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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個月後,奉旨護送絳雪公主回雁沙國的軍隊,反成了帶回十裡妝奩的護嫁車隊,風風光光又將絳雪公主送回了大周國。
早在車隊抵達大周國之前,兩國的特使已經傳遞過信息,大周皇帝已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身為鼎立於數國之中的強盛大國,能與鄰近小國立下友好關系,宣帝自然樂觀其成,相對地,對雁沙國來說,能與當前國力鼎盛的大周國聯姻,那是再好不過的一樁美事。
倒是謝孟芝由酒樓東家,一夕翻身為雁沙國公主的故事,傳回了大周京城,不知羨煞了多少人,殊不知,對當事者來說,根本是老天爺拿他倆尋開心,苦不堪言。
「你們這就叫做好事多磨。」
璟王府東邊的花園裡,謝孟芝與孫楠鈺坐在賞花亭裡,一邊品茶一邊話敘。
從雁沙國回到大周已有數日,將軍府那頭是緊鑼密鼓的張羅著婚事,謝孟芝這個未來的當家主母,什麼都不必愁,只需好生養著就好。
只因這次回來,靖皇也派人挑選了一撥陪嫁丫鬟與嬤嬤跟隨,再加上那些殷實的妝奩,數十輛馬車載運的珠寶綢緞,當日一路浩浩蕩蕩的進到大周國,不知有多麼風光。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可謝孟芝卻是一副蔫樣。
只因為一回到京城,由於身分的不同,她現在出外都有丫鬟婆子跟著,更別提一出將軍府就有成列的護衛隊尾隨,弄得她連上自己的酒樓巡視都怕惹眼,硬是憋了下來。
所幸,尉遲淳已答應她,大婚當日會讓酒樓所有伙計都出席,否則她哪能忍到現在。
「別愁眉不展的,畢竟你眼下的身分是公主,不可同日而語,自然身邊要有人跟著,你遲早該習慣的,再說,將軍府就你一個女眷,日後操持起來也太繁重,倒不如有些聽話的丫鬟婆子跟著,多點人總是好辦事。」
聽著孫楠鈺分享治家之道,謝孟芝倒也不排斥,覺得挺受用的。
謝孟芝端起桌上的雪蓮茶,用茶蓋撥弄茶裡的嫩葉。「其實我也明白我算是幸運的,尉遲淳的雙親早逝,將軍府就我跟他了,內宅也沒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尉遲淳也說了,往後內宅的事全聽我的,也不打算阻止我繼續經營酒樓,只要不影響將軍府的聲譽就好。」
「尉遲將軍真的很疼你,一個男人願意放手讓女人去做她想做的事,那便是一種信任,能維系夫妻倆一同攜手走下去的,最重要的就是這信任二字。」說到這兒,孫楠鈺想起了自己與璟王的相處,不自覺綻露出一抹嬌媚的笑。
謝孟芝笑吟吟地瞅著,極為同意的頻頻點頭,說起來璟王府這一對,才是真正的恩愛模範。
璟王娶了孫楠鈺之後,不曾再納妾收房,王府內宅干干淨淨,徹頭至尾只有孫楠鈺一個女人,而且還是當家主母。
「孟芝,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做到一世一雙人,你要好好珍惜。」親眼見證過尉遲淳對好友的用情之深,孫楠鈺忍不住想提醒一聲。
「我明白。」謝孟芝羞紅著臉。
就在此時,璟王從湖畔另一頭的長廊走近,面色帶點古怪,孫楠鈺一眼就瞧出來了,她按兵不動的等著。
謝孟芝連忙福了福身。「孟芝見過王爺。」
璟王一笑。「公主請起,本王可受不起這樣的禮。」
謝孟芝臉一紅,這才想起自己已不是平民身分,照禮數來說,她的公主身分幾可與璟王平起平坐。
唉,富貴人家不好當,她還是習慣原來的平民身分,自由自在多逍遙啊!
