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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野櫻]主子賞點錢(君愛美人妾愛財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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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20: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趙海兒離開珍滿樓時,正巧跟封天鐸擦身而過,他偷偷的在她手心裡塞了張紙,她到了無人之處一看,紙上只寫了「晚上見」。

  晚上是多晚?他沒寫上時辰,叫她什麼時候去?不過肯定不會太早,為了避人耳目,她應該挑大家都休息的時間。

  於是,回到雜院後,她先洗過澡,回房躺了一下,准備稍晚時再去真德院。

  殊不知,她這一覺竟睡到了凌晨。

  等她驚醒,知道事態嚴重,封天鐸一定還在等著她,而且是很生氣的等!

  雖然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睜大著眼睛在等她,但她曉得她要是到了明早才出現在他眼前,鐵定不會好過。

  於是,她翻身下床,輕手輕腳的走出房間,覷著沒人,火速離開雜院前往真德院。

  當她穿過種滿花卉的百艷園時,忽地一個身影自另一頭閃過,她先是嚇了一跳,旋即發現那似乎是柳芊芊。

  都這個時候了,她還在府裡走動?是失眠了嗎?

  不知為何,從前看過的宅鬥劇情又在她腦子裡上演。她猶豫了一下,兩只腳便動了起來,朝著柳芊芊行進的方向而去。

  柳芊芊一路走到封府最西邊的小院裡,這兒停著封家的馬車、轎子,還存放一些大型的雜物,平日少有人至,更別說是在這凌晨時分,正因如此,她更無法理解柳芊芊來此的目的了。

  這時,柳芊芊上了其中一頂轎子,轎簾掀開時,她發現轎中已經坐了個人。

  因為距離有點遠,她看不見轎中的人是男或女,待柳芊芊上了轎,趙海兒躡手躡腳的靠近,終於聽見轎子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這是最後一次了……」柳芊芊低聲啜泣著,「以後我們不要再私下相會。」

  「芊芊,不……」

  「你不知道每當我面對著老爺,心裡就有無限愧疚,」她傷心卻語氣堅決,「他不知情,一直對我們很好,我不能再對不起他了。」

  「你並不愛他,那只是報恩。」

  「但他愛我,我不能辜負他。」

  「你這二十年來都伴著他、伺候著他,你沒欠他什麼,但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每當想到你躺在他懷裡,或是他正擁有你,我就心如刀割,身如蟲噬,我恨他、也恨老天!」

  「他是個好人,他一直善待你,相信你,我們不能再繼續錯下去。」柳芊芊嚶嚶的哭泣著。

  「我們相愛在先,是他橫刀奪愛啊!」

  「他並不知道,若是當時我們有勇氣說出來,也許他會成全我們……」

  「叫我怎麼說?他是恩人,我……」

  柳芊芊深吸了一口氣,似要平復情緒,「他對我來說也是恩人,這二十年來他疼我、善待我,他待我越好,我就越痛苦,我……我不能再跟你見面了。」

  「不,我不准。」

  「你別這樣……」

  這時,轎子晃了起來,似乎是兩人在裡面有了肢體衝突。

  「芊芊,你是我的人,是我的人啊。」

  「我是,我一直是你的人。」柳芊芊泣訴著,「不管我在哪裡,不管我在誰的身邊,不管我是活著還是死了,我還是愛你,從沒變過,可是要是被老爺發現,他會有多痛心?還有天宇,他會怎麼看我這個娘親?」

  「我們離開吧!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我們不小了,我不是當年的我,你也不再是當年的你,我們都有自己的責任跟包袱,都有放不下的牽掛,」柳芊芊長長一嘆,「就當今生無緣吧。」

  「你愛上他了吧?你的心已經……」

  「不,我愛的人是你,但他對我有恩,我不能再負他、騙他,我……我深深覺得這樣的我遲早有一天要下地獄。」

  「那就一起下地獄。」

  「不,請你不要那麼說。」柳芊芊語帶哀求,「請你好好的活著,我們都好好的活著……」

  「芊芊……」

  「如果你真心愛我,就別再說了。」

  「芊芊……」

  「我不會再見你了,請你珍重。」說罷,柳芊芊掀開簾子,走下轎子。

  轎裡伸出一只男人的手,緊緊的拉住了她,他低低的、壓抑的泣訴,「芊芊,我是你的第一個男人啊。」

  柳芊芊掩著臉,悲傷的說:「也是我心裡唯一的男人。」語畢,她掙開了他的手,飛也似的離開。

  頓時,四周靜寂無聲,只剩下男人的低聲啜泣。

  趙海兒背靠在轎子的後方,屏住聲息,心髒怦怦跳著,在她耳邊發出好大的聲音。

  她腦袋有一段時間是空白的,完全無法想像及接受她所聽見的事實。

  柳芊芊有男人,而且那個男人竟是——白震。

  是的,在轎子裡等著她凌晨相會的男人是白震,封民達的親信,白紀辰的爹。

  那個人人尊稱他一聲白叔跟白掌櫃的好人,竟是柳芊芊的情人!

  從剛才的對話聽來,他們這樣偷偷幽會已有多年,白震說是他們先相愛,封民達橫刀奪愛?也就是說,在他們都未婚嫁之前,就已經互訴情衷了嗎?

  聽著白震低泣的聲音,趙海兒的心也揪著。這是多麼苦、多麼痛的愛情啊!

  一個眼睜睜的看著心愛的女人嫁給恩人,一個無奈的看著心愛的男人娶了別的女人,相愛卻不能對外人道,那該是多麼悲傷呀!

  若是從此不見也罷,偏偏兩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他們的愛情讓趙海兒感到悲傷,可她又不知道該不該同情他們。這二十年來,他們都背著彼此的丈夫及妻子,偷偷的與情人幽會,雖說白震的妻子在白紀辰三歲時就已離世,但封民達還在呀。

  朋友妻不可戲,恩人妻呢?

  當然,她能理解不是每一對夫妻都有愛,都因為愛而白頭到老,每個人在各自的婚姻及愛情裡,都有外人所不知曉的艱難及無奈,他們必須用這種方式擁有他們的愛情,或許無可奈何……

  她真後悔自己一時腦袋短路,決定跟蹤柳芊芊,要是她什麼都不知道,現在就不會這樣傷透腦筋了。

  這下可好,這事她要不要告訴封天鐸呢?

  封民達是他爹,現在他爹吃了悶虧,被戴綠帽,她該說嗎?要是她說了,會不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若只是兩人被逐出封家、逐出省城,那或許還是不錯的結果,若不是呢?要是他們兩人的事情被發現,他們會不會被浸豬籠?

  她這豬頭,真是沒事找事做!她懊惱極了。

  內心天人交戰須臾,她忽地冷靜下來。對了,剛才柳芊芊說她再也不會見白震,也就是說她已經決定結束這段不倫關系,那就代表從此她便只忠於封民達了吧?

  唔……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尤其是在愛情面前,既然柳芊芊從今晚開始便斬斷跟白震的關系,那麼她就已經是個全新的人了。

  好吧,從前修女總是告訴她,每個人都值得並需要第二次的機會,所以,她也應該給柳芊芊跟白震一個機會。

  下定決心後,她決定將這個秘密放在心裡。

  白震離開後,趙海兒趕緊前往真德院。

  她其實不確定封天鐸是不是還醒著,但當她躡手躡腳的進到真德院後,發現書齋還亮著。

  這一刻,她真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如果他睡了,明天會很生氣的質問她為什麼沒出現;若是沒睡,那表示現在她就得挨一頓罵……

  算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睡過頭,就認命的接一受命運的安排吧!

  趙海兒走到書齋外頭,書齋的門虛掩著,她輕輕推開,怯怯的將頭探進去,便看見封天鐸四平八穩的坐在案前。

  他沒睡,而且兩只眼睛還瞪得老大,見她探頭,他惡狠狠的瞪著她。

  迎上他那盛怒的、彷佛要吃人似的眸光,她心頭一驚,膽怯的擠出笑容,「嘿。」

  「嘿什麼?」封天鐸就像座快爆發的火山般,眼睛都快要冒火了。

  「沒什麼……久等了……」她怯懦的縮著脖子,走了進去。

  聽見她說久等,他簡直快氣炸。「我叫你晚上來,你不識字?」

  「我不知道多晚呀,你又沒特別指定哪個時辰……」

  「你還拗?」他濃眉一擰,殺氣騰騰的看著她。

  「現在天還黑黑的,也是晚上嘛。」她心虛的干笑。

  「你怎麼不干脆天亮才來?!」

  「我……我睡過頭了了啦!」她索性承認自己睡死了比較快。

  封天鐸一聽,更火大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那累積了整晚的怒氣,以免自己一個失手掐死她。

  看得出來他正非常「煎熬」的在平復心情,她涎著笑臉再往前兩步。

  「我忙了一天,累了,又想說得晚點過來才能避人耳目,所以就先打了個盹,沒想到……」

  「你忙了一天,累了?」他問。

  她心虛的笑笑,「嗯。」

  「我忙了一天,不累?我等了你幾個時辰,不累?」

  她無話可說。好吧,他要生氣,要罰她,都隨他。

  看她一副「悉聽尊便」的表情跟架勢,封天鐸真是氣得想把她吊起來打。

  可盡管是這麼的惱火,他還是無法對她發怒。

  他記得以前他十幾歲時,他娘曾帶他去看相。他娘跟看相的說,他的脾氣壞,性子急,以後恐怕沒哪家姑娘能受得了他。

  可看相的卻哈哈大笑,要他娘不必擔心,還說:「放心吧,總有個姑娘能讓他氣不了也急不得的。」

  這句話如今真驗證了。一物克一物,遇到了她這個克星,他似乎只能認栽。

  「你找我有事嗎?」她不啰唆,直接切入核心。

  他氣未消,沒好臉色的瞪著她,「有啊,天塌下來了。」

  她聽了一愣,然後忍不住笑了。「你真是孩子氣,說什麼傻話?」

  聞言,他又想把她吊起來打了。「找你非得有事?」

  「沒事找我做什麼?」她一臉「你無聊透頂」的表情。

  「我想你行嗎?」他沒好氣的回她一句。

  此話一出,他尷尬了,她臉紅了。

  她得說,她真沒想到脾氣硬得跟石頭一樣的他會說出這種話,聽得她真是心花怒放啊!

  「你真想我?」她整張臉湊到他眼前,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看。

  「沒有。」他害臊了,一把拉開她,「有事跟你說而已。」

  「喔?」她神情恢復認真,「什麼事?」

  「明天……喔不,應該是今天下午,我爹的幾個老友要到珍滿樓一敘,他們想吃你弄的下午茶套餐,你要好好准備,別丟了我爹跟珍滿樓的面子。」

  「喔,好。不過……」她不解的睇著他,「這種事在店裡交代我便行,干麼要塞紙條,搞得這麼神秘?還等我等到現在?」

  像是被看破了手腳般,他羞惱的瞪著她,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一見他那表情,她明白了,忍不住笑了出來。「嘻!想見我就承認,干麼這麼別扭?」說著,她笑著鑽到他懷裡去,一把環住了他的腰。

  她發現自己愛上了這種跟他撒嬌的感覺,許是他們難得有這種如此親近的機會跟時間吧?對她來說,這樣的時光非常寶貴又美好。

  這麼一想,她忽地想起剛才撞見的事情。

  在午夜的無人後院裡的轎子上相會,對相愛卻不能廝守的白震跟柳芊芊來說,應也是寶貴又美好的時光。

  想起他們那見不得光的愛戀,她突然有點難過。

  「怎麼不鬧了?」她忽然安靜下來,讓封天鐸忍不住好奇。

  等她揚起臉,他見她眼眶濕潤,疑惑的問:「你怎麼了?」

  「欸,」她一臉認真的問:「如果你與一個女子相愛,可卻要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的男人,你會如何?」

  「如果我們是相愛的,我又豈會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人?她又豈會嫁給別人?」

  「那可不一定,人世間有很多無可奈何。」她幽幽一嘆,「若從此男婚女嫁,再不相見倒是無妨,但若同在一個屋檐下,常常碰頭,那該多痛啊……」

  封天鐸神情困惑,「你到底在說什麼?」

  「總之沒有結果的戀情真是可憐。」

  「趙海兒。」他警覺的抓住她的肩膀,兩只眼睛定定的看著她,「你突然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你要因為無可奈何去嫁誰?還是你嫁我是無可奈何?」

