了,這世上沒有一個男人敢要你,你就等著被我梅家抬進門為妾!」

  「我娶她。」

  敞開的大門外,一道背光的身影高大威武。

  梁寒玉愣了下,隨即笑道:「聽到沒,大嫂,我這不是有人要了嗎?可惜這杯喜酒你喝不到了,這一位可是威風八面的鬼將軍,他家在京城,大嫂得在家照料孩子怕是無暇前來了。」梅家算什麼東西。

  「什……什麼,鬼將軍?!」梅氏頓時雙腿發軟。

  在戰鐵衣身後,多出了個男人,一臉鐵青的看著臉色發白的梅氏,眼中流露淡淡哀傷。

  「玉娟,回家了,孩子們在家裡等你。」梁智歉疚的轉向妹妹。「二妞,大哥對不起你,沒娶到好妻子委屈了你,屋子和木料廠你說不賣就不賣,大哥替你守著,我那裡還有一些銀子,一會兒給你拿來……」

  送走大哥大嫂,梁寒玉看著那大大方方坐到桌邊喝茶的男人,難得的手足無措了。

  偏偏戰鐵衣還補上了一句——

  「我們接下來該商討回京怎麼辦喜事了吧?寒玉。」

  在他的目光下,她不禁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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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07:1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前幾日在大哥大嫂面前答應戰鐵衣的求親,梁寒玉雖說是一時賭氣,但事實是因自己意動了,若開口的人不是他,她再怎麼賭氣也不會將自己的終身隨便交到一個男人手中。

  安頓好眾人,她隨著戰鐵衣回京,然而越接近京城她越不安。雖然她在他一次次的守護支持下早已為他心動,只是遲遲拉不下面子,但是他呢?他到底是為何向她求親,真的是因為喜歡她?可現實的門戶差距擺在那,真的在一塊有很多事得面對……

  名門高戶的後院她不適應呀!一堆錯綜復雜的關系和親屬,一個又一個的姨娘、小妾、通房、花招百出想爬上主子床的丫頭、數不盡的表妹上門來結親,還有那怎麼也看不順眼媳婦的婆婆、勢利的婆子……

  唉!她的出身太低了,被刁難是在所難免,擺在面前的規矩是她過不了的坎,真想跑。

  「不怕,有我在。」

  溫厚的手掌覆上瑩潤柔荑,梁寒玉身子一顫,露出苦笑。

  馬車裡,只有他們倆,正好能說些心裡話。

  「你不說我還真怕了,你家是狼窩還是虎穴我都搞不清楚,就這麼一頭栽下去是不是太冒險了……」她坐立難安,心神不定,心裡七上八下。

  她是要去京城,那個一塊招牌掉下來都有可能砸到皇親貴族的地方,她一句話也不能說錯,要戰戰兢兢的低頭做人,否則項上人頭隨時會不翼而飛。

  「我不會讓他們吃了你。」他許了承諾。

  梁寒玉沒好氣的一橫目,嬌態橫生。「你能時時刻刻看顧著我嗎?一進了深宅大院就有如入了虎口,我不招惹人也會有別人來找我碴,後宅的刀光劍影一點也不亞於你們男人在朝堂上的廝殺。」

  一聽她的形容,戰鐵衣無聲的笑了,大手輕握住她瑩白小手安撫,不敢用力怕傷了她。「做你自己就好,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要有所顧慮,龍潭虎穴我陪你一起闖。」

  聞言,她臉色和緩了些,心中十分甜蜜。「要是我把你們將軍府搞得天翻地覆呢?我不太會委屈自己。」

  「那就翻吧!我們是武人之家,不拘小節。」他言F之意是不注重規矩,便宜行事。

  「當真?」她兩眼一亮,躍躍欲試。

  「大不了分居別住,我有皇上另行賞賜的宅邸,在青花胡同,五進院,夠你折騰了。」他很清楚,沒長輩在她會更自在。

  「你是說真的還是哄我開心,我們能搬出將軍府?」她記得他是嫡長子,長子長孫得繼承祖業。

  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梁寒玉是不敢撿的,天底下沒有那麼好的事,恐怕藏了毒藥,麻煩在後頭。

