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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芊芊]香奈兒五號的誘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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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44: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香奈兒五號的誘惑 作者:葉芊芊

她帶著謎樣的茉莉香,撒下情網,
他不能自己地走進網裏,薰香醉心。
相遇,她只拋下美麗的回眸,不留芳名;
相識,她原是卑微的服務生,楚楚可憐;
相愛,她以為是虛情假意,孰料假戲真作……
為騙他的錢,她卻付出了貞節的代價,
這樣的犧牲,算不算得不償失呢?
到底,男與女,是誰才逃不出香奈兒五號的誘惑?
那愛恨悠悠的味道,究竟,是先有愛?還是先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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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44:41 |只看該作者
  

  每個人都知道愛情是怎麼一回事,只不過是在你和他中的那空格裏,加個字罷了。

  愛,有時像病,找不到權威的大夫把脈,這個病只不過是一場小傷風,說起來,哪個人沒流過鼻水呢,可是,誰也不想吃誰的鼻水吧。

  其實,愛只是一種想法,有人可以抱持一生,有人則熱烈三分鐘。

  前些時候,捉了個男的好朋友做心理調查,以下是節錄的部分

  我說:爰情在男人的心裏到底占第幾位?

  他說:剛開始談戀愛時,最好可以排到第一;不過,當兩人關係穩定之後,它的名次就會往下滑;到了結婚,和老婆就只剩性,如果那時心中有愛情,八成就是在想外遇。

  我說:男人視愛情為釣魚,用假餌騙女人上鉤。

  他大笑:那是女人自己先設定了目標,男人只是投其所好,例如,女人都希望男朋友體面、溫柔、有上進心……男人為討歡心,只好花錢買像樣的衣服、花心思買毛茸茸的多多洛、花功夫買原文收回家當枕頭……說穿了,全是女人的虛榮作祟。

  我說:如此一來,女人的眼睛可要有X光穿透的本領。

  他說:彼此彼此。

  總之,我的結論是——女人的悲劇,就是把愛情看得太重。

  第一次覺得寫序很苦,連朋友的隱私都被我出賣,為此不道德的作法默哀三分鐘。

  ***

  香奈兒五號的味道,濃郁中有股清雅的馨香,正如茉莉花的白淨。

  地中海沿岸的露天咖啡座裏,在那兒的賣花女孩,竹籃裏擺的都是香氣紓人欲醉的茉莉,像新娘花般一束一束地,專門賣給男士送給結伴的女士,就像臺灣餐廳裏賣的是玫瑰花——愛情的意思。

  柳雪恨只知道電視廣告裏強調香奈兒五號的恨意,卻不曉得那女模特說了一大堆的恨,其實,全是謊話,她的眸子像星晨璀璨,她的嘴唇鮮紅欲滴,到了最後,她忍不住吻了那位始終背對鏡頭的男人,又叫他親愛的,又重複呻吟我愛你……

  所以,香奈兒五號的本質,是愛的誘惑。

  柳雪恨懷著恨的心情,欲向趙家討回公道,本來她要的只是錢,怎奈計畫欲罷不能,她不但強取走趙君皓的一顆心,氣得趙老夫人臥病在床,還害得趙家產業危在旦夕。

  到底,趙君皓的愛情能不能化解她的心底的恨?

  劇情未了,誰才是使用香奈兒五號,誘惑出真情真愛的人?

  聰明的你,也許已猜出了結果,但你一定猜不到柳雪恨的聰明,對她的連環計,趙君皓大歎弗如,牛小凡心生周瑜的悲情。

  究竟,柳雪恨一介弱質小女子,是如何讓這兩個大男人陰溝裏翻船?

  還有,她究竟撒下多少張情網,才網住趙君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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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45: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霧罩的陰山,蒙朧的青春。

  柳雪恨的肌膚裏散發出來的只是恨的一種味道,軟綿綿的霧與山巒的清幽不能消去柳雪恨絲毫痛楚。

  柳雪恨很美,美得無瑕冷得猶如「天山雪蓮」,還擁有令人難以抗拒地迷戀她的與生具來的幽香。

  復仇的火熄熊熊燃燒,她註定要成為「恨」的,沒有愛,沒有感情,連心也丟了。

  現在,除了雙眸,因為什麼都變得遙遠而不相干,它們必須和鷹一樣專注。

  這兒是陰山腳下一條小路,和仰德大道交接處立了個紅綠燈,此處交通事故這不小心就阻礙交通,或者投胎轉世是家常便飯,也是個標準的虎口,卻是柳雪恨的復仇現場。

  她不願想萬一,只是祈禱老天爺的憐憫、同情、仁慈,雖然以牙還牙的心態是不對……驀地,她肩膀微微戰慄了一下,到這個時候,她的心仍然有著不安與退縮的猶猶,妻債夫還,到底是對?還是錯?孔夫子說過:對懟報怨。是啊,她的索賠不多,而且非常公道。

  猛然甩頭,柳雪恨深吸一口氣,狂野的復仇之火鼓動了她的鬥志。

  坐在摩托車上,她如一尊石雕,但那老鷹獵狩前的沉著,呼吸屏息,眼神銳利,身形似蓄勢待發的弓,只等待目標物的出現,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冰封的嘴角,不經意向上揚,乍看是朵如花綻放的笑臉,可惜蛾眉深鎖,裏面竟是雙溪舴艙舟都載不動的恨呵!

  遠遠地,模糊地,駛來一部漆黑的賓士,雖然距離和濃霧使她無法百分之百斷定,可是,鼓躁的心跳已感覺,是他來了!他來了!

  上帝保佑!她心想,然後,無所選擇地,啟動摩托車去迎接車禍的衝動。

  在接觸的?那,她的腦袋一陣混亂,後悔與無悔撕扯著她,使她不由地閉上眼,用耳朵聽結果,所幸,傳來的是輪胎緊急抓住的煞車聲,和她「很不小心」打滑了的摩托車碰地一聲,車身不偏不倚壓住她閃避不及的右腳,使她看起來很無助,像個需要援救的遇難者。

  她掙扎著、呻吟著,把車禍導演得更逼真,直到她的手臂扶起,壓在腿上的重量漸漸減去,這才抬頭想……奇怪!不是他!不是她計畫的男人,而是老先生,這是怎麼一回事?他不是自己開車上班嗎?為何偏偏今天殺出個程咬金?

  按照計畫,第二步應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這下子該怎麼進行下去……

  「怎麼樣?有沒有受傷?」老先生關切地探出頭問。

  隔著安全帽,她顫抖著嗓音:「沒撞壞你的車吧?」

  柳雪恨偏過頭,上身向後仰,使眸光越過老先生,表面上是擔憂轎車損毀的狀況,實際上是打量車裏,那個在後座穩若泰山的男人,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他真是那麼無動於衷嗎?是不在乎人命呢?還是看穿了她的把戲——一場假車禍?!

  「車子是死的,人卻是活的,不能閃失。」老先生關心地:「你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傷?」

  一股沒來由的心扉沖進乾枯的眼眶,心被這樣陌生的關懷攪痛,但是,她終究沒有落下脆弱的眼淚,只是眼睛紅了,因為那些屬於女性的感情,三年前已烏有。

  看見牛仔褲的膝蓋處開了個洞,適時的紅眼睛,使她益發顯得楚楚可憐且動人。

  「流血了。」

  老先生彎下腰,審視地:「要不要去醫院?」

  仔細檢查過後,她才發現身子骨是鋼制的,耐摔耐撞,看來油水沒得撈了。

  她難掩失望:「不用去醫院了。」

  「其他呢?有沒有頭暈?或者想嘔吐的感覺?」

  這到是個好點子,提醒她可以假裝腦震盪,以便獅子大張口。

  於是,鬆開繩結,掀起帽蓋,長髮如漆泄在腰際,掠了掠烏亮的秀髮,像潮水般卷起一波波的浪花,讓人不覺被她的美深深深震懾住,連呼吸都忘記,當然,車裏的男人再漠視這場意外,也坐立不安,心旌悸動了,下意識推開了車門,表現遲來的的關注。

  「有點暈。」眼有的餘光告訴她——大魚總算上鉤了。

  後面的喇叭聲催促著,老先生焦慮地:「我現在就送你去醫院。」

  她按摩著太陽穴,尷尬地:「不用了。」

  怎麼能夠上醫院!西洋鏡會當場被摘下,拆穿她仙人跳的企圖。

  「劉伯,你先把車子開到路邊。」從車裏到車外,他的視線一直鎖住她。

  她受了驚嚇地:「為什麼不等員警來鑒定?」

  的確,她是有些惶然,面對他那打量的眼神,要想不心悸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不會明白她那樣的表情是為了什麼?不是她製造的車禍,而是他那張十足陽剛昧的臉,即使現在顯得疲憊不堪,卻更顯男性的英氣和神采,這男人,渾身上下散發著性感,和她穿著剪裁合宜的西服完全無關,只能說他是女人的天敵,而柳雪恨卻要與他抗爭,教她怎麼不膽顫心驚!

  他活脫脫是從畫框裏走出來的白馬王子,而她卻是化身化主的巫婆。

  ***

  天公不作美地灑滿細雨。

  細雨撒在她發梢、臉上,像漾在水色裏的入魚公主,有著朦朧而神秘的美感。

  他抿了抿唇,覺得那些最後碎落在她襟上的雨滴,好像全掉到他的心湖裏,激起一波接一波的漣漪,每一粒雨環,竟變成一顆石於,打得心又痛又疼又麻,為了掩飾那沒來由的心亂,他說話速度放慢地:

  「這不過是件小小的意外,我們私下和解,用不著妨礙交通。」

  「怎麼個和解法?’

  「你的機車有受損嗎?」

  她試了試,又一個耐摔耐撞的鐵甲武士。「大概沒有。」

  「你自己呢?」

  她驚魂未定地:「精神受到了嚴重的驚嚇。」

  他輕輕鬆松的說:「這也就是說,身體完好無缺。」

  她狐疑地:「你想逃避責任?」

  「你覺得我該負什麼樣的責任?」

  「道義上的責任。」

  復仇的火焰像火車頭的蒸氣,帶著她不計後果地勇往直前,事後,她才瞭解,原來是他的自尊激起她莫名其妙的惱怒。

  「你真的這麼認為?」明明是她闖紅燈!

  「你休想把肇事的責任推到我的頭上,被撞的人是我。」

  「是你拿摩托車來‘擦’他人的車頭。」他一目了然。

  「噢,我懂了,原來你有推卸責任的打算,所以才要司機把車開走,故意煙滅證據,而且又不肯叫交警來處理,以為我一個女孩子好欺侮……」她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不已。

  然而,他卻突忽其來的靠了上去,拉近兩人的距離。

  「你想幹什麼?」她本能地往後退,臉頰已經通紅,胸部起伏劇烈。

  他好整以暇:「撐傘。」偌大的傘,遮斷了雨和天,傘下的世界顯得昏沉而詭譎。

  原來他只是怕淋濕而已,她為自己剛才的迷惘與紛亂感到生氣,便賭地跳出大傘的庇陰,故作瀟灑的說:「我喜歡淋雨。」

  「是嗎?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多背一條害你感冒的罪。」他的體貼,不著痕跡地成了個玩笑。

  「我——」她氣得肺快爆炸了。

  「小姐怎麼臉都紅了!不舒服嗎?」停妥車後的劉伯,一來就吃驚地問。

  然而,那個可惡的男人,居然用似笑非笑的嘴角,挑高的眉毛望著她,這樣的表情有點輕佻,又有點不屑的意味,簡直把她逼到絕路。柳雪恨下了決心,和他周旋到底。

  她故顯嬌弱無力地:「大概是……剛才傷到了頭。」

  「坐我們的車,現在就去醫院掛急診。」劉伯不由分說地拉著她的手臂。

  「不必麻煩,我還沒到不能騎車的地步,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她語藏醫藥費先付的玄機。「再說離這很近,我騎得到那兒。」

  柳雪恨完全沒察覺到,那男人狐疑的眼裏,有種恍然的光亮。

  劉全責任到底地:「不行,那樣太危險,是我撞到你的,我理應親自送你去。」

  「可是……我的車怎麼辦?」她出了道難題,關於新車的高失竊率。

  「就擱在路邊,大白天不會有人偷的。」

  「但是,我要等到下班才能來騎車,車子不是我的,是朋友的,我擔不起萬一的風險,也付不出一萬以上的補償費。」她眼底露出憂愁的痕跡。

  那男人真當自己是看熱鬧的,無事一身輕,柳雪恨恨不得一巴掌打散他的閒情。

  劉伯堅持地:「錢不重要,身體要緊,先送你去醫院檢查。」

  「謝謝你的好意,我對朋友,和他的車有保護的責任與義務。」她被劉伯的固執給困住了,但是,她抵死都不能上車,哪怕是兩個人在路上拔起河來。

  劉伯,你先去把車開來,總不能強拉小姐走一段路,會讓人誤以為是搶親。」

  劉伯望瞭望兩個對峙的年輕人,懂了什麼似的,帶著燦爛的笑慢慢走開。

  一時間,柳雪恨只是怔怔地看著他,聽不慣他的幽默感。活了二十五個春秋,這可是頭一次,聽到男人向她求婚,雖然不是正式的,而且是十足的玩笑口吻,但耳朵還真有點難以適應。

  見她沒有反應,他嘴不饒人地:「原來你想釣金龜婿……」

  「什麼?」她沒聽清楚,還在迷眩中。

  他自顧地:「你是個漂亮的女人,用這種方法捉凱子,真不知該說你是聰明?或是笨得無可救藥?」他看著她的眼眸,像是在尋找什麼……

  她有點慌亂地把視線調開,這男人的眼神撼動了她蟄伏的靈魂,實在太可怕了。

  他敏銳地:「車禍是故意造成的,承不承認?」

  半晌,她費力地掙出:「拿命開玩笑?不是神經病患者。」

  「上了車後,你要採取何種推銷術?欲擒故縱呢?還是投懷送抱?」

  她不假以顏色:「你?送給我還不要。」

  「通常,只有女人主動送上門,而是我登門拜訪。」

  她漂亮地一擊:「這樣說來,你的功能和自動提款機一樣。」

  他篤定地:「你胡說!」

  「剛開始可能是要錢,不過,我想現在要的不只是錢,因為你是個花癡。

  「你的職業一定是編劇。」她必須咬住下唇,才能克制語中的顫音。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他的眸光帶著批判。

  「我又不是巫女。」她凍結了臉,心想,這男人八成是巫師。

  他推論:「你選朋馳演戲,難道不是因為這種車是有錢人在駕駛的嗎?」

  「你很無聊。」

  「不,我又有錢又英俊又幽默。」他嘻皮地。

  「這麼噁心的自我介紹,你說給別的女孩子,也許能騙幾個花癡到手。」她尖刻地:「而依我審美的標準,你不過是個集銅臭、流氣、粗俗於一身的癩蛤蟆。」

  「癩蛤蟆可是受詛咒的王子化身,你心裏是不是想當公主。」

  瞪了他一眼,懶得費唇舌。

  叭叭的喇叭聲,車來了,他紳士地為她拉開車門,她卻不為所動。

  他揚起一個顛倒眾生笑容。「要我抱你上花轎嗎?」

  「你不怕開門輯盜?」

  「哈哈,是請君入甕。」他自信滿滿。

  一抹霞雲紅遍了她的雙頰;聲調卻依然逞強:「我不陪你玩了。」然後,盡昨自然地走到摩托車旁。

  他在她身後調戲地:「快上車吧!免得劉伯良心不安,還有……我心疼。」

  「抱歉,我不能失信于朋友,任由竊賊把他的愛車分解銷髒。」沒有喝過男人的迷湯,猛然聞到,她幾乎暈了。

  他立刻反應:「搞丟了,我賠。」

  柳雪恨回過頭,給他一個落空、生氣、失望、歎息的睥睨,看得他心裏一陣昏亂。」

  「哼,我會讓你哭的,不是現在,別高興太早……」

  就在他猝不防地,她倏地登上摩托車,還故意排了些廢氣嗆然他,然後從他的大叫聲中逃逸無蹤,只剩下雨打在山谷回音上: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電話……」

  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她只感覺到車在狂馳,心卻回來了,跟不上聘馳的速度,這樣叛離的心情,直到車大部分進自強隧道裏,雨被擋在山洞外,她才明白,模糊的大地,原來不是雨淋的,也不是霧遮的,是她的淚涓涓成溪,淋濕了視線。

  她輸了,輸給自己不能有的感情。

  車地隧道,冬雨依舊纏綿,柳雪恨放縱內心最深層的底面,那關閉了三年的淚腺,如開了閘的洪水般氾濫起來。

  趙君皓,她在心裏念出那男人的名字,再見面時,哭的人將是——你,不要怪我,註定你要為你的妻付出代價。

  ***

  微雨輕敲玻璃窗,趙君皓的心情卻如驟雨狂雷,一刻不得安靜。

  昨夜,母親在浴室摔了一跤,近七十歲的骨頭怎堪這麼一跌,偏偏她老人家甯死不去醫院,因為她討厭過重的藥水味,討厭死神總在那兒瞭望,討厭死別的感覺,於是,爭電召來了醫生,一針止痛劑使她沉睡入夢,而他則提心吊膽地守了一整夜。

  黎明的燦爛才染上了綠紗,母親的嘴皮便像是鬧鐘一樣開始作響,說來道去,引經據典,歸納後只剩一句話——他再不結婚生子,她死不暝目。

  他很想做孝子,只是……誰能讓他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憧憬?

  記憶起那一段愛情,裏面有甜蜜、快樂、興奮、青春、哀愁、喟然……各種的感覺。

  這一刻,他失魂了,看見了一隻璀璨的眸子,若即若離地眨動著,這是誰美麗的黑眸?讓他如此動容。為那份晶瑩,也為那份滄桑;為那些情愫,也為那些哀戚;接著他的視線往下移,越過玉雕般的鼻樑,落在倔強緊閉的小嘴上,這樣的紅唇顯然是被寂寞鎖住了,他想像自己站在鑰匙孔外偷窺那個女.人背的插了邱比特為他射的箭,突然先前的女騙子跳進他的眼眶,帶著嗤之以鼻的不屑,嘲弄得他無所遁形。

  造物弄人呵!他怎麼還在想她,或者,坦白一點說,他對她念念不忘。

  沒能留下找尋她的蛛絲馬跡,想來真有點可惜,如果她的設計只是為了錢,他當初就該大方地收買她,天曉得他突然管不住他的嘴,偏偏要拆穿她,打擊她,最後,還趕走她……事到如今,他去那兒找她?換一個如果,那就是他誤會她了,忽然他整個人像被掏盡了,空虛到眼圈紅的邊緣。

  不論她是個什麼樣的謎,他的心已浮起結婚的蠢動,「少爺……少爺,你想什麼想出神了?」

  趙君皓潤了潤喉地輕咳數聲,說出來的聲音卻仍是乾澀:「沒……沒什麼。」

  「擔心那個女騎士?」劉伯嘴邊飄過一抹隱笑。

  他斬釘截鐵地:「她不會有事的。」

  劉伯從後視鏡裏,笑咧了嘴地:「那麼你呢?」

  「你怎麼了?」

  「你的心上哪兒去了?」

  「被撞的是她,又不是我。」

  「你是被電到了。」劉伯自以為幽默的乾笑。

  「我已過了一見鍾情年齡。」他悶悶的說,倒像是在生自己的氣。

  「可是少爺你追著她跑!」眼見一個大皮球漸漸在洩氣中。

  劉伯做人做事既勤快又和氣,唯一可挑怪的缺點,就是嘴巴瑣碎,不過,他已經習慣了,累積二十多年的經驗,而且應付自如,但這一次,只能裝聾作啞。

  他聳了聳肩,淡然一笑,心底暗暗責怪自己:一時情急,居然忘了車子在旁邊,還傻傻地和摩托車賽跑,跟個情竇初開的癡漢一樣,回家後,劉伯一定大肆渲染,看來他耳根不淨的苦難日又要開始計畫了,快則一星期,慢則三個月,疲勞轟炸才能解除。

  也許他是有那麼一點心動,那麼她呢?她有沒有被他觸動了心扉?他看不出來。

  「任何事都瞞不過我老人家的一雙眼,你們倆天雷勾動地火了。」

  「你說什麼?說清楚一點。」他真正的是——解釋清楚。

  「你盯著她不放,她沒來由的就臉紅,好一副郎有情、妹有意的畫面。」劉伯是旁觀者清。

  他還嘴硬說:「我是在審視她的健康狀況。」心裏有一股暖流竄

  「死鴨子,」劉伯遞上一張紙條。「我有記下她的車號,少爺要不

  「劉伯,你……」他想說得俐落,卻顯得遲疑:「我只是關心她有沒有內傷?」然後,硬著頭皮接下紙條。

  「我完全瞭解。」

  有時候,愛情像無可逃避的大雨,儘管將會淋濕了身子,患上一場重感冒,但那種在雨中的感覺,爾後想起來,仍是滿心歡喜,甚至很想再淋一次大雨。

  車進入地下停車場,劉伯想起什麼似的大叫:

  「對了,今早大少奶奶要我轉告你,晚上不要加班。」

  他苦了臉,為不知該如何拒絕兼職紅娘的大嫂的好意而喪氣。

  其實,也不能完全怪大嫂雞婆,她也是受了抱孫心切的母親所托,要怪就怪自己。他是個情場高手,談戀愛就像吹肥皂泡泡,一口氣能吹出十數個彩色氣球,但都是絢爛而碎的幻象,未婚妻跟人走,可惡。

  「少爺不想相親?」劉伯開出了車。

  他哀聲歎氣:「不想為結婚而放棄愛情。

  「那就勇敢地去追。」

  「我追誰?」

  「握在你手心裏的女孩。」

  他低頭凝視那捏皺了的紙條……她真是在他掌握之中嗎?

  ***

  夜晚,臺北的街道殘留著清晨的落雨,一眼看過去,大大小小的湖泊倒映路燈和霓虹的光華,像斷了線的串珠掉在水底,令人折腰想拾起,卻什麼也沒有,才知水中反影不過是一場空余恨,趙君皓不信,他偏要在水裏摘星撈月,因為愛情本來就是海市蜃樓,虛幻地令人嚮往。一通電話,傳真機就送來摩托車主人的詳細資料,驅車前往葉泳打工的超市,在作工,他的情緒沒來由的亂,愈接近目的地,混亂的程度愈磨心,就像喝檸檬汁的感覺,一嘴酸甜的滋味,喝的人倒底是喜歡那甜蜜?或是酸澀的味道?

  這樣去找她會不會太唐突?到了店門口,他才意識到自己拿什麼理由見她,想追她的是目標,關心她的傷是手段,就這麼辦。

  在服務台,他問:「請問這裏有沒有一位叫葉泳的工讀生?」

  「在那邊貼標籤的就是。」

  他走了過去,客氣地:「請問你叫葉泳?」

  蹲在地上的男孩,迷惑地:「我認識你嗎?」

  「不,但我認得你的摩托車。」

  葉泳打量地:「我懂了,你一定是早上那個,撞了人不賠錢的賓士車主。」

  「可不可以借用你幾分鐘,我們到外面談?」

  葉泳站了起身,斜睨地:「你不是已經駕車逃跑,現在跑來幹什麼?不怕我報警嗎?」

  「逃跑的人不是我。」趙君皓客客氣氣地:「到外面來一下,我解釋給你聽。」

  「沒有什麼好說的,媽的,你欠揍。」葉泳二話不說就揮拳。

  葉泳的塊頭看上去像上大猩猩,相形之下趙君皓就顯得道骨仙風池,但身材並不是打架必勝的絕對因素,智慧是很重要的,一如太極的道理,葉泳有勇無謀,反被趙君皓施了個擒拿手,扣住手腕,偷雞不成蝕把米。

  趙君皓說:「外面比較好施展拳腳,如果你還堅持以武力解決,我奉陪。」

  今天天氣一直是陰沉沉的,到了門口,又飄起細雨來,兩個男人只好避到騎樓下,抖落身上的水滴與暴雨。

  「找我幹什麼?」

  「我找今天早上騎你車的那個女孩子。」

  「找她?要她賠錢嗎?」

  「我車子有保險,不用她一分錢。」趙君皓誠懇地:「我來是想瞭解她沒有內傷、腦震盪之類的遺症??