  聞言,她看著他一臉嚴肅認真的表情,不禁失笑。

  「我又沒嫁你。」

  「不是說了滿十八嫁我?」他說:「我可是很認真的在等。」

  聽見這句話,她的胸口很暖很甜,微微一笑。「我說的不是自己。我才不會勉強自己嫁給不喜歡的人。」

  他微頓,「言下之意,你願意嫁我是因為你喜歡我?」

  「當然。」她坦率的回答了他的問題。

  他先是一怔,然後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看見他笑得那麼安心幸福,她又忍不住想鬧鬧他。「可那是現在喔,也許過個兩年,等我十八歲時,我就不喜歡你,不想嫁你了。」

  「什麼?!」他一驚,「你那時怎麼會就不喜歡我了?」

  「因為我眼光變高變好了呀。」她咧嘴一笑,調皮極了。

  發現自己被擺了一道,他又好氣又好笑的輕掐著她脖子,「趙海兒,你敢這樣耍我?」

  壓根不在意脖子上的手,她咯咯直笑,神態嬌美。

  看著這樣的她,封天鐸一個情難自禁,一把將她擒到懷中,低頭攫住了她的唇……

  自從無意間發現了白震跟柳芊芊的秘密後,趙海兒每回在府裡或是在珍滿樓碰見他們時總覺得尷尬。

  可另一方面,她是真心同情著他們的。

  相愛不能相守,十幾二十年來只能偷偷摸摸的在夜深人靜時相會,一訴情衷,那內心裡的掙扎、煎熬、矛盾,以及罪惡感可想而知。就拿柳芊芊來說吧,心裡想著白震,卻躺在封民達身邊,還為他生下孩子,光想,她都替柳芊芊覺得難過。

  不,不行,她現在可不能太同情柳芊芊,以至於讓同情心遮蔽了她的警覺心,現下還不知道究竟是誰想毒害封天鐸,而柳芊芊又是最可能的嫌疑犯,她要是太過憐憫柳芊芊,恐怕會失去判斷力,雖然沒打算說出她和白震的關系,但她若真的試圖危害封天鐸……

  「海兒,你在發什麼愣?」在一旁洗碗的小四見她拿著碗,手卻不動,忍不住叫了她一聲。

  她回過神,搖搖頭。「沒事。」

  「小四,」這時,有人喊了小四,「大少爺的晚膳備好了,你先給他送上去。」

  小四答應一聲,立刻起身離開。

  封天鐸來珍滿樓後,三餐幾乎都在珍滿樓解決,不過他吃得不多,常常都是回到真德院後,她又做些營養的、補身的藥膳給他吃。

  但自從為了演戲騙白紀辰,她離開真德院後,就難有機會再做吃的給他補身子,因為擔心他又吃了不該吃的,她便找了幾本書給他閱讀,又吩咐他每次用膳前都要先問清楚廚房給他送的是什麼菜,以免又吃下傷身的食物。

  而這幾個月來,廚房給他送的膳食都非常正常,不曾再發生之前的狀況。

  這讓趙海兒十分困惑,出餐的是廚房,可她看不出廚房有任何人會故意傷害封天鐸的身體及性命。

  是不自覺的錯誤嗎?若真是如此,為何以前老是錯,現在卻不再犯無心之過了?

  還是說……問題並不出在珍滿樓的廚房?

  從前封天鐸的三餐都是由珍滿樓派人送至封府的廚房,再轉送到真德院,難道是到了封府的廚房後才有人動手腳?

  若真如此,那幕後黑手不就在封府之中?這麼一想,柳芊芊的嫌疑又多了一點。

  不過,柳芊芊是怎麼偷天換日,將珍滿樓送來的菜肴換成屬性相克的菜肴?

  以她的身分,封天鐸的三餐根本不歸她管,要是她插手,應該也會引人猜疑吧?另外,她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換了封天鐸的餐?

  她越想越混亂,越想越矛盾,最後仍想不出半點頭緒,干脆放棄。

  沒多久,小四回來了。

  「小四哥,你給大少爺送膳去,他都有吃嗎?」她裝作閑聊似的問。

  「怎麼這麼問?」

  「因為少爺痩呀。」她說:「我覺得他好像都不太吃東西。」

  「少爺現在哪裡痩了?」小四笑視著她,「許是你胖了吧?」

  「小四哥你取笑我!」

  小四笑笑,「你這麼覺得才真是好笑,少爺這一年來精實多了,不就是你把他養出肉來的嗎?」

  大家都知道她曾在真德院住了一段時間,而在這段時間裡,封天鐸因為吃了她做的飯菜跟藥膳,不只長肉,身體也精神多了。

  「以前都是誰幫他送膳的?」她若無其事的問著。

  「我啊。」他說:「每天都是我把膳盒送到封府去的。」

  趙海兒一怔,訝異的看著他。

  膳盒是小四送的,也就是說從珍滿樓的廚房到封府的廚房,小四是唯一一個接觸到封天鐸三餐的人?

  這麼一來,小四也有嫌疑了呢。

  唉,她真是一個頭兩個大。怎麼每個人都那麼可疑,卻又想不出他們有何理由傷害封天鐸呢?

  應城守夫人之邀,趙海兒去了一趟城守府邸,並在那裡的廚房替城守夫人做了十幾道的點心以款待城守夫人的幾位客人。

  幾位貴婦人及官夫人吃了她做的點心,都贊不絕口,還說想跟她學習廚藝,這讓她又有了新的想法,那就是珍滿樓可以提供外燴服務,或是開設廚藝學堂。

  她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太棒了,而且封天鐸一定會贊同並支持,於是離開了城守府邸後,她便迫不及待的想回到珍滿樓,並將這個想法告訴他。

  走著走著,前面不遠處竟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孔——金萬才。

  她正想裝路人甲閃到一邊去,視線卻已經跟他對上,而他也加快腳步朝她走了過來。

  雖說這大街上,諒他也不敢對她做什麼,可他嘴賤,肯定又要說什麼不入流的話,她是珍滿樓的人,要是跟金萬才在大街上又發生什麼衝突,珍滿樓多少也會受點牽連。

  再說了,她也不想讓珍滿樓裡的同事們覺得她是麻煩精,老是招惹到金萬才這樣的人。

  於是,她當機立斷的轉過身,想繞一大圈回到珍滿樓。

  見她轉身,金萬才快步跟了上來,她幾次回頭見他仍跟著,心裡真有點慌了,連忙加緊腳步朝那些九彎十八拐的巷子裡鑽。

  之前李昭帶她去采買時總愛鑽那些小巷子,說是快捷方式,能避開人群,以最快的速度往返珍滿樓。

  說實在話,她沒覺得比較快,但沒人倒是真的。

  她估計金萬才是不會知道這些小巷子的,而且他胖,腳程慢,體力差,多跑幾步恐怕就氣喘如牛,她想他跟不了多久就會放棄。

  果然,在她像走迷宮的老鼠般在那些巷弄裡鑽啊拐的之後,金萬才終於被她甩開了。

  她得意極了,便憑著記憶尋著回珍滿樓的路。

  走著走著,她轉進一條巷子裡,卻發現那是一條死巷,於是又繞了回來,當她走到巷口的時候,聽見有人走來並交談的聲音。

  「那個……我不想再做了……」

  聽見那聲音,趙海兒先是一怔,然後本能的立刻找了牆邊一內凹處,將背平貼著牆面。

  那是小四的聲音。

  「我覺得很對不起少爺,他……他對我不壞。」

  「小四,你忘了當年你爹娘相繼生病,若不是我,他們早就不在人世了。」

  聽見這聲音,趙海兒的心髒像是要凍結了般,在心裡暗叫了無數個天啊,臉上寫滿震驚。

  跟小四交談的居然是白震!

  他們在說什麼?為什麼要躲在這麼隱密的地方說話?小四說他不想再做了,指的是什麼?他說他對不起少爺,指的是封天鐸還是封天宇?

  「我知道掌櫃的是我們周家的恩人,可是這是傷天害理的事呀。」小四語氣帶恐懼。

  「我並沒有要毒死他,只是讓他身體虛弱一點罷了。」白震說。

  「我不懂為什麼要這麼做,少爺他把珍滿樓打理得很好呀。」

  小四這句話一出,趙海兒便確定了他口中的少爺指的是封天鐸。

  白震說他並沒有要毒死封天鐸,只是要讓他虛弱一點,也就是說……天啊,在封天鐸的膳食裡動手腳的人是白震?!

  這真是青天霹靂、令人難以置信的真相。

  白震受封民達重用,平時封民達待他亦如兄弟,他為什麼要毒害封天鐸?因為他氣恨封民達橫刀奪愛,搶走了他的女人嗎?

  若真如此,他報復的應是封民達,而不是無辜的封天鐸啊。

  難道他是想讓封家無後?可封家還有個封天宇,他為什麼沒拿封天宇開刀?還是他也對封天宇下了毒手,只是沒人曉得?

  「掌櫃的,為什麼要讓少爺身體虛弱呢?他……」

  「小四,你什麼都別問,只管照著我的話去做。」白震語氣強硬,「你早已是共犯,現在抽身也無用。」

  「掌櫃的,」小四語帶哀求,「從前你讓我把少爺的膳食換掉,我心裡還過得去,可現在你讓我在他的菜裡下藥,我實在……求求你,我真的不想再做了。」

  「小四,」白震語氣一沉,「你就聽我的,再做幾次。」

  「我不……」

  「不行也得行,拿著!」白震將幾包藥塞到他手裡,然後旋身離開。

  小四木木的站在原地,發出了一陣啜泣。

  暗處,趙海兒整個人像是被冰凍了般無法動彈。一直以來,她都覺得白震是好人,而且她從沒懷疑過他,就連知道他跟柳芊芊的秘密後也不曾。

  因為,她完全想不出他有任何理由要對封天鐸做這種事。

  而今,她聽耳聽見,親眼看見,還是無法理解。

  這是單純的報復嗎?還是另有隱情?這事是他一人所為,還是有其它共犯?柳芊芊知情嗎?若知情,她怎會讓他做這種事?難道她真是為了封天宇,所以想鏟除嫡子封天鐸?若是如此,白震是受她所托才這麼做的嗎?

  好混亂,她真的混亂了。

  帶著滿腦子疑惑離開,她沒有回到珍滿樓,而是直接返回封府。

  她得好好思考一下,以免做出錯誤的判斷。

  果然,有時知道太多事情不是好事。現在可好,所有秘密都讓她一個人發現了,而這些秘密一個串著一個,只要一揭穿,就會傷害到許多人。

  一開始是柳芊芊跟白震的私情,而柳芊芊已決定斬斷跟白震的地下情,因此她認為不需將此事告訴任何人,即便是封天鐸。

  因為這事若是曝光,受傷害的必然是封民達跟封天宇。一個必須面對愛妾的情感背叛,一個則要接受娘親不頁的事實,這對他們父子來說,絕對是很大的傷害及打擊。

  因此,她一開始便下定決心將此事深埋心底。

  可如今,她發現一直以來下藥,甚至是換菜色以戕害封天鐸身體的人是白震,她還能保持沉默嗎?

  為了保護封天鐸,她當然不能毫無作為,可她只要一想到揭穿此事,就會造成連鎖反應,那些不堪的、令人震驚又受傷的事情,會像粽子似的整串拉出……

  天啊,天啊,天啊……到底該怎麼辦?她懊惱極了。

  「海兒?」

  正當她低著頭,滿心煩亂的走過庭院時,身後傳來柳芊芊的聲音,她陡地一震,一時之間竟不敢回頭。

  不是她怕,而是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及態度面對柳芊芊,可不行啊,主子叫喚,她能裝聾作啞嗎?

  硬著頭皮,她努力的擠出笑容,轉過了身。

  「二夫人……」她小小聲的叫著。

  「剛回來?」柳芊芊走了過來,關心的問。

  「是的。」

  「在珍滿樓干活兒很累吧?」柳芊芊神態嫻靜,「我常聽老爺跟天宇提起你的事,他們說你很能干,是天鐸的得力助手,珍滿樓能復榮景,你厥功至偉。」

  她搖搖頭,「海兒不敢居功。」

  「海兒,你別因為自己的出身及身分妄自菲薄。」柳芊芊輕輕的撥攏她鬢邊的發絲,像個大姊姊般溫柔的注視著她。

  「雖說你因為涉嫌偷珍滿樓的料而被天鐸趕回雜院去,但他還願意把你叫回珍滿樓,顯見他對你還是有一定的信任,也許打心裡不相信你做了那些事。」柳芊芊續道,「聽老爺說,天鐸之前曾說過待你滿十六便要納你為妾,我想他是喜歡你的。」說著,她牽起了趙海兒的手,溫婉一笑。「你是個好孩子,若天鐸不想娶你,我還想讓你當我的媳婦,嫁給我們天宇呢。」

  聽她這麼一說,趙海兒真是受寵若驚。她感覺得出來柳芊芊不是在說客套話,她會決定斬斷跟白震的愛戀,必然是因為她決心從此安分的待在封民達身邊,就算她對封民達沒有愛情,也絕對是有其它感情的。

  一個如此善良,不忍傷害別人的女人,應該不會去傷害一個孩子。

  由此,她幾乎可以斷定她跟毒害封天鐸之事無關。

  可就因為與她無關,若白震的事跡敗露,就會連她跟白震的事都被揭露,而趙海兒不想毀了柳芊芊的幸福及人生。

  怎麼辦?她到底該如何是好?