孫楠鈺笑瞅著夫君道:「王爺不是進宮面聖去了?怎會這麼早就回來?」這話裡還帶著幾分試探。
璟王知道自家娘子心細如發,索性也不瞞了,坦白直述,「其實是皇上跟尉遲將軍起了點衝突,宮裡的人才讓本王去當和事佬。」
謝孟芝大驚。「尉遲淳跟皇上起了衝突?!王爺,這是怎麼回事?」
他嘆了口氣,才幽幽的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公主你莫著急,待本王娓娓道來。」
原來,就在尉遲淳與謝孟芝前往雁沙國的這段日子,大周皇室也不得安寧。
皇後本就琢磨著為太子立妃,且早已相中穆雪霖,偏偏太子不喜穆氏,三番兩次為此事與皇後起爭執。
穆雪霖哪裡吞忍得下這口氣,自視甚高的她也與太子撕破了臉,為此,皇後自覺對她有愧,因此決定改收她為義女,並且央求宣帝冊封穆氏為郡主。
宣帝甚是寵愛皇後,認為此事無傷大雅,只求和平落幕,也就順應皇後心意,擇日冊封穆氏為郡主,封號冰蘭,意在冰清玉潔,蕙質蘭心。
不料,冊封後沒多久,穆氏便向皇後央求,希望能以大周皇女之禮,下嫁給尉遲淳。
先前宣帝尚不知尉遲淳已有意中人,確實有過從皇室中挑選一位出挑的公主,將之許配給尉遲淳的想法,好讓這位表親與皇室締結良緣,來個親上加親。
只是先前這樣的想法,都讓尉遲淳一口擋下,後又出現了謝孟芝,宣帝不得不打消此念頭。
然而人心終究是護短的,穆氏三天兩頭就上皇後那邊委屈討憐,不斷以太子棄嫌她,以至於她名聲受損,招不到好婆家的名義,希望皇後能為她作主,再加上皇後本就極為疼愛穆雪霖,是以皇後近日又拿此事與宣帝爭執。
璟王道:「皇上心疼皇後為了此事煩心,帝後不諧可是關系著大周國祚,再這樣鬧下去,只怕真會出大事,皇上只好召尉遲淳進宮,希望他能坐下來好好商量一番。可你也知道尉遲淳那個脾氣,怎麼可能會有商量的余地,皇上才一提起這事,他當場就給了皇上臉色瞧,兩個人談著談著,差一點就吵了起來,天底下怕是只有尉遲淳膽敢跟皇上吵,唉……」
謝孟芝聽完前因後果,心都揪成一團了。她從沒想過要跟別的女人分享丈夫,不論她身處在哪一個時空,她都不可能接受這種事。
但,這裡是一夫多妻的古代社會,而尉遲淳又是身分顯赫的大將軍,屢次出征立下大功,皇帝賜婚封賞,對這些古人來說,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雖然皇帝對尉遲淳是百般包容,一方面是他屢建大功,一方面也是本著那丁點的血緣關系,可再這樣下去,難保尉遲淳不會真得罪了皇帝,屆時替將軍府惹上大麻煩。
假如真是如此,那麼追根究柢,尉遲淳是為了她才會跟皇上起衝突,她又怎能坐視不管?
覷見謝孟芝臉色慘淡,眼中的光彩褪去,孫楠鈺握了握她的手,道:「孟芝,你莫慌,即便皇上願意,尉遲將軍肯定也不願意。」頓了下,孫楠鈺忍不住惱道:「這個穆雪霖也真奇怪,明知道尉遲將軍已准備娶妻,她偏要跳進來瞎攪和,還利用皇後對她的負疚之心,想方設法將自己拱成郡主,鬧得皇後幫她出頭,這個穆氏的心訐恐怕沒這麼簡單。」
璟王嘆氣。「冰蘭郡主這人如何,本王不敢說,但有一點王妃倒是說對了,正因為尉遲將軍不願意,才會跟皇上發生衝突,差一點就觸怒龍顏,惹來大禍,幸虧本王及時出面緩頰,才暫時穩住了場面。」
「這樣下去可不行,總要想個法子讓皇上打消念頭。」孫楠鈺憂心地道。
「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本王看皇上是鐵了心想將冰蘭郡主下嫁將軍府,本王擔心尉遲將軍若是再抵抗下去,怕會落個忤逆聖上的罪名。」
謝孟芝心下一緊,臉色刷白。
是呀,皇上做下的決定,哪可能隨他人心意而改變,要讓這件事情有轉圜余地,除非、除非……穆雪霖自己說不嫁。
謝孟芝猛然精神一振,眼中再度燃起了光亮,邊揚起一抹笑邊說:「我有法子了!」