  「只要你想就能。」他曾經吃過的苦他不會讓她再嘗一遍,要不是祖父的緣故,那座死氣沉沉的將軍府不值得他留戀。

  她忽地眼一眯,質問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內幕尚未告訴我?快老實招來。」

  梁寒玉想將自己的手抽回,正經嚴肅的和他談,總是要把事情弄清楚才能應付,不為他添麻煩,但是戰鐵衣緊握不放,以長年握劍帶著繭的長指撫著她嫩白蔥指,愛不釋手。

  「也沒什麼,戰國將軍是我祖父,我父親的封號為武陵將軍,他功績不如祖父,但祖父過世後由父親繼承祖父的封號,故而仍是戰國將軍府。」

  皇上有意將戰國將軍之名賞賜給他,讓他繼承祖父之威,統領雄兵,只是父親尚在,子不越父而承祖志,因此他仍只是將軍府的少將軍。

  「還有呢?」她沒聽到她想聽的。

  看到她嬌嗔的神情,戰鐵衣內心為之柔軟,不禁在她唇上一啄,惹得她嬌嗔不已,面紅如霞。

  「我爹自小就定下一門親,是永安侯之女顧嫣然,也就是我娘,明媒正娶的將軍夫人,但是他在娶我娘之前戀上了另一名家世不錯的女子秦紅纓,便起了悔婚之意……」

  想當然耳,老將軍為人重信守諾,怎麼可能讓向來看重的長子毀諾?最終武陵將軍放棄了所愛女子,將顧嫣然娶進門,夫妻間雖未有深厚情感但也相敬如賓。

  只是元配入門三年未能有孕,而秦紅纓卻始終未嫁,苦苦等候情郎來迎,一是為子嗣,二是為了全情義,武陵將軍終是納了心上人為貴妾,三人之間再起風雲。

  在情感上,武陵將軍偏向秦紅纓,總覺得自己委屈了她,當初未能娶她,讓她現在屈居人下,因此極為寵愛她,一個月有多達二十日宿在她屋裡。

  在對元配他只有敬重,認為把掌家權力交到她手上便是盡了為人夫的責任,夫妻兩感情越見淡薄。

  一年後秦紅纓生下庶長子,沒多久顧嫣然竟也傳出喜訊,來年生下一子戰鐵衣,妻妾間的角力益發激烈。

  兩個女人都想要自己的兒子繼承將軍府,將軍府的規矩是財產由承爵之人獨得,其它兄弟只能自己掙家業,而且祖訓有言,只有嫡子才有機會承爵。

  這對庶長子戰西華而言,簡直是不能接受的事實,他才是先出生的長子,同樣是父親的兒子,憑什麼戰鐵衣什麼都不用做就是名正言順的小將軍,而他只因娘親是妾就得拱手讓人,半點好處也撈不著。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含我娘親在內,為了一己之私,她連親生兒子都能利用。」她的心已經腐化了,一心和那個女人爭鬥,不死心想拉回父親的心也就罷了,竟還以兒子為籌碼滿足私欲。

  那一年他在山裡跌斷了腿,有一部分是娘親的計謀,她事前便知道有人欲加害於他,但她睜一眼閉一眼,以他為餌,趁機捉那對母子的錯處,好引起他父親的不悅。

  那對母子並不想他死,只是想弄殘了他,一個殘廢就沒資格和人爭了。

  若非他遇見了她,便當真如了那對母子的願了。

  思及此,戰鐵衣的眼神一柔,滿溢著笑意的凝望救了他兩回的小女人,她嬌美的面容是他一輩子看不倦的風景。

  「喂!你不要嚇我,怎麼聽來比龍潭虎穴還危險,我可不可以打退堂鼓?」她故意露出苦相。雖覺得前路危機重重,但見他方才說起家事時苦澀的神情,她就有不舍他一人面對的心情。

