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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野櫻]主子賞點錢(君愛美人妾愛財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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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16:3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春野櫻 - 主子賞點錢【君愛美人妾愛財之三】

穿越成了奴婢讓她不太開心,為了盡早恢復自由之身,
她憑著自身的醫藥經驗,做些有益健康的藥膳來斂財賺錢,
可惜這活剛做沒多久就被府中大咖之一的大少爺封天鐸抓包,
不過他只要她搬過去伺候他的飲食起居,卻沒阻止她繼續賺,
她也樂得換個地方重新做起生意,存她的開店基金,
相處越久,她發現他只是面冷心善,對他的印象也越來越好,
才知她兼差之所以被罵,是因他擔心她獨自待在廚房會發生危險,
知曉她未來的人生規劃後,他更每天撥時間教她寫字,
甚至讓她在封府的餐館裡一展長才,給予她極大的肯定,
漸漸的,她想離開的心淡了,覺得待在他身邊似乎也不賴,
而他看起來對她應該也有相當程度的好感才是,
否則不會在她被調戲時怒火大熾,一拳揍上無賴幫她出氣,
只是她的丫鬟身分擺在那,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成為正妻,
豈料他竟承諾不管為妻為妾,這輩子都只會有她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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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16:59 |只看該作者
信,不迷 春野櫻

  近來,慈濟成了許多人的箭靶,備受質疑及譴責。

  當然,有人批判,就有人為其辯護。我不加入撻伐的行列,也不維護,因為我相信凡事沒有絕對,即沒有絕對的善或絕對的惡。

  其實看了許多針對慈濟的發言,發現大家議論的不是證嚴法師及那些因著善心而努力做事的慈濟人,而是某部分掌控行政權及資源的高層。

  這不是壞事,雖然對慈濟來說簡直就是場災難,但也因著此事,讓大家能好好審視一些宗教團體及我們自身的信仰。

  不論什麼宗教,都有不肖之徒、害群之馬,慈濟擁有八方捐獻、最大資源,成為箭祀也不足為奇,況且宗教亂像如今到處可見。

  為積德買來鳥、魚及烏龜放生,殊不知卻造成生態浩劫,未積福,先損德,重金供養僧侶念經,以為這樣便能為自己消災解厄,殊不知修行在個人,自己在日常中若不行善,念再多的經都是枉然。

  信仰的本質在使世界趨於至真、至善及至美,是使人心安定,要人做好事、說好話,是在使人心脆弱時有所依靠,得以堅強。但我看到的卻常常是宗教利用人心的脆弱及恐懼,在無助的人身上榨取僅有的一分一毫。

  猶記得母親病重時,家人一邊求醫,一邊向佛、道教求援,希望借著無形的力量挽回母親的生命,當時家中經濟困難,卻還是想盡辦法籌錢辦法事。

  一友人的丈夫罹癌,光是「神明錢」就花了兩百萬,那些宮廟知道他們夫妻倆有錢,便假借各種名目要他們拿錢出來做法事,解決她丈夫的那些「冤親債主」。

  一長輩是虔誠的道親,夫妻倆的退休金全奉獻給宮廟,兩人拾荒度日,耳朵近乎全聾的她還因為常在街頭穿梭撿拾回收物而遭車撞,輕則破皮,重則骨折送醫。

  這樣的事太多太多,值得我們深思。

  任何宗教都有害蟲,慈濟當然也可受公評,若無愧於心,終有清白之時。不管是慈濟還是其它宗教善心團體,都不該辜負廣大追隨其志業的信眾及善心人士,他們所捐獻的善款得來不易,常常是省吃儉用而來,分分毫毫都該花在刀口上。

  對自己的信仰,有時要存在懷疑,若堅信不疑,那便是迷,而不是信。

  就像身為公民的我們,都該對政治人物存疑,如此才能將藍綠擺一邊,理性監督,不讓害蟲蒙蔽。

  就事論事,我肯定且感謝慈濟志工的付出及努力,但我也質疑慈濟高層所做的一些決策,慈濟一直猶如皇後的頁操般不容質疑及批判,但這對一個擁有龐大資源的慈善團體來說絕非好事。

  若真,便禁得起檢驗及考驗。

  為何出家人需四大皆空,無欲無求?便是因為金錢的誘惑巨大,且人心可怕,有時會遮蔽了佛性及善心。

  修行,何須宮殿?行善,何必張揚?生活中處處是修行,時時可修行,不是嗎?

  唉,小櫻有感而發,胡言亂語一番,大家見諒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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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17:2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封家大宅後院,大夫自一個小房間裡走了出來,門外兩個嬤嬤憂急的迎上去,見白胡子大夫神情無奈,心裡都已經有底。

  「大夫,」張嬤嬤不死心,抱著僅剩的一絲希望問:「那孩子能活嗎?」

  大夫搖搖頭,嘆了一口氣,「恐怕活不過今晚了。」

  此話一出,張嬤嬤瞬間落淚,跟周嬤嬤抱在一起哭。

  「嗚……可憐的海兒,她才十四歲呀!」

  「她爹娘都在等著她回去,現在……現在……」

  看兩人哭成一團,大夫一時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悵然的站在一旁。

  但兩位嬤嬤走過無數人生風景,看過太多悲歡離合,雖傷心,卻很快便振作起來。

  「大夫,你看我們能幫她做什麼?」

  「這位小姑娘的老家在哪?」

  「延川。」張嬤嬤說。

  「在那麼遠的地方啊?看來,她家裡人是見不著她最後一面了。」說著,大夫又一嘆,「真是可憐,可憐。」

  張嬤嬤從腰間荷包拿出幾文錢,「大夫,這是今天的診金……」

  「不用了。」大夫婉拒,「留著幫這可憐的孩子辦後事吧。」

  送走大夫,張嬤嬤和周嬤嬤進了小房間,捱在床邊,看著床上那孱弱蒼白,氣息微弱的女孩—— 趙海兒。

  趙海兒是省城封家的丫鬟,十歲那年經人介紹,從老家延川來到封家。

  那年,她小弟剛出生,娘親便染上惡疾,為了給她娘親醫病,她爹只好忍痛讓她離開延川到省城為奴,說好為期十年,便能返回延川。

  趙海兒年紀雖小,卻很懂得人情世故。

  她有著一張巴掌大的鵝蛋臉,眉清目秀、清麗秀逸。年紀雖小,卻可看出不出幾年便能出落成美人兒。

  她美,但不遭妒。在府裡,她勤快負責,是她分內的事,她從不馬虎,非她分內的事,她也不推托,凡是她見著的,或別人請托,她都不閃躲也不拒絕,因此頗得人緣。

  可誰知老天無情,如今卻要收了才十四歲的她……

  兩人守在床邊,安靜的陪著她走完短暫人生的最後一刻。

  夜裡,趙海兒咽下最後一口氣,過去了。

  張嬤嬤跟周嬤嬤在她床邊為她誦經祝禱,希望她來生能投胎到好人家,過上好日子,不用再離鄉背井,落得客死異鄉的下場。

  「南無阿彌陀佛……」她們一邊掉著眼淚,一邊強打起精神誦經,神情專注。

  「現在是在演哪出?」

  突然,床上的趙海兒發出聲音。

  聞聲,原本低頭拭淚的周、張兩位嬤嬤登時抬起頭來,就見趙海兒坐在床上,瞪著兩只圓圓大眼,迷惑的看著大家……

  「啊—— 」兩人發出驚恐的慘叫,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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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17: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海兒,你去過地府了吧?你在那邊看見了什麼?」

  醒來後……喔不,應該是活過來後,每個人都好奇的問著趙海兒這個問題。他們認為她在斷氣後的這一段時間,應當去了陰曹地府走一圈,見過了十殿閻羅、牛頭馬面,還認為許是閻羅王可憐她年紀小,才會讓她返回陽世。

  「海兒,地府長什麼樣子?」

  「是啊,海兒,你有喝孟婆湯嗎?」

  「玉雙,你真是蠢,投胎才要喝孟婆湯,她又沒去投胎!」

  「大奶月,你最聰明。」玉雙挑挑眉,不以為然的看著擁有傲人雙峰的霜月,「如果你聰明,就不會在這兒東問西問的了。」

  霜月一聽,驕傲的挺起胸膛,「你就聰明?你還不是在這兒東問西問的。」

  玉雙白了她一眼,「胸大無腦。」

  「是啊,我胸大無腦,你更可憐,沒腦又沒胸!」

  「你!」

  「怎樣 」

  看著眼前像是炸毛的貓一般的兩人,趙海兒暗暗翻了個白眼,只覺得她們真是幼稚得沒藥醫。

  想她們一個十七,一個十八,也都不算小了吧?居然為了一點小事鬥嘴,還像三歲孩子一樣盡說些沒意義的話,簡直比她這個十四歲的小妹妹還不如。

  喔不,嚴格說來,她不是十四歲,更不是趙海兒。

  她沒去過地府,沒見到什麼十殿閻羅、牛頭馬面,更沒喝孟婆湯,她只是看見了一道光,接著光變成藍白色的漩渦,咻的一下就把她吸進去,然後……她就「活」過來了。

  是的,她必須用活過來來形容她目前的處境跟狀況。

  她是個二十四歲的輕熟女,活在二十一世紀的台北,本名叫杜頌恩,是個在天主教育幼院長大的孤女,醫學大學畢業後,她經教授介紹進入一家規模不大的節目制作公司工作。

  由於她在眾院童中算是比較大的,必須幫忙照顧其他較年幼的院童,國小時便跟著修女做事,育幼院有位來自義大利的修女,她也跟著義籍修女學會義大利菜跟烘焙,燒得一手好菜,而進入大學後,她又專攻中醫,學會藥膳料理。

  愛吃懂吃還會做的她,因為外形亮麗,口條清晰,因此有機會成為美食節目的外景主持人,時常上山下海到處去嘗鮮並介紹美食給觀眾。

  而也因為經常南來北往的吃,她又學到更多的特色料理,她原先還計劃著等存了一筆錢後,自己創業開家小餐館,可那一個下午,一切都破滅了。

  那天節目組到新竹的一個深山部落,她跟著當地人去采摘野菜,突然一陣天搖地動,巨石轟隆隆的從山上滾了下來。

  一切,在那一瞬間靜止了。

  她記得自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大約只有幾秒的時間吧?接著,她便看見那道強光……

  再睜開眼睛時,她聽見有人在誦經,看了看坐在床邊、顯然是古代人的兩位大娘,她忍不住問了一句:現在是在演哪出?

  但那樣的迷惘並不久,很快的她便發現並接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她穿越了。

  「你們在做什麼?」突然,一個低沉而冷肅的聲音傳來。

  玉雙跟霜月一聽到那聲音,整個人立刻跳了起來,一臉害怕的望向聲音的源頭。

  在回廊的另一頭,佇立著一名高大的年輕男人,他不是別人,正是這封府的大少爺—— 封天鐸。

  在她穿越並用趙海兒的身分醒來後的第二天,便見到了封天鐸。

  當時她還很虛弱,臥床不起,視她如孫女般的張嬤嬤一直守在她床邊照顧,讓她感受到猶如當年修女照顧她般的溫暖。

  那天午後,封天鐸前來房裡看她。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以一個二十二歲的大男孩來說,他十分成熟。

  他沒跟她說話,只問張嬤嬤,「她能活下來吧?」

  張嬤嬤點了頭,「大夫來看過,說她身子虛了點,但脈像平穩。」

  他微微頷首,轉身便走了出去。

  她對封天鐸的第一印像是冷漠、寡言、嚴肅、深沉,還有倨傲。他給人一種高高在上、難以親近的感覺,像是深山裡的美麗野獸,只能遠遠的看著,接近就可能會有危險。

  今天是她穿越來此的第七天了。兩天前,她就開始到處活動,雖然張嬤嬤不讓她干活,可她閑不住,又想熟悉一下自己身處的環境,因此每天都在府內四處轉,認識了很多人,然後她發現自己是府裡年紀最小的丫鬟,或許是因為如此,大家對她還頗好的。

  兩天下來,她已知道了不少封府的事情,包括封天鐸。

  在所有人的眼裡,封天鐸是個冷漠少言,對下人十分嚴厲的主子,而從玉雙跟霜月她們的反應看來,他似乎真的是個令人生畏的人。

  不過不知怎的,她一點都不怕他,也許那是因為她的實際年齡還比封天鐸大兩歲吧?

  「大少爺……」玉雙跟霜月安安分分的站好,低頭不敢直視他。

  「封家養你們在這兒嚼舌根的嗎?」他的口吻其實也不凶惡,平平的、淡淡的,但那眼神卻冷得教人直打哆嗦。

  「我們……我們只是……」玉雙還想解釋。

  「夠了。」他沉聲,「快去干活。」

  「是。」玉雙跟霜月答應一聲,急急忙忙離開。

  趙海兒是長眼的,見狀,她也跟著要走,可封天鐸卻叫住了她。

  「海兒,你等等。」

  聞聲,她停下腳步。「是。」

  看她被留下,玉雙跟霜月回頭覷了她一眼,那眼神像在說「你自求多福吧」。

  沒一會兒,四周只剩下她跟封天鐸。

  封天鐸看著她,沒立刻說些什麼,像是在琢磨著怎麼開口。

  「你……」他微微蹙起濃眉,「你的身子沒什麼不尋常的吧?」

  她愣了一下,「大少爺指的是……」

  「我是說你有沒有哪裡覺得不適,或是感到疲憊虛弱?」他問。

  她搖搖頭,「我很好。」

  他看著她,沉默了幾秒,「是嗎?」

  「嗯。」她疑惑的睇著他。他是在關心她嗎?

  「沒事就好。」他說:「你可以走了。」

  「喔。」她訥訥的應了一聲,然後瞅了他一眼,「那……告辭。」

  當她說出告辭這兩個字時,他微微的瞪大了眼睛,困惑的看著她。她想,她肯定用了不恰當的詞彙。

  沒辦法,她不是古代人,得要一段時間才能習慣古代人的說話方式。

  「大少爺,我走先。」說完,她便轉身快步走開。

  唔……她剛才好像又用了不恰當的字句了。

  趙海兒很快的就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實,當然,這表示她的人生計劃得全盤修正了。

  首先,原主只有十四歲,而且還是個失去自由的小丫鬟,也就是說,她的創業夢破滅了。

  幸好她從張嬤嬤那兒得知趙海兒並未簽下死契,只需為婢十年便能結束丫鬟的生涯,返回老家,她亦能提前為自己贖身—— 只要攢夠了錢。

  她是個樂觀又積極的人,從不喜歡坐以待斃,因此,她擬定了搶錢計劃,決定努力攢錢為自己贖身,好提早結束這種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丫鬟生活。

  只不過她是個下人,時時刻刻都被困在封府,要找到兼差機會,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但,縱使是難如登天的事,也難不倒她,她想了想,決定利用自己在料理方面的長才,在封府裡頭發發小財。

  張嬤嬤經常在廚房裡出入,趙海兒便透過她和廚房的費大叔熟識了。費大叔帶領一班廚子,每日負責料理封府上上下下的三餐跟點心,她先去跟費大叔及那些廚子們套交情,混熟了之後,他們便讓她在休息時間使用廚房。

  廚子們忙不過來的時候,費大叔也會讓她幫忙洗菜切菜,之後還將一些沒用完或是樣子較差的剩料送給她,她就利用這些剩料以及托采買的小哥買來的材料,開始制作糕點。

  一開始,她將糕點分送給其他丫鬟嬤嬤們品嘗。得到好評後,她便發揮她在藥理方面的長才,在糕點中加入一些養顏美容、滋陰補陽、益脾清肺的藥材。

  封府裡多的是女人,而女人最在乎的便是容貌了,以美容養顏做為噱頭的糕點很快在一班嬤嬤丫鬟間打響名號,由於私自使用廚房是不被允許的,因此大家都小心翼翼的掩護著。

  就這樣,趙海兒靠著這些糕點發了一筆小財。

  當然,大家對於她突然出現知識及長才都感到疑惑跟好奇,畢竟從前的她只是一個識不得幾個大字的鄉下少女,而如今識字不說,竟還懂得藥理及料理,但因為她曾「死而復生」,大家也就把這樣的轉變,認定成是她鬼門關前走一回的意外收獲。

  不知不覺,她已在封府生活上三個月了。這天,一個名叫靈兒的丫鬟來找她——

  「海兒,我最近一直睡不好,能請你幫我做助眠的糕點嗎?」靈兒今年十七,去年剛進封府,年紀雖然比趙海兒大,資歷卻不及她。

  「助眠的話用喝的比較好喔,靈兒姊姊。」

  「不不不,我要用吃的……」靈兒說著,從腰間拿出二十文銅錢塞到她手裡,「這是訂金,麻煩你了。」

  趙海兒收下錢,點了點頭。

  有錢賺就好,管客人要用吞的還是喝的,她都照辦。

  於是,她便托采買小哥幫她買了一點酸棗仁跟柏子仁,再從費大叔那兒A了一點菊花,將這三種東西搗碎,然後做成糕點。

  兩天後,她便將東西交給了靈兒,靈兒拿了那包助眠的糕點,又給了她十文錢,興高采烈的走了。

  趙海兒也是滿心歡喜。這陣子在封府裡做這近乎無本的生意,已經教她攢下五兩銀子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她將剛賺來的銀兩放在床下的小匣子裡,再用一塊破布包著,放回原處,接著,她便到廚房幫忙。這天,一如往常的結束了。

  晚上,她前往澡堂洗澡,一般富貴人家只有主人專用的澡堂,下人只能打水回房或是在水井邊解決了,可封府卻有下人專用的澡堂,而且男女各一間,這在城裡可是唯一的。

  等洗完澡,她順便將衣服給洗干淨並准備帶回房間晾,可還沒到房門口,她便看見張嬤嬤一臉焦急的在她房門口踱步。

  「張嬤嬤?」

  「哎呀!」張嬤嬤一見到她,快步走了過來,「海兒,大少爺很生氣,要你現在就去找他。」

  「咦?」她一愣,「為什麼?」

  「好像是為了你用廚房跟剩料做糕點賣錢的事情……」張嬤嬤滿臉憂急,「聽說老費已經被訓了一頓。」

  糟了,封天鐸該不會要她把「非法所得」交出來吧?趙海兒懊惱的想。

  唉,若真如此,那她這陣子真是白忙一場了,不過她是敢做敢當的人,沒被逮到就算了,既然被逮到了,她就勇敢承擔吧!

  於是,她來到了封天鐸住的真德院,這裡,平常只有兩名小廝跟一個老管事在打理,院裡有澡堂跟小廚房,工作以外的時間,他幾乎都待在真德院裡,鮮少出現在封府的其他地方。

  她在真德院的門口探頭探腦,院裡靜悄悄的,沒看見有人走動。也是,此時是大家休息的時間。

  「有人在嗎?」她往裡邊喊著。

  「進來,我在書齋。」屋裡傳來封天鐸低沉的、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

  她微頓,「是。」答應一聲,她走進真德院,穿過小庭院,走到廊下便停住腳步,她沒來過真德院,也不知道書齋在哪裡。就這麼呆呆的杵在原處好一會兒。

  這時,他的聲音再度傳來,「還不進來?你在干什麼?」

  她趕緊聽聲辨位,然後很不確定的往右側走去。走到最底的房間,房門沒關上,裡面還亮晃晃的。

  「大少爺,我來了。」

  「進來。」

  趙海兒依言進房,燭台邊,他正看著書,而她眼尖的發現她受靈兒請托所做的糕點,就放在他案上。

  「大少爺有事找我?」她站在案前,忐忑的問。

  「在外面磨蹭什麼?」他抬起眼來瞄了她一下。

  「我找不到書齋的位置。」

  他微頓,皺起眉頭,「有久到讓你忘了書齋怎麼走?」

  聞言,她一怔。聽他的意思是……原主以前來過這兒?

  她正想發問,就又聽他淡淡的道:「丫頭,你好大的膽子。」

  封天鐸擱下手裡的書籍,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她。「聽說你偷偷用廚房跟剩料在做糕點賣錢?」

  「……是。」

  「你真聰明,這可是無本生意。」

  「呃……其實有些材料也是我托采買小哥幫我買的,不完全是剩料……」

  「柴火煤炭是封家的,剩料是封家的,」他語氣平平的,聽不出是否在生氣,「可賺了錢,卻都是你的,對吧?」

  「……對。」她有點心虛。

  「這是你做的?」封天鐸指著桌上那盤糕點。

  她看了一眼,「應該是的。」

  「應該?」

  「是靈兒姊姊托我做的,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大少爺的案上……」

  他眉梢一挑,「所以真是你做的?」

  「嗯。」她點頭。

  「賺了多少?」他問。

  「扣掉成本,賺了二十文錢。」她強調,「那酸棗仁跟柏子仁是我自己買的,只有菊花是跟費大叔要的。」

  封天鐸看著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靈兒說這東西是助眠的。」

  「嗯。」她點點頭,訥訥地說。

  「你怎麼知道?」他濃眉微微一蹙,「我聽老費說,你懂得很多養生偏方,還能把它們做成菜肴跟糕點,是誰教你的?」

  「我……我突然就會了。」

  「突然?」

  「大少爺忘了我曾死而復生嗎?」趙海兒瞎掰著,「我活過來後就靈光乍現,突然懂得這些東西了,我想肯定是閻羅王搞錯人,誤抓了我,為了補償我,才會給我這麼多有用的知識吧?」說著,她自己干笑一陣。

  封天鐸眉間擰出三道皺折,一臉「你在愚弄我嗎」的表情。他從不信怪力亂神,可又實在找不出合理的理由解釋她在鬼門關前走一遭後,忽地有了這些學問的答案。

  「你知道自己犯了錯嗎?」他問。

  「知道。」她低下頭,假裝慚愧。

  此時,她無論如何都要表現出真心懺悔的樣子以求得他的諒解,否則要是他追討她的非法所得,又苛扣她的月俸,那可就慘了。

  「說。」他直視著她,「你犯了什麼錯?」

  「我……」她抬起眼,怯怯的看著他,「我不該使用廚房,浪費柴火煤炭,更不該使用剩料,占封家的便宜……」

  封天鐸打斷她,「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咦?」她疑惑的看著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難道她錯的不是使用廚房跟剩料嗎?不是那個的話,那是什麼呢?