孫楠鈺與璟王皆是一怔,齊眼望著她,異口同聲的問:「你有什麼法子?」
只見謝孟芝握緊粉拳,神情似在盤算些什麼,水眸閃動著慧黠的光芒,看得孫楠鈺與璟王面面相覷。
不論她想的是什麼法子,都盼能真的奏效才好……
「混帳東西!即刻派人去宰相府,要穆相管管那個冰蘭郡主,本將軍不娶就是不娶!」
剛從璟王府回來,謝孟芝才剛走過穿堂,就聽見正廳裡頭傳來某人熟悉的火爆吼聲。
她不禁揣想,尉遲淳在拒絕皇帝時,莫不是也用這種囂張的態度?這也難怪璟王爺會擔心再這樣下去,尉遲淳會惹上大禍。
思及此,身為將軍府未來的當家主母,她不由得為將軍府上下百余人口的性命捏了把冷汗。
「公主,您可終於回來了。」
她一走進正廳,就見齊齊跪倒一地的下人,以及尉遲淳身旁的隨從們,如見救世觀音般的淚瞅著她,讓她不由得失笑,趕緊讓那些人都起身退下。
等到清完場,她再看向某人,只見那張俊美的臉龐,因為怒氣而猙獰,穿著玄衣軟胄的高大身軀,僵硬的背對著她,手中還捏著剛才沒來得及砸下的茶盅。
她面帶淺笑走過去,伸手握住他的大掌,緩緩將他死捏在掌裡的茶盅取下。
他怒瞪著一雙美麗的鳳眸,似乎不解她怎能如此平靜,他知道她剛從璟王府回來,璟王肯定不會瞞她,此下她必定也知道了穆雪霖的事。
「將軍別怒。」她抬手撫過他盛怒的眉眼。
「你都知道了?」他依然惱怒。
「嗯。」她點了下頭。
聞言,他更怒了。「你就這麼無關緊要,一點也不生氣?j
「我不生氣,我是難過。」她沮喪地垂下眼。
尉遲淳胸中一緊,心疼又內疚,火氣當場就消了大半,趕緊伸手將她摟進懷裡。
他記得,娘親曾經對他說過,當他找著了願意一輩子對他好的姑娘,而他也願意將自己的性命交到她手上時,他這輩子就不能讓這位姑娘嘗苦。
過去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找著讓他願意交付性的女子,可如今他找著了,哪怕要豁盡一切,他也不願見到她掉淚。
尉遲淳不假思索地說:「我明早就去晉見皇上,辭掉大將軍的官職。」
謝孟芝嚇了一跳。「你別亂來!你一路辛苦到現在,為的就是重振尉遲家昔日的風華,你忍辱負重,終於有今天的功績,你是想讓你爹和娘親死不瞑目嗎?」
他面色一沉,咬牙切齒的道:「若不是看上我風頭正盛,又是統帥大周國百萬兵馬的一品大將軍,那個穆雪霖又怎會千方百計想嫁給我?」
「你怎麼知道郡主圖的是這些?」聽他說得如此篤定,她不禁納悶。
「我見過她幾次,此女矯揉造作,心計深沉,定是如此。」
「你沒亂扣人家罪名吧?皇上冊封她為冰蘭郡主,取的是冰清玉潔,蕙質蘭心之意,真有可能像你說的那樣嗎?」
尉遲淳不屑的冷哼一聲。「我若是不懂得看人,又要怎麼遣兵打仗?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我只消用心觀察,多少能探出此人深淺,那穆雪霖不過是個用盡心計想攀上高枝的勢利貴族,這種人過去我見多了,不差她這一個。」
啊,對了,尉遲氏在朝中沒落的那段時日,尉遲淳可是受盡那些貴族的冷落與白眼,對上這種人,他肯定看得比誰都清楚。
如此看來,那個穆雪霖果真不是真心喜愛尉遲淳,只是圖謀將軍夫人這個位置罷了。
原本她還想,假如穆雪霖是出於真心,或許她還能強迫自己忍下,但眼下她決計是不能再忍了,只能使出她想的那個法子解套。
謝孟芝心思一定,說:「明日一早,我同你一起進宮晉見皇上。」
聞言,尉遲淳按捺下怒火,不解的挑高眉頭。「你要見皇上?為什麼?」
「難道你不相信我嗎?」她反問。
「我當然信你。」他不悅的皺眉。「只是我不懂,在這個節骨眼,你為什麼要見皇上?」
她胸有成竹的一笑。「我想,我應該有法子讓冰蘭郡主知難而退。」
瞥見她那雙大眼掩不住的自信光芒,尉遲淳的怒氣慢慢消退,不羈的俊顏也揚起了笑。
這就是將軍府未來的主母,遇上困境從不退縮畏懼,反而會主動尋求解決之道,放眼天底下,也只有她夠資格當他尉遲淳的妻子!