  「不行。」絕無可能。

  梁寒玉噘起嘴。「你這是騙婚,全無道義,枉費我救你一命,你居然是恩將仇報。」

  「我給了你一萬兩銀子當聘禮。」他嘴角上揚,頗為愉悅。

  一提到銀子她就心虛了,氣勢上少三分。「我缺錢嘛!你仗義資助一下顯得你有胸襟,是大氣的人。」

  一萬兩聽起來很多,但其實不太夠用,她留了五千兩給三哥當重建費用,將兩間鋪子重蓋擴充,然後在同一條街的不遠處置購一座三進宅子,做為她的私人住宅。

  有了火燒鋪子的慘痛經驗,她了解到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得分開放分散風險,以免一無所有。

  是不是再開棺材鋪尚在評估中,這一去京城也不知曉何時才能再回來,她是打算把新蓋的鋪子也給三哥,他想自個兒開鋪子或出租賺租金都是不錯的選擇。

  而剩下的五千兩她准備拿來置辦嫁妝,要嫁入一等勛貴的府裡,首飾、衣服、脂粉什麼的不能太寒酸,不用多,幾十個箱籠也是必要的,她還想著要帶自家的金漆小棺來送人。

  「你不問姓白的下場?」戰鐵衣撫著她垂落面頰旁的青絲,很是喜歡的在指上纏了幾圈又放開。

  交給他還有什麼問題,肯定不死也半殘。梁寒玉斜目輕睞,眼波迷人。「不死就好。」

  總歸是淵哥兒的親生父親,真讓人死了,日後在淵哥兒那邊說不過去,還得顧及他的前途。

  梁寒玉這回上京就帶了幾個人,坐另外幾輛車,香草、春滿是服侍的丫頭,不能落下,沒了棺材鋪就沒有生計的莫綠綺肯定要跟,她充當管事娘子,淵哥兒則是小廝,負責跑腿。

  叫人意外的是老道士孫道明也要跟,他脫下道士袍換上墨色儒袍,再將他凌亂的山羊胡修一修,倒是有幾分士人味道,再搖起扇來,活脫脫是文人雅士。

  孫道明擔任的是管家,掌管對外的大小事,譬如與人洽談、采買,將林林總總瑣事向內通傳……

  「我把他的腿打瘸了,再讓他拿出全部的家產做為賠償,縣衙裡有他作案的記錄,關他個十年八載讓他嘗嘗坐牢的滋味。」奪走他的所有才是對他最大的打擊。

  人活著卻一無所有,比殺了他更痛苦。

  軟刀子慢磨,一寸一寸的將人折磨到死。

  「銀子呢?」她伸出素白小手要錢。

  「我暫且代你保管。」姑娘家身懷巨款太過危險。

  「理由?」別想污走她的錢。

  「在尚未熟知府裡的情形前,身上不要帶太多的銀票,錢財招人惦記。」府內各處都有安插人,是誰的人尚不清楚,還得清洗一番才能萬無一失。

  「我看你是怕我帶著銀子跑,哈哈!你真了解我,我確實會這麼做。」她撇嘴,她真的怕極了大宅門的宅鬥,電視上演得那些夠嚇人了。

  「二妞……」戰鐵衣無奈的一喚。

  她倏地伸手捂住他嘴巴。「不許喊我二妞,我改名了,叫寒玉,土裡土氣的名兒給我扔了。」

  「那我喚你玉兒?」他倒是挺喜歡這小名。

  梁寒玉想起古裝劇裡的大玉兒,她打了個寒顫直搖頭。「就叫寒玉,別搞太多花樣。」她嫌肉麻。

  「那你對我的稱謂呢?」他要求。

  「戰大哥?」她不太肯定的輕喚。

  「你是我的未婚妻子。」這樣喚不夠親近。

  聽出他話中的不快,梁寒玉轉著琉璃珠子般的靈動雙瞳。「不許強人所難,我們還沒有拜堂成親,相公、夫婿、郎君什麼的別叫我喊。」

  「鐵衣。」

  「什麼?」

  「我名為戰鐵衣,字鋒。」他是戰府一柄鋒利的長劍,征戰沙場,他祖父為他命名的含意。

  「我這會才曉得你的名字,以後我喊你鐵衣哥哥可好。」她故作嬌柔的嗲聲。

  「鐵衣。」像是想到什麼不愉快的事,他眉頭一蹙。

  「不喜歡?」她在心裡偷樂。

  「厭惡。」他明確的表達自己的感受。

  「好吧!我這人很隨和的,既然你對這個稱呼有意見,我就不喊了……」啊!