  「忙了一天,你也乏了吧?」柳芊芊溫柔的拍了拍她,「快去歇著吧。」

  她點頭,想笑著跟柳芊芊告辭,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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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未亮,趙海兒就偷偷溜到真德院的小廚房替封天鐸准備早膳。

  她想,要是她讓封天鐸在家裡吃飽了,他就不會到珍滿樓去吃,她還打算連午膳晚膳都一次做好,到了珍滿樓後再熱過給他吃。

  雖然這樣一來,白震可能會因為無機可乘而心生懷疑,甚至想出其它的法子傷害封天鐸,可眼下除了這麼做,她別無他法。

  「哎呀。」因為一直想著白震的事,她心不在焉,一個不小心就在自己的手指上劃了一刀,鮮血自切口處泌出。

  「你在做什麼?」

  因為聽見小廚房有細微聲響而起身前來一探究竟的封天鐸,在看見她手指上有個正在淌血的切口時,他胸口一緊,立刻抓起她的手,然後拿自己的袖子去壓著她的手指頭。

  血一下就滲出,在他潔白的袖子上染紅了一圈。

  「你怎麼弄的?」他心急的將她拉出廚房,走進書齋,然後取了藥箱替她包扎傷口。

  坐在他的面前,她紅著眼眶,只因內心天人交戰,十分矛盾。

  封天鐸替她扎好了手指,抬起眼瞼,看見她眼眶泛紅濕潤,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很疼?」

  她搖搖頭。

  「那你怎麼哭了?」他問。

  「我沒哭。」她用力的擠擠眼睛,「我不是在哭。」

  「你怪怪的。」他問:「昨天去城守府邸後也沒回珍滿樓,發生什麼事?」

  「真的沒有……」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

  她想守護他,又想成全柳芊芊及所有人的幸福及平靜。她知道,這件事一揭開,所有人的生活都會受到影響。

  一想到那些會因此而不幸的人,她就覺得很痛苦,很掙扎,也很為難。

  她好希望自己什麼都沒發現,可若她什麼都沒發現,又如何守護不知敵人何在的封天鐸?

  怎麼會是白震?怎麼會牽扯到那麼多人?她真的不懂,白震為何要害封天鐸,為何挑中了封天鐸?

  若是父債子還,那麼封天宇也是封民達的骨肉啊!

  啊對了,封天宇的娘親是柳芊芊,是他心愛女人的兒子,所以就算他心裡再恨,恐怕也不忍傷了愛人的孩子吧。

  「難道去城守府邸的時候發生什麼事?」他抓著她,神情嚴肅,「你又被欺負了?」

  「沒有。」她鼓著臉,「我那麼容易被欺負嗎?」

  「你老是遇到想欺負你的人。」

  「我會反抗,我不會傻傻的被欺負。」

  他微頓,唇角一揚,「那倒是真的。」說著,他將她攬在懷裡,「你一定有心事,說吧,怎麼了?」

  靠在他懷裡,聽著他霸道卻又溫柔的聲音,趙海兒忍不住流下眼淚,她將臉埋在他胸前,不讓他發現。

  「沒事,只是……想起我爹娘了。」她隨口說道。

  「喔。」他沉默了三秒鐘,「你來到封府後就不曾再見過他們了。」

  「嗯。」她點頭,「所以想他們了。」

  「想他們,然後天沒亮就跑來給我做飯,這有關聯嗎?」

  「太想「,睡不著,所以才起來。」她說:「很久沒給大少爺做膳食了。」

  他一笑,「確實。」

  「以後大少爺的三餐都讓我來打理好嗎?」她偷偷抹了抹臉,確定自己臉上沒淚後,才揚起臉來看著他。

  他低頭看她,微微皺了一下眉,「等不及要為我洗手做羹湯了?」

  「之前也都是我做的啊。」

  「現在你不住在真德院,我又一大早就到珍滿樓去,就別麻煩了。」

  「不麻煩。」她有點激動的說:「我想給你做三餐,都吃我做的。」

  他微愣,「你信不過張師傅他們嗎?」

  「不……不是……」她支支吾吾,「我只是想……想讓你吃我做的飯菜,我覺得你最近瘦了。」

  「人人都說我長肉了,就你說我痩.」他笑了。

  「我就是想要你吃我做的嘛!」她使起性子。

  「別沒事找事了。」他摸摸她的臉,「瞧你,已經忙得有點樵悴了,還起來給我弄吃的?」

  「不要緊。」她拉著他的手,急得都快哭了,「我就是想做啊,你讓我弄吧!我不累,一點都不累!」

  「你忘了嗎?」他嘆了口氣,「你現在是戴罪之身,而且被我趕回雜院去呢。若你天天給我備膳,別人不會起疑嗎?」

  她頓住,想想也是。

  「身為珍滿樓的主事,我總不能說吃不慣廚子做的菜吧?若我自己都不吃廚子們做的菜肴,客人又怎麼會對珍滿樓的菜肴有信心?」

  他說的一點都沒錯。可她真要眼睜睜看著他吃下那些可能被下了藥的飯菜?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發愁。

  看她一臉泫然欲泣,封天鐸嘆了一口氣,眼底漾著愛憐,「好吧,就讓你做早膳,行嗎?」

  她點點頭。一日之計在於晨,至少一天中的第一餐是她做的,不只沒問題,而且還可以很營養,至於午膳,她得想個辦法不讓他吃到那些可能被下了藥的東西。

  「對了,」見她發愣,他輕輕拉起她的手,在她纏著紗布的手指上一吻,「別再切到自己的手指了。」

  她點點頭,「嗯。」

  中午,小四要將飯菜送到樓上給封天鐸,趙海兒見了,立刻繞了一大圈,假裝跟他不期而遇,然後在跟他錯身之時,用盡全力的撞了他一下。

  小四手上的膳盒立刻落地,飯菜灑了一地。

  趁小四收拾殘局之際,她自告奮勇的回到廚房重新打菜,然後拜托李昭送到樓上。

  晚上,趙海兒繼續注意著小四的動向及狀態,看他在打菜時,她便湊過去就近監看著,不讓他有機會在封天鐸的晚膳裡動手腳。

  小四要上樓,她就找借口上樓,像是背後靈似的跟著他。

  之後的幾天,她都如法炮制,每當小四要給封天鐸送餐時,她便如影隨形。

  數日後的一天傍晚,兩人正在後面洗碗刷鍋時,白震來了。

  「小四。」

  「掌櫃的,有事嗎?」小四立刻起身響應。

  「魏老爺訂了一些糕點,要我給他送過去,你來幫忙。」

  「是。」小四答應一聲,趕緊擦了擦手跟上去。

  外送這種事,怎麼會輪到白震親自出馬?當然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是比較重要或熟悉的客人,白震想親自去打個照面很合理。

  可不管是多麼合理的事,現在都變得可疑——在她發現白震的許多秘密後。

  於是,白震跟小四前腳一走,她便趕緊從後門溜了出去,尾隨在他們之後。

  小四手上提著兩大包珍滿樓招牌糕點,亦步亦趨的跟在白震身後。而她,則小心翼翼的跟蹤著他們。

  之後,他們抵達了魏老爺的府邸,敲了門,魏家的家丁出來應門,白震吩咐小四將糕點交給家丁,未做停留便告辭離開。

  她繼續跟蹤他們,發現他們走進了九彎十八拐的巷子裡,這裡頭都是幽暗的矮房子,有些看來已無人居住,有些裡面似有動靜,卻大門深鎖。

  沒多久,白震在一房子前停下腳步,那房子門上貼著紅紙,寫了個「東」字。

  他敲敲門,有人應門後他便撇下小四走了進去。

  又過了一會兒,他走出來,門裡的人連說聲不送都沒有,便迅速的關上大門,神秘至極。

  「拿著。」白震將握在手上的藥袋交給小四,小四接過藥袋,神情為難又掙扎。

  「掌櫃的,還要讓少爺吃多久的藥?」小四問。

  「等到我說不用的那天。」白震說,「藥收好,別被發現了。」

  「是。」小四答應一聲,嘆了口氣。

  「行了,你先回珍滿樓,我還有事。」

  「是。」小四點頭,轉過身,垂頭喪氣的離去。

  看著他離開,白震不知在想著什麼,在原地杵了一會兒。

  趙海兒覺得她現在的行為實在太消極,她不能每天都像背後靈一樣的跟著小四,否則總有一天會被懷疑……

  等等,剛才小四問白震說還要讓封天鐸吃多久的藥,那是什麼意思?難道說她每天盯著他,他還是有辦法在封天鐸的飯菜裡下藥?

  若真如此,封天鐸已經吃下毒藥了?!

  這麼一想,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不成,她不能再如此被動,她得有所作為。

  雖然為了維護柳芊芊、封天宇及封民達平靜的人生及生活,她不能向其它人揭露此事,但她可以直接面對白震,讓他知道他的犯行不是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小四知。

  她要讓他知道,如果他繼續這樣的犯行,她便要舉發他,但若他能懸崖勒馬,主動求去,她會將這件事永遠隱瞞,留他一個名聲。

  心意一定,她自暗處衝了出來。

  「白掌櫃!」

  看見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趙海兒,白震瞪大了眼睛,驚疑不定的看著她,「海……海兒?!你怎麼……」

  「我都知道了。」她直視著他。

  白震一頓,一剎那沒了回應。

  「你要小四在大少爺膳食裡下藥的事,我都知道了。」她續道:「從前你讓小四調包大少爺的菜肴,我也都知道。」

  「你在胡……」

  「你不要辯解。」她打斷了他,「我都看見也聽見了。」

  「你在說什麼?」白震深吸了一口氣,「我完全聽不懂。」

  「你跟小四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她指著那扇貼著「東」字紅紙的門,「你從那裡帶著藥出來,我也都看見了。」

  白震眉心一擰,神情從淡定轉為冷肅。

  「白掌櫃,你為什麼要害大少爺?奪你所愛的人是老爺,不是大少爺,你不該將怒氣發拽在他身上!」

  聞言,白震驚愕的看著她,「你……你說什麼?」

  「我都知道。我知道你跟二夫人在轎子裡幽會的事。」

  白震瞪大雙眼,難以置信。

  「雖然你覺得老爺橫刀奪愛,但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你跟二夫人相愛的事,當初要是你說了,或許他會成全你們。」她語帶責難,「可你選擇不說,看著心愛的女人嫁給恩人,你自己不夠勇敢,卻又懷恨在心,毒害大少爺以報復老爺,這樣對嗎?」

  白震萬萬沒想到她會知道這麼多事,「是誰告訴你的?芊芊?」他努力平復著激動的情緒,「不,芊芊不知道這些事,除了十幾年前的那一次,她……」

  他沒把話說完,而是警覺的打住,可趙海兒不笨,一下子就聽出端倪。

  「大少爺幼時誤食毒物,也是你下的手吧?二夫人她知情?」

  「不,她什麼都不知道。」為了保護柳芊芊還有另一個重要的人,白震急了、慌了。

  「白掌櫃,你若真愛二夫人,真要保護她,就不該做這些事。」她義正辭嚴的說,「你這是陷她於不義。」

  「你懂什麼?!」他怒喝一聲。

  「我能體諒你們的痛苦跟煎熬,若不能,我早就將你們的事說出來,我選擇不說,就是不希望二夫人、天宇少爺跟老爺因此受傷,若是你們的事被發現了,老爺該是如何痛苦,他信任你,也疼愛二夫人,可你們卻背叛了他。」趙海兒溫言規勸。