翌日一早,謝孟芝穿戴得雍容華貴,一身桃紅牡丹金綢外罩,頭上插著靖皇贈與的鳳蝶舞飛鎏金發簪,與一身肅黑的尉遲淳雙雙進宮面聖。
進到金殿的一路上,兩旁的宮人看著這雙出色的男女,無不露出驚艷欣羨的目光。
此時,宣帝早已接獲太監的通報,知道他倆一同進宮晉見,正在殿裡等著。
兩人一進到大殿,一同跪下行了大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宣帝揮了揮手。
「謝皇上。」
尉遲淳伸出手,扶著難得穿得這般隆重的謝孟芝起來,這樣親密的舉動,看得宣帝是直嘆氣,疼了一夜的頭,這下又更沉重了。
他這個表弟,空有一張陰柔俊美的臉,可脾氣躁得像把野火,誰碰就誰倒霉,偏偏皇後護短,一心想幫冰蘭郡主圓了心願,才會讓他這個當皇帝的如此頭痛。
「朕聽尉遲說了,絳雪公主有事求見朕。」
其實宣帝多少猜出了她求見的原因,怕是想來求情,讓他這個當皇帝的別再為難他們這對小夫妻,唉,殊不知,皇帝也很為難啊!
謝孟芝福了福身,笑道:「啟稟皇上,請恕妾身鬥膽,今日求見皇上,無非是想跟皇上打個商量。」
這番回答完全出乎意料,宣帝不禁納悶的挑起眉。「什麼商量?」
「妾身聽聞,冰蘭郡主心儀將軍,盼能與妾身一同服侍將軍。」
「不錯,正有此事。」
「請再恕妾身鬥膽直言,尉遲府人丁單薄,過去亦曾經失了榮彩,如今將軍爭氣,重振尉遲氏家風,皇上也清楚將軍府的苦處,將軍忙於練兵,府上著實需要有人看管,掌管內宅之事並不容易。」
呼呼,要一口氣說完這麼文謅謅的話,她可是前一夜不斷的練習默背,此刻才能說得這麼流利。
宣帝摸不透她的用意,一臉困惑的問,「公主的意思是?」
「啟稟皇上,妾身並非不通情理,也不是器量小的妒婦,亦能明白冰蘭郡主的心意,可將軍又不願接受這樁美事,不如這樣吧,先讓冰蘭郡主到將軍府暫且住下一段時日,讓郡主在大婚之前先實習一下。」
「實習?」殿上的宣帝,以及站在謝孟芝身旁的尉遲淳,兩人面露疑惑。
「就是學著怎麼當好將軍府的主母。」她說得頭頭是道,丁點也不像開玩笑。
「可是這種事,歷來前所未聞……」宣帝面露遲疑。
這下可不能再退讓了,謝孟芝抿緊小嘴,挺了挺胸口,拿出前些日子在雁沙國練就起來的氣勢。
「請恕妾身直言,妾身遠從雁沙國嫁來大周國,為兩國奠定和平情誼,皇上總不能連這點面子都不願給。」
怎麼說謝孟芝都是貨真價實的公主,而穆雪霖不過是被收為義女,方能冊封為郡主,論身家與地位,穆氏怎樣都比不上她,相信宣帝也明白這一點,也會顧忌謝孟芝的感受,不得不接受這樣的條件。
果然,宣帝雖然一臉為難,但尋思片刻後,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允了。「好吧,就依公主之言,先讓冰蘭郡主上將軍府實……」
「實習。」謝孟芝笑著幫宣帝說完。
宣帝揉著太陽穴。「對對對,就是這個實習。」
見目的達成,謝孟芝也不多留,就怕宣帝又反悔,她用眼神向尉遲淳示意,兩人便一同告退離去。
退出金殿之後,兩人步下長長的白玉階梯,尉遲淳也不管四下還有宮人盯著,伸出手就牽住她的柔荑。
謝孟芝靦眺的紅了臉,回他一笑。「我表現得如何?應該沒給將軍丟臉吧?」
「我才不在乎那些。」尉遲淳撇嘴,眼神充滿了心疼。「我只在乎是否委屈了你。」