  好大的搖晃。

  忽然間,地面震動,馬車停在城外,感覺十分明顯。

  「是我的親兵。」戰鐵衣眼中露出些許屬於男人的倨傲。

  「嗄?!」他的親兵有這麼大的陣容能使地表一震?

  那得多少人?

  「五百名。」他面泛笑意。

  「五百名……」而已?

  咦!他聽見她心裡的話?

  梁寒玉沒發現她將心中的疑惑都表現在臉上,讓人一目了然,還自己納悶不已,以為某人有讀心術,一眼看穿她的心。

  「他們來迎我了,我得下車,馬來。」他向外一喊,隨即有小兵響應,聲音宏亮。

  「是的,少將軍。」

  一匹汗血馬上了黃金馬鞍,男子翻身上馬,身姿英挺而俊美,宛若雄鷹展翅。

  撥開車簾往車外一瞧,梁寒玉震撼極了,高聳的城牆下是兩排黑色大馬,馬上倶是鐵甲黑盔的漢子,面色冷戾,渾身肅殺到恍若一隊來自黃泉的鬼軍。

  那是戰鐵衣的親兵,她的男人……她第一次發覺自己選中了多麼了不起的男人,而她為他驕傲。

  「不要怕,我們很快就到家了。」鐵血柔情,真漢子也有兒女情長。

  「嗯。」她心裡微暖,有了一絲期盼。

  梁寒玉感受到他未說出口的溫柔和淡淡情意。

  五百戰士開道,車馬讓道,馬蹄聲噠噠踩在黃石板路上,地在搖動,掛著八寶玲瓏穗子的烏木馬車緩緩駛過北城門,一路向鬧市去,兩旁的百姓夾道歡呼。

  戰鐵衣受到的是愛戴'是崇拜,而不是懼怕,會怕他的是敵人,而非萬千的大禹百姓。

  「真是瘋了,不過回京而已,有必要鬧出這麼大場面嗎?」最後一輛小馬車上,忍住酒癮的孫道明小聲的咕噥。

  車輪轆轆,約走了半時辰後,前行的隊伍高聲一喝散向兩邊,容馬車通過,戰鐵衣下了馬,在馬車旁輕喚。

  「到家了,寒玉。」

  到……到了?