  「這糕點……」他忽地話鋒一轉,「真的助眠?」

  「應該吧。」她說。

  他眉心一擰,「應該?」

  「效果因人而異,我也不敢拍胸脯保證。」她誠實的說。

  封天鐸沉默了三秒鐘,掐了一塊往嘴裡送,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很平靜的咀嚼著那塊糕點。

  看著他吃下,趙海兒瞪大眼,這時在意的已不是他會如何處置她,而是想從他臉上找尋他對這糕點的感想,可惜他沒有表情,她也無從判斷。

  「這真是你自己做的?」他問。

  「是。」她狐疑的看著他。他到底想怎樣?又要怎麼處置她?「大少爺,你……你不會沒收我賺的錢吧?」她小心翼翼的問。

  「你賺了多少?」

  她張開五指。

  「五十兩?」

  「怎麼可能 」她驚慌的大叫,「是五兩,五兩啦!」

  她又不是賣金條,哪有能耐賺五十兩。

  可就在她驚慌大叫的同時,她發現封天鐸的唇角扯了一下,他……笑了。

  楊貴妃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他這一笑也不得了,她都看傻了。

  但很快的,他就收起笑意,「五兩也不少。」

  「跟封家的財產比起來,那根本是九牛一毛吧?」她在嘴裡悶悶的咕噥著。

  「你可是用封家的資源在中飽私囊。」他聽見了她的咕噥。

  「是沒錯,不過……」她睇著他,「那些都是剩下的材料,我不用,費大叔也是要丟掉的。」

  「就算是如此,還是封家的東西。」

  「大少爺,我做的是小本生意,拜托你不要沒收我的錢。」她開始裝無辜跟可憐。她才十四歲,長得一臉人畜無害的樣子,沒人比她更無辜了。

  「我總該罰你吧?」他說:「你知道這事已經傳到白叔那兒去了嗎?我要是不罰你,有你受的。」

  封家三代經營城裡最大的酒樓—— 珍滿樓,因為網羅南北名廚,號稱在一家酒樓裡便能吃到八方美食而得名。封天鐸嘴裡說的白叔便是封家帳房白震,他是封家老臣之子,也是封天鐸的父親封民達一路栽培起來的。

  白震小封民達近二十歲,封民達視他如親弟般照顧並信任,珍滿樓及封府裡的帳目,都交給白震打理。

  趙海兒聽張嬤嬤說,白震是個忠義耿直的人,處事公正、一絲不苟,深得敬重。可他的兒子白紀辰卻是個不思進取的人,要不是仰仗著父親在封家的名望及地位,根本無法在珍滿樓裡謀得職位。

  至於封天鐸,據說他是封民達跟妻子張如雪四十多歲才懷上的孩子,自幼體弱,還曾經因為誤食毒物而差點兒丟了小命,幸好最後沒事,而自十五歲起,封天鐸每天都會去父親的書齋學習經商之道,偶爾也會由封民達或白震領著到珍滿樓視察,只是或許擔心他的身體,封民達至今還未將管理珍滿樓的擔子交給他。

  封天鐸個頭很高,依她目測應該是在一百八至一百八十五之間,可他太過清瘦,一看就覺得是個體弱的人。

  「白叔做事一板一眼,一絲不苟,牽扯到錢的事他可是很嚴厲的,要是讓他知道你的事,你可就慘了,」封天鐸說著,睇著她,「追回你賺的五兩銀、扣月俸是一定的。」

  「什麼 」她一聽,驚慌到有點傻了,「那該怎麼辦?」

  他有點幸災樂禍的撇撇唇角,「怎麼辦?當然是罰你。」

  她一副小可憐的模樣,「怎麼罰?」

  「罰你到真德院來給我使喚。」

  她一愣,「嗄?」

  「不樂意嗎?」

  「不是的,只是……」她囁嚅的問:「來這兒做什麼?」

  「不就那些事嗎?」他說:「灑掃庭除、洗衣抹地,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我叫你時,你馬上就得到我跟前。」

  「喔……欸?」她一驚,「大少爺叫我,我馬上就得到?可我住在很遠的地方耶。」

  開什麼玩笑?她住的小房間離真德院很遠,她如何隨傳隨到?她是穿越時空,可不會瞬間移動。

  「明兒一早,我就叫人去把你的東西搬過來。」封天鐸發話。

  「啥 」趙海兒大吃一驚,花容失色。

  「大少爺讓你去真德院伺候他,還住在那兒?」

  「趙海兒,你這是什麼命?」

  「瞧你瘦不拉嘰的,大少爺居然看上你?」

  近午,趙海兒眼睜睜看著封天鐸派來的小廝帶走她簡單的行李,幾個丫鬟圍在她身邊,你一言我一語。

  「府裡這麼多丫鬟,他一個都看不上眼,竟然……難道大少爺喜歡你這種還沒發育的孩子?」玉雙說著,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還沒發育?原主可是已經來了月事,嚴格說來也是個具有生育能力的女人了。

  不過話說回來,她去伺候那個鬼見愁的封天鐸是有什麼好羨慕的?

  「幾位姊姊,我可是因為受罰才得搬去真德院的。」她咕噥著,「真是倒霉死了,以後都不能賺外快了啦。」

  「我說海兒,」這時,霜月突然抓著她的肩膀,兩只眼睛盯著她,「往後你去了真德院,可得幫幫霜月姊的忙。」

  「嗄?」她一愣,「幫什麼忙?」

  「替我在大少爺面前美言幾句,讓他……」

  「大奶月,你真是心機鬼,居然利用海兒?」玉雙不以為然的瞪了她一眼,然後轉頭看著趙海兒,「海兒,你沒事記得在大少爺面前提提我。」

  「什……」她一整個迷糊了。怎樣?她們想在封府升官發財嗎?

  「兩位姊姊吃相真是難看。」一旁,靈兒冷冷的訕笑著。

  玉雙跟霜月一聽,立刻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

  「笑死人了,你吃相不難看?」玉雙嘲諷。

  「就是嘛,誰不知道你要海兒做糕點是為了—— 」霜月話未說完,小廝已打斷了她的話。

  「行了,幾位。」小廝名叫四海,是真德院兩名小廝其中之一,但他並不住在真德院,「海兒,快跟上吧,遲了大少爺要罵人的。」

  「是。」趙海兒點頭答應一聲,立刻向玉雙她們揮手告別,然後跟著四海走了。

  來到真德院,四海把她的東西放到封天鐸寢間隔壁的小房間,此時封天鐸不在,四海便先領著她熟悉一下環境,她也才知道不只四海,另一個小廝八方以及老管事貞伯都不住在真德院。

  也就是說,偌大的真德院就只有她跟封天鐸兩人。

  她得說自己非常震驚,孤男寡女雖未共處一室,可卻同住在一個院子裡,這實在……

  「我跟八方還有貞伯每天都會過來幫忙,你有什麼問題都能告訴我們。」四海說。

  「喔,謝謝四海哥。」她福了福身,在這裡待了三個月,該會的禮儀都已學全了。

  「別客氣。」四海說著,左右張望,在確定四下無人後,小小聲的問:「海兒,聽說你死而復生後懂得藥理,能用藥入菜?」

  「四海哥,瞧你把我說得像女華陀一樣,我沒那麼厲害。」看他的表情跟語氣,似乎有事相求。嗯嗯,她又嗅到錢味了呢。

  原以為搬來真德院讓封天鐸就近監管,她便沒了賺外快的機會,但搞不好她能開發另一批客群呢。

  「四海哥有哪兒不舒服嗎?」

  「不是不是,我好得很,只是……」四海悄聲道,「你知道吃什麼能補腎嗎?」

  聽了,她差點兒笑出來。女人想滋陰,男人要補陽,這理兒從古至今皆不變。

  「當然知道。」她說。

  「是嗎?」四海興奮不已,「那你替我弄個什麼來吃吃吧!該給你的,我會給的。」

  「可是我現在不能用廚房了……」

  「這兒有小廚房呀。」他說:「你就覷著大少爺不在的時候,幫我弄一些……」

  話未說完,兩人都聽見了腳步聲。四海急忙關住嘴巴,警覺的往聲源望去。

  封天鐸一回來就看見兩人鬼鬼祟祟的不知在說些什麼,他微微皺起眉頭。

  「四海,幫這丫頭安頓好了?」

  「是的,大少爺。」四海恭敬的道。

  「這兒沒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是。」

  四海答應一聲,立刻走了。臨走之前,還覷了趙海兒一眼,像是在提醒她別忘了剛才說的事。

  封天鐸睇著她,「剛才跟四海嚼什麼舌根?」

  「沒。」要是讓他知道四海請托她的事情,豈不是斷了自己的財路。「四海哥只是交代我一些注意事項。」

  他挑眉,「注意什麼?」

  「注意……注意不要讓大少爺冷著、熱著、餓著、渴著。」她瞎說一通。

  「是嗎?」他微微揚起下巴,睥睨著她,「那好,我現在餓了,去幫我弄吃的來。」

  「好的。」她答應一聲,立刻前往廚房找費大叔。

  封府各個主子的院落都有小廚房,但早、午、晚膳都是統一由費大叔准備好,小廚房大多是用來泡茶、熱湯或晚上主子餓時做消夜所用。

  趙海兒一見到費大叔,便先向他道歉,聽張嬤嬤說費大叔被訓了一頓,她實在過意不去。

  「費大叔,聽說你讓大少爺訓了一頓,我真是害到你了……」她內疚的說:「對不起。」

  費大叔笑笑,摸了摸她的頭,「沒事沒事,其實大少爺也不是訓我。」

  「私自使用廚房是不被允許的,要是連累大叔,那就……」

  「海兒啊,」費大叔打斷了她,「真的沒什麼事,大少爺他氣的不是我讓你使用廚房,而是我放你一個人在廚房裡,要是你用火不當,燒了廚房事小,人傷著了事大。」

  聞言,趙海兒一呆。

  「大少爺其實是擔心你有個萬一。」費大叔續道:「他說你上回走運的從鬼門關前走了回來,可這樣的機會不是次次有,所以才責怪我不該讓你獨自待在廚房裡。」

  她愣愣的說:「他生氣不是因為我用了封家的柴火煤炭跟剩料?」

  「我想不是吧。」費大叔笑嘆,「總之你別放在心上,大叔沒事的。」

  趙海兒有點訝異,怎麼事實好像跟她以為的不太一樣呢?她原本以為封天鐸是因為她私用廚房及剩料才罰她,可聽費大叔這麼一說,她倒覺得他是在擔心她……

  突然,她想起封天鐸先前說的話——你知道這事已經傳到白叔那兒去了嗎?我要是不罰你,有你受的。

  難不成他是不想她受到白震責罰,才會「先下手為強」,罰她到真德院去服侍他?真是這樣的話,那他是個好人呢!

  只不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大家都怕他,他看起來又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她以為他看誰都討厭、都不順心不順眼,為何要袒護她?

  難道說封天鐸真如玉雙她們所說喜歡「半熟少女」?媽啊,真是如此,那她豈不危險?!

  「你是來張羅大少爺的午膳吧?」費大叔問。

  「嗯。」她點頭。

  「酒樓那邊還沒送過來,你再等一下。」費大叔說。

  聞言,她一怔,「怎麼?大少爺吃的不是費大叔做的?」

  「嗯。」他一笑,「老爺、大少爺跟二少爺的午晚膳,都是珍滿樓那邊送過來的。」

  「為什麼?」她好奇極了。

  「老爺現在是當家的,大少爺跟二少爺則是未來的當家,自己不吃酒樓裡的飯菜,如何確定並掌握菜色及口味是否精進或不變?」費大叔才說完,珍滿樓那邊已派人將三只膳盒送來。

  費大叔將封天鐸專用的膳盒交給了她,「大少爺不壞,只是脾氣有點古怪,你好生伺候著,包你不會有事。」說罷,他拍拍她的肩,「快去吧。」

  「嗯。」她點點頭,提著膳盒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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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18: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趙海兒深深覺得在真德院的日子很閑。

  一開始,封天鐸說她到真德院來就是要干那些灑掃庭除、洗衣抹地的差事,但事實上那些活兒都由每天來報到的貞伯、四海跟八方做了。而她,只有跟著在旁邊打轉的分。

  「四海哥,我能做什麼?」

  「呃……你去問貞伯吧。」

  「八方哥,我來幫忙吧!」

  「不用,我來就行。」

  「貞伯,有沒有我能做的事?」

  「其實也沒什麼事要做……」

  每天,她都繞在他們身邊問著幾乎相同的問題,而得到的答案也基本一樣。

  真是見鬼了。她還以為到真德院來,她會從早到晚嗡嗡嗡的忙不停,結果卻閑到想抓虱子來玩,重點是還抓不到虱子。

  半個月過去,她真的是閑慌了,趁著封天鐸在書齋裡寫字的時候,她來到他書齋門前——

  「大少爺……」她小聲的叫著。

  正在寫字的封天鐸沒抬起頭,兩只眼睛專注的看著他筆下的一撇一豎,「什麼事?」像是不想因為說話而影響他的力道,他以完全沒有起伏的聲音響應著。

  她走到案前看著他,他的字寫得極好,簡直可以在春節時到街上去擺攤了。

  「大少爺的字真好。」她衷心地說。

  「你就只是要說這個?」他終於抬起眼瞥了她一記,淡淡的道:「話說回來,你也很久沒寫字了。」

  她愣住。

  趙海兒是個目不識丁的鄉下丫頭,任誰都知道她不識字也不會寫字,就因為那樣,發現「死而復生」的趙海兒識字後,大家才會感到驚奇。

  按理說,封天鐸該知道趙海兒不識字,就算不知道,他也不該看過趙海兒寫字吧?

  「還會寫字吧?」他直視著她。

  她一臉迷惑。

  「看來你是忘了。」封天鐸不明顯的嘆了一聲,「活過來後,你的腦袋裡多了一些什麼,卻也忘掉了一些什麼。」

  她狐疑的看著他,「我不懂大少爺的意思。」

  「你來到封府後,我一直斷斷續續的在教你識字。」他將筆遞給她,問:「忘了?」

  聞言,她整個人呆住,愣愣的望著他,嘴巴因驚訝而微微的開啟,樣子有點滑稽。

  封天鐸一直在教趙海兒識字?天啊,這是真的嗎?人人都說他性情孤僻倨傲,難以親近,可他卻教一個鄉下來的孩子識字?

  趙海兒十歲那年來的時候,他正是十八吧?他對誰都沒有好臉色,尤其是丫鬟,可為何對趙海兒特別照顧?

  不是她思想邪惡,但她真的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有戀童傾向了……

  「寫幾個字讓我看看。」他說。

  她遲疑的接過毛筆,「寫什麼?」

  「隨便。」他說著,站了起來,以眼神示意她在他的位子上坐下。

  她坐下,拿著毛筆沾了墨,想了一下,實在不曉得要寫什麼,於是便寫了「不知道」三個字。

  封天鐸看著她寫的那三個字,皺起了眉頭。

  「怎麼這麼醜?」他一臉嫌惡的表情,「你練了四年的字,居然……」

  「我都忘了。」她一臉無辜又無奈的說。

  怪不了她呀!她壓根不是趙海兒,自然也沒認真練過毛筆字,讀書時寫的字帖也都是為了交差。

  「連毛筆都不會拿了,真是。」他輕輕的嘖了一聲,欺近了她,然後抓著她的手調整,「手指頭要這樣放,手肘提高一點,肩膀放松,坐正,腰打直……」

  他一邊說著,手也不斷的落在她手臂上、肩上,還有腰際,而這些碰觸讓她不禁臉紅心跳起來,趕緊照著他的指示坐好,免得他繼續碰觸她的身體。

  「看來你得重新練字了……」他說,「從明天開始,每天寫一個時辰的字。」

  「啥?!」她震驚的瞪大眼睛,一臉悲慘。

  不知不覺的,她已經在真德院住了三個月,而封天鐸也真的盯著她每天練一個時辰的字。

  每天在書齋裡,他半臥在窗邊閱讀,她則直挺挺的坐在案前練字,只要她稍稍放松或放空,他便會像背後靈似的在她身後喊一聲,或是敲她的頭。

  她得說,她寧可去燒飯洗衣,也不要坐在案前寫字。這對好動的她來說,簡直是酷刑呀!

  老實說,因為高度懷疑封天鐸可能有戀童傾向,因此這三個月來的每一天,她都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生怕遭他染指。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別說他從沒對他伸過狼爪,就連聽起來怪怪的話語都沒說過一句。

  她忍不住想,難道是她誤會他了?他對趙海兒好,教她識字寫字,純粹只是因為助人為快樂之本?

  懷著疑問又過了一些日子,年節也快到了。

  這陣子為了准備過節,封府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開交,封天鐸不在真德院裡的時間也變長了。他不是去封民達的書齋,就是跟著封民達去珍滿樓見習,一天裡待在真德院的時間不到半天,而這可樂壞了趙海兒。

  因為老虎不在家,猴子就當大王了。

  先前被他緊迫盯人的監視著,她未能幫四海做益腎補品,四海有時都會偷偷催促她,可她也愛莫能助。

  但這幾天,封天鐸早出晚歸,正好讓她逮到了機會,她用之前早就托采買小哥買的中藥材跟幾味香料及野蔬,在真德院的小廚房裡「重操舊業」,而四海吃了她做的益腎補氣獅子頭後十分喜歡,立即又幫她介紹了幾個客人,其中還有兩個是封府的護院。

  於是,她便趁著封天鐸不在,在小廚房裡加緊趕工,做起她的獨門生意,大家吃了她做的藥膳料理後都說精神許多,除了給足說好的數目外,又私下打賞了她一些碎銀。

  她發現這些家丁護院們給錢比那些丫鬟嬤嬤還要大方,看來她被封天鐸罰到真德院來伺候,可說是因禍得福呢!

  這日,四海覷空又塞了些銀兩給她,「海兒,麻煩你再幫我做道糕點。」

  「什麼糕點?」她問。

  「就是那種……」他湊到她耳邊,神秘的說:「讓女人開心的糕點。」

  「嗄?」她有聽沒有懂,一臉困惑的看著他。

  「你雖小,可也不算小了,沒聽那些丫鬟嬤嬤說過什麼私密話嗎?」他問。

  她皺起眉頭,忖了一下,好像有點理解他在說什麼了。「四海哥是說……」

  「跟你說吧。」四海壓低聲音,「我跟二夫人那邊的丫鬟繡芳好上了,所以想給她吃一點不一樣的……你懂嗎?」

  「四海哥,我不做那種邪門的事。」他該不是要她幫他弄什麼迷魂湯吧?

  「邪門?」四海先是一愣,然後激動的解釋,「不不不,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我只是想弄點吃了會比較……開心的東西給她吃。」

  她歪著頭,越聽越迷糊。

  「我這麼說吧,就是那種吃了能催情的東西……」四海漲紅著臉,尷尬不已,「你懂嗎?」

  「……喔。」她是懂了,不過……

  「四海!」突然,封天鐸的聲音傳來。

  聽見他的聲音,四海整個人跳起來,驚慌的轉過頭,一臉死定了的表情。

  因為沒料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回來,四海跟她就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而且沒特意放低聲量,看他此時冷酷的、隱隱發怒的神情,想必是都聽見了。

  「大……大少爺……」四海結結巴巴。

  封天鐸走過來,二話不說就抬起手朝四海的腦袋瓜子掮了一記。

  「你知道這丫頭幾歲嗎?」他神情慍惱的質問,「你居然敢跟她說這些事?!」

  「大少爺,我只是……」

  「住口!」封天鐸沉聲一喝,「再有下次,我絕不饒你。」

  「是……是的。」四海低下頭,不敢再辯解。

  「滾。」他不留情面的喝了一聲。

  聞聲,四海像是做了錯事被主人責打,然後夾著尾巴逃跑的狗般,一溜煙的消失了。

  看他一臉不悅,趙海兒忽地想起今天還沒寫字,於是她心虛的轉過身,想偷偷溜回房間趕進度。

  可才轉身,封天鐸便叫住她——「丫頭!」

  她一震,訥訥的應聲,「奴婢在……」

  他神情嚴肅的看著她,兩只眼睛彷佛要噴火般,她還沒反應過來,他突然一個箭步上前,兩手捧住了她的腦袋,逼她迎上他的目光,讓她陡地一驚。

  封天鐸一臉認真,「把剛才四海說的話從你的腦袋裡拽出來。」

  「嗄?」她一愣。

  聽進去的話要怎麼拽出來啊?她還真想拜托他教教她。

  「那些不該說不該聽也不該知道的事情,你不要記在心裡。」他像在告誡著她似的,「絕對不准學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跟事情,聽見沒?」

  「……」

  「我可不准你變成靈兒她們那種人。」他再一次嚴正地問:「你聽見了沒?」

  他認真得讓她發傻,兩只眼睛就那麼定定的看著他,好一會兒回不了神。她感覺得出來他有多麼的關心她,甚至是保護她,好像她是這世界上最後一只熊貓、最後一塊淨土。

  她發現自己的心跳好快好急又好重,像鼓聲般咚咚咚的響。

  「還有……」他彎下腰,欺近「她,盯著她的眼睛,「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咦?」

  「你偷偷的在小廚房幫四海他們做藥膳賺錢,對吧?」封天鐸眉心一擰,「你以前沒這麼愛錢,現在是怎麼了?」

  「我……需要錢。」

  他微頓,「怎麼?月俸不夠你用?」

  「我想盡早替自己贖身。」她說:「我賣給封家十年,但只要有錢就能替自己贖身,對吧?所以我想早點攢夠了錢,幫自己贖回自由之身。」

  封天鐸沉默了一下,「贖了身,你要做什麼?」

  「我想做點小生意。」她直言,「或許開個小餐館吧。」

  「我從不知道你有這種志向。」他挑挑眉,「以前你總說等十年一到就能回老家去,現在居然想做生意,而且還是開餐館?你想跟珍滿樓搶飯吃?」

  「不是。」她否認,神情認真而堅定,「聽說在珍滿樓吃頓飯要不少錢,客人不是天天吃得起,我想開的小餐館是可以讓人天天吃、餐餐吃,也不會造成負擔的那種,所以絕不會跟珍滿樓的客源重迭。」

  雖然有些詞彙陌生,但封天鐸大致明白她的意思,露出驚異的表情,看著她的眼神好像今天才真正認識她這個人。

  「你活過來後,還真的讓我驚奇不已。」他上下端詳了她一回,「你身體裡像是住了完全不同的靈魂似的。」

  聞言,她差點兒就脫口說出「沒錯」這兩個字,幸好及時打住。

  「大少爺,我可以跟你商量一下嗎?」她語帶試探的問。

  他已經猜到她要跟他商量什麼。「你想在小廚房繼續幫人家做藥膳及料理?」

  她咧著嘴,笑笑,「是啊,可以嗎?我會用自己的時間,絕不會疏忽了該做的工作。」

  「是嗎?」他眉一挑,「你今天寫字了?」

  她心頭一跳,心虛的、小聲的說:「還……還沒,我打算等一下去寫……」

  「字沒寫還敢跟我打商量?」

  「我不知道你會這麼早回來嘛。」她一臉無辜。

  他沒好氣的瞪她,「我還得配合你打混的時間?」

  「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她怯怯的看著他,露出乞憐小狗的表情,「那……可以嗎?」

  這三個月相處下來,她發現了一件事,就是只要她裝可憐、示點弱,封天鐸冰冷的心就會融化。

  雖然他還是會板著一張臉,說些嚴厲,甚至是尖酸的話教訓她,但最後總是縱容了她。

  人小真好,哈哈。

  「不可以。」

  「嗄?」本以為接下來他就會露出勉為其難的表情,然後對她說好,卻聽到拒絕的話,不禁愣了一下。

  怎麼今天這招不管用了?難道她今天不夠可愛無辜?忖著,她立刻裝出更可憐的表情。「大少爺,拜托你……」

  「不行。」封天鐸看著她,神情冷淡,但眼底卻有一絲笑意。

  她一臉沮喪,整個人泄了氣似的長長一嘆。

  「你這麼想賺錢的話,以後就替我做吃的吧。」他說。

  聞言,她一呆,「給大少爺做吃的?可是大少爺的三餐不都是珍滿樓派人送來的嗎?」

  「以後我讓他們只送晚膳過來即可,早午膳就由你負責。」他說:「你需要什麼材料就到廚房去找,我每天給你三錢銀子工資。」

  她一聽,沮喪的表情立刻從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燦爛的笑容。「謝謝大少爺!」

  「好了,現在給我去寫字。」他語氣轉為嚴厲,「想自己開餐館,連字都寫不好要怎麼記帳?」

  她想了一下,覺得頗有道理。古代又沒計算機,什麼都靠手寫記錄,能寫一手好字,看帳的時候也比較舒服吧?

  「是,我馬上去寫!」她精神抖擻的答應一聲,轉身跑開。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封天鐸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就這樣,趙海兒開始料理起封天鐸的早午膳。

  因為封天鐸的身子單薄虛弱,因此她每天都絞盡腦汁設計菜單,做些好吃的生機餐及藥膳給他。

  她的日子因為這樣而過得充實忙碌,而且還每天都能賺銀子,可說是一兼二顧,摸蛤仔兼洗褲。

  這日掌燈時分,她到廚房幫他取晚膳,心血來潮的在回程打開膳盒的蓋子,想偷個師。

  一層層拿開後,她連看了五道菜,道道都是色香味倶全,光看著都口水直流,可突然,她發現到一件事,在珍滿樓送來的晚膳裡,竟用了屬性相克的食材。

  食物相克有兩種情形,第一種是同食後食物之間會發生反應,造成營養流失,不過由於不會對身體造成傷害,因此並不易發現。

  第二種則是同食後,食物之間會產生毒素,或者是對身體有嚴重刺激的物質,從而對身體造成直接的傷害。

  而在珍滿樓送來的晚膳裡,就有兩道菜中了第一種的情形。雖說並不會對身體造成直接傷害,但因為吃了毫無幫助,形同白費。

  難怪封天鐸的身體健壯不了,原來就是吃了這些沒營養的東西呀。她一邊想著,一邊將膳盒迭上,蓋好。

  幸好現在由她負責他的早午膳,不消三個月,定能把他養得身強體壯!