  葉泳蹙起眉問:「我該相信你有良心?或是別有企圖?」

  僵立了數秒,他的聲音才釋放出來。「我希望能再見她一面,表達我的歉意。

  「不用見面那麼麻煩,我告訴你就可以了,她右手前臂骨折,上了石膏。」葉泳爆發地說:「至於你的道歉,省省吧!」

  「她住哪里?我要去探望她。」近乎是哀求的語氣。

  葉泳咄咄逼人:「當時為什麼不送她去醫院檢查?現在才來貓哭耗子假慈悲。」

  「我們有點誤會。」他靦腆地說。

  「誤會?你以為每個人都貪你的臭錢嗎?」葉泳不能抑止地咆哮。

  「讓我見她,我會盡最大努力彌補她。」他的心,淒淒惻惻作痛。

  「只是去送花送水果嗎?唉,她可被你害慘了。」

  「她怎麼?」

  「說的好聽是留職停薪,那對她而言,等於是被辭退,生活陷入困境。」

  「我要?明她……」

  「怎麼幫,又是錢!你們有錢人就是這樣,金錢不是不能。」

  「錢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不是嗎?或者,你有更好的辦法幫助她,說出來聽聽。」

  「我為什麼要幫你?錦囊妙計我是要留給自己用的。」

  趙君皓一懍,臉上有不解的迷惘。「我喜歡她?」

  葉泳牽動著嘴,「你專程跑來找我,還不是對她有好感,想進一步交往。」

  「她年紀應該比你大。」

  「老伯,年齡不是愛情的問題。」

  他直截了當地:「給我她的地址。」

  葉泳訕訕地笑:「我不會笨得給自己添個情敵。」

  「她需要的金援,你給不起,只有我能。」

  「但是,除了我之外,她不會知道還有人能幫她,所以,她只有我這一個守護神。」

  兩個男人吹鬍子瞪眼地,氣溫急遭下降,仿佛到了冰點。

  突然,店裏跑出一個不速之客,柳雪恨。「葉泳!講完沒?店裏忙死了,快進來幫忙,我要下班了。」

  看到她手腳健全,趙君皓松了口氣:「小於,你誆我。」

  「沒戲。」葉泳揮了揮衣袖。

  ***

  細雨斜風,像含羞草的花絮,柔柔弱弱地棲息在不撐傘的路人的發梢上,一粒粒白茫茫的苞子,原來是愛情蘋果,有如邱比特的神箭,讓世間有情人滋生浪漫的情愫。

  即使不回頭,柳雪恨也知道身後多了個影子,她可以假裝他不存在,只能做到逃避,卻甩不開他壓心裏頭的感覺,沉甸甸的,為了排解苦惱,她愈走愈力愈重,沿路的積水往兩旁散了開來,比車行濺起的水花更撩亂。

  那是一種守候的心情,在愛人的背後亦步亦趨,看著她、跟著她、心疼著她的每一步,都收盡眼簾裏,拷貝到腦葉中儲藏,趙君皓要的不單是跟隨,卻也不敢冒失打斷她戲水的樂趣,他只是,默默地,期盼她能回頭,哪怕只有一句話,他將視這句話為月球上的第一步,那麼地重要,以及令人欣喜。

  受不了,柳雪恨選擇了不逃避,猛然地佇足回首,才發現他和她僅一臂之遙,而他或許是沒有反應她的改變主意,或許是故意裝迷糊,總之是在貼倒她的百分之一秒前,用手緊緊捉牢她傾斜的身子。

  見他沉浸在此刻的親密關係中,她惡狠狠地:「快放手,不然我翻臉了。」

  他委屈的說:「我不是故意的。」

  她退到安全距離,問:「你跟著我做什麼?」

  他頑皮地:「怕你在途中昏倒,我好英雄救美。」

  「謝謝你咒我,不過,你再這樣糾纏不清,我可會尖叫有色狼。」

  「還生我的氣?」

  「我根本不認識你,陌生人。」

  他毛遂自薦:「我叫趙君皓,你呢?」

  「我的公車站牌到了,謝謝趙先生護送。」她冷淡地。

  「我車就停在那邊,我送你回家。」

  「我不上賊船。」

  他厚顏地:「好吧,我陪你搭公車,反正它也是進口車。」

  「她低吼:「你是蒼蠅嗎?」

  「公車票現在一張多少錢?」他有蟑螂打不死的精神。

  「你有完沒完?」她怒火中燒。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你的朋友,大概有很多都是住在龍發堂裏。」

  「何以見得?」

  「你有把人逼瘋的本事。」

  他勒索地:「給我你的資料,我就閉口。」

  她咬牙切齒:「三圍也要嗎?」

  他把眼眯成細縫。「關於這點,我用目測就可以了,是三四、廿五、三四吧?」

  柳雪恨眼底掠過一抹羞怯,像找什麼似的,低下頭遍尋不著。

  「為什麼不說話?我猜對了你的秘密?」

  「你難道沒察覺到自己很令人討厭?」

  「我媽說我從小人見人愛。」

  「你媽瞎了眼。」就是那個女人,逼她走上今天恨字這條絕路。

  他儘量克制地:「罵我可以,別對長輩不禮貌。」

  「你媽是你的弱點嗎?」

  「世上只有媽媽好,我想你也會維護你的媽媽,不容許別人拿她開玩笑。」

  「我媽早走了。」她臉上沒表情,心裏卻失落得厲害。

  「對不起,勾起你傷心的回憶。」

  「我沒有回憶。」

  「你童年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

  她只是冷冷地笑著,樣子比哭還要教人難過。

  他轉移地:「公車來了。」

  「計程車!」她迅速跳上一輛空車。

  趙君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車子消失在地平線,不是他追不到,是不能追,因為她現在需要一份安靜,但他沒有料到,她是和車子一起從他身旁消失,短時間內,他只能在夢裏相思、相會、相愛著她還是模糊的容顏。

  除非,她自動出現,在下一個意外中,紅豆才能深種……

  但願開出來的是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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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45: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個月過去,冬陽又被雲層夾在裂口處,微弱而靦映的光源,只能攔阻天空落淚,卻驅不散低垂的雲海佔據蒼穹,潮濕的空氣,灰暗的大地,應是暴風雨來的前兆。

  自從那件「意外」之後,柳雪恨的心情一直處於欲底,厭煩的感覺壓著她心力交卒,生活一團糟。

  現在,她雙拳握得死緊,指關節暴出泛白的顏色,眼中燃著憤怒和忍耐的火簇,站在落地空前,從視窗可俯看到棕櫚樹包圍的游泳池,當然,依她目前的處境而言,哪來的閒情欣賞美景,她的目光釘在房間裏,一名嘴巴像刀子、眼神像道鞭、動作像茶壺的女人身上,注視著女人面部表情的每一個變化,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這是一間大飯店裏的套房,優雅的室內陳設,在淩亂不堪下失去原貌,猛然走進的人,沖向的第一個直覺都是這樣:被小偷光顧!只猜對一半,其實,它是在小偷受困時,苦主懷疑證物仍在現場的尋寶過程,而所謂的小偷正是柳雪恨,一個印堂發黑多日的倒楣蛋。

  「什麼爛飯店!叫個人來捉賊,到現在連個鬼影子都不見。」

  「經理很快就會到。」柳雪恨忍無可忍地:「另外,你如果再嘴巴不乾淨地說我是賊,當心我撕你的嘴。」這不止是口頭威脅,她可會來真的。

  這女人有著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撻伐地說:「我偏要說你是賊、賊、賊……」

  柳雪恨高舉著拳頭,眼底爍著虛張聲勢的戾氣。

  「殺人啦!快來人呀!」女人的尖叫,是在聽到門外腳步聲後。

  好一個撒野的女人!柳雪恨開了眼界。

  此時,門口奔進一個神色慌張的男人,從他熨燙畢挺的服裝就看得出來,他是飯店裏的高級主管,雖然年紀顯得略輕,讓人不禁懷疑他的能力,但當他看清房裏的一切,他的臉色調適得很自然,很鎮靜。

  來人遞上名片,「我是客房服務經理,牛小凡,您如有任何不滿意地方,只要是針對客房服務,我先代表飯店和客房部向您致歉

  女人打岔地:「我要見負責人。」擺明是嫌經理的頭銜不夠看,狗眼看人低。

  「小姐,關於這裏所發生的事,我一定能全權處理。」牛小凡先前已約略查探過,女客人的身分,和柳雪恨的背景資料。

  夕娟得寸進尺地:「好,首先,我要你立刻報警。」

  「可不可以先告訴我,這兒發生什麼事?」

  「她是小偷。」夕娟的蓮花指一比,就像箭一般柳雪恨的心,鮮血淋漓地。

  「你誣告。」

  「兩位!請不要動怒,我們就以對質的方式,把在這房間裏所發生過的每個細節,都誠實且完整地說一遍。」他條理分明地。

  「我的珍珠項鏈不見了,而現場只有她一個人在,所以她是賊。」

  「做賊的喊捉賊,這種可能也是有的。」柳雪恨反唇相譏。

  「牛經理,像這樣全無悔意的賊,你一定要嚴辦。」

  「她只是有嫌疑。」牛小凡面有難色地:「柳小姐,你怎麼會進客人房間?」

  「樓下櫃檯小姐打電話說,這房間已結帳,所以我來整理房間。」

  「結了帳的客人,對其遺落或遺失的物品,我們不負保管及賠償的責任。」

  「我本來已到樓下櫃檯處準備結帳離開,當時,我正要付錢還沒付時,突然想到化妝箱忘在房間裏,又折返回來,一進房就看見她手上提著我的化妝箱,我就感覺不妙,檢查後果然不出所料,項鏈沒了,你說貴飯店有沒有責任?」

  牛小凡不經考慮地說:「絕對負責。」

  柳雪恨沒有接腔了,把臉轉向窗外,突然一個宿命的念頭劈開昏沉的腦,她想:冥冥中,上天在這間房預設了個陷阱,然後像獵人一樣守候著,不論是猛虎或羔羊,只要走了進來,都將是遍體鱗傷地出去。

  坐牢的恐懼漸漸注入她的心,神情跟著焦躁不安起來。

  「容我冒昧地請問一個問題:有誰能證明小姐您有戴項鏈來飯店?」牛小凡極小心地問,他強烈的感覺到,這個巧合精准地分秒不差,令人不得不生疑。

  「我是從高雄來臺北接洽生意,對方是日本大客戶,為了稱頭,我特地向朋友開的寶石店借來珍珠項鏈,借據在這。」夕娟從皮包取出證明,唇角帶著勝利的微笑:「當我一到貴飯店,就把項鏈寄放在櫃檯的保險裏,外出才戴,就連昨晚談完生意回來,一進飯店大門,我就把它交給櫃檯,直到今天早上用過早餐才領回,以上我講的事,你可以去調查。」

  這是一個完美的犯罪,牛小凡已有了心理準備。

  「奇怪?既然那麼怕遺失,你為何不結帳時再領回?又為什麼粗心地放在化妝箱裏?」柳雪恨指出疑點。

  「我可以不必解釋,不過,我不在乎浪費口水。我提早領回項鏈,是為了炫耀,後來又覺得不妥,就收了起來,至於放在化妝箱的原因,是因為我打算手不離箱,箱不離手。」夕娟有備而來。

  牛小凡束手無策地:「那麼……請您稍候一會兒,我打幾通電話。」

  「你什麼行李都記得提下去,獨獨最貴重的項蓮忘了,這其中似乎有蹊蹺……」柳雪恨頑強地作困獸之鬥。

  「我的行李都提上來了,還是你們飯店服務生拿的,你們可以檢查看看,包括搜我的身。」

  「我進來房間後,就沒離開過,也可以搜查我。」

  「天曉得你有沒有走出房間一步?」

  「那誰又知道你在一進一出之間,有沒有碰到熟人。」

  「幫我提行李的腳夫,可以證明我的清白。」這一切,都在夕娟的掌握中。

  ?那間,空氣仿佛忘了流動,像被冰凝結了,牛小凡感受到那股寒意時,才發現他的手指早已凍僵了。

  堅強的外表開始一點一滴地剝落,柳雪恨的身子顯得有些招架不住,搖搖欲墜。

  夕娟咄咄逼人:「那你呢?」

  「我沒拿。」她往後一仰,幸好窗子扶住那隨時可能倒下來的身體。

  「經理你說,項蓮會不會長翅膀飛?」

  到這個地步,牛小凡只有棄車保帥了。「這件事非常棘手,我看要請警方來調查。」

  柳雪恨失聲地:「我沒有拿,我不是賊。」

  「你聽,她到現在還嘴硬,還不吐實,我的項鏈怎麼辦?」夕娟驚怪地。

  「我根本沒拿,你要我交什麼?」她抽泣著說。

  「事情水落石出後,我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牛小凡公事公辦。

  「你搞清楚,她是你們雇的員工,要不要把她送警察局,是你家的事,和我的項蓮無關,而且,我沒有時間耽擱在這裏,還有一大堆工作等著我,包括我這次新接的訂單要儘快回高雄安排,所以,簡單一句話,東西在你的飯店丟的,你現在就給我負起責任來。」夕娟死要錢地。

  「這不是筆小數目……」什麼樣的牡蠣會生出一百一十萬的珍珠?鑲鑽!

  「你既然不能給我答復,那就去找可以給我答復的人來。」夕娟一臉不滿和不悅。

  「抱歉,請您再稍等一下,我立刻撥電話。」明知是仙人跳,牛小凡卻苦無對策,可惱呵!可恨呵!」

  夕娟落井下石地:「順便報警。」

  柳雪恨聲音淒切地:「我和你有仇嗎?你為什麼要陷害我?」

  牛小凡雖然手持話筒,背對著這兩個女人,但他另一隻耳朵可是豎直地傾聽她們的舌戰,一來一往間有種對答如流的順暢,像是早就套好了招……

  ***

  陰陰鬱鬱的天氣,不知什麼時候罩了玻璃一片灰蒙,已下雨,屋裏的女人們似乎沒察覺到,而牛小凡傾聽的仔細,卻是連雨打在窗上的聲音,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在他的心存著一個疑問,關於這兩個女人的針鋒相對,或許真是作戲?!

  「問你自己的手,為什麼習慣不好?」

  「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相信,我真的沒有偷……」柳雪恨的淚水緩緩淌了下來。

  「事實擺在眼前,你還是趕快認錯,也許只會受到解雇的懲罰,而不必吃牢房。」夕娟惡毒勝過白雪公主的後母。

  房門驀地被輕叩了數聲,牛小凡手腳矯健地迎了過去,為這屋于開啟決定性的——是喜?是悲?

  「這位是敝飯店的負責人,趙君皓……」

  是他!柳雪恨下意識地以手捂嘴,這個動作及時地捂住了她驚悚、恐懼、戰慄的尖叫,卻藏不住眸子裏搖著波光粼粼的淚水,是那麼地脆樣、羞愧、絕望和悲傷,還有那複雜難懂的……喜悅?!

  期盼經月的重逢,竟是在如此不堪的情形下,趙君皓真想掉過頭,走出這扇門,走出這場殘酷的再聚,但如今他只能怔怔地杵在命運的捉弄中,咀嚼那份喜與恨交織的情緒,就像愛吃洋蔥的人切洋蔥時,明明快樂卻涕縱橫。

  「夕小姐,這是我的名片,有什麼能為你效勞。」趙君皓恭敬地遞上名片。

  夕娟劈頭就說:「你的飯店養了一隻老鼠。」

  「我不是老鼠。」柳雪恨喃喃。

  「什麼東西不見了?」他故意忽略她的蒼白。

  「價值三百萬的珍珠項鏈。」夕娟一口咬定:「她偷的。」

  她挺直背脊。「我不是小偷。」

  「叫財務部馬上開支票來,另外,夕小姐這幾天所有的開銷,公司付,算是飯店對夕小姐的補償。」他破財消災。

  「是,我這就去辦。」牛小凡的應諾,充滿了疑問。

  趙君皓宇平和地:「夕小姐,這樣的處理,滿意嗎?」

  「非常滿意。」夕娟說,臉上的表情沒有笑意,而是意外。

  怎麼會這樣?柳雪恨也不敢相信他如此乾脆地投降,為什麼?為了她嗎?

  「牛經理,你帶夕小姐下樓,把該辦的事辦好。」

  幾乎是同時,牛小凡和夕娟異口同聲:「那她……你要怎麼處置?」

  「我自有打算。」

  「要不要我打電話報警?」牛小凡快捷地拿起話筒,有報復的意味

  「如果有需要,我自己會打。」趙君皓瞪視著她。

  從他的目光中,她知道,哭泣、解釋這些只會使一切顯得更糟,唯有沉默,讓天去安排她的命運。

  牛小凡和夕娟帶著滿腹的問號離去,就像過年的鞭炮聲,喧騰過後,只剩下空間的平靜,不同的是那一地的紙屑,支離破碎地令人悵然、驚心。

  趙君皓悶悶地靠在牆上,無光的眸子,什麼都沒有說,但那微揚的下顎,環抱的雙臂,怎麼看也不是在沉思,反而像是在忍受痛苦,是的,他痛苦,他莫名的痛苦,為了心目中的天使,竟然長了對黑色翅膀,在失望之餘,不知不覺地湧上錐心般的疼痛。

  此時,柳雪恨的一舉一動出乎意料,她輕手輕腳地整理這個房間,與其說她在破壞犯罪現場的完整性,倒不如說這裏沒有破案線索,她和他都明瞭,這兒不是第一現場,它只是遊戲開始的舞臺。

  待房間恢復原來該有的平靜面貌,她靠近他,還眨著眼睛,狡黠地問:

  「我是不是可以下班了?」

  趙君皓愕然:「你想逃?」

  她平和地說:「不,我只是告訴你,我的下班時間到了,而且我一向準時下班。」

  「發生這樣的事,你不會為你能說走就走嗎?」他在她臉上看不到心虛。

  「你放心,我明天會來上班的。」

  「我能相信你嗎?」

  「你已經相信我了。」她笑殷殷地說。

  他蠱似的:「好,明天早上十點,到我辦公室來。」

  那是一個十分清亮無邪的笑,卻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深深地懾住他的魂魄。

  ***

  從茶綠色的玻璃窗望去,原本是早晨的天空,竟染上黃昏的顏色。

  日光燈不知怎地失去明亮,或者是,身子前向光源的緣故,趙君皓映在窗鏡的臉似乎較窗外天色還要來得幽暗,感覺像是所有的烏雲都彙集在他的辦公室,那塊地正對著的帷幕玻璃上。

  柳雪恨,這個名字在他的心裏翻騰著,他想,會取這麼美的名字,必然是個好人家的女兒,為什麼會叫柳雪恨,她有恨嗎?

  牛小凡神情激動地:「這是個圈套,是個陷阱,是有預謀的訛詐案,也是個佈局精緻幾乎到天衣無縫的詭計。但就是因為它太沒有破綻,而幾每一個動作都交代的太過順暢,尤其是那兩個女人你來我往的對白就像背劇本一樣,所以我大膽斷定站在門外的那女人是罪犯,我們應該立刻報警追回錢。」

  趙君皓回過頭,緊抿唇線,一句話也沒有。

  「她只做了三星期的客房服務生,還是PARTTIME性質,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她居然敢來仙人跳,真是壽星公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牛小凡怒火中燒地:「我非得好好教訓她,讓她嘗嘗踢到鐵板的滋味,讓她知道硬闖龍潭虎穴的後果……」

  她是這樣的人嗎?趙君皓陷入糾結的迷惘裏。

  天曉得,這是柳雪恨又一次的險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個姓夕的女人,說什麼和日本人談生意,我敢打賭,弛一句日文也不會,唉呀!當時我怎麼沒想到考她兩句,如此一定可以看到馬腳……」牛小凡還想說下去,但是他嗅到了氣氛不對。

  此刻,趙君皓仿佛睡著了,對牛小凡口沫橫飛的演講,充耳不聞。

  牛小凡終於按捺不住:「阿皓,你說話啊!」

  「我能怎麼做?你先前問了那麼久的話,都查不到破綻,我不見得找得到端倪!」他自暴自棄地。

  「為什麼你那麼輕易就雙手奉上三百萬?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束手就縛?!這不像你的作風。」憑他們十幾年的交情與瞭解,牛小凡不能接受他的忍氣吞聲,而且想不透他為什麼要息事寧人?

  怕麻煩?!不,他那樣子倒像是怕員警,可是……沒有理由啊?牛小凡在他的臉上發現蛛絲馬跡,但隨即搖頭否認這個想法。

  他敷衍地:「我想……我沒辦法破案。」

  「你太謙虛了,福爾摩斯。」牛小凡搬了他是大學推理社團的封號,反駁。

  「我的腦筋已經被財務報表占滿了,沒有推理的空間。」

  「只要威脅說報警,我保管真相大白。」

  「萬一不是,她被冤枉捉去坐監怎麼辦?」他陣前倒戈。

  牛小凡足足歎了十秒的氣:「阿皓,臺灣的冤獄現在關得住人嗎?」

  「依你的智商解決不了問題,員警怎麼可能比你聰明!」趙君皓打馬虎眼。

  「報警的用意是在於威脅,我猜那兩個女人恐怕在員警沒來之前,就嚇得花容失色,跪地求饒了。」

  「我比較傾向於相信她也是受害者,而且我們不該懷疑她。」趙君皓心寬厚地。

  牛小凡指出:「遇到這種事,她既不哭也不驚惶,如此沒著的應對,比他還有膽量,可見她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她是被嚇得不知所措了。」

  「我倒覺得她像個老練的詐財高手,有備而來。」

  「若真是劍財,錢已到手,她大可跑路,何必還要回來做這辛苦的工作!」

  「她不笨,知道逃跑只會是逃進牢房—途。」

  「我相信她敢來上班,只因為她是清白。」

  「什麼!」牛小凡嘴巴漸漸擴張開來,有河馬那麼大。」突然有個奇怪的感覺湧上我心頭……阿皓,你坦白說,你為什麼要幫她說話?」

  「我……沒有。」他舌頭被貓咬到似的:「我這是就事……論事。」

  「你對她有好感??牛小凡鍥而不捨地。

  「瞧你,屬下清一色是女性,居然感染到娘娘腔的習氣,變得和女人一樣多疑。」趙君皓左右而言地:「這個習慣不好呵。」

  「你愈是回避,我愈懷疑,這其中必有隱情。」牛小凡抽絲剝繭地:「我想起來了,在你看見她的第一眼時,你的驚訝不像是對事,倒像是對人……你認識她?什麼什麼?在哪兒?」是的,那時候趙君皓的眼神,還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激動,當時他不明白,現在他完全懂了,那是久別重逢後難以言喻的情緒。

  趙君皓內斂地:「我剛才看過她的人事資料,對她的瞭解僅限於資料上的。」

  「阿皓,你別讓我相信這世間有一見傾心的神話,我會笑掉大牙的。」

  其實,牛小凡心裏並沒有笑意,他相信,男女互看的第一眼就觸電絕對可能的,在他的身上有過,只是電力太強,燒焦了心。

  「放心,我不會讓你無齒的。」被人看穿的感覺,使他渾身不自在。

  「聽說,你最近被老夫人逼得很緊,是不是真的?」牛小凡是趙君皓的表弟。

  趙君皓不予置評,心卻是隱隱刺痛,有這麼一個好友,某些時候是種沉重的壓力,會逼得人走投無路,甚至興斷交的念頭以求自保。

  「可千萬別病急亂投醫,依我之見,柳雪恨那女人不單純,而且沾不得。」

  他口是心非:「我看不出她有什麼特別之處?」

  「她是個道地的美人胚子,而你居然睜眼說瞎話,這下子麻煩可大了。」牛小凡頻頻搖頭,不妙的感覺溢於言表。

  「我在上班時間不會花癡的。」他公私分明。

  「是好朋友才勸你,像她這樣的美人就于這樣的工作,動機不單純。」

  趙君皓抱不平地:「怎麼?美人一定要靠美色賺錢,才算正常?」

  「你完了,我等著看你哭。」牛小凡往門口走去,有些事,要痛過才懂事。

  「小凡!」他遲疑了一下:「關於今天的事,請你相信她和我們一樣難過。」

  「我懂,你不心疼三百萬,但心疼她的名聲。」

  「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喃喃低語。

  「唉,你現在的樣子,真他媽的像我談戀愛的時候,頭腦不清。」牛小凡好氣又好笑地:「兄弟,好自為之。」

  那是一張悲喜縱橫的臉,理智和感情在眼眸深處展開一場勢均力敵的拉鋸戰,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呢?

  ***

  柳雪恨儘量放鬆自己,貼著倚背坐,眼神清澈見底地迎上他打量的目光。

  為了這次的見面,她連呼吸都反覆練習過,因為只要吐出一絲心虛的氣息,這不止是前功盡棄,而且針陷入黑暗的深淵——監獄。

  濃郁的茉莉花香彌漫著整個屋子,同時散發著誘惑的訊息,猛地掠過趙君皓的心頭,那擋不住的芬芳,深深觸動了他體內的某一點,衝擊著他男性最原始的欲望燃燒起來,然而她始終面無表情,眼神如冰,這又使他感受到她心底的冷淡,像盆從北極汲來的水澆熄了他的熱情。

  他等著她開口,或者是,梨花帶淚的哭訴,但她卻儼然是座雕像,一動也不動地望著他,特別是她細如一條線的嘴唇,隱約中透出不服輸的意味,令他懊惱,想開恩於她,卻無能為力,她表現得像什麼也不需要的樣子。

  任何一個女人,在她這種處境睛,一哭二鬧三上吊是很正常的,而她的反常讓他錯愕,還沒想到應該怎麼做才能讓她無罪釋放?

  柳雪恨並不知道他的煩惱,是出自於關心她,只一味地得意自己教他無從下手。

  趙君皓說:「我們又見面了。」

  「她冒犯地:「你找我來,不是來?舊的吧!」

  「你很有膽識。」他的話像鞭子,抽在她不知死活的嘴上。

  「‘總經理’打算怎麼處置我?」她不痛不癢地。

  「你想我會怎麼做?」

  「我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這出戲繼續?」

  「我不是演員。」她沉著地教人感到可怕。

  「你不怕我叫員警來?」趙君皓並不指望她感激他用心良苦的開頭,但她也不該逼他說狠話,難道,她不怕吃牢飯?或是,她胸有成竹?不管她心裏怎麼個想,可以確定的是——她低估了他,高估了自己。

  「我是清白的。」她理直氣壯。

  他直截了當地:「你到底有什麼目的,那麼積心積慮地想接近我?」

  她冷笑:「如果我早知道你是這家飯店的老闆,打死我都不幹,不在這裏做事,昨天也不會遇到那種倒楣事,現在更不用看你的臉色,吃你的排頭,而且還要忍受你的指控和奚落。」

  「你現在知道了,打算怎麼做?一走了之?」他真服了她,比老闆還凶。

  「我不會走的,我要留在這裏,直到責任盡了。」

  「三百萬!依你目前的薪水來計算,可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才存得到。趙君皓落井下石地:「被我管一生一世,你甘心嗎?服氣嗎?」

  「誰說三百萬全該我負責!又不是我偷的,我只做到心安理得為止。」柳雪恨心裏氣癢癢地:混帳東西,將來誰管誰還不知道……不,她和他根本沒有將來,報仇雪恨後,他們天涯海角,生死不相見。

  「哦!你的良心換算成時間有多長?是不是只要風聲一過,良心也就跟著消失?」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她黑眼珠像一泓潭,深邃莫測。

  他們互看著對方,猜測彼此的心,究竟是誰贏誰多一點?或者是,誰相思誰多一點?這—刻,他們相望出神了,視線裏只能看見對方溫柔的眸子,璨璨亮亮似銀河閃動的光澤,隱現著兩人壓抑不住的愛情。

  突然,一旁的電傳機發出刺耳的響聲,硬生生地割開那藉斷絲連的綿情,爾後,他埋首於報表上,她低頭玩弄自己的手指,一切恢復原狀。

  他清了清喉嚨,夕娟,根據我收到的資料顯示,她不是生意人,是個幼稚園的老師。」

  柳雪恨小心地;「我就知道,是那女人自導自演的,」接下來,聲調轉為慷慨激昂。「天啊!這樣的人從事教育工作,豈不是教壞民族幼苗,危害國家安全。」她覺得自己像條蛇,每編一句謊言,皮就脫落一層,心裏惶恐著還有多少皮可以扒去?

  他不留餘地:「她和你一樣是美人。」

  「我應該認識她嗎?」她在心底阿彌陀佛。

  「你們年齡相仿,而且同樣來自一個村莊,有什麼理由你們不曾見過?」人不親,土親。

  「身分證只登錄出生地,卻沒有詳細記載搬家的次數。」她笑得果真歉然:「我只是湊巧在美濃出生,但並不代表在美濃長大,這樣的解釋行得通嗎?」

  他眉毛糾結成憤怒的張條。「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不知會員警來處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呼吸差點停止。

  「你知道,我在說你有機會自首。」他的眸子牢牢捉住她的瞳仁。

  「我不是小偷。」她終究紅了眼眶。

  他軟化地:「你脫不了嫌疑。」

  「你要想怎麼處治我?你給我個痛快,有話明說。」她恨不得打得他滿地找牙,竟然把她當老鼠兜著轉,可惡到極點。

  他若有所思的說:「你離開現在的工作……」

  「好,你怎麼說我怎麼做,我現在就走,不過,我會寄支票來償還這筆債。」她吸了鼻,卻掩不住喉頭哽咽。

  「慢點,我的意思是,讓你換個工作單位,客房服務部不適合你。」他是顧慮到小凡敏銳的眼神會嚇跑了她,而留下未完的推理劇。

  「我可以留下來……」她精神為之一振。

  他一語雙關:「我們之間是不該這麼簡單結束的。」

  她裝模作樣地:「什麼意思?」

  「到目前為止,你的嫌疑並沒有洗清,我當然要繼續監視你。」

  「想找到我的破綻?」

  他極謹慎地:「想瞭解你……真正的目的。」

  她喃喃地:「你會失望的。」

  「是因為你沒有目的而失望?或是因為你的目的讓我失望?」

  柳雪恨只是笑笑,眼角向下彎,又是那個清淺無邪的笑容。

  趙君皓的心,猛然一縮,掉了東北西南。

  「先聲明,什麼工作我都能做,但只限於早上八點到下午三點的時間?」

  「為什麼?」

  「就是這樣。」這個謎底,要趙君皓自己解開。

  ***

  十二月的一個星期日,天氣難得的晴朗,黃曆上寫著宜嫁娶,飯後的中餐廳像是煮開了的沸水,熱鬧滾滾,柳雪恨剛被調到中餐部,負責領台,可是,今天喜筵滿度,端盤子的人手不足,她只好暫時充當跑堂。

  這句話說的好:有口的地方,就有是非,在客房部的那段插曲,雖然當事者都三緘其口,但壞事總能傳千里,像無孔不入的細菌,侵蝕著中餐部每個人的心,從大廚到洗碗的歐巴桑,卻把柳雪恨看成是帶菌者,討厭她、排擠她、設計她,就連這次幫忙性質的工作,眾人一鼻孔出氣,故意分派她服務距離廚房最遠的桌子,並且每道都菜都特別重、特別燙,擺明瞭整死她的意圖。

  柳雪恨像走在高空鋼索上的表演者,戰戰兢兢地努力不摔跤,心知只要一個不留神,搞砸的不僅是婚禮,就連飯碗也將不保,因為,這是董事長趙老夫人的侄女辦喜事,禁不起閃失。

  在新郎新娘敬酒的時間裏,牛小凡陰魂不散地飄到她身旁,揶揄地:

  「你今天要唱什麼戲?孫悟空大鬧天空嗎?」

  她繃著臉說:「我不會唱平劇。」

  「我保證你今天晚會打破盤於。」

  「我保證你今天晚會打破盤子。」

  「你會看相?」她打了個寒顫:「還是你做了個紙人,上面寫著我的名字,刺了幾根大頭針在四肢上,詛咒我今晚出洋相?」

  他歎氣:「我的紙人,哪有你的蠱厲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不是苗疆人。」

  「你是狐狸精。」

  「我和你有過節嗎?」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飯店裏有你要的嗎?」

  她大方地:「當然有我要的。」

  他急切地:「是什麼?」

  她開懷大笑:「工作,我靠這份工作掙錢。」

  他義憤地:「我會查出來的。」

  「你只會白忙一場。」她的笑容愈來愈薄。

  「我站在你身邊,是不是妨礙了你的把戲?」見她遲不行動,他頓悟地。

  「你妨礙的不是我,而是那幾桌的客人沒得吃。」

  她眸底飛逝一抹不自在的心虛,只有那麼一點點的閃失,但還是牛小凡捕捉到了,可是只這麼一點點,尚不足以構成入獄的鐵證。

  「好好表演,別讓我看出破綻。」帶著較量的心情,牛小凡邪氣的說。

  看著牛小凡的背影,柳雪恨足足停了五秒鐘,感覺到他在她心上綁了鉛,這份沉重並沒有隨著他走開而減輕,還是壓得她喘不過氣。

  不管心情如何,她不能再耽擱,必須儘快執行接下來的計畫。

  這邊,掛名總招待的趙君皓,即使在最忙碌的時候,眼角的餘光也不忘偷瞟那纖細的倩影,正面的、背對的,說不出所以然,只是感覺到她走路的樣子很特別,不像是走在乎地上,倒像是走在坑洞與泥淖滿布的陷阱中……他不明白,這麼的地毯可能凹凸不平嗎?他決定一探究竟。

  也是感覺,第六感使他逼近了她,倏地,心裏沒來由的緊張,不知是手上捧的甜湯太燙,還是血流的速度太急?就在他輕喚她名字時,象徵早生慣子的桂圓蓮子湯竟從手心滑了下去,濺了鄰近的客人和她自己一褲子的黃漬,?那間,凶聲載道。

  她求助地看著他,連向客人對不起的力氣都沒有。

  「有沒有被燙到?」他彎下腰來審視她的衣服,親密地像是情人。

  所有的人都驚詫趙君皓的動作——忘了其他人的存在?!