聞言,她心中泛甜,亦攢緊了他的手,看著那長長的階梯,多像是未來的人生,兩人就這麼一直手牽著手,並肩走下去。
「放心吧,你不會讓我受委屈的。」她笑道。
「那實習之後,你又能怎麼樣?難不成真打算讓冰蘭郡主一起嫁進來?」尉遲淳心浮氣躁的問著,就怕屆時弄巧成拙,齊人之福他半點也不想,只想跟他認定的女子白頭偕老,一世一雙人。
謝孟芝眸光閃亮,笑意滿盈。「你放心,只要穆雪霖進了將軍府實習,再過不久她就會打消念頭。」
「你打算用什麼法子讓她知難而退?」他不免感到好奇。
「法子沒有,有的只是一身廚藝。」她語帶玄機地笑道。
看著她那抹奸巧又自信滿滿的笑容,尉遲淳也忍不住一笑,惡劣的心情豁然開朗,這輩子他只想看著她笑,半點委屈也不願讓她受。
只願兩人舉案齊眉,和和美美共守白頭。
半個月後的某一天,十數輛來自宰相府的馬車,浩浩蕩蕩地駛進了位在大街東邊的將軍府,引來無數路人駐足圍觀。
「郡主,您怎麼不再跟皇後娘娘說說,讓娘娘為您作主,您名分未坐實,就這樣上將軍府住下,於禮實在不合。」
車隊之首的馬車裡,穆雪霖一身華服金簪,貴氣逼人地坐在軟座上,貼身的丫鬟與婆子就坐在一旁,幫著她掮風捏手。
穆雪霖忿恨地說:「說到底,還不是皇上顧忌那個絳雪公主的身分,所以才會由著她出這樣的餿主意。再說了,雖然兩國已言明聯姻,不過儀式還沒辦全,那個姓謝的廚娘不也早早住進將軍府,她貴為公主都這麼恬不知恥,我這又算什麼。」
「郡主說的是。」她的心腹丫鬟秋菊,連忙附和。
「那個絳雪公主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先前大難不死,還能在大周國搞起了酒樓,想必是個挺有手段的女人,郡主切莫要當心。」
聽著春嬤嬤的叮囑,穆雪霖冷笑一聲。「不就是個廚娘嗎?還能有多大能耐,我倒想會一會這個姓謝的。」
馬車魚貫進入將軍府,由於適逢尉遲淳上軍營操練的日子,是以出來迎接的只有謝孟芝與李總管等人。
簾門被挑起,穆雪霖在身旁的丫鬟婆子相扶下,緩緩下了馬車。
謝孟芝面帶微笑上前。「妹妹,這一路上辛苦你了。」
妹妹?這一句像針似的,扎得穆雪霖渾身不舒服,她抬起假意的笑臉,目光帶刺的端詳起謝孟芝,論美貌,兩人不相上下,可論妝扮,她認為自己猶勝一籌。
謝孟芝一身素雅的衣飾,頭發也只梳了簡單的辮子,身上找不著一件貴氣的飾物,丁點也看不出是個金枝玉葉。
穆雪霖心中冷笑,面上卻帶著羞怯有禮的淺笑,施施然地向謝孟芝福了個身。
「雪霖見過姊姊,未來這一個月還望姊姊多多擔待。」
「妹妹別這麼客氣,日後我們可都是要服侍將軍的自己人。」謝孟芝輕拍胸口,一派豪爽的說道。
「雪霖先謝過姊姊。」穆雪霖皮笑肉不笑地瞅著她,心中暗忖,這算哪門子的公主,言行舉止都帶著市井之氣,莫說是公主,就連一般千金的樣兒都沒有。
哼,尉遲淳怎可能喜歡這樣不稱頭的女子,要不了多久,他的心就會往自個兒這方靠攏。
思及此,穆雪霖極有信心的揚起得意的笑。
謝孟芝可不傻,從穆雪霖一下馬車,她也一直在觀察對方,果然就如同尉遲淳所說,穆雪霖挺會裝腔作勢的。
只是她大概不曉得,她造作的功夫不到家,眼神露了餡,剛才她臉上帶著笑,眼神卻極為不屑,甚至還露出鄙夷。
謝孟芝心下感嘆,想不到就連這種宮廷古裝劇中的壞心女配角,在這裡都讓她給碰上了,老天爺是存心讓她的人生精彩如電視劇啊!