  回到真德院,封天鐸還沒回來,倒是有一個人等在門口。

  「靈兒姊姊?」

  「海兒!」靈兒一見到她,立刻上前將她拉進去。「我跟你說點事。」

  「靈兒姊姊找我有事?」

  「海兒,你有跟大少爺提到我的事嗎?」靈兒問。

  她愣了一下,「你的什麼事?」

  「當然是說說我的好話呀。」靈兒皺皺眉頭,一臉「你真笨」的表情,「你在真德院有四個月了吧?有聽大少爺說起我的事嗎?」

  「沒有。」她搖搖頭,誠實的說。

  靈兒有點失望,又問:「那有聽他提起其它人嗎?」

  「誰?」

  「就是玉雙跟霜月,或是其它的丫鬟呀。」

  「沒有。」她是真的沒聽封天鐸提起過誰,只有上次四海要她幫忙做催情料理時,他才提到靈兒的名字。

  話說回來,當時封天鐸是說了什麼?啊,對了,他說他不要她變成像靈兒她們那樣的人。

  那樣指的是哪樣呢?她們平時也都很勤快機靈,沒出過什麼紕漏呀,當然偶爾會摸個魚,但並不過分。

  「是嗎?」一聽說封天鐸沒特別提起過誰,靈兒又稍稍有了笑意。

  「靈兒姊姊,你到底要我跟大少爺說你什麼事?」

  「就是……」

  「誰讓你來這兒的?」靈兒才要說話,門外已傳來封天鐸的聲音。

  靈兒嚇了一跳,慌亂得手足無措。

  「我已經警告過你,不准再踏進真德院一步。」封天鐸目光猶如利刃般射向了靈兒。

  趙海兒著著都傻眼了。靈兒只不過是來找她,他怎麼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還說他警告過靈兒不准再踏進真德院……意思是靈兒來過?那她做了什麼讓他如此生氣?該不是偷了他的東西吧?

  「大少爺,我……我只是來看看海兒好不好……」靈兒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聲線顚抖。

  「她的事跟你或任何人都無關。」封天鐸冷冷的注視著她,「離這丫頭遠一點,不准再接近她。」

  聞言,靈兒渾身一震。

  趙海兒一聽,困惑的看著封天鐸,「大少爺,靈兒姊姊只是……」

  「你再來,或是再找海兒這丫頭說些有的沒的,你就准備卷鋪蓋走人。」封天鐸神情凝肅而冷酷,「這丫頭還干淨得很,你們最好別把她污染了。」

  靈兒聽到這些話,羞愧得淚眼汪汪,抽抽噎噎的說:「是,大少爺。我……我再也不敢了……」

  「快滾。」他頭一扭,徑自往書齋的方向走去。

  趙海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她氣憤的瞪了拂袖而去的封天鐸背影一眼,又看著因為受到羞辱而哭得像淚人兒的靈兒。

  「靈兒姊姊……」她想安慰靈兒,可靈兒卻掩著臉快步離去。

  看著靈兒傷心的身影,她既不舍又不平,當下一轉身子,飛快的追著封天鐸進到書齋。

  她將膳盒十分用力的往案上一放,發出聲響。

  封天鐸抬起眼,皺起濃眉,「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才想問大少爺你在做什麼?」她氣呼呼的說,「雖說靈兒姊姊只是個奴婢,你也不該如此羞辱她。」

  封天鐸直視著她,「你懂什麼?」

  「我懂的可比你以為的多了。」這話不假,雖說她外表是十四歲的趙海兒,可身體裡卻住著二十四歲的杜頌恩。

  「好,那你說說,你知道些什麼?」他雙手環抱胸前,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我知道……知道……」她努力的想著適合的、貼切的句子,卻脫口說出——

  「我知道你是個不近人情的混蛋。」

  聽見她說自己是個不近人情的混蛋,封天鐸先是一愣,然後懊惱的瞪著她。

  「我是混蛋?」

  「是的。」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她話都說出口了,也不需要再小心翼翼,遮遮掩掩,「大少爺真是個大混蛋。」

  「我哪裡混蛋了?」

  「你不可一世又不近人情。」她指責著,「靈兒姊姊只是來找我說兩句話,你卻衝著她發火,不准她來就算了,還說她污染我?這實在太過分了。」

  封天鐸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又搶在前頭,「你是富家公子,那是你命好,不必像我或是靈兒姊姊她們一樣離開家人,到富貴人家家裡去做奴才,可奴才也是人,要尊嚴要面子,大少爺怎麼可以用言語踐踏她?」

  她劈頭一陣亂罵,讓他的表情越來越難看,他雙眉緊擰,兩只眼睛氣惱的瞪著她。

  「我沒踐踏她,那是她應得的。」

  「她活該被你羞辱嗎?」她氣憤的與他對瞪,毫無畏懼,「因為你是主子,你貴氣,你高高在上,就可以把她當螻蟻?」

  他絕不知道在遙遠的未來,像他這樣說話可是會被告的。

  「有些人是自取其辱。」他理直氣壯。

  「你羞辱人在先,還說她自取其辱?!」管不了什麼尊卑,她劈哩啪啦的炮轟,「你們這些貴公子富少爺,財大氣粗,一點都不懂得尊重別人!下等人上等人都是人,你該對她有基本的尊重!雖說她賣到封家來做奴婢,身分是卑微了一點,但要不是有這些下人,誰幫你們這些富貴人家燒飯洗衣,脫衣卸履呀?就像老板跟工人一樣,老板雖是工人的衣食父母,但沒有工人出賣勞力,老板又哪來的錢可賺?」

  聽著她沒什麼換氣的講了一長串,封天鐸有點愣住了。

  他得說,十四歲的她能說出這番道理,他很佩服。但是她畢竟單純,不明就裡。

  「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她說:「就算是奴才,也有基本的自由。你不准她來找我,我總能去找她吧?」

  聽了,他眉心一皺,「不准。」

  「我有交朋友的自由!」她衝著他大叫。

  封天鐸的火氣上來了,他重重的一拍桌案。

  巨大的砰一聲讓趙海兒嚇了一跳,可等她鎮定心神,仍不服氣又不甘心的直視著他那彷佛要噴火的眼睛。

  「你跋扈,不可理喻。」

  「我還能更跋扈。」他冷冷的道:「從今天開始,你不准踏出真德院一步,你需要什麼東西,我都會叫人送來,晚膳也不用你去拿了。」

  「什麼?!」她氣憤不已,「我不是犯人。」

  「這也是你自找的。」他態度強硬。

  「你真可惡!」她氣極了,「我不幫你做早午膳了!我不賺你的銀子!」

  「很好。」封天鐸真是被她鬧得脾氣都上來了,「我不付銀子給你,從今天開始,我命令你替我做早午膳,聽見了沒?」

  「命令?」

  「你沒聽清楚嗎?」他唇角一勾,「我是主子,你是奴婢,我讓你做你就做,了解沒?」

  「封天鐸!」她一生氣,不小心喊出他的全名。

  這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該糟,而他也驚異的瞪大了眼睛。

  「趙海兒,你好大的膽子,」他沉聲一喝,「現在就給我出去!」

  她自知真的惹毛他了,心想好女不吃眼前虧,還是先溜為妙。轉過身,她飛快的走了出去。

  封天鐸一整夜都翻來覆去,難以成眠。

  他不知道自己何以如此生氣,就因為一個小丫頭頂撞了他幾句?

  她還是個孩子,他實在不必跟她計較,可不知怎地,聽見她說那些話,他就按捺不住脾氣。

  他對她多好,她心知肚明,可那丫頭卻把他罵個狗血淋頭,批評得一文不值。

  想當年她來到封府時只有十歲,瘦巴巴的像只餓了許久的小雞,她怯懦膽小,說話總是小小聲的,連頭也不敢抬。

  當時他十八了,看著年幼的她,莫名起了憐憫之心,或許是因為他只有一個弟弟,沒有姊妹,所以不知不覺把她當小妹妹般憐惜了吧。

  有次,他意外發現她拿著枯枝在沙地上寫自己的名字,而且還寫錯了字,於是便上前糾正她。

  一問之下,才知道教她寫自己名字的是她識不了幾個字的父親,而她父親教給她的也是錯字,之後,他便要她得空時到真德院來習字。

  這件事知道的只有他跟她,因為他囑咐過她誰都不許說。

  封天鐸愛靜,不愛跟人糾纏,更不愛與人打交道,他對人存有戒心,除了他爹娘跟貞伯,他幾乎是不信人的。

  而他這孤僻的性情,源自於他的生長背景及經歷。

  他幼時曾誤食毒物而傷了身體,雖然後來治愈,卻留下病根,身子一直很虛弱,貞伯曾偷偷告訴他,他可能是被下毒,而非誤食,從此他便一直懷疑著身邊的人。

  有時他也會想,是不是他多疑了?因為在那之後,他再也沒遇到什麼壞事。

  這幾年,他爹開始領著他跟異母弟弟封天宇學習經營,封天宇是他爹跟妾室柳芊芊所生,而他是正室張如雪所生,兩人相差三歲。雖是異母兄弟,但封天宇一直非常禮敬他,兩人相處亦算融洽。

  至於柳芊芊,她雖得封民達疼愛,卻始終安分守己,不曾與張如雪爭過什麼。

  張如雪這幾年虔誠禮佛,深居簡出,柳芊芊不只負起照顧封民達的責任,也常常去探望獨居的張如雪。

  在他看來,封家毫無爭產的問題,更不會有人企圖害他以謀取家產。

  當年的誤食毒物事件,也許真的只是一場意外,但盡管如此,這些年來他還是過著戒慎恐懼的生活——雖然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為了降低「可能的敵人」的敵意,他一直表現得很無害,甚至是無能,因為唯有這樣,那人才會失去防備,露出馬腳。

  那敵人或許根本不曾存在,但小心駛得萬年船,他沒有一刻松懈。

  不過近幾年在這封府裡,最讓他頭疼的倒不是這個,而是那些不知檢點、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丫鬟。

  他們一個接著一個想爬上他的床,也一個一個遭他冷酷斥退。見了她們,他從沒給過好臉色,甚至是無視她們的存在。之前也是靈兒拿著托趙海兒做的糕點來獻殷勤,他才知道趙海兒借用廚房賺外快的事情。

  說起趙海兒,封天鐸覺得那真是個不知好歹的笨丫頭,他想方設法的護著她,希望她不要被帶壞了,她竟不分青紅皂白的罵他一頓?她是哪來的膽子跟勇氣?從前那個乖順的她究竟到哪兒去了?

  幾個月前,她染上惡疾,他私下托貞伯去把城裡醫術最高明的大夫請來為她治病,診金也多是他私下塞給大夫的,為的就是醫好她。

  那晚他知道她已斷氣時,他的心不知道有多痛,可當清晨來到,他又得知她有了氣息跟心跳,活了過來,那一下地獄一下天堂的折騰,可真夠他受的了。

  她活過來,他很是開心,可她卻像是變了個人,還懂很多她本來不懂的事,說來,他也不討厭她這樣的變化。只是,她似乎記不得他們曾有過的時光。

  他得承認,他是有點沮喪,可再怎麼樣都沒有被她批評得一文不值來得難受。

  笨丫頭,她怎能不知道他的用心?

  輾轉至天明,封天鐸疲憊的起身梳洗,在小廝的伺候下更衣用膳。

  「大少爺,」突然,貞伯來到門前,「老爺請你到風雅堂一趟。」

  「嗯,我這就去。」

  風雅堂是封民達的書齋,不管是教導他跟封天宇經營之道,還是跟白震等人商議,都是在那裡。

  進到風雅堂,封民達、封天宇及白震父子倆都在。

  「天鐸,」見他到了,封民達招招手,「過來坐下。」

  書齋裡除了封民達自己使用的書案,還有一張商議事務用的長桌,他走過去,在長桌邊坐下。

  他才坐下,封民達便將賬本遞給他。「這是這個月的賬冊,你瞧瞧,天宇跟我都已經看過了。」

  「是。」封天鐸答應一聲,便開始看起賬本。

  而在他看賬本的同時,封民達等人也討論起最近開在珍滿樓對面的「客雲來」。

  客雲來的老板來自京城,店開在珍滿樓的對面,較勁意味本就濃厚,且為了搶走珍滿樓的生意,客雲來使出渾身解數,竟找來一些風騷女子當跑堂,從十七歲到四十歲都有。

  果然,此舉奏效,吸引了許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那些往昔經常在珍滿樓出入的達官顯要、名商巨商,如今都轉移陣地到客雲來去嘗鮮,雖然偶爾還是會回到珍滿樓來享受南北美食,次數卻不如以往頻繁。

  封天鐸一邊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邊仔細的看著賬本。突然,他發現有幾筆帳似有出入,數目雖不大,但帳目著重的便是清楚,因此他特別再對照了一下。

  他不解為何弟弟跟父親都沒發現,難道是他多慮多疑?還是他們太相信白震,根本沒認真的比對過?

  白震是封家的總賬房,是封家信得過的人,他行事一絲不苟,不應該會出這種差錯才是……

  「白叔,」他問:「這個月的帳是您做的?」

  「不,是紀辰做的。」白震說,「怎麼?有問題嗎?」

  他微頓,「不,沒問題。」說著,他將賬本闔上,遞給了封民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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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18: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雖說封天鐸那天在一氣之下,不准趙海兒隨意離開真德院,但三天後,他還是可憐她像被關在籠裡的小鳥,准她在必要時候離開真德院。

  但他也警告她,要是偷偷跑去找靈兒她們被他發現,就禁足到她約滿離開封府的那一天。

  趙海兒本想頂他幾句,說他跋扈或極權什麼的。但想想,他是說不准去找靈兒她們,沒說碰見了不能說話,不能互動吧?這封府雖大,可繞來繞去,總有機會見上幾面。

  這麼一想,她便沒再跟他討價還價。

  過完年,趙海兒長了一歲,還收到她在延川的爹娘托人寫來的家書,信中對她有著無限的想念跟關懷,雖說他們是原主的爹娘,而非她的爸媽,但對於一出生便被棄置在育幼院門口的她來說,這封家書實在是無比溫暖。

  於是,她也准備寫一封回信,代替趙海兒向他們報平安。

  這天已是年初四,封府上上下下還是張燈結彩,十分熱鬧。許多封家的朋友親戚跟生意上往來的客戶都登門拜年。廚房一整天幾乎是不休息,隨時得提供足夠的熱食、糕點以招待上門的客人。

  而趙海兒雖已被調至真德院,卻還是有情有義的到廚房去幫忙,等到忙得差不多了,費大叔就催她趕緊回去,免得又惹大少爺不開心。

  她想想也是,雖然封天鐸對於她去廚房幫忙的事沒說話,但他的脾氣陰晴不定,說不准突然就生氣了呢。

  於是,她收拾了一下,帶著費大叔塞給她的糕點離開。

  回到真德院時,封天鐸不在。這幾天有一堆人上門拜年,她猜想身為嫡子的他應該也要招呼客人吧。

  她抽空先洗了個澡,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准備寫家書。

  坐在書桌前,她想了半天,卻不知如何下筆。她對趙家人是陌生的,她甚至不清楚趙家有幾口人,男女各幾人,什麼年紀……要是她弄錯了什麼,趙家人會不會起疑呢?

  「嗯……」她苦惱極了,拿著筆輕敲自己的下巴。

  「你回來了?」突然,封天鐸的聲音傳來,嚇了正在發呆的她一跳。

  她轉過頭,封天鐸已站在門口,看著她,他的表情本是嚴肅的,但下一秒卻笑了起來。

  她呆住,不解的看著他。他走過來,從腰間拿出一方手巾,一手輕端著她的臉龐,一手擦拭著她的下巴。

  這舉動,教她一整個心跳失速,幾乎快不能呼吸,兩眼驚愕的望著他。

  如果她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或許沒太多感覺,偏偏她骨子裡其實已經是個二十五歲的女人……喔不,十五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想當年她懂得暗戀校隊隊長時也是十五歲。

  慢著,她對封天鐸沒什麼感覺吧?他跋扈霸道,脾氣古怪又陰晴不定,她才不喜歡這種難以捉摸的男人呢!

  想著,她整個人往後一縮。

  封天鐸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讓她尷尬了,立刻抽回手。「你下巴都是墨。」

  她一怔,看見他手巾一抹黑,再摸摸自己的下巴,這才驚覺她剛才習慣性的在思索時用筆敲下巴,卻忘了這是沾墨的毛筆,而不是原子筆,結果弄了自己一臉黑。她連忙奔去洗臉。

  為免尷尬,他話鋒一轉,「不是准你過年期間不必練字?」

  「不是練字,是想給我家裡寫封信。」她說,「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下筆。」

  「就說你在這兒吃好睡好,平安健康就行了。」他一派輕松的說,「順便告訴他們,信是你自己寫的,他們知道你在這兒還學會了寫字識字,會更欣慰。」

  「咦?欣慰?」她不解的看著他。

  她會寫字,趙家爹媽頂多是感到驚訝,哪來的欣慰呢?他們是讓她來幫佣,不是讓她來念書的,應該不奢望她能學到幾個字吧?

  封天鐸看著她,語氣平靜,「要不是環境所逼,沒有為人父母的願意讓孩子離鄉背井,他們讓你到城裡來幫佣為婢,心裡肯定十分歉疚,如今得知你生活過得好,又學會了識字,內心的難過便會輕減些。」

  聽了他這些話,她很驚訝,真沒想到他有這番細膩的心思。

  不知怎地,他的話讓她覺得好感動、好溫暖。

  「大少爺說的一點都沒錯,我知道怎麼寫了!」說著,她振筆疾書,很快的寫完一封文情並茂的家書。

  信中,她盡可能的以「大家」取代名字或身分,為的是不泄露自己對趙家一無所悉的事實。

  封天鐸始終坐在一旁看著,待她書寫完畢,他拿過去檢視了一番。

  「你的字進步了,總算沒丟我的臉。」說著,他掮干了信上的墨,然後將信妥善的折好,「我叫人幫你送回延川老家吧。」話落,他站了起來。

  趙海兒看著他,激動又驚喜,「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謝謝大少爺。」她衷心的感謝他。

  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你這幾天夠忙了,早點歇著吧。」

  「嗯!」她用力點點頭。

  他離開後,她關上門,卸下外衣躺上了床。

  她很累,很想睡覺,可是不知為何竟睡不著,封天鐸的身影一直出現在她的腦海裡,一直,一直……

  這天,趙海兒從廚房取回封天鐸的晚膳。回到真德院時,封天鐸也剛回來。

  她將晚膳從膳盒裡一道道的取出,小心翼翼的擺在桌上。

  她是個愛吃懂吃又愛做的人,看著那幾道佳肴,潛意識的便多看幾眼,並想像著它的作法。

  就在此時,她發現有道菜用了屬性相克的兩種食材。而這兩種食材放在一起食用,是很傷腎的。

  她很驚訝,珍滿樓的廚子怎會配出這樣的菜色,而且還是要給體弱的封天鐸食用的。

  「大少爺,這道菜別吃。」她移走盤子,而封天鐸的筷子正要落下。

  他疑惑的看著她,「為什麼?我很喜歡那道菜。」

  「你說你很喜歡?」趙海兒蹙眉。

  「嗯,廚子常做給我吃。」

  常?所以他到底吃這東西多久了?她簡直不敢相信珍滿樓的廚子竟一直給他吃這種傷身的料理。是無心之過嗎?

  不成,以前他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都讓她看見了,她怎能讓他糊裡胡塗的繼續吃下去?

  但這菜是珍滿樓的廚子做給他吃的,要是她跟他說這些食物對他的身體有害,會不會害到廚子?

  忖著,她真是很掙扎。於是,她急中生智——

  「剛才其實有只蛾和在菜裡……」

  聞言,封天鐸微怔,「什麼?」

  「我挑出來了,但還是衷心覺得大少爺別吃得好……」她說。

  「我吃的菜肴是珍滿樓的廚子做的,他們怎會出這種紕漏?」他擰眉。

  「人有失手嘛,許是無心之過。」

  他忖了一下,「好吧,拿去倒了。」

  「嗯。」她點頭,立刻拿起那盤菜走了出去。

  她想,以後他吃的東西,她最好都先過過眼,再決定什麼給吃,什麼不給吃。

  這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但她並不能確定廚子是存心還是無意。她冒然說出,恐怕只會引來紛爭。

  再說,他吃的東西,廚子也做給客人吃。這事要是傳了出去,是會影響珍滿樓商譽的。

  不過,那些食材必須大量且長期的食用,才會對身體造成損害,若只是偶爾攝取,身體應能自然代謝,不至於影響健康。

  事情未明朗前,她想她還是什麼都別多說。

  這事過了幾日,這天真德院的小廚房沒柴火了,趙海兒便前往廚房找費大叔,途中經過一處小花園,巧遇了幾個正在偷閑聊天的丫鬟,其中也有玉雙跟霜月,她們聊得起勁,沒發現她正從後面經過。

  她本想上前跟她們打聲招呼,卻聽見她們在道人是非,不由得停下腳步。

  「那靈兒現在不敢囂張了吧?」

  「以為她年輕漂亮,就能爬上大少爺的床嗎?」

  「聽說就是她拿著海兒做的糕點去獻殷勤,海兒在府裡賺外快的事情才會被大少爺發現。」

  「是啊,害得海兒得去服侍大少爺,真夠可憐了。」

  「可憐?我倒不覺得海兒可憐……」一名二十幾歲的婢女說,「你們瞧,這偌大的封府,可曾有哪個丫鬟進得了真德院?如今她待在真德院裡日日夜夜的服侍著大少爺,難保哪天不會……」

  「你是說……不會吧?海兒還是個孩子呢!」玉雙說。

  「十五歲了還算孩子嗎?她早就來了月事吧?能生孩子了呢!」

  幾個人聽著,似乎覺得有道理,都安靜了下來。

  「你們想想,大少爺為什麼要把海兒叫到真德院去?要罰她方法多的是,不是嗎?」

  「嗯。」眾人點了點頭。

  「搞不好大少爺就喜歡她那樣的童女?」

  「若真如此,海兒那丫頭還真是占便宜了。」

  聽見她們的對話,趙海兒吃驚。原來她做的糕點之所以出現在封天鐸的桌上,是靈兒為了獻殷勤送去的。

  她們說靈兒想爬上封天鐸的床,是指她要色誘封天鐸嗎?這麼說來,封天鐸對靈兒的態度冷酷不友善,還警告靈兒別污染了她,指的便是這件事?