  她羞怯地低下頭,輕拉他的衣袖,嚅囁地:「我沒事。」

  他急得說錯話:「還說沒事,你的褲子濕了一大片,快脫下來,免得燙傷了。」

  她瞪大眼睛。「我想,這場酒席不需要我跳脫衣舞娛樂佳賓吧廠

  「我是說快找個有浴室的房間,一邊沖水一邊脫。」

  「是,總經理。」

  「不對,要把褲子剪開來,免得它接觸傷部,磨擦到水泡。」他高喊著:「誰快到廚房拿剪刀或刀子來。」

  她臉紅到了發根。「湯只是有點熱,不很燙。」

  「是溫的。」不知從哪兒冒出個吃味的聲音,熟悉地令人驚心。

  「你跟我過來。」趙君皓態度坦然的。

  在眾目睽睽之下,小服務生和大老闆消失在喧嘩中,流言蠢蠢欲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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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46: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柳雪恨被動地跟在他的背後,在電梯間時,那封閉、有限的四方裏,只有他和她的呼吸聲在流息,而他們的心跳不覺都被壓抑了,為了某種模糊且不易辯識的原因……就像男與女的第一次約會,太多太大的聲音都是不雅的表現,靜謐則是一種絕對的禮貌,沒有道理的定律。

  電梯門在第五層打開,進來一對金髮碧眼的男女,當門一閣,他們便視若無人地親熱起來,女郎伸出雙臂套住男友脖頸,男伴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撫摸她的豐臀,嘴唇相扣,不時發出啃西瓜般的吸吮聲,情到濃時,呻吟如熱浪排山倒海而來。

  快到十一樓時,洋人像踩了緊急煞車般停住逗嘴兒,用英文交談著……

  「這一次大概搞錯了,他們可能不是情侶。」

  「從神情來看,應該不會錯。」

  「如果是,他們就是最失敗的一對,那男的一點反應也沒有。」

  「不見得,你看他手放在褲子裏,太不自然了。」

  「哦,他的克制力壓抑了性衝動。」

  「中國人是不懂得享樂的民族。」

  「文化束縛了他們。」

  原來他們是對研究生,這不過是個小小的實驗,然而因為聽得懂英文,一臉忍耐到了極限的表情,但他不明白柳雪恨潮紅的雲朵從哪里來的?難道她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不,不可能,趙君皓很快地否絕她的耳力,一個服務生,聽英文會話應是鴨子聽著,那麼她漲紅的雙頰,大概是受到限制的影響,一定是的。

  電梯到了十五樓,趙君皓和柳雪恨走了出來,洋人則隨著電梯走上去,繼續狩獵。

  光看這穿廊的掛一排燈飾,她立刻知道這裏是所謂的總統套房區,一般小職工禁足的聖地,立在標示一五O一的門牌前,趙君皓從皮夾裏取出一張磁卡,刷了一下,他伸手輕輕一推,她的視野立刻亮了起來,門裏豪華的裝璜令人咋大。

  「為了美麗著想,燙傷的皮膚要趕快沖涼降溫。」

  「其實並不很熱。」

  「進去檢查一下也好。」他語調溫柔如催眠曲般:「如果真的沒事,換掉這髒了的衣服,讓我叫人送一套新制服來,在這等待的時間裏,你不妨清洗一下身上殘留的甜漬。」

  她倔強地:「我去員工更衣室換就好了。」

  「老是和總經理唱反調,當心收到資譴費。」他威脅道。

  「任意開除員工,當心工會扣你剝削的大帽子。」

  「是不是要我幫你放洗澡水?」

  她扮了個鬼臉,不情不願地做個聽話的女孩。

  在浴室裏,她意外地發現洗臉上臺上的瓶瓶罐罐,全是男性用品……這是趙君皓的房間!快逃的念頭迅速閃過她的腦海,拉開了臥房門,卻看見趙君皓裸著上身的背部,還有只穿了一條單薄內褲的臀部……

  天啊!他想幹什麼?性騷擾?關上了門,她被兩頰散發出來的熱氣,感到慌亂、窘迫、不安、還有一絲不該出現的迷情,就在情緒快要決堤時,她一眼看見了床桌上的打火機,急中生智。

  飯店裏每個房間都有防止火災發生的灑水器和警報器,她沒有考慮後果,對準警報器的方位搬來張椅子,用打火機燒響警鈴。

  鈴聲大作,趙君皓奪門而進,不是一絲不冠,而是衣冠楚楚地,除了襯衫的排名還來不及扣上,相形之下,站在椅子上,手裏拿著打火機的柳雪恨,尷尬著一張臉,任由灑水器放肆地淋濕她全身,並將她的上衣變得十分服貼,玲瓏有致的曲線畢露。

  「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看你剛才光著膀子……」她口幹舌地。

  他磊落的說:「那是因為我的衣褲,也被你打翻的甜湯濺濕了。」

  「我誤會了。」她無地自容。

  「我不會因剛才的刺激,就對你霸王硬上弓。」

  「我錯怪你了。」

  他還想說什麼,只是門外雜遝的腳步聲,有著不小的麻煩等著他解決。

  「總經理,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警報器一時故障,現在好了。」

  「要不要請水電技師來,徹底檢修一下?」

  「不用麻煩……」

  柳雪恨瑟縮地躲在浴室裏,此情此景,門外的一群人像是趕來臨檢的員警,而她則是沒臉出來見光的大陸妹,好羞。

  等到情緒稍穩定下來,她的思緒卻陷入了迷亂的情網中,眼前、腦海揮不去他身體的記憶,從起初的性感臀部,到剛才寬厚結實的胸肌,都教她心裏小鹿奔騰,且有一種不知名的東西,在她的血液裏流動,輕盈酥軟令她有飄飄欲飛的憧憬,想到這裏,不覺得耳根熟透了,渾身熱呼呼的反應似乎沒止境地高燒著。

  終於,趙君皓以位高權重的口吻打發來人,畢竟這兒是他的房間,他逕自走進臥房,對著浴室裏的縮頭烏龜說:

  「你可以出來了。」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她不敢正視他,和他沒扣扣子的襯襯。

  不知怎地,他突然回身從衣櫥裏拿了睡衣,面對著她說:「把它先穿上。」

  「為什麼?」

  「我的眼睛在吃霜淇淋。」

  「啊!」她頭一低,驚呼。

  制服向來不是什麼好布料做的,日曬會變色,雨淋會縮水,經過幾次洗滌,自然變成剪裁合宜的緊身裝,特別是現在水漾過的時候,它簡直像韻律裝,使她身上有肉的部位更顯膨脹起來,那飽滿的乳房,此時此刻眼看就是呼之欲出。

  即使。他屹立的樣子像座不動的高山,心卻如同掉到滾燙的油鍋裏,熾熱得不得了,甚至於爺身體的某一部分,再次反應了荷爾蒙的效用,漸漸地堅硬了起來。為了平撫受到鼓舞的官能,他努力調節心律的拍動,吸氣吐氣,克制住原始的衝動,但時感覺到體內有一種復蘇的生命力,像電流遍佈全身,通體活動。

  可是,柳雪恨並不是吃乖乖長大的小孩,她叛逆的本性最適合做個在野黨,為反對而反對,反對到底。

  「謝謝你的衣服,我用不著。」她把衣服丟到他看得見的床上。

  「不敢穿?」他好笑地:「怕衣服!還是怕我……的味道?」

  「我已經用浴巾裹住身子,你可以轉過身說話。」她拒絕有問必答。

  「浴巾我也用過。」他促狹地。

  她轉移話題:「你什麼時候派人替我送件制服來?」

  「發生剛才那件事,你想,要是讓別人知道你在這裏,會有什麼佳話傳聞?」

  「我要出去。」

  「怎麼個走法?」他發笑地。

  這可真是難題,像現在,她在濕透了的制服外裹了條浴巾?或是,如剛才那樣讓更多的男人在月未圓的日子提早變狼?她無所選擇地,受制於他。

  「我要馬上回宴客廳,你安心一個人在這裏休息,等我忙完後,會去拿件制服上來。」他吩咐地。

  「要等多久?」

  「半個小時以內。」

  她焦急地:「我的工作怎麼辦?」

  「那份工作,你做不來的。」他突然懂了她笨手笨腳的原因——地不利,人不和。

  「你要開除我?!」她險上的紅潤像被吸血鬼吸幹了。

  「重新安排個工作給你。」他才捨不得她走。

  她長籲了一口氣,放心不少似的。

  「你的英文程度如何?」

  「高中沒畢業。」她半真半假地。

  「無所謂,不過是幾句會話而已,到了西餐部自然有人教你。」他設想周到。

  「謝謝總經理。」她甜甜一笑。

  「總算聽了句好話。」他沒喝酒卻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明天到西餐部報到,希望你有好表現。」他的意思是——看你還有什麼招數!?

  「拭目以待。」她說的倒像是——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到了門邊,他叮嚀地:「對了,不要亂跑,免得撞見牛經理。」

  她聳了聳肩,無異議。

  牛小凡,這只棘手的看門狗,是完成計畫的一大隱憂,柳雪恨心想。

  ***

  下午兩點多,房裏的暖氣催人欲小歇。

  趙君皓幹什麼去了?明明說好半個小時以內回來,現在在都過了一個小時,影子沒見著,連電話也不來一通,柳雪恨在詛咒他祖宗八代後,眼皮終於強力膠黏住了。

  她太累了,昨晚紹文哮喘病發作,咳了一整夜,直到天蒙亮才把那該死的痰咳出,而她又怕睡過了頭,錯失今天這場婚禮,只好遠離被窩,把家裏裏外外清掃一遍,讓自己更累,看上去就是弱不經風的樣子,才能演出這出完美的戲。

  是的,這些都是經過好精心計算,包括同事相處之道,她故意瞧不起他們,醜化、矮化、低化他們,使他們一致孤立地、傷害她,以便再次導演一樁意外,引起趙君皓的注意,不過,趙君皓比她所想的更入戲,竟然給她比她想要的還多,像這間總經理專屬休息室,如此不費吹灰之力的進來,真該感謝天助。

  奇怪的是,當她在浴室裏全然裸露的那一秒,羞澀襲掠過她的心底,使她想遮掩什麼似的,雙臂不由地環胸交錯……因為,感覺到他的雙眸正盯視著她,溫柔而熾烈的,呵,現在想起來,才知道這原來不是比想,是記憶,他曾經那樣毫無忌憚看著她,在她來不及反應,雙峰若隱若現時……

  恍惚著,柳雪恨又看到那激情的眼神,重複一次次回現在心中,縈縈牽繞糾纏她的夢境,在夢裏,心情如浪潮起伏,仿佛期待有後續故事發展,這令她深覺不安、掙扎,急欲擺脫不該有的渴望,因而猛烈張開眼,卻仍未完全清醒。

  迷蒙中,雪白光亮的室內,不知何時變得昏沉,是時候不早了?抑是布簾擋住窗外的白天?此時腦裏突起一個念頭:是誰拉上窗簾?她的輕呼一聲,猛地坐直身,才感覺到暖被裏、腰際上有個來路不明的手,探了一探後,她簡直氣瘋了,身旁淌了個酒臭熏天的醉漢。

  趙君皓胡亂地趴身倒向床上,從進門到床腳到處散落的衣物,由此可知他醉得不醒人事,除了那雙毛手,下意識地犯了罪。

  弄清了狀況之後,怒火、恨火相煎,使她野蠻地、暴力地,草率地掀開被子,本想順便關掉暖氣,讓登徒子起床後掛病號……但是,哪時想到他是扒了精光在睡,嚇得她一時不知所措,視線像被釘在十字架上,動彈不得。

  陽剛色的古銅皮膚,背部從寬廣到窄小,倒三角的線條最能表現男性美,天啊!然而偷窺他!一聲喟歎之後,她忿忿地把被子蓋在他引人想入非非的身材,嘴邊喃喃混雜的咒?他是惡魔、撒旦。

  之後好一會,她始終閉眼坐神,模樣像連花座上的寶相,清心無欲,直到耳畔聽到一種微弱虛脫的示助聲,她的嘴角泛起乍看是如花梨窩,骨子裏卻是包糖衣的毒藥。

  「水,我要喝水……」

  柳雪恨沖向浴室,帶著殘忍的笑意,裝滿一勺子的冷水,對準趙君皓乾枯的嘴,用近似歡呼的聲音:「讓你喝個夠。」

  被迫灌溉的趙君皓大叫:「哎呀!」然後,滾下床。

  出自反射動作,柳雪恨以手捂臉,語音濃濁:「你沒穿衣服。」

  「你不是已經偷看過了嗎?」酒醒了大半的趙君皓,氣定神閑的說:

  「她咬牙切齒的說:「原來你剛才是裝睡……」

  他狡猾如泥鰍說:「是冷醒的。」

  「拜託你快遮醜吧!」

  「醜?會嗎?我明明從眼縫裏看到一臉流口水、色迷迷的表情。」

  「那是惡主得把胃液都湧到嘴角。」

  他邊穿衣,邊鬥嘴地:「我要遮羞費。」

  她不甘示弱地道:「我還要醫藥費,醫治針皮。」

  他挑逗地道:「你倒是把我看很透徹。」

  「而且還心生同情。」

  「怎麼說?」

  「人不可貌相。」

  「不懂。」

  她心情極好地道:「你什麼時候進房的?」

  快樂的波長竟然到達不了心底,或是說,她的心因他低落的表情蒙塵了,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為敵人掉淚,心怎麼可以背叛仇恨,怎麼可以……

  「大概超過三點。」

  「為什麼不叫醒的我?」

  「睡美人是叫不醒的,只能用吻的……」

  她敏感地說:「你乘機占我便宜!」

  他扼腕地道:「沒胡,我醉得連你的唇在哪兒都看不清。」

  趙君皓是真醉了,只不過有一點……小小的一點點暈船的感覺,至於那種昏眩的感覺也不是酒精在腦裏作祟,是她撩人的睡衣——踢被,使美白的大腿一覽無遺,刺得他渾身火辣辣的,險些不能自恃,屏息了一會兒,只是專注地凝視,那段時間似乎有一世紀那麼長久,他想,只是這麼想,假如可能,他要把眼見的美景鑲在心底深處,細細密密,當作是他倆愛情日記的開始。

  「我的制服呢?」

  「我不能去拿。」

  「什麼?總不能叫我就這樣子見人?」她突然意識到身上的睡衣只有上半截,長度恰如迷你裙,圓滑、懷感的大腿表露無遺;於是,一個箭步,她鑽進被子裏補救既定的事實。

  「真好,一天之內吃兩次霜淇淋。」他吹了聲口哨。

  她正色地問:「你為什麼不能去拿?」

  「你和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個小時,我去拿制服給你蔽體,豈不是宣告我和你上床了。」他貝齒一咧:「雖然我們是真的同床共枕,但誰會相信你的清白?」

  「我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她儘量平淡的說。

  「阮鈴玉都說:人言可畏,你真能那麼無動於衷?」

  「我活在流言裏已不是一天兩夜,對流言早有了免疫力。」

  「你的過去……」

  「和你無關。」

  他拭探地:「真的不怕人家說你色誘老闆?」

  「請你去拿件制服給我,好嗎?」她燦爛一笑,依然是那麼純淨無邪的笑容。

  只有一個辦法,請牛少凡專程跑一趟,然後找根針縫住他的闊嘴。

  劇情的發展,順暢得令柳雪恨想買醉。

  ***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但並不是平淡的過去。

  趙君皓成了西餐廳的常客,和鬧鐘一樣准進,午餐十一點主座,固定在一個視野極佳的位子,一面靠窗、一面背牆、還有一面可以環顧餐廳的全景,以及捕捉柳雪恨的一舉一動,好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成真。

  按道理說:老闆蒞臨哪里,那裏的員工就該竭盡全力給老闆留下個好印象,拍馬屁、搶功勞,偏偏柳雪恨對他的出現敬鬼神而遠之,老是躲得遠遠的,甚至兩個人的目光不小心交上時,她總帶著埋怨的眼神,看得他心情低落;紊亂。

  她的葫蘆裏,究竟裝了什麼?是淨瓶水,或是鶴頂紅?不論是哪一種,他都願意嘗試,死也無憂。

  ***

  每當十一點的鐘敲響,趙君皓全身的神經會自然而然地緊繃,直到十二點過後,他才能喘口氣,但已是筋疲力盡,她想,像灰姑娘那樣卑微的女孩參加王子的舞會,實在是辛苦,因為表現要像個高貴的公主,而她何嘗不是戴著西洋鏡在演戲!

  那追著她不放的眼光,總令她手忙腳亂,一會兒端錯盤子,一會兒走錯桌位,不但客人抱怨,就連廚師、侍者都抗議她的白癡低能,最後,她被分派到最簡單的工作,拿著水壺巡視斟鬥。

  不過,牛少凡也常來這裏報到,巧的是他來的時間剛好和趙君皓錯過,但他不是來迷戀柳雪恨,而是監視她,遇到機會便向她挑釁、下戰書,不明究裏的人,還以為他是來打情罵俏的。

  這個時候,餐廳部的員工已經起了疑心和戒心,從經理對她暖昧的態度,還有老板眼珠子移動的情形看來,他們猜測到她……不簡單,至於她到底是什麼來路?卻沒有人知道,因為她是個絕緣體,和所有人沒說過一句閒話。

  一轉眼,三個星期過去了,她和往日一樣拿著水壺走來走去,平安無事,卻在快交班前,餐廳爆發出如市集般的吵架聲,來自柳雪恨和幾個老外起了紛爭。

  湊巧,牛小凡在場,理所當然成了仲裁者,問道:「怎麼回事?」

  一臉水濕到衣領的老外說:「這個女服務生惡意潑我水。」字正腔圓的國語。

  「他輕薄我。」她的回答簡單俐落。

  牛小凡只是聽,看著她的嘴角、眼角始終向上彎,那個樣子並不是笑,而是深深的思考,唯女子與小人難養,這句話的準確性。

  「是你主動的。」

  「我?我做了什麼?」趙君皓肯定的說:「我什麼都沒做。」

  「你每次經過時,都不會碰到我的桌子,你這樣做不是在暗示對我有好感!」

  牛小凡一雙眼巡視著柳雪恨,想在她臉上搜尋一絲蛛絲馬跡,卻撲了個空。女強人他見多了,可是心機這麼深沉的著實罕見,這是他第一次對女人有棋逢敵手感覺。

  柳雪恨臉不紅地說:「那是因為水茶太重,影響到我走路姿勢的平衡。」

  牛小凡差點口吐白沫,暈了過去。「先生,實在抱歉,我們飯店願意賠償你的損失,今天這餐飯不收費,另外請您到樓上的房間稍作休息,我們會替您處理乾淨的衣服。」

  這會不會又是她的詭計?他雖然不明了她真正的意圖,卻感覺到她在進行一個大計畫,而現在,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兆。

  藍眼睛說:「那些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這位元服務生的態度,到現在仍沒有認錯。」

  柳雪恨潑辣地:「門都沒有,而且我還要告你性騷擾。」

  「我才要告飯店服務不周。」

  「你會敗訴的,紅毛蕃。」

  「你準備失業,臭婊子。」

  牛小凡愕然她的不妥協,那麼地激進,倒像在和老外——周瑜打黃蓋?!

  帶著較量的心情,她十分專注于牛小凡這裏的變化,愈看下去,心中的不安愈深,真教人氣餒!

  牛小凡變臉地道:「柳小姐!請你不要再爭了。」

  她大呼小叫:「我為什麼要忍氣吞聲?如果是你被人摸了屁股,你會怎麼做?」

  「這裏是營業場所,請你放低音量。」

  「你是經理,為什麼一點都不在乎員工的心情?」

  「大局為重。」

  「你對我有成見!」

  「不要再說了,你到休息室去冷靜一下。」

  「為什麼是我?該滾出去的人是他,是他先非禮我的。」

  他打心眼裏聽進她說的每一個字。「客人……」

  「別告訴我客人永遠是對的,因為你說不出口。」她記憶猶新。

  「如果你堅持小事化大,我想你應該去法院遞狀告他,而不是在這樣的場合大吵大鬧。」他跋扈地說:「現在你是上班,服從上級是必須的,所以我要求你立刻道歉,如果你不能服從,做什麼工作都有危機。」

  「你的意思是要開除我?」

  「你的睥氣不適合餐飽服務業、」

  「我馬上辭職。」士可殺,不可辱。

  「好。」牛小凡先下手為強地道:「希望你的辭職收,用不著面呈總經理批示。」

  她的戰慄,他全收盡眼底,嘴角揚起殘酷的笑意,像一道鞭,抽得柳雪恨遍體鱗傷,卻又不服氣地:「那當然,欺上瞞下本采就是經理人必備的專長。」

  牛小凡慵懶地:「逞口舌之快,只能自我安慰,卻於事無補。」

  該死的看門狗!柳雪恨不禁暗暗凶恨,這下子束手無策了,只有禱告奇跡出現……

  他們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感染了整個餐廳,就連得到風雨而火速趕來的趙君皓,站在門口也已感覺到不對勁,關心的問:「發生什麼事?」

  風向變了,柳雪恨愉快地露出潔白的編貝,炫耀著反敗為勝的喜悅。

  牛小凡臉色一陣青紫,氣得牙齒動搖。

  ***

  在趙君皓的調解下,以阿界線的火藥味都能煙消雲散,原告撤銷控訴,被告心萌悔意,雙方握手言和,不流血解決紛爭,大家快樂得不得了。

  為了避免諸如此類的「意外」影響到賣場的營運,一勞永逸的辦法就是——永久去除紅顏?頭露面的機會,說穿了,是他不能忍受她被性騷擾,心痛的感覺就像老婆被綠山魔爪毀了貞節牌坊,比自己被人摑了一巴掌還要難堪,於是,他當機立斷,命令柳雪恨第二天到二十一樓上班,做行政助理。

  這樣的決定,牛小凡第一個反對,卻不便公開,只能以眸光表達心底不滿與不合的情緒。

  不能令人相信他,柳雪恨也反對,並且是當場聲如洪鐘的說「不」,頓時老闆的招牌有如颱風來襲,掉落滿地,一時間,眾人訝然,而趙君皓卻是平和地請她走一趟辦公室,眼神既不憤怒,也不難堪,沒有怨尤地承受她的無理。

  是什麼使男人可以不顧尊嚴地屈服於石榴裙下?路人皆知。

  女服務生進出總經理辦公室,本來是件不尋常的事,但,像柳雪恨這樣一個月來兩次的現象,已不能用異樣來形容,簡直是破天荒,在到總經理室的路上,不斷地有人從隔板內抬起頭,使得忙碌的辦公室更顯雜,而她卻是一臉的平靜,似乎這裏的紛亂與她毫不相關。

  她的鎮定,宛如若擺渡的老船夫,早已習慣大風大浪。

  他則是一臉的嚴肅和木然,看得出來心中插了一大把鮮血淋漓的刀。

  一關上總經理室的門,他舒了口氣,然後整個人癱在皮椅裏,一個旋轉,背對房裏的一切,把心情藏在椅背後。

  為她神魂顛倒值得嗎?為她相思無期值得嗎?為她亂了生活秩序值得嗎?為她弄得天怒人怨值得嗎……已在心底自問了不下一百次,他仍沒有答案,其實,即使問上千回萬過,理智和感情給的答案依然背道而馳,這就是愛的特性,身不由主,心也不由自主地就這麼成了感情的殘民地,奉獻無悔。

  片刻過去,又一個旋轉,他這次把目光移向她,美麗的外表中有股自若,仿佛在她身上什麼也沒發生過。她的心境真的那麼平靜?還是他真的不如練達?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切只是因為自己太在乎她了!

  他發難地:「你知不知道總經理這三個字,代表什麼?」

  她有恃無恐地:「如果說出心裏的話,有這間飯店是不被允許的,那麼你可以開除我,這就是你要的解釋,是不是?」

  一開始,從相遇到現在,她就知道他不止是走進她設下的迷宮,且是泥足深陷。

  「每個員工都有反應意見的權利,但不是反抗,你難道不得在剛才的場合,是不應該大聲說不。」他斥責地。

  「那是因為你沒尊重我。」她非但不認錯,還能反咬他一口。

  「什麼廠他真是無法相信,她身誰借來的膽子?

  「你要調我的職,理應先徵求我的意見,我想,總經理不該是個獨裁暴君。」

  他低聲下氣:「好,那我現在問你,顧不到管理部工作?」

  好睜眼說瞎話:「我很滿意現在的工作環境,同事間一團和氣。」

  「是嗎?你難道沒有感覺到,和你共事的同仁沒一個喜歡你,甚至排擠你,中傷你。」他一針見血地:「只有把你調開,西餐部才有真正的一團和氣。」

  他沉默不語,有點像在默哀。

  他徵求地:「你不說話,是不是表示同意了我的‘擅自做主’?」

  她猛烈地搖頭。「不,我寧願在地獄裏水深火熱。」

  「為什麼?」上天堂,不是人人夢寐以求?!

  她神情感傷地:「我才來飯店上班七個星期,只會捅樓子,沒有理由工作三級跳,總經理這麼做,無法服眾。」

  「你是在乎我?」他欣喜若狂。

  「不是我在乎你,是這飯店一百來個員工在乎你。」她玩弄感情的態度,就像吞火人,終有一天自焚。

  「包括你嗎?」他癡情到了傻氣。

  她避重就輕地:「我也是員工之一。」

  「我只是調你的職,並沒有說讓你當花瓶,再說,我的飯店從不把人當裝飾品。」

  「我連花瓶都做不好,怎麼做得好行政工作?」

  「有三個月的試用期,你該不會現在就放棄,否定自己吧!」

  「我的上班時間和公司制度不和,我只有八點到三點有空,我看還是PARTTIME的服務生工作適合我。」她欲拒還迎她。

  他好奇地道:「三點以後的時間,你拿來做什麼?」

  她語音變奏:「不要調查我,讓我有保有我的秘密。」秘密就像超市里包住新鮮的保鮮膜,讓裹在裏面的蔬菜,看起來永遠是翠綠的,人見人愛。

  「從認識到現在,你已經有足夠的秘密。」明知不該說,他還是衝動了些。

  她震愕,原來他並不如她所想的那麼笨,他一直都很清楚她的花招!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瞭解你,幫助你……」

  「請不要監視我。」她不是聽不下去,是不敢聽。

  沉寂了一會兒,他極謹慎地道:「管理部缺個助理已很久了,他們會用得著你的。」

  讓遊戲繼續下去的唯一辦法,就是由她主導,而他不需要太聰明。

  「總經理,我……」

  「不用再推辭了,三點到了,你趕快去辦你的事,只要記住明天別跑錯樓面上班就好了。」他體貼入微。

  她頭連點了幾次,帶著感激的神情,退出總經理室。

  門的這一面,趙君皓站起身,坐到留有她體溫的椅子上,又是那股香襲鼻而來!此時此刻,香水像幻覺,剛才的人就像幻影,這是她走後的感覺?還是她在的時候就存在,只是當時沒發覺到?