  「是我先跟芊芊相愛的!」白震惱怒不已,「他明明有那麼多女人可以挑,為什麼偏要跟我搶?」

  「二夫人是在夫人做主下嫁給老爺的,這怎能怪他?」她神情一凝,「好,不說老爺,我們說說二夫人吧。若你們的事被世人知道,你認為二夫人還能見容於世嗎?還有天宇少爺,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娘親不貞,他會多麼自卑又痛苦?他會恨你、恨他娘,他會變得憤世嫉俗,你知道嗎?」

  白震當然知道這些後果,所以他才一直小心翼翼的守護著這秘密。

  「封家會因為這件事而分崩離析,你會因犯法而服刑,白紀辰從此也不能再在封家立足,因為他不只一無是處,還手腳不干淨。」她繼續曉以大義。

  「什麼?」白震一震。不是因為他不知道白紀辰干了什麼事,而是他沒想到她連這個都知道。

  「白紀辰一直在帳上做手腳,偷珍滿樓的錢,大少爺早就知道了。」她說,「但他為了不讓你為難,選擇隱忍不發。」

  白震心頭一撼,「你說……封天鐸知道?」

  「沒錯,他早就有足夠的證據舉發白紀辰。」趙海兒也發現他並沒因為得知白紀辰偷錢而感到震驚,就像是……他早就知情。「白掌櫃,你一直都知道吧?」

  「這兩年知道。」他坦白承認,「可他偷的是封家的錢,我不在意。」

  「白掌櫃,你被仇恨蒙蔽了,當初你放開手,應該要選擇祝福……」她覺得他可惡,卻也覺得他可憐。

  「住口!」白震惱羞成怒,眼底爬滿憤恨的血絲,「封民達奪走我的摯愛,我如何祝福他?!」

  「是你的懦弱讓你失去了摯愛的女人。」趙海兒殘忍的說出事實,「你沒有資格怪任何人,因為是你自己放棄了。」

  她的話讓白震越加的憤怒,總是淡定沉穩,行事內斂的他,在此時幾乎失去了理性。

  「你胡說!」

  「白掌櫃,不要一錯再錯,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否則你會害了二夫人。」

  「不,我不會害了她,我絕對會保護她,這件事只要你不說,就沒人會知道……」白震喃喃說著,突然一個箭步欺近她,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現在的他像只受困的野獸,為了活命,他拚命的想尋找出路,拚命的展開攻擊。

  「只要你不說,就沒人知道,沒人知道!」他死命的掐住她的脖子,失心瘋般的喃喃自語。「沒人知道、沒人知道,我不會讓你說出去,我要保護芊芊,保護天宇……」

  雖然被他掐得既不能說話,也快不能喘氣,但趙海兒卻清楚的聽見他說的話。

  保護天宇?他保護柳芊芊是理所當然,但他為什麼要保護封天宇?封天宇雖是柳芊芊懷胎十月生下的,卻是封民達的兒子,他既然痛恨封民達,又怎會保護封天宇?

  還有,他向來都稱封天宇是二少爺,怎麼剛才卻直呼其名?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她全都明白了。

  白震毒害封天鐸不全是為了報復封民達,他選擇對封天鐸下手而放過封天宇,是因為封天宇是他的骨肉!

  他毒害封天鐸,是為了替封天宇奪得封家的一切,這不完全是報復,而是出自一個父親偏執的愛。

  她奮力的掰著他的手指,「封天宇是你的……呃!」

  話未竟,白震一個使勁,箝緊了她的頸部。就在她心想自己或許將死在這暗巷中時,卻聽見了那令她充滿希望的聲音——

  「白叔!放開海兒!」封天鐸及時趕到,沉聲喝斥。

  不久前,小四向他自首,坦承多年來一直被白震逼迫著在他的飮食上動手腳,也因此他才知道原來毒害他的人竟是他爹所信任,被封家當是自家人般對待的白震。

  這些時日,趙海兒的行為有點不尋常,像是在擔心著什麼又難以開口,他便猜到她或許知道了什麼。

  為免打草驚蛇,他將計就計,假裝自己渾然不知,但卻偷偷的找人監視著白震的一舉一動。

  今日白震一帶小四出門,趙海兒便隨後跟著。他接獲通報,也立刻帶著封天宇尾隨。

  方才聽趙海兒質問白震時,他其實就能出面,但為了聽到白震親口說出真相,他決定暫不現身,靜觀其變。

  自剛才他們的對話中,他驚覺封天宇竟是白震跟柳芊芊所生,錯愕不已,便不難猜到白震為何毒害他,人皆有私心,為了自己的骨肉要移除擋路大石,也是人之常情。

  當白震掐著趙海兒時,他幾乎要跳出來了。但他相信白震良心未泯,若他真夠冷血,這麼多年來早有機會除掉他,可白震並未這麼做,由此可知他尚有良知。

  終於,白震對著趙海兒說出多年的秘密及事情的真相,而聽到的人不只他,還有封天宇及在路上碰上的小四。

  白震一愕,驚疑的看著突然出現的他,手下意識放松。

  「咳……大少爺?」趙海兒驚喜的看著救星,激動到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白震沒放開趙海兒,反倒自她身後勒住了她,而不知幾時,他手上已拿著一柄小刀。

  看見那森寒發亮的刀刃抵著趙海兒的頸子,封天鐸心驚不已,就怕一個閃失,那刀便會劃傷她。

  「白叔,不要一錯再錯。」他曉以大義,「現在回頭還不遲。」

  「你……你怎麼會……」白震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怎麼會在這裡?」

  封天鐸神情凝肅,「白叔,我都知道了,你做的事,還有辰哥做的事。」

  「什麼?」白震驚愕不已,「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你逼迫小四在我膳中下藥之後。」封天鐸直視著他,「我真的從來沒想過是你,直到小四告訴我。」

  聞言,白震陡地一震。他以為小四跟他是共犯,絕不會有半句泄露,卻沒想到他會向封天鐸自首。

  這時,有兩個人自轉角走了出來,一人是小四,另一人竟是封天宇。

  看見封天宇,白震震驚又無措,手不自覺的顫抖起來,趙海兒發覺到他的反應,也更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及判斷。

  封天宇是白震的親骨肉。這件事,天底下大概只有白震跟柳芊芊知道吧?

  「掌櫃的,是……是我告訴大少爺的,我……我不能做那種昧著良心的事……」小四一臉歉疚,「我不是故意要出賣你,而是……」說著,他難過的哭了起來。

  「白叔,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你跟我娘……你們……」封天宇難過又失望的看著白震。

  「天宇……」白震的聲線顫抖得厲害,「我……我是……」

  「你真的為了報復我爹而毒害大哥?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封家哪裡對不起你了?」

  封天宇的不諒解及責備對白震來說太重了,令他難以承受,整個人幾乎在崩潰邊緣。

  「白叔,剛才你跟海兒說的話,我跟天宇都聽見了。」趙海兒在他手上,封天鐸只能盡可能的安撫他,「事情還有補救的余地,你千萬別做傻事。」

  「來不及了,」白震神情凄楚,「一切都毀了。」

  「不,還不遲。」封天鐸說:「不管是你還是辰哥,我跟我爹都不打算追究。」

  「我根本不擔心紀辰,」白震目光一凝,「我擔心的是芊芊,還有天宇。」

  封天宇不解的問:「你擔心我什麼?我……」突然,他意識到什麼,神情丕變,難以接受的看著白震,「白叔,難道我……我是……」

  白震眼眶含淚,激動的道:「你是我跟芊芊的兒子,不是封民達的!」

  聞言,封天鐸跟封天宇都渾身一震,小四也是一臉錯愕,不敢置信。

  封天宇整個人倒退了兩步,驚愕得有點站不穩。知道自己的娘親跟白震有私情已夠教他震撼,如今又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封家的骨肉,更是教他無法接受。

  「不……不會……不是的……」

  「天宇。」封天鐸一把拉住他的手,目光堅定的直視著他,語氣肯定而真誠,「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是我的弟弟封天宇。」

  封天宇倒抽了一口氣,眼底盈滿感激的看著他。

  穩住了封天宇,封天鐸繼續勸慰情緒激動的白震,「白叔,事情還不到無法彌補的地步,雖說當年是你下毒傷我,但如今我身強體壯,並未造成永久的傷害,至於你讓小四下的藥,他一包都沒下。」

  白震警戒的看著他,不語。

  「沒有受害者,自然也沒有加害者。」封天鐸續道:「但你若一錯再錯,必將失去一切,損人害己。」

  「我已失去一切了……」白震淌下男兒淚,聲音顫抖,「從芊芊嫁給你爹的那一天起,我就失去一切了。」

  白震對柳芊芊用情之深,令聞者動容,但一碼歸一碼,他下了錯誤的決定也是不爭的事實,萬幸的是,直到現在都沒有任何人因此傷亡,若真損及人命,那才真是無可挽回。

  「白叔,」這時,封天宇打起精神,鎮定心神,因為他知道此時此刻除了他,再沒第二個人可以說動白震,「如果你真為我跟我娘好,就不要繼續錯下去,快放了海兒,她是無辜的。」

  「天宇,我……我從不想傷害你跟你娘……我毒害他也是為了你……」

  「白叔,什麼都不要再說了,快放了海兒。」封天宇趨前,「大哥跟爹不會追究的,他們都是心胸寬大的人。」

  白震淚如雨下,身體不斷的發抖,他自知已無退路,一切都已經結束,瞬間像是掉了線的傀儡,手一松,刀掉了,人也癱了。

  「嗚——」像是助的孩子,他癱在牆邊痛哭失聲。

  封天鐸幾個大步上前,一把將趙海兒拉到懷裡,「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我沒事,可是……」想到剛才是那麼的危急,想到她差點兒就要跟他天人永隔,她忍不住流下眼淚。

  見狀,封天鐸雙臂一箍,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低聲安撫,「沒事了,沒事了。」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我擔心死了,你知道嗎?」想起自己這幾天來的煎熬及憂心,她止不住淚水,「為什麼不告訴我?我一直好擔心,怕你……怕你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對不起。」他語帶歉疚,「我只是想盡快結束這一切,我以為你不知道,不想讓你擔心……」

  這時,封天宇上前蹲在白震身邊,以憐憫的眼神看著他。

  白震淚眼回望,眼底滿是無奈及無助。

  「天宇……」

  「白叔,你一直很照顧我,對我比對辰哥好,原來……」封天宇長長一嘆,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害了你,也害了你娘……我該死!」說罷,他突然站起,幾個大步往前衝,一頭往牆上撞去——

  白震幽幽轉醒,只覺得額頭一陣劇烈的疼痛。

  一只溫柔的手伸了過來,輕輕的按在他肩頭上,他睜開眼睛,眼前是他最熟悉的、魂牽夢縈的臉孔。

  「芊……」

  柳芊芊看著他,眼裡盈著淚水,「你太傻了,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知道她已經聽說了他的事,他不由得感到羞愧。「我沒臉見你,我害了你……」

  「我指的是你不該想尋死。」

  百震微怔,疑惑的看著她。

  「沒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呀。」她慨然一嘆。

  他怔忡須臾,面有憂色,「老爺已經知道了吧?」

  「我一直都知道……」

  突然,封民達的聲音傳來,柳芊芊跟白震都是一怔。

  封民達不知何時已走進房裡,他慢慢的走向床邊,臉上沒有憤怒或是傷痛的表情。

  柳芊芊臉上有藏不住的羞愧及歉疚,但並不因他的出現而驚慌,因為在白震因傷昏迷的這段時間,封民達已經跟她開門見山的談過,她也驚訝的發現封民達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她跟白震相愛,知道他們藕斷絲連,趁著夜深人靜私會,更知道封天宇不是他的親骨肉。

  但他依舊善待她,信任白震,也將封天宇視如己出,因為在內心深處,他自覺欠了白震,也欠了她。

  「老爺……」白震掙扎著想起身。

  封民達制止了他,「躺著吧,白震。」

  封民達的氣度令白震自慚形穢,他簡直無地自容。

  「老爺,一切都是我所為,跟芊……二夫人無關,請你對她網開一面,至於我,任你處置。」他哀求的說。

  封民達嘆了口氣,「我沒怪誰,也不會處置誰。」

  「老爺,大少爺年幼時,便是我對他下的毒……」白震坦白自己的罪行,「我怕天宇因是庶出而不得寵,所以……二夫人知道後非常生氣,還訓斥了我。」

  「嗯,我都聽芊芊說了。」

  「老爺,我……我對不住你,」白震流下眼淚,「我罪該萬死。」

  「沒有人該死。」封民達長長一嘆,「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很掙扎,我不知道該如何解決我們三人之間的問題。」