  她一直以為封天鐸是因為脾氣不好,高傲跋扈,才會對靈兒如此嚴厲,看來她真是誤會他了。

  不過聽見玉雙她們說封天鐸愛童女這種話,她真替他抱不平。

  雖然一開始她也曾懷疑過,但相處了幾個月下來,她很清楚他不是那種人。他只是覺得她年紀小,又遠自延川來到封府,才會特別照顧她。

  就連她私用廚房那件事也是。他惱的不是她擅用封家的資源,而是擔心她一個人在廚房裡出了意外。在她看來,他雖表現得很討人厭,卻有著柔軟的心腸。

  她越想越氣,忍不住想為封天鐸討個公道,才想衝出去,卻有人來了,正是靈兒。

  她一到,所有人都若無其事的聊起別的話題,靈兒可不傻,一眼便看出大家正在說她壞話。

  「怎麼不說了?你們不是正在說我的事嗎?」她語氣挑釁。

  「你怎麼還是那麼囂張啊?」年長的婢女冷哼一聲,「誰不知道你讓大少爺給趕了出來,還不准你再靠近真德院半步。」

  她說完,幾個丫鬟掩嘴竊笑。

  「我說你啊,自以為年輕,殊不知比你年輕的大有人在,」她續道:「瞧你拿著海兒那丫頭做的糕點去獻媚,自己上不了床,卻把那丫頭推進真德院去了。」

  靈兒羞惱的說:「你說什麼?只有我干過這種事嗎?」

  聽著,趙海兒心頭一驚。靈兒這句話的意思是……不只有她企圖爬上封天鐸的床?哇,想不到封天鐸竟然這麼搶手。

  靈兒惱火的瞪著她們,「你們哪一個沒妄想爬上大少爺的床?又哪一個成了?少在那兒裝清高!我呸!」說罷,她扭頭就走。

  靈兒一走,幾個婢女又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直到一位嬤嬤來了才驅散她們。

  趙海兒意外聽見這些事,十分震驚,當然也十分的歉疚。

  一直以來,她都誤會了封天鐸,之前還為靈兒抱不平而忤逆他,這下她知道他為什麼說「不准你變成靈兒她們那樣的人」了。

  原來他對那些丫鬟婢女們如此冷淡且嚴厲,是為了跟她們保持距離,以他的身分,他大可以不需負責的跟那些丫鬟們玩玩,可他沒那麼做。

  由此可見,他是個嚴謹又潔身自愛的人,他不給自己墮落的機會,也不給那些有意圖的人任何想像的空間。

  他一直在保護趙海兒,彷佛在他心裡,她是這混沌世界中的最後一塊淨土。

  想到這兒,她的心一揪,不管那是怎樣的一份情感或是情愫,都很美、很溫曖、很純粹、很動人。

  拿了柴,她回到真德院,封天鐸正好回來,見她抱著一大捆的柴,遂走了過來。

  「拿來。」說著,他自她手中接走那捆干柴,徑自往小廚房的方向走去。

  她跟在他身後,「大少爺,我自己來……」

  他突然停下腳步,她一頭撞上了他的背。他轉過身看著她,「怎麼,你力氣比我大嗎?」

  迎上他的眸子,她不知怎地心悸得厲害,臉頰倏地又熱又燙。「呃……」

  他睇著她,微微皺起眉心,「你這丫頭今天怪怪的。」

  她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發燙的臉頰,「我沒事!」

  「是嗎?」他深深的看著她,像是要看穿她心裡的想法,「剛才是不是碰到什麼人了?」

  她用力搖搖頭,「我很聽話,沒去找不該找的人。」

  封天鐸微怔,他已經很久沒見她這麼乖了。

  「難得你這麼老實。」他唇角不由得一勾。旋身將柴放在小廚房裡的灶邊,「我餓了,趕緊燒飯吧。」

  「是。」她點頭。

  睇著乖順到讓人覺得詭異的她,封天鐸微微蹙起濃眉,兩只眼睛定定的盯著她。

  他本想伸出手摸摸她的額頭,忽而想起之前拿手巾擦她下巴的事,馬上打消念頭。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十歲孩子了。

  十五歲的女孩,不管是心靈還是身體,都已經慢慢成長了吧?他想,也許他不該讓她繼續留在真德院。

  「你真的沒事?!」

  她搖搖頭,「大少爺,有件事……」她覺得她欠他一個道歉。

  之前她誤以為他是個對下人嚴厲的主子,但現在她知道事實不是那樣,有時眼見不一定為實。

  「嗯?」他挑眉。

  「我想跟你說聲抱歉。」她訥訥的說。

  他微頓,「為什麼?」

  「我……我之前曾因為你對靈兒姊姊不好而罵你,我以為你是個壞主子,可是現在……」她停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封天鐸一怔,思索了一會兒便明白了。「你聽見了什麼?」

  「我聽見玉雙姊姊她們的對話,」她一臉歉疚,「我知道你為什麼對她們那麼冷漠又嚴厲了。」

  封天鐸沒太大的反應,只是淡淡的喔了一聲。「知道了就好,快干活吧。」說完,他轉身走了出去。

  翠竹環繞的玉修院,是封民達的正室、封天鐸的娘親——張如雪的居處。張如雪生性淡泊,與世無爭,幾年前便皈依佛門,在家修行,過著簡樸虔誠,深居簡出的生活。

  這日,正值元宵,封天鐸讓趙海兒做了一些點心,親自領著她到玉修院孝敬張如雪。

  途中,她非常不安的問:「大少爺,我見過夫人嗎?」

  封天鐸微微一頓,「你來封府四年多了,當然見過。」

  「喔,我……我大病一場後,很多事都忘了。」

  「我知道。」他眉梢一挑,「你連我們的事都忘了呢。」

  「我們的事?」她心頭一驚,倒抽了一口氣。封天鐸跟趙海兒能有什麼事?

  見她一眼驚嚇的表情,封天鐸又好氣又好笑。「不就是我教你讀書識字的事,你都忘了。」

  聞言,她這才知道他指的是那件事,頓時松了一口氣。

  「你是身分年資都很低微的小婢女,平常都跟在嬤嬤旁邊做些小事,自然是沒什麼機會接近我娘,不過在府裡來來去去,總見過兩三回。」

  「既然我是身分及年資都很低微的婢女,怎有機會接近大少爺,你還願意教我讀書識字呢?」

  「因為你笨。」他簡單扼要的回道。

  「嗄?」她一愣。

  「你剛來的時候膽小怯懦,話不敢說,頭不敢抬,常常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像只棄貓似的。」提起當時的她,他眼底透露著一絲憐惜,「有一回,我見你拿著樹枝在沙地上寫自己的名字,我就突然想教你識字了。」

  她歪著頭,一臉困惑,「為什麼?」

  他白了她一眼,「因為你連自己的名字都寫錯。」

  聽他說完,她才知道趙海兒當年為何能進真德院跟著他習字,原來有這麼一段故事啊,他真是越來越教她驚嘆了。

  「大少爺,你果然是個好人。」她臉上漾著燦爛的笑,兩只眼睛定定的望著他。

  被她那如陽光般耀眼的雙眸注視著,封天鐸不知怎地竟一陣心慌,他趕忙深呼吸了一口氣,定定心神。

  「少灌迷湯了,是誰之前把我說得一文不值?」

  「那是誤會一場。」她咧嘴一笑。

  「別抬杠了,待會兒見了我娘,可得乖一點。」他提醒著她,「我娘不喜歡沒規矩的人。」

  她點點頭,「大少爺放心,我會謹言慎行的。」

  「話別說太滿,我對「現在」的你不太有信心……」說著,他邁開步伐往前走,「快跟上吧。」

  「是。」她答應一聲,立刻小跑步跟上。

  兩人才到玉修院的入口,便聽見裡面傳來說話聲,封天鐸一下就認出那是母親張如雪跟姨娘柳芊芊的聲音。

  柳芊芊曾是張如雪的貼身婢女,因為乖巧勤快,深得張如雪歡心,後見她已屆婚齡,加上想替封家多添些男丁,便提拔她讓封民達納她為妾。

  其實封府裡那些丫鬟老想著要爬上封天鐸的床,便是看見柳芊芊由婢女變寵妾而生了念頭。

  才踏進玉修院,負責照顧張如雪生活起居的嬤嬤趨前,「大少爺。」

  廊下,張如雪跟柳芊芊正面對著庭園品茗閑聊,見他來了,很是歡喜。

  「天鐸?」

  「娘,柳姨。」他領著趙海兒上前向兩人問安,「正好,我帶了一些茶點給您們佐茶。」說著,他將手中的糕點擱在方桌上。

  張如雪待柳芊芊很好,讓下人喚她二夫人,也要封天鐸稱她一聲「姨」,而不是冷漠的姨娘。

  柳芊芊看著,疑惑的問:「是咱們珍滿樓新做的茶點?」

  「不是。」他說,「是海兒這丫頭做的。」

  張如雪跟柳芊芊好奇的看著趙海兒,她向兩人行禮問安後,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

  封天鐸囑咐她謹言慎行,她想她還是盡量閉上嘴巴好了。

  張如雪跟柳芊芊是不管事的。但即使如此,府裡發生了什麼事,她們多少都聽到,只是不會過問及干涉。

  關於趙海兒先前生病,原以為沒了氣,卻又活過來的事,她們都有耳聞。但因為平時無交集,並不會特意將她叫到跟前來問東問西。

  「你會做糕點?誰教你的?」張如雪好奇的看著她。

  她搖搖頭,「沒人教我。」她總不能說大部分是看著電視上的美食節目跟網絡上的料理分享學來的呢?

  「沒人教你?那你如何……」

  「娘,」封天鐸代她回答了張如雪的問題,「這丫頭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後,腦袋瓜子裡便裝進了很多從前沒有的東西,她懂料理、藥理,會做藥膳,還能做一些奇奇怪怪的茶點糕餅。」

  聞言,張如雪跟柳芊芊都十分驚奇。

  「這還真是奇聞……」張如雪說著,對她招了招手,「過來。」

  她愣了一下,看了看封天鐸,他點了頭,她才走到張如雪面前。

  張如雪拉著她的手,深深的、專注的打量著她。「孩子,你能從鬼門關前回來,還得此天賦,那是何等的福分啊。」

  趙海兒不知道要說什麼,只能望著張如雪。

  張如雪的眼神溫暖又溫柔,讓她覺得心裡一陣暖,可摸著張如雪的手,她卻覺得冷。

  「夫人的手好涼……」

  「是啊,最近身子有點虛乏,晚上睡不好,也容易倦。」張如雪說。

  「明天我給夫人煲碗補湯吧。」

  張如雪微怔,「你會嗎?」

  「娘可不要懷疑。」封天鐸笑說:「她會的可不少,現在我的早午膳都是她在張羅。」

  「咦?」張如雪訝異,「是嗎?」

  「天鐸,你這麼一說,我才發現一件事。」柳芊芊張大眼,「夫人,不覺得天鐸長肉了,氣色也好了許多?」

  張如雪微頓,細細的端詳著兒子,然後欣喜的一笑,「確實如此,看來海兒這孩子還真有點本事。」

  「娘可別一直誇她,她還是個孩子,別慣壞了她。」封天鐸說著,瞥了她一眼。

  「我如果沒記錯,今年海兒已經十五了吧?」

  「是的,夫人。」她恭謹回答。

  張如雪一笑,「十五歲不算孩子了……對了,還跟著張嬤嬤嗎?」

  封府上下有六十多名下人,其中包括護院、廚子、雜役跟丫鬟、嬤嬤,分工極細。除了少數貼身服侍主子們的嬤嬤及管事,或是特別受寵的丫鬟小廝,其它人都不得留宿或隨意進出主子們的院落。

  張嬤嬤是負責雜務的,平時鮮少有機會跟主子們接觸,而跟在她身邊的一幫下人,身分及階級也都低微。這些人平時不能進到主子們的院裡,只能在院落以外的地方看見主子們。

  而趙海兒來到封府後,一直跟著張嬤嬤住在下人專用的廂房裡。張如雪幾次見到她,她都是安安靜靜的跟在張嬤嬤身後。

  「她現在不在張嬤嬤那兒。」封天鐸說:「她因為犯了一點事,我讓她到真德院來伺候我。」

  聞言,張如雪一怔,訝異的看著他。倒是柳芊芊像是早已知情,一點都不感意外。

  天鐸喜歡獨處,別說是丫鬟,他甚至不讓伺候他的貞伯、四海跟八方住進他的真德院呢。可如今,他卻讓趙海兒住在真德院?

  見柳芊芊一副早已知悉的樣子,張如雪疑惑的問:「你早就知道?」

  「聽我的丫鬟繡芳說過。」柳芊芊不是個愛說長道短的人,尤其是封天鐸的事。

  封天鐸是封家嫡子,而她所生的封天宇則是庶出。雖說兄弟倆一直以來都是兄友弟恭,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跟紛爭,關於封天鐸的事,她向來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有些話說者無心,傳到別人耳裡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人心隔肚皮,誰都猜不准其它人心裡的想法。

  「怎麼沒聽你說?」

  「我覺得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她微微一笑,「天鐸是該找個人伺候,四海跟八方粗手粗腳,貞伯又老了……」

  「話是沒錯,但丫鬟跟少爺同住總是不妥。」張如雪是傳統的女人,她神情嚴肅而認真的看著氣定神閑的封天鐸,「天鐸,你向來謹慎,怎會——」

  「娘,」他打斷了她,「她只是個孩子。」

  「十五歲不能算是孩子了,你要她伺候你吃穿也不是不行,但不能讓她住在真德院裡。」張如雪堅持。

  夾在中間,趙海兒有點兒尷尬了。

  這時,柳芊芊拿起一塊茶點往嘴裡放,那糕入口即化,唇齒留香。

  「哎呀!」她略顯誇張的叫了一聲,技巧性的結束了張如雪原本的話題,「夫人,你快試試,這糕真是太好吃了。」說著,她捏了一塊遞給張如雪。

  張如雪接過糕點,放進嘴裡,立時忘了剛才還要說的話。

  「是不是很好吃?」柳芊芊笑嘻嘻的說,「夫人,海兒的手藝真是一點都不輸珍滿樓的茶點師傅呢!」

  張如雪配了一口茶,一臉滿足,「確實。」

  柳芊芊瞥了封天鐸一記,跟他使了個眼色,又說:「夫人,在我看來,海兒待在真德院服侍天鐸也沒什麼不妥。你想想,天鐸身子弱,可現在卻讓海兒喂出肉來,這可不曾有誰辦到。雖說讓一個丫鬟住在少爺院裡與規矩不合,可也不是什麼罪過。」

  提及身弱的封天鐸在趙海兒的照料下長了肉又添了元氣,原本有點在意的張如雪稍稍動搖了。

  「夫人,天鐸正派,海兒乖巧,不至於出亂子的。」柳芊芊說著,笑視著趙海兒,「我看這孩子還天真得很呢。」

  張如雪沉默了一下,細細的端視著趙海兒,然後一嘆。

  「好吧,你說的也有道理。」她轉頭看著封天鐸,「天鐸,海兒現在十五,或許大家還拿她當孩子看,不過待她滿十六歲,就再不能說是孩子了。到那時,不管如何都不能再讓她留在真德院。」

  「孩兒知道。」他點頭,然後看了柳芊芊一眼,眼底傳遞著一絲感謝。

  書齋裡,封天鐸專注的看著賬本,而一旁的封民達則耐心的候著。

  審閱完賬本,封天鐸神情凝肅,若有所思。

  「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嗎?」封民達問。

  「爹,」封天鐸將賬本遞給他,「您看看這幾筆帳目。」

  封民達就著他指出的幾筆帳目,又對照了一回。「怎麼了嗎?」

  「我已經注意好一陣子了。」封天鐸一筆一筆的跟封民達說明,「爹看這兒,進貨是二十箱,單箱價格是五兩,按理確實是一百兩銀子,可是爹再看這個地方,因為大量進貨,單箱價格其實只有四兩六,不只這兒,還有幾筆也都是相同的情形……」

  封民達經他一說,恍然大悟。「怎會這樣?」

  「爹,自上次我無意發現到相同的情況後,便一直注意著,雖然都不是很大的數目,但封家似乎養了一只會咬布袋的耗子了。」

  聞言,封民達驚呼,「你是說……」他難以接受這個消息,「不不不,這些帳都是白震做的,他不會亂來。」

  「爹,我並沒說白叔是耗子。」他說:「但這事確實需要細查。」

  「不如把白震叫來……」

  「不,」封天鐸搖搖頭,「這事先別讓任何人知道,有些事說出口,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若白叔真是偷米的耗子,那便是打草驚蛇,若不是,就怕會傷了感情,孩兒認為此事不宜聲張。」

  聽兒子這麼說,封民達也覺得有道理。「那麼你想怎麼做?」

  他沉默了一下才說:「爹,我想我也該到珍滿樓管管了。」

  「咦?」封民達一怔,驚喜不已,「你說的是真的?」

  封天鐸因體弱及孤僻的關系,一直不大外出。因為自己的身子還行,又有白震這個得力助手替他掌理珍滿樓,因此即使封天鐸是日後將繼承家業的嫡子,封民達也不曾強迫他到珍滿樓。

  可封天鐸一眨眼已二十二了,既未成家,也未正式接管家業,著實令他擔心。

  雖說他還有一子封天宇,也勤快受教,但性情天真,毫無城府,做事又迷迷糊糊,有人看著帶著還好,若要獨當一面,恐怕不行。

  正因如此,他終究還是將希望寄托在封天鐸身上,如今聽封天鐸說要到珍滿樓坐鎮,他心裡真是無比欣慰。

  「爹一直等著這一天呢!」封民達有些許激動。

  「爹不必高興過早,我還不一定能勝任。」他淡淡的說。

  「你是我封民達的兒子,爹對你有信心。」說著,他突然想起一事,「對了,你娘跟我提了件事……」

  封民達未說完,封天鐸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

  「爹,是海兒的事嗎?」

  封民達微頓,「是的。你做什麼事我向來不問,不過讓一個丫鬟住在真德院裡,實在不合適。」

  「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爹不是信不過你,再說若是喜歡,納丫鬟為妾爹也不反對,畢竟芊芊原本也是你娘身邊的丫鬟,只是你還未娶妻,要是丫鬟跟你同住真德院的事傳出去,只怕讓人多做想像。」封民達續道:「說來你也二十二,該成家了,有了正室,再納妾似乎比較恰當,你知道嗎?前幾天金氏繡坊的金老板已經托人來說,希望他家麼女能嫁給天宇。」

  「是嗎?」他知道封民達的用意不是在告訴他這個消息,而是在提醒他婚齡已至。

  「可你是兄長,他總不好搶在你前頭完婚吧?」

  「我不介意。」他語氣仍是淡淡的,「就讓天宇先成親吧。」

  「可是這……」

  「爹,」他打斷了封民達,「我未有成親的打算。」

  「天鐸,男大當婚,你是封家的嫡子,身負延續香火的重任。」

  「天宇也是爹的兒子。」他說:「不管誰延續香火,延的都是封家的香火。」

  「當然,爹對你們並沒分別心,只是還是希望你能……」

  「爹。」他目光一凝,直視著封民達,「我未有成親打算,也沒想過要納海兒為妾,我待她猶如妹妹般,並無私心。」

  「我聽芊芊說,」封民達神情嚴肅,「海兒大病一場後,突然懂得藥理及醫理,而且做了一手好菜,除了晚膳,你的早午膳都是由她親手制作。」

  「是的。」

  封民達專注的看著他,「瞧你這一兩個月來不只長了肉,也精神許多,這是海兒的功勞吧?」

  他忖了一下,「或許正是如此。」

  「那就對了,再沒有什麼比能好好照顧你更重要了。」封民達說著,不知想著什麼,突然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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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19: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當封民達帶著封天鐸來到珍滿樓,並宣布從今以後將由封天鐸打理珍滿樓事務之後,所有人都驚訝不已。

  封天鐸幼時中毒,至今體弱之事,所有人都知道。一直以來,他鮮少出府,一年裡來珍滿樓的次數也不超過十次,每次來都是跟著封民達,不說話、不問事,沉默得像是不存在般。

  所有人都在猜想日後接掌珍滿樓的可能會是封天宇,尤其在金氏繡坊主動提起兩家聯姻之事後。

  男兒本該先成家再立業,因此大家都在議論著,或許封金兩家聯姻底定後,便是封天宇接掌珍滿樓之時。

  可封民達現在卻說封天鐸要親自管理珍滿樓,不只那些廚子跟跑堂的感到驚訝,就連身為大掌櫃兼總賬房的白震都因此事感到錯愕。

  封天鐸坐鎮珍滿樓的第一天晚上打烊後,便將珍滿樓上上下下三十余人留下商議對策。

  時間一到,所有人都集合在一樓的前面大廳裡。

  廳裡,白震、封天宇、大廚、二廚跟跑堂們都齊集,可封天鐸卻發現少了一個人,那就是白震之子白紀辰。

  「白叔,辰哥呢?」他問。

  白紀辰也在珍滿樓裡任職,是白震的助手。白震分身乏術時,許多事都是由他代替白震決定及處理的。

  「紀辰他……」白震也疑惑,稍早前他明明已經叮囑過白紀辰,今晚要出席商議之事。

  「大哥,」這時,封天宇開口,「辰哥說他鬧肚子又頭疼,先回去歇著了。」

  封天鐸聽著,微微皺了眉頭,但沒說什麼。

  「那好吧,我們就開始了。」他說完,視線環視了所有人一圈。

  他的眼神堅定嚴厲,銳氣迫人,凡迎上他目光之人,心都不禁顫了一下。

  「想必大家對於我突然坐鎮珍滿樓之事,感到驚訝疑惑吧?」他說,「如果大家有任何的疑問,現在都可以提出來。」

  他說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沒人出聲。

  「人少爺,」這時,白震說話了,「你是老爺的嫡子,由你接掌珍滿樓是遲早的事,我想大家都沒有疑慮。」

  「是啊,大哥。」封天宇爽朗的笑笑,「你能來打理珍滿樓,可是件好事。」

  「父親年齡漸增,也該讓他享享清福。」封天鐸沉聲說:「我身為長子,理當替父親分憂解勞,這便是我決定坐鎮珍滿樓的主因。」

  他說完,沒人搭腔,只是靜靜的聽著。

  「既然要接掌珍滿樓,我就跟大家開門見山的說,」他目光一凝,「我跟家父的作風不同,對珍滿樓也有許多不同以往的想法。」

  他這麼一說,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不安。

  「大家請放心,你們的薪俸跟職務都不會有任何的變動。只是如今我們的敵人就在對面,而且已經影響了我們的生意,我們得有應對的方法跟行動,而不是得過且過。」

  聽他說職務跟薪俸都不會有所更動,眾人臉上的表情和緩多了。

  「大少爺,你有什麼想法?」

  「珍滿樓自我祖父在世時便已有了雛型,如今也已開業近五十年。」他說:「說起老字號的食肆,所有人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珍滿樓,可是老字號有時代表的也是守舊,一成不變。客雲來用的是非傳統的法子,不管大伙覺得這法子是否有格調,他抓准了客人喜歡新鮮事的心態而搶走我們的客人,這是不爭的事實。」

  大家專注的聆聽,神情有點凝重。

  「因此如何拉回老客人,並讓更多新客人來店裡用膳是非常重要的事。」他續道:「要別出心裁的,不只是招攬客人的方式、店內的擺設,更重要的是菜色,因此我希望幾位大廚們在一個月內擬出新菜色,並估算本錢,至於跑堂在招待客人時也必須令人耳目一新。」

  幾位大廚們一聽,面面相覷。

  「大少爺,」大廚張磊說道:「珍滿樓泰半的菜色都是老太爺在世時便已決定,更是珍滿樓的招牌,怎能說改就改?」

  「張師傅,」封天鐸直視著他,不疾不徐的說:「經過近五十年,人們的口味變了,如果不能推陳出新,與時倶進,終究會被拋棄。再說,要各位擬出新菜色並非是要你們丟掉舊菜色,而是要取出舊菜色的精髓,烹制不同於過往的美味,讓客人能嘗到更美味的膳食。」

  他說完,幾位廚子們低聲交談,神情凝沉。

  「各位,大少爺說的不無道理,大家就花點心思想想新菜色吧。」白震見氣氛有點僵,連忙打圓場。

  接下來商議的時間,大家都不說話也不響應,封天鐸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所有人後,便宣布大伙可以離去。

  眾人陸續離去後,封天鐸便與封天宇及白震一起返回封府。

  路上,白震還給了他一些和旁人商談的建議,希望他不要因此跟廚子們失了和氣。

  返回真德院,趙海兒正坐在廊下等著他。

  見他回來,她起身,「今天很晚……吃了嗎?」

  「吃過了。」他說著,瞥了她一眼,「你在這兒做什麼?」

  「當然是等你。」她說:「怕你回來得晚,餓了。」

  他難掩倦色,唇角卻微微上揚,「你在這兒等我,我就不餓了嗎?」

  不知怎地,今天回到真德院看見有人等門,他心頭特別暖,許是在珍滿樓待了一天,乏了吧?