「別謝,一會兒妹妹可能就要怨我了。」謝孟芝哈哈一笑。
此話一出,穆雪霖與身旁的丫鬟婆子全都變了臉色。
她這算什麼,一進門就先下馬威,這也太囂張了!穆雪霖恨恨地眯起眼,手中的繡帕被緊緊絞成一團。
「妹妹可別誤會,我這全是為了你好。」謝孟芝笑吟吟地說。
「姊姊這話是什麼意思?」穆雪霖也不跟她客氣了,板起俏臉冷冷回道。
「那是因為我要傳授廚藝給妹妹啊。」
「啊?」穆雪霖傻住。
謝孟芝拉起她的手,直直往內宅走去,將宰相府來的那一票下人晾在前院。
穆雪霖想甩開她的手,偏又怕落人口實,只能死死忍下。
謝孟芝邊走邊說:「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將軍喜歡吃什麼,又不喜歡吃那些,統統傳授給你,以後有你一起幫忙分憂解勞,我真是太開心啦!」
「姊、姊姊的意思是?」穆雪霖愣了一下。
「你不知道嗎?將軍對吃食格外挑剔,一向都是由我親自下廚的,以後你嫁進來,自然也得跟著一起下廚,我們現在就能好好熟悉彼此,以後幫彼此打下手。」
「下廚?!」穆雪霖聽了臉色倏變,差點沒暈倒,她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甭說是下廚了,長這麼大,她連烏煙瘴氣的廚房都沒進過,更別提要她拿那些沉甸甸的鍋鏟。「姊姊這是在同我開玩笑吧?將軍府不愁請不到廚子,要不,我讓皇後娘娘賜個宮中御廚來……」
「別開玩笑了,那可是我們日後的夫君,還是大周國的一品大將軍,他的吃食可是比什麼都重要,人是鐵,飯是鋼,日後我們姊妹倆兒要好好伺候將軍,讓將軍吃得飽巧,這樣才有力氣出門打拚。」
「可是……」
「別可是了,我這人是不藏私的,保證會將畢生所學全都傾囊相授,妹妹,學廚藝可不簡單,難為你有這份心,將軍知道了一定很感動。」
聽著謝孟芝開始說起入廚房該注意的要事,穆雪霖越聽心越驚,當下花容失色。
謝孟芝佯裝沒瞧見她臉色慘白,滔滔不絕的續道:「妹妹,進廚房可要當心了,熱油尤其濺鍋,要是燙傷了可就不好,你得聽我的……」
「豈有此理,這個尉遲淳莫不是瘋了!」
穆雪霖紅著眼眶,抓起杯盞就往地上摔,一轉身看見銅鏡中的自己,當下又氣得大哭。
鏡中的人兒,好好一張花容月貌,被油煙熏得滿臉油膩,早起精心妝點的胭脂都給熱氣弄糊了,她身上的繡花絲衫也全沾上油味兒,衣角還沾著醬汁的印漬,纖纖十指全是絞肉味兒。
「我這都成什麼樣了?!我可是堂堂的郡主,是宰相府最嬌貴的嫡千金,現下竟成了個邋遢的廚娘。」
「郡主,您別哭啊。」秋菊與春嬤嬤拚命地勸著,卻還是止不住主子的號哭。
這半個月來,穆雪霖每日一醒來,就被謝孟芝找進廚房一起准備早膳,早膳准備好了,歇息片刻,就得著手准備午膳,緊接著下午又讓謝孟芝找去學做各式點心,到了晚上又得准備晚膳。
如此周而復始下來,穆雪霖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將軍府聘用的廚娘。
原以為謝孟芝是為了惡整她,才會故意天天把自己弄得渾身油膩膩,雙手沾滿了油腥,結果一連半個月下來,即便她裝病不進廚房,謝孟芝依然將廚房的活兒扛起來做,除了差遣幾個小伙子當二廚,偶爾幫個忙以外,幾乎每樣菜都不假他人之手,更荒唐的是,尉遲淳也由著她去,不阻不攔,甚至還有心情討論起菜式變化。
某天穆雪霖實在忍受不了,向謝孟芝反應時,卻得到這樣的答案——
過去的尉遲夫人,也是親自操持尉遲大人的三餐,這已經成了將軍府的家規。
「我受不了了!堂堂一個將軍夫人,怎能把自己弄得像個下作的廚娘,我長這麼大,連碗湯都沒幫我爹娘添過,我賭氣不吃飯,還是他們親自幫我送來的,怎能來到將軍府,就成天伺候著別人吃飯!」
「郡主別哭,您別進廚房就是了,何必硬要跟謝孟芝瞎攪和,她愛下作就讓她去。」春嬤嬤在一旁安慰著。
「不行啊!你沒看見尉遲淳被她收得服服貼貼,就連消夜點心都由她包辦,我呢?我算什麼?來了大半個月,我燒的菜,他連一口都沒碰過,甚至連一眼也沒瞧過,我就不信我比不過謝孟芝!」
聞言,春嬤嬤與秋菊面面相覷。
這下,她們也被主子矛盾的說法弄胡塗了,一會兒哭著說不想進廚房,一會兒又說不願輸給謝孟芝,反反復覆,她們哪裡還出得了主意。
穆雪霖又哭了一會兒,突然收起淚水,一臉恨意的望著春嬤嬤,厲聲道:「你去幫我找些能治一治謝孟芝的東西來。」
「東西?」春嬤嬤先是一愣,旋即會意過來。「老奴明白了,老奴這就去辦。」
穆雪霖抓起繡帕,慢條斯理的擦去淚水,眼露凶光地說:「謝孟芝,你能干,你最行,我倒要看看,你要是倒下去以後,這府裡上下誰敢不聽我的!」