  白震一怔,「老爺?」

  「我知道得太晚。」封民達感慨的說,「當我發現你們兩人早有情愫時,我已經娶了芊芊,這讓我始終覺得很對不起你,可是怕損了封家的名聲,我又不能將她還給你……」

  「老爺,那你怎會知道天宇是我的骨肉?」白震問。

  封民達幽幽的說:「還記得有一年我出遠門三個月吧?」

  「是的。」

  「我回來後,芊芊說她有了身孕,依理,胎是我出門前懷上的,可這樣一算,天宇竟足足在她肚子裡待了十個多月才生下,當時我便猜到天宇可能是你的骨肉了。」

  白震驚訝的看著他,「既然如此,為何你不說?」

  「我一開始也掙扎,可後來我決定假裝不知道,也許是對你跟芊芊的一種補償吧?」封民達說著,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芊芊一直盡心盡力的服侍我,天宇對我亦十分孝順,我從不去想芊芊心裡愛的是誰,也不去想天宇是誰的兒子,他們是我的家人。」

  他目光一凝,直視著白震,「白震,你也是,我一直把你當弟弟看待,雖是陰錯陽差,但奪你所愛,我感到十分歉疚。」

  聽到這兒,白震哭了,柳芊芊也哭了。

  「老爺,是我們欠你,對不起你。」柳芊芊雙膝落地。

  封民達將她拉了起來,臉上是溫和又溫柔的笑,「一切都是命,也許注定了我們三人就是如此糾葛,如果這是因果,那該是化解它的時候了。」

  「老爺,你的意思是?」白震疑惑地問。

  「白震,」封民達神情平靜,「我不會追究你的事,紀辰的事我也會當做不曾發生,但我想,你應該無法再在封家待下了。」

  確實,這件事被揭穿之後,就算封民達不怪他、不追究,他也沒臉再待在封家及珍滿樓。

  「你到天城縣去吧。」封民達說:「我會給你一筆錢,你就到那兒去重新開始吧。」

  「老爺……」封民達的寬容及善良,讓白震越加覺得自己醜陋,他哭得不能自已,而一旁的柳芊芊也哽咽的無法言語。

  「芊芊,」封民達轉頭看著柳芊芊,眼中只有愛及憐惜,沒有一絲的恨及怨,「你服侍我二十年,夠了,你就跟著白震到天城縣去吧。」

  「老爺……」她情緒激動,淚水潰堤。

  「天宇的話,就看他自己的意願,不必勉強。」封民達說著,輕拍柳芊芊的肩頭,「這二十年,謝謝你了。」語罷,他慢慢的走了出去。

  身後,傳來白震跟柳芊芊止不住的哭泣聲。

  封民達步出白震的房間,門外候著他的是封天鐸。見他出來,父子倆只互看一眼,沒有說話便相偕走開。

  走了一段路,封天鐸終於開口。

  「爹,你是個了不起的好人。」

  封民達搖頭一嘆,苦笑著說:「我稱不上是好人,只是不想被恨摧毀。」

  封天鐸以崇拜的眼神看著他,沒再說話。

  幾日後,白震跟白紀辰收拾好簡單的行囊,離開了封府。

  因為證據確鑿,又知道封民達不想計較,白紀辰沒有狡辯,很干脆的承認了自己的犯行。

  念舊情的封民達非佴不追究父子倆的過錯,甚至還給了一筆資金讓他們得以在異地重新開始。

  他們離去時,封民達並沒有送他們,他一個人待在書齋裡,思索著一些事。

  昨晚他將柳芊芊跟封天宇都叫到書齋裡,跟他們母子倆聊了許久。

  他給了他們充分的自由,由著他們選擇,他尊重柳芊芊選擇真愛的自由,也尊重封天宇與親爹相認的自由。

  他不強求,盡管心裡無限惆悵。

  張如雪因為身子弱,當初是為了給封家多添男丁,才做主將柳芊芊納為他的妾,一開始,他對柳芊芊並無太強烈的感情及依戀。

  可這二十年下來,他卻在相處中慢慢的依戀著她,也許,他便是因為如此,才對她跟白震的事視而不見,恍若不知。

  可如今,封天宇已經知道自己的出身,他再也不能瞞騙,不能自欺欺人。

  君子有成人之美,是該放手了。

  稍後,有人來報,說柳芊芊跟封天宇都跟著走了。他沉默,心思放空的坐在書齋裡,不動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的回過神來,沉沉一嘆。

  已經決定放手,實在不需多想。只是往常的這個時候,只要他在府裡,柳芊芊定會為他沏上一壺熱茶,陪著他在書齋裡看書,可如今……

  不自覺的,他又嘆了一口氣。

  他想他該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免得一直沉浸在這種無邊無際的悵然裡。

  正要起身,忽聽見門口傳來聲音——

  「老爺,要出門了?」

  他一震,迅速的望向門口,只見柳芊芊手捧茶盤,一如往常的站在那裡,溫柔婉約。

  他呆住了。

  她走了進來,「先喝了熱茶再出門吧?是海兒調的茶,補氣的。」說著,她將茶盤擱下,動作優雅的幫他倒了一杯熱茶,將茶杯遞給了他。「喏。」

  他怔怔的接下,那熱茶的溫度穿透了瓷杯,經過他的指頭,傳導到他的四肢百骸,溫熱了他的身心。

  「芊芊,你……你不是跟著白震走了?」

  柳芊芊搖搖頭,眼底噙著淚水,臉上卻是沉靜的笑。

  「老爺,我跟天宇只是去送他。」她說:「天宇的爹只有一個,那便是你,而我……」說著,她停頓了一下,淚水在短暫的靜默中悄悄滑落。

  封民達心情莫名激動,臉上充滿期待。

  「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人無條件的的疼惜著她。老爺,一直以來你都知道我跟他的事,可你不計較,不拆穿,你不只依舊善待我,寵愛我,對天宇更是視如己出,與天鐸毫無分別,試問世上有幾個男人能做到?」

  她淚眼笑視著他,「我想,這便是我要的幸福跟歸屬,以前我不明白,可現在……我透澈了。」

  「芊芊?」

  「老爺,」柳芊芊突然跪下,「請讓我服侍你一輩子吧,我欠你的,我用余生來還。」

  見狀,封民達立刻放下茶杯,上前扶起她。

  他為她抹去眼淚,溫柔的注視著她,「你沒欠我什麼,也不需償還,你留下,那便已是對我最大的安慰。」

  「老爺……」他這番話雖簡單平常,毫不煽情,卻激出了她最多的淚水。

  封民達將她輕輕的攬著,「芊芊,你不止是我的妻妾,也是我的家人,天宇亦是,他是我的兒子,永遠都是。」

  柳芊芊語難成句,只是不斷點頭。

  而書齋門外的封天宇,早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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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21: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封民達將珍滿樓交給了兩個兒子後,開始跟妻妾過著退隱般的生活。

  盡管封天宇的身世曝光,可兩人兄友弟恭,互敬互諒,齊力打理珍滿樓,一年後,他們甚至在城中開了珍滿樓二館,而這一半是出自趙海兒的建議。

  珍滿樓的客群大多有點年紀,而她認為可以將客群分開及拓展,也就是開一家能夠吸引年輕人上門的餐館。

  在二館,賣的是茶類及點心。抓准了年輕人的胃口,她親自設計各式餐具請窯廠燒制,然後將點心及茶類盛裝其中,同時也在二館裡賣這些商品,舉凡吃的、用的都有。

  二館開張不到三個月,就創下了令人咋舌的收益,令許多一開始不看好的人驚嘆不已。

  漸漸的,二館成了城中年輕男女最時興的聚會地點,就連鄰城的人也會特地前來。

  二館營業五個月後,正是年前,這日,趙海兒正在整理帳目,封天鐸走了進來。

  「沒問題吧?」

  「沒問題啊。」她逐條仔細的檢視著,「對了,有件事跟你商量。」

  他微怔,「什麼事?」

  「二館這幾個月的收益都很漂亮,我想給大家加個獎金。」

  「都好,看你決定。」他對於她是很放心的。

  雖說店東是他,但實際在打理這家二館的人其實是她,每個人都知道她的身分不只是廚子,而且還是地下店東及准大少奶奶。

  「我也要給自己發獎金。」她一臉認真的說。

  他一愣,「你還給自己發獎金?我都讓你領月俸了。」

  「我付出心力及勞力,本就該有報酬。」她理直氣壯的說。

  他一臉困惑,「我真不懂,錢的事我向來由著你,你愛拿多少是多少,為什麼還要支薪?還要領獎金?」

  「你的錢是你的錢,店裡的錢是店裡的錢,我的錢是我的錢。」她說:「自己賺的錢,花得理直氣壯,花別人的錢,會良心不安。」

  他搖頭,「我不是別人。」

  「不成。」她挑挑眉,很是固執,「錢是自己賺的,看著特別開心。」

  他好氣又好笑的道:「你還在給自己存贖身金?」

  「我早就存夠錢替自己贖身了。」她說,「賺錢只是一種感覺,一種自我肯定的成就感。」

  「成就感?」

  「嗯,賺錢讓我覺得自己是個有能力有本事的人。」她揚起下巴,一臉自信。

  「你真是……」

  「怎樣?你不想發獎金給我?」她一臉不悅的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你敢」。

  「豈敢不從?」

  「那我就記下嘍!」她拿起毛筆在賬冊上寫下並念著,「三十兩。」

  他一聽,開玩笑的說:「哇,你可真敢要,三十兩?」

  「怎麼?」她抬起眼,語帶威脅的問:「我不值這個價?」

  「值。」他笑了,「你想寫一百兩都行。」

  聽著,她心滿意足的笑了。

  這一年,城裡來了一位名震京城的鐵捕——駱軍,他銜著皇命攜家帶眷的來到這兒就任總捕頭。

  駱軍有兩兒一女,兩個兒子都已成家,只有十七歲的獨生麼女——駱依依仍未出嫁。

  駱依依從小跟著父兄習武,又被眾人寵著,性情高傲剽悍,她跟著父親來此上任不久,便成了珍滿樓二館的常客。

  她經常光顧二館,尤其封天鐸在的時候,她總會待上很長的時間,明眼人都知道她對他生了仰慕之心。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心裡眼裡只有趙海兒的封天鐸,哪裡看得見她眼波流動間隱藏不住的愛戀?

  此時的他,一心只等著趙海兒滿十八歲的那一天。

  幾個月過去,趙海兒終於年滿十八,到了她曾答應過要嫁他的年紀。封天鐸向封民達表達要娶她為妻的強烈心意,但因為她的出身及身分,封民達只肯答應讓兒子納她為妾。

  未能說服父親,封天鐸十分喪氣,可趙海兒卻安慰他,說自己不在乎名分,是妻是妾她不在意,但他只能有她一個。

  這日,駱軍親自來到封府拜訪,並開門見山說明來意——

  「封老爺,小女依依對封大少爺十分傾心,獲知令公子尚未娶親,也未有婚約,若有幸,盼能與封家結個親。」

  駱軍的直接雖令封民達感到驚訝,但他並不反對這樁婚事。駱軍是出身官門的人,而且在京城享有盛名,若婚事能成,可說是官商聯姻,兩方都是面子裡子兼得。

  雖說天鐸鐘情海兒,但她出身貧寒,又是封府丫鬟,要成正室恐怕身分不符,日前天鐸與他商量兩人婚事,卻因遭他反對而使得父子關系有點失和,他正想著該如何化解,駱軍卻在此時找上門來,實在巧合。