  他清楚地知道,她是一場夢。

  門的一面,柳雪恨整個人沉浸在無限的憂樂裏,她好想大吼大叫,讓心底滿載的快樂從嘴巴流泄出來,可是她不能,會讓人當成瘋子看,只好回家大笑三天三夜了。

  欲擒故縱,果然讓趙君皓神不知、鬼不覺地掉入圈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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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46: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關於好友的感覺,趙君皓並沒有忽略,但他當作什麼也沒看見,巧妙地閃避了。

  逼得牛小凡只好去堵他,在這個時候,好朋友應該是微征,直言進諫,可是趙君皓會是唐太宗嗎?或者是,紂王?如果是後者,他就算變成掏心的比干,那份忠誠還是抵擋不了妲己一笑傾國的魅力。

  「你瘋了!那女人企圖不明,你居然把她安插在辦公室,這不等於把炸彈裝在身上,隨時隨地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險?」

  「我這麼做……」做了個深呼吸後,他勉強對應出來:「是想監視她。」

  牛小凡冷冷地道:「小心惹禍上身。」

  「我控制得住的。」趙君皓自豪地說:「我從來沒敗在女人的手下,這一次也不會例外。」陰溝裏翻船,這句話他想都沒有想過。

  「星星之火,是可以燎原的。」牛小凡提憂地說:「何況敵暗我明,我們根本無從防備,怎麼和她作戰?再說,咱們陣營裏的主帥不時胳臂向外彎……」

  趙君皓急切地打斷:「我可沒有向著她。」

  「此時無銀三百兩!」

  「你要我怎麼做?才能相信我心裏有人性沒異性。」

  「把她開除,永絕後患。」這些日子以來,柳雪恨給他感覺如芒在背。

  「你怕輸?」趙君皓譏誚道。

  「你激不動我的。」牛小凡理智地:「她的一個小把戲,就像一隻蠶怪怪在咬齒葉片,換做是大把戲時,那將像一條鯨迅速地吞掉飯店,所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讓她有茁壯的機會,現在就該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她留在飯店,是為了榮譽和責任,為了償還那串珍珠項鏈。」

  「鬼話!」牛小凡語氣刻薄地:「她一貧如洗的漢是存款簿,連人格也在內。」

  有片刻的時間,趙君皓只是蠕動著嘴唇,欲言又止,最後他選擇諒解小凡是為好而一時口不擇言。「也許如你所言她是有些心懷不軌,但你不用擔心,憑她一個弱女子還不成了氣候。」滿清的男人就是因自大,而毀在葉赫那位,蘭的纖纖玉手上。

  「我擔心的是你……」天雷勾動地火不是好事,是一場毀天滅的大災難!

  「我?!」他心一窒,接不上腔。

  「你被巫女的巫術催眠了,腦袋裏沒有了意識,剩下感情在操縱你的肉體。」

  感情這種事,不能光用一顆熱呼呼的心談,要心腦並用,才能功德圓滿,這個道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是說時容易做時准,若不是如此,羅密歐與茱麗葉就不會是賺人熱淚的故事,而是笑話一則。

  「我沒那麼容易迷失。」他逞強地。

  牛小凡沉痛地說:「美人的床,是英雄的家。」

  夫差亡國浣紗女,明皇愛浴華清池,吳三桂一怒為紅顏,從古至今,就是有這麼多帝王將相逃不開凝肌玉膚的手心,而今人依然讓歷史一而再地重演到……無絕期。

  趙君皓會不會重蹈覆轍?就看牛小凡這片赤膽忠心,能不能和巫女對抗?

  「我過得情關的,一向如此。」

  「可是我卻不那麼,她也許沒美到沉魚落雁的境界,但,不可否認地,她深深地吸引了你,你對她就像是胭脂馬過關老爺,命中註定被她騎在頭上。」

  他口無遮攔地:「搞不好,是我騎她。」

  「原來這就是你最近失眠的病因,單相思。」

  他一驚,聲音變得又粗又啞:「我是掛念母親身體微恙。」

  牛小凡帶著逗弄的笑容:「我聽到你聲音有性饑渴的呼喚。」

  「我已經很努力的在相親了。」

  「我知道,可是那有什麼用?遠水救不了近火。」牛小凡使壞道,「想想,公司白白花了三百萬讓那女人免于牢獄之災,卻什麼好處也沒有,雖然助人是不應該求回報的,但她並不值得你濫用同情心,何不實際點,要求她以身相許,來個角貨兩訖。」

  趙君皓皺眉地:「你為何那麼討厭她?」

  「我是為飯店每個員工損失的紅利打抱不平。」

  「這筆錢,我一個人負責。」放她一時是他的決定,後果理所當然是他一人承擔。

  「阿皓,你這樣做實在太傻了。」

  愛情,使聰明人變傻子,耳聰人變聾子,眼明人變瞎子。

  「三百萬能救贖一個人的靈魂,何樂而不為!」

  「但願她有良知。」

  牛小凡到了門口,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停住,回過頭說:「對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關於她身上的那股味道……」

  趙君皓先發制人地:「是香水,不是狐味。」

  「香奈兒五號。」牛小凡犧牲休假,特地跑到百貨公司的香水專櫃,找出答案。

  「有什麼特別?」

  「它又叫——恨。」

  「恨?!擦這種香水需要有恨的理由嗎?」趙君皓輕笑了起來。「女人的香水,大部分的名字都取得很奇特,像毒藥,聽說愈是這樣的名字,銷售愈好,所以,恨可以只是個噱頭,華眾取寵。」

  「你錯了,在香奈兒五號的廣告裏,不是只有美女搔首弄姿的畫面,它有很明確的主題,強調男女之間的愛恨情仇。」牛小凡旁敲側擊:「想想看,你是不是曾經得罪過她?」

  他沮喪地:「只不過是一個小摩擦,不至於到恨的地步。」然後,他把車禍的來龍去脈,完完整整講一遍。

  「天哪!她如此處心積慮地接近你……總而言之,這不是個好現象,你還是趕緊開除她,以免尾大不掉。」

  「不,我想知道恨從哪里來?」他的神情十分堅持。

  「知道又能怎麼樣?」

  「冤家宜解,不宜結。」

  牛小凡搖頭,看穿了他的似的:「少來,你是想和她做親家。」

  「我沒有這樣想。」趙君皓像觸電般,從椅子上彈起。

  「你的臉不是這樣想。」

  從耳根到臉頰,趙君皓像才剛去過威基基海灘煎白帶魚,紅得發燙,把心中的愛慕,毫不保留地宣洩了出來,因為愛向來是不接受大腦的束縛,即使是心理醫生,也會為情所困、所苦。

  趙君皓愈想表現不在乎的樣子,整個人、一顆心、所有情,愈是陷落得無法自拔。

  ***

  柳雪恨的新工作,說的好聽是行政助理,實際上,工作內容是道地的萬能小妹。

  沒有想到,她老是做不好服務生的工作,卻能把行政助理做得有聲有色,令人刮目相看,她總是七點半不到就來辦公室,把屬於她管轄的區域,在大家還沒來之前,逐一巡視整理,讓大家一上班就有熱咖啡喝,熱水泡茶,上洗手間有捲筒衛生紙用,喂魚缸的花龍吃早餐,影印機從不缺紙,傳真的資料分類在各人的辦公桌上……即使每個人都在使喚她,讓她忙得團團轉時,她的效率一樣不打折,而且嘴角自始至終都掛著和甜棗一樣的笑窩。

  她雖然不太愛說話,卻贏得所有人的好感,只要有空閒的時間,大家都付動教導她學電腦、英打、外國浯言,甚至從家裏帶專業書來加速她的上進,只是,大家不明了如此恬靜靜淡雅的女孩子,為什麼身上有濃烈的茉莉香,而不是清純的玫瑰香?

  起初,有人問她用的是什麼牌子香水?她總是笑著:「秘密。」

  爾後,好事的人知道了那是香奈兒五號,標榜愛恨悠悠的香水,問她為何?她蛾黛淺蹙的說:「感情受過挫折。」

  感情?不就是愛嘛!未婚的男同事都以為她的愛情出現了缺口,像受到鼓舞似的,掀起辦公室一股君子好逑之風,火紅的玫瑰總在她桌上綻豔,可是呢,這風就像氣象局發出強度颱風警報,只要想在臺灣登陸,中央出脈一擋,統統成了雷聲大雨點小的輕風拂過,而趙君皓正是中央山脈的化身』9雪恨的頭號追求者。

  只不過,兩個月晃眼不過了,他還在原地踏步走,苦無對策。

  這天,他和往常一樣時間下班,看不見夕陽,月亮了還沒升到天頂,車窗被車水馬龍揚起的灰塵蓋住,雖然不會影響到開車,但不知哪根筋不對,他用雨刷刷掉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粒子,讓世界變得通亮,心情也透點光。

  車行到芝山岩,他一眼就看見馬路邊站的女孩,揮手的樣子像在搖旗,似乎不是不了招輛程車,而是惹人注意……

  是柳雪恨I趙君皓高興得馬尿擠了出來,沒管後方來車的距離與速度,後車燈才打開,煞車板跟著就踩上,只聽見接二連三的煞車聲此起彼落,仰德大道沸騰了起來。

  她沒有多耽擱一秒,匆促上了他的車,讓交通儘快恢復流暢。

  趙君皓詢問:「新的遊戲開始了嗎?」

  她笑笑,眼角像弦月,小嘴微噘,讓他抓不住她的心。

  「這裏有兩萬塊錢,以後我每兩個月按這個數目還錢。」她把一個信封擱在儀錶板上,輕輕放下,像放下心頭的重任。

  「為什麼不在辦公室裏交給我?」

  「不想讓人看見,留下話柄。」他的回答恰到好處。

  他消遣地:「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個時間回家?」

  「我沒有閒錢請偵擦調查你的作息時間表,即使有,也不會用在你身上一分一毛。」她不情不願地說:「我站在那兒好一會,毛細孔裏塞滿了灰塵和泥土,需不需要我拿紙證明給你看?」

  「不需要面紙,我用手試……」冷不防地,他的手輕佻地掠過她的臉頰。

  柳雪恨聲音儘量平常化:「欠錢還錢,希望你不要想到用其他抵債方式。」

  其實,她心裏高燒得厲害,只是不敢流露出來。

  「我道歉。」他眼神透著後悔,自責,誠懇,溫柔?!

  她嘴角牽動了一下,又是不置可否。

  靜默了一段路,她才說活:「麻煩你在華興國小那裏靠邊停,好方便我F車。」

  「你要下車做什麼?」他以為她不肯原諒他,心情遽然跌到穀底,而且還在往下沉,終於心破了一個洞。

  她知道他難過,隔了十幾秒,才慢慢說:「錢給你了,我當然要回塚了。」

  「你吃飯了嗎?應該沒有,待會我們一起吃飯,然後我再送你回家。」他像個小孩子一樣,很快就從傷痛中複元,笑臉迎人。

  她卻答:「華興國小要到了,你快閃後車燈,告知後方來車你要停車。」

  和總經理一道用餐,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機會,運氣好可能會升遷加薪……」他以利誘。

  她文風不動:「我把這個榮幸,讓給那些多少人,讓他們去拍拍馬屁。」

  看來,說破嘴皮都不能改變她的決心……迫於無奈,他只好讓生米煮成熟飯。

  「過站了!」她大叫。

  他耍賴:「你怕我?」車駛進林蔭交錯的段落,路燈反映樹葉的影子在車窗上,倒也有幾分黑影幢幢的陰森。

  「你會吃人嗎?」她挑高了蛾眉。

  「那感情好,我不會吃人,你不怕我,我們今晚將有個美好的燭光晚餐。」

  「無福消受。」她解釋:「我不是不去,是不能去,因為家裏有人等我開飯。」

  他自作主張:「打個電話,就說朋友請吃飯。」

  「我如果不回去,他會餓肚子。」

  「他多大?不會自己弄飯吃?」

  她還以顏:「你長那麼大,吃飯還要人陪嗎?」

  「好吧,你既然不能出來,那我去你家。」他的臉皮和誠牆一樣厚實。

  「我不喜歡隨便帶人到家裏。」她警戒的樣子,像獵豎起一身毛,讓人退避三舍。

  「你家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他是不屈。

  「你說對了。」

  他一臉尷尬:「是不是家裏太久沒打掃,又髒又亂,所以你怕人知道?」

  「對,我是個表裏不一的女人。」她把話說絕了。

  他小心翼翼地:「或是因為他的緣故?」

  她一概承認:「這也對,我家有個見不得光的男人。」

  「他是你什麼人」

  前面的道路不知怎地動也不動,她乘勢逃了出來。

  趙君皓急切地放下車窗,喚著她的名字:「雪恨——」

  「我警告你,你如果追到我家探究竟,就等於未經許可偷看我的日記、隱私,這麼一來,我馬上辭職,你也別想我還錢。」她臉上有股說到做到的殺氣。

  他噤口,張著驚惶的眼睛,被柳雪恨的絕情唬住了。

  ***

  原本,他以為一切都泡湯了,可是第二天一進總經理室,桌上居然有奶茶、三明治組合的早點,並附上一張薰香的卡片:

  我為昨天的失禮道歉,雪恨。

  天呵!他掉在冰湖底整夜的心,一下子又擱到煲湯裏沸騰了,血壓升升降降地,差點不能負荷這個驚喜。

  咀嚼關民滿的三明治,感覺到司鮮美的味道不但滋潤了喉頭,甚至流到心裏頭,融化在全身每個細胞核內,想來人間美味就是這樣吧!趙君皓一邊吃著,一邊瘋狂地計畫該怎樣回請對方的臺詞,內心蠢動的都是是些蜜語甜言。

  這是柳雪恨又一次的高招:左手打人,右手給,耍得趙君皓團團轉。

  在他的腰際,她早已綁了一條繩子,有時放鬆地令他察覺不到,有時拉緊地令他窒息不安,讓他為她發瘋,也賣靈魂,掏出挖肺……但是,她的內心世界並不如外表那般冷酷無情,她矛盾、掙扎、痛苦,白天起床時枕畔總是濕的,幾次都想要放棄了,要不是香奈兒五味的激勵,她真想一走了之。

  沒有人知道她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為他做了這份早餐,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種可口的味道是慘了愛,只有天曉得,她的愛在不知不覺中流露出來,隱藏不住的真情。

  按下人線的號碼,他得體地說:「謝謝你為我準備早點。」

  「不客氣。」聽得出來,她細細的聲音是在嚴防隔桌有耳。

  「三明治很好吃,是在哪里買的?」他明知故問。

  「我親手做的。」

  「我的福氣不會只有這一次吧」

  「你要我破產嗎?」

  「你以後你每天幫我做三明治,我每天請你吃午飯。」他一箭雙雕。

  「我寧願折錢。」她精打細算。

  他在話筒前呆了幾秒,些微失望她開口閉口皆是錢。「我怎麼付帳??

  「從債務裏扣,不過,我不會占你便宜的,實報實銷。」

  「不要忘了加工錢。」他投其所好。

  她有原則地:「你沒收我利息,我也不會要你工錢,兩相抵消,誰也不欠誰。」

  「中午我作東,請你吃大餐。」切入正題。

  「我帶便當了。

  「留著回家當晚飯。」他霸道地。

  「午休的時間不夠等大餐上菜的時間。」她婉拒地。

  「偶爾晚一點進辦公室,就當是去辦私事,沒人會管閒事的。」

  她雞蛋裏挑到骨頭,「我還趴在桌上睡午覺的習慣。」

  他沉默了一會兒,「那只有兩個辦法解決,第一個是我叫西餐部送牛排上來,中午你到我辦公室來……」這個女人,只能以毒攻毒。

  「我不。」她壓低驚詫聲:「第二個呢?」

  他無賴地:「換我去管理部,和你一起吃便當。」

  「絕對不行。」

  「為什麼不行?難道總經理不能和員工共進午餐嗎?」

  總經理紆尊降貴和一個小妹單獨吃飯?這事沒聽過。」

  「我聽過,只不過那個人是推行李的小北。」

  「你騙人。」

  「要是我能舉出前便,你就得陪我吃飯。」

  話筒寂靜了數秒後,才有如蚊子般低吟傳出:「如果屬實,奸,」

  「我服完兵役後,就在這間飯店做推行李的小弟,那時不止是總經理,還有董事長他們都常跟我一起吃。」話畢,連他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贏得毫不費工夫。

  「你和他們吃飯的時候,他們心裏想的應該不是和小弟吃飯,是兒子吧!」她大呼上當,那是嘴巴說說而已,心裏卻笑他自投羅網。

  「願賭服輸。」

  「一定要中午嗎?」

  「燭光晚餐也可以。」他的聲音、浪漫得不得了。

  「後天晚上七點,中山北路的麥當勞見。」

  「好,我去那兒接你。」

  「不是接我,是我們在麥當勞吃漢堡。」

  「不,我們要在溫莎小鎮吃法國菜。」

  好嚅囁:「在那裏?穿牛仔褲會不會被逐出去?」

  「這將是我們第一次約會,能否讓我為你出治裝費?」他懂得她的衣櫥裏,不止少一件衣服,而是沒一件像樣的衣服。

  「我不是和你約會,是還賭債,讓你不要會錯意。」她提高了聲音說:「我貧窮,但並不貪婪,不需要施捨與救濟。」

  「別生氣,算我怕了你。」他讓步地:「一切聽你的。」

  「你不可以穿得太正式,最好跟我一樣穿牛仔褲,萬一餐廳趕人,你我好作伴。」她笑聲像個稚氣的孩子。

  「遵命。」那笑聲傳染了他,一笑掃千愁。

  「也不要我禮物,只能是單純的吃飯。」她怕花,愛情的花。

  他本想磅束愛情的花,現在什麼都不敢買了。

  在一五O一休息室,房間裏流泄浪漫的樂章,趙君皓裹著大浴巾,那天她用過的,在浴鏡前刮除還沒成刑的短髭,嘴巴嘟嘟噥噥,心中溢滿了蜜棗的滋味,快樂得不得了。

  然而,他的喜悅,收在牛小凡的眼底卻成了疑惑。

  這六十個日子以來,牛小凡對柳雪恨的監視,從未間斷、放鬆過,他們之間就像一個是員警,一個是甫出獄的累犯,他對她的活動了若指掌,隊了最近五天他人在新加坡參加飯店管理新知研習會,但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他並不知道滄海已成桑田。

  拍上清爽的古龍水,走出浴室,趙君皓才知道房裏多了個不速之客。

  「有事嗎?」他一邊穿牛仔褲,一邊問。

  「你上班的時間愈來愈短,找不到總經理蓋章的簽字愈積愈多。」

  「幹嘛說話帶刺,今天也只不過是提早二個小時下班。」趙君皓拿起床上一堆的羊毛衣,一件件往身上比,費心的程度天可明鑒。

  「對你這幾乎是以飯店為家的工作來說,非比尋常。」

  「我要效法小李飛刀——尋歡。」

  牛小凡噴噴:「全是新衣服,哪家百貨公司在跳樓大拍賣?」

  趙君皓舉棋不定地:「這兩年毛衣,你覺得哪一件配牛仔褲比較帥氣?」

  「有沒有搞錯?相親穿牛仔褲,想氣死老夫人!」

  「今晚不是相親,是約會。」

  「秘書說你這兩天老是在發呆,精神恍惚,原來是戀愛了。」

  「我媽每個月付你多少紙民費?好友的關心,有時真教人喘不過氣。

  牛小凡感歎地:「只有過年的壓歲錢。」

  趙君皓終於決定穿米色圓領毛衣,裏面綠色休閒服的尖領外翻,酷死了,就連牛小凡都忍不住吹了一聲響徹的口哨。

  「雖說女人化妝是件賞心悅耳的事,今天我才發現,你打扮起來連男人也會心動。」天使臉孔,魔鬼身材,在男人心中也找得到。

  「少噁心了。」

  「進展到什麼地步?」

  「沒有進步,只是剛開始而已。」

  「沒問題的,只要是女人就逃不過你的桃花眼。

  「我沒有十足的把握。」

  「她是何方神聖?居然不把你的魅力放在眼裏,我倒要見識見識。」

  「你們早就認識了。」

  「天啊!你真的一頭栽進九尾狐狸的粉紅陷阱裏了。」

  他不悅地:「她又沒惹你,你別老拿她當箭靶,胡亂放矢。」

  「她約你吃飯?」牛小凡想捉她的狐狸尾巴,已經想很久了。

  「是,是我好不容易設計到她,硬要她陪我一起吃晚餐。」

  「是她故意讓你贏的。」

  「她在管理部的表現可是有口皆在牌,沒出亂子。」

  「暴風雨來臨前,總是有寧靜的時刻。」

  「別讓吃不下飯。」

  「對,你千萬要提高警覺,以防她在你飯菜裏下毒。」

  「我懶得理你。」

  「我卻不能眼巴巴地看你被禍水圍困。」

  「我會如魚得水的。」趙君皓極具信心。

  「千萬不要是人財兩空的結局。」牛小凡的想法相反,看跌買空。

  ***

  瞪著鏡中的自己,柳雪恨不敢相信那就是她,是粉彩的鋪陳?還是身上一襲寬領淡紫毛衣的編織?竟然使容顏有如此精雕細琢的美感,但是,她的妝只不過是黛眉輕刷,就連這衣裳也是去年的舊款,怎麼會搭配出驚豔的效果?她不明白,而且迷惹。

  是心,是眼眸,是整個靈魂,在愛神魔法棒的指揮下,使她最美的一面自自然然地從臉龐流泄出來,是一種無法阻擋、無法隱藏的喜悅,在一想到將要和他單獨約會時,她就變得更美了。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段長跑,她像沒事幹般,在鏡前生了根,唯一在動的就是手中的梳子,刷來刷去,愈覺心煩,她不知道自己還想怎麼樣?已經夠美了,甚至美得無懈可擊,而她的手卻沒意識地想要更美,怎麼攪的?她怎麼變得如此愛美?搖了搖頭,她不敢再想下去,女為悅己者容的那個「者」是誰?

  燭光螢熒,氣氛溫柔地讓人卸下武裝,一杯餐前酒入喉,沁涼灌到心底,換來一陣短暫的熱流在體內散發,想沉醉的感覺翻滾者,只是酒太薄了,怎麼也醉不了。

  醉人的本來就不是酒,是含情對視的黑珠子,是的,他們對彼此感到傾心,從靈魂深處瀉泄在眼窗上,一場捉迷藏的愛,他苦苦追求,她仍在躲避。

  服務生送上餐後甜點,並替燭臺蓋上罩子,光變弱了,視線朦朧地教人心生柔情,暖洋洋的如置身在一片無限的綿草上,整個人要都酥了。

  猛一?那,柳雪恨感受到恨此時像沙漏一樣,顆顆粒粒、清清楚楚地在流失,到了愛的那邊,這使她無限恐慌;情迷的笑意穩退到唇角,為了整理心情,她走避到化粧室,見到鏡中的女人,臉上的粉些微褪色,口紅吃剩唇沿一圈,樣子是有點狼狽,但那灼灼的雙眸透著迷離,陌生地連她都認不出來,眼神怎麼會勾人呢?

  手急迫地伸進皮包裏摸索,在碰到一個瓶子時,她如沙漠中缺水的旅人,找到了湧泉般的狂喜,如要放縱自己本有的體香。

  可是她在走出去前,還是對鏡塗上唇膏,也裏微弱的說著:「不是為他,是為了美人計。」

  「人的身上,總是香奈兒五號。」

  「我習慣了這個味道。」

  他好奇地:「你身上有股特殊的香味?」

  「為了一個人、一段情。」她沒有防備地交心,其實是種戰略。

  「是回憶?還是回憶?」

  「兩者有什麼不同?」

  「回憶是對愛戀戀不捨,記憶就可能是放不下恨。」

  「剛開始擦這牌子的香水也許是因為恨吧,不過現在已沒有特別的意義了。」她有讀心般,懂得如何讓他感動。

  「愛恨全沒了?」寂寞芳心,是最好攻佔的。

  「事過境遷後,才知道痛楚沒有想像那麼深,特別是最近,我已經不在夢裏見到他了。」因為,他就在她眼前。

  「他一定不怎麼樣!」為一個沒見地過的男人,他竟然喝起醋來。

  「你見過他嗎?」

  「錯過你這麼好的女孩,我想像得出來,他八成是個瞎子。」

  她笑聲輕脆地:「也許是我福薄,配不上他。」這笨蛋,自己咒?自己。

  「怎麼認識的?」

  她目光迅速調向漆黑的窗外,幽幽地:「葬禮上,對他一見鍾情。」

  終於說出來了,她期待能向他說這一句話,打心底的真心話,已不知等了多少日子,練習過千萬回,即使他體會不到她的勇氣,這樣也夠了,她終於把暗戀的心事說了出口,希望彼此他就只是她仇人一個角色,從命運的開頭,他們就該註定是如此。

  「什麼時候的故事?」他的眉不自覺聚攏了。

  他對她一往深情,她卻拿來對另一個男人,雖然是在他們相識之前,不過聽在耳中,痛在剮心的感覺,是那麼地真實,就像是男人正站在窗外,他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反射在玻璃上的是他自己的臉,不是那男人。

  「三年前。」

  「同樣是三年前,我的木婚妻上了天堂。」

  「即使是同一場葬體,你也不可能看上我,那個時候我只是個十七歲的高中生。」

  「十七歲的我有可能滿臉長青春痘,你看了就反胃。」

  「我慧眼識英雄,絕不會放過你的。」

  「不,三年前的你,應是流連花葉間的忙碌蜜蜂,絕對看不上西瓜皮。」

  他如獲至寶的大笑:「湊巧我最喜歡吃西瓜。」

  她暗示道:「你和他其實是同一個人,我高攀不上的人。」

  「你們分手原來是因為家世。」

  「灰姑娘嫁王子,童話世界才有,現實太無情丁,容不下這種笑話。」

  「王室娶平民,在現代是很普遍的事,像小和田雅子,所以,—竿子打翻一艘船是不公平的,而你只是遇人不淑。」

  「雅子不能算是平凡,她不凡地令人望塵莫及。

  「氣質是可能培養的。」

  「我並不想嫁王子,何必要改變自己!」她曾經滄海難為水。

  「更好的生活品質,你不嚮往嗎?」他想找機會給她承諾,幸福的。

  「我閒散慣了,只要維持現狀就心滿意足。」

  「將來呢?」

  「眼前是最重要的,對未來計畫太多,也許明天就與世隔絕,什麼都來不及實踐。」她對生活要的不多,不過是一份平靜。

  「談現在,就你和我,結了帳之後想去哪里?」

  「赴下一個約會。」

  他結結巴巴:「你已經有男朋友?」

  「不能忘記過去的心,恐怕早遺失在過去的路上。」她吊胃口地:「十點鐘以後我的約會,是和女人有約。」

  他討好地:「讓我替你撿回來掉了的人心。」

  「你只會給它二度傷害。」

  「雪恨,我也許和他有相同的背景,但,請相信我和他不一樣,我是認真的。」

  「分手不是他的錯,錯在他有個勢利的母親。」她指著月亮,罵禿子。

  他溫和的說:「我媽媽是有一點精明,可是不會像他母親有雙大小眼。」

  她狠准地:「你媽能接受你的女朋友只有高中學業嗎?」

  沉默了一會兒,他鼓起勇氣:「我供你到國外弄張文憑。」

  「英文使我頭疼。」他恍然:「不是英文,是我令你厭煩。」

  「快十點了,我必須要走了。」她低著頭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巧妙回避他受傷的眼神。

  「告訴我,你是不是一點都不喜歡我?」他坐到她身旁的空位,使她無法遁形。

  「我……抱歉。」她愛莫能助地。

  他目光呆滯地:「他真的那麼好嗎?」

  「我該走了?」

  「我送你。」

  她堅持:「不,我們就在這裏說再見。」

  看著她的身影在玻璃上愈走愈小,他的心驟然沒到最深、最底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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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47: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按照人事任用規章:做滿三個月試用期,合則調薪,不合則解聘。

  本來,柳雪恨是直屬管理部,薪水理應由管理部經理審核奪,但趙君皓一心想收買她的感情,抓住機會就急欲表現自己的真誠,在碰了一個月的釘子後,他完全沒了公私分明的原則,逮著這次調薪的機會,大筆一揮,柳雪恨的薪資袋如颱風過鏡後的水庫,一下暴漲到滿水位,於是,閒話從會計部散播開來。

  各種不堪入耳的流言,起初只是在暗地裏蠢動,漸漸地,設有了顧忌似,大家公開高談闊論,毫不留餘地,而她,還是那種個性,不解釋,仿若一切的紛爭都不是因她而生,即使是,她也無能為力去改變什麼。

  事實上,該怪罪的人絕不是她,是位高權重的總經理,薪資是他給的,不是她去偷、去哄、去騙來的,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她不信大家想不通,就是因為想通,才拿她——職輕言微的小女子出氣。

  上班成了坐監,久了,她臉部的線條不再是平坦的,儘管她一樣是逆來順受,但眉眼之間鎖著用力的刻痕,那幾乎要畫破面相般的皺紋,顯見他們的溫儒隨時都會決堤。

  這天,她諸事不順,多半的原因是欲加之罪,趁著午休,她躲到孤寂的樓梯間,釋放屯積在胸口的淚水,—點一滴地。

  趙君皓有個習慣,每逢一、三、五用走樓梯的方式到餐廳祭五臟廟,為的是運動健身和檢查安全門的暢通性。自然,他遇見了坐在階梯上的淚人兒。

  「為什麼心情不好?」

  她單薄的肩膀瑟著,雙臂環抱在膝上,不回答。

  「小凡又欺侮你了?」他握緊拳頭,實在想送好友一拳及一句:好男不跟女鬥。

  她噙著淚:「是你,我辛辛苦苦建立的人際關係,被你摧毀了。」

  「我做錯了什麼?」

  「我只是一個相當於小妹的助理,你給我的待遇,這不是等於推我到萬劫不復的深淵,讓我被大家唾?。」她抽搐道。

  他愧疚地:「我只是想幫你,沒料到反而幫了倒忙。」

  「還有人看到我從一五O一房裏走出來過,現在整個飯店謠傳說我陪你睡覺。」

  他無話可說,兩人共枕是千真萬確。

  「請總經理一切按規章行事,給我一個公道且合理的待遇。

  「你每個月領一萬八的薪水,扣掉還我一萬,八幹塊在臺北怎麼生活、付房租?」

  「這一點不勞你操心,你有副業收入。」她挺直背脊。

  「你晚上兼差?!」他的心隱隱作痛,難以接受她的夜幕在燈紅酒綠中度過。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很多薪水不高的女職員,都有另一份兼職的收入。」

  「你那種工作辭掉。」

  「沒有道理。」

  「我是沒資格干涉你下班以後的事,日夜操勞,你身體受得了嗎?」

  「我年輕,體力好,只是做多了手比較累。」

  他震驚地:「你會殺雞?」油壓?指壓?色情按摩?