  這麼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在外面待上整天的時間。

  「我蒸了一點松糕,裡面放了助眠跟補氣的食材跟藥材,要是你餓了,我拿來給你吃。」

  今天他一整天都不在,除了早膳是由她准備的之外,其它兩餐都在珍滿樓解決。說真的,她很擔心他又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

  「你蒸了松糕?」想到她做的糕點,他不知為何竟有種餓的感覺。

  「嗯。」她點頭。

  「那還不拿來給我吃?」

  「你不是吃過了?」

  「你吃了午膳,就不用吃晚膳了?」

  「可是你吃的是晚膳啊。」

  他語帶不耐及催促的道:「那你就當我要吃消夜呀。」

  「喔。」她答應一聲,立刻跑去小廚房取來熱騰騰的松糕,順便還沏了一壺舒眠花草茶。

  「現在喝茶,我就別想睡了。」見她端來熱茶,他搖搖頭。

  「不會的。」她打開杯蓋,「這是我自己配的花草茶,喝了助眠。」

  看見杯子裡有個茶包,茶包裡包了許多不知名的東西,封天鐸先是皺了眉頭,可是不一會兒,他便被那特殊的香氣吸引。

  他端起杯子靠近鼻頭聞了聞,「好特別的香氣。」

  「嗯。」她解釋,「是我拜托四海哥幫我去青草鋪找的干燥花草,是復方茶,用的是不傷胃的老茶做基底,很特別的。」

  他吃了一口松糕,再佐一口熱茶,茶香跟松糕的香氣瞬間在口腔裡化開。

  「真的不錯。」他衷心的贊美她,「丫頭,你還真有兩把刷子。」

  「嘿嘿。」她得意的笑了兩聲。

  封天鐸一口松糕一口茶,忽然腦子閃過一個念頭,他低頭思考,好久都不說話。

  「怎麼了嗎?」她疑惑的看著他。

  「沒事。」他抬起眼直視著她,「我有個想法。」

  趙海兒露出了困惑的、呆愣的表情。

  看著眼前一個個瞪大眼睛,用一種防備的、懷疑的,甚至有點不友善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廚子們,趙海兒腳底發癢,有種站不住的感覺。

  「大少爺,你說要讓這個小丫頭到廚房來做糕點?」大廚張磊臉色不太好看。

  「是的。」

  他肯定的回答,教大伙兒你看我,我看你,個個臉色尷尬,尤其是茶點師傅趙優。

  「大少爺,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意?」趙優直言,「要不,怎會找個丫頭來頂替我?」

  「趙師傅誤會了。」封天鐸不擅與人打交道,說話做事都是直來直往,「只是希望趙師傅跟海兒能教學相長,海兒也姓趙,算來是你的同宗,你就拿她當自己女兒般指點她,聽聽她的想法吧。」

  趙優一聽,臉上的表情不見和緩。「教學相長?」他不以為然的說:「這個小丫頭能教我什麼?」

  封天鐸像是早已知道他會是這個反應,於是跟趙海兒使了個眼色。她將手中小盒子打開,裡面放了幾塊溫熱的松糕。

  「這是海兒自己做的松糕,裡面加了一些養生及具有療效的食材及藥材,請趙師傅跟幾位師傅嘗嘗,然後說說各位的見解。」

  他說完,以眼神吩咐趙海兒將松糕分送給幾位大廚。

  張磊及趙優等人一個接著一個取了片松糕,臉上滿是疑色的互看,在吃下松糕後,本來還板著臉的眾人,臉上的表情都變了,紛紛瞪大眼睛。

  「這……這是什麼?」趙優問。

  「是養生補氣的松糕,我加了幾種藥材。」

  「你跟誰學的?」

  「我自己試做的。」她說。

  趙優驚異地問:「你自己做的?你說你在裡面放了藥材,可怎麼都吃不出藥味?」

  「因為我放了一些甘甜的食材及佐料,還加了蛋跟蜂蜜。」她其實把這個松糕做得有點像長崎蛋糕。

  趙優難以置信的看看她,再看看一旁的張磊,「張師傅,你覺得如何?」

  「確實奇特,是從來沒吃過的味道,而且入口即化,齒頰留香,就算是沒長牙的娃兒跟掉光牙的老太婆都能安心的吃。」張磊坦率的贊美著。

  「趙師傅,你做的茶點當然是沒有問題,不過珍滿樓要想打敗客雲來,若不想新菜色或是出奇招,就只有挨打的分。」封天鐸神情凝肅,「我從未否定你們任何一個人的本事,而是希望大伙兒都能如海容納百川,接受改變。」

  現場一片鴉雀無聲。

  「海兒她對食物有相當的認識,舌頭及鼻子亦相當敏銳,凡是聞過嘗過的菜,她都能做出來,對於食材的搭配也有她獨到的見解。」他掃視了在場的每一個人,「我知道大家對她有疑慮,覺得她小,而且沒在廚房待過,但請大家敞開心胸接納她,教導她的同時,也願意接收她所擁有的新想法。」

  「大少爺,」這時,一名二廚李學一語氣略急的說:「要是客人知道他們吃的東西是一個根本沒有經驗及資歷的丫頭做的,恐怕會……」

  「李師傅,」封天鐸直視著他,「你若是客人,吃到好吃的東西,應該高興都來不及,怎會在意做的人是八歲還是八十歲?」

  「話是沒錯,不過——」

  「昨兒我說過了,」封天鐸打斷了他,「珍滿樓需要改變,而她就是改變之一,希望大家無論如何要接受。」說罷,他輕輕將趙海兒往前推,「我就把她交給大家了。」語畢,他已轉身子,走出廚房。

  趙海兒沒想到他會就這樣把她丟著,心裡著實慌了一下,但很快的,她便冷靜下來。

  深呼吸了一口氣,她勇敢的迎上大家好奇的目光,然後彎下腰,深深一鞠躬。

  「各位師傅,請多多指教。」

  封天鐸將趙海兒帶進珍滿樓的廚房一事,並未向封民達或是白震事先報備,等兩人得知此事,都十分震驚。

  但封民達已同意將珍滿樓交給他,因此對他的所有決定及作法都無異議,甚至還要白震無論如何都要支持及配合。

  白震心裡有著疑慮,擔心他因此得罪一幫廚子跟跑堂,卻也只能盡其所能的從旁協助。

  封天鐸是個不擅辭令,說話直白的人,但是趙海兒卻不是。

  她年紀輕輕卻八面玲瓏,不出三天便收服了廚房裡那些大男人的心。許是因為她年輕,看來無辜又無害吧,大伙兒一開始雖有戒心,但很快的便樂意教導她並接受她的意見。

  趙海兒將自己在二十一世紀所學到的烹飪及烘焙知識毫無保留的與他們分享,並從他們那兒學到她以往並不知道的技藝,兩相交流之下,不到三個月時間便研發了十幾款新茶點,並跟廚子們試出了許多新菜色。

  一開始,先是將新菜色及茶點當附送的小菜及點心試水溫,立刻得到客人的歡迎及喜愛,不多久便將其變成可以賣錢的單品。

  她還自己調配了幾款花草茶、水果茶及養生茶,在封天鐸的同意及支持下以下午茶的方式推出,一些喜歡嘗鮮的客人試過後都大力推薦,沒多久竟成了最受歡迎的產品。

  這天下午,珍滿樓來了一位貴客,正是省城城守大人的夫人——高氏。

  高氏在友人的推薦下來到珍滿樓,白震見貴客臨門,立刻親迎。

  「城守夫人,不知貴客臨門,有失遠迎。」

  「白掌櫃客氣了。」高氏身分高貴,待人卻謙和有禮,「我聽友人說珍滿樓推出了下午茶套餐,不只糕點可口,連茶都十分特別。」

  「是的,夫人。」白震點頭,「敝店新推出的套餐共有七款,待我向您說明。」

  「有勞。」

  於是,白震將高氏迎至二樓的廂房,並悉心解說,高氏最後點了一套助眠的下午茶套餐,一吃果然十分驚寵及喜歡。

  「白掌櫃,這真是以前從沒嘗過的滋味。」高氏好奇的問:「可是珍滿樓從哪裡聘來名師名廚?」

  白震搖頭,「回夫人的話,這茶跟糕點都是封府一名丫鬟所制作的。」

  高氏聞言,驚訝極了。「封府的丫鬟?封府還真是人才濟濟,高人雲集啊。」

  「夫人過獎了,這名丫鬟原是大少爺的專屬廚娘。」

  「聽聞封老爺已將珍滿樓交由封大少爺打理,如今珍滿樓能有這番新意及改變,他功不可沒。」

  「正是。」白震頷首微笑。

  「白掌櫃,我想見見這位廚娘,還請你幫忙。」高氏提出要求。

  白震先是一愣,旋即點頭,「夫人請稍候,我立刻將她喚來。」

  沒多久,白震回來了,可他帶來的不只趙海兒,還有封天鐸——

  封天鐸曾在兩年前見過高氏,當時是在一個禮佛大典上,娘親為了替他祈福,特地帶他前往。

  「夫人。」他一進到廂房裡,立刻行禮。

  「封大少爺,別來無恙?」高氏溫柔一笑,「上次見面已是兩年前的事了。」

  「是的。」他點頭。

  高氏細細的端詳著他,「你似乎長壯了,氣色也好了許多。」說著,她注意到他身後的趙海兒,心裡有點訝異。

  她以為負責封天鐸三餐的廚娘會是個年紀較長的丫鬟,可卻沒想到竟是個年紀只十五、六歲上下的丫頭。

  她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打量著趙海兒,忍不住問:「就是這位小姑娘?」

  「夫人,下午茶套裝的茶跟點心正是這位姑娘做的。」白震說。

  高氏滿臉驚喜,「小姑娘,你過來。」

  趙海兒聞聲,立刻兩個大步上前,「海兒向城守夫人請安。」

  看著她可人的模樣,高氏十分歡喜。「你叫海兒?」

  「是,我姓趙,名叫海兒。」她說。

  「今年幾歲?哪裡人?」

  「今年十五,是延川人。」

  「延川靠海,難怪你爹為你命名海兒。」高氏眉眼帶著溫柔的笑意,「聽白掌櫃說這些茶跟糕點都是你親手制作的?」

  「是。」

  「你是如何習得這些手藝?」

  「因為愛吃。」

  高氏一聽,微微一怔,「愛吃?」

  她說的確實不假,她的好手藝都是因此而來,因為愛吃,她開始學著做並鑽研,才有今天的功力。

  「我愛吃,所以便學著自己做,做著做著便做出了心得。」她說。

  「是嗎?」高氏續問:「我今天點的是舒眠套餐,你是如何知道在糕點或茶裡加入具有功效的花草或藥材呢?」

  「回夫人的話,那些知識只要看書便能得到。」

  她這麼一說,高氏更驚訝了。「你識字?」

  「是的。」她點頭,「我十歲進到封家後,大少爺便一直教我讀書識字。」

  這件事,封府上下除了她跟封天鐸,再無其它人知悉。聽見她這麼說,一旁的白震吃了一驚,忍不住訝異的看著封天鐸。

  一個小丫鬟識字已夠讓人驚訝,沒想到教她讀書識字的還是身分尊貴又倨傲淡漠的大少爺?

  高氏驚疑的看著封天鐸,「真想不到封大少爺有顆柔軟的心,看似冷的,實則熱著。」

  封天鐸沒想到趙海兒會把這事說出來,一時有點尷尬,不知如何響應,索性保持沉默。

  「海兒,」高氏笑視著她,「你真是遇到了好主子。」

  趙海兒瞥了封天鐸一眼,笑著說:「是啊,不過少爺有時脾氣古怪,不好伺候呢。」

  高氏沒想到她一個小小丫鬟,竟敢當著主子的面前這麼說,先是一愣,旋即笑了出來。

  「真是個有趣的孩子。」高氏打心底喜歡著她,忍不住將她的手拉來拍了拍,「你這孩子真是討喜。」

  「夫人厚愛。」她甜甜一笑。

  「對了,」高氏忽而想起一事,「我夜裡經常咳,又睡不好,可也不方便時常外出,你能每天替我做點茶點讓人送來嗎?」

  趙海兒一聽,立刻問道:「夫人常夜咳?」

  「是啊。」

  「那我幫您做點白蘿蔔蜂蜜水。」她笑著說,「只需兩天時間就能做好,夫人用來兌熱水飲用,一天三、四次便可見功效,另外我再幫您弄些舒眠的茶包,夫人睡前喝點熱茶,定能安睡到天亮。」

  「是嗎?」高氏聽了十分歡喜,頻頻點頭。

  等送走高氏這位貴客,趙海兒立刻拉著封天鐸的手——

  「大少爺,我剛才想到了一個賺錢的點子!」她滿臉是笑,難掩興奮。

  看著她那燦爛得教人睜不開眼的笑容,封天鐸的心漏跳了一下。

  「你又有什麼點子了?」

  「我能自制茶包在店裡賣嗎?」她興匆匆的問。

  他思索了一下,一開始,他以為她這點子是為了替珍滿樓另辟財源,仔細一想才發現她是想借機中飽私囊。

  「賺了錢,進誰的荷包?」

  「當然是我。」她不加思索的說。

  「你可真敢說。」

  「是我的點子欸.」她咕噥著,「不然我讓你抽成嘛。」

  看著愛錢如命,滿腦子賺錢想法的她,他忍俊不住的笑開。

  愛錢的女人通常讓人反感,可她卻愛得很可愛。

  他想,那應該是她雖然愛錢,但卻是憑借著自身的努力,而非處心積慮想從別人身上偷拐搶騙。

  「看在你替珍滿樓立了功勞的分上,准了。」他說。

  她一聽,樂得蹦蹦跳。

  閱著這兩個月的帳,封民達笑得闔不攏嘴,原因無他,只因賬面明顯比先前好看許多。

  「白震,珍滿樓這兩個月賺錢了呢。」封民達笑著對一旁的白震說。

  「是的,老爺。」白震說著,看向封天鐸,「這都是大少爺的功勞。」

  「白叔過獎,這是大家努力的成果。」封天鐸淡淡的說道。

  「爹,」封天宇笑嘻嘻的說:「自從大哥坐鎮珍滿樓,而且推出許多新菜色及什麼套餐組合後,吸引了不少以往不曾光顧珍滿樓的客人呢。」

  「嗯……」封民達滿意的點點頭,「我聽說城守夫人也對咱們珍滿樓的料理跟茶點贊譽有加。」

  對於封天鐸將趙海兒帶進珍滿樓之事,封民達是從白震口中得知的。

  一開始,他確實覺得驚訝及不解,甚至幾度想把封天鐸叫到跟前來問個明白,可轉念一想,他既然要將珍滿樓交給封天鐸打理,就必須相信他且支持他,絕不能在大家對他存有疑慮之時,不與他站在同一條陣在線。

  所以,他壓抑著不安的、疑慮的心情,選擇沉默。

  而事實證明,他的支持及放手是正確的。

  「天鐸,海兒那孩子可真是不簡單啊。」封民達笑說:「若她是男孩,前途更是無可限量。」

  提及趙海兒,封天鐸臉上雖沒有太多表情,眼睛卻泄露了心情。

  是的,她確實令人驚嘆及驚艷,她年紀輕輕,從小住在延川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來到省城後又都窩在封府,照理說應該沒什麼見識。

  可她那小小的腦袋瓜子卻有著千奇百怪的想法。

  什麼下午茶套餐、優惠券、折價券……這些別人不曾有過的生意手段,都是出自她的腦袋,她的建議替珍滿樓開辟了新的客源,也拉回那些因為嘗鮮而跑到客雲來的客人,讓珍滿樓的生意又重見榮景。

  「爹,海兒還在店裡賣她自制的茶包,頗受歡迎,昨天金氏繡坊的小姐還托人來買了一大盒。」封天宇笑說。

  「茶包?」封民達疑惑。

  封天鐸立刻解釋,「是她自己弄的茶包,具有各種不同的功效,之前城守夫人夜咳難以入眠,就是喝了她弄的白蘿蔔蜂蜜水跟舒眠茶,才得到了改善。」

  「是嗎?」封民達聽著,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孩子賺錢的本事還真不小。」

  「老爺,」這時,一直沒說話的白紀辰突然開口,「關於這件事,我有點意見……」

  「紀辰。」白震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意欲阻止他。

  可白紀辰不從,堅持發言,「趙海兒賣茶包所賺的錢是進了她的荷包,不是進了珍滿樓的賬房。」

  封民達微愕,「天鐸,這是怎麼回事?」

  「是我准她賣的。」封天鐸氣定神閑。

  「她用的都是珍滿樓的食材!」白紀辰有點激動。

  「我答應讓她以月結的方式取用那些食材,她並沒占珍滿樓跟封家的便宜。」

  「老爺,我怕的是大少爺對她開了先例,恐怕以後……」

  「紀辰,夠了。」白震聲音一沉,打斷了他。

  白紀辰眉心一擰,懊惱的看著白震,頓了頓,他不甘心的又道:「趙海兒是大少爺帶進珍滿樓的,打從一開始就引起不少不滿,如今大少爺又給了她這些特權,往後肯定會有更多異議。」

  「紀辰!」白震一臉生氣的瞪著他,如果可以,他真想塞顆橘子在這兒子嘴裡。

  「沒關系,讓他說。」封民達是個明理又胸懷寬闊的人,「紀辰,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老爺,」白紀辰像是一串不小心點燃的鞭炮,劈哩啪啦的直爆,「趙海兒何德何能?她不過是個丫鬟,居然在廚房裡跟那些廚子們平起平坐,現在還准她在店裡賣茶包,往後如果其它人也提出相同的要求,是拒絕還是點頭呢?大少爺獨寵她,給她這等特權及好處,日後一定後患無窮。」

  封民達耐心的聽完他的話,想了想一下。

  「天鐸,」他直視著封天鐸,平心靜氣的說:「紀辰這麼說倒也沒錯,雖說海兒幫了不少忙,可這確實不妥。」

  「爹,」封天鐸不卑不亢的回答,「珍滿樓的生意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有了顯著的進步,海兒功不可沒,這只能算是我給她的一點小甜頭,談不上是特權或獨寵。」

  「爹,」封天宇也幫著說話,「海兒在店裡工作勤快認真,從沒怠惰偷懶,我倒覺得無妨,再說大家都喜歡她,應該不會因為這事吃味。」

  封天宇的相助,讓封天鐸十分感謝,於是看了他一眼,感謝寫在眼底。

  「老爺,海兒在店裡的人緣極佳,確實不必擔心此事。」白震說著,瞥了白紀辰一眼,「紀辰這孩子多慮了。」

  白紀辰眼見著沒人跟他站在同一陣線,滿臉懊惱憤懣,他看著白震,眼底充滿怨慰。

  「對了,老爺,有件事想跟你商討。」白震話鋒一轉,「西街那家府中食堂的周老板今早來找我,說府中食堂要盤讓,想知道珍滿樓是否有意願買下。」

  「府中食堂的生意不是向來平穩?」

  「似乎是他的夫人身體不好,周老板決定收了生意,好好陪妻子養病。」白震續道:「他開的價錢十分公道,我認為可以買下來當做珍滿樓的二館。」

  封民達想了一下,「天鐸剛接管珍滿樓,恐怕分身乏術……」

  「可以由二少爺來打理。」白震說道:「二少爺在珍滿樓也待了不短時間,打理一間店應不是難事。」

  封天宇一聽,立刻搖頭,「白叔,我不行的,我還是跟著大哥就好。」

  封天宇生平無大志,只想快快樂樂的工作,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那些要扛責任的事情,他一點都不想碰。

  「二少爺,我會幫你的,無須擔心。」白震表現得十分積極熱切。

  「白震,這事急不得,」封民達神情凝肅,「府中食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盤下事小,能否賺錢事大,天宇還不成氣候,要是搞砸了,對他不是好事。」

  白震聽著,神情黯然,眼底隱隱有著沮喪。

  一旁,白紀辰一臉陰沉,惡狠狠的瞪了白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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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19:1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不知不覺,半年過去了。

  珍滿樓在封天鐸的打理下,恢復了往日門庭若市,客似雲來的景況。而同時,封天鐸也在趙海兒的悉心照料下,越發健康強壯,容光煥發。

  珍滿樓的重生有目共睹,封天鐸的改變亦然。

  轉眼間,秋天的腳步近了。

  季節變換,趙海兒順勢推出了一系列養生的餐點,過往那些對她存有疑慮,甚至不友善的廚子們,如今都對她十分佩服。

  他們不再拿她當孩子看,因為她不管是應對進退,待人接物,甚至於在工作調度上,都有著比女人,甚至比男人還突出的表現。

  盡管表現如此突出優秀,可她處事圓融,個性謙遜,不因自己受到重用及信任恃寵而驕,珍滿樓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歡她,就連客人都喜歡她,甚至有些城裡的公子少爺們還為了她而光顧珍滿樓。

  這日,金氏繡坊的獨子金萬才與兩個友人來到珍滿樓,要了一間廂房並點了一桌子昂貴的菜肴及茶點。

  菜吃了一半,他點了兩壺最新的「油切茶」,並要求趙海兒出來為他們解釋一下何謂油切,盡管跑堂的已經跟他解釋過,他還是堅持要趙海兒出來。

  因為金家可能跟封家結為姻親,跑堂實在不敢得罪,於是只好拜托趙海兒出面應付。

  趙海兒在珍滿樓做了九個多月時間了,期間也遇過形形色色的客人,像金萬才這種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她也碰過幾回。

  她當然可以不理會,但封天宇可能會娶金家小姐為妻,為免得罪封天宇未來的大舅子,她自然得應付一下。

  來到金萬才跟他兩位朋友的廂房,她禮貌的、非常客套的一笑。「不知道金少爺有何指教?」

  金萬才看著她,滿臉堆笑,「海兒姑娘,你終於願意出來見面了。」

  「聽說金少爺對油切茶有一些疑惑?」她直接切入正題,不與他啰唆。

  「海兒姑娘,這個月十八在萬國寺有個賞花大會,我想邀你一起前去,你覺得如何?」金萬才涎著笑,兩只眼睛死命的盯著她。

  「謝謝金少爺的好意,但是我必須工作。」她說:「那日萬國寺跟珍滿樓訂了不少糕點,我很忙呢。」

  她說的是實話。不過就算她閑到慌,也不會跟他出游。

  金萬才平時無所事事,總跟著幾個落第書生吟詩作對、賞花玩鳥,說真的,她真心瞧不起這種紈褲子弟。

  「珍滿樓這麼多人手,不差你一個吧?」金萬才笑笑的說。

  「金少爺似乎忘了我是封家的丫鬟,不是小姐。」她耐著性子婉拒他,「就算沒事忙,我也不能隨意外出。」

  「放心吧,你只要點頭答應,我就能幫你跟封老爺說去。」金萬才不死心。

  她盡可能和顏悅色,「真的謝謝金少爺,不過海兒庸俗,不懂風雅,賞花那種事我不懂。」

  「我可以教你嘛。」金萬才咧著嘴笑視著她,眼神帶著一抹輕佻,「你年紀輕,很多事不懂,不要緊,我懂,我能教你的。」說著,他冷不防一把抓住她的手。

  趙海兒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他將她的手緊緊拉著,「哎呀,瞧你的手都粗了呢!趕明兒我給你送瓶雪花膏來。」她想抽回手,但他硬是不放。

  而金萬才的友人看見他這般失禮的舉動非但沒有勸阻,反倒在一旁笑。

  「金少爺,請你放手。」她生氣,但還是盡可能平心靜氣。

  「只是摸摸手,不會出人命的。」金萬才一語雙關,面露訕笑。

  她秀眉一擰,氣惱的道:「金少爺,你再這樣,我可不客氣了。」

  「唉唷,瞧你這模樣,多俏。」金萬才說著,哈哈大笑。

  「萬才兄,這麼嫩的,你也沒碰過吧?」

  「可不是,」金萬才說:「劉嬤嬤那兒的雛兒都保護得緊,不給碰呢。」

  趙海兒一聽,知道他們拿自己跟花樓裡的雛妓比擬,當下羞惱得想扁他,她用力的掙著,可他卻使出蠻力,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腿上,攔腰抱住。

  她又驚又怒,正要大聲喝斥,廂房的門突然打開——

  封天鐸看見廂房裡的這一幕,原本就冷肅的臉倏地一沉,金萬才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幾個箭步上前,一把將趙海兒從金萬才的腿上給拉了起來。