  他想,這便是緣分吧。

  「駱總捕頭,實不相瞞,小犬與一女子早有口頭上的婚約。」

  駱軍一聽除驚訝之外,還有失望。「這樣啊……」

  「駱總捕頭先聽我說完。」他急忙解釋,「此女是封府丫鬟,自幼在封家長大,跟小犬日久生情,先前已答應待她十八便納她為妾,若令嬡願意與她共事一夫……」

  「爹。」此時,封天鐸的聲音傳來。

  他一進府,張嬤嬤便急急忙忙跑來通知他,說駱軍登門拜訪,要為女兒說親,他立刻快速趕往大廳。

  見他回來,封民達難掩歡喜的道:「天鐸,你回來得正好,這位是駱總捕頭,他今天來訪是為了……」

  「駱總捕頭,」未待封民達說完,封天鐸已打斷了他,並直接面向駱軍道,「承蒙令嬡抬愛,封某實在惶恐,封某只是一名商人,恐難匹配令千金。」

  他這番話雖然謙虛客套,卻已擺明了是堅定拒絕,令駱軍臉色微微一沉。

  「天鐸,你在胡說什麼?」封民達急道:「難得駱總捕頭不嫌棄,你怎麼能拒絕呢?」

  「駱總捕頭,」封天鐸神情平靜,語氣和緩,「實不相瞞,在下已有心上人,非她不娶。」

  「封大少爺,你可以娶她,我女兒是識大體且明白事理的女子,她能接受你納妾。」

  「我想駱總捕頭誤會了。」封天鐸言明,「不論她是妻是妾,我都只娶她一個,在下的心思就只能用在一個女人身上,恐怕會辜負了令千金。」

  話都說到這分上,駱軍也無法再糾纏。

  「駱某明白了。」他抱拳一揖,「就當在下不曾來訪,就此告辭。」說罷,他旋身便走了出去。

  「駱總捕頭!」封民達追上去,親自送走貴客。不為別的,就怕封天鐸駁了駱軍的面子,惹惱了他。

  再回來時,封民達十分懊惱,「天鐸,你這是做什麼?難得有這門好親事,你為何不答應?」

  「爹,你說海兒只能是妾,那我就納她為妾,但我可沒答應你要娶妻。」封天鐸語氣雖平和,態度卻強硬。

  「什麼?!」封民達震驚不已,「這怎麼行?你是封家的嫡子,當然應該……」

  「傳宗接代,海兒也行。」語罷,他旋身走開。

  封天鐸並未將駱軍提親之事告訴趙海兒,但趙海兒卻從柳芊芊那兒得知這個消息,當然,她也知道他一口回絕了。

  她得說,她真是感動到不行。

  只是,她也替他擔心。封民達是個好人,但也是個遵循禮教傳統的人,封天鐸想讓奴婢出身的她成為封家的大少奶奶,是絕對過不了封民達那一關的。老實說,她真的不在乎名分地位,就算他不能娶她,她也無所謂。

  因為,她需要知道的、確定的就只有一件事——他只有她,也只屬於她。

  但封天鐸身為封家嫡長子,勢必肩負著某些傳統給予他的包袱及壓力,而她真的不忍心見他承擔這一切。

  其實就算在二十一世紀,富裕人家還是有門第之見的,像某企業家的第三代跟某女星相戀多年,卻始終得不到長輩的認可,最後還是走上分離一途。

  現代已是如此,更別說是古代了。

  她不想他為難,可她也沒有足夠的胸襟接受二女共事一夫,這令她很困擾、很掙扎。

  兩日後,她正要離開珍滿樓前往二館的途中,有人攔住她的去路。

  「喂,」駱依依一身紫紅衫裙,利落而嬌艷。她神情倨傲又略帶惱意的看著她,「趙海兒是嗎?」

  「是。」她識得駱依依,也隱約猜到駱依依的來意。

  正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在駱依依擋住她去路的同時,她已稍稍有了心理准備。

  駱依依在二館見過她太多次了,可她從來不知道趙海兒便是封天鐸的心上人,直到她爹替他前往封府提親遭拒,她才輾轉得知。

  她簡直不敢相信封天鐸居然為了一個婢女拒絕她,她駱依依是多少京城男子夢寐以求的女子,而封天鐸竟視她如無物?

  「封天鐸居然為了你拒絕我?」她冷哼一記,上下打量起趙海兒,「我都不計較跟你這個身分低微的女人互稱姊妹,共事一夫了,他竟還拿翹?」

  「駱姑娘,絕對不是你不如我。」對於她說自己身分低微,趙海兒雖不服氣,但在這時代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駱家再怎麼說都是官家,正所謂民不與官鬥,她還是將姿態放低,讓駱依依盡情宣泄一番。

  「你出身名門,而我只是個漁家女,當然不能相提並論。」她謙遜的說,「大少爺絕無冒犯之意,但感情之事不能強求,還請駱姑娘體諒。」

  然而這番言論卻更加惹惱了駱依依,認為她是在炫耀,她氣恨的瞪著趙海兒,「你少一副得意的樣子,我駱依依想要的,還沒有要不到的。」

  想要的?感情不是珠寶或衣服,駱依依這話,她無法認同。

  許是實際年紀比駱依依大得多,她忍不住對她曉以大義,「駱姑娘,這世上不是事事都能盡如你意,就算是皇帝,也有他要不到的東西。」

  「你竟敢這麼說?皇帝有什麼是要不到的?這天下都是他的!」

  「生命。」她說,「人人都想長壽,甚至長生不老,可即使是擁有全天下的皇帝,也要不到。」

  「你……」駱依依語塞。

  「凡是無形的,看不見的,就不是你想要便有,例如一個人的愛。」她平心靜氣,卻字字鏗鏘有力。

  「趙海兒,你不過是個婢女,憑什麼霸著他?」

  「我從沒霸著他,是他放不開我,我不在乎是妻是妾,我只要他屬於我一個人,若駱姑娘能得到他,那是你的本事,我無話可說並自己求去。」她彎腰行了一禮,「告辭。」

  趙海兒越說駱依依臉色越是鐵青,情緒瀕臨爆發邊緣,等趙海兒說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趙海兒,你給我站住!」

  她置若罔聞,繼續前行。

  駱依依要強又好面子,哪吞得下這口氣?幾個箭步就追上趙海兒,一把扯過她,發狠的朝她臉上搧了一掌,發出清脆的聲音。

  趙海兒愣住了,她想不到駱依依竟然動手打人,不禁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駱依依,而駱依依正因為得逞而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她一個氣憤,忍不住也回敬了駱依依一耳光。

  駱依依挨了她一巴掌,自是暴跳如雷,瘋了似的撲向她。

  為了自保,趙海兒奮力反擊,從前有位跆拳道教練每個星期日都會到育幼院免費教授院童們,她也因此學了幾年,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就這樣,兩人打了起來……

  「你說什麼?海兒攻擊駱依依?」正忙碌著,封天鐸卻聽從二館匆忙趕來的伙計說趙海兒被抓進了衙門。

  「是啊,她們就在街上扭打起來,後來官差來了,就把她抓走了。」

  「大哥,」一旁的封天宇神情嚴肅,「你快去看看,這兒交給我吧。」

  「嗯。」封天鐸點頭,立刻將手邊的工作交由封天宇全權處理,急急忙忙趕往衙門。

  可他來到衙門,卻碰了一鼻子灰。官差說趙海兒無故攻擊並傷害駱依依,罪無可恕,連見面都不准。

  他了解趙海兒,她不是會惹事生非的人,絕不會無故攻擊駱依依,更何況,她們根本無冤無仇。

  但因為了解趙海兒,他也知道她那個人不惹事卻也不怕事,一旦認為自己有理,就不會屈服在威權之下。他想,這事肯定跟駱家提親遭拒有關,也就是說這事其實因他而起。

  解鈴還需系鈴人,他無論如何都要親自走一趟駱府,拜訪駱家父女。

  於是,他立即趕往駱府,待說明來意及表明身分後,駱府護院將他請至廳中。

  可也許是為了給他一頓排頭吃,駱軍跟駱依依姍姍來遲,足足讓他等了半個時辰才現身。

  封天鐸聽見下人通報立刻起身,卻在看見駱依依時嚇了一跳。

  此時的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樣子有點狼狽,他真是想不到趙海兒能有這樣的本事,他聽聞駱依依自幼習武,還擔心趙海兒會因此受傷,可結果……

  「駱總捕頭,在下聽聞趙海兒被押入大牢,不知為了何事?」

  駱軍;臉不悅,「哼,還不是你家那瘋丫頭傷了我的女兒。」

  「海兒不會無故傷人。」

  「你這是說我女兒是自找的嗎?」駱軍憤怒的說。

  封天鐸不卑不亢,心平氣和,「駱總捕頭誤會了,在下的意思是事出必有因,應該要查明原因再做定奪,若真是海兒的錯,我不會偏袒。」

  「封天鐸,」駱依依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你可知道你家的婢女像瘋狗一樣?我只不過跟她狹路相逢,她就發狂的攻擊我!」

  「駱姑娘,海兒跟你並無宿怨新仇,她為何要攻擊你?」封天鐸直視著她,「不知駱姑娘跟她說了什麼?又對她做了什麼?」

  沒想到會被反問,駱依依頓時有些心虛,卻又馬上大聲的說:「封天鐸,你是什麼意思?你在指控我?」

  「在下並未指控,只是想知道來龍去脈,給駱姑娘一個交代,也給海兒一個公道。」他說:「我想這其中必有誤會。」

  「封天鐸,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跑到我家裡來指控我女兒?」

  駱軍向來寵溺這個小女兒,凡是她喜歡的,他定會想辦法給,她討厭的,他便不讓她見,當他知道女兒受傷,心都快碎了,加上女兒信誓旦旦說是趙海兒的錯,愛女心切的他沒有多想就信了她,准備好好懲治趙海兒。

  「駱總捕頭,海兒縱有錯,也該給她一個為自己辯駁的機會。」他直視著駱軍,「聽聞駱小姐武藝不凡,想必海兒也受了傷,至少該讓我見見她,確定她安全。」

  「封天鐸,這事不是你說了算。」駱軍哼了一聲,「你家下人傷我女兒,這事不會善了。」

  「駱總捕頭……」

  「別說了,送客!」駱軍一聲令下,護院上前。

  見駱軍態度強硬,封天鐸也無計可施。「在下會再來拜訪……」他說完便要轉身離去。

  可駱依依突然像是想到什麼,叫住了他。「慢著!」

  他一怔,立刻轉身,疑惑的看著她。

  駱依依臉上有一抹怪異的笑,眼睛發亮的看著他,「你想見她?」

  「正是。」他知道駱依依不會輕易如他所願,但他還是期待一絲機會。

  「依依?」駱軍疑惑的看著女兒,不知她打著什麼主意。

  「好,就讓你見她。」她說著,轉頭看著駱軍,「爹,咱們到衙門去,讓她跟我當面對質。」

  駱軍若有所思,須臾,他像是有了決定,點了點頭。

  「封大少爺,我們現在就到衙門去吧。」

  趙海兒坐在牆角,縮著身子,微微的顫抖著。

  春寒料峭時節,在這地底下的牢房裡更覺陰冷,她身上沒有多余的衣物,又沒東西可補充熱量,實在冷得不行。

  不過一想到那個駱依依被她打得滿頭包,她又覺得這一切很值得。

  想到那女人狼狽的模樣,她忍不住笑了出來,但很快又愁眉苦臉。

  她不該衝動的。她身處大牢的事,封天鐸一定知道了吧?他會多麼擔心呢?駱軍是官家人,又是京城來的,她會不會害封家惹上麻煩?

  唉,她應該默默的挨了那一巴掌,什麼都別討,現在就不會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裡。

  突然,一個聲響傳來,那是大門開關的聲音。接著,有人走了下來,跟獄卒交頭接耳的說了兩句。

  獄卒往她這邊看來,然後走到牢門前,什麼都沒說就拿出鑰匙打開牢門。

  她喜出望外,「我可以回家了嗎?」

  「你打了總捕頭的千金,還想回家?」獄卒冷冷一笑,「真是惹錯人了你。」

  說完,他推了她一把,將她交給另一個官差。

  她隨著官差離開地牢,來到大堂。一進大堂,她不禁一震,因為此時在大堂上候著她的不只駱軍,還有駱依依跟封天鐸。

  因為封天鐸在,她實在沒有余心余力去觀賞駱依依的狼狽樣子,兩只眼睛就那麼直勾勾的望著他。

  「跪下。」押她出來的官差從她背上一壓,迫使她在堂前跪下。

  堂上,駱軍看著她,再看看自己的女兒,不由得一臉慍怒。

  不為別的,只因駱依依的模樣比她慘得多。

  其實駱依依的武藝不差,按理說不該如此狼狽,但因為她輕敵,又未料趙海兒敢出手反擊,閌此在她出手時,才會來不及反應。

  「趙海兒,你好大膽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攻擊傷害我女兒?」駱軍質問,「你知罪嗎?」

  趙海兒分神看了看他,一臉不屑,但再轉頭看見封天鐸,她的心不禁一緊。

  不行,她不能給封天鐸及封家添麻煩。此時此刻,不管她有多委屈,或是多理直氣壯,都該放低身段,委屈求全。

  心意一定,她彎下身子,面部朝下趴跪著。「民女知罪,民女不該反擊,駱姑娘打我,我該乖乖挨打。」

  她這一說,駱軍惱了。

  「你的意思是先動手的是依依?」

  「總捕頭,駱姑娘確實動手在先,但我控制不住脾氣也有錯。」

  「趙海兒,分明就是你先動手的!」駱依依抵死不認,還一口咬定是她先出手,「是你先動手推我,我才回敬你一巴掌。」

  「駱姑娘,你根本胡說八道!」趙海兒氣極了。

  「你不知尊卑!」駱依依囂張的瞪著她,「你是什麼身分?我又是什麼身分?我胡說八道?」

  「駱總捕頭,」封天鐸神情凝肅,「你可問過駱姑娘跟海兒是因何事起了口角?」

  「當然。」駱軍眉心一擰,「是趙海兒不滿提親之事,主動挑釁小女。」

  「才不是那樣!」趙海兒激動地,「明明是她先……」

  「海兒。」封天鐸制止了她,然後深深的注視著她,那眼神像在說「一切有我」。

  她心頭一緊,閉上嘴。

  「駱總捕頭,駱姑娘,看來這事由我而起,就由我來解決吧。」封天鐸抱拳一揖,「我願意賠償駱姑娘的損失,只要總捕頭給個數。」

  駱軍一聽,神情不悅,「封天鐸,你當我駱軍是什麼人?」

  「在下絕無冒犯之意,只有解決的誠意。」他語氣平靜。

  「封天鐸,我駱家不缺錢!」駱依依態度傲慢跋扈,「我只是想討回公道。」

  「駱小姐認定的公道是什麼?」他問。

  「我要她給我磕頭認錯。」她指著趙海兒,唇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唯有這樣,才能消我心頭火氣。」

  「我沒錯,為何要給你磕頭?」趙海兒一聽到她不合理的要求,立刻拒絕。

  「趙海兒,」駱軍面色一沉,「小女如今給你梯子下,你還不知進退?」

  「我……」她還想提出質疑及抗議,可一轉念,便將到了嘴邊的話吞下。

  駱軍好歹是個總捕頭,說出口的話應不至於反悔,若他承諾事情就在她下跪道歉後結束,那麼她還有什麼好堅持的?