近晚,謝孟芝正在書房裡鑽研尉遲夫人留下的食譜,琢磨著晚上該試做哪些菜式,書房的門突然讓人推了開來,她抬頭一看,竟是宣稱自己病了,已有數日沒見的穆雪霖。
「妹妹,你不是還病著,怎麼起來了?」謝孟芝起身迎上前。
老實說,她也明白要穆雪霖下廚,實在太難為她,畢竟穆雪霖一看就是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肯定連半點苦都沒吃過。
不過她也不是趁機欺負穆雪霖,而是她早就想好,只要嫁入尉遲家,她便想遵循過去尉遲夫人所做的一切,親手為尉遲淳打理三餐吃食。
她這樣做,無非是希望穆雪霖能夠知難而退,莫要再為了那一點虛榮心,一廂情願想嫁進將軍府。
她骨子裡終究不是受封建思想長大的古人,她可無法忍受兩女共事一夫這種事,對於穆雪霖這個情敵,她也只能說聲抱歉。
就在謝孟芝尋思間,穆雪霖端著烏木托盤,上頭擺著一碗雪耳紫米粥,巧笑倩兮的走進書房。
「多謝姊姊關心,妹妹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這幾曰沒能幫著姊姊一起分勞,內心實在過意不去,剛才特地在我院子裡的小廚房,熬了這碗雪耳紫米粥,一來聊表歉疚,二來想讓姊姊幫我嘗一嘗味道可好。」
見穆雪霖如此善解人意,又這麼勤勉努力,謝孟芝忽然覺得有點內疚,只是當她接過那碗雪耳紫米粥時,望著那碗熱氣蒸騰的粥,她當場愣了一下。
「妹妹,這碗粥真的是你煮的?」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穆雪霖眼神古怪,卻還是笑笑地點頭。「是呀,有什麼不對?」
「會不會是你弄錯了?」
搞什麼?謝孟芝該不會是懷疑她的手藝?思及此,穆雪霖心下發惱,臉色變得不大好看。「雖然我的廚藝遠比不上姊姊,但這碗粥確確實實是我煮的。」
謝孟芝內心掙扎了下,可見她一臉慍怒,眼神充滿了挑釁,她心中一嘆。「妹妹誤會了,這粥真的煮得極好,我想也該讓將軍嘗嘗妹妹的手藝。」
聞言,穆雪霖面色陡然生變。「不、不必了,我這點手藝還上不了台面,怎能讓……」
「以後都是一家人,何必這麼客套。」
不給穆雪霖阻撓的機會,謝孟芝端著那碗粥來到了前院,正巧吏部尚書上門與尉遲淳參詳起軍營的事,兩人正在偏廳吃茶聊著。
「吏部尚書曾權祥,見過絳雪公主與冰蘭郡主。」
一見她倆進門,吏部尚書旋即起身行禮。
見狀,穆雪霖臉色刷得更白,手中的繡帕已被捏得不成樣。
「尚書大人無須多禮,請起。」謝孟芝勉為其難地笑了笑。
察覺到她神情有異,尉遲淳不禁斂起笑,瞥了穆雪霖一眼,才出聲問:「你們急著見我,是為了什麼事?」
謝孟芝將手中那碗紫米粥遞上前。「將軍,郡主特地為了我熬這碗紫米粥,我想郡主的手藝大有精進,也想讓將軍一起嘗嘗。」
就為了這種事?一旁的吏部尚書聽得發懵。
唯獨尉遲淳清楚她的性子,她不是不知輕重緩急的人,會為了這碗粥特地來見他,肯定有什麼可議之處。
尉遲淳正欲伸手接過那碗粥,驀地,一只纖手陡然探過來,想打翻那碗粥,可他身手敏捷,大掌一扣,便閃過了那只纖手。
旁邊的吏部尚書看得又是一傻。
「郡主為什麼想打翻那碗粥?」謝孟芝看著一只手僵在半空中的穆雪霖。
望著她沉定且充滿質問的眼神,最後一絲血色從穆雪霖臉上抽去。
尉遲淳垂下眼,望著手裡那碗紫米粥,殺氣緩緩從眼底升起。「穆雪霖,你在這粥裡下了毒!」
此話一出,穆雪霖顫了顫,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我、我沒有,我只是放了一些中藥一起下去熬煮……」
謝孟芝指著那碗紫米粥,道:「你在粥裡放了川烏,川烏雖是中藥一種,但是含有劇毒,這碗粥只要吃上一口,就足以送命。」
穆雪霖嘴唇發抖,瞪大了雙眸。「你……你怎麼懂這些?」
謝孟芝痛心地望著她。「我不是跟你說過,過去尉遲夫人就是因為曾有刺客,想在尉遲大人的膳食裡下毒,尉遲夫人才會親自操持將軍府的三餐,而自從那件事之後,尉遲夫人也一直在鑽研與膳食有關的毒物。」
經由尉遲夫人研究出來的毒物,她全詳細寫進了食譜,尤其是針對最容易混入膳食的中藥類,考究得格外仔細,是以謝孟芝在鑽研田氏食譜時,也一並將這些知識都學了起來。
「我不知道有這種事……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穆雪霖哭了起來。
「方才我問過你,這碗粥是不是你煮的,你都說是,那我也無話可說了。」
「這根本是你設下的圈套,謝孟芝,你想害我!」說罷,穆雪霖狠狠推了謝孟芝一把。
她那毒辣的眼色與狠戾的神情,當下又讓一旁成了見證者的吏部尚書傻住。
這、這哪裡是宮中人人贊許的冰蘭郡主,根本是個心如蛇蠍的狠毒女子!