  心跳很快的梁寒玉有些醜媳婦見公婆的怯意,她在馬車上磨蹭了好一會兒才掀開青帷軟綢簾子,一只大手適時的伸出,她含笑扶住,裙帶翩飄的下了馬車。

  得到通報迎了出來的將軍夫人看到兒子平安歸來很是欣喜,正想開口詢問他近日可好,誰知他竟像沒瞧見她似的背過身,走向烏木馬車,從車裡扶下一位容貌清媚的小姑娘。

  倏地,她交握的雙手一緊,眸心迸出冷意。

  這是她的兒子,她從沒見過他有體貼的一面,連身為母親的她都未受過他的另眼看待,那名看起來單純天真的小姑娘憑什麼搶走他眼底的溫暖,她不允許,絕不——

  「一路辛苦了,鐵兒,娘在府裡一直為你憂心著,唯恐你真遭遇了不幸,讓娘白發人送黑發人……」顧嫣然語聲哽咽,拎起手絹輕拭眼角淚光,慈母心可見一斑。

  但是戰鐵衣沒讓她說完,俊臉一沉打斷她的作戲。

  「母親,這位是梁寒玉,我的未婚妻。」佳人如玉,與俊逸無比的高大男子比肩,郎才女貌一如畫。

  未婚妻?顧嫣然連眉都不挑,毫無異色一如往常的溫婉一笑。「累了吧?鐵兒,快入內休息,略做梳洗梳洗就能吃上一口熱飯了,娘讓人弄了你愛吃的飯菜,給你解解饞。」

  「母親,你還沒見過寒玉。」戰鐵衣異常堅持,不讓娘親又使出視若無睹的伎倆,將人忽略。

  她面色一冷,語氣略帶冷淡。「你這孩子在鬧什麼別扭,多大的人還使性子,娘要不高興了。」

  「母親知道我愛吃什麼嗎?」他諷刺的突問。

  將軍夫人忽然一窒,回答不上來,她倒沒想過這一點,他一向什麼都吃,從不挑食。

  「寒玉,你說。」他並未回頭。

  躺著也中槍,干麼拖我下水。梁寒玉在心裡埋怨。「他愛吃辣,口味太淡不喜,討厭蔥、姜、蒜,喜愛現捕的魚鮮,特愛灑上孜然的烤羊後腿……」

  他這人不難養,只是不合胃口的吃得極少。

  戰鐵衣養傷期間的膳食全是梁寒玉准備的,他還很刁的非要她親自下廚,只吃她做的飯菜。

  「母親,你連親生兒子的喜好都不曉得,還配為人母嗎?我替母親感到羞愧。」他冷笑。

  「你……」她咬著下唇,忿然的看著和她不親的兒子。

  「母親,你大概上了年紀,耳背了,我再說一遍,她是我的未婚妻子,梁寒玉。」他逼著娘親接受。

  內心氣惱的顧嫣然依然笑得端莊。「你忘了娘已經替你定下一門親事了,是蘇丞相之女,明月愛慕你已久。」

  「既然母親耳背聽不清楚,恕兒子無禮了。寒玉,我們進去,你應該餓了,我院子裡有小廚房,你先煮碗面止止飢,晚一點我再帶你上大酒樓……喔!那個插了滿頭珠釵不怕被搶的老婦是我親娘。」

  老、老婦……他居然說她是老婦?!顧嫣然氣得全身發抖,眼神如刀的射向親兒。

  「夫人好,我是寒玉。」

  梁寒玉裝乖巧的問安,又把將軍夫人氣個不輕,繡著紅梅的手絹都捏皺了。

  「豈有此理,不是報了下落不明嗎?身中一箭在戰火中失蹤,十之八九再無生機?!他怎麼可能又活過來,打亂了我全盤的計劃……」

  哐一聲,桌上的茶具被掃落,碎了一地,茶水流出,浸潤了腳下地氈。

  與戰鐵衣長得有三分神似的戰西華鐵青著臉,那眼底掩不住的妒恨和憤怒如惡毒的蛇,不斷吐出泛著墨紫色的舌信,要向那最痛恨的人咬下一口。

  「你氣惱有什麼用,是那小子命大回來,我們得另想法子,你太暴躁了,要冷靜,發火成不了事。」秦紅纓嘆息,兒子的口子太順風順水了,禁不起一點挫折。

  「娘,你要我如何冷靜下來,他一生下來就是來制我的,凡是我想要的最後一定都會變成他的,我不甘心,明明我才是將軍府長子,憑什麼他能不勞而獲,樣樣搶在我前頭。」他費盡心思去爭、去搶,但一句嫡子他就得放手。