  金萬才有點心虛,但還是無賴至極的咧嘴一笑,「原來是封大少爺,我——」

  「金萬才。」封天鐸冷冷的直呼他的名字,「你是自己走?還是我攆你走?」

  金萬才一愣。他原以為封天鐸就算看見這一幕,也會因為他是金家少爺而息事寧人,卻沒料到封天鐸竟不留情面的對他下逐客令,讓他在兩位友人面前失了面子,不禁惱了。

  「封大少爺,開門做生意,哪有趕客人的道理?」

  封天鐸將趙海兒拉至身後,用他那高大的身子擋住了她,像是連讓金萬才多看她一眼都不肯似的。

  「因為你走錯了地方。」封天鐸目光如刃的直視著他,「如果你要找姑娘,應該到對面的客雲來,要不就是長生街。」

  城裡的花樓都開在長生街上,一到掌燈時分,鶯燕聚集,搔首弄姿。

  「封大少爺,我只是跟她聊聊天。」金萬才皺起眉頭,語帶質問,「你有必要這麼說話嗎?」

  封天鐸眼底漾著令人畏怯的寒光,筆直的射向了金萬才,「聊天動的是嘴,不是手。」

  「我是見她可人,逗逗她而已。」金萬才明明理虧,卻不肯認錯走人,繼續耍賴,「我金家跟你封家可能有機會結親,你為了一個低三下四的丫頭片子跟我撕破臉,值不值?」

  封天鐸目光一凝,「低三下四?你說誰低三下四?」

  「她只是個賣身的丫鬟罷了。」

  「她不只是丫鬟。」封天鐸說:「就算她是個丫鬟,也是屬於我封天鐸的,你欺她,就是欺我。」

  就算她是個丫鬟,也是屬於我封天鐸的。

  在他身後的趙海兒聽見他說的話,不知怎地耳根一熱,心跳加速,一種說不上來的歡喜及悸動湧上心頭。

  聽見他這番話,金萬才怔愣了一下,然後曖昧的怪笑著。「喔,我明白了,原來這丫頭是封大少爺的「這個」啊?」他伸出小指比了比,語氣跟表情都帶著猥鎖。

  封天鐸眉心一擰,眼底已竄燃著怒焰。

  趙海兒感覺到他的火氣已經快傳到頭頂,只要有一條引線,就會有燎原的危險,趕緊輕輕的拉了他一下,要他不要跟金萬才計較。

  開店做生意,和氣生財是王道。雖然她剛才是被金萬才占了一點便宜,但她可以當是被狗咬,過了便算了。

  可是金家跟封家有結親可能,若他跟金萬才杠上,傷了和氣,可不只是少了個客人那麼簡單。

  「金少,」金萬才的朋友似乎也感覺到封天鐸就快要發飆了,識時務的勸阻,「少說兩句,咱們走吧?」

  金萬才仗著封天鐸不敢動他,不知收斂,繼續說:「我是看得起這丫頭,才叫她來聊兩句,也不過就是拉她坐下而已,她有掉塊肉嗎?」

  趙海兒真的覺得金萬才很嘴賤、很欠扁,也很不長眼,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封天鐸已經在忍、在壓抑,可他卻像是存心找麻煩似的說個不停。

  「封大少爺,這種丫頭你封家要的話,十個百個都有,為了一個卑賤的丫頭壞了兩家和氣,依我看,你真是……」金萬才這話還沒說完,人已經倒在地上。

  因為封天鐸狠狠的給了他一記重拳。

  「哎呀……痛啊……」金萬才連人帶椅子的摔在地上,搗著臉,痛得眼淚直流。

  這一幕,讓趙海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她兩世以來,還是第一次有男人為了她而動手打人。

  金萬才的兩個友人急忙扶起金萬才,檢視著他的傷,見他鼻血直流,鼻梁似乎被打斷了。

  金萬才眼淚鼻血直流,又痛苦又憤怒的瞪著封天鐸,「轟……轟天躲……你……你……」他發音都不標准了。

  「你們再不帶他滾,我就親自把你們丟出去。」封天鐸這話是說給金萬才兩名朋友聽的。

  兩人一聽,立刻點頭,連聲答應,然後一左一右的架著金萬才離去。

  金萬才離去前,還不甘心的撂著狠話,「轟天躲,喳……喳毛走喳瞧!」

  三人狼狽離去後,趙海兒回過神來,驚慌的看著他。還未開口,他已看著她,十分生氣。

  「誰讓你來見他的?!」他濃眉皺緊,語帶責備,「你一個姑娘家進到只有三個男人的廂房,不怕出事嗎?」

  「我……」被他一罵,她的腦袋頓時一空。

  「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要吃大虧了,知不知道?」

  封天鐸剛從外面進來,便聽跑堂說趙海兒被叫到金萬才的廂房去。他一聽,想也不想的就往廂房衝。

  金萬才是個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風評跟德行,他是知道的,果然,一打開門,他就看見金萬才把趙海兒拉坐在自己腿上的一幕。

  那一幕讓他感到憤怒,那種憤怒不完全是出於正義,出於不平,更多的是不滿跟惱恨。

  那感覺像是有人侵犯了他的領域,想搶奪屬於他的東西。

  他知道金萬才是金氏繡坊的少爺,也知道金家跟封家可能結為親家,當然,他更知道開店做生意求的是和氣生財,他必須冷靜的處理眼前的問題。

  這些他都知道,可當他看見那一幕,再聽見金萬才那些話,他根本壓制不了自己的脾氣,不只出言警告恐嚇金萬才,甚至還動了手……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做出如此衝動的事情,就因為她。

  一直以來,他都把她當妹妹般保護著,可此刻,他卻意識到自己的感情,當看見她被金萬才輕薄時,他內心充滿著的不只是憤怒,還有……嫉妒。

  「他……我……」迎上他憤怒的、像是在怪罪她的眼神,她眉頭一蹙,無限委屈。

  他在怪她嗎?要不是她,他不會動手打金萬才,不會把局面搞得如此難堪又難以收拾嗎?

  他後悔了?他後悔為了她而動手嗎?

  「我想他是金家的少爺,是封家未來的親家,所以才……」她委屈得想哭,卻又倔強的不讓眼淚流下,「你以為我喜歡應付他嗎?我……我也是……」說著,她越發難過,想起自己剛才受的委屈跟羞辱,她眼眶濕了。

  方才她還因為他說了那句話而感動,甚至激動、悸動,原以為他會好好安慰她一番,沒想到他竟急著指責她。

  就好像有女生在捷運上被色狼偷摸一把,明明吃了虧受了傷害,卻被指責說:誰叫你是女的?誰叫你跟男人擠捷運?誰叫你長得一副讓人想摸的樣子?

  她覺得好受傷,比剛才被金萬才占了便宜還受傷。

  「對不起,是我不好……」她低著頭,說著反話,「是我蠢,進了金少爺的廂房,是我不長眼,我是麻煩精,我害你動手打了他,都是我活該,我自找的,我……我……」說著說著,她哽咽了,可她還是不准自己掉下眼淚,將臉壓得低低的,不讓他看見。

  聽見她說這些像是在挑釁的話,封天鐸實在很生氣。

  他是那種意思嗎?他只是在教她,希望她別再讓自己身陷在危險之中。

  雖然應客人要求露臉應酬有些時候是難以拒絕的,但像這種情形,她應該找人同行,而不是一個人進到只有男人的廂房裡。

  今天幸好是他及時回來,否則要吃上什麼虧還不曉得。

  他是心疼她、想保護她,才會說這些話,怎麼她卻好像在跟他生氣?

  「我是那種意思嗎?你……」他還要訓,卻發現她的肩頭顫抖得厲害,彷佛是在無聲的哭泣。

  他的心一緊,剛才還想說出口的話硬生生的吞了回去,甚至忘記自己剛才想說什麼。

  過去,不是沒有女人在他面前哭過,那些想爬上他的床,對他獻殷勤的丫鬟婢女之中,也有不少被他罵哭的,可不管她們哭得多可憐,他從不曾心軟過,但此刻,他的心揪得好緊,好痛。

  他有種很深很深的罪惡感跟愧疚感。他想,他該安慰她,該向她道歉,讓她知道他不是那種意思,更沒覺得她活該,可他不知道如何開口。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時,她突然一個彎腰,「我先去做事了。」說完,她壓低著頭,轉身便要離去。

  一時情急,他想也不想的伸手拉住了她。

  她轉過頭,驚怒的瞪著他,而他發現她已滿臉是淚。

  那一瞬間,他的腦子不做他想,張手就將她撈進懷裡,緊緊的攬著。

  她又驚又氣,狠狠的朝他胸口槌了幾下,眼淚不爭氣的直落。

  他不在乎她槌了他幾下,仍緊緊的抱著她。他的胸口好熱,從不曾有過這種感覺,對一個女子。

  她還小,未滿十六,可自從她死而復生並住進真德院後,他卻經常忘了她只有十五、六歲。

  看著她的眼睛,他總覺得她是個女人。

  他感到懊惱,甚至想立刻就松開手,可是他卻將她抱得更緊了。

  「對不起。」他低下頭,聲線低啞的對她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聽見他低沉而又溫柔的聲音,趙海兒激動的情緒平靜了下來。經過她這幾個月來的調養,當初清瘦的他現在長壯了,被他緊鎖在他寬大的胸懷裡,她有種安心卻又驚慌的感覺。

  她意外的喜歡著他的胸膛及溫度,也不意外的因為他的舉動而驚慌。

  「我很生氣。」他說:「看見他欺負你,我很生氣,我只是希望你能保護自己,不是在怪你……」

  她靜靜的聽著,剛才的氣憤跟委屈一掃而空。原來是這樣啊,他不是在懊惱她讓他杠上金萬才,而是在心疼她。

  他不擅言辭,才會說了讓她誤會並難過的話。她懂了,明白了。

  「這種事,我不會再讓它發生……」他像是在宣誓般,「絕不會。」

  她抬起臉,迎上了他堅定真摯又熾烈直接的眸光,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她……你中招了。

  封天鐸打斷金萬才的鼻梁之事,很快便傳到封民達的耳裡。

  當晚,金家派人來討公道,要封天鐸就此事向金萬才敬茶賠罪,可封天鐸堅持那家伙是罪有應得,斥退了金家派來的人。

  稍晚,封民達將封天鐸喚至書齋。當他一進去,發現白震跟封天宇都在。

  「天鐸,」封民達神情略顯無奈,「你怎會做出如此衝動之事?」

  「爹,我並沒有錯。」封天鐸態度強硬。

  「他是客人,咱們開門做生意,就是要和氣生財,你動手之事傳出,可是會影響珍滿樓的生意啊。」封民達很苦惱,「珍滿樓好不容易恢復了過往的榮景,卻可能被你這一拳給毀了。」

  「爹,」封天鐸臉色一沉,「難道為了生意,可以犠牲尊嚴?」

  「你是說海兒?」封民達眉頭一皺,「爹知道金少爺對她是輕薄了些,不過因為這樣而得罪客人,未免不智。」

  「如果海兒是爹的女兒呢?」封天鐸直視著他,「如果她是爹的女兒,爹還可以說出相同的話嗎?」

  封民達被他這麼一堵,頓時沒了話。

  「海兒雖是丫鬟,但也是趙家的女兒。趙家將她交給我們,我們就有責任保護她,再說了,」他續道:「珍滿樓能拉回客人並增加新客人,海兒功不可沒,光憑這點,就值得為她挺身而出。」

  封民達微皺著眉,沉吟片刻。「你說的固然有理,但作法可議。」

  「爹,要我向他賠罪是萬不可能。」他態度強硬,毫無轉圜的可能,「當時他如何輕薄海兒,事後又是如何理直氣壯、理所當然,我親眼目睹,換了任何人,都不會毫無作為,事實上,那一拳已經便宜了他。」

  這時,一旁的白震突然開口,「大少爺,要是換了別人,不是海兒,你忍得下嗎?會有不同的作法嗎?」

  此話一出,封天鐸立刻望向了他。頓時,書齋內寂靜無聲,三人都等著他的回應。

  「大少爺可是因為海兒,才有如此衝動行為?」白震再問。

  封天鐸神情泰然自若,「白叔這麼問,是想得到什麼答案?是或不是,差別又在哪裡?」

  「大少爺知道他是金氏繡坊的少爺吧?」

  「當然。」

  「那大少爺應該也知道封家跟金家可能結為親家之事吧?」白震神情嚴肅,甚至帶了點惱意,「大少爺可想過這衝動的一拳,將會毀了二少爺的終身大事?」

  封天鐸當然知道這可能使兩家聯姻之事生變,但在那當下,他唯一想到的是要守護海兒。

  「大少爺為了一個丫鬟而毀了二少爺的婚事,難道不覺得對二少爺不公?」白震語帶責難,「一個丫鬟的名譽,比得上二少爺的終身大事嗎?」

  封天鐸不語,但臉上仍舊沒有半點後悔。

  他神情凝肅冷然,沉吟須臾,他深呼吸了一口氣。

  「如果因為海兒只是個丫鬟,就不值得為她出頭的話,那麼我只能這麼說,」他眸光一凝,堅定的迎向封民達及白震的目光,「海兒對我來說,不只是丫鬟。」

  此話一出,封民達、白震跟封天宇都面露驚訝之情。

  「天鐸,你這話是……」

  「一直以來,我在意著她的一切,本以為那只是一種兄妹般的感情,但當我看見金萬才輕薄她時,我才驚覺到……也許不只是那樣。」封天鐸說著趙海兒的時候,腦海中也浮現她的身影。

  想著她的一顰一笑,他心頭有股暖意。

  當一個男人想保護一個女人,而且是不計一切代價的去保護一個女人時,那只有兩種感情。

  一種是親情,例如父親對女兒,或是兄弟對姊妹,但他不是海兒的爹,也不是海兒的兄弟,因此那只有另一種可能,就是他把她當一個女人般保護。

  那是愛,是他對她動了戀心。

  「天鐸,你是說你對她動了心?」封民達驚疑的問。

  「爹不是希望我能成家嗎?」封天鐸唇角一勾,「待海兒滿十六,我就娶她吧。」

  「什麼?!」封民達驚訝的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我不要。」趙海兒直視著封天鐸的眼睛,斷然的、肯定的、毫不思索又帶著惱意的說出這三個字。

  封天鐸愣住,狐疑的看著她,然後有點懊惱。

  「你不要?」

  「嗯。」

  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她清楚得很。金家上門討公道,他不肯道歉,封民達肯定是為了這件事把他叫去書齋。

  他去了一趟書齋,回來後竟然說等她十六歲就納她為妾,想也知道八成是封民達跟白震他們怪他為了一個丫鬟得罪金萬才,壞了封天宇的婚事。

  接著,他便為了要證明她不只是個丫鬟,賭氣的說要娶她。

  好吧,她是挺喜歡他的,但不表示她願意糊裡胡塗的嫁給他,他想娶她,得先問過她,怎麼可以自己說了算?

  而且他是真的喜歡她、想娶她?還是只是逞一時之氣?

  再說……妾?哈哈,她才沒那麼大的肚量跟其它女人共有一個男人呢!

  「你不要?」像是懷疑自己沒聽清楚,他又問了一次。

  「你耳背嗎?」她秀眉一蹙,一字一句的說:「我、不、要。」

  他濃眉緊皺,兩只眼睛直勾勾的望住她。

  府裡有多少丫鬟想方設法的要爬上他的床,得到他的青睞,可他卻看不上眼,而她輕而易舉的得到他的憐愛,卻斷然的拒絕?

  「為什麼?」他問:「這樣的安排跟結果對你來說不夠好嗎?我納你為妾,你就不需要一天到晚想著幫自己贖身,從此你不是丫鬟,更不是珍滿樓的伙計,而是少奶奶,可以管事的少奶奶。」

  她想了一下。確實,一個丫鬟能飛上枝頭成鳳凰,的確該謝天謝地,可是她不要。

  「雖然什麼都好,但是我不要。」

  他瞪大了眼睛,她的拒絕讓他覺得沮喪又懊惱。

  自她到真德院來,便悉心的照料著他的生活起居及飲食。花心思做美味又養生的菜肴喂飽他,有時還燉補調養他的身體,那樣的用心難道只是一種身為丫鬟的義務及責任?

  他以為當他把這件事告訴她時,她會震驚,然後害羞,接著便含羞帶怯的點頭答應,她沒感激涕零,至少也該滿心歡喜,可是結果卻大出他意料之外,也教他大失所望。

  他得說,他的自尊受傷了。

  可轉念又想,是不是因為她還太小?是不是因為她把他當主子、當兄長,所以一時無法接受他要娶她的事實?

  這麼一想,他心裡舒服多了。

  「太早了嗎?」他試著平心靜氣的問,「是不是你還小,不想嫁人?」

  她一愣。他一定以為她是因為未滿十六,還是個小孩,才會拒絕他這個大人的結婚要求。

  但他不知道的是……住在這趙海兒未滿十六的身體裡的是個二十五歲的女人。

  她承認她對他有感覺、有情愫,但是這種彷佛被操控了命運的事情,她無法接受。

  他連一句喜歡她、愛她都沒說過,就在她根本不知情的情況下,片面的決定了她的終身大事?

  再說,落在這身體裡當人家的丫鬟已經夠委屈她了,還要她當妾?

  「我不想嫁你。」

  聞言,封天鐸自己找到的安慰颼的一下又不見了。

  他懊惱的看著她,「我偏要娶你。」

  她臉上好似寫著「你憑什麼擺弄我」,杏眼圓瞪。「我只賣給封家十年。」

  「你嫌棄我什麼?」

  「我沒嫌棄你。」她說:「只是不想嫁你。」說罷,她一個跺腳,轉身一溜煙的跑出封天鐸的書齋。

  回到房間,她氣得把床上的枕頭棉被亂丟一通。

  但冷靜下來後,她才發現自己沒把話好好說清楚。他們都衝'都在賭氣,一個霸王似的說要娶,一個潑猴般的說不嫁,最後什麼都模糊了。

  他為什麼非要娶?她為什麼不嫁?誰都沒說明白,即使她前面臆測了那麼多,還是該讓他親口說。

  他真的喜歡她嗎?還是出於善意想照顧她?或者只是為了跟他爹嘔氣?這些,她都想知道,卻都沒問。

  「唉。」她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趙海兒在倉庫裡點著剛送到的干貨,卻發現少了兩箱。正疑惑著,有人走了進來。

  她一看是白紀辰,連忙點頭致意,「副掌櫃。」

  白紀辰其實在珍滿樓裡的職位並不到副掌櫃的位階,但因為他是白震之子,白震又經常將作帳的工作交給他,因此大家都稱呼他一聲副掌櫃。

  趙海兒知道白紀辰對封天鐸有敵意,雖然表面上一派和氣,但她卻能嗅到空氣中的煙硝味。

  也許是「厭屋及烏」吧,她感覺到白紀辰也不怎麼喜歡她。

  這也不奇怪,她在廚房裡聽不少廚子說,在封天鐸還未進到珍滿樓前,白紀辰的權力是極大的,有時甚至超過封天宇。

  可自從封天鐸來了後,大權在握又親力親為,白紀辰顯然逐漸變得不重要,且變得可有可無。

  白紀辰比封天鐸年長,在珍滿樓的時間又比封天鐸來得久,或許是自覺資歷跟經驗都比封天鐸多,因此對於必須聽命於他之事覺得不服吧。

  「你在這裡做什麼?」白紀辰問。

  「張叔叫我來拿一箱干貨。可是我發現干貨少了兩箱。」

  白紀辰臉一沉,「怎麼可能?」

  「是真的。」她語氣肯定,「前天大友記的小老板來,張叔跟他訂了五箱,小老板也寫了張單子給張叔,我看見了。」

  白紀辰給了她一記白眼,「你不過是個丫鬟,懂什麼?」說著,他轉身隨便喊了個人,去幫他把賬本取來。

  不一會兒,有人幫他把賬本取來,他翻開來給她看,「瞧,上面清清楚楚的寫了三箱。」他語氣不耐的說。

  她一看,賬本上確實寫著三箱,日期及店家都吻合。

  「真奇怪……」她納悶,但事實確實擺在眼前。「難道是張叔後來又改了?」

  「哼!」白紀辰用力的闔上賬本,沒好臉色的瞪著她,「你當自己是什麼?居然查起帳來了?」

  她一怔,連忙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可別以為有大少爺在後面給你撐腰,就忘了自己是什麼身分。」白紀辰語氣極不友善,「看你年紀輕輕,還天真得很,沒想到已經懂得那些勾引男人的伎倆。」

  「嗄?」

  「哼,」他冷笑一記,充滿不屑,「一定是那些不知檢點的丫鬟教你的吧?你住在真德院,都對大少爺做了什麼?是怎麼伺候他的?」

  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她氣憤的說:「我沒有!」

  不只她沒有,封天鐸也不是那種人,多少丫鬟想爬上他的床,都遭到他的斥退呀!

  「副掌櫃,東西能亂吃,話不能亂說。」她表情嚴肅。

  「若沒有,憑你一個丫鬟能在珍滿樓裡出入,對我指指點點?」

  「我憑的是真本事。」她自傲的說,「我會做菜,我會調茶,我不是來混日子的!」

  白紀辰一聽「混日子」三個字,覺得真是刺耳極了。

  「你說誰混日子?!」他一個大步欺近她,「你說,誰在混日子?」

  她退後兩步,倔強的瞪著他,「我沒說誰。」

  「你是不是在說我?」白紀辰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

  「你干麼自己承認?」她不甘示弱的回嗆。

  自封天鐸來到珍滿樓後就自覺過得很窩囊的白紀辰,對於一個身分比他低微的丫鬟竟敢如此對他說話,感到相當的不滿及憤怒,一個失控,他伸出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臭丫頭,你敢這麼跟我說話?你知道我是誰嗎?!」白紀辰低吼,眼睛裡爬滿了憤怒的血絲,

  被掐住脖子的趙海兒又驚又痛,完全發不出聲音,臉也因為缺氧而漲紅。她想掰開他的手指頭,卻使不上力,「呃……呃……」

  「副……副掌櫃?」這時,因為等不到她回去,張磊派了副手李昭來看看。李昭一到倉庫門口,便看見白紀辰掐著她脖子,一副想置她於死地的樣子。

  聽見聲音,白紀辰突然回過神,松開了手,趙海兒整個人瞬間像是斷了線的傀儡娃娃般癱在地上。

  李昭驚疑的看著他,再看看趙海兒,一時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白紀辰快步走過來,指著他鼻子,語帶威脅的道:「最好別亂說。」說罷,他便快步離去。

  他前腳一走,李昭立刻衝向趙海兒,並扶起她。

  「海兒,你沒事吧?」

  她神情驚恐而痛苦,眼睛充血,眼眶泛紅,委屈又害怕得想哭,卻又好強的搖搖頭,艱難的說:「昭……昭哥,我沒事……」

  「到底是怎麼了?」

  「算了。」聽見白紀辰威脅李昭的話,她不想李昭惹禍上身,「昭哥,你誰都別說。」

  「可是……」李昭直覺剛才若不是他及時趕到,或許白紀辰真會失手掐死她。

  這不是小事,真能不說嗎?