  她沒氣地:「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副業是晚上在家邊看電視邊做人造花。

  一陣爆炸似的笑聲,在空氣中回蕩不已,多好笑,他差一點被自己騙了。

  「當心把下巴笑掉。」她在努力忍笑,即忍不住眼角上彎。

  「家庭代工一個月能賺多少錢?三千塊有嗎」

  「三幹塊是要拼命才能達到的數字。」

  「這樣好了,就加你三千塊,你把家庭代工推掉,下了班好好在家休息。」

  她點點頭,接受調薪幅度。

  「晚上不用賺錢,我能不能約你出來看電影、喝咖啡?」

  「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的身上,去找個門當戶對的小姐才是正確的。」

  「你對我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不是沒有,是不能有。」她輕輕的說著:「你家的門檻太高了,我跨不過去。」

  「我抱你進門。」

  「陽明山高處不勝寒,我怕冷怎麼辦?」

  他好樣地:「我在乎地築愛的小窩、」

  「婆媳不睦又當如何?」

  頓了頓,他自顧地:「自從大哥走後,我成了獨子,媽媽是很依賴我……」

  「在沒有答案之前,我們還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趙君皓和柳雪恨的感情,自此宛如分藉的蓮絲,剪不斷理還亂。

  有時,在同一間辦公室裏,兩人難免面對面相逢,這樣的場景仿佛若身舞臺上,台下的人全是不相干的人,但,卻和戲的好壞息息相關,他們是觀念,他們的掌聲能影響演出,他們的眼睛像探照燈;看得臺上的兩人無所遁形,連心中的事都亮現。

  然而,他從不在乎心中情曝光,但她還是害羞,不表示什麼。

  男追女隔層山,這句話用在趙君皓的身上,完全不對,他是座取之不盡的寶山,女人見了他,只會帶著鋤頭挖掘,絕不可能只是到此一遊,所以,大家覺得柳雪恨只是在惺惺作態,令人不屑,卻不瞭解入山口有把關的老夫人。

  總之,她的人緣並沒有獲得實質的改善。

  ***

  又是一個月溜走,她靜得像株蓮花,讓人找不到污蔑的藉口。

  發薪日,他們在市位美術館的入口見面,不是避人耳目的約會,是她還錢給他。

  雖然知道入冬的暖流,在今天侵襲臺北,但,這兒地勢空曠,即使她穿上最厚重的外套,頸間的圍巾層層盤旋,依然有擋不住冷佇氣倒灌的感覺,久立在風中,寒氣已然長驅直入到了脊髓,心跳被凍結般,簡直是快要停止跳動,整個人難過地哆嗦不已。

  這時候,她才覺得苦肉計是下策,為了要表現脆弱蒼白,事前的犧牲可謂不小。

  果然,趙君皓守約到來的同時,立刻就被騙了,脫下大衣反緊緊地裹住,嘴巴並不時強調自己不畏寒。

  面對他的不知情,歉意像濤天巨浪向她沖來,吞噬了她的恨,也許今天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只有這一天吧,她不再滿懷心機。

  「二萬塊。」她把裝錢的信封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後塞進他手裏。

  「陪我一起等個女孩,好嗎?」連同信封,他拉住她的手不放。

  「我不想做電燈泡。」她吐出來的氣,有酸醋的味道。

  他逗弄地:「放心,她還不滿九歲,是我侄女,現在正在美術館裏增長知識。」

  「天這麼冷,我只想回家鑽進被窩裏冬眠。」她掙脫了出來。

  他悸憐地:「等一下就好,待會進車子裏有暖氣,保證比你蓋幾條棉被還暖。」

  「好吧。」她笑了笑,不是很開心那種,心裏忖著他還能幾立多久?

  氣溫出奇的低,她幻覺他的牙齦好像在格格作響,沒來得及想後果,她的圍巾就圈住他的頸子,那餘留的體溫和香奈兒五號的氣息,使彼此有更接近——天堂的感覺。

  他打鐵趁熱地:「想不想做我的助手?」

  「陳秘書要去哪?」辦公室裏風聲早已傳遍:陳秘書移民美國。

  「她的小孩在美國當小留學生,本來是住在叔父家,由於美國不景氣,叔父受不了長期失業領救濟金,決定回臺灣東山再起,所以,陳秘書打算在春節過後辭職去美國照顧孩子。」

  「我只有高中學業,怎麼有能力坐秘書的位子?」

  「給你機會向陳秘書討教,如果真是朽木不可雕,我會重新安排接班人。」

  「我……」她做出猶豫不決的表情。

  他激將地:「陳秘書是很嚴格的,你不一定通得過她的考驗。」

  「我會全力以赴。」天助她也。

  她的升遷,和一般人不同,別人是一階一階往上爬,她用跳,很快就能跳到層峰。

  美術館的門口湧出一群喧嘩的孩童,趙君皓走了過去,回來時手牽了紮著麻花辮的小女孩,兩人手蕩來蕩去像秋千,不明究裏的人,遠遠看去會以為這是對父女。

  他設計地:「小潔,這是叔叔的女朋友,快叫阿姨。」

  她惡狠狠地瞪他一眼。

  「阿姨好漂亮。」小女孩說話含糖。

  她受寵地:「謝謝,你也是個小美人。」

  「阿姨要和我們一起去高島屋嗎?」

  他搶白地:「理所當然。」

  「好棒。」女孩早熟地:「最樂的是叔叔。」

  「鬼精靈。」趙君皓喜上了眉梢。

  真教人不敢置信,她竟然被個小娃兒牽著鼻子走。

  到了天母高島百貨,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兩個大人則尾隨著。

  她極小的問:「你哥哥是怎麼走的?生病嗎?」

  雖然她早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她更想知道濃家的人,怎麼看那件事。

  「殉情。」

  「和誰?為什麼?」她激昂的聲音緩和下來。「對不起,我太好奇了。」

  「外遇使他選擇了以死結束的情債。」他暗啞的說。

  「他為什麼不選擇賴活——私奔呢?」

  「私奔等於——無所有。」

  「私奔只可能是從零開始,不是你說的從頭到尾都是零。」

  「你不瞭解我大哥,他對窮適應不良。」

  「報紙每天登著滿版的求才廣告,找個經理做,對他而言應該不是難事。」

  「他生下來就是做老闆的命,不習慣聽命於人。」

  「他的命那麼好,怎麼捨得自殺呢?」

  「我說的有道理,看來大哥是受了那女人的蠱惑,才做出輕生這種糊塗的事。」

  「他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你見過嗎?」

  「我沒見過,只知道她曾經是個老師,因妨害家庭入獄而失去教書的資格。」

  「在你大哥之前,她愛過的人也是個有婦之夫?」她的心踩到地雷,炸成碎肉。

  這是柳雪恨所不知道的,故事前還有故事,前面的故事是什麼呢?

  他變調地:「我大哥就是那個有婦之夫,一直與她藕斷絲蓮。」

  她淒切地:「愛與不愛,在註定無緣時,若一萬能瀟灑的走開,反而是大家都獲救。」愛情的悲劇,皆是從放不開三個字寫起。

  「誰該走?」

  「留不住愛情的。」

  他屏息著:「婚姻二字你怎麼看?」

  「白首偕老。」未經考慮,她脫口就說。

  「我大嫂一定也是這樣的盡境。」

  她想說的話,結冰似的凝在舌頭,一個字也出不了口。

  小女孩打斷地:「叔叔,我要那種新型的芭比娃娃。」

  「特別是帶子,很難瀟灑的。」他疼愛地拍拍女孩的小腦袋,逕自走開。

  但是……但是……柳雪恨還想申辯什麼,卻什麼都已枉然。

  ***

  辦公室有這麼一說:「柳雪恨當上助理秘書,名正言順成了老闆的私人財產。

  秘書這個位置,原本應是訂房部齊雅的囊中之物,她精通英、法、日三種外來語,如今,她失去的莫名其妙,自是不能接受這晴天霹靂的噩耗。

  齊雅模樣長得很俏,黑白分明的大眼晴,古銅肌膚,充滿活力四射的感覺,但生了一張又薄又長的紅唇,閉著時看起來倒也溫馴,張開時卻給了潑辣的印象,好像那不只是用來說話、吃飯用的一張嘴,必要時,這可以成為一把鋒利的刃,痛宰敵人。

  到目前為止,齊雅的狠勁僅限於臆測,但大家相信,那是因為她還沒有遇到對手,不過,現在就難講了,柳雪恨的沉穩內敢,和她的鋒芒外露,同時存在這間飯店不禁讓人聯想到周瑜的悵然……究竟,她們之間,誰是諭?誰是亮?

  這場本該是五五波的較量,卻遲遲未發生,大家都等不耐煩了。不知從哪里冒出挑撥離間的謠言,說是柳雪恨根本不把齊雅看在眼裏,氣得齊雅四處放話,要和柳雪恨比文比武,分個高低。

  眾人想看好戲的心情,柳雪恨了然於心,臉上卻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漠然。

  可是,飯店再大,柳雪恨再會閃躲,也有狹路相逢的時候,終於,在化粧室引爆戰爭。

  剛吃完午飯,柳雪恨在鏡前勾勒唇形,尚未塗口紅的嘴微微開啟,樣子十分性感迷人,不巧被齊雅看見鏡裏那張姿色強她幾分的容顏,妒火燒痛了她的小心眼。

  「聽客房部說,有位女同事每天中午進出一五O一號房……」

  柳雪恨沉靜如昔,連讓別人做對手的機會都不給。

  「那不是總經理專用的休息室!」同是訂房部的蘇燕裝腔作勢地。

  「不就是睡覺的地方。」李采嵐有著營業部大嗓門的特色。

  「去老總睡覺的地方做什麼?」蘇燕咕噥地。

  「睡覺。」李采嵐簡明扼要地。

  「她在裏面睡,那老總累了哪兒休息?」

  「傻瓜,那張床一定足夠兩個人在上面滾來滾去……」齊雅動作誇張地,故意撞了撞梆雪恨的手,壞她的妝,耽誤她的,「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礙事,重畫。就好。」柳雪恨不計較地。

  「滾來滾去?什麼床上運動那麼激烈?」蘇燕求教地。

  「做愛。」李采嵐教她。

  蘇燕斥責地:「別胡說了,老總是我的偶像,不是那種會對女職員毛手毛腳的色魔。」在女職員的心目中,趙君皓是高不可攀的柳下惠。

  齊雅說:「對你,他是絕不出手。」

  李采嵐惡毒地:「燕子,你去美容整型一番,也許能讓老總改變心意。」

  蘇燕反駁:「齊雅長得很漂亮,可是老總並沒有騷擾過她。」

  齊雅透露地:「因為,我不會拿湯潑灑自己,更不會去一五O—號房寬衣解帶。」

  柳雪恨心底湧了一些悵惆,感覺到握著唇膏的手,不知怎地定在唇上好幾秒沒有移動。

  「誰這麼做過?」蘇燕明知故問。

  「曾在中餐廳工作過的某女子。」齊雅賣關子地。

  「在中外廳做過什麼職務?」

  「端盤子。」

  「她是什麼學校畢業?」

  「人事資料栽明——高中沒畢業。」

  「她怎麼可能吸引總經理?」

  「漂亮,性感,風騷。」

  蘇燕酸葡萄地:「書白念了,大學白讀了,一張美麗的臉蛋,比文憑好用多了。」

  李采嵐道出:「光美麗是不行的,像齊雅夠美,可是缺少奉獻的精神。」

  蘇燕介面:「我常上教堂奉獻,上帝好象並沒有特別眷顧我。」

  「我說的是奉獻身體。」

  「那是妓女做的事!」蘇燕驚呼:「准?是那那麼不要臉?」

  「最近,誰在升遷的路上平步青雲?」齊雅發出冷笑。

  「柳雪恨。」牧直指杏花村。

  柳雪恨理好了妝,氣定神閑地轉身,完全不當她們存在。

  「看到你,真讓人作惡、反胃,中午吃的飯真恨不得此刻能吐在你臉上。」齊雅張開手擋著她的去路,逼她做出反擊。

  「噁心、反胃,這好像是害喜的前兆。」她反將一軍:「未婚懷孕,也不是件光彩的事。」

  「你不要以為有老闆罩著,有什麼了不得的……」

  他打斷:「你不是也靠客房部經理的關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言下之意,龜笑鱉沒尾巴。

  客房部經理何許人也?牛小凡,於公,是老闆的得力助手、跟前大紅人;于私,是趙君皓的刎頸之交,酒肉朋友;于明,是齊雅的男朋友、靠山;于暗,是柳雪恨的眼中釘、肉中刺,若不是牛小凡這導火線,她與人無爭的個性不會輕易地瓦解,和齊雅鬥氣,其實是新仇舊恨一併結帳罷了。

  齊雅詛咒:「胡亂造謠的人會爛嘴巴。」

  「你這是在詛咒自己嗎?」

  「賤貨!」齊雅訴諸於暴力,狠狠地甩了柳雪恨,一記耳光。

  她回敬五指印。「還給你。」

  就這樣,兩個女人在洗手間像蠻牛一樣扭打起來,旁觀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擔憂捲入漩渦,會扯破漂亮衣服的緣故,全然沒有勸架的行為,只是裂開嗓子,尖叫不已。

  混亂,直到比女人孔武有力的男人出現為止。

  ***

  頭痛,幾乎到了爆炸的邊緣。

  在烏煙瘴氣,噪音隆的PUB裏,兩個男人在喝悶酒,正所謂酒醉三分醒,有些話是要藉酒膽才說得出口。

  趙君皓和牛小凡陷入兩難的處境,心情都是矛盾的、偏私的,為著如何治那兩個打架的女人的罪名而傷透了腦筋。

  在拿捏情、理、法三個,怎樣做到服從?現在才知道,法官難為。

  「這事是怎麼發生的?」

  「你處事不公,把秘書一職給沒有實力、沒有知識基礎的柳雪恨,逼得齊雅自力救濟,在廁所裏暴力抗議。」牛小凡說。

  「我是總經理,有權決定人事。」這年頭,黑白顛倒,造反有理!」

  「總統也一樣,全憑個人喜好佈署政務官,百姓遲早會推翻政府的。」

  趙君皓嚷著:「秘書不同,是我的助手,我絕對可以自作主張。」

  「她何德何能坐秘書的位置?」

  「我喜歡就好。」

  「怎麼處理英文書信?」

  「她只接電話就可以了。」

  牛小凡緊迫盯人地:「外國人打來的電話」

  趙君皓打落門牙的道:「屬於非本國語的工作,我親自料理。」

  「你有三頭六臂嗎?」

  「我不會改變心意的,起碼現在不會,是我要她來的,我就該支持她到底。」

  牛小凡嘲弄:「你公私分明,拿阿斗當寶貝,事業當玩笑。」

  他固執地:「她只是先天不良,語文不行;但後天的努力,會使她進步神速。」

  「你的理智到哪里去了?」牛小凡氣急敗壞地:「她是一個危險的女人,意圖不明,你難道看不出來嗎?還是你視力退化了?」

  「她把你的心吃到肚子裏了。」

  趙君皓有些不耐煩地:「我們今天是要談打架,不是人事問題。」

  牛小凡搔了搔發根,一臉的莫可奈何,心真如比干,死諫也改變了不了亡國的命運。

  「是誰先動手打人?是不是齊雅?」這事他早有耳聞。

  牛小凡聲音粗濁:「你不能動她。」

  「把你放在眼裏,你還把她擱在心底發醇。」趙君皓訝然。

  他讓得好清楚,牛小凡在借酒澆愁時說過:齊雅有什麼了不起?只不過是有個漂亮的占銅膚色,大爺我不稀罕。

  「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終於被我追到手。」話雖含蓄,卻難掩興奮的心情。

  八個月以前,齊雅初到飯店上班,牛小凡就被她健康如陽光耀眼般的美麗吸引住,君子好逑一段長時間,伊人始終在水一方,就在他決心放棄的時候,曙光出現了,五個星期前,她突然打電話邀約,把他從失戀的深淵帶到雲端上,快樂似神仙。

  趙君皓質疑:「你不是已經鳴金收兵了?」

  「女人就是這樣,你愈理她,她下巴翹得愈高,可是你才一轉身,她就變成一隻溫順的貓,依偎著你,不讓你走。」牛小凡嘿嘿笑。

  他將心比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死罪沒有,重罪可減,從輕發落。」

  「她只是發小牢騷,沒必要讓她難堪。」牛小凡求情:「齊雅自尊心很強,一定受不了自己成了辦公室的笑話,所以,算了,當沒發生過。」

  這麼一段感情用事的話,出自平時標榜正義公理的牛小凡口中,讓人瞭解到愛像什麼?上癮的咖啡,想戒都難。

  「小凡,我也不想她受罰,可是動手打人的事如果循私不處理,公司就真的亂了,我們做上司的,往後以什麼立場監督管理下屬?」趙君皓義正辭嚴地。

  牛小凡壯士斷腕地:「要辦,兩個就要罰得一樣。」

  「雪恨是受害者,沒有理由處分她。」趙君皓不依地。

  想到柳雪恨所受的苦痛,沒法遏止他的細胞組織擴展開來,像細菌的繁衍速度一樣快,彈指間,逼近他的心臟,痛得無處躲藏。

  兩個男人不自覺彼此聲音變大了許多,對峙的意味鮮明,充滿了火藥味。

  「外面是謠言滿天,繪影繪聲說你們之間有某種程度的暖昧,你難道還要讓謠言繼續下去?」牛小凡勃然大怒,眼睛瞪得相當於牛鈴。

  牛小凡真正在乎的是什麼?友情?不,在趙君皓一味地偏袒心態下,蕩然無存,傾命,傾他所有。

  「我和她是清白的。」趙君皓的眼神、嘴唇有著深刻的遺憾。

  誰相信呢?他看她的樣子,擺明瞭有情又有意,然而,大家猜錯的只是進展的速度,因為,錯到對的這個距離,不需要想法改變,是時間遲早的問題。

  「聽到這個答案,我十分欣慰。」牛小凡冷哼:「但是,我不相信你對她的感覺是清白的,你承不承認?」

  「我承認。」他心裏的窘迫不安,從黑眸中一覽無遺。

  牛小凡疲憊地:「阿皓,我們在爭什麼?」

  「護花。」

  「我們是在談公事嗎?」

  「卻被感情沖昏了頭。」趙君皓仰著頭,不勝欷籲。

  「她們公然打架,不處分難眼人心。」

  「按管理規章,絕不覺得,免得落人口實,餘波蕩漾。」

  「完全同意。」

  「同意就喝酒,不醉不歸。」

  ***

  宿醉,非但不能讓人安安穩穩入夢鄉,反而更難睡,因為,那些哀愁被酒精淋了一身濕,在腸子裏打滾翻騰。

  在這沉寂的時刻裏,大地從視窗拂來夜晚的氣息,庭中一輔玫瑰花葉,不斷吐露濃郁的香味,困惑著他,每深吸一口氣,思念就愈深,原本香奈兒五號是由白茉莉花萃煉而來,此時屋裏像她來過的味道,灑滿了芬芳,他的心感覺到了幸福。

  於是他開始幻想她在他枕邊的睡臉,還有那發問的餘香,直到月亮已將走盡它的旅程,他的煩燼隨著漸漸發白的天色,擴大到無邊無涯。

  在總理室,趙君皓找來柳雪恨告訴她,他做了一個痛苦的公正的決定。

  「為什麼我也要被記過?」她眼眸裏只有責怪。

  硬著頭皮說:「打架是不對的。」

  「即使是殺人,只要是出於防衛的行為,法律都有可能判無罪。」她好不甘心:「我可以罵不還嘴,但如果連被打都不會還手,那我就是不是人了,是塊木頭。」

  到現在,她還不肯落下一滴眼淚,只讓他更難過,她的倔強。

  「我知道委屈你了,可是不這麼做,飯店就成了武術竟技場。」他心被撕裂了。

  誰能告訴他,當友情和愛情起衝突時,何去何從?

  「我想請調回清潔維護部,那裏的人雖然學識不高,但每個人都很單純善良,不像辦公室裏明爭暗鬥,萬一哪天我背後被射了毒箭,死了恐怕還查不出誰是真凶。」她牢騷滿腹。

  「你不在這,我怎麼辦?」他擅於在話裏營造氣氛。

  「什麼是怎麼辦?」她怔了一怔,臉上怯羞羞的。

  「我已經習慣進進出出時,都看得到你。」

  「我送你一張照片,貼在門板上避邪。」

  「沒喝你泡的咖啡,我會一天都沒精神工作。」

  「建議你改喝可以提神醒腦的康貝特。」

  他用溫柔而略帶苦澀的聲音:「要我怎麼說,你才肯留下來?」

  她一個勁的搖頭。「沒有我,辦公室會像服了全多祿,安靜多了。」

  「助理秘書一職怎麼辦?」軟的不行,來硬的。

  「公開招標。」其實,惡勢力早已綁了標——牛小凡和齊雅。

  「你真要讓閒言閒語變成事實?」

  「你在激我。」

  他笑意勾得很深:「我會鼓勵你,別低頭。」

  「我不值得你如此關心。」他偏過頭,隱藏黑瞳裏閃爍不定的戰慄。

  「很痛吧!」繞過辦公桌,他半蹲在她椅側,手浮在半空,心疼她臉上那像被貓爪掃過的傷痕。

  真不該輕饒齊雅的,可是,聽說齊雅的臉頰、眼角、嘴角都有和她類的紀念品,如果是真的,待會兒牛小凡一定會跑來警告他:遠離母老虎。

  打起架來,齊雅充其量只是只野獵,但柳雪恨可是萬獸之王的老虎。

  「你不要惹我,我就不會有任何痛……苦。」她揮手擋去他咫尺的指尖,眼眶卻不知怎地酸了起來,眼淚滾流到睫毛上。

  「為什麼哭?」他的心沒來由的亂了。

  那麼多的苦難折磨她,她都能忍著不哭,卻為他的柔情……不,這一切都是做戲,柳雪恨自欺欺人地扭曲眼淚的真情真意。

  「離我遠一點,你才安全。」她用袖拭淚。

  「我怎能!我是那麼地喜歡你。」他親吻她露在空氣中的指尖。

  「你根本不瞭解我,我不是你想像的好女人,你別在我身上浪費青春。」她掙扎著,氣他的輕薄、魯葬,但卻又有一種甜蜜的滋味,在心裏氾濫開來,直到她用了好大的定力,才止住他那種衝破她防線的驚濤駭浪。

  「我不管你是什麼?是毒藥也好,糖衣也罷,我已經不能沒有你。」

  她預警地:「愛上我,將是你的劫難。」

  「我不怕,地獄裏有你,對我來說是天堂,天堂裏沒你,我寧願下地獄。」他催眠似的眼神,讓她失去知覺,不由自主地被他拉起身,抱個滿懷。

  這三個多月以來,她像與他遙遙相望的星斗,看不到可以讓他

  擺渡到彼岸的銀河,現在距離沒了,甚至到了吸得到她呼出熱氣那種沒有界線的親近,他忍住不愛她已超越忍耐的極限,這一刻如果不能好好地愛她、吻她、撫摸她,他會崩潰、發狂、發瘋,肉身將會分崩離析成一灘血水。

  就這樣,他頭一俯,—只手扶住他後腦,另一隻手錮緊她的肩膀.吻上了她的唇。

  紅豔、柔軟、甜蜜的紅蜃,像甘美的葡萄酒,卻比葡萄酒更令人沉醉,一開始,吻是一種飄忽的輕啄,似有若我最是勾魂,讓人不覺發出渴望更一步的呻吟;接下來,吻到了高潮,纖細滑嫩的舌尖在彼此的唇齒間流連忘返,深情吸吮,愈舐愈饞,甚至把時間和空間都品嘗進嘴裏,忘了身在何處。

  柳雪恨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這是地牛翻身,還是他的吻的後遺症?