  嫡子、嫡子,因為這兩個字他吃了多少虧,誰說庶子不如嫡,他分明比嫡子出色,有勇有謀。

  「華兒,將軍府長子這樣的話只能在娘面前說,一旦有了旁人就要關好你的嘴巴,娘的貴妾身分無法改變,在名分上我們矮人一截。」他必須認命,先低頭做人。

  秦紅纓向來懂得隱忍的道理,不然她也不會把持一個男人的心二十余年,她用委屈求全來擄獲丈夫的寵愛,以柔弱的姿態激起他對弱者的憐惜,讓他眼中只瞧得見她。

  後院的硝煙始終只有女人見得著,男人看見的是她們願意給他們看的一面,絕多的廝殺場面是他們所不知的。

  「爹那般的在意你,你為何不讓他扶正你,就算是平妻也好,至少我也占了個嫡字,沒人敢輕視我。」他就敗在一個「庶」,同是姓戰卻完全享受不到戰府的榮光。

  將軍府的銀錢為將軍夫人掌控,妾室及其庶生子女只能照例領取月銀,想要多取得有名目,將軍夫人對這方面管得很嚴,一分一毫算得仔仔細細,即使是武陵將軍戰戢天本人手頭上也沒多少銀子。

  秦紅纓的金錢來自底下人的孝敬,有人想走她這條路好獲得好處,她吹吹枕頭風,讓想升官又升不了官的小官吏得點好處,她一句話可讓他們得道升天吶!

  不過那些孝敬對母子倆而言還是不夠多,和將軍府的家業比起來,那是滄海之一粟呀!根本無法比較,令人眼紅。

  聞言,她苦笑。「娘又何嘗不想扶正,可妾就是妾,當不了妻,大禹律法有一條妾不可為妻,綱常不能亂。」

  「如果正室亡故了,貴妾可為平妻掌理內院!」他應該先把那老女人除了,省得礙事。

  她點頭。「是有這麼一條,可是華兒呀!你不能太天真,若是夫人真出了事,你以為永安侯府不追究嗎?她是侯爺寵入骨子裡的嫡長女,侯府的幾位爺兒也身居高位。」

  正因為有永安侯府那座大靠山,所以她始終不敢動顧嫣然那賤婦,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顧嫣然死得蹊蹺,永安侯府的人就敢殺上將軍府,一把大刀將她腰斬。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們要什麼時候出頭?!我等不下去了,戰鐵衣一回來,原來屬於我的東西又要被他拿走了。」那家伙必須死,死得徹徹底底的,再也不能還陽。

  「稍安勿躁,瞧你這點耐性能成什麼大事,靜下心來想一想,看怎麼做才對我們最有利。」蠻牛似的橫衝直撞反而壞事,一擊不中對手有了防心,他們更要謹慎小心。

  「娘的意思是?」戰西華喝了一口秦紅纓遞來的茶,神色略微平靜的坐下來,少了急躁。

  「你知道他帶回一名女子嗎?」有縫便鑽,見縫插針,機會是找出來的,殺人於無形。

  「是聽說了。」戰西華不太在意,他自己就有五、六個小妾通房,身邊伺候的丫頭也都是他的人。

  「你不要以為他在女色上和你一樣隨便,長得有點姿色就收下,你看他這些年來,身側可出現他開口維護的女人?」那名女子對戰鐵衣而言地位絕非一般,肯定是一大突破口。

  一聽,他坐正。「娘,她是戰鐵衣的女人不成?」

  「你喲!對正事半點都不用心,老二一下馬就直言是他的未婚妻子,還和夫人正面對上了。」那對母子不和已久,只是維持表面的平和,要徹底破壞他們的關系缺的是一條導火線。

  瞧!這不是瞌睡遞上枕頭,送得正是時候。

  「咦!他的未婚妻不是蘇明月?」京城三美人之一的明月仙子,一曲「月兒彎」聞名京城。

  戰西華有些不是滋味,丞相之女蘇明月是他先瞧上眼的,也有意上門求娶,可是才透了一點口風,眼睛長在頭頂的丞相府便傳出風聲,丞相千金只嫁嫡,不許庶。

  過了沒多久,打了他臉的蘇府居然笑迎將軍夫人,言談間說起兒女親事,要將蘇明月許給將軍府嫡子,兩家正在議親中,他們此舉是徹底的打他的臉,嘲笑他不自量力。

  「所以才有譜兒呀!你以為一向強勢慣了的夫人會允許老二違背她的用心,而老二也不是那麼好拿捏,他的個性就像已逝的老將軍,認為對的事絕不聽人勸,說一不二。」夫人和老二都是倔性子的人,不會向人低頭。