  「昭哥,幫我拿箱干貨,咱們回廚房去吧。」她打斷他,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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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20: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通常忙完自己分內的事,趙海兒就能先行回到封府。

  回到真德院,她先洗過澡,一到房間,她就著銅鏡看著自己的頸部,還有隱隱約約的紅印子。

  喉嚨很痛,她想白紀辰應是掐傷她的氣管了。

  那時她的腦袋一片空白,真的覺得自己快被他掐死了,若不是昭哥出現,後果是什麼,她想都不敢想……

  今天所發生的事,讓她警覺到白紀辰是個可怕的人,喜怒無常,若是不順他的心意,下一秒鐘要發生什麼事真的沒人知道。

  不過也因為如此,讓她忍不住起了疑心。

  她只不過疑惑數目不對而已,他的反應為何如此激動?正忖著,外面傳來腳步聲,很急、很快。

  砰砰砰。

  「海兒,開門。」門外傳來封天鐸的聲音,聽起來又氣又急。

  是不是她做錯了什麼?因為拒絕嫁他,這幾天他們處得很僵,不只沒怎麼說話,就連眼神都對不上。

  好幾次她想跟他解釋,可又覺得沒必要,如果他是真心想娶她,他會來找她談,若他就這麼放棄了,那表示他不過是一時興起,一時衝動。

  婚姻不是兒戲,情緒化的決定將是不幸的開始。

  她起身打開房門,門外,封天鐸神情有著平時不曾見過的憂急,他的視線落在她脖子上,濃眉倏地一豎,讓她下意識用手覆著頸部。

  「為什麼沒跟我說?」封天鐸沉聲問道。

  她微怔,困惑的看著他。他臉上有著不舍及憤怒,連續深呼吸兩次,像是要壓下那狂暴的怒氣。

  她蹙著眉頭,低頭思索。一定是昭哥說的,她要他別說,就是不希望他惹上白紀辰,也不希望封天鐸知悉此事,怕他跟白紀辰起衝突,結果他還是說了,唉。

  「昭哥說的?」

  「誰說的不重要。」他說,「重要的是,這是不是真的?」

  她沉默幾秒鐘,「沒什麼事,只是一場誤會。」

  「是什麼樣的誤會,他要掐你脖子?」他問:「聽你說話的聲音,你的咽喉已經受傷了。」

  「不礙事,他只是嚇嚇我。」

  「我是誰?」封天鐸突然端起她的下巴,兩只如同燃著火焰的眼睛直視著她。

  迎上他的目光,她心頭一顫。「呃……大少爺。」

  「我是你的誰?」他又問。

  「主子?」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

  「那你又是我的誰?」

  「丫……丫鬟……」她越答越是心虛。

  「你不認為我該為你出頭嗎?你不覺得我應該保護你嗎?」

  「大少爺已經為我惹上一次麻煩,所以……」他為了她杠上金萬才,還是不久前的事呢。

  他總不能為她到處樹敵吧?再說她拒絕嫁他之後,他們相處得有點尷尬,好強的她也不想再麻煩他或欠他人情。

  「副掌櫃是白掌櫃的兒子,大少爺得罪外人可以,可他卻是老爺信任之人的獨子,我不能讓你腹背受敵。」

  聞言,封天鐸心頭微微一震。

  她這是在替他著想嗎?因為不想他難做,才忍下一切,這麼說來,他在她心裡還是有一些分量跟位置吧?

  忖著,他感到欣喜安慰。

  雖然當他感覺到這樣的欣喜安慰時,有點懊惱沮喪,畢竟他從來不曾讓任何人主宰他的情緒及情感。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及激動還是襲上心頭。

  「我的身分跟大少爺相比,就像是人跟狗一般,做為一條狗,我不能讓你……」

  「就算是狗又如何?」他打斷了她的話,目光直視著她,「我喜歡狗。」

  趙海兒登時瞪大了眼睛,驚訝的望著他。

  剛才……那算是一種告白嗎?

  「你當自己是人也好,是狗也好,我都喜歡。」

  她的臉頰倏地一熱,兩只耳朵也直發燙。

  「哪怕你真是一條狗,也是我封天鐸的狗。」他目光一凝,眼底迸射出懾人的銳芒,「誰欺負我的狗,我絕饒不了他。」

  「千萬不要。」她急急阻止他,「不要為了我得罪白掌櫃。」

  「掐你的不是白叔,我不找他算帳。」

  這件事並不是李昭告訴他的,而是張磊。李昭怕白紀辰找他麻煩,掙扎了許久才告訴張磊這件事。

  張磊是個北方漢子,性子直,脾氣硬,向來不吃白紀辰那一套。雖然封天鐸當初坐鎮珍滿樓時,張磊曾因理念不合,以及讓趙海兒進入廚房之事而跟他有不愉快,但在之後,趙海兒不僅發揮了讓人刮目相看、心服口服的實力,而且對廚房裡的每個人都非常的禮貌敬重,讓他對她有了不一樣的想法及看法。

  趙海兒確實有本事,而他張磊珍惜有本事的人。

  至於封天鐸,他雖然做事待人都不太講人情,讓人有點難以招架,但他凡事親力親為,而且賞罰分明,在珍滿樓的營收數字止跌回升後,更依職務及年資在固定的薪俸之外,發給每個人獎金。

  如果珍滿樓是個國家,而封天鐸是一國之君,那麼這對大家來說,簡直就是德政。

  因為對封天鐸服氣,又惜趙海兒的才,因此在聽聞此事後,他立刻就跟封天鐸稟報了。

  「但他是白掌櫃的兒子……」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態度強硬,「不管是誤會還是其它,他動手傷你就理虧。」

  他那「誰都不能欺負你」的態度,讓趙海兒的心雀躍不已。他是真的在乎她吧?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吧?不然他怎會一次又一次的為她出頭,擺出一副護花使者的架勢?

  若真如此,是否表示他說要娶她,並非一時衝動?忖著,她忍不住心悸。

  「為什麼要替我出頭?我……我以為大少爺在生我的氣……」她怯怯的說。

  「生你的氣?」

  「因為我說不嫁你啊。」她睇著他。

  他微怔,忽地眉心一擰,臉色一沉,故作懊惱狀。

  「嗯……確實是有點生氣。」他說:「我可是封天鐸,而你卻駿了我的面子,你知道多少人想嫁我嗎?」

  迎上他的眸子,她縮了縮脖子,「做為一個丫鬟,失去自由已經夠悲哀了,我怎能還讓人主宰我的婚姻?」

  「主宰?」

  「你說要娶我時,我不只不知情,而且也不在場。」

  「我不是回來跟你說了?」

  「那是事後。」她語帶抱怨,「而且你是因為一時氣憤及衝動,才說要娶我的吧?」

  他想了想,老實的說:「確實是有那麼一點。」

  「欸?」她頓時瞪大眼睛。

  「當時白叔一直質疑我,認為我不該為了一個卑微的丫鬟壞了天宇的婚事,他問我如果當事人不是你,我是否還會做同樣的反應及處置。」

  聞言,她好奇又疑惑的望著他,「你會嗎?」

  「應該還是會,只是不會如此氣憤失控。」說著,他露出靦腆的表情,斜瞥了她一眼,「行了,別問了。」

  他害羞的模樣,教她心頭滿是甜蜜。

  「所以你不是一時衝動?是因為我比較……特別?」

  他有點羞惱的撇過頭,「不是說別問了嗎?」

  「可是我想知道嘛!」

  「知道那麼多做什麼用?你不是不嫁?」他將問題丟回給她,「你怎麼不說說,為什麼你不肯嫁我?我配不上你?」

  她搖搖頭,「不是。」

  「那麼是什麼?」他又問:「你還太小,不想嫁人?」

  她忖了一下。確實,趙海兒還未滿十六歲呢。在她原本的世界,也要十八歲才算是成年人呢。

  「也有吧。」她說:「我還沒十六歲。」

  「我說了,等你十六再娶你。」

  「十六歲還是太小了。」她一臉認真。

  他眉心一皺,「那要幾歲?」

  「至少十八吧。」

  聞言,他一愣。「十八?你知道我現在幾歲嗎?二十三。再過兩年,我已經二十五了。」

  「二十五還很年輕呢!」她笑著說:「而且你的心智會更成熟,性情會更穩定。」

  他一怔,「你是說我現在不成熟,不穩定?」

  「就算你成熟穩定了,我也還沒呀。我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十六歲少女……」

  「你懵懂無知?」他不以為然的一笑,「你可比很多人都精明世故多了。」

  這個是事實,但那是因為她的心智已經二十五。

  「除了這個,可還有拒絕我的理由?」他又問。

  她忖了一下,神情突然變得凝肅。她直視著他的眼睛,問:「你是要娶我做妾吧?」

  他微頓,「有何不妥嗎?」

  她是丫鬟出身,封家只能接受她做妾。這是不能打破的規矩,他認為她應能理解並接受,事實上,這對她來說,應當已是最幸福圓滿的歸宿及結果。

  「還是你不做妾,想做正妻?」

  她搖頭。「正妻、平妻或是妾,都只是一種稱謂,就算沒有名分,只要兩人相愛就行。」

  「那你……」

  「我不能接受的是,」她平靜的望向他的眼睛,「與另一個女人共有一個男人。」

  聞言,他心頭一震。

  「就算我沒名沒分,只要你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那就算死後不能進封家的祠堂,受封家子孫的香火供養,我也不在意。」她目光澄澈,語氣堅定。

  聽到她這番話,封天鐸感到驚訝及震撼。

  她未及十六,卻有這樣超乎尋常女子的思想,她不甘於被擺弄,不管是命運還是人,而他,就是被這樣的她所吸引。

  他相信自己此生都只想擁有她這麼一個女子,也只愛她一人。

  「如果我只屬於你一人,你便願意跟我,即便沒有名分?」他深深的注視著她。

  她迎上他的眼睛,毫無猶豫的點點頭。

  見她點頭點得如此堅定又果決,封天鐸心頭一熱,多日來因為被她拒絕而淤積在胸口的沮喪及失落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點沒問題,我跟你保證。」

  「話別說太滿,男人很善變的。」她打趣的說。

  他用手指彈了她的額頭,「你才幾歲,懂什麼男人?」

  她摸摸自己的額頭,瞪著他,「我就是懂。」

  她嬌俏的模樣逗笑了他。「人小鬼大。」接著他笑意一斂,「對了,白紀辰究竟是為了何事掐你?」

  趙海兒將事發的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聽完,他神情凝肅,不發一語。

  見他如此,她直覺有事。「你想到了什麼?」

  他思索片刻,下意識的放低聲量,「有件事,我一直在調查……」

  「什麼事?」他神秘兮兮的樣子,讓她越加的好奇。

  「幾個月前,我發現帳目有出入,也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決定進到珍滿樓。」

  她身子一震,「帳目一直都是白掌櫃跟白紀辰在處理,難道……」

  「此事還未有證據,不能斷言。」他搖頭,「白叔自年輕時便在封家謀事,我爹十分信任他,而他也一直將珍滿樓打理得很好,這事未查明前,絕不能漏了口風,以免打草驚蛇又傷了感情。」

  「嗯,說得也是。」她點點頭。

  突然,她想到了一件事,比起私吞帳款還要嚴重的事。

  「大少爺,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她一臉嚴肅。

  「什麼事?」

  「大少爺以往的膳食都是由珍滿樓送來的,不是嗎?」她說:「我來到真德院後,無意間發現了你的菜肴裡常常出現相克的食物。」

  他不解地問:「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珍滿樓送來給你吃的東西,常常對你的身體毫無幫助,甚至會傷害你的身體。」

  聞言,他先是一愣,然後驚訝又生氣的瞪著她。「你居然現在才說?你眼睜睜的看著我吃那些東西多久了?」

  「沒沒沒。」她急忙解釋,「我全沒讓那些東西進到你的肚子裡。」

  「怎麼說?」

  「少爺的早午膳都是我做的,只有晚膳才吃珍滿樓送來的東西,我若發現不尋常,便會用自己中午多做的菜色補上。」

  他一聽,稍稍平息惱意。「算你機靈。」

  「當初我沒說出來,是擔心做那些菜肴的師傅或許無心,要是我說了,怕會連累他們受罰或是沒了活計。」

  封天鐸若有所思,「你進到珍滿樓後,有發現任何異常嗎?」

  「沒有。」她說:「我不曾發現有任何一位師傅做出屬性相克的菜色。」

  「唔……」他沉吟著,久久沒說話。

  「大少爺,我在想……」她有話想說,卻有幾分遲疑。

  「說。」他目光一凝,看著她。

  「你一直體虛,會不會就是長期吃了那些相克的食物?」她說,「我聽說你幼時曾因誤食毒物而傷了身體,從此便體弱多病,難道……有人一直在毒害你?」

  封天鐸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神情凝沉。

  「那件事大部分的人都認為是意外,但貞伯始終覺得是有心人所為,只是這麼多年來,我雖體弱,卻未再發生任何事情,因此我也曾認為那或許真是個意外。」

  他深深的看著她,低聲道:「如今你這麼一說,我又想起了那件事。」

  「此事非同小可。」

  「是啊。」他臉上沒有驚疑畏懼,更不見氣憤惱火,面對這件事,他十分冷靜且平靜。

  「看來……真有躲在暗處的敵人呢。」說著,他唇角一撇。

  長生街上,星苑樓。

  白紀辰喝得爛醉如泥,被兩個友人自星苑樓中扶出。他似乎喝得不夠盡興,一路生氣的嚷嚷著。

  「花魚兒,」他轉身,手往星苑樓裡指,「花魚兒,你真不出來見本大爺?!」

  「白兄,好了,今晚你喝多了。」兩旁的友人好言勸他。

  不為別的,只因負責維持星苑樓的秩序,不讓尋芳客鬧事的打手已經站在那裡,正冷冷的瞪視著他們,一副敢生事就動手的模樣。

  「花魚兒,你這見錢眼開的女人!」白紀辰破口大罵,「你等著!等著老子帶著大把銀子回來砸你!」

  「白兄,好了,別說了。」兩名友人死拉活扯,硬是將他拖離,把他送返封府。

  白紀辰一路搖搖晃晃的往他住的廂房而去,嘴裡還自言自語著,「花魚兒,你這賤貨,老子有錢時就黏著我官人長官人短,現在就……哼,等著瞧……」

  花魚兒是星苑樓的名妓,精通四藝且擁有國色天香、沉魚落雁之貌,每天捧著銀兩等著見她的男客,多於過江之鯽。因為有男人用金銀珠寶捧著,便也養大了花魚兒的胃口。

  為一親芳澤,白紀辰散盡錢財的接近她,以至於最後入不敷出,開始冒險當只偷糧的耗子。

  這些年,他利用職務之便做假帳,從中偷取珍滿樓的營收或帳款,然後用這些錢來供養花魚兒,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原本一切都非常順利,直到封天鐸進到珍滿樓。

  封天鐸經常檢查賬冊,讓他只能動點小手腳,偶爾偷個幾兩銀子,根本不夠塞牙縫,沒有足夠的銀兩捧花魚兒的場,她再也不理睬他,彷佛他從不曾出現在她的生命中似的。

  他恨透了花魚兒這勢利的女人,更恨透了封天鐸!

  「等著瞧……等著瞧……」他腳步顛顛倒倒的進到黑乎乎的廂房,推開門,還差點兒被門坎絆倒。

  他的身子歪歪扭扭的扶著一旁的櫃子站起,然後往床的方向走去。這是他的房間,就算閉著眼睛都能摸上床躺下。

  終於,他摸到床,然後一個翻身,大字型的仰躺在床上,還打了個酒嗝,他閉上眼,立刻就打起呼來。

  忽地,一只大手憑空自黑暗中出現,並探向他的頸子,一把掐住他咽喉。

  「呃!」白紀辰整個人一彈,驚醒了過來,他掙扎著,可卻使不了力推開。

  「呃……呃……」他發出痛苦的聲音。

  那只手緊緊的扣住他的脖子,彷佛要置他於死地般,他在一片漆黑中,就著窗外幽微的月光,隱約看見了那人的身影。

  那是一個男人,高大的男人,可他看不見他的臉,男人用力的掐著他,卻沒發出一點聲息,彷佛鬼魅般。

  「呃、呃……救……」他腦袋漸漸空白,眼前也開始模糊,「救……」

  他想求救,卻發不出聲音,就在他幾乎要失去意識之時,那掐著他的手突然稍稍一松。

  終於可以呼吸,白紀辰大大的吸了一口氣,可卻沒有力氣做出任何的防備及反抗。

  這時,黑暗中傳來了低沉的、冷酷的哼笑聲。

  他滿心恐懼的急喘著,「誰……是誰……」

  那掐著他的手抽離了。

  房內安靜無聲,只剩下白紀辰急喘的聲音。他全身虛脫,冷汗直飆,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終於可以做出反應。

  他爬了起來,警覺的看著黑幽幽的四周,下意識摸著自己發疼的頸子。

  房裡什麼人都沒有,剛才所發生的事情似乎只是一場逼真的惡夢,那瀕死的感覺到現在還讓他心有余悸。

  一定是喝多了吧?他想。

  封家跟金家的親事果然因金萬才事件而告吹了。

  就此事,封天鐸親自到柳芊芊的院落向她致歉。

  「柳姨,這件事天鐸非常抱歉,我壞了天宇的婚事……」說著,他彎腰,深深的鞠了個躬。

  柳芊芊笑著說:「算了,這事不能怪你。」

  「是啊,」一旁的封天宇咧嘴笑笑,「反正我也不喜歡那個金萬香。」

  封天鐸沒想到柳芊芊跟封天宇竟沒因此事怪罪他,十分驚訝。「柳姨,天宇已是成家之齡,您真沒因為我壞他大事而生氣?」

  「天鐸,那件事我聽天宇說過了。」柳芊芊神情淡然,「那個金萬才不是個正人君子,而金家老爺對於此事又偏袒自己的兒子,可見他是不明事理的人,封家不需要這樣的親家,天宇也不需要這樣的岳家。」

  「柳姨,您能諒解,天鐸真是感激不盡。」他衷心的感謝著柳芊芊。

  「天鐸,你為海兒出頭本就應該。」她安慰他,「撞見那種狀況卻置身事外,還是個男人嗎?」

  「是啊,大哥。」封天宇附和著娘親的話,「換了是我也會動手的,至於跟金家的這門親事,我跟娘都不希罕。」

  盡管柳芊芊跟封天宇能夠諒解,封天鐸還是覺得虧欠他們。

  「據我所知,金老爺開出了條件,你若娶了金家小姐,日後繡坊的一半資產便是屬於你的?」

  封天宇爽朗的一笑,「確實如此,不過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天宇,這事是大哥欠你。」他眼神真摯的看著封天宇,「日後,我一定會補償你。」

  「天鐸,這話真是重了。」柳芊芊眼神溫柔的注視著他,「天下何處無芳草,也許這是天意,是為了給天宇更好的。」

  「柳姨……」

  「這事你就別放在心上了。」柳芊芊話鋒一轉,「倒是你,是真的喜歡海兒吧?我聽天宇說了,你已經跟你爹說要納她為妾?」

  他沒有否認,直率的承認了。「是的。」

  「海兒是個難得的好姑娘,聰明機靈又有本事,」她笑視著彷佛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似的他,「最重要的是,她把你照顧得真好。」

  封天鐸淡淡一笑,沒說什麼。

  「從前的你總是冷著一張臉,不親人,可現在你卻已經能走進人群。」她一笑,「你變了,天鐸,而這樣的改變都是因為海兒。」

  「大哥,你是兄,我是弟,弟弟本就沒有早兄長一步成家的道理,不如……你就快快納了海兒吧。」封天宇敲邊鼓。

  「是啊,天鐸,海兒就快滿十六了吧?」柳芊芊說,「先納妾,再娶正室,也是可行的。」

  封天鐸唇角一勾,「海兒說她十八歲才要嫁人。」

  柳芊芊疑惑的問:「為何?」

  「她是個特別的女孩。」提起趙海兒,他眉眼間盡是柔情,「我願意等待如此特別的她。」

  聞言,柳芊芊先是一愣,然後深深的笑了。「真是想不到,天鐸你原來是如此痴情之人。」

  「柳姨別笑話我了。」封天鐸微微一笑,「柳姨且放心,我會替天宇覓個好姑娘,給您找個好媳婦的。」

  柳芊芊點點頭,「那我就先謝謝你了,天宇這孩子還天真得很,做事做人都迷迷糊糊,往後你可要多提點著他。」

  他點頭,「那是當然。」

  每十日,封天鐸會在關店後聚集所有人開會檢討並交辦各項職務。

  這日會後,封天鐸留下了白震、封天宇、白紀辰、趙海兒,還有李昭。

  「大哥,將我們留下還有其它的事嗎?」封天宇疑惑的問。

  「嗯。」封天鐸神情凝肅,「珍滿樓出現了偷糧的耗子。」

  「什麼?!」封天宇驚疑不定,「大哥,你是什麼意思?」

  「大少爺,你指的是……」白震神情一凝。

  「家賊難防。」封天鐸目光凌厲的說:「自我進到珍滿樓後,發現進貨的數量跟出帳的數目常有出入,我懷疑有人從中偷糧自肥。」

  「大少爺,這事非同小可,」白震說:「帳目都由我及紀辰經手,你的意思是……」

  「白叔稍安勿躁。」他平靜的看著白震,「我並沒指控誰。白叔是封家的老掌櫃,一直以來為封家鞠躬盡瘁,亦是我爹的得力助手及親信,我相信我爹的眼光,他不會看錯人。」

  這話說得真誠,卻也挑動了白紀辰的敏感神經。

  「大少爺指的若不是我爹,難道是我?」

  「是你嗎?」封天鐸睇著他,唇角一勾。

  白紀辰整個人跳了起來,激動的否認,「當然不是,你可別血口噴人!」

  「紀辰。」白震臉色一沉,「給我坐下。」

  白紀辰氣憤低吼,「爹,他在指控我,你能置身事外嗎?」

  「大少爺從沒說是你。」白震話聲一沉,命令道:「坐下。」

  白紀辰不甘願的坐下,滿臉漲紅的瞪著封天鐸。

  封天鐸氣定神閑,好整以暇的說:「紀辰,白叔說得對,我並沒說是你。」

  「你分明就是——」白紀辰惱怒的看著他。

  「這是這個月的帳。」封天鐸沒多說什麼,直接拿出賬本攤在桌上,手指著其中一個項目。「這是向大友記叫的干貨,帳目上寫的是五箱,可是張師傅說他只收到三箱。」

  趙海兒一看,那帳上寫的便是她那天在倉庫裡發現短少的干貨。

  「這是張叔叫的貨,他確實跟大友記叫了五箱,可那天我去……」

  「我想起來了!」她話未說完,白紀辰突然大喊一聲,打斷了她。

  接著,他神情激動而急切的瞪著她,「那天在倉庫,你便是在翻找干貨,對吧?」

  「什麼?」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又續道:「我問你的時候,你神情慌張,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聞言,她氣得不行,「你說誰做賊心虛?」

  「依我看,家賊就是你!」白紀辰立刻手指著她,斷言指控。

  「紀辰,沒有的事別亂說。」白震警告。

  「我沒亂說。」白紀辰振振有詞,「我真的撞見她鬼鬼祟祟的在倉庫裡翻箱倒櫃。」

  「你胡說,是張叔叫我去拿干貨,我發現短少,才……」

  「你這個狡猾的丫頭!」白紀辰又一次打斷她的話,「誰不知道你經常出入倉庫,取用食材。」

  「我拿食材都有付錢的!」趙海兒說著,望向一旁沉默的封天鐸,「大少爺知道這件事。」

  「誰知道你是不是嘴巴說要拿一樣,卻偷偷的取了十樣?」白紀辰緊咬她不放,「你在店裡賣茶包,那些材料不都是店裡叫的?」

  「我有付錢。」她說:「賬本裡都有記錄!」

  「臭丫頭,我早就懷疑你利用大家對你的信任,在倉庫裡做盡偷雞摸狗的事了!」白紀辰看著封天鐸,「大少爺,你可別因為她是你帶來的,就偏袒她。」

  封天鐸冷冷一笑,「我公私分明,從不循私。」

  「大少爺,」白震神情嚴肅,「你將我們幾人留下,應是心中有譜,你是否已經知道何人為家賊?」

  封天鐸輕輕頷首,然後跟李昭使了個眼色。

  李昭輕輕點頭,怯怯的說:「大少爺,我……我有話要說……」

  他一出聲,白紀辰神經一繃,警告的看著他,而趙海兒則是一臉欣喜,心想他會為她的清白發聲。

  因為那天在倉庫發生的事,李昭都看見了。

  「說。」封天鐸目光一凝,「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李昭看著神情緊張的白紀辰,再看看一臉期待他說出實情的趙海兒,輕咬嘴唇,「大少爺,我曾經看過海兒自倉庫及廚房帶走不屬於她的東西……」

  他話一出口,白紀辰跟趙海兒皆全身一震,但旋即,白紀辰笑了。

  「昭哥,你為什麼亂說話?!」她完全料想不到平時跟她相處融洽的李昭,竟會在這個時候捅她一刀。

  他為什麼要誣陷她?難道是遭到白紀辰的威脅?

  「趙海兒,你還有什麼好說的?」白紀辰哼的一笑,「你就是珍滿樓的耗子!」

  「我不是,我沒有!」她激動又氣憤的否認著,看向不發一語的封天鐸,「我絕對沒做那種事。」

  「海兒,我一直很信任你。」封天鐸的聲音平平的、毫無感情。

  他是什麼意思?他一直很信任她,但現在她讓他失望了嗎?趙海兒瞪大眼。

  「我讓你自由取用並使用珍滿樓的東西,還獨排眾議,讓你在店裡賣茶包,你竟不知足?」封天鐸嘆了一口氣,「我對你真是失望。」

  「大少爺,我真的沒有!」她真是冤枉極了。

  封天鐸是哪條筋不對?他怎會相信她是那種人呢?