  從沒有過接吻經驗,可是她的表現卻像很熟練,配合得天衣無縫:這是什麼原因呢?她歸處於演戲,雖然渾身的細胞都燃燒了起來,雖然每—根神經都拉緊了弦奏起快樂頌,雖然喉嚨裏否停地發了癡迷的呼喚,她仍堅持這只是一場假戲,但她卻沒想到適可而止,任由他激情的吻,吞沒她的理智,隨便他狂野的手指,在她頸項、背脊悠游自在像條魚。

  可以感覺到,他貼近她的身體出現了變化,於是,有些焦急,動作卻是溫柔地,他推開她到一臂之距外。

  「告訴我,你覺得怎麼樣?」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細如遊絲。

  「在我吻你的時候,我聽見你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比打雷還要響亮,告訴我,是什麼原因使它混亂、悸動?」

  她嘴硬地:「我心臟不好。」

  「你愛上了我。」他信心十足。

  「不,我不配,我不能。」柳雪恨沒來由地驚悚:「我們的身份差距太大,你貴為總經理,學歷家世高高在上,而我曾經是個服務生,高中沒畢業,家庭背景不足掛齒,總之,你若是天上的龍,我就像一隻卑微的上爬蟲類,永遠只能望天興歎。」

  「我媽媽也許有些傳統、固執,但她不勢利。」趙君皓有了結婚的念頭。「你是貧窮低微,但那些是俗世的眼光,對我而言,你是個富裕高尚,值得我鍾愛一生的好女人。」

  「如果你認識我,你將明白,我絕對不會是長輩心目中的好媳婦。」她眼淚撲簌簌落下:「我和你想像中的那種好女人,有天涯到海角的差異。」

  「為什麼?」

  「不要問我,那是我胸口永遠的痛,求你不要去觸痛它,太不堪了。」

  「雪恨!」倏地,他再度擁她入懷,帶著不願她離他遠去的痛楚。

  她哄騙他:「什麼都別說了,我該出去辦公,不然,謠言剪不斷、理更亂。」

  「好,在我放你出去之前,讓我再說一句話,我想要你。」

  「我不會要你的,我已經有了終生相伴的男人。」

  是他,那個她每天要做飯伺候的他,會是她的丈夫嗎?趙君皓鬆開了手,絕望從整個身體的底層毫無阻隔地湧升,而他的心、他的情像塘瓷做的,被這巨大的衝擊,打碎了,一片片掉到深淵裏。

  看著他臉上表情的變化,柳雪恨應該高興的,可是她非但沒有,心裏還漫出酸苦的汁液,直逼她的淚腺……不!她的大腦發出野獸般的嘶叫,不能落淚,不能同情敵人。在這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死亡遊戲裏,她沒有了選擇。

  他們之間,到底是誰多愛了誰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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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47: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風波雖然平息了,但辦公室的爭權奪利是永遠沒有結束時的,就像海一樣,海平面上乎風浪靜,並不保證底部是安詳的,相反地是暗嘲洶湧。

  趙君皓不能忘記那一吻,還有她灼灼炫爛的眼神,絕對不是敏感,他清楚地知道,她對他有感情,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時,但,愛情這東西比野馬還難駕馭,它會使你腳不聽使喚,神志盡失像個夢遊者走到她的桌前,雖然沒有一句話,可是那樣站在那個位置,大家都猜到是什麼,只有她,什麼事都不想。

  柳雪恨和往常一樣,喜怒哀樂從來不放在臉上,但,現在看她,還多了份滄桑,整個人顯得十分疲憊不堪。是的,那纏綿的一吻,已經攪亂了她的步調,計畫停擺,心情停滯,連呼吸有時都停頓了。

  這種感覺,折磨著他們兩人欲生欲死。

  按捺不住夜晚像牛車般慢走,他想見她,她的生活,還有她的男人,偷偷地。

  柳雪恨住的環境,可想而知不很好,趙君皓卻沒想到那麼地糟,在菜市場邊一幢陳舊發黴的公寓頂樓,紊亂的攤位,漬黑的瀝青,不時散發出魚腥腐菜的惡臭味,這怎麼住人?他不能原諒讓她過這種生活的男人。

  時間是晚上九點過五分,窗口一片漆黑,他就坐在車子裏等,等什麼?他不知道,只是單純地想見她一面。

  龐大的賓士車,擠在狹窄的巷道,車型仿佛被扭曲了似的,不再那麼方正。想來出污泥而不染,除了蓮花,這世上還有什麼做得到?他嘴邊猛地掠過一聲喟歎,她跟了什麼樣的男人?真悲涼。

  透過後視鏡,從拐角的地方傳來熟悉的聲音,她在和誰講話?不,她在罵誰?

  「文濤,你跟著我們幹什麼?」她伸直手臂的模樣,有一種螳啷擋車的柔弱,任何男人見了都會激起保護的情緒。

  趙君皓自然是忐忑不安,他開了車門走出去,卻只是靠近並且隱身在黑暗裏,想聽聽這是怎麼—回事?

  「我特地來看小文。」文濤油條地;「嗨!小文,跟爸打聲招呼。」

  小男孩躲在柳雪恨的裙子後,順從地叫了聲:「爸。」

  趙君皓屏息著,然不知哪里吹來的一陣陰風,冷颼颼的,胸口有一種被壓迫的感覺,弄痛了他的五臟六肺。

  「小文,你先開門回家,媽一會兒就上來。」鑰匙圈當當作響。

  他不敢相信,事實卻由不得他不信。那小男孩看起來有二、三歲,如果是她生的……他的胃抽搐了一下。

  「你這是什麼意思?誘導兒子不懂得尊重父親。」

  「你已經看過了,可以滾了。」

  「光那麼一眼是不夠的,我要和兒子發展親子關係,彌補這幾年沒有好好照顧他的疏忽。」

  「我們早已經恩斷義絕,毫無瓜葛,你還是快回你女人那兒。」

  「我和她吹了。」

  「你家的事,我沒有興趣知道。」

  「雪恨,我們重?舊情吧。」

  「我又不是撿破爛。」

  「我會痛改前非,為你和孩子努力,找—份好工作養家。」

  「原來是失業了,沒有利用價值才被她趕出來,今晚沒地方住,就想起了這兒。」她鄙夷他:「誰教你要把房子過戶給她,活該!報應!」

  文濤臉紅氣粗:「失業是真的,不過是我不要她的,房子當作是給她的補償。」

  「當年你趕我們母子出門時,為何沒想到付贍養費?」

  「我回來,不就是等於給你們母子一張長期飯票。」

  「是嗎?我懷疑我家將成為無業遊民的收容所,反而我成了你的衣食父母。」

  文濤勾肩搭背地說:「有什麼話回家再說,外面天寒地凍……」

  「我不會收留你的,你可以到火車站去睡,那兒有暖氣,比我租的閣樓要溫暖多了。」她胳臂肘向後一頂,痛得文濤泡腹哀嚎。

  「金窩、銀窩不如我老婆的窩舒服。」文濤可憐兮兮的說。

  柳雪恨火冒三丈,「我不是你老婆,我和你既沒公證,也沒註冊。」

  「你還在氣我沒給你名分的事?我也不是不想,只是以前懶了些,不過我明天就去戶政機關登記,讓我們名正言順地過一家人的生活。」

  「省省你的花言巧語,我早就死心了,我是絕對不會讓你進我的家。」

  文濤老羞成怒:「我叫兒子開門。」

  「我不准你打擾他。」柳雪恨痛苦的說:「你總是來來去去,把家當旅館,陪伴小文的時間從沒超過半年,今天他叫你爸爸,那是因為他不知道爸爸和叔叔、阿姨有何差別,對他而言只是一種稱謂,毫無意義。」

  「他是我的兒子,老爸和兒子住天經地義。」文濤蠻不講理地。

  「文濤,你無恥!」她根本拖不住他向前行的腳。

  趙君皓跳了出來,英雄救美地道:「你不能過去。」

  「趙君皓!」柳雪恨又驚又喜又羞愧。

  「難怪不要我,原來是有新情人。」文濤甩開柳雪恨的糾纏,打量地:「這套西裝質料不錯,那輛賓士看來也是你的,雪恨啊,你在哪里釣來這麼大的一條魚!」

  「趙先生,不關你的事,請你不要插手。」她撇開頭的樣子,像是在找地洞,想把自己埋起來,連同一身不好的過去。

  文濤挑釁道:「上床了沒?」

  「文濤,你不要把別人想得跟你一樣下流。」她問心無愧;「我和趙先生的關係只限于……朋友,普通朋友。」

  不對,那個吻是有感情的,是情人間的逗嘴兒。趙君皓在心底大聲疾呼。

  「你好笨!三十歲以上的男人和女人是沒有友情可言。」文濤大言不慚。

  趙君皓忍無可忍:「你要是再胡言亂語,小心我不客氣。」

  文濤猥褻地說:「雪恨叫床的聲音很好昕,你……」

  「碰」地一聲,文濤整個人摔倒在地上,嘴角沁出血來,樣子十分狼狽。

  「打得好。」柳雪恨鼓起掌來。

  文濤一臉灰土,血腥地說:「賤人。」

  「你還不走,是不是要給我機會打斷你的鼻子?」他掄起拳頭,一看就知道不是說著好玩的。

  文濤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走,到了安全地帶才敢放馬後炮:「你給我記住,我不會善罷幹休的。」

  「你看見了,我曾經的男人,我的兒子,還有我的真面目。」她訕訕地笑:「你還不趕快走,免得我這一身滿目瘡痍的癬病,髒了你的身份、地位。」

  他艱澀地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怎麼過去?我的荒唐不止是你現在看到的,坦白告訴你,我在警察局有案底,傷害罪,聽到這個,你還覺得我配得上你那高貴的家世嗎?」她歇斯底里地

  他震驚地道:「雪恨……」

  「我好累,你回去吧。」她重重地掩上鐵門。

  ***

  夜已是那樣的深沉,月光從窗外傾泄,隨著地球自轉,恍如長了腳的水泉,終於濺濕丁趙君皓的眼眶,在皎潔的月光下,他更顯慘白失血。

  她純淨的容顏,仔細一看竟有雜質!想著想著,他的眼睛睜得更大、更茫然;陷入悲痛的沉思中……他感覺到被騙。雖然,一開始她就警告過他,但她不該把自己最好的那張臉拿來炫耀,正如同她身上的味道——香奈兒五號散發著窒人的誘惑,使他盲目、昏眩,使他變成愚蠢的昆蟲,幾乎撲入豬籠草的胃裏喪命。

  是這樣的,他不能容忍污點,就像王室選妃一樣,要求新娘絕對的純潔。

  不眠的一夜,沙豬主義在趙君皓的大腦裏生了根。

  從那以後,他看似忙碌的每分每秒,不過是拿身體去糟蹋的消極行為。

  上班,他比職員早到飯店,把自己鎖在總經理室,像古代未出閣的黃花閨女,有著讓誰瞧了一眼就要嫁給誰的顧忌。天曉得,他真正是在怕什麼?不是柳雪恨的柔弱依然讓他心動,他逃避的……卻是他自己的感情。

  下班,一連串密密麻麻的相親排隊等著他。無數個名嬡淑女,當約會時間一過,竟像看了場糟透了的大爛片,不想,或者是說根本想不起來,女主角到底是環肥?還是燕瘦?其實,就連和她們在一起時,他對著她們看,陪著她們笑,那些只是出自於禮貌的回應,至於她們說了什麼,從頭到尾他一句也沒聽進去,他的心早已填滿——是她的笑。

  命運,總教人措手不及它的安排,再頑強的抵抗,也拗不過命運的胳臂。

  才不過閃避了七個日子,他們竟在霓虹燈下不期而遇,他想去買酒,而她正從工廠裏拿塑膠花回去,是有緣?抑是無緣?要他們在今天面對面,做個了結。

  他們在路邊咀嚼舌底的苦味,熱鬧與喧嘩在他們身後沸騰、接近,最後擦身而過,只見他們在地上的影子,還有他們的心也在承受被命運踐踏的無奈。

  她削瘦得厲害,像被病魔折磨似的,雙眸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他仍關切地說:「你瘦了。」

  「我在減肥。」她不改好強的本色。

  「別把身體搞砸了。」

  「你這算是關心嗎?」

  他儘量不帶情感地:「每個員工的健康,我都關心。」

  她悽楚地:「我好像看到楚河和漢界!」

  「在陳秘書那兒,有沒有學到什麼?」他把話題岔開採。

  「沒有,你很快就可以甩開我這扶不起的阿斗。」

  「別氣餒,要對自己有信心。」

  「謝謝老闆的鼓勵。」她像鼴鼠一樣,咬著傷害她的字眼不放。

  他隨口問:「你丈夫……」

  她反應強烈地:「我沒結婚,他只是我過去的姘夫,一個無賴、吸血鬼。」

  「他有沒有再去打擾你?」

  「我搬家了,他還沒打聽到我新家的門牌號碼,所以我和我兒子目前很安全。」

  「你兒子幾歲了?」

  「三歲。」

  「這算什麼?揭我瘡疤?」她仰起頭,眼光兇猛地。

  他心慌地說:「只是想瞭解員工的背景,沒別的意思。」

  「聽說快有老闆娘了!」他們相互的刺探,不過是關心的另一種表現方式。

  「沒有這回事,還在相親中。」

  「相親好,媒人找的有品質保障,絕對都是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女孩,比較不會碰到假風虛凰。」她想仙黛瑞納那個灰姑娘,遲早也會被王子打入冷宮的。

  他好心地說:「這麼晚了,你提一大袋什麼東西?重不重?需不需要我幫忙?」

  「袋子裏的是塑膠花半成品,不重,不需要幫助。」

  「我送你回家。」

  她含沙射影地:「袋子不乾淨,怕弄髒了老闆的車。」

  他感到棘手地說:「員工有難,我理應伸出援手。」

  「這裏不是辦公室,你對我沒老闆的責任。」

  「只要是在我飯店工作的員工,不論公私,我都希望老闆的角色,能像聖誕老人一樣,受到大家的歡迎。」

  他安撫的是他自己的良心。

  「我家沒有煙囪,我曬襪子但不掛襪子,坦白說,我從不喜歡聖誕老人,他是個騸人的謊話,只會讓人等待落空的混蛋北極老。」她斷情絕義地。

  「雪恨,我……」

  「趙君皓,你鬥不過我。」她扛起麻袋,忿忿地走開。

  柳雪恨想讓自己像個高傲的孔雀,走姿優美,怎奈腳步卻是失去控制的淩亂,連淚腺也不聽指揮地就傾洩洪水,是傷心嗎?不,她自欺欺人地說,是擔憂她怎麼辦?如果他的眼神不再跟隨著她而流轉,她的計畫就得到此為止,好不甘心。

  最不甘心……應該是無形中付出去的感情。

  他們的疏遠,在旁人眼裏,落井下石多過於雪中送炭。

  大部分的人嘲笑柳雪恨活該,以美色誘來的好處,結果只是助理秘書一職,而未來正牌秘書的接替人選,據說已內定是齊雅;這下子:冤家路窄,小妾肯定會被正室整死,繼而辭職以求解脫。如此淒慘的下場,大家都相信,是老總的借刀殺人之計,和古代帝王廢後雷同,失寵等於死路一條。

  小部分的聲音則為柳雪恨打抱不平,美麗的女人就像砧板上的的魚,而有錢有勢的人是刀,魚的掙扎跳躍在缺水後,變得虛弱,自然只有宰割的命運。所以,他們覺得,這是個有預謀的辣手摧花事件。

  不管眾說如何紛雲,趙君皓和柳雪恨的情事,他們通通都猜錯了。

  牛小凡嘻笑:「本來我打算在端午節時買雄黃酒,逼白蛇精現原形,看來現在不需要了。」愛情時來時如風,出去時也應是風,這才對。

  「你這是幸災樂禍嗎?」趙君皓額上青筋隱現。

  「希望不是,但,我真的很想放鞭炮,慶賀國泰民安,天下太平。」

  「你以後不要再找她麻煩。」

  「沒有了你關愛的眼神,她就像沒鉗子的螃蟹,傷不了人。」牛小凡打哈欠地道:「放心,我是不會欺侮無公害的弱質女流。」

  趙君皓神情萎靡地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雙手高舉過頭頂,然後整個身子壓在玻璃上,有一種縱身躍下的衝動,在他腦海沉沉浮浮。只為了想把心摔碎。

  「還在心痛?」

  「除卻巫山不是雲,這感覺也有過,所以不准笑我太傻。」

  「趕快找個女媧來補天。」

  「我想拿身體去死。」

  牛小凡走過去,拍了拍他肩膀。「別放棄愛情,下一個女人也許更好。」

  他?喊,「在我心目中,她是無雙的,沒有任何女人能取代她的位置。」

  「本來不想當雞婆婆,可是心好癢,恕我好奇,是什麼讓你清醒的?」

  「她不適合我……家的門風。」

  「這點一開始你就該想通的,她曾是清潔工,自然不可能有好的家世。」牛小凡察覺地:「阿皓,你不可能不瞭解她的卑微,而是避重就輕,沒說出真相。」

  「她未婚生子。」他覺得再不吐實,那拉緊的神經就快要斷成一截截的筆芯。

  「那是過去的雲煙,不是烙印。」

  「如果是發生在齊雅身上,你真能這麼灑脫?」

  「即使她是妓女,只要她從良後愛我,只有我一個男人,我會待她像聖女。」

  「我不能忍受她有缺陷的事實。」

  「對,這才是主要的原因,你想娶的是完璧之身。」

  「我是個思想傳統的男人。」

  「不,我現在才發現,你是個自私的傢伙。」

  「待人處事我向來很大方,做了幾十年的朋友,你居然一點也不瞭解我:」

  牛小凡快人快語:「因為,我沒做過你的女朋友。」

  「什麼意思?」他困惑地。

  「你的戀愛過程裏,從來沒有過性嗎?」

  「情到濃時,性是很自然的。」

  「你以前的女朋友要你娶她們時,你都用失身這個理由堵住她們的嘴嗎?」

  「從未說過。」他篤定地。

  牛小凡坦率地:「表面上可能是其他冠冕堂皇的話,但你心裏是這麼想。」

  趙君皓發瘋似的叫囂:「我絕不是表裏不一的爛人。」

  「那我就不懂了,為何獨獨要求柳雪恨守身如玉?」

  「我也不懂。」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今天吃錯藥了,竟然幫敵人講話,你快把我剛才說的話忘掉。」

  「為什麼?」

  牛小凡哭喪了臉。「你的臉上有想吃回頭草的表情。」

  趙君皓側著頭,擠眉地:「我只是在想……」

  「拜託,千萬不要再想下去,不然麻煩大了。」

  「來不及了。」

  牛小凡有時說話像上了膛的槍,有時說話卻沒帶橡皮擦,這一回,他簍子捅大了。

  ***

  與小凡的一番愛情對活,使趙君皓一整天都維持側著腦袋的姿勢,到了晚上睡覺,他還在想,然而,庭院裏一朵朵開放的白馨茉莉的香氣,總是打擾了他的冥想,眼前腦裏都是她,用哀愁的眼神看得他手足無措,心慌意亂,甚至……無顏以對?!

  有污點的人,不是他,而是她。為什麼面對她時,他會有如此深刻的慚愧?

  經過了數夜的思量,他想通了,他終於瞭解痛苦是作繭自縛,源自一種天底F最醜陋的心態——不能公平地對待改過自新的人。他還自以為是了不起、清高,原來他是那麼地不如她。這個年頭,一個女人扶養小孩雖然已不是難事,但像她這樣沒有學歷,沒有積蓄,沒有援助,而且還只是個雙十年華的女孩,在那麼艱難的環境下,她都沒有利用美貌換取一文錢,這一般人所不能及的毅力,他居然視若無睹,反而是用—般俗世的眼光輕蔑她。和她的純潔相當,他才是該下十八層地獄的人!

  於是,迫不及待地,他沖向車庫,迅速鑽了進去,發動車,踩碎一路的寧靜,飛快駛往她住的地方。駕著車子,時速表愈跑愈快,他的心愈跳愈猛烈,他的熱情愈來愈沸騰,整個靈魂沉醉在無邊無際的喜悅裏。

  她並沒有如他所想的為他打開門,即使他再三強調是來懺悔的,那扇門依然一動也不動,他換開另一扇門,為她打開總經理室的門,她先是以手捂住耳,然後以犀利的眼眸仇視他,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或許是……她要他也感覺一下被傷害的滋味。

  一連十個晚上,他都站在她家樓下,從窗戶一眺就看得到的地方。忍受著吸血蚊子的襲擊,忍受著腿酸腳麻的痛楚,忍受著七點到子夜兩點的苦候,忍受著鐵石心腸的懲罰,他的內心甘之如飴。

  她終於下樓來,手上拿了兩罐啤酒,與他相見。

  「喝完就回家去睡覺。」她命令的語氣中,蘊含溫柔的慈悲。

  他稚氣的說:「那我寧願不喝。」兩手緊緊握住罐子的感覺,像在謝天。

  「我是說,我喝完啤酒後要上樓睡覺,你愛喝不喝,我才不在乎。」「咕」的一聲,她仰起頭暢飲。

  「求求你……」他一臉淒慘:「喝慢一點。」

  她動容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她知道他心裏有她,卻沒想到喜歡的程度,猶如榕樹氣胡挖土生根,已逼近了地球核心,那麼地深不可度量。這份重要級的感情,不在她的策略內,她必須阻止他。

  因為,她要的只是錢,不是傷害,她不忍傷他的心。

  「我來是想請你原諒我,曾經狹窄、自私、醜陋、偽君子真小人的心態。」

  她幽幽的說:「我早已習慣了被這世界唾棄。」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你氣我用一般世俗的眼光鄙棄你,輕視你,這是我的錯,我沒有臉來乞求你的原諒,但是,你當作是可憐我,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從頭來過。」他眼光熾熱地:「只要你肯接受我的懇求,要我磕頭下跪我都願意。」

  「那麼大的禮,我承受不起。」她壓抑地:「你是高高在上的總經理,我只不過是你手下的一名小職員,要你從口中說出來對不起三個字,那會折我陽壽的。」

  「雪恨,不要拒我於千里之外,你這樣冷冰冰的,教我好生難受。」他哽咽:「告訴我,我該如何換回你背對的身影?」

  她垂下眼瞼,歎息道:「我只是害怕……怕你終究會因為我的過去而背離我。」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伸手過去安撫她微顫的雙肩,聲音像羽毛般柔軟:「雪恨,別把過去擱在心底,重要的是將來。」

  她拉開他的手,神情黯淡地:「我的將來只有一件事,養大兒子,他是我精神唯一的寄託,一生的希望。」心裏被肩膀傳來的熱氣,熨紅了一大片。

  「讓我?明你。」

  「你已經幫我很多了,我雖然嘴巴沒說,可是心裏真的很感激你,你給我那麼好的工作,優渥的待遇。」她唇邊泛起一個蜜棗般的甜笑:「謝謝你,趙先生。」

  「我想給你的不止是金錢上的協助,雪恨,讓我像個男人、父親、丈夫照顧你和兒子,你嫁給我吧!」他渾身細胞活了起來,舒暢極了。

  她裝傻:「早知道你一喝酒就胡言亂語,我就不讓你喝了。」

  「我非常清醒,知道自己說什麼,而且再說一遍、百遍、千遍、萬遍都是這麼一句,嫁給我,雪恨,你快點頭,嫁給我做妻子。」

  「我們不適合。」她臉色凝重地說:「趙先生,如果我只是個未婚媽媽,你可以不介意一次的失足、失貞、失節,可是我曾經是個小太妹,企圖謀殺過人,這項罪是永遠洗不掉的,定足以破壞你對我的感情,和你家人對你的感情。」

  天啊!她已無法抵擋他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愛,像洪水猛獸,吞噬了她。

  原本只是想博得他的憐憫,善心,慷慨解囊幫助孤兒寡母的連環計,卻變成惡毒的騙婚……這是她造成的嗎?還是自然形成?

  「要和你結婚的是我,不是我的家人……」

  她打斷地:「你跟他們提過我嗎?」「還沒,不過,我會儘快……」他支吾了老半天,還打不上句點。

  「你別自欺欺人了。」她放心不少似的:「我在仍然眼中,看見怯懦的眼神。」

  「雪恨,我承認他們不像我那麼地愛你、瞭解你,懂得你向上的少情,而且一開始,我的家人甚至可能排斥、排擠你,但我相信路遙知馬力,只要你真心付出,相處時間一長,他們就會接納你,喜歡你。」趙君皓異想天開。

  「天方夜譚。」明知不該說,他還是拿話傷了他。

  他皺著眉:「為什麼你對我一點信心也沒有?」

  「為什麼不在你媽媽安排的相親中,選一個適合的好女人?」

  「她是找了些各式各樣的環肥燕瘦,但,就是沒有我要的——柳雪恨。」

  她沉吟:「我嫁人有個先決條件,絕不和為人父母爭兒子。」

  「事情也許不像你想得那麼悲觀……」他鼓勵的話題還沒說完,她已歎出悲觀的氣息,把他的心打入冷宮。

  「也不會像你想的那麼快樂。」她滄海難為水地:「我曾經認識過幾個好男人,在文濤之後,結果總在自己坦白過後,選擇了長痛不如短痛。」

  「我和他們不一樣。」

  「不,他們和你一樣愛我,而他們的家人也將和你的家人一樣,拆散我們。」

  「不要說出來,讓過去的塵歸塵、土歸土。」

  「我不隱藏什麼,因為我不覺得自己可恥。」

  「你要我怎麼做?」

  「回去問問伯母的意思。」她出了道難題。

  ***

  和柳雪恨道再見後,趙君皓沒有馬上回家,慣例找了間鋼琴酒吧,溫暖過冷或冷卻過熱的情緒。該怎麼對母親說呢?他反復演練了一些字句,都覺得不妥。

  趙老夫人一向是個精明、幹煉、不服輸的女人。在認識趙君皓的父親趙崇元時,她並不是他的最愛,卻是愛人的侄女,基於這層關係,她自告奮勇充當小姑姑和趙崇元的信差,藉此親近他。隨著山河風雲變,她連家書都來不及寫,就跟著趙崇元一路逃難到臺灣,在舉目無親和兩岸書信往來完全封鎖下,他自是不能拋棄她,而她更是盡心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終於,他被她的真情所感動,遂結連理枝。

  婚後,為了扶持趙崇元,又為了兼顧家庭和學業,她重拾書本因而選擇台大夜外文系就讀,以第一名畢業,憑藉著她流利的外語和靈活的交際手腕,趙崇元的小旅館很快就擴大到今天的局面,所以,她可以說是趙家頭—號人物。但,她旋即功成身退,展現女人溫柔婉約的另一面,專心做個賢妻良母,教育下一代。

  趙家唯獨趙君皓這個?子,總讓趙老夫人頭疼。趙君皓從小頑皮,大錯沒有,小錯接連不斷,但和母親最親密。他本來是玩世不恭的,直到父親過世後,才收斂玩心投入家族事業。寬慰趙老夫人的心,未婚妻出走又傷了老夫人的心。

  一想到柳雪恨年少時受過管訓,他連奇跡都不敢指望。可是,他要她的那份渴望,像一團火,燃燒著他,煎烤著他,逼著他一定在最短的時間內,上斷頭臺。

  夜已深,客廳的燈依然亮著,想也知道是母親在等他,趙君皓在門外調整一下儀容,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有力量推開客廳沉重的門。

  「媽,你怎麼還沒睡?」

  「等你啊!」趙老太太鼻頭一縮:「阿皓,你怎麼一身的煙味和酒味?」

  「有嗎?」他聞了聞,歉然地:「男人們在一起,就是這種味道。」

  「你最近好像都很晚回來,忙什麼大事要忙到半夜兩、三點。」

  「臺灣這幾年來民生富裕,一些國際性的會議紛紛來這兒舉行,各家飯店都使出渾身解數,在軟硬體上出奇招,我們當然不能落人後,所以,就不斷地開會討論,求新求變,想要在現在旅遊業走下坡之際,拓展新的客戶層。」他的長篇大論淩亂無,漏洞百出,一聽就知道是胡扯瞎掰。

  「阿皓,編了那麼長的謊話,是不是該喝口水潤潤喉一下?」

  「媽——」他依順地去倒了杯水,嘻笑地:「女人都信甜言蜜語,只有我媽充耳不聞。」

  趙老夫人不買帳地:「你到底去了哪里?」

  「酒吧小酌。」

  「那裏有你想見的人嗎?」男人三天兩頭泡在聲色場合,多半是為了女色。

  「酒吧不見得都有小姐作陪。」他含糊地:「我是去聽鋼琴演奏,舒解疲勞。」

  「阿皓,即使你真的累壞了,在媽的面前你也從沒喊過累……天啊!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是不是生病了?嚴不嚴重?」趙老夫人疑神疑鬼地。

  「媽,你別緊張,我身體沒病,而且壯得跟牛一樣。」他安撫道:

  「只是精神有些不濟,像橡皮筋用久了會產生彈性疲乏的現象,睡一覺就沒事了。」

  「為什麼事困擾?瞧你魂不守舍的樣子,是不是戀愛了?」

  他大聲的強調:「真的是為飯店的生活。」

  「如果是真的,媽不贊成你這麼拼命,你都已經三十有三了,終身大事到現在沒個影子,你是不是真的想讓老媽無臉見你們趙家列祖列宗?」

  「我會讓你活著含貽弄孫的。」

  「記住,要找個像你嫂子那樣的,合乎趙家的標準。」

  他心一窒,嚅囁:「平常人家的女孩……不行嗎?」

  「你有了物件?」趙老夫人沒有忽略他那份異樣的痛苦,是為情所苦的模樣。

  他點點頭,苦惱的說:「和出身名門的大嫂,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只要家世清白的女孩,媽都會喜歡的。」趙老夫人深明大義地:「我希望她像愛伶那般溫柔嫻淑,而不是家財萬貫。」

  趙君皓手抵住胸口,松了一口氣似的。

  「能讓你寢食難安的女孩,一定很出色。」趙老夫人問:「告訴媽,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孩?你們進展如何?談論到婚嫁了嗎?」

  他極小心的說:「我們有一點小麻煩,想先聽聽媽的意見。」

  「說。」趙老夫人已感覺到兒子言下之意——她是他們的麻煩。為什麼?