  雖說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但為了不讓封天鐸為難,不給封家添麻煩,她個人的尊嚴又算得了什麼呢?

  「總捕頭,是不是我給駱姑娘磕頭認錯,一切就此結束?」

  駱軍瞥了駱依依一眼,駱依依點了點頭。

  「是。」駱軍說:「小女只求一個公道,你給了,她便不再計較。」

  「好。」趙海兒想都不想,「我跪,我磕頭。」說著,她便要屈膝跪下。

  「海兒……」封天鐸心知錯不在她,心裡十分不舍。

  他很清楚是駱依依惱羞成怒,存心找趙海兒麻煩,才會生出這些事來。按理,她應該衝著他來,可她卻找上了無辜的趙海兒。

  「沒關系。」趙海兒微笑著看著他,「我只想趕快了結這事,然後回家去。」

  說完,她便雙膝落地。

  「慢著!」駱依依喊得有點急,像是又想到了什麼,「爹,如果有人養了一條狗,狗卻在外面咬傷人,該如何定奪?」

  駱軍未多想,「當然是罰主人。」

  駱依依一聽,唇角一揚,「趙海兒是封家丫鬟,可以說是封家養的狗,如今這條狗咬傷了我,受罰的自該是未盡到看管責任的主子。」

  此話一出,駱軍已經知道她想說什麼,面色猶豫,深覺不妥。「依依,你……」

  駱依依笑視著封天鐸,「封少爺,你的狗咬傷我,該是你向我賠罪吧?」

  聞言,趙海兒好不容易壓下的怒氣又上來了。「駱依依,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就欺侮你,如何?」駱依依盛氣凌人的大吼,「我不要你這卑賤的丫頭跪我,你不配!」

  其實她是想「男兒膝下有黃金」,封天鐸必然不會為了一個區區下人下跪,如此一來趙海兒肯定會被判刑,封家自然不會接受一個坐過牢的女人,即便為妾也不可能。

  那麼,她就可以拆散這兩人了。

  她駱依依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尤其是趙海兒這臭女人,她絕不會讓她好過!

  封天鐸臉上看不見沸騰怒意,也看不見一絲卑微惶懼。

  他知道這事要了,他是關鍵。

  他沒猶豫,在大家還未做出反應之時,便已屈膝跪下,在場眾人皆是一驚,尤其是趙海兒。

  她知道他是個心高氣傲的人,而這樣的他竟為了保她,想都沒想就在駱依依面前跪下。

  她太震驚、太難過,以至於眼淚在他跪下的那一瞬間便盈滿眼眶。「不,大少爺……」

  駱軍萬萬沒想到他會跪得這麼干脆,不禁瞪大了眼,驚疑不解的看著他。

  而駱依依先是驚訝,然後覺得憤怒。她想不到封天鐸堂堂一個大少爺,竟為了一個丫鬟向她下跪認錯,磕頭道歉,證明了在他心中,她比不上一個丫鬟重要,這讓她的自尊心很受打擊。

  「駱姑娘,我給你磕頭了。」封天鐸毫不遲疑的對著駱依依磕了一個響頭。

  他打直上身,抬起頭時,趙海兒看見他光潔的寬額上有一個紅印,心疼得掉下眼淚。

  「不要,不……天鐸……」她難過又憤怒,不自覺的直呼了他的名字。

  她恨自己的衝動。如果她忍下了,就什麼事都沒了,她為什麼不忍?為什麼讓他為她受這種委屈及羞辱?

  封天鐸直視著神情略顯驚慌的駱依依,「駱姑娘,我再給你磕第二個響頭。」

  說著,他又低下頭。

  就在他的額頭幾乎要碰到地面時——

  「且慢!」

  所有人朝聲源望去,一名高貴雍容的婦人站在那兒,身後跟著侍從及婢女,正是城守夫人高氏。

  「城守夫人?」駱軍一見她,驚疑全寫在臉上。

  高氏慢慢的走了進來,臉上看不出情緒。她看看駱軍、駱依依,再看著跪地的封天鐸及淚流滿面的趙海兒,問:「駱總捕頭,這是什麼鬧劇?」

  駱軍恭謹稟報,「夫人,那名封家的丫鬟打傷了小女,所以……」

  話未說完,高氏已笑出聲,「不過是兩個孩子打架,總捕頭竟鬧到公堂上?」

  聞言,駱軍微怔。

  「聽說駱總捕頭的千金自幼習武,怎會打輸一個干雜務的丫頭?」高氏笑視著他,「大人,此事若是傳出去,你不怕讓人看笑話嗎?」

  「這……」高氏這話說得有理,教駱軍一時無言。

  「封大少爺,起來吧。」高氏說著的同時,伸手拉了他一把。

  封天鐸站起,疑惑的看著突然現身在這裡的高氏。「城守夫人?」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她一笑,「我本要到珍滿樓用晚膳,卻聽令弟提起此事,所以便來這兒瞧瞧究竟,沒想到……」說著,她睞了駱軍一眼,「卻看見這一場鬧劇。」

  聽她左一句鬧劇,右一句鬧劇,駱依依心裡很不是滋味,「城守夫人,封天鐸放任他家裡的丫鬟攻擊我,這不是什麼鬧劇。」

  高氏氣定神閑的看著她,「駱姑娘,你並非官吏,令尊由著你在這公堂上囂張便是鬧劇。」

  此話一出,駱軍不由得汗顏。

  「駱總捕頭,聽聞你非常寵愛這個小女兒,但寵歸寵,絕不能假公濟私,公報私仇。」

  駱軍急忙為自己辯駁,「夫人這話重了,我絕對沒有假公濟私。」

  「既然如此,就該讓趙海兒受公平的審問。」她神情凝肅,「要封大少爺下跪磕頭,根本是私刑,不是嗎?」

  「這……」駱軍有些無措,不因高氏的身分,而是她說的都是道理。

  「事情因何而起?」高氏問。

  「是趙海兒攻擊我!」駱依依惡人先告狀。

  「她有任何攻擊你的理由嗎?」高氏直視著她。

  「她……她因為我爹向封老爺提親之事,對我不滿。」

  高氏冷然一笑,「據我所知,封大少爺為了她婉拒了這門親事,對吧?這麼說來,她是贏家,又怎有不滿尋釁的道理?」

  駱依依頓時啞口無言。

  「依我看,是你不滿尋釁,而不是她吧?」

  「不是的!」駱依依激動反駁,「是她先激我!她竟然不把我放在眼裡,我只是要教訓她而已!」

  「所以說,你先動手了?」高氏試探的問。

  「我給她一耳光算是便宜她了!」駱依依衝口說出。

  此話一出,駱軍神情鐵青,因為女兒並沒有告訴他這件事,而駱依依自覺說錯了話,神色驚慌不已。

  「總捕頭可聽見了?」高氏淡淡一笑,「是令千金先動的手,在我看,趙海兒不過是出於自衛,令千金受傷,只能說她學藝不精。」

  高氏這番話教駱氏父女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難堪至極。

  駱依依平時跋扈慣了,被高氏這麼一堵,不禁惱羞成怒,「她不過是一個卑賤丫鬟,跟狗一樣,憑什麼跟我——」

  「狗?」高氏冷冷的瞪視著她,「就算她是一條狗,你可知道打狗也要看主人?」

  迎上她的目光,駱依依心頭一驚。「她……她只是……」

  這時,高氏走向趙海兒,輕輕的拉著她的手,「再說了,海兒不是卑賤的丫鬟,更不是狗,她是我的義女。」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震驚得瞪大眼睛,尤其是還被她拉著手的趙海兒。

  「夫人?」

  高氏對著她慈愛的一笑,「沒錯,你就是我的義女。」

  她張大嘴,整個人呆住。

  高氏轉頭看著駱軍,「總捕頭,令千金欺侮我義女一事我便不追究了,現在……我能帶她走了嗎?」

  駱軍傻了一下,回過神來,立刻點頭,「當……當然!」

  高氏唇角一揚,牽住了趙海兒的手,「海兒,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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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21:34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封家大廳裡,封民達、張如雪正親自接待高氏,柳芊芊、封天鐸、封天宇及趙海兒也列席。

  「城守夫人,這次承蒙你的幫忙,小犬跟海兒才能全身而退。」封民達表達感激之意。

  「好說。」高氏一笑,「我只是嘴饞想吃海兒做的菜,又怕她讓總捕頭給押著,不知何時才能脫身,才會趕至衙門。」

  「夫人,這回多虧你幫忙,不然海兒不知道還要被押多久。」柳芊芊說。

  高氏態度謙和的道:「海兒並沒有錯,總捕頭明查之後,遲早要放人,我只是略盡綿薄之力。」

  駱軍是捕快的頭子,面面倶到的她還是得給他留點情面。

  「聽聞這次起因是駱家小姐生了醋意,不滿尋釁而致?」高氏轉頭問著封天鐸,「封大少爺,你為何拒絕這門親事?」

  封天鐸微怔,不解她為何關心此事,但還是據實回答。「夫人,我與海兒有過約定,不管她是妻是妾,我都只會有她一個女人。」

  高氏聽了,點頭微笑,「大少爺真是個專情的好男兒,海兒遇上你真是太幸運了。」

  這些話讓封民達聽了有點尷尬。倒不是因為他有妻有妾,而是他堅持海兒只能是妾,兒子必須再娶個門當戶對的正室。

  高氏轉而看著封民達,「封老爺,既然兩個年輕人如此相愛,何不趁早讓他們成親?大少爺也二十有五了吧?」

  封民達眉頭一皺,支支吾吾的說:「這……這其實是……」

  「有何難處嗎?」高氏問,「海兒不肯?還是她爹娘不允?」

  「不是的,夫人。」封民達神情尷尬,「海兒只是個丫鬟,家世背景都難登大雅之堂,依理只能將她納為妾室,要成正室實在……」

  「封老爺,如果海兒不只是個丫鬟呢?」高氏打斷了他。

  他微頓,「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海兒這兩年經常在我府裡出入,我也聽她說了不少事,聽說她是能替自己贖身的,是嗎?」高氏問。

  「是的,當初言明二十歲那年便能獲自由身,若有贖金亦能提前。」

  「海兒,你應該早就賺夠贖金了吧?」高氏轉而問趙海兒。

  她點頭,「是。」

  「那為何不幫自己贖身呢?」

  「因為再無必要。」她說:「從前是不想為奴,一心只想離開封府,開個小店安穩一生,可現在我不覺得自己是奴,而開店的心願雖未達成,可少爺將二館交由我打理,我亦將其視如自己的事業經營,所以不想離開。」