  「而我們要利用他們的衝突,讓戰鐵衣背上不孝之名,再趁機除掉。」眼露狠色的戰西華陰惻惻的笑了。

  「長進了,懂得用腦子了,不過在這之前我們要先查查那姑娘的底,看能不能為我們所為。」能當棋子的都不能放過,他們得善用每一個人,好及早達到想要的目的。

  得到親娘的贊許,他得意的發出笑聲。「娘打算怎麼做,兒子全力配合,絕不讓你失望。」

  他此時想的是勾引,將戰鐵衣的女人搶到手,讓他也嘗嘗被奪其所愛的滋味。

  「暫時用不上你,我已經讓人過去了。」制敵機先,先一步下手拔得頭籌。

  「是誰?」有誰這麼大本事?

  「蘭兒。」那丫頭像她,棉裡藏針。

  「表妹?」他微訝。

  「兩個姑娘家聊聊也好,說不定能結成好姊妹。」秦紅纓捂著唇輕笑,眉眼間盡是銳利。

  「是下馬威吧!」警告那名女子莫痴心妄想,將軍府裡有個「蘭花玉人」,戰鐵衣是她看上的獵物。

  母子倆一說完,相視一笑,眼底的狡色如出一轍。

  京城三大美女,善曲的「明月仙子」蘇明月;「蘭花玉人」安惜蘭,善畫;如意坊的畫眉姑娘則歌舞雙絕,點為「牡丹紅」。三人並列為京城美女魁首,貌若天仙。

  而他們口中的蘭兒便是安惜蘭,秦紅纓妹妹的女兒,喊她一聲姨母,父親是中書舍人,四品官,因母親早死,長年住在將軍府與姨母相伴,情同母女。

  「請問姑娘是二表哥帶回府的嗎?」

  遠遠走來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眼大膚白,唇紅柳眉細,腰細得有如楊柳,輕輕搖曳,款款而行,那瘍娜的身姿讓攜著丫鬟正要去花園的梁寒玉看傻了眼,暗忖她這麼搖下去會不會把細腰給搖斷了,看來好危險。

  女子很快來到梁寒玉眼前,雖然刻意裝出大家閨秀的溫柔婉約,可不難發覺語氣充滿不屑,以及自認為高人一等的傲慢。

  可偏偏她遇到的不是軟柿子,而是不好啃的梁寒玉,注定要嗑蹦了牙,掩面哭泣而奔了。

  「不好意思,姑娘是誰?你表哥又是哪位?我是有教養好人家的女兒,原諒你的無禮,我姓梁,梁寒玉。」要套交情也要先報門戶,不然誰知道你是哪根蔥、哪根蒜。

  猛地被嘲弄指責,裝成小白花的安惜蘭從未被人這般對待,她一時反應不過來怔了一下。「你……呃!我表哥姓戰,是府裡英勇剛猛的少將軍,我們是青梅竹馬……」

  「喔!是青梅妹妹呀!真是歲月如梭,一眨眼他從男孩成了將軍,你就從青澀小梅子長成大梅子,很快的就發蒼蒼,齒牙動搖了。」梁寒玉沒等她說完,很熱情的接話,唯恐人家當她不真誠還笑得特別開懷。

  香草、春滿沒有保護主子的機會,明白她們的主子打算立威。

  「我是說……」安惜蘭又想說起兩小無猜的情意綿綿,秋水瞳子蒙上一層水霧。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你不用動容的熱淚盈眶,瞧你瘦成這樣肯定打小吃得不好吧!要胸沒胸、要臀沒臀的,將來懷孩子會有困難,趕緊找大夫養養身子,免得死於難產一屍兩命。」