  「他有一個小孩。」

  「離過婚?」

  「不,是未婚生子。」

  「阿皓——」趙老夫人的嘴唇和臉頰迅速失去了血色。

  「媽,她有孩子是個無法改變的事實,因為我愛她,所以我接受事實,希望媽也能接受我愛她的事實。」

  「媽不是器量小,只是一時間沒辦法承受她的過去……不平凡。」

  「還有件事,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可是她堅持得到你的諒解,才願意和我結婚。」趙君皓牙一咬,豁出去了。「她進過少年觀護所。」

  「阿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絕不允許她,一名罪犯走進趙家。」

  「媽,小的時候你常教導我們要有善心,要幫助困苦的人,為什麼這些教誨只能口頭說說,不能身體力行?」趙君皓說話過火地:「媽,你表裏不一。」

  趙老夫人怔了好一會兒,對於兒子的指責,除了痛心之外,還有傷心。

  趙君皓自幼叛逆,最愛和凡事追求完美的趙老夫人唱反調,鬥過無數次的嘴,卻都沒有像這一次如此兩敗俱傷。

  「你很瞭解她嗎?家庭?成長過程?犯什麼樣的錯?」

  這一長串的問話,像閃電迎面劈來,教他動彈不得。

  「阿皓,剛才我是衝動了些,一聽到她坐過牢就否定她,我承認我思想有偏差……但是,比起你對她一無所知就要娶她的魯莽!我的錯是小巫見大巫。我們母子之間,誰才是真正需要反省?」薑畢竟是老的辣。

  「我。」他俯首認錯。

  女人是弱者,是嗎?男人不竟然全輸給男人,譬如光緒皇帝,恭親王這兩個位高權重的大男人,最後還不是死在慈禧小女子的手上。

  「你和她怎麼認識的?」

  「有緣。」他有一搭沒一搭地。

  「她是不是歡場中的女子?」

  「不是。」

  趙老太太心急地說:「說清楚點。」

  「時間很晚了,媽早點休息,我好累。」他霍然起身,回房像躲避空襲一樣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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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48:0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此刻,趙君皓的心情像一枝兩頭燃的蠟燭,赤紅的火焰辣燙燙地從兩邊向他滾近,使他左右為難,然而兩邊卻都不同情他,非要他做出選擇,在親情和愛情中。

  他想找一個平衡點,因而夜晚睡不好。眉心被煩惱壓出兩條長長的細紋,早上起來對鏡梳妝,覺得那兩條皺紋就像母親和愛人,也許,當他實在選不出來時,這是他唯一的選擇,用這兩條線的長度做宿命的安排。

  在如此煩憂的節骨眼,兩個女人的表現著實令他大吃一驚,她們是那麼地水火不容,卻在相同的默契,對他採取一致的態度——不干預。如果她們能說出非她不可的理由,他還好做決定,偏偏是無聲的沉悶,反而讓他無從選擇。

  因為睡眠不足,他的體力就靠食飯補充,所以,豐盛的午餐是必要的。

  這天,他才剛在用湯,對座的視野被件灰塵撲撲的西服擋住,不需抬頭看誰是不速之客,當看衣服,他就認出來了主人是誰——文濤。

  文濤大搖大擺地:「我要分和他現在吃得一模一樣的西餐。」

  女服務生禮貌地:「先生,這邊已有人了,那邊有空桌子,請你移駕到那邊。」

  「他媽的,我高興坐這就這,你再說一句廢話,當心老子扁你。」

  一時間,女孩子被嚇得說不出話。

  趙君皓解危地:「讓他坐這,替我換到那邊的桌子。」

  文濤挑釁地:「躲不是辦法,趙君皓。」

  「總經理,要不要我請警衛來?」

  「不用麻煩,我可以應付,你去忙你的。」他把空了的湯盤交給侍者。

  文濤厚顏地:「不要忘了給我來份我點的東西,還有帳單記在你老闆頭上。」

  趙君皓沒有轉彎地問:「你找我有何貴幹?」

  「我老婆呢?」

  「雪恨沒和你結婚,你如果是來討遮羞費,就請回吧!」

  「你錯了,叫她老婆是習慣,以前我們同居時都是老公、老婆這麼叫,而我今天也不是來找她重修舊好,是找她要回紹文的。」正所謂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

  「他姓柳,叫柳紹文,不是文紹文,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教你個常識,孩子是由受精卵來的,紹文是我的孩子。」

  「那又怎麼樣?在法律上,你沒盡過養育的責任,孩子不屬於你。」

  「血緣關係是變不了的,兒子是我的,我只是做不來他百分之百的爹。」

  從文濤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箭,支支欲奪人命,果教趙君皓捏把冷汗。

  適時,一個男服務生走來,「對不起,麵包和湯。」

  文濤粗聲地:「喂,少爺,柳雪恨在幾樓工作?」像擴音器,引起餐廳裏所有人的注意,特別是工作人員,臉上爬滿詫異的小螞蟻。

  趙君皓揮一揮手,示意服務生不需理會。

  濃濃的蒜香和奶油味飄在空中,給了人一種饑渴轆轆的感覺: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頤,偏偏文濤的嘴像上了發條似的,攻勢一波接一波

  「這味道讓我想起從前,雪恨一早起來,只要聞到我烤大蒜吐司的香味,就會像小鳥一樣啄我的臉頰,表示愛與感激,你有這種經驗嗎?」文濤吹噓地。

  「湯涼了,不好喝。」趙君皓微現焦躁。

  「哦,這個湯不好,奶油玉米雞茸湯,雪恨不喜歡這個湯,你知道問題在哪里?看你一語不發的樣子,我想你是答不出來,我告訴你,她討厭吃雞胸肉,但,最愛男人有胸毛,你那邊有沒有長毛?沒有長的話,去買灌一O一生發水擦,保證她愛死你。」

  「男人的嘴很少像你這麼瑣碎的。」

  文濤話中有話地:「男人長舌才好。」

  他打量地:「真搞不懂,雪恨怎會看上你?」

  「我的優點雪恨最清楚,能讓她有一種欲仙欲死的快樂,知道是什麼嗎?」

  「低級。」

  「凍想到哪里去了,是講笑話,因為她說:笑得肚皮都快破了,這不就是欲生欲死的快樂嗎?」文濤哈哈大笑,再次惹眾人狐疑的目光。

  趙君皓無法抑止:「講小聲點。」

  服務生收去湯盤和小竹籃,送來生菜沙拉。

  「生菜我最不愛吃了,人又不是羊,吃青菜,小弟,把它拿走,快點上正餐。」

  文濤的粗俗,連服務生都看不過去,鼻子裏不時發出哼哼的腔調。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做我兒子的繼父?」

  「沒想那麼遠。」

  「別騙了,像你這種做大事業的老闆,未來老早都計畫好……啊!我輸了,雪恨不是在你計畫內,是計畫外,你只是要她做情婦,那拖油瓶怎麼辦?」

  趙君皓順勢一推,「正好你可以要回去。」

  文濤僵住了,似乎這是他意料之外的答案,倒教他手足無措。

  沒一會兒,侍者送來正餐,劈哩啪啦的油爆聲,如同文濤的心情,七上八下地。

  倒是趙君皓的嘴角隱泛一個微笑,炫耀著反敗為勝的快樂。

  食之無味後,文濤遊說地:「雪恨很愛紹文的,你應該要愛烏及屋。」

  「你今天不是來要紹文的嗎?怎麼我一說給你,你反而不要了?」

  「我遊手好閒的,孩子跟我會吃苦,總之,牛排太好吃了,我剛才是餓暈了,現在吃飽了,腦袋也清楚了,所以我決定不強要紹文了。」一臉良心發現的誠懇。

  趙君皓攪動剛端來的咖啡,熱煙往天花板昇華,到了上面什麼也沒有。

  「以後,紹文問他的爸爸是誰,雪恨甚至可以說是精子銀行的捐贈者遺愛人世的偉大貢獻。」文濤努力扳回劣勢。

  「我是不是該起立鼓掌?」意思是:戲落幕了嗎?

  「還好,我話還沒說完。」文濤寡廉地:「從精子銀行取貨,也該付手續費的。」

  「說來說去,你今天來只有一個目的:有吃又要有拿的。」

  「早到了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時候,沒錯,為了兒子好,我想把他賣給你。」

  「想做人口販子,也要有貨在手上才行,你拿什麼賣給我?更何況紹文自始至終都是雪恨一個人的。」趙君皓厲聲。

  文濤狗急跳牆,「你最好小心點,我會找黑道來擺平咱們之間的恩怨。」

  「恐怕你連付給黑道的頭期款都拿不出來吧!」

  「姓趙的,咱們後會有期。」

  桌子一拍,咖啡杯不經震的倒了下去,黑色液體潑了趙君皓的褲子像尿濕一般,因為燙,他跳了起來,還沒來得及驚呼,罪魁禍首已如青煙溜走。

  ***

  牛小凡趕來餐廳時,與文濤迎面擦肩而過,當時他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等到服務生蜂擁地追了出去,他才明白怎麼一回事,只不過為時已晚。

  一五O一室,趙君皓點燃一根煙,想藉尼古丁的味道鬆馳一下,就像在打越戰時的老美,每出征一次,把命撿回來之後,總是需要大麻犒賞勞苦功高的神經。

  片刻,他們兩人僅顧著吞雲吐霧,各懷心事。

  一根煙抽完,牛小凡就開門見山:「那個人是誰?居然想害你絕子絕孫!」

  趙君皓含蓄地:「不認識,一場誤會。」

  「和柳雪恨有關嗎?」

  見瞞不過他那如狗的鼻子,趙君皓招認地:「她的過去式。」

  「不,他來找你,就該是現在式。」牛小凡神情緊張地:「完了!你和柳雪恨舊情複燃了,是不是?」

  趙君皓露出燦爛如陽光的笑:「托你的福,讓我茅塞頓開。」

  牛小凡嚴懲地:「該死的大嘴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趙君皓一邊風涼地:「打爛了,醫藥費我出,當是感謝它牽紅線的獎金。」

  如果教堂的鐘聲能如此敲響,趙君皓心想,小凡這大恩人,到時候媒人和男儐相雙份禮,准是他一人包辦無疑。

  牛小凡心冷了一半,「他來做什麼?」

  「失業要錢。」

  「你給了?」

  「我又不是中央銀行的印鈔機。」

  謝天謝地,「他憑什麼勒索你?」

  「以他是雪恨孩子的爸爸,要我出錢買斷他們父子關係。」

  「荒謬。」

  「這年頭,推女兒到火坑,打殘兒子做丐童,都不是新聞了。」

  「他要用什麼辦法拿到錢?」

  「耍流氓,威脅說要找黑道來飯店開槍示警。」

  「他一點也不像流氓,看他的模樣,文質彬彬在我之上,不在你之下……」牛小凡若有所思地。

  趙君皓敷衍地:「吃軟飯的小白臉,是要有一點外表。」

  「我覺得地像在演戲似的,叫明長了張正人君子的臉,卻扭曲起來扮壞人,不像,一點都不像。」牛小凡用影評人的角度說。

  「聽你言下之意,他是雪恨安排的?!」趙君皓心中翻攬地厲害。

  「你也看出來了!」

  「不可能,雪恨沒有理由算計我,她要什麼我給什麼,何必假他人之手訛詐我的錢。」

  「她有開口向你要什麼嗎?」

  「她從不要求,連一件衣服也不要我送。」趙君皓猛地吞咽口水。

  「她要是真有點什麼也就好了,什麼都不要就太不正常。」牛小凡精得跟猴一樣。

  「和有錢的男人交往,並不代表那女人是拜金女郎,兩者之間不是等號。」

  「可疑,真可疑,我要找人去調查那男人。」

  趙君皓阻止地:「你還是把錢存起來,當娶老婆的基金,別盡幹些無聊的事。」

  牛小凡心意已決,「我這麼做的用意,就是在保護我的年終獎金和紅利。」

  「我會保護你的。」

  「只怕到時候,連你自己都保不住。」

  「雪恨不會對不起我,對不起飯店和同事的。」

  牛小凡欷籲地:「我是自食惡果,一席話就讓你下地獄。」

  趙君皓陶醉地:「我要感謝你,讓我上天堂。」

  「你真教我擔心得飯不思、茶不飲、覺不睡。」

  「明明是齊雅的過錯,少往我身上推。」相思才會讓人曾閑。

  「不,你的影響力比她還大。」牛小凡正經八百地說。

  「小凡,你是杞人憂天。」話沒有了交集,趙君皓打住了。

  與其說憂天,不如說憂人,總之,天作孽猶可違,自造孽不可活。

  牛小凡退了出門,趙君皓從煙盒裏掏煙,不知怎地?手竟然微微抖著,勉強夾住一支煙,打火機卻像沒油了般打不著,一個氣浮,煙被折成了兩截……和那被撕裂成兩半的寸心一樣,他到底該相信誰?

  ***

  西餐館繪影繪聲傳來總經理被去勢的厄訊,使柳雪恨不避嫌地沖向一五O一室。電梯正好下去,等的人太多,一等又是大半天,她從樓梯快步往下跑,因為心急如焚,有幾次差點踩空階梯,在到達十五樓的指示燈時,她停止了匆匆,捫心自問這是在幹什麼?

  她虛脫地滑坐在階上,雙手壓著膝蓋支撐,交纏的十指頂著垂懸的頭,蛾眉用力地鎖住欲滴的淚……淚如果讓它流下來,她將無法負擔自己的感情,真實的內心世界。

  已經走到這種地步,若是任由感情行事,她一定會半途而廢的……逃跑。

  聽見開門的聲音,她以為趙君皓怎麼了,一探頭,看見的是牛小凡的背影,看完之後要去廟裏收驚,真恐怖。想也知道這傢伙幹什麼去了,進讒言。想置她於死地,哼,終有一天,他就會知道他這只潑猴,實際上卻是被她捏在五指裏的一隻無頭蒼蠅,四處撞壁而不察覺。

  待牛小凡搭上電梯,柳雪恨這才敢現身,進到總經理專用休息室,臉上則堆積著偽裝的焦慮。

  「你要不要緊?」

  他乞憐地:「你要幫我上藥嗎?」

  她裝傻到家地:「好,燙到哪里?」

  「電視上噴霧的那裏。」

  「趙君皓,人家關心你,你還尋我開心。」

  「咖啡真的是倒在我褲檔上,你不信的話,去問西餐部的目擊者。」

  「嚴重嗎?會不會影響到生育。」

  他摟著她肩頭,撒野地:「我變性無能了,你要負責。」

  她掙扎地:「看你談笑自若的樣子,我就安心了,快放手,我要回去工作。」

  「哪有人探病像這樣,三言兩語就要走了,一點誠意也沒有。」他才不會讓煮熟的鴨子飛走。

  「你健康的跟個牛一樣,賴在休息室偷賴,對員工士氣會有負面的影響。」

  「我不只是那裏被燙到,還有這裏也被燙傷了。」他指著胸口。

  「我看是頭被燙壞了,神智不清。」

  他把她的手拉進衛生衣裏。「你有沒有感覺到它正雀躍地在打鼓。」

  「不是打鼓,是吹號角的聲音。」她引誘犯罪地。

  她像個淘氣、不解世事的小女孩,對男人的生理衝動完全陌生,不防他將會有什麼變化,只顧在他寬廣的胸肌上指壓,然而,那深富彈性的肌肉,著實令她驚喜萬分,像個遊戲似的,她喜歡上這樣的撫弄。

  是什麼使她言行浪蕩?也許是自覺他在猶豫,也許是體內某一點自發,她仿佛從塵世束繩解脫開來,紅暈漫漫泛過雙頰,浸透了一對懾魂的眼眸,是醉,是眩,是女人最需要人憐的神情,是男人最無法抗拒的誘惑。

  熱火白她柔軟的指尖升起來,燒疼了他的抑制力,灼痛他每一寸皮膚,從他的喉嚨裏進出美妙的呻吟,他感到快樂的同時,止不住微微打顫,因為她的撫摸在他胸口中央直線移動……

  他冷了下來,「你在摸索什麼?」

  「沒什麼。」她手退了出來,聲音遙遠而喑?,好似還停留在前面的歡愉中。

  他會錯意地:「你是說沒有胸毛,為此感到失望嗎?」

  「你又不是黑猩猩,要那玩意幹什麼?」

  「性感,你不是喜歡像阿格西那樣的男人?」

  「胡說八道,噁心。」

  「那文濤說你最愛吃他烤的大蒜吐司……」

  「瞎掰,文濤從沒磅過鍋碗瓢盆,他強調君子遠庖廚。」

  「你快樂時,會不會像小鳥那樣啄我?」

  「我又不是啄木鳥。」

  「我差——點上了文濤的當。」

  「他說的話,就像是耳邊風,沒一句真的。」她再一次暗示。

  ***

  以一直搬家來逃避文濤的騷擾,是柳雪恨過去的作法,現在她再也不需要了,趙君皓為她在有警衛把關的大樓裏,買了一間光線好、通風好、視野好、價錢更好的房子,一勞永逸地解決她的煩憂。

  趙君皓的—生中,從來沒有流過這麼多的汗,在初春,氣候如此清爽的時節,他揮汗如雨般不停,在新屋做免費、好用的搬運工、清潔工、以及使喚來使去的奴隸。愛情,到了這樣的境界,讓公子變成苦役,無怨無尤地,想必是愛得很深厚了。

  他們像扮家家—樣,把傢俱搬來移去,累得人仰面翻,臉上還是掛著如花綻放的笑容。可是,在每個笑意正濃的背後,她暗暗地在心裏寫下日記,因為,這將可能是她以後獨行千山萬水時,唯一可以慰藉她心靈的一頁回憶。

  經過一整天的疲勞,紹文的呼吸開始沙沙作響,引起趙君皓的關注……

  「紹文是不是有支氣管哮喘的病?」

  「你怎麼知道?」她感到紹文的呼吸困難有傳染性。

  「我猜的,因為我哥哥小時候也像這個樣子。」

  「我一直很難過,他不能和正常的孩子一樣,有個追趕跳碰的童年。」

  「這種病,到了青春期自然會痊癒,你不用過於緊張,平時多觀察他什麼時候發病,或是對什麼容易產生過敏,做成紀錄,在經常發病時先吸入藥劑,並且避免刺激性飲食,讓發病的機率減低,紹文就可以和一般孩童一樣,活潑亂跳。」

  她讚美地:「你可以改行當醫生。」

  「我要做婦產科大夫。」他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色狼。」

  「只診斷你一個女病人。」

  「我才不讓你看,我會去找女醫生,免得失身。」

  他一個快手箝住她的腰,嘴唇依著她的臉頰,輕聲細語地:「我現在就要診斷你。」

  「我又沒生病。」

  他的唇移到她耳畔,吹氣地:「你愛上我了沒?」

  熱暖暖的氣息,像小草搔得她渾身酥麻,如夢囈呢喃:「不愛你,我怎麼會接受金屋藏嬌!」

  「房子是送你的,沒有附帶條件,不過,如果你現在想以身相許,我也好。」

  她搪塞地:「我不好,你一身臭汗。」

  「我馬上去洗澡。」

  「我不會給你的,至少不是今天。」

  說了這麼一句不確定的話,她瞭解,這不是安撫,也不是隨興,是一種寄託于未來的承諾,可能真有這麼一天,她會不顧一切把自己奉獻給上帝。

  「為什麼?」

  「感覺不對,你剛才才說不求回報。」

  「你拒絕得很藝術,我無話可說。」他整個人仿佛充滿絕望。

  她輕聲念著:「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強求不來。」

  「最終,你是不是我的?」

  「天知道。」

  「你的不肯定真教我失望。」

  「我們能否共偕到老,這個答案,不是只有你和我兩個人能決定的,結連理枝容易,但天長地久難,我不知道你的最終是指什麼,如果只是婚姻,我們明天就可以速戰速決,你想這樣嗎?」

  「我又被你打敗了。」

  「我倒不這樣覺得,能打敗你的只有你自己,我一向不是你的對手,贏你,不如說是你讓我的。」她眼光一片清澈。

  他老謀深算地:「不讓你,我怎麼能有今天枕在你懷裏的際遇!」

  她沮喪地:「你今天在我懷裏笑,也許改天是在我懷中哭。」

  「那個時候,一定是我倆愛情雨過天晴的時候。」

  驚天動地的愛情,或許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變了味;平淡無奇的婚姻,也可能在患難中見到真情,這些是誰也不敢打包票的事,因為,人生從來不如想像中的美好,也不如意想中的那麼壞。

  柳雪恨總以為自己永遠是理智戰勝感情,而趙君皓卻默默地以真心真愛感動上蒼。

  ***

  月光使家像大海中的燈塔,在渾沌中,指引不會走錯的回程。

  山上的春天時常遲到,比起盆地能聚集和風的特性,這兒總是留不住溫暖的感覺,因為高處不勝寒,因為愛人住在山下。趙君皓這一陣子早出晚歸,有時候關上門,便希望這一夜不再上山投宿,是錯過宿頭也好,是走失在街頭也罷,他很想在山下過夜,很想放肆一個晚上。

  迢迢而來,左鄰右舍都只剩澄黃的門燈亮著,唯獨家的那扇門顯得異常刺眼,裏裏外外大放光芒,處在寂靜的夜色中,像是有話要說……說什麼?趙君皓心底無端浮出烏雲,看來他的耳根是無法清靜了。

  一進門,他低頭疾行,像怕光的鼠輩,不太敢吵擾到對著電視機瞪眼的人。

  趙老夫人出聲地:「阿皓,我有話跟你說。」

  「媽,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我腰酸背疼的,想早點睡覺。」

  「你在外面和別的女人說一天的話,嘴都不覺得累,回到家和媽說兩句,就提不起精神了嗎?」趙老夫人犀利地。

  他趕忙摟著母親的肩,愛嬌地:「媽,我陪你聊天,疑心的老太婆。」

  「不要跟我嘻皮笑臉,正經一點,我不是要和你閒話家常,是要談正經事。」

  「火氣那麼旺,身體哪里不舒服嗎?」

  」我全身不舒服。」

  「媽,你在生我的氣,是不是怪我最近太忙而忽略了你?」

  「你再這樣糊塗下去,我遲早會被你氣死的。」

  「我怎麼了?」

  「問你自己最近做了什麼?」

  「和平常一樣。」

  「一樣?!最近既沒天災又沒人禍,你卻一直在捐獻做起慈善事業。」

  「媽,我是個大人了,我有權有也能力處理我的錢,請你不要干涉我,也不要像防賊一樣的監視著我。」他的好心情從臉上消退了。

  「我是在防你敗家,把你爸辛苦打拼下來的江山,拱手送人。」

  「我沒有挪用飯店的資金,我都是用自己的錢。」

  「是呀,你很會賺錢,很有本事,可是錢呢?錢跑到別人的口袋裏。」

  「媽,你既然在調查我,那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雪恨不是別人,她是我未來的妻子。」見紙包不了火,他一五一十的說。

  趙老夫人痛斥:「未來還沒到,你已經把自己的心都掏出去了……」

  「我心還有,我只是掏了錢幫助她。」

  「你的心根本不在了,不在這個家裏,不在飯店裏,也不在你的身上,它給了狐狸精。」趙老夫人不可遏止地叫嚷。

  「媽,我愛雪恨,不論你怎麼反對,或者是不高興,都改變不了事實,希望你能接受……」趙君皓力挽狂瀾地。

  「接受什麼?你要我接受一個罪犯當我媳婦?除非我死,否則她一輩子也休想踏進趙家的大門。」火山孝子,就是有大羅神仙都改變不了的死忠。

  「媽,你不要激動,血壓會升高的。」

  「你巴不得我早死,好讓那女人光明正大成為趙家的女主人。」

  「我沒有那個意思。」

  「阿皓,媽是希望你早點結婚,讓我在閉眼前能看到趙家的孫子,但媽並不希望你隨隨便便娶個來路不明的女人,那樣就算是生一打的孫子,我也不要,不要……」趙老夫人像個孩子似的,哭哭啼啼。

  「媽,你別哭,我幫你把眼淚擦掉。」趙君皓一籌莫展。

  「阿皓,你可不能再傷我的心。」

  「媽,你要我怎麼辦?你我之間,不論是什麼決定,都會有一個人傷心,你要我怎麼辦?如果我聽你的,我恐怕不結婚了,你也沒了孫子;如果我不聽你的,傷了你的心,我會一輩子不安,天啊,教我怎麼辦?」

  「你真的非要她不可!」

  「我不想像大哥,我不想步他的後塵。」

  為結婚而結婚,心裏卻掛念著別人的影子,到頭來,不止是三敗俱傷,而是三個家庭都受到牽連,沒有人快樂得起來。

  ***

  想想,若是一個好人家、有教養的女孩,怎麼會舞刀弄劍去刺傷人,男人,而且還是命根子,天呵!好可怕,真是無法想像的可怕。又從小凡的口中得知:柳雪恨處心積慮接近阿皓的經過……耳聰人一聽就知道那是套連環計,偏偏戀愛中的人總是耳朵向背唉!無奈,真無奈。

  仔細閱讀柳雪恨的資料,趙老夫人得到一個結論,她是個標上價碼的商品,有錢就買得到她的服務,和陪酒小姐不分軒輊,只是她沒有化那麼濃的妝、

  既然花錢才能消災,趙老夫人當然不會吝嗇,買回兒子的一顆心。

  突然接到董事長召見的口訊,柳雪恨不由地握了拳頭,等待這一擊已很久了,她像拳擊場上年輕的挑戰者,對老邁卻實力仍在的拳王,有股躍躍欲試的衝動,她該怎麼樣擊潰對手?她早想好了,不是一拳打倒在地,那太便宜了,她要大戰十五回合,在最後一秒才讓敵人鮮血淋漓。

  對一個老太婆來說,她是狠了點,不過,比起老人家過去的兇殘,她小巫見大巫。

  「董事長,您找我有事嗎?」

  趙老夫人皺著鼻頭。「不錯,你的確長得漂亮……什麼香水味這麼俗氣?」

  她不畏怯地:「香奈兒五號。」

  「恨?!你用這個名字的香水,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一個女人到了六十歲的年齡,對消費市場仍有敏銳的注意力,由此可知,她絕不是盞省油的燈。

  「記住過去。」

  「你的過去有什麼不愉快的事?」

  「董事長今天找我來,就是為了想瞭解我的歷史嗎?」

  「我不想知道,只是想提醒你自己的過去有些什麼,現在就該做些什麼,不要自不量力,做超過的事。」趙老夫人沒好氣地說。

  「我無時無刻不念著過去,所以,我現在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因為過去而做的。」她擺明不退縮,而且還要勇往直前。

  「柳小姐,你的城府很深,不過,我在商場上打滾了二十多年,見多了像你這樣的女孩,也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趙老夫人從皮包裏取出底牌。「拿去,這張支票可以讓你這輩子過好日子。」