  待她說完,高氏一笑。「封老爺,海兒如此有本事,又一心向著封少爺及封家,這樣的媳婦不正是你封家需要的嗎?」

  封民達臉上帶著一絲歉意,「夫人,這些事我都明白,海兒她幫天鐸及封家做了很多,是天鐸及封家的貴人,只是……」

  「封老爺何必守舊?」高氏嘆了口氣,「她的出身或許卑微低下,但氣度卻不輸那些名門千金,再說海兒是我的義女,難道還配不上大少爺嗎?」

  聞言,所有人都驚訝萬分。

  而在公堂上,封天鐸跟趙海兒雖然早已聽她這麼說過,但當時他們都認為高氏是為了挫駱軍及駱依依的銳氣,為他們脫身才如此說,因而不以為意,沒想到她現在又提出來。

  「夫人,您是認真的?」趙海兒驚疑的看著她。

  高氏溫柔的說:「海兒,其實我一直有此意,此時正逢時機。」

  「夫人,你的意思是?」封民達狐疑的問。

  「封老爺,你應該知道我有三個兒子吧?」高氏臉上帶著恬靜而嫻雅的笑,「我一直很希望有個女兒,第一次見到海兒時,我就覺得跟她非常投緣,這幾年與她相處,更覺喜歡。」

  聽見高氏這些話,臉上掩不住歡喜的不只是封天鐸,還有張如雪跟柳芊芊。

  這些年有趙海兒在封天鐸身邊照顧著他,她們都看得出他的變化,他不只身體強健了,性情也較穩定溫和,因此對於封天鐸想娶她一事樂見其成,只是老爺堅持海兒只能為妾,她們也不好說什麼,如今有解套方法,自然喜悅無比。

  「我想認海兒為義女這件事已跟城守大人討論過,他毫無異議,也就是說……」她直視著封民達,「大少爺娶的是我家的女兒,封老爺覺得這樣匹配嗎?」

  封民達先是一愣,馬上點頭如搗蒜。「當然,這……這是我們封家高攀了。」

  「千萬別這麼說。」高氏淡淡一笑,「能有大少爺這個出色的半子,我也十分歡喜,既然已經說定,那麼認契之事就盡快找個吉日辦了吧。」

  眾人又聊了一會,高代起身告辭,封天鐸跟趙海兒送她到門外,兩人都充滿感激,尤其是趙海兒。

  「夫人,我……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心情有點激動,眼眶始終是濕潤的。

  高氏溫柔笑視著她,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裡。

  「什麼都別說,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義母了。」高氏凝視著她,「我早巴望著有你這麼一個識大體又有本事的女兒呢。」

  「海兒何德何能?」

  「海兒,」高氏輕撫著她的臉頰,「打從我第一眼看見你,就非常喜歡你,我身子若有不適,你只要聽到消息,就立刻給我弄些吃的喝的來,關懷之情與母女無異。」

  「那是因為夫人對我一向照顧,我只是回報夫人罷了。」

  「我也想回報你啊,其實早有認你為義女的想法,只是沒想到會是在這個時候說出口。」高氏笑著嘆了口氣。

  「夫人,您的幫忙對我們猶如及時雨。」封天鐸滿懷感激。

  高氏看著他,打趣的說:「先別感激得太早,海兒可是我的女兒,要是他日你辜負她,教她傷心,我這個做娘的可不會饒你。」

  封天鐸聽了,非但不感惶恐,反倒爽朗一笑。「夫人大可放心,晚輩絕不會讓夫人有找我算帳的機會。」

  高氏滿意的笑了,「那好,我放心了。」說完,她輕拍趙海兒的手背,「我回去了,明兒來一趟,見見你三位大哥。」

  趙海兒點點頭,靦腆的一笑。「夫人慢走。」

  「欸?」高氏眉心一蹙,「還叫夫人?該叫一聲娘了吧?」

  她羞怯的縮縮脖子,訥訥的喊了一聲,「娘……」

  聽到她的叫喚,高氏心滿意足,「乖女兒,那我先走了。」說罷,她轉身上了城守府邸派來的轎子。

  送走高氏,兩人回到了真德院,封天鐸先催促她去沐浴更衣,浴畢她回到房間,封天鐸已取來藥箱等著她。

  「坐下。」他拍拍她面前的凳子。

  她坐了下來,不知怎地突然有點小緊張。

  不久前,封民達還因為她的出身卑微,難登大雅之堂而對他們的婚事有些意見,雖說她並沒放在心上,可有時想起還是難免喪氣。

  可現在,她是城守夫人的義女,只要認契之後,婚期應也不遠。

  眼前的這個男人,就快是她的丈夫了。

  在二十一世紀的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她從小獨立,甚至一直抱持著「獨活」的念頭,從沒想過找個人相伴一生、生兒育女。

  但她從不曾想過的事情,在遇上這個男人之後,都成了可預期的未來。

  「疼嗎?」他小心翼翼的觸碰著她臉上的傷口。

  她搖搖頭,「還好,駱依依比我慘多了。」

  「嗯,我看見了。」

  「我啊,把她壓在地上痛扁呢。」她有幾分得意。

  他失笑,「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會打架。」

  「是呀,你可得小心了。」她眼底閃著逗人的黠光,「要是以後你讓我不開心,讓我生氣,我也把你壓在地上打。」

  他笑視著她,眼底映著愛憐,「那也得你打得過我。」說著,他取出藥箱裡的藥膏,輕輕的塗抹在她臉上。

  因為有點痛,她忍不住縮了下脖子。

  「疼嗎?」

  「嗯。」她可憐的點點頭。

  封天鐸不舍的注視著她,「此事都是因我而起。」

  「是啊,你真是禍水。」她語帶促狹的說,「要不是你長得太勾人,駱依依也不會對你一見傾心,以後不准你出去拋頭露面了。」

  聽了,他深深一笑,「你放心,我眼裡只有你。」

  迎上他深情的眸子,她的心一悸。「是嗎?沒騙我?」

  他摸著自己的心口,「天地為證,我封天鐸若有貳心,天打雷劈。」

  聽著他發毒誓,她沒像許多女人忙著去捂男人的嘴,因為她相信他不會反悔,不會騙她。

  「海兒,」他直視著她,「我這輩子只會有你一個女人。」

  他說的不是「妻子」,而是「女人」。因為除了妻,男人還能有妾。如果他說的是我只有你一個妻子,卻可能還會有一個妾、兩個妾、三個妾,可他說的是女人,他只有她這麼一個女人。

  「嗯。」她點頭,突然一臉嚴肅的說:「但我可能不會只有你一個男人喔。」

  聞言,他生氣的道:「什麼意思?」

  「我可能會生兒子啊,或許一個、或許兩個,或許更多個也說不定,那我……」她俏皮的看著他,「就會有很多男人啦。」

  一聽,他臉上怒意全消,取而代之的是愉悅、歡喜。

  他一把將她攬進懷裡,她卻低哼了一聲,驚覺自己弄疼了她,他連忙松手,一臉緊張。「哪裡疼?」

  他那關心的神情教她心裡甜甜的,「都疼,傷筋動骨啊。」她撒嬌的說。

  封天鐸小心的重新將她摟在懷裡,「不疼,以後我會保護你。」

  「我可能比你會打架欸.」她一臉認真的說。

  「怎麼可能?」他說:「我比你高大得多。」

  「不一定,有些人中看不中用。」

  「你這話是瞧不起我嗎?」他挑挑眉,「待你好了,我就讓你瞧瞧我是中看不中用,還是中看又中用。」

  她先是一愣,後來懂了,笑著蹭了他一下,「你說話好色!」

  「食色,性也。」他說:「我愛吃,也好色。」

  她哈哈大笑。

  兩年後,城裡多了一家甜點鋪子。

  這家鋪子不大,只有四名店員,清一色都是年輕姑娘,身上穿著粉紅色的衫褲,外加一件白色的圍裙,模樣特殊而吸睛。

  清新可愛的姑娘們吸引了不少城中男子上門,在城裡掀起一陣炫風,而這家名為「月彎彎」的甜點鋪子,店東正是成了封家大少奶奶的趙海兒。

  這家甜點店是她的心血結晶,而且從頭到尾沒花封家半毛錢。她這些年在珍滿樓辛勤工作,替自己攢下了不少錢,拿著這些錢,再外加義母高氏贊助,她頂下城東的這家店面,開了第一家完全屬於她自己的店。

  兩個月前,她甚至將遠在延川的爹娘及家人都接到城裡來享福,她借著這身子得到全新的生命,自然要感謝將「趙海兒」帶到世上來的趙家父母。

  這天,她一早就獨自前往月彎別備料,因為晚上有戶人家嫁女兒,跟她訂了一些婚禮用的可愛糕點。

  她止忙著,忽聽外面傳來聲音——

  「趙海兒!」是封天鐸。

  他氣呼呼的衝進來,瞪著正在備料的她,他走了過去,像罵孩子似的說:「你真是不受教!」

  她皺皺眉頭,「我又怎麼不受教了?」

  「你說呢?」封天鐸指著她那圓鼓鼓的肚子,「你都快臨盆了,為什麼還要一個人亂跑?我才一個不留神,你就跑了?」

  她一臉「你真是大驚小怪」的表情,「我是懷孩子,不是生病也不是失憶,一個人來來去去的有什麼?」

  「也不想想你都快生了,要是一個人外出時有什麼狀況,那該如何是好?」封天鐸快被這個天塌下來了也不怕的妻子氣壞了。

  他一天到晚掛心著她,可她就是不讓他安心。

  他早叮囑她只要出門,就得有人陪著,可她習慣一個人來來去去,常常一溜煙就不見人影,害他老為她提心吊膽。

  「你就不能讓我安心嗎?」他語帶責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放心吧。」她帥氣的拍拍他的肩,「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你哪裡知道咱們的孩子什麼時候來?」他問:「要是他來了,卻沒人在你身邊,你該怎麼辦?」

  「我就自己生下他啊。」她哈哈大笑,一派天真。

  封天鐸眉心蹙緊,懊惱卻又莫可奈何。

  「好了,好了,你乖,別再生氣了。」她捧著他的臉,用手指捏捏他的臉頰,「瞧,你都有皺紋了。」

  他沒好氣的瞪著她,「都是被你氣的。」

  她咧嘴一笑,「乖啦,既然你來了,可以幫我把那個箱子搬過來嗎?」說著,她手指牆邊的一只箱子。

  老婆大人開口,他豈有不當奴才的道理,於是乎,他走向箱子,彎腰搬起。

  「這麼重?」他邊嘀咕著邊回過身,才一轉身,就瞥見趙海兒捧著肚子,靠在案前。

  他一怔,「海兒,你怎麼了?」

  她轉過頭,艱難的笑了笑,「孩子好像來了……」

  封天鐸先是一愣,視線往下看見她腳下有一小灘的水,他陡地一震,把箱子往旁邊一扔,把裡面的材料灑了出來。

  見狀,趙海兒氣得大叫,「你怎麼亂丟?東西都灑了!」

  「沒關系。」他一把扶住她,「你要緊。」

  「很貴欸!」她又氣又疼,五官都快皺在一起了。

  「我賠給你!」他說著,艱難的笑了笑,將她攔腰抱起,「我立刻帶你去王婆那兒。」

  王婆是城裡最年長、經驗最豐富的接生婆,今年已經高齡八十五,就連封民達都是她接生的。

  「我今天晚上要交貨……」

  「你現在還想著那種事?」封天鐸抱著她往王婆住處狂奔。

  她一手緊勾著他的脖子,「不好了,店門沒關,快回去!」

  他氣惱的瞪著她一眼,「幸好你懷著身孕,不然我把你吊起來打!」

  「東西要是丟了怎麼辦?」

  「我買給你。」

  「我那些備料會壞,很貴的。」

  「我買給你!」

  「天啊,都是錢,都是錢……」她一路嘀嘀咕咕,「你知道我買那箱干果仁有多貴嗎?都是最頂級的,還有早上康伯送來的牛奶……哎呀,會壞的。慘了,都是錢……」

  封天鐸一臉被她打敗的無奈表情,「娘子啊,你怎麼這麼愛錢?」

  「誰不愛錢?」

  封天鐸深深注視著她,認真的道:「我比較愛你。」

  迎上他深情的眸子,她的心一悸,突然冷靜了下來。「我也愛你。」

  「你總算說了人話。」他語帶促狹的消遣她。

  「可是……我也愛錢。」

  封天鐸翻翻白眼,嘆了一口氣。怪了,愛錢的女人大多可憎,但為何他還是覺得她可愛?

  罷了,現在他只想趕快把這個可愛的女人送到王婆那兒,讓她生下他們可愛的孩子……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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