  多美好的商機,眼看著就要有生意上門……

  啊!她在想什麼,棺材鋪都燒了,她怎麼能咒人家,腦海裡還想著該打造何種棺木,用什麼花卉布置靈堂,入土深幾尺,幾個人來抬棺才夠莊嚴肅穆。

  真糟糕呀!滿腦子生意經,看到人就想到紅顏白骨,她實在太不應該了,好端端的人哪會無故死去。

  嘖!要命的職業病,她得改改。

  「你在說什麼?!我這是秾纖合度的身形,全京城的女人都羨慕我,哪裡瘦了……」她一瞟見梁寒玉胸前鼓起的小山丘,頓時用手中團扇遮胸,她的小包子實在不夠看。

  纖瘦的人通常胸都不大,弱不禁風的宛如一只紙鳶,一邊拎著線頭一邊跑准能飛起來。

  精於食補的梁寒玉補了幾年,那真是什麼地方都補到,該增肉的增肉,該減肉的一寸也不多,豐胸細腰,圓潤挺翹的臀,她一身玲瓏身段包覆在衣服底下太浪費了。

  「喂!你眼眶為什麼紅了,我可沒欺負你。」一看梁寒玉突然淚眼婆娑,安大美女慌了手腳。

  「青梅妹妹真可憐,連飯都沒吃飽,才長了一些肉就覺得自己胖了,難怪你把將軍府當成自個家,住了就不走了,原來至少能吃飽呀!」她同情的拭拭淚,鼻頭一抽一抽的。

  安惜蘭急了,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我不叫青梅妹妹,我姓安,閨名惜蘭,是中書舍人安泰生的女兒。」

  「是安妹妹呀!你日子過得很苦吧!來到將軍府就不愁了,我今兒個早上還看見廚房裡砍了一頭大豬的頭,血嘩啦啦的流了一灘,又開膛破肚的,把那豬的心、肝、腸子全掏了出來,血淋淋的,看來晚上有豬肉大餐可吃了。」

  「你……你不要再說了,我快……快吐了……」安惜蘭臉色發白,捂著胸口欲喔。

  「不會吧!看你的打扮是個黃花大閨女,怎麼未婚先有孕了,說出來孩子的爹是誰,咱們找將軍夫人為你做主。」未免太不禁嚇了,她才發揮功力的二、三成呢!

  梁寒玉說著上前扯住她的手,轉身就拉著她走。

  「你胡說什麼!我才沒有做那種事,你少將污水往我身上潑。」她要甩開梁寒玉的手,卻怎麼也甩不掉,瞪著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把把往外射。

  「這事不能開玩笑,要趕緊找大夫瞧一瞧,我以前看過胎死腹中的屍體,那婦人的肚子有這麼高,她就是諱疾忌醫才讓大人小孩都沒了。」

  開了幾年棺材鋪,形形色色的屍體梁寒玉真的看得不少,的確有胎死腹中的產婦,她將產婦的腹部剖開取出成形的男嬰,為他梳洗,包上紅色綢緞的襁褓,與縫好肚皮的產婦排放在一起,母子倆形同睡著般安詳,哭泣的婦人鬼魂才轉涕為笑,再三向她致謝。

  「啊——我不要聽、不要聽,你離我遠一點……」她太可怕了,說的全不是人話。

  「安妹妹說錯了,是你走向我,而非我靠近你,你要我離你遠一點有點困難,我住在這處蓼花院。」她是乞丐趕廟公,喧賓奪主。

  「什麼,你住在二表哥的蓼花院?!」安惜蘭瞪圓一雙杏眸,似有傷心淚在裡頭滾動。

  「我們是未婚夫妻,住得近才能照顧我,我是那紙糊的文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連繡個花都扎到手指頭,需要他細細呵護。」她邊說邊使勁,安惜蘭手被捏得都疼了。

  「你是文弱女子?」她瞪大眼,喉間一口差點湧上血腥味。

  「你英勇剛猛的二表哥覺得是就是,確實我的大腿還沒他胳臂粗,太弱了,弱到我要努力加餐飯,直到將他扳倒為止!」

  梁寒玉笑咪咪的放開了安惜蘭,那笑落在安惜蘭眼中卻充滿威脅之意,令她不敢多待一會兒,咬著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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