  「我不要董事長的錢。」她要的是趙家的……

  「二千萬你居然嫌少?」趙老夫人的耐性已磨光。

  「你留著養老。」她絕無惡意,只是在預警。

  「不要以為你可以從阿皓的身上弄到比這更大筆的錢,我會緊縮他花錢的額度,到時候你後悔莫及。」狠話在這兒撂下。

  「我和趙君皓是真心相愛,而且我們已經在計畫結婚的事宜。」她反守為攻。

  「我不會答應的。」

  「公證結婚並不需要家長的圖章。」

  「你永遠成不了趙家的媳婦。」

  「老夫人仙歸的那一天,我會為你披麻戴孝。」

  趙老夫人嘴角一絲血漬地:「我立遺囑不讓你哭墓。」

  她無情無緒地:「我設壇遙祭,也算得上是盡了為人媳的本分。」

  「只要阿皓敢跟你註冊,我立刻把他逐出家門,斷絕母於關係。」趙老夫人終於明白,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對手,所以,情況對她十分不利。

  「我早說過我不是愛他的愛,我愛的是他的人,即使你把錢帶進棺材裏、捐給孤兒院、留給孫女,或是丟到大海,我完全不在乎,我只要趙君皓屬於我一個人的。」

  女人懷胎十月,雖然割斷了臍帶,卻永遠斷不了母子連心,但柳雪恨言下之意,卻是硬要斷了這份親情。

  「你故意拿話氣我!」趙老夫人嘴唇抖得厲害。

  「不,是你不懂愛是什麼?」

  「我也是談過戀愛的人,我和阿皓的父親是自由戀愛。」

  「不見得吧?」她尖銳地:「阿皓的未婚妻的殉情,你怎麼解釋?」

  「你怎麼知道阿皓的事?」

  她平和的說:「趙君皓告訴我的。」

  「沒那麼簡單,你姓柳……她也姓柳……你和柳清有什麼關係?兄妹嗎?」

  「誰是柳清?我只曉得電視裏有個叫柳清的男演員。」

  「我會查清楚的。」

  門被推了開來,趙君皓聞風而至。「媽,你來這幹嘛?」

  「兒子,你聽我說,媽人雖老了但眼不昏花,這個女人有目的,她是為柳清來報仇的,她一定是柳清的妹妹。」趙老夫人討救兵的語氣。

  趙君皓的視線卻落在桌上,意外地:「這二千萬的支票是怎麼回事?媽!」

  趙老夫人垂頭喪氣地:「我要她離開你的分手費。」

  柳雪恨小心地:「我沒要。」

  「媽,這下你該相信雪恨不愛錢了吧!」

  「鳥為食亡,人為財死,她逆道而行,分明是有更大的陰謀……」

  「錢不是萬能的。」

  趙老夫人叫價地:「我再加一千萬……」

  趙君皓怒道:「媽,你這麼做,只會適得其反。」

  柳雪恨悄悄地退出董事長室,像颱風過境後,把一堆滿目瘡痍的垃圾,留給裏面的人善後,而她在一旁納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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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0:48:2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曾幾何時,陽明山上那幢紅色琉璃瓦建築,不再在陽光下閃耀,在黑夜裏絢爛了,更不再在趙君皓的心底重要了。它已顯得斑斕陳舊,它已不是昔日溫暖的後盾,它已不能讓他歸心似箭,總之,他怕回到那個靜謐時像個華麗的怨婦,被死寂的空虛包圍著的鬼屋;熱鬧時像嬉鬧的小丑,戴著哭笑不得的面具,如置身在馬戲團裏的浮爛。

  只有在有她的地方,即使是喧嘩的菜市場、沸騰的火車站,他都能得到想要的安穩。

  那一天,和母親弄得十分不愉快,母子關係一如油炸麻花,交錯得厲害。

  他已經一個禮拜沒回家了,窩在有她的小天地裏,甜蜜得就像新婚夫妻,只是尚未同房,不過,只要有她陪伴,他便心滿意足了,至於其他事,那些遲早都會發生的,他不急。

  一陣吸鼻聲傳來,打斷了兩個人並排相依在沙發上,面對電視的幸福假像。

  柳雪恨心酸地:「你媽她討厭我。」

  趙君皓圓融地:「給她時間接受我不能沒有你的事實。」

  「要多久?你要我等多久?」

  「我沒辦法訂一個明確的時間。」

  「我老了,你還會要我嗎?」

  「傻瓜,先老的人是我,到時候,你可不能不要我這糟老頭。」

  「我和你真能挨到白髮蒼蒼、齒牙動搖的時候嗎?」

  他極自然地說:「我們先同居,好不好?」

  她不悅地坐直身子,戒備森嚴地:「不好,我不想歷史重演。」

  「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你們男人哄騙女人的伎倆都一樣,只想著先上手。」

  「我發誓……」他正經地舉起左手。

  她激動莫名地:「全家死光光嗎?在這世上,哪個人不會死呢?」

  遲疑了一會兒,他唇畔掛了個安撫的微笑:「雪恨,我用兩年的時間就服我媽,不論結果是失敗或成功,時限一到,我們就去公證。」

  她垂下眼瞼,囁嚅地:「讓你媽恨我,我於心不忍。」

  他雙眸變得璀亮,「媽要是能聽到你說的這句話,她對你的成見一定會減少。」

  「阿皓,難為你了。」她善體人意地滑向他的臂彎裏。

  「不要這樣想,我只要你能一直像現在這樣靠著我,再苦也值得。」

  她手指穿過他的指間,用力一握,感覺像是在謝謝他,其實是在求取原諒。

  「雪恨,我不是想刺探你的過去,只是媽一直介意那個傷害罪,而我堅信那是個意外,你能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嗎?如果不想說,我不會勉強的。」

  曾經,那是一道醜陋的疤痕,在她的心底,不容碰觸地,現在她被迫把傷疤亮在外面,驀然發覺過去了。此時此刻,說起過去,竟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回憶、歲月,感覺是那麼地漠不相關,而且輕鬆。

  不過,她仍將表現的刻骨銘心,必要時,掬一兩滴珠淚,博取傻瓜的同情。

  「我四歲時,母親過世,七歲半父親續弦,留下十二歲的哥和我。」

  「你的日子不好過。」

  「有時候甚至想一死了之。」

  怕她痛苦,他努力沖淡感傷,「還好沒有,不然我要打一輩子的光棍了。」.「十五歲那年,那個繼母逼迫我,被我拿水果刀刺中要害,繼母堅持要關我到少年觀護所。」

  從他懷裏收到顫抖的震波,趙君皓感覺到一股害怕的怯意,籠罩得她渾身不對勁,心疼地緊擁發冷瑟縮的她,肝腸寸斷地:「不要說了,我不該讓你回憶的。」

  「不,我要說下去,我要讓你明白,發生在我身上的烙印是怎麼來的。」她倔強的臉龐,竟然掛著脆弱的淚河。

  「坐牢要是這樣來的,那完全不是你的錯。」

  她飄忽地:「世人只看結果,不問原因。」

  他握住她的胳臂,「令尊都不管嗎?」

  「我爸爸是個失敗的人,工作失敗,人生失敗,只好在酒精裏找尋成功的幻想,對我這個女兒的成長視若無睹。」她突然放聲笑,雙手蒙住臉,淒慘的說:「被關的日子,爸爸還以為是我離家出走。」

  他很想為她做什麼,結果,只能將她摟得更緊而已。「不到一年,我出來後,繼母笑咪咪的來接我,說了些好聽的話,我因為太瞭解她,所以心中感到不妙,知道這其中必定有詐,回到家看見沉溺酒中的父親依舊,心情壞到極點,感覺簡直是活不下去了。當晚,我根本無法入睡,仿佛知道烏鴉在我的頭頂盤旋,噩運將至,果然繼母和人口販子談好了條件,要把我賣到妓女戶,就這樣,我幾乎是被五花大綁提出了家……」

  他焦躁地:「令尊當時人在哪?」

  「他在喝酒,而我卻看到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裏,有淚光在晃動。」

  「你……你受苦了。」大丈夫有淚怎能不彈1

  「還好,我沒有真正變成皺妓,在可怕的事情發生之前,我被救出了紅燈戶。」

  「他是——」

  「我的國小老師,他不但救了我,還帶著我北上藏匿,並且讓我接續未完成的學業。」那段日子雖是躲躲藏藏,卻每天可以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沒有酒味。

  見她臉上浮現燦爛,他吞下困難的口水,心裏的疑問滴成了湖,他想問:他是真君子嗎?還是偽小人呢?他有沒有要求回報?什麼樣的……

  天底下,難道真有白吃的午餐嗎?

  他只敢問:「那你為什麼高中還是沒畢業?」

  她黯然神傷地:「他車禍走了。」

  「在他的葬禮上,你認識了文濤?」

  「是的。」話在誠實中打上句點。

  ***

  沒有燈,就連月亮也走出窗格內,屋子裏終於全部染黑了,仿佛人的心情也褪盡顏色,唯有相偎的身軀在時間之流外得到多彩多姿的感受。

  他的心和她的心,此刻靠得好近,體溫從彼此散漫開來,又包容在一起,他們就像山難等待救援的情侶,四周都離他們遠去,兩人的世界卻有更深的甜蜜,已不在乎得不得救,因為,他們已經得到超越塵世的相惜,一生無怨無悔。

  人若是在深愛時,死在頭互枕、指交纏、心相連的情境中,臉上的表情,肯定是最美、最幸福的死相。

  電話聲,尖銳如劃破寂夜的救火車的哀鳴,攪亂的不止是寧靜,還帶來了一股不安的心悸,想問——火燒在哪里?

  ***

  趙君皓十萬火急地趕赴醫院,趙老夫人發生顫抖性麻痹,又名巴金生氏症候群。

  「媽好端端地,手怎麼會突然……」

  牛小凡一口咬定:「醫生說是受到了刺激,又是和柳雪恨有關,對不對?」

  這是一種老年病,病發的原因往往受到感情、天氣的影響,而充分的睡眠、規律的作息能減緩病情。當然,趙老夫人這次生病,想也知道是憂勞過度所引起,罪魁禍首便是夜不歸中的孽子。

  「如果真是這樣,那絕不是雪恨引起的,是我讓媽生氣的。」他一肩擔下。

  「到現在,你還在替她掩飾!」

  「我說的是真的,雪恨已經夠可憐了,不要再把罪過加諸在她身上。」

  「她就像六點半的閩南語連續劇,總是看女主角哭得淅瀝嘩啦,其實不過是賺人熱淚的戲,一場假戲罷了。」牛小凡跺腳地。

  趙君皓試圖扭轉地:「你不瞭解她……」

  「是你中毒太深。」

  「要是你肯聽我說,你就不會一味地排斥她,相反地,你會十分同情她的際遇。」

  牛小凡道:「我可不想做你的情敵。」

  「小凡,她已經告訴我關於傷害罪……」

  「她說一切都是假的,不知她那身的美麗,是不是也是假的?」

  「她是真的,她從頭到腳都是真的。」

  「阿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男子漢,沒想到一個小漩渦,竟然讓你暈船嘔吐!」

  「戀愛並沒使我眼盲,我看的很清楚,她自己也在掙扎……」

  「這麼說,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是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是每個男人都能上景陽崗,效法武松打虎。」

  「我並不想打敗她,我是要感動她。」

  「你馴老虎,不帶鞭子和椅子,光靠嘴巴說教有用嗎?」

  「她會為我而改變的。」

  「你真自以為是耶酥和釋加牟尼轉世,用精神就能感召萬物?」

  「你不是我,所以不能體會我和她之間的磁場。」

  「你聽過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句話吧。」牛小凡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話不投機半句多。」趙君皓卯上了。

  「阿皓,我看錯了你。」牛小凡痛心疾首地:「原來你是屬於有了直抱的娘,忘了橫抱的娘,那一類不肖子、火山孝子。」

  「我不是。」

  兩個人互相偏過頭去,誰也不想理誰,直到醫生走出病房。

  「趙先生,令堂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你可以進去陪陪她。」

  「謝謝大夫。」

  牛小凡幽幽地:「阿皓,不要再讓伯母生氣了。」

  「我會的。」他點點頭,沒有選擇地。

  處在愛情與親情中,趙君皓就像夾心餅裏那一層軟綿綿的果醬,對他而言,兩邊都硬如鋼鐵,擊破不了,只能被壓迫,但,他不灰心,因為柏林圍牆已成了歷史。

  ***

  病房裏留有一盞小燈,分明看到床上的人正在淌淚,水亮亮地,卻在他進來的後一秒,用手不經意地擦去。如果這是母親所要的,喬裝堅強,那麼他便當作什麼也沒看見,其實,他也怕面對母親的心情。

  「媽——」

  趙老夫人翻身背著兒子,這時候,趙君皓才覺得母親的瘦小,那曾經肩扛趙家成敗責任的肩膀,怎麼會如此削薄!他心裏的慚愧,頓時像天網撒下,一陣暈黑。

  失眠數日,體力早已消耗殆盡,趙老夫人在藥效、疲倦和賭氣之下,漸漸昏沉過去,最後,還吐了一口長長的大氣才入睡。然而,天色尚未完全覺醒,趙老夫人便在神情慌亂中掙扎起來,因為喘氣的聲音太沉重,使得靠在床邊正閣眼的趙君皓,微愕地睜開了眼,擔憂地望著母親:

  「媽!你怎麼哭了?」

  趙老夫人發洩地:「你眼裏還有我這個死老太婆嗎?」

  趙君皓戰戰兢兢地:「媽,快別這樣講,你明知道,我從小就最聽您的話。」

  「那個小皓,我已丟在過去。」

  他一焦急,反而說錯話:「我現在跟以前並沒有差別,只是我有了思想……」

  「怎麼?你過去是我手中的傀儡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愛上了媽不愛的女人……」

  趙老夫人打斷道:「我不要聽到她的名字。」

  「媽,傷害罪的事,可以解釋……」

  「夠了,我沒有精神陪你聊她,和那骯髒事。」

  「好吧,那我閉嘴,你好好休息。」

  趙老夫人並沒有躺平,反而是墊高了枕頭,陷入長長的思考中。

  趙君皓這時像映在牆上的影子融和般,靜得感覺不出他還在屋裏,他和趙老夫人臉上有著相同的表情,想她在想什麼?他想問,但因他已不是孩子了,毫無保留而直接的問法,再也不適用於他的年齡,他只能胡思亂想,和靜靜地等待發落。

  白日光亮使得屋裏顯得暖和多了,而趙老夫人也有了決定似的開口:

  「阿皓,媽不是有意要阻攔你戀愛。」

  有很多事,做子女的並不瞭解在父母的羽翼下,他們被保護得只看到人世間美好的一面,也因此,當他們發現世間不如印象中美麗,反而責怪父母過度的愛護,直到他們自己為人父母,重蹈覆轍之後才懂得——天下父母心。

  他問:「柳雪恨的父母是幹什麼的?」

  「她是你未婚妻,你倒反過來問我?」趙老夫人抽泣道:「我安排你們門當戶對,倒怪起我來,你不是對她情有獨鐘嗎?她的離去難.道是我的錯?」

  趙君皓擠出一絲笑容:「媽,不要難過了,過去的事忘了吧!」

  「她會不會是他的親人?妹妹?」

  他動搖地:「為了讓媽安心,我會調查清楚的。」

  趙老夫人開明地:「如果她沒企圖,又是真的愛你,媽不會再反對。」

  為什麼呢?兒孫自有兒孫福。

  「謝謝媽。」

  「如果她真是為他而來,你也不能傷害她。」

  「我瞭解,冤家宜解不宜結。」

  ***

  五顏六色的汽球,彩繪了一屋子繽紛。

  柳雪恨忙進忙出地,已為餐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佳餚,多虧了在場的朋友們鼎力協助,今天大夥兒才能歡聚一堂,享受這頓比做醮還要豐盛的山珍海味。

  夕娟窮嚷著:「完了,完了,我微凸的小腹就在今天,鐵定會成為名副其實的小五西瓜。」

  「西瓜裏面都是水,你那裏面全是油。」夕娟的情人,麥可,在西餐廳吃豆腐的老外,三個稱謂的中間是等號。

  「麥可,你白來臺灣讀書了!」夕娟使個眼色。

  麥可不敢造次地:「怎麼會,我還是妻管系的高材生。」

  柳雪恨讚美地:「夕娟,你可以去報名演員訓練班。」

  「我也沒想到,平常唬小孩的那張虎姑婆臉,居然也能嚇倒大人。」

  麥可問:「虎姑婆是誰!」

  紹文搶白:「小孩晚上不睡覺,就會被虎姑婆咬手指。」

  「難怪一到晚上,夕娟就喜歡拿我的手臂啃,原來是虎姑婆在磨牙。」

  夕娟皮笑肉不笑:「麥可!你回家準備重溫功課。」跪算盤是也。

  夕娟餘悸猶存地:「其實,一聽到那個經理說要報警,那時,我差一點就跪地求饒了。」

  「還好你沉住了氣,不然,你們現在要替我們送牢飯了。」

  此時,門鈴大作,紹文舉匆匆地去應門。「蛋糕來了。」

  來人是文濤,一邊脫鞋一邊說:「小娟你別瞪著我,我遲到是蛋糕師父的錯。」

  「我知道,你是永遠不會錯的聖人。」

  「葉泳怎麼沒來?」

  「那小子正逢思春期,釣馬子去了。」

  麥可好奇地:「我的登徒子,評語如何?」

  柳雪恨失笑地:「麥可,你哪里是在和我吵架,簡直是打情罵俏。」

  文濤自誇地:「還是我的姘夫演得好。」

  夕娟噗哧一笑:「聽說你差一點讓人家變成性無能。」

  「那是意外。」

  「我看是故意的,教訓他把你的馬子。」

  柳雪恨宣佈:「人都到齊了,我們準備開香檳慶祝——紹文生日快樂。」

  「齊雅呢?」

  「在廚房,為壽星煮壽麵。」

  「我也有準備禮物,瞧,是壽衣。」麥可語不驚人,死不休。

  「麥可!」大家異口同聲。

  「我又說錯了什麼?」麥可被中國話給打敗了。

  「喝壽酒吧!」

  ***

  送走了熱鬧,屋子裏已亂得不成樣子,多虧了大夥兒的童心未泯,陪著紹文玩了好幾種小孩子的遊戲,後果卻是留下滿目瘡痍的景象,由柳雪恨及齊雅兩人收拾。

  柳雪恨突地大叫:「文濤那個老年癡呆症,竟然忘了把房地契帶走。」

  齊雅含笑:「他是故意的,不信?一分鐘之內,他鐵定打電話來,要你下樓。」

  電話鈴響,柳雪恨拿起聽筒喂了一聲,就笑了起來:

  「齊雅,你可以去行天宮的地下道投攤了。」

  「文濤的心思,路人皆知。」

  是的,文濤是個通體活熱的人,從不懂得什麼叫隱藏,他總是追不及待地展現他的感情,坦坦然地,絕不忸怩作態。像愛情這樣的事,他也是如此,打從雪恨和齊雅來到戲劇社,他這個社長就在大庭廣眾下宣告他要追雪恨,當時,雪恨僵在那兒,不知到底要進或退,最後臉紅紅地說:我要報名加入戲劇社。這句話給了文濤莫大的鼓舞,他以為,事實上,大家都這麼以為,她對他有好感。

  被他追到無路可走後,她只好傷他的心,說出她的人生、她的目標、她的計畫裏皆沒有愛情,她的心裏只有恨、恨、恨……一連不知重複了幾個恨字,非但沒有嚇退他,反而讓他對她更傾心,甚至把自己投入她恨的計畫裏。

  愛真是一種很玄的東西,愛你的人,永遠很難成為你愛的人。

  雖然,她明明白白告訴他,接受他的只是友情,但他一點都不氣餒,有個古訓:近水樓臺先得月。她的身邊,一直以來只有他一個男人,她哭她笑都是很自然地靠著他,這將會成為一種習慣,她也終會發現,不嫁他,她還有誰可嫁呢?

  他確信她是他的,至於婚禮,很快就有眉目了。

  「拿去放好,搞丟了我要你跳淡水河。」她把資料袋交在他手心裏。.

  瞧!裏頭的房地契就等於是結婚證書,已握住了。

  「你怎麼穿這樣就跑下來!」他蹙起眉。

  她無所謂地:「我想反正只一下子,很快就上樓……」

  「來,把它穿上。」他脫下厚外套,裹住她。

  同樣的情景,在美術館外和在這,只是人不同,外套不同,此時,她竟然心熱不起來,一顆心好像掉在寒風裏,飄飄蕩蕩地,沒有依舊。

  「何必在外面聊天!我們進屋去。」她不忍他在打顫,只是朋友間的關心。

  他輕柔地:「我想和你單獨見面。」

  她平常語氣地:「你這樣不行的,感冒著涼了,我怎麼對文媽媽交代?」

  「我媽巴不得你去看她。」

  「是啊,好久沒去你家了,文媽媽一定很想念紹文。」

  想起那一段受文濤幫助的日子,她欠他的,恐怕這一生都還不清了。

  「什麼時候去?」

  「快了,等我的計畫大功告成,也許會和紹文常去你家玩,」

  「到那個時候,你們應該住進我家了。」

  「怎麼好意思像過去那樣打擾你們!」

  知道她有紹文時,他義不容辭地仲出手,讓她免費使用他家一間房,並且文媽媽還把紹文當自己的孫子疼,把她當未來媳婦看待,現在想起來,她覺得自己很卑劣,利用文濤一家人的善良。

  他促狹地:「媳婦住公婆家,天經地義。」

  她啞聲:「文濤,說好了,革命尚未成功前,不談這個的。」

  每次一觸及敏感話題,她就像走到平原後,才發現衣服穿反了,那麼渾身不自在,臉上卻保持著若無其事的沉靜,而他是很想幫她把衣服穿正,他要她知道,這裏只有他們兩人,當著他的面換並不可恥。

  「趙君皓有沒有對我未來老婆非禮?」

  「我是刺蝟,碰不得。」

  他吃醋地:「我看得出來,他喜歡上你了。」

  「按計劃,就該有這樣的結果。」

  「你們的愛情戲演到什麼程度?牽手?親吻?」

  她難掩尷尬地:「演戲嘛,總是要有那麼一點……一點點親熱鏡頭。」

  倏地,他的手扣住她的頸子,眸光顯得有些不高興和激動,盯著她的眼睛找尋她心裏的想法,卻因為靠得太近,頭不由自主地向下俯去,吻上她的唇。

  基於哄哄他的心態,她紅唇微啟,讓他濕潤的舌無所攔阻地吸吮的芬芳,從重重的懲罰到溫柔的愛撫,她再次發揮精湛的演技,配合他的予取予求。然而,內心卻是愈來愈看輕自己——愛情的騙子。

  他滿足而霸道地:「你可不能失守。」

  「放心,我會像守四行倉庫的八百壯士一樣,在最後關頭安全撤離。」

  「雪恨,房地契已經到手了,銀行戶頭裏也有三百萬的存款,計畫到此為止,不好嗎?」他憂心忡忡。

  她十分堅持地:「不夠,還不夠。」

  「我擔心夜長會夢多。」

  「我從不作夢。」

  「千萬要小心,答應我,如果發現苗頭不對,你一定要逃。」

  「我會的。」她不相信自己。

  ***

  女孩之間的友情,若是連男友都能禮讓,那麼就能天長地久了。

  因為生命苦澀,柳雪恨便覺得一生的遭遇都是噩運,把自己變成不祥的雨女。

  但,在她認識齊雅之後,生命像是破了魔咒般獲得新生,最明顯的就是她臉頰冷峻的淩線溫柔了,過去與人相處如多刺的野玫瑰,現在變成了花店裏無刺的白玫瑰,人人都想親近她,友好地。爾後,齊雅知道了她心中的痛楚,建議她要有好的演技,必須要經過訓練和磨練,才能做到想哭就哭的完美,於是,她們認識了文濤。

  有時候,她真懷疑文濤的眼睛,是不是有千度近視?竟然舍齊雅而選擇了她,怎奈不長眼睛的是愛情,偏偏愛情又不能當禮送,如同中秋節吃不完的月餅,只好任它發黴發臭,自生自滅。

  不過,齊雅把這段感情看做是新娘婚前的百寶盒,秘密地收藏起來,只有在最孤絕的夜裏,洗淚思情。為了怕齊雅難堪,她即使見枕套上有昨晚殘存的淚痕,也故意當作沒看見,而齊雅也習慣了她的裝傻和貼心。

  今晚,她們像過去一樣擠在單人床上,兩顆心滿溢著重溫舊夢的喜悅,卻昇華不起來,似乎是歲月給了她們太多的心事,讓她們笑……始終含蓄且有保留。

  「齊雅,最要感謝的人,就是你。」

  」怎麼會?我出力最少。」

  「要不是你幫我把牛小凡那塊絆腳石移開,我的計畫不會進行得這麼順利。」

  「舉手之勞而已。」

  「對我來說,他有如隕石,足以毀滅地球。」

  「其實,他只是從你頭上輕輕畫過的流星雨,讓你眼睛一亮罷了。」

  雪恨動容地:「因為,我有你的庇護。」

  齊雅謙虛地:「我什麼也沒做,不過轉移他注意力。」

  「每次他的眼睛一盯著我,我總覺得渾身姐出疹子般不自在,癢得要命。」

  「他大概是你的孽障。」

  「而你是他命中註定的孽緣。」

  「法海罵白素貞的臺詞,這下子,我們兩個都成了蛇精。」

  「好懷念……以前在話劇社的點點滴滴。」

  她挽住齊雅的手臂,追憶起那一段許仙和白蛇、青蛇相遇的戲,現在想起來,她才知道自己演不好素貞而被換角的風波,只因為她實在無法含情脈脈地看著別的男人,發自心裏的排斥,使她錯失女主角的機會,直到,男主角是趙君皓,她竟然演來駕輕就熟……

  「還說呢,每次觀眾都抱怨女配角比女主角美。」齊雅生性害羞,負責幕後工作。

  她低頭,做了個反省懺悔的表情。

  「別裝了,你從來不在意演什麼,只是想要上臺面對人群,練膽子。」

  「齊雅,你我會不會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不,是我有超能力。」

  她說溜了嘴,「我也有,我知道你暗戀文濤……」

  齊雅不動聲色地:「文濤眼裏只有你,從學生到現在,他一直待我如兄弟。」

  「我卻視他為姐妹。」

  「他剛才是藉故約你單獨會面吧!」

  「他知道我現在心裏只有計劃,容不下兒女情長,所以,沒談別的,不過是討論了一下未來該怎麼做。」她欲蓋彌彰地。

  「他怕你假戲真做。」齊雅觀察入微。

  「我才擔心你被牛小凡吃豆腐,那我可就罪過了。」

  齊雅逼供地:「難道你沒被趙君皓吻過?」

  雪恨不情願地:「我本來就該付出代價的,但,在你而言就叫犧牲了。」

  齊雅的眼神迷迷茫茫地:「我……那不叫犧牲。」

  「什麼?你在說什麼?我沒聽懂。」

  齊雅抿著嘴說:「沒事,今晚的月亮很圓。」

  「胡說八道,窗外明明是上弦月,你……齊雅!你該不會為我犧牲了色相?!」

  「沒有,什麼色相那麼難聽,我又不是在賣的。」

  雪恨臉色敗壞地:「你的愛情戲尺度到哪里?有沒有床戲?」

  「你這是新聞局在審問嗎?」

  「這是朋友的關心。」

  「我拒絕回答。」紅暈浸泡在肌膚中,齊雅透著美麗的臉龐不打自招了。

  雪恨心中一陣酸楚,哽咽地:「齊雅,我對不起你。」

  「雪恨,不關你的事,是我自願的。」

  「我不會放過牛小凡這個豬八戒的,我要他做閹夫。」

  那個曾經拋離的噩夢:慘澹的黑夜,被逼以角落的女孩,衣衫和破布貼在身上的悲哀,張牙舞爪的獸欲,求救無門的哭泣,一一浮現,憤恨、委屈、悲慟,爆發出來使她歇斯底里起來。

  齊雅不客氣地摑醒她。「雪恨!雪恨!你冷靜點。」

  她咬牙切齒地:「天下烏鴉一般黑。」

  「我不認為他欺侮了我,說真的,我不後悔。」

  「齊雅?你該不會愛上他了?」

  齊雅點點頭,「他不會原諒我欺騙他的。」

  「噢,齊雅!」她的喚聲梗住了。

  「放心,我也不是那麼愛他,只是一點點的喜次。」

  她平靜的說:「我是希望,我們和他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下開始……」

  「沒有這個開始,我是不會和他有那個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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