  「你這丫頭,早就不安好心了吧?」白紀辰像咬住了就不放的鱉似的,續道:「我早就聽說你以前會偷廚房的料跟柴火,做糕點跟藥膳賣給封府下人,哼,你年紀輕輕,倒是懂得做無本生意。」

  「我才沒偷料跟柴火!那些都是用剩的,不要的!」

  「說得好聽,」白紀辰跟她杠上了,「在店裡賣那些茶包,就算是自己人或熟客,你也是錙銖必較,一文都不能少賺,由此便可知你有多貪財!」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又不偷不搶,不拐不騙!」她氣急敗壞的反嗆,「你不愛錢嗎?」

  「我愛,但我不會偷珍滿樓的錢。」他冷哼,「夜路走多必遇鬼,李昭都指證歷歷了,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白紀辰你……」

  「趙海兒。」突然,封天鐸連名帶姓的叫她。

  她渾身一震,驚疑的看著他。他的眼神好冷漠,像是完全不相信她。

  「大少爺,你中邪啦?」她氣得口不擇言,「難道你相信我就是偷糧的耗子?我對你從來沒有欺騙,發現你的——」

  「住口。」封天鐸沉聲打斷了她,冷冷道:「自天起,你搬回去跟張嬤嬤她們住,也不必再到珍滿樓來了。」

  「你說什麼?!」她震驚的、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怎麼?需要我再說一次嗎?」封天鐸目光一凝,直直的射向了她。

  迎上他那冷漠的眸光,趙海兒心一冷。

  原來他對她的信任是如此的脆弱,原來她對他的好,都不足以教他相信她的為人?

  「我愛錢,但是我的錢每分每文都很干淨,都無愧於心。」她恨恨的說完,咬著唇,強忍著眼眶裡的淚水,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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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20: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海兒怎麼回來了?」

  「我看應該是她「長大」了,大少爺不喜歡了吧?」

  「嘻嘻嘻。」

  「我看應該是她太愛錢了吧?連去了珍滿樓都能賣茶包賺錢……」

  「可我聽說之前大少爺還說等她滿十六要娶她呢。」

  「真的嗎?那她怎麼回來啦?」

  「聽說是在珍滿樓裡偷料被發現,所以被趕回來了。」

  「天啊!那豈不是被打入冷宮了?」

  「哼,真是活該。」

  趙海兒默默的將自己的東西搬進小房間裡,不遠處站著玉雙她們,正像麻雀般吱吱喳喳的議論著她的事,其間還夾雜著訕笑。

  從前,玉雙等人跟她也挺要好的,可自從她去了真德院,在封天鐸的命令下跟她們保持距離,漸行漸遠後,大家都不往來了。

  她們只能從別人口中,輾轉知道她的事,然後從那些耳聞之事裡判斷她。

  將東西都搬進小房間後,張嬤嬤來了,進門前看見幾個丫鬟在不遠處嚼舌根,她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你們還在那兒做什麼?快去干活。」

  幾個丫鬟一哄而散,外頭頓時安靜下來。

  「啐,耳根子清淨多了。」張嬤嬤故作輕松的走了進來,「海兒,收拾得怎麼樣了?」

  「沒什麼要收拾的。」她淡淡一笑,「我的東西不多。」

  張嬤嬤走向她,憐惜的凝視著她,摸摸她的臉頰,「海兒呀,張嬤嬤相信你的為人。」

  聽到這句話,趙海兒忍不住掉下眼淚。

  張嬤嬤把她攬在懷裡,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別哭,玉雙她們說的話你別放心上,她們只是嫉妒大少爺疼愛你。」

  「張嬤嬤,我沒偷東西……」她噙著淚,「我不是那種人。」

  「我知道。」張嬤嬤慈愛的一笑,溫柔的揩去她臉上的淚,「你這孩子是什麼樣子,我還會不知道嗎?」

  「我愛錢,我想賺錢,是為了給自己贖身,讓自己不再是仰人鼻息的奴,」她神情悲傷而沮喪,「我賺的每分錢,都是靠自己的勞力所得,絕沒占珍滿樓半點便宜。」

  「張嬤嬤明白。」

  「可是他不明白。」她語帶怨慰的說,「他怎麼能不明白?他應該知道我的為人,他……他應該都知道的……」

  張嬤嬤輕嘆一聲,「許是一時誤會,你別難過了。」

  「不,你沒看見他當時的表情……」她鼻頭一酸,眼淚又湧出。

  想起封天鐸當時那冷漠的表情,她又傷心又憤怒。他是中邪卡陰了嗎?居然寧可相信白紀辰那樣的人,也不相信她是清白的。

  說真的,她不怪李昭誣陷她,李昭家貧,一家五口都靠他在珍滿樓的薪水過活,他不敢得罪白紀辰,她能理解並諒解。

  她不能接受的是,封天鐸對她的信任竟然如此薄弱。

  「說不定過兩天,大少爺就會派人來把你叫回真德院了。」張嬤嬤安慰著她。

  她秀眉一蹙,「我才不希罕回去,我就在這兒做到滿期,等時間一到,我就走。」

  「別說氣話了。」張嬤嬤嘆了口氣,「大少爺肯定不是真的惱你,若他真要罰你,何不直接將你逐出封府,而要你回到這兒來?」

  「那是因為封家付給趙家的錢還沒回收呀。」她悻悻然的說,「我還要做四年多才滿期,現在叫我滾,豈不虧大了?」

  張嬤嬤望著她,欲言又止。

  「行了,別想那麼多,早點歇著吧。」最後她拍拍趙海兒的肩,再摸摸她的頭,然後走了出去。

  很快的,趙海兒已經回來月余了。

  這日歇息後,張嬤嬤來到她房裡,送了個玉鐲子給她。

  「張嬤嬤,為什麼要送我這個?」她不解的問。

  張嬤嬤一笑,「忘了今天是你的生辰?你滿十六了。」

  她一怔。對呀,今天是趙海兒的生日,今年她太過煩心,壓根不記得了。

  「張嬤嬤,讓你破費了。」對於張嬤嬤的疼愛及關心,她十分感激。

  「是我跟周嬤嬤一起買的,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花不了幾個錢。」

  自她被趕回來後,偌大的雜院裡除了張嬤嬤跟周嬤嬤還待她好,其它人都對她十分冷淡,兩位嬤嬤給她的溫暖,是她目前唯一能擁抱的小小幸福。

  「來,我幫你戴上。」張嬤嬤說著,幫她將玉鐲子套到她手腕上。

  「謝謝張嬤嬤。」她眼角泛著淚光。

  「小事情。」張嬤嬤摸摸她的臉頰,笑著說,「早點歇著吧。」

  送走張嬤嬤,趙海兒關上房門,回到床邊坐下,端詳著腕上的手鐲。

  十六歲了。她還記得封天鐸說過等她十六歲就納她為妾,言猶在耳,卻人事已非。

  老實說,她真沒想到自己能被這事絆這麼久。她以為自己頂多氣個幾天、難過個幾天,咒罵個幾天,然後一切就成為過去,卻沒料到這事兒緊緊的抓著她的心,怎麼都不放。

  喜歡上一個人是多麼危險的事呀,就像將一把鋒利的刀子交給對方,卻不知道對方是拿著那刀削蘋果給你吃,還是將那刀刺進你的胸口。

  而今,她覺得封天鐸給了她一刀,死不了,但很痛。

  想著過去在真德院跟他相處時的點點滴滴,難過的很甜蜜,歡樂的卻又帶了苦澀,這是多麼矛盾的心情,多麼復雜的感受……而只有真的動了心,才能領悟其中的掙扎。

  曾經,他不惜一切都要維護她,而今,他卻又只憑他人片面之詞將她棄如敝屣。

  躺在床上,她閉上眼睛,淚水卻滑落。她知道明天還有活兒要做,她知道她得忘了這些事,她知道……

  趙海兒睡得不安穩,一直迷迷糊糊的,有幾次失去意識了,卻又突然醒來,她覺得懊惱極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翻過了身——

  她赫然發現床邊坐了個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只大手已輕輕的搗住她的嘴。

  「是我。」

  聽見那聲音,她心頭一震,然後劇烈的顫抖起來。怎麼可能?怎麼會?

  「我把手移開,別出聲。」說著,那手離開了她的嘴。

  她飛快的坐了起來,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領。「你怎麼進來的?!」

  「你只想著我怎麼進來,不管我為何進來?」

  幽微的光線下,她看見了他的輪廓。她不怕,因為她知道他是誰。

  她用力的扯著他的衣領,心情復雜得像是五顏六色的水彩混在一起,完全搞不清楚是什麼。

  但她知道自己驚訝疑惑,氣憤又激動,她胸口還湧上一股說不上來的雀躍及歡喜。

  微弱的光線下,封天鐸深刻的五官映入她的眼簾,只見他凝視著她,唇角漾著淡淡的、似有若無的笑意。

  突然,一股心酸席卷了她。

  「你滿十六歲了,生辰快樂。」封天鐸的聲線低沉而帶著磁性。

  聽著,她忍不住淚如雨下,「你這是做什麼?」她一手抓著他的領口,一手捂著嘴巴,以防自己哭出聲音來。

  這時,封天鐸自腰間拿出一條銀手煉,上頭串了幾顆琉璃珠子跟玉珠,優雅奪目。

  「手。」他說。

  她本想不從,卻不知為何乖乖的伸出已經戴著玉鐲子的左手。

  他微頓,「誰送的?」

  「張嬤嬤跟周嬤嬤。」

  「嗯。」他淡淡一笑,「把另一只手伸出來。」

  她放下左手,伸出了右手,然後他替她將銀手練戴上。

  「喜歡嗎?」

  她看著,想也不想的道:「喜歡。」

  一回答了他的問題,她突然回過神,又抓著他的衣領氣憤的問:「你怎麼進來的?」

  「只要一把鐵尺便能移開門閂。」他說。

  她語帶審問,「你常這樣進到姑娘的房裡嗎?」

  「天地良心,除了你,我只這麼進過白紀辰的房裡。」

  「欸?」她一怔,驚疑的低呼,「你這樣進過白紀辰的房?你進他房間做什麼?」實在有夠詭異的。

  他直視著她,撇唇一笑,「替你報仇。」

  「咦?」她秀眉一擰,神情困惑,「替我報仇?」

  「嗯。」他頷首,「他掐你脖子,我就掐他脖子。」

  她呆住,怔怔的望著他。

  「他掐你脖子的隔天,我趁他喝得爛醉,進他房裡掐了他的脖子。」提起那件事,封天鐸因為得意而笑了,「他到現在還以為是作惡夢吧。」

  這事,他從沒說過,如今要不是他提,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去替她出了一口氣。

  但,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

  她完全無法諒解他不相信她,將她趕走,更無法理解在經過一個多月不見面、不互相探詢,彷佛兩人老死都不會再往來的狀況之後,他為何在她十六歲生日這天趁夜亂入。

  「你給我說清楚。」她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氣呼呼的道:「你到底想怎樣?」

  「我是來祝你生辰快樂的。」

  「為什麼?你不是趕我走嗎?不是說我愛錢愛到沒人格嗎?」她氣怒的瞪著他,「說珍滿樓的帳目不尋常的是你,你怎麼能相信是我偷東西?」

  他氣定神閑,臉上還帶著淡淡的、平靜的笑意。「你能先松手嗎?我快不能喘氣了……」

  為免自己一時激動把他掐死,趙海兒微微的松開了手,可還是氣憤的揪著他的衣領,「你那天是中邪了?」

  她的說法教他忍俊不住的一笑,「我沒中邪,那只是為了引蛇出洞。」

  「欸?」她一愣,困惑的看著他。

  「你說張師傅跟大友記叫了五箱貨,可白紀辰卻堅持只有三箱,還因此掐傷你,對吧?」

  「嗯。」她點頭。

  「那一個月的賬本,記錄著跟大友記叫了五箱貨。」他說。

  她:怔,但旋即明白了。「你是說……」

  「我找到了耗子偷錢的模式,於是跟大友記等商家情商,請他們將賬本借給我一一比對,果然……」

  「果然?」

  「做帳的人,每個月都在進貨跟出帳間做手腳,也就是實際進貨數字,跟出帳的數目不符。」

  她一聽,懂了。「你是說做帳的人從中偷取差額?」

  「沒錯。」封天鐸摸摸她的頭,「你倒聰明。」

  她翻了個白眼。他都說到這樣了,她還不懂嗎?

  「那你應該已經知道誰是耗子了吧?」

  他點頭,「這些有問題的帳目都出現在白紀辰做帳的時候,可見便是他趁職務之便偷雞摸狗,你那日質疑他,他擔心東窗事發才惱羞成怒。」

  她頻頻點頭,「果然,他心裡有鬼,才會不打自招。」說著,她頓了頓,然後生氣的瞪著他。「既然你已經知道他是耗子,為什麼那天要……」

  「那是為了演出戲給他看。」他打斷了她,「他以為有了替死鬼,就會松懈心防,果然,這一個多月來,他又做了不少假帳,而我也已經跟大友記這些長期合作的商家有了默契,他們都將這個月的內帳騰了一份給我。」

  「哇……想不到你這麼奸險。」她故意開他玩笑,小小報仇。

  他眉梢一揚,「無奸不成商,你聽過吧?」

  她點點頭,又問:「既然已經證據確鑿,為何不揭穿他?」

  「不,」他神情一凝,「雖說已有實證,但我不想太快收網。」

  她靈光一閃,「喔,你認為還有共犯?」

  「這只是我的猜測。」

  「你認為白掌櫃有分嗎?」她試探的問。

  他神情嚴肅,「這件事我跟爹提過,我們都不認為白叔知情。」

  「那麼是白紀辰背著白掌櫃搞鬼?」

  「我讓人暗中調查過白紀辰,他在星苑樓的名妓花魚兒身上砸下不少銀兩,雖說他的月俸不少,但沾上酒色必定入不敷出,而那恐怕就是他冒險在帳上動手腳的主因。」他續道:「白叔的作息正常,未有任何不良嗜好,金錢的出入也無異常,我跟爹暫時不認為他牽涉其中。」

  其實她在珍滿樓跟白震也相處了不短時間,確實,他是個正直的人,在工作上一絲不苟,對人也公平謙和,實在不像是會跟白紀辰同流合污的人——盡管他們是父子。

  「我之所以還不揭發白紀辰,一是為了白叔,二是為了查明此事跟另一件事情是否相關。」

  「你是指有人毒害你的事?」她一驚。

  他點頭,「欲害我性命的人,必定是與我有利益衝突之人,我爹就只有兩個兒子,唯一跟我有爭產可能的只有天宇,但我不認為天宇有那份野心。」

  「確實,他呆呆的。」她忍不住以「呆」來形容她所認識的封天宇。

  她進到珍滿樓後,經常有機會跟封天宇接觸。他是個單純的人,沒有企圖心,凡事只求「可以」,不在乎「更好」,封天鐸跟白震交辦的事,他都會盡力做好,但不會更進一步,也就是說得喊他一聲,他才知道要動。

  封天鐸在珍滿樓做出成績後,光環全在他身上,可封天宇並不以為意。他樂見封天鐸成為寵兒,並不嫉妒或自覺低人一等。

  他樂天知命,只求安穩的、快樂的、沒有煩憂及壓力的度過每一天,這樣的人不會爭名逐利,更不會因此害人。

  「天宇善良,連路邊的一條野狗都不會傷害,我不認為他會意圖毒害我。」他說:「再者,我幼時中毒時他還小,一個娃兒又怎可能害人?」

  「嗯……」趙海兒點點頭,若有所思,腦海裡浮現了一些狗血劇的畫面。

  「宅鬥。」她喃喃道。

  「什麼?」

  「柳姨娘。」她眼睛一個瞪大,看著他,「她是封天宇的娘,當然會盡其所能為自己的兒子謀福利,她跟夫人就像是東西宮,沒了你這個東宮太子,她的兒子才有出頭的口子,對吧?」

  封天鐸眉心一擰,「可柳姨實在看不出有那份野心。」

  「張無忌的娘說過,美麗的女人都不能信。」

  他一怔,「誰是張無忌?」

  「喔……我遠房的叔叔。」她胡扯一通,「看似忠良的男人也不可盡信,越是無害的越可怕。」

  聽她說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封天鐸忍不住笑了。「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說真的,我也覺得柳姨娘不像壞人,不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了自己的兒子,做娘的可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為。」

  聽著,他又笑了。不知為何,她隨便一個動作、一個表情、一句話,就能讓不愛笑的他忍不住發笑。

  看來不是他不愛笑不會笑,是沒遇上一個能讓他笑的人。

  「你笑什麼?」她望著他。

  他深深注視著她,搖搖頭。

  「你剛才說的那個張無忌的娘還說了些什麼?」他問。

  「她死得早,說的不多。」她實在不想再鬼扯張無忌跟他娘,話鋒一轉,又說:「一般來說,官老爺都會慢慢抽絲剝繭去查明真相,抓到嫌疑犯,但你的狀況特殊,根本不知道敵人是誰,所以要假設每個人都有罪,然後再一一去證明其清白。」

  聽著她說這些話,他真有點適應不良。十六歲理當還很天真傻氣,可她卻有著超乎年齡的智慧跟態度。

  她既天真又成熟,有一種吸引人的衝突美感。

  「目前看來,柳姨娘是最有嫌疑的人,得提防著。」

  「嗯。」他點頭,深情的注視著她,「你氣消了嗎?」

  迎上他溫柔而熾熱的眸子,她的心微微一悸,「應該有點消了……」

  「應該?我已經跟你解釋了。」

  「你解釋了,我就得接受嗎?」她嘟著嘴巴,「我可是氣死了,而且回到這兒後又老是被人家消遣揶揄……」

  說到這個,他心疼不舍也內疚虧欠,「我知道。」

  「你知道?」她疑惑的看著他。

  「我叮囑張嬤嬤跟周嬤嬤要好好照顧你,千萬別讓你受委屈,可嘴巴是長在別人身上,實在制止不了。」

  聽他這麼說,她才知道原來他還交代張嬤嬤跟周嬤嬤要護著她,令她覺得十分感動。

  「是嗎?還以為你放著我自生自滅呢。」

  他無奈一笑,「我要是那種人,你也不會喜歡我了。」

  「我幾時說過喜歡你?」她故意否認。

  「你不喜歡我嗎?」

  「自己感覺啦!」她輕啐一記,臉頰卻因羞怯而又紅又熱。

  盡管光線幽微,覷不見她臉上的紅暈,可從她的語氣及姿態,他可以感覺到她對他的情意。

  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慰在他胸口翻騰,讓他忍不住想把她擁入懷中,在她唇上親上一口,而腦袋裡才剛浮現這念頭,他已伸出雙手將她緊擁入懷。

  她嚇了一跳,但沒抵抗或反對,而是乖順的偎在他懷中。

  他低下頭,想尋覓她如花瓣般嬌嫩的唇,尋著並試著接近它時,腦中忽閃過一個念頭——

  她說她十八歲才要嫁他,因此在她滿十八歲前,不管他對她有多麼的渴望,似乎都不該輕越雷池。

  於是,他稍稍松開了她。

  趙海兒心裡疑惑,剛才他不是想吻她嗎?她都准備好了,怎麼他卻退縮了?

  揚起眼簾,她睇著他,「你剛才想親我吧?」

  「是。」他誠實回答,「不過我突然想到你說過十八歲才要嫁我,所以……」

  他話未說完,她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他唇上啄了一記。

  他呆住,像是被點了穴,兩只眼睛驚喜的看著她。

  趙海兒羞得耳根都紅了,但還是俏皮的咧嘴一笑。「我是說十八才嫁,沒說十八才能親嘴。」

  聽了,兩人相視而笑。

  城守夫人先前買的茶包已經飮畢,派人到珍滿樓要趙海兒再幫她准備一個月份的茶包。

  以這個完美又合理的理由,封天鐸假意不願,卻以「顧客至上」為由,讓趙海兒回到珍滿樓上工。

  只是為了繼續欺騙白紀辰及不知身在何處的敵人,封天鐸雖讓她進廚房工作,卻不讓她經手任何的貨料,而且為了將戲演全,他在人前冷淡待她,甚至連看都不多看一眼。

  雖然知道這一切都是在演戲,但他實在演得太逼真,冷漠得讓趙海兒有時會感到沮喪,不過為大局著想,這樣的委屈她還是會吞下的。

  現在,白紀辰的罪證已齊,不只物證,還有人證——花魚兒。

  前不久,封天鐸本要悄悄的前往星苑樓「拜訪」花魚兒,可她不准。

  首先,他是封家大少爺,要是現身在星苑樓,定會引起注意,壞了大事;再來,她聽說花魚兒是長生街上最美最媚的名妓,雖說封天鐸自制力高,從前那麼多丫鬟們想色誘他,他也不曾暈船,但花魚兒可不是那些手法笨拙的丫鬟,慣於魅惑男人的她要是對封天鐸獻媚,她不敢保證他不會有一秒鐘的動心。

  於是,她便自動請纓,代他出征。

  封天鐸原是不肯的,他說她是個清白的姑娘家,不該出入長生街那種地方,可趙海兒最後還是成功說服了他。

  畢竟眼下除了她,還有誰適任呢?她能言善道,又洞察人心,派她去跟花魚兒交涉再適合不過了。

  果然,她一出馬便說服了花魚兒,讓她答應日後若有需要便出面做證,當然,花魚兒也是看在那豐厚的報酬上才首肯的。

  這日忙完了分內的事,趙海兒准備去幫忙洗碗,正要往珍滿樓的後門去,便碰著從樓上下來的白紀辰,她卻視而不見,准備快步離去。

  可白紀辰不放過她,一個箭步攔住她的去路。「怎麼見了我就跑?心虛?」

  她不說話,只是瞪著他。

  「想不到封天鐸會讓你回來,他不怕你再偷東西?」

  「我沒偷東西。」她直視著他,「誰是偷兒,心知肚明。」

  「哼,還嘴硬?」白紀辰指著她的鼻子,「要不是城守夫人喜歡你調的茶,你能回來嗎?」

  「這足以證明我還是有用處,有本事的。」她揚起下巴,迎上他的目光,「你呢?要不是白掌櫃,你憑什麼在這兒頤指氣使?」

  她的反唇相譏讓白紀辰惱羞成怒,揚起手掌就想教訓她。

  「紀辰!」突然,白震的聲音傳來。

  白紀辰的手停在半空中,目光循著聲源而去,就見白震站在樓梯口,神情嚴肅,目光凌厲的瞪視著他。

  「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他慢慢的收回手,「我只是要教訓一下這個狂妄的丫頭。」

  白震慢慢的走下來,語氣嚴厲的道:「你憑什麼?別惹事了。」

  「爹……」

  「還不走?」他沉聲一喝。

  白紀辰悻悻然的瞪了趙海兒一眼,嘴裡不知嘀咕著什麼,隨後轉身走開。

  「海兒,」白震嘆了一口氣,「你可別跟他計較。」

  「白掌櫃,不會的。」她抿唇一笑,不以為意,「其實我剛才也說得過分了些。」

  「一點都不。」白震唇角微微一揚,眼底帶著激賞的看著她,「你說得沒錯,你是有本事的,而他若不是因為我的關系,又怎能在珍滿樓裡謀職?」

  聞言,她才知道他聽見了她剛剛說的那番話,不免有些尷尬,畢竟她批判的人是他兒子。

  「白掌櫃,我那些話沒別的意思……」

  「你是實話實說。」白震釋然一笑,「紀辰要是有你一半本事就好了。」

  白震如此明理大器,教趙海兒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海兒,我相信你沒有偷珍滿樓的東西,沒占珍滿樓的便宜……」白震深深的看她一眼,「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這話讓她心頭微震,驚訝的看著他。

  他知道她不是?那麼他知道是誰嗎?白紀辰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他知道嗎?

  「好了,你去忙吧。」白震旋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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