尉遲淳將粥往地上一摔,即刻上前扶起被推倒在地的謝孟芝,他勃然大怒的低吼:「穆雪霖,我管你是什麼郡主,你給我滾出將軍府,我尉遲家永遠不歡迎你這樣的蛇蠍女!」
穆雪霖氣得花容扭曲,干脆破罐子破摔,將近日的怨怒一口氣全發出來。「尉遲淳,你為了這個賤人,根本不將我放在眼底,我才不希罕你這個破將軍!」
「既然不希罕,還留在這兒做什麼?你滾吧!」尉遲淳怒斥。
穆雪霖自認被羞辱,當下痛哭出聲,看見吏部尚書目瞪口呆的望著她,她心下一驚,轉身便往外跑,就怕自己的醜態會被流傳出去。
謝孟芝內疚地說:「對不起,這事我本來應該自個兒了結的,可是她犯下將軍府裡的大忌,萬一不了了之,我怕下回她會在你的膳食下藥,哪怕可能性再低,我都不敢賭。」
尉遲淳曾經說過,他爹就是吃了被下毒的膳食,體內的毒一直未能完全根除,到最後毒發身亡,正值壯年便驟逝,她聽了心中也好怕,如今尉遲淳貴為大將軍,手中握有虎符,朝中也不乏眼紅的人,若是他重蹈他爹的覆轍,她一定承受不了,因此她才會下定決心,哪怕日後進了門,她也不會松懈,凡是會進到他嘴裡的吃食與茶湯,絕對只能經過她的雙手。
若是穆雪霖用別的法子來整她,或是明擺著要下人來欺辱她,那她還不至於將事情鬧大,可穆雪霖偏偏使上了這樣卑劣的招數,犯了尉遲府的大忌,也觸犯了她心中最大的恐懼。
聞言,尉遲淳臉色稍霽,緊摟著她安撫道:「這不是你的錯,錯的是穆雪霖,事關生死,怎能讓你自個兒了結。」
「這個冰蘭郡主實在太不像話了,居然連這樣的事都做得出來,太離譜了!」
見識到穆雪霖的毒辣模樣,吏部尚書不禁也幫著打抱不平。
「曾大人,照你看來,我這個郡主是該不該娶?」尉遲淳自嘲地問道。
對此事早有聽說的吏部尚書,搖了搖頭,一臉同情的說:「將軍請放心,這事的來龍去脈,我在旁邊看得一清二楚,若是聖上問起,我定會出面當證人。」
太可怕了,若是將軍府出了這樣毒蠍心腸的主母,天曉得他們大周國最驍勇善戰的將軍,哪一天會慘遭毒手。
不出兩日,這件事就鬧到了宣帝跟前。
據說還是穆雪霖惡人先告狀,先向皇後娘娘哭訴,這段時日在將軍府受盡了委屈,還被誣陷在膳食裡下毒,將矛頭全指向了謝孟芝。
皇後娘娘自然聽信於她,當夜就向皇帝告了御狀,不料,翌日一早,尉遲淳帶著謝孟芝,以及吏部尚書這個證人一同進宮面聖,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五一十詳盡說出,更找來穆雪霖對質。
結果,穆雪霖的謊言當場被戳破,害得皇後也站不住腳,當下才明白自己一直被穆雪霖的偽裝所蒙蔽。
皇後當場氣得暈厥過去,宣帝大怒,親口除去穆雪霖的郡主之位,並賞了她二十大板,從此不再提及賜婚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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