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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迷 -【桃花前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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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1 22:19:1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葉迷 - 桃花前渡

生就為桃花女子,究竟是幸,抑或不幸?
如果是幸,怎會身染頑疾難倒了天下名醫?
如果不幸,又怎會因此而認識他?
這個翩翩男子,像風一樣抓不住,
桀驁不馴、遊戲人間。
可是偏偏,他的眼睛太過溫文,
他的風采太過醉人。
迷失其中,如何自醒?
哼,不醒也得醒,想她美美一個桃花女,
要把他劫掠到手還不容易?
呵呵,沒有山崖可跳,
從石階上滾下去也蠻不錯的嘛,
於是再虛弱地嘶喊一聲:師傅,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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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1 22:19:4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北風肆虐,白雪紛飛,冬的酷冷使得通往杭州城的官道上不見人蹤,此刻惟有一輛馬車緩緩而行。趕車的卻是兩個垂髫童子,一個身穿紅襖,一個身穿綠襖,長得一模一樣,粉雕玉琢,極是可愛。兩人邊趕車邊說笑,神情悠閒,竟似全未將這寒冬放在心上。

馬車雖行走得緩慢,但不一刻便到了杭州城外,城裏人聲鼎沸,倒是頗為熱鬧。守城門的侍衛走上前例行公事地准備查檢,卻見綠襖童子從懷中取出一面純金打制、白玉鑲邊的權杖,侍衛們一見那塊權杖,臉色頓變,恭恭敬敬地退了開去,放行。紅襖童子一揚馬鞭,馬車以同樣的速度不緊不慢地進了城。

一進城內,先是看到東牆的告示欄下圍了一大群人,那喧雜的聲音便是由此傳出。

“啊呀!程家的七小姐,只怕是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可憐哦!程員外那麼好的人家,卻是無子嗣膝下承歡之福。那六個兒女個個是不到三歲就夭折了,好不容易這七小姐算是活得長久些,捱過了十三歲,沒想到到底還是過不了今年……唉——”

“程七小姐出生的那天,整個杭州城裏的桃花全都開了,花香直飄數十裏外,人人稱為吉兆,本只道這該是個有福之人了吧,沒想到仍是薄命。”

“嗯!為了給她治病,程老爺是尋遍名醫啊!可連那天下第一名醫駱大夫看了,也是束手無策。看來,真的是沒的救了。”

……

此起彼伏的惋惜歎氣聲傳入車內人的耳中,修長的手指將貂皮簾子掀了一掀,露出一雙黑如點漆的眼睛,目光溫潤如水,透露著睿智與從容,“去看看什麼事。”

“是。”紅襖童子應聲下車,不一刻便返回來報告說:“稟告主人,杭州城首富程亦先張榜宣告天下,誰能治好他女兒的病,願以萬金相贈。”

車內人的黑瞳閃爍了一下,問道:“他女兒得的是什麼病?”

“不太清楚,據說是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看過的大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童子揣摩著主人的臉色,試探地說,“主人,您想去為程家的小姐治病嗎?”

車內人淡淡一笑,目光更是溫文,“有何不可?”

“可是——”紅襖童子急著說道,“王爺還在等主人,要為您接風洗塵呢!”

“讓他等著吧。”車內人唇角一彎,目光燦燦,顯得興致昂然,“連駱飛華都治不好的絕症,我倒真的是想見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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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6-12-11 22:20: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城南,程家大宅——

  程員外滿臉愁容地在大廳中踱著步,聽丫鬟們說小姐今早又把藥給吐出來了,這孩子,自從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後脾氣就越來越壞,甚至拒絕見任何人,如此下去,怎麼得了?想著想著不禁長歎出聲:“老天啊老天,難道真要讓我程家絕後,連最後一個女兒都保不住嗎?”

  內堂的幃簾掀起,走出了輕聲啜泣著的程夫人來。只見她雙目已哭得紅腫,當真是不知為女兒流了多少的眼淚。

  程員外上前,低聲問:“輕衣怎麼樣了?”

  程夫人搖了搖頭不答話,靠到他的肩上哭了起來。

  程員外忙輕拍妻子的背安慰她,“如是,命也!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也許我們真的和這個孩子無緣吧,夫人千萬要保重啊!”

  “老爺,是不是我上輩子做了什麼錯事,所以註定了這輩子無兒無女?我已經老了,輕衣是我最後的命根子啊!如果她真的去了,我……我也不想活了!”程夫人說著又哭了起來。

  就在這時,匆匆忙忙地跑進一小廝,一路喊了過來,“老爺,老爺——”

  程員外皺眉,喝道:“什麼事這般大呼小叫的?”

  小廝忙放低聲音道:“老爺,好消息!剛門口來了個人,要求見老爺,說是為小姐看病來了。”

  程員外與程夫人一聽大喜,連忙說道:“哦!快請!快請那人進來……不不不,還是由我們出門親自迎接吧。”說著起身往大門趕去。

  走至大門口,只見一輛馬車悠然而停,車轅上的兩個童子錦衣華服,倒似從畫中走下一般。

  程員外與夫人對視一眼,程員外道:“神醫在哪里?”

  紅襖童子和綠襖童子雙雙下車,掀開車簾,走出一個寬袍緩帶的年輕人來。但見他劍眉高挑,頗有冷傲之態,但一雙眼睛卻又濕潤似水,鼻子直挺,非常秀氣,薄薄的雙唇突出了其人堅毅的個性。他只是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裏,卻風采照人,儀容翩翩。

  竟是個如此俊雅的人物!

  程員外不禁在心中暗贊了一聲,心道,我老夫生平閱人無數,卻也從未見過如此神采飛揚的人物,想必其也真有些門道吧。當下問道:“不知尊駕如何稱呼?”

  年輕人微微一笑,“在下姓沈,單名一個諾字。”

  “原來是沈公子,快請進。”程員外頓時為之動容!沒想到眼前的這個翩翩少年,就是名滿天下的“妙公子”沈諾!

  據說此人琴棋書畫、醫蔔星相、奇門五行皆極不俗,而最最特別的地方就在於他不但是個才子,更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神奇力量。曾經有人說過:“公子沈諾,或許並不能算是天下第一奇人,但有他在的地方,總能創造奇跡。”故天下人以“妙公子”三字稱之,意為——人妙、情妙、才亦妙。

  程氏夫婦沒想到這位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竟然會不請自來,救人於無望之際,再想起他以住的種種故事,心中都升起了很濃的希望,臉上也不禁露出了欣喜之色。

  沈諾回頭對兩個童子說道:“我自去為程家小姐看病,你們留守於此,不必跟來了。”

  二童子齊聲應道:“是,主人。”

  當下隨程氏夫婦往內走去,此際雖是寒冬,但程家大院的花園中,依舊有不少花卉爭奇鬥豔,盡吐芳華,呈現出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色來。

  走過前院,到了一處桃花林中。比之先前的五彩繽紛,桃林則呈現出一片黯然之色,毫無生氣。

  沈諾走到一株桃樹前,對首枝幹默默出了會神,繼而劍眉微揚,臉上露出了然於心的笑容來。他問道:“聽說七小姐出世那日,此處桃花悠悠盛開,一片?紫嫣紅,可有此事?”

  程夫人歎了一聲,道:“正是。輕衣周歲那日,有個方外之人為她看過相,說是生為桃花之命,怕是福薄。我一直不肯相信,沒想到這十幾年來,果然是一直頑疾纏身,幾度垂危……”說到此處,激動地盯住沈諾道:“沈公子,我求求你,救救我女兒,一定要把她治好……我一生命苦,幾個孩子都相繼夭折,惟獨留她一女,若她也去了,我……我活著也了無生趣了……”說著便欲下跪。

  沈諾忙一把將其扶住,淡淡道:“夫人不需如此大禮,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程員外攬來妻子,柔聲勸道:“夫人不可如此失態,沈公子既已來此,自會全心醫治。”

  程夫人淚眼汪汪,看著丈夫,低歎一聲,垂下頭去。

  *****

  穿過桃林,就看見前有一湖,湖水碧藍,竟未結冰。一精巧雅築依水而建,顯得很是清幽絕俗。大門上以瘦金體題有三個綠漆大字——“輕塵居”,字寫得極好,很是秀氣。

  沈諾不禁贊道:“好一個雅致之所,好一個輕塵之名,這字更好,不知是何人所題。”

  程員外答道:“哦,此乃小女自題,名字也是她自己取的,寫於去年秋季。”

  沈諾微微一驚,去年,也就是說,程七小姐在題這匾額時,年僅十三歲。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竟能寫出這樣的一手好字來,當真令人嘆服。

  剛走到廊前,便聽得房內有瓷器碎裂聲傳來,?啷不絕於耳。程員外和夫人不禁都臉上微微一紅。

  程夫人滿臉哀愁,顫抖著聲音道:“這孩子……唉,又在鬧情緒了……”

  程員外對沈諾道:“沈公子,這個……小女因病太久,所以性子有點任性。若是等會醫治之時,有什麼冒犯得罪的地方,還請公子看她年幼,切莫與之計較。”

  沈諾笑而不答,逕自走了進去。

  剛掀起擋風簾,就有一隻墨玉花插直飛了出來,沈諾伸手輕輕將其接住,再走了進去。

  屋內,一少女尖聲叫道:“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聽到沒有?我不喝藥,我不喝藥!讓我死了算了!你們給我通通都出去!”

  當下有幾個丫鬟匆匆逃出,見了逃諾都是怔了一怔。

  那少女隨手抓了一個翡翠果碟往牆上一砸,跺足道:“我討厭你們,討厭死你們了!你們很煩,知不知道!”她邊罵邊回頭,瞧見了沈諾,頓時僵在了那裏,罵聲也停了。

  只見這少女頭髮極黑,面色又極白,兩相映襯下更顯得瞳目深深,渾身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靈逸之氣。這種靈貴掩蓋了她眉間的病容,卻也更襯托出了那分嬌柔的虛弱。

  少女烏黑的眼睛帶著防備的目光將沈諾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幾遍,皺起眉道:“你是誰?誰允許你這樣冒冒失失地闖進來的?你是我爹娘新找來的大夫麼?我說過了,我不要看大夫,我不吃藥,我不治病!你們是不是沒聽到?來人,給我帶他出去!我不見外人!”

  程氏夫婦走了進來,見得這場景頓時面有難色,程夫人走上前柔聲道:“輕衣,不要鬧脾氣,這位是沈公子,是平時請也請不來的貴客,你另這樣,就讓他給你看看吧……”

  少女極是不耐煩地一甩長髮,不屑道:“我的病好不了啦,誰來看都是一樣的!我不想活了,你讓他走!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

  程夫人轉過頭來把乞求的目光望向了程員外,程員外心中暗暗歎了口氣,將臉色一板,厲聲喝道:“輕衣,不得放肆!”

  少女咬著唇,目光清冷,且帶著幾分幽怨之色地盯著父親,接觸到那樣的眼神,程員外心軟了一軟,放柔了聲音說,“輕衣,讓沈公子為你看一下吧,就這一次,好麼?如果連他也沒辦法,我就死了這條心,今後再也不逼你看病吃藥了。”

  少女目光中的幽怨之色更濃,看了沈諾幾眼,忽地回身,取過桌上的水晶花瓶狠狠地往地上一擲,“?啷”一陣清脆的響聲的後,花瓶碎裂成千萬片,在陽光下閃爍著點點光芒。

  程員外和程夫人對視一眼,更是尷尬。反是沈諾,臉色平靜如初,似乎全未將這樣的待遇放在心上。只見他走過去,在少女面前立定,一言不發地盯著她注視了許久。

  少女接觸到他毫無表情的目光,心裏不禁顫了一顫,有些慌張起來,但又不願意示弱,便將頭一昂,柳眉高挑,不悅地說道:“你這樣盯著我幹什麼?無禮——”

  她話還未說完,卻見沈諾將手中的墨玉花插遞了過去,淡淡道:“拿去,繼續砸吧。”

  少女怔在了那裏,滿臉都是驚訝之色。程氏夫婦也驚奇地望著這位沈諾,對他的剛才的舉動感到意外不已。

  “拿去,繼續砸。”沈諾又重複了一遍,接著微微一笑,道:“桃林中的桃樹,樹心已經枯爛,不會再開花了,要想見到來年春天花蕊重吐,就得將這些樹全部移除,另換上一批。同樣的,你的心已經先你的身體而死,徒留這具軀囊,又有何用?你要求死,沒人會阻止你。所以,拿去吧,趁你還有力氣的時候儘量砸。”

  少女接過了墨玉花插,臉上陰一陣,晴一陣,如水波般起伏不定。她默默地直視著沈諾,目光中閃爍著很是複雜的情緒,過了許久,眼神慢慢黯淡下去,扭過了頭,輕聲啜泣了起來。

  程氏夫婦看到此處,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軟化,心中都起了喜悅之情——這位名滿天下的妙公子,果然與眾不同啊!

  *****

  羧猊爐裏的冰麝龍香嫋嫋地升著,整個房間中充盈著一種甜甜的味道,外界的寒冷與風雪被隔離在了門窗之外,這個優雅而精美的房舍,的確是應了其名“輕塵”,仿佛已不在人間。

  程輕衣靜靜地躺在錦塌之上,漆黑的雙眸默默地注視著眼前這個為她把脈的男子——他的手很溫暖,熱度透過他的雙指傳到自己的手腕上,再蔓延到全身……他和以往的那些大夫都不一樣呢。

  沈諾移開了手,莞爾一笑,道:“小丫頭,你看什麼?”

  程輕衣抿了抿唇,開口說道:“我在想……你為什麼和以前的那些大夫都不一樣。”

  “哦?”沈諾目光中的興趣更濃,“我和他們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你比他們都年輕,你的手比他們都溫暖,你不像他們那樣絮絮叨叨地問個不休。”程輕衣垂下了眼睛,在心裏又偷偷地加上了一句——你比他們都好看。

  沈諾笑著拍拍她的腦袋,動作近乎親昵的縱容,“小丫頭,那是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個大夫。”

  “啊?你不是大夫?”程輕衣驚奇地睜大了眼睛,“那你是幹什麼的?”

  “這個——”沈諾沉吟了一會兒,回答道:“可以說,什麼都不幹,天涯海角四處閒逛,看看有什麼熱鬧的事發生,就去湊湊熱鬧,拜訪朋友們,去找他們喝喝酒,談天說地胡侃一通等等。”

  程輕衣笑了起來,有些慧黠地眨了眨眼睛,道“我明白了,所以你走啊走的,就正巧趕上了我這件事,就來管我這趟閒事,是不是?”

  沈諾大笑,道:“可以這麼說。”

  “那你除了醫術外,還會些什麼?”

  沈諾揚了揚眉,笑道:“小丫頭,你在打什麼主意?”

  程輕衣咬咬唇,低聲道:“我聽爹爹說,你好像很厲害,琴棋書畫,五行八卦,千奇百怪的玩意你似乎都懂那麼一點,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程輕衣忽然道:“我想拜你為師!”

  這個回答大是出自沈諾的意料之外,他驚訝地重複了一遍,“你想拜我為師?”

  “是啊,不可以麼?”程輕衣自錦榻上坐了起來,一把拉住沈諾的手道:“我覺得你這個人很精彩,跟著你一定很好玩。我很聰明的,絕對絕對不會給你丟臉的。怎麼樣?行不行?另猶豫了,收我為徒吧!”

  沈諾站了起來,繞著屋子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看程輕衣,臉上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程輕衣見得他這個模樣,心中頓時不悅,輕哼了一聲,道:“大丈夫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猶猶豫豫,婆婆媽媽的,算什麼?一句話,到底是肯,還是不肯啊?”

  沈諾聞言,失笑道:“罷罷罷!見到你這小丫頭第一眼起,我就預感這緣分必定不會太淺,卻原來會有師徒之分……也好,就收你為徒,拜師吧。”

  程輕衣甜甜一笑,正待下榻行禮,卻又停了下來,道:“慢,我還有一個條件。”

  沈諾揚眉,“什麼?你還有條件。”

  “不錯。”程輕衣點了點頭,道:“你那麼年輕,應該還沒收過弟子,那麼算來,我是你第一個徒弟吧?”

  沈諾點頭道:“不錯,是第一個。”

  “那麼,我有個要求——師父既然收了我為徒,就不可以再收徒弟,這點,你做得到嗎?”

  沈諾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道:“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我今生就只能有你這麼一個徒弟,是嗎?”

  程輕衣點頭,臉上的表情竟一本正經,“是的!如果你以後再收徒弟,那麼你我之間的師徒之誼就一刀兩斷,我再也不會認你這個師父!我說到做到!”

  沈諾本就是豁達怪異之人,因此雖然程輕衣提的這個要求極是蠻橫無理,但在他看來,卻是新鮮有趣,當下大笑應允道:“好!一個就一個!我本就沒想過收什麼弟子!”

  程輕衣的眼睛晶晶亮,“你真的同意?”

  “同意就同意。你說的,大丈夫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絕不更改?”

  “嗯,不更改了!”

  程輕衣大喜,當即跪了下去,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道:“徒兒程輕衣給師傅行禮了。”

  沈諾將她拉了起來,微笑地凝視著自己這個新收的女徒弟,歎道:“你這般古靈精怪,我此生想必是註定要與你糾纏不清了。”

  程輕衣嘻嘻一笑,道:“見師禮懈已拜過,你後悔也是來不及的了。”

  “嗯。”沈諾點了點頭,面色又恢復正經,沉聲道:“你的病疾的確是百年罕見,而且拖的時間實在太久,已經侵蝕到了五臟六腑,以我之能力,雖可保你暫時不死,但只怕也僅僅是苟延殘喘……若想全然康復,希望渺茫啊……”

  程輕衣聽了,卻只是淡淡一笑,道:“好也罷,壞也罷,反正就是那樣了,能拖得一年是一年吧。”

  “你真的這麼想?”沈諾直視她的眼睛。

  在那樣的目光下,程輕衣退縮了,垂下頭去,低聲道:“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好不了了,可爹爹和娘親卻仍是不肯放棄,這麼多年來,為了我的病,他們不知費了多少心,平添了多少白髮,我實在不忍心見他們被我這樣拖累著,睡不好,吃不下……”

  “所以,你就故意這麼刁蠻任性,好讓他們對你失望,死了想救你的心?”沈諾把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早在見到這個小姑娘時起,他就發現了那看似平常的表相下,其實並不單純。

  程輕衣點了點頭,眼框中已有淚水在盈盈閃爍,“可是我雖然那麼做了,爹娘他們還是沒放棄,依舊在四處尋找名醫……他們都是年過半百的老人了,一次次地給他們希望,又讓他們失望,這樣的打擊他們怎麼受得了呢?其實不只是他們,我也一樣,每來一個大夫,我都在渴望自己能夠好起來,可每次最終都是無可奈何地離去……他們背著醫箱從門檻跨出去的那個背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真的受不了了。既然註定了是沒得治的,不如讓我早些死了,絕了大家的念頭罷!師父,我是不是做錯了?”說到這時,已經泣不成聲。

  沈諾心生憐憫,將她輕輕摟了過來,拍著她的背柔聲說,“你是個好孩子,你沒有做錯,大家都不怪你的。師父向你保證,一定要傾盡平生所學,治好你的病。希望渺茫,但卻不代表完全沒有希望,是不是?你是堅強的好孩子,那麼,就和師父一起努力,好嗎?”

  他的聲音溫潤而慈和,具有安撫人心的神奇力量,程輕衣點了點頭。十四年來,第一次有一種奇異的溫暖因這個男子的到來而呵護了疲憊不堪的心。

  師父——真好——

  靠在沈諾懷中,程輕衣這樣想道。

  北風肆虐,白雪紛飛,冬的酷冷使得通往杭州城的官道上不見人蹤,此刻惟有一輛馬車緩緩而行。趕車的卻是兩個垂髫童子,一個身穿紅襖,一個身穿綠襖,長得一模一樣,粉雕玉琢,極是可愛。兩人邊趕車邊說笑,神情悠閒,竟似全未將這寒冬放在心上。

  馬車雖行走得緩慢,但不一刻便到了杭州城外,城裏人聲鼎沸,倒是頗為熱鬧。守城門的侍衛走上前例行公事地准備查檢,卻見綠襖童子從懷中取出一面純金打制、白玉鑲邊的權杖,侍衛們一見那塊權杖,臉色頓變,恭恭敬敬地退了開去,放行。紅襖童子一揚馬鞭,馬車以同樣的速度不緊不慢地進了城。

  一進城內,先是看到東牆的告示欄下圍了一大群人,那喧雜的聲音便是由此傳出。

  “啊呀!程家的七小姐,只怕是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可憐哦!程員外那麼好的人家,卻是無子嗣膝下承歡之福。那六個兒女個個是不到三歲就夭折了,好不容易這七小姐算是活得長久些,捱過了十三歲,沒想到到底還是過不了今年……唉——”

  “程七小姐出生的那天,整個杭州城裏的桃花全都開了,花香直飄數十裏外,人人稱為吉兆,本只道這該是個有福之人了吧,沒想到仍是薄命。”

  “嗯!為了給她治病,程老爺是尋遍名醫啊!可連那天下第一名醫駱大夫看了,也是束手無策。看來,真的是沒的救了。”

  ……

  此起彼伏的惋惜歎氣聲傳入車內人的耳中,修長的手指將貂皮簾子掀了一掀,露出一雙黑如點漆的眼睛,目光溫潤如水,透露著睿智與從容,“去看看什麼事。”

  “是。”紅襖童子應聲下車,不一刻便返回來報告說:“稟告主人,杭州城首富程亦先張榜宣告天下,誰能治好他女兒的病,願以萬金相贈。”

  車內人的黑瞳閃爍了一下,問道:“他女兒得的是什麼病?”

  “不太清楚,據說是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看過的大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童子揣摩著主人的臉色,試探地說,“主人,您想去為程家的小姐治病嗎?”

  車內人淡淡一笑,目光更是溫文,“有何不可?”

  “可是——”紅襖童子急著說道,“王爺還在等主人,要為您接風洗塵呢!”

  “讓他等著吧。”車內人唇角一彎,目光燦燦,顯得興致昂然,“連駱飛華都治不好的絕症,我倒真的是想見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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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1 22:20: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春山豔豔如笑,碧泉滾滾生波。

三月的好天氣,就像一個嬌媚的女郎,風情萬種地俯瞰大地。

長安城外的官道上,三匹馬悠悠而行。當前一騎上坐的就是沈諾,他身穿一身白袍,當真是丰姿雋爽,蕭疏軒舉。他左側一騎上坐的乃是個錦袍男子,儀錶堂堂,英氣逼人;他右側卻是個美麗的藍衣姑娘,膚白如玉,明眸如星,談笑間頓露梨渦,煞是動人。

錦袍男子道:“沈兄,小弟已命人在‘醉香樓’中擺下酒宴,離開杭州城這許多年,其他不想,最是想念醉香樓裏的陳年女兒紅與五色醉魚。”

沈諾還未答話,他右側的藍衣姑娘已笑道:“三哥別的毛病沒有,就是貪個吃字,還沒到杭州城呢,就眼巴巴地讓人去把酒宴都準備好啦!”

錦袍男子頗是得意地道:“心兒此言非假。我楚翼白平生有三件夙願,一是喝遍天下美酒,二是嘗遍天下美食,三是結遍天下奇人!到了杭州而不嘗一下此地最有名的酒菜,我怎心甘?”

沈諾笑了笑,道:“我只是怕楚兄此次大概是不能如此快就如意了……”

“哦?此話怎講?”楚翼白急忙問道。

沈諾笑而不語,藍心的眼珠轉了轉,道:“莫非會出什麼變故不成?”

“變故算不上,只能說,會有個小小插曲發生,延誤楚兄晚幾個時辰喝酒罷了。”

楚翼白驚訝道:“究意會是何事?”

藍心抿了抿唇,猜度道:“我聽聞沈大哥在杭州城裏收了個徒弟,是不是?”

楚翼白挑了挑眉毛,道:“哦,沈兄在這還有個徒弟?這倒是第一次聽說。沒想到你如此年紀輕輕,就收了弟子,哈哈。”

藍心笑道:“沈大哥這麼奇妙的人,收的弟子必定也非尋常之輩吧?”

“是與不是,自己看不就行了?”沈諾伸手往前一指,目光中隱含著絲絲笑意,“瞧。”

楚翼白與藍心順著方向看過去,就見六個彩衣少女列成兩隊,頓時令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待三騎走到近處,那六個少女一齊拜了一拜,恭聲道:“奉小姐之命,特在此恭迎公子。”

沈諾笑著說,“你們小姐近來可好麼?”

一少女答道:“小姐說,公子師駕到此,本該前來叩拜,但是她染恙在身,不便相迎。 故讓我們在此恭候,請師駕移尊。”

“哈哈哈……”沈諾大笑,“你家小姐,什麼時候也講究這些繁文縟節了?也好,反正是遲早要去看她的,那就現在去吧!帶路。”

少女們又是一拜,轉身在前領路。

藍心不禁皺起了眉,疑惑道:“沈大哥,難道你那徒弟是個女子?”

沈諾笑道:“一個小姑娘而已……楚兄,怕是要耽擱你的酒興了,陪我去程府走一趟吧。”

楚翼白驚道:“程府?難道你的女弟子就是杭州首富程家的七小姐程輕衣?”

藍心問道:“楚大哥為何如此吃驚?那七小姐很有名麼?”

“何止有名——”楚翼白歎道,“她的出生是杭州城裏的一大傳奇呢。她出世那天,滿城桃花霎那而開,引得眾人皆稱奇不已。誰知她一出世便體弱多病,程府大門口處進進出出的大夫是每天如走馬觀燈一般地更換,也算是城內一大景觀。不過,我已離開杭州城近八年了,不知她近況如何。”

*****

眾人不一會就到了程府門前,大門大開著,另有兩對青衣僕人恭恭敬敬地列隊相迎。三人下馬,走過青石大道,穿過抄手遊廊,便可見前方桃花林。此時正是三月,桃花盛開,一片的粉紅,盛開在翠綠之上,美極,豔極!幻化成平靜與安寧,生氣與純淨,嫵媚與溫馨……令人見而忘俗。

桃林入口處,卻有兩位侍女盈盈而立,一身穿紅衣,一身穿綠衣,俱都容貌清麗秀氣。看見三人到了,便走了過來行禮,道:“婢子傾紅、挽綠,恭迎師駕。”

沈諾揚了揚眉,道:“這是做什麼?你們家小姐,何時起對這些繁文縟節如此講究了?”

紅衣服的侍女傾紅笑道:“小姐說,沈公子與她一別已有半年多了,這半年來,小姐謹遵老師的教誨,習書彈琴,不敢有絲毫倦擔此番公子至此,必是考她學績來的,因而命我倆在此等候。”

“哦?她又有什麼花樣?”

綠衣服的挽綠走至一棵桃樹後面,捧出了一個棋盤來,道:“此乃小姐這半年來所下的最難的一局棋,白子走至此處,似已無路可行,還望老師指點。”

藍心與楚翼白聽得是又驚又奇——這位程七小姐,自己還沒見到老師面,就讓下人們先露了臉,說的好聽是請師父指教,其實根本就是在考師父嘛!

果真也是妙人兒啊!

沈諾微微一笑,對著棋盤開始沉吟,過了半晌方拿起白子走了一步。他一落子,傾紅便也跟著下了一子,於是沈諾再下,傾紅再跟。想必這傾紅是平時與小姐下慣此路棋的,對一切棋路都了然於胸,因此落子極快。這一來二去,不到片刻時間,兩人便下了二十余步。

一旁的楚翼白不禁皺起了眉道:“天下竟有這樣的徒兒,本就已稀罕之極,沒想到老師反而也不責怪,更是聞所未聞,這一對師徒,倒是有趣。”

藍心眨了眨眼睛道:“否則天下人怎會以‘妙公子’三字稱呼沈大哥呢?要知道,勇、智、剛、達都好做到,惟獨這‘妙’一字非脫俗之人不能為之也。”

雙過了一會兒,沈諾落子更快,而傾紅卻明顯慢了下來,不到十步,傾紅將棋一推,滿臉通紅,歎道:“公子高人,此局已破矣——”

“那麼,可以往前行了嗎?”

挽綠將棋盤一收,躬身道:“公子請隨我來。”

於是三人往林中走去。藍心好奇地問道:“沈大哥,剛才那局棋白子明明已被重重包圍,走投無路了,你又是怎麼破了它的?”

沈諾道:“兵法有雲‘置諸死地而後生’,其實說穿了很簡單,就是必須捨棄一部分棋子以求全局之穩固。沒想到這小丫頭,居然能布出這麼一局棋出來,她的棋藝較之半年前,又精進了許多埃”

藍琦兒道:“我明白了,雖說表面上看,是她在考沈大哥你,其實也等於是把自己的實力展現給沈大哥看了,間接地讓沈大哥知道了她目前的棋藝水平,是不是?”

沈諾點頭道:“正是。”

行了一半路程,挽綠與傾紅相視一眼,回身又向沈諾拜了一拜,“公子,小姐還有第二題。”

楚翼白與藍心頓時睜大了眼睛,道:“什麼?還有啊?”

沈諾卻是見怪不怪,道:“我知她必不會如此輕易善罷甘休的,還有何題,拿來!”

挽綠一笑,道:“第二題乃詞,原詞為‘水天宜,靜聽玉人歌,夕陽若醉羞欲低,清露冷浸銀兔影,幽意便依依。’請公子和小姐所作之韻再作。”

沈諾看了看四周,緩緩道:“臥聽歌,小築伴春風,閑雲照水水映松,借得花月賀相逢,酒意正濃濃。”

傾紅笑道:“公子還有呢——鷗雁飛,輕啼情無涯,風清長伴浪醉沙,餘輝偏抹擬仙家,彩波望日斜。”

“薄暮靜,淒花飄妃色,池花對影兩婆娑,春風駘蕩終蹭蹬,看翠峰雲落。”

挽綠與傾紅相顧一笑,退了出去,道:“公子,請進——”

楚翼白搖搖頭歎道:“這七小姐,偏如此彆彆扭扭。這種文謅謅的東西,也就沈兄受的了。”

藍心嘻嘻一笑,道:“三哥又開始不耐煩了。我倒覺得這位小姐高才,難得一見呢。沈大哥有徒如此,怕也是很欣慰的吧?”

沈諾笑了笑,沒答話,就在這時,前方飄來一陣琴聲。

這時他們已快出桃林,碧湖雅舍已隱約可見,那琴聲便是從雅舍之內傳來。

挽綠道:“此是第三題。請公子猜一下,小姐現在彈的是什麼曲子?”

琴聲激進高昂,如雄軍百萬,鐵騎縱橫,呼號震天,如雷如霆,眾人聽來都是一驚。

藍心皺起了眉,道:“這曲子內含殺氣。”

沈諾靜靜地聽著,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曲畢,餘音鏗鏘,似仍迴旋在耳邊。

沈諾長長一歎,贊道:“此乃失傳許久的一首古曲,名為《十面埋伏》,本屬琵琶大?,虧得你竟能用琴彈出這等神韻來,看來你的琴技更在其他之上。”

雅舍中傳出一聲輕笑,聲如銀鈴,煞是動人。

挽綠笑道:“又對了,公子,請——”

三人走到雅舍門口二丈處,那擺了個畫案,案上筆墨紙硯都擺好。楚翼白推了推沈諾道:“琴棋書畫,已過其三,最後一樣畫,已經在等著你了。”

傾紅道:“小姐說,公子與她相別已久,怕是不記得她的模樣了,所以請公子按腦中印象為小姐畫一幅仕女圖。看看,到底像與不像。”

沈諾笑了一笑,圍著畫案走了幾步,眾人皆以為他要提筆揮毫了,誰知他卻從懷中取出個小匣子,遞給了挽綠,道:“畫就不必了。幸得我此番帶了禮物而來,想知她究意長什麼模樣,只要看看這個就行。去,拿去給你家小姐。”

挽綠又驚又奇,接過匣子轉身進了雅舍。不一刻就有一個聲音從屋內傳出來,嬌嗔道:“這也能算?”咬字清脆,聲音柔潤,如清泉滑過心間,聽在耳中,堪比天籟。

沈諾笑道:“這是京城‘沁呵齋’裏有名的銅鏡,打制精美,清晰可辨毛髮。要想知道你現在什麼模樣,只須對著它照上一照,便立即知曉,又何需以墨色辱你清華?”

楚翼白和藍心皆笑出聲來,“妙人就是妙人,居然想出以鏡代畫這一招,高明啊!”

“哼。”屋內人卻是不滿,掀簾而出,道:“說得動聽,其實是投機取巧!師父久久不歸,早已忘卻徒兒之容,所以不敢提筆,是怕被眾人取笑罷?”

楚翼白與藍心往聲音來源處看了過去,不看不打緊,這一看,頓時呆了。

只見一個淺衣少女婷婷而立,秀髮如雲,膚淨如雪,眉目如畫,紅唇如櫻,帶了三分俏皮三分嫵媚三分優雅和一分柔弱,當真是說不出的容光照人!

藍心素來自負美貌,但一見這少女,頓覺自愧不如。

沈諾的唇角揚起一抹輕笑,目光中暖意更濃,“你身體可好些了麼?”

程輕衣扁了扁嘴道:“原來師父還記得徒兒有病啊,我只當你嫌我是個大麻煩,拖累了你,所以一去不返了呢。”邊說邊用黑如點漆的秀目把楚藍二人細細打量了一番。

沈諾輕彈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半年不見,小丫頭還是沒半點規矩……來,見見兩位客人。這位是楚翼白楚兄,是為師的朋友,這位是藍心藍姑娘,是楚兄的堂妹。”

程輕衣的眼珠骨碌碌地轉了一轉,笑道:“原來都是師父的朋友,那就請進來吧。”說著挽起沈諾的手往屋內走去,邊走邊道:“師父,你知不知道你那麼久不在,我可無聊死了……”

藍心見她神態嬌憨,與沈諾又狀似親密,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竟隱隱泛起了幾分異樣的感覺。但隨即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不會吧,不可能……他們是師徒……而她,只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

楚翼白在一旁推了她一把,“發什麼呆呢?進去吧。”

藍心定了定心,舉步向前行走。

*****

雅舍內以竹簾將內室隔了開去,屋裏的一切都佈置得井井有條,纖塵不染,此時窗戶大開,春天的暖風徐徐吹進來,坐在廳中真是說不出的舒服。

坐下不久,便有侍女捧了香茗上來,茶香清幽,原來是上等的鐵武觀音。

程輕衣在沈諾身側坐下,盈盈笑道:“師父此番來杭州,可要多待幾日哦。”

沈諾還未答話,楚翼白已道:“這恐怕是不能了。我與沈兄已經約好,要在本月十六前趕至揚州,赴那三年一度的‘百萃節’。”

“百萃節?可是昔日有著江南第一美人之稱的瓊花娘子所舉辦的花節?到了三月十六那天,全國各地的精品花卉都會集中到揚州,還要比評一番的,是麼?”程輕衣把頭轉向沈諾,道:“可是我素來不知師父也喜歡此道埃以前怎不見你參加?”

“哈哈哈哈——”楚翼白大笑道:“怎麼你還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楚翼白對沈諾道:“原來沈兄沒有把此事告訴令徒埃”

沈諾淺淺一笑,表情隨意,“這種事情,有什麼好說的。”

“這種事情?這可是關乎沈兄終身大事的事情礙…”楚翼白話還未說完,程輕衣的臉色已經變了,驚道:“什麼?你說什麼?終身大事?師父,他到底在講什麼啊?”

藍心道:“瓊花娘子有一個獨生愛女,今年已經年滿十七,據說容貌更勝母親,而且秀外慧中,很是有才,江南人士皆慕名求娶之。瓊花娘子眼界頗高,挑遍當世風流才俊,最後才選中了六位公子,準備就在百萃節那日,讓她女兒在六人中挑選一人為夫。我三哥和沈大哥,正好是這六人中的兩位。”

程輕衣越聽臉色越是陰沈,待藍心說完,便把眼睛往沈諾那瞟了一瞟,嗤笑道:“沒想到你可真有出息哪,妙公子意淪落到讓人家挑來挑去的地步。”

此話一出,沈諾倒沒什麼,楚翼白的臉一下子紅了,有些生氣,“程小姐,你在說些什麼?”

“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在我看來,天下再沒比這更丟臉的事了。她瓊花娘子母女倆視天下男子如玩物,任她們挑選來挑選去的,而中屏之人,竟會覺得很光榮,可笑,可悲!”

楚翼白還待發怒,藍心卻一把拉住了他,沖他搖了搖頭,低聲道:“三哥莫氣,看沈大哥如何答她。”

沈諾一臉平靜,似乎全未將程輕衣的話聽進去,依舊慢條斯理地呷著他的香茗。

程輕衣見激將法毫無反應,不禁咬了咬唇,又道:“我認識的師父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應該是那個即使知道王爺在等他赴宴卻仍是毫不顧及地去幹自己想幹的事的人,應該是那個見病人在砸東西不但不勸阻還幫她一起砸的人,應該是那個視功名財富如糞土,笑傲天地間惟我任逍遙的翩翩男兒!”

沈諾輕笑出聲,凝視著程輕衣,目光中竟是笑意,“哦,照你這麼說來,我該公告天下人說我不稀罕當瓊花娘子的女婿,對她女兒的垂青不屑一顧,然後在百萃節那天隨便逍遙,就是獨獨不去揚州,那才符合我妙公子的本性。是麼?”

程輕衣哼了一聲不回答,但臉上的表情卻已說明了一切。

沈諾歎了口氣,拍拍她的肩道:“你,畢竟還是年幼礙…”說罷站起身來,走至窗前沈默不語。

程輕衣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楚翼白和藍心,皺眉道:“難道裏面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藍心輕輕地說道:“瓊花娘子曾經救過你師父,這就是最主要的隱情吧。”

程輕衣雙眉微蹙,正待開口,傾紅走了進來道:“小姐,晚宴已在偏廳備好。”

程輕衣點了點頭,轉身對楚翼白笑了一笑,道:“我聽聞你人還未支,就先派了下人往醉香樓叫好了酒菜,想必定是很喜歡那的菜式,因而特叫人把醉香樓的大廚請了過來,入座後隨點隨做,豈不更好?”

楚翼白一聽大喜,驚奇道:“沒想到你倒是個心思縝密的可人兒,好好好,有勞程小姐了。”

和輕衣回眸,望向沈諾,欠一欠身,行禮道:“師父,我們走吧。”

*****

席間程輕衣談笑風生,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她口才極好,能言善道,再加上笑語輕盈,俏麗無雙,一頓飯吃下來,是賓主同歡,很是盡興。

宴畢離席時,程輕衣忽道:“師父,輕衣前些日子得到了一件古玩,人道是前朝丞相王荊 公用過的筆洗。輕衣愚昧,不能識辨其真偽,師父可有興趣隨我去一觀?”

一旁楚翼白聞言立刻道:“哦,王安石用過的筆洗?是什麼樣子的,會不會……”還未說完,藍心就偷偷抓住他的袖子沖他使了個眼色,低聲道:“三哥難道看不出來,程小姐想單獨與沈大哥相處一會兒麼?他們師徒許久不見,必定有很多話要說,我們還是識相點離開吧。”

楚翼白這才醒悟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也好,趕了那麼多天的路,我也累了,不如及早休息,堂妹你呢?”

藍心笑道:“我也累了。”

程輕衣拍了拍手,傾紅與挽綠走了過來,“帶貴客去準備好的客房休息,好生伺候著,不得怠慢。”

“是——”傾紅與挽綠隨即領二人離開。

沈諾坐在座位上,悠悠地呷了口茶,道:“有什麼話,你可以直說了。”

程輕衣瞪著他,眼睛晶晶亮,“我說的話,有用麼?”

“不一定。”

“我不認為恩情對你而言那麼重要,可以令你用自己的婚姻去做報酬。”

“那麼你認為什麼對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沈諾靜靜地打量著她,臉上帶著種莫測高深的味道。

程輕衣咬了咬唇,幾乎是賭氣地說道:“你要去揚州可以,不過得帶上我。”

“帶你?”沈諾一直平靜的臉上首次露出了吃驚之色,“你跟著我去揚州做什麼?”

程輕衣避而不答,只是問,“你同不同意?”

沈諾定定地望著她,目光中神色很複雜,過不許久,緩緩道:“不要無理取鬧。”

程輕衣一聽,立刻抄起桌上的景泰藍酒皿往牆上擲了過去,“?啷啷”聲響,酒皿撞上牆壁,反彈回來,跌到地上碎了,她纖弱的身軀也似因剛才那用力一摔而累得氣喘吁吁,當即站立不穩,只得將背抵住了牆大口喘氣。

沈諾不為所動,目光依舊清冷如水,“你還是這樣,一發脾氣就摔東西……但是你應該知道,這一套在我面前不管用,我不會阻止你的,要摔就摔個痛快吧,桌上還有很多。”

程輕衣的臉色本來是極蒼白的,但此刻卻湧現出了一抹病態的嫣紅,她的眼睛卻變得更亮,璀璨若流星,兩相對映下,顯得神情很是激動,“你來杭州幹什麼?你本可直接取道去揚州的,幹嗎非得繞到杭州城來?你來這裏只是為了來告訴我你要去比賽招親的事麼?你告知我此事的目的又是什麼?讓我祝你好運,抱得美人歸?還是想看看我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究意會怎生一個狼狽模樣?”

沈諾沈默了片刻,站起身來,道:“看來我果真來錯了。也罷,走了,不用道了。”說完逕自從程輕衣身側走了過去,他的白衣在晚風中微揚,流動著與其性格一樣的淡漠與冷靜。

倒是程輕衣見他如此反應怔了一怔,緊緊咬住了下唇,待沈諾就要舉步跨過偏廳門檻的那一刻時,她忽然沖了上去,自身後一把抱住了沈諾,哭出聲來,“對不起,對不起師父!我不是故意要氣你的,我不是想那樣任性的……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你了,久得我都開始擔心你是不是不記得我了……師父你別這樣對我,你那麼冷漠,我受不了的……”

沈諾暗暗歎了口氣,轉過身,直視著她的臉,柔聲道:“我是你的師父,不會對你冷漠的。 別哭了。”說罷取出塊手帕來遞給程輕衣,“把眼淚擦幹。”

程輕衣接過手帕,手帕是素白色的,上面繡了淺粉色的桃花。程輕衣抬起眼眸,希望能從沈諾臉上讀到些什麼,可是那清澈的眼睛太過深沉,什麼也讀不到。

“這……是我的手帕。”程輕衣開口道。

沈諾點了點頭,“是你的手帕,你十五歲的一個夏天時取來給我包蓬子用過的。”

“那……師父這麼多年都帶在身邊?”程輕衣的臉上雖然還有淚,但眼睛中已露出了欣喜之色。

沈諾一笑,輕拂了下她的頭髮,道:“我是個很懶的人,懶得更換很多東西。這點你早就該知道了。”

“哼!”程輕衣又恢復了頑皮之色,嬌嗔道:“那師父怎麼就不連腰上的玉佩也一塊留著?這是第幾塊了?上次見到你時掛著的還是塊龍形白壁呢,這就變雙魚形的啦!”

“好啦,別鬧了,夜深了,我該回去休息了,你也該按時服藥了。聽話,回房去吧。”沈諾說這話時臉上的神情很溫柔,幾近寵溺。

程輕衣眼珠轉了一轉,道:“那你答應帶我去揚州。”

“不行,絕不同意。”沈諾沉下了臉。

程輕衣跺了跺腳,不悅地說道:“討厭!不帶就不帶,我自己去!”說罷一甩長髮轉身離去。沈諾望著她的背影,有點無可奈何地輕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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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1 22:20: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月涼如水,銀色卻盡顯清輝。

沈諾站在窗前凝望著天上那一弦彎月,他的眼波亦如水般清淺,似乎在想些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想。

一杯茶遞到了他的面前,藍心清脆的笑聲在耳邊響起,“閒暇品佳茗,人生一美事也!快嘗嘗,這是程府丫鬟們剛剛送過來的六安瓜片,產自齊雲山蝙蝠洞,相當難得!啊,沈大哥,你的徒兒真是貼心呢。”

沈諾輕笑了一下,接了過來,卻不喝,神色有點凝鬱。

藍心覺察到他的異樣,便問道:“怎麼了沈大哥,你似乎有點心事重重,在想什麼?”

“我們可在此地待多久?”

“此去揚州,大概需要五日行程,我們最遲要在後天動身。說實話,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此趟非要繞道來杭州,我們在唐七公子的聽濤小築本可一直待到十三,再悠哉悠哉地前往揚州赴那百萃節花會,不必如此南北來回地跑埃”藍心猜度著他的心事,輕聲道:“莫非是因為……程姑娘?”

“你想的太多了。”沈諾淡淡地看了藍心一眼,那一眼忽然讓藍心有種心虛的感覺,明明是她在試探著他的心事,可是到後來卻讓他一眼洞穿了自己的用意。

“沈大哥,如果——”藍心悠悠地開口,“如果秦若煙秦姑娘真的看中了你,挑你為婿,你會娶她麼?”

沈諾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之色,又複平靜。

藍心繼續道:“我覺得程姑娘說得對,以沈大哥一貫來的性格不可能湊這種熱鬧。雖然瓊花娘子曾經對你有恩,她的邀請你沒法拒絕,但是那不至於讓你用自己的婚姻當報答啊!”

“你想太多了。”沈諾將茶杯遞還給藍心,轉身走出了房間。

藍心笑了笑,她的眼珠轉動著,看著手中的那杯茶,翠綠的葉子在水中舒展,就像是柔婉女子縈縈繞繞的宿命。

“我可以進來嗎?”清柔婉麗的聲音響起在門邊,藍心轉頭看去,就看見了程輕衣。程輕衣站在門旁,燈光下看起來就像是朵嬌豔的桃花。

藍心放下手中的茶迎了上去,笑道:“當然可以。程小姐怎麼會來這裏?是找沈大哥嗎?他剛出去了……”

“我知道,我看見他出去了,才進來的。”

藍心愣了一愣,有些不解對方的來意。

程輕衣道:“藍姐姐如果不累的話,難得今晚的月色如此美麗,我們去園子裏走走好嗎?”

藍心笑道:“求之不得呢。”

程輕衣盈盈一笑,轉身在前面帶路。三月的夜,清清涼涼,吹拂在身上絲絲綿綿,說不出的溫柔。程府裏處處燈火通明,卻沒有嘈雜之音,反而有種格外的靜謐。

藍心跟在程輕衣身後不緊不慢地走著,從她那個角度看過去,程輕衣的背影消瘦,隱隱流露著柔弱無依。她雖離她僅有幾步之遙,但那渾身透發出的氣息,卻非常的疏離,形成一個她永遠也無法切踏著的世界,遙遙地與之隔著光年的距離,無邊虛幻猶如夢境。

這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孩子呢?有著桃花的嬌豔,卻亦有梨花的脆弱,她的眼睛有時候靈氣逼人,但有時候卻顯得很落寞。

“你是不是有話想要和我說?”藍心站定,不再往前走。

程輕衣在一株月季花旁停了下來,她纖細的手指從花瓣間輕拂而過,花瓣抖落了一地,就像紛亂不安的心。

“我……”程輕衣開口,“我聽說,瓊花娘子年輕時豔冠群芳,人以江南第一美人譽之,現在雖然已青春逝去,但徐娘半老,仍是風姿綽約,其女如煙今年年方十七,但是容貌卻更勝其母,而此次瓊花娘子選婿,天下男子皆趨之若騖,慕名求之。她所挑中的六位候選女婿,更是人中龍鳳,分別是江南慕容世家的三公子慕容承、當今太傅之子史諍明、妙公子沈諾、皓月山莊的少莊主楚翼白、望帝臺上的吹蕭公子和人稱‘楚天一劍’的當今武林第一新秀葉移。”

藍心轉了轉眼珠,道:“沒想到才短短半個時辰,你就已經把這些事情都查得清清楚楚了。”

程輕衣又道:“這六人中,慕容承是慕容家出了名的孝順兒子,家學淵源,不可小窺;史諍明號稱京城第一才子,十歲時一篇《麗都賦》名揚天下,文采風流,一時俊傑;吹簫公子是眾所周知的美男子,蕭聲到處,凡女子無不傾心;葉移是北海三空島的惟一傳人,劍法精絕天下,轉戰六十名武林高手,第一新秀之名得來不易!論性情,慕容靦腆內向,葉移玩世不恭,史諍明眼高於頂,吹蕭公子陰酷深沉。”

藍心“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調侃道:“你在幫瓊花娘子審度評價嗎?這些消息都是從哪來的?為什麼漏下你師傅和我堂哥?我倒很想聽聽你對他們兩人的評價呢。”

程輕衣回轉身,凝視著藍心,她的目光裏有著抹飄忽的憂鬱。藍心心裏一顫,忽然間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點殘忍,正想收回來時,程輕衣已說道:“皓月山莊少莊主楚翼白,生性豪爽,喜好美食與美酒,為人有點粗枝大葉,胸無城府,算是六位公子中人緣最好,也最容易相處的一位,他的袖裏紅羅刀是天下一絕,皓月山莊能名列當今武林七大莊園就是靠著袖裏刀和風中棉這兩門不傳絕技。妙公子沈諾……”說到此處,程輕衣停了一停,她笑了笑,笑容裏卻有著異樣的諷刺。

“妙公子沈諾,江湖奇人錄中排名第七,十六歲前默默無聞,十六歲後卻名動天下。先是以其智巧解龍盟,令兩位盟主各自隱退,從此江湖好一陣子風平浪靜;繼而妙手醫好了當今乾陵王的病,王爺極喜,自此後以貴賓相待;然後天山武林大會上,一劍挑去堰平劍客海長青的頭上珠冠,令得人人歎為觀止,但他卻半途放棄,拉著海長青一同飲酒去了,此等放蕩不羈,更是天下少有;十九歲時,會心盟內,口若懸河,論辨滔滔,以一人之勢而力挽狂瀾,不但令姬小仙與水東來合好如初,便使盟內諸人心悅誠服,稱之為二少,地位僅次於盟主水東來;二十一歲時,好逑女編撰江湖奇人錄,將之排位第七,贊其人妙,才妙,情更妙,因而從此天下人皆以‘妙公子’三字稱之……觀其歷程,倒真是輝煌之極。且他一向飄忽不定,俠蹤少現,更是大有神龍見首不見尾之勢,故而江湖上人人以能見他一面為榮。”程輕衣說到此處,唇角的譏笑更濃,“就連我這個徒兒,也一共只見過他三次,第一次時間最長,有兩個多月,第二次是過年時,待了十日,這次……”

藍心道:“我們最遲後天一早就得起程。”

程輕衣淡淡道:“我知道……只是,真的非去不可麼?”

“娶妻是大事,但是若能娶到秦家的獨生女兒為妻,則是人人都夢想的美事。先不論秦如煙的美貌、學識和品性皆是上上之選,光其身家背景,就足以羨煞蒼生。其母瓊花娘子,是昔年衛武侯的親妹妹,衛武侯雖已逝世,但其朝中勢力仍在。瓊花娘子嫁的第一個丈夫,就是大將軍許定,新婚才十日,許大將軍就戰死沙場,先帝體恤其青春守寡,特允其再嫁,並親自指婚給當年那屆的新科狀元張霈其。後來張霈其被人暗殺而死,先帝感其正直,追封溢正公。瓊花娘子嫁的第三個丈夫,是京都首富商殷先,據說是在見她一面後神魂顛倒,苦苦追求,後來還把自己原先的七個姬妾全部休了,這才感動了她,終於下嫁。誰料嫁過去沒到兩年,商殷先就染重病身亡,全部的財產都留給了這位嬌妻。瓊花娘子三十歲時,碰到了她本人真正喜歡的男子,就是大俠秦問天。兩人卻總是有緣無分,蹉跎半生才最終結成鴛盟,得一女,取名如煙。大概是緣薄,沒過得幾年,秦大俠就去世了,從此瓊花娘子閉門不出,除了每年的三月十六百萃節上露一露面外,外人再難見她芳駕。因為這四位丈夫的緣故,論財勢地位人際關係瓊花娘子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娶了她的寶貝女兒,無疑是為自己的人生鋪下了一條金磚大道。”

程輕衣道:“你說的,僅僅都只是表面上的。難道你認為以我師父那樣的人,會稀罕傲視天下的財富和極盡尊崇的地位?即使不說我師父,其他五位公子難道也都只是些勢利之人,趨炎附勢之輩?藍姐姐你為什麼要對我有所隱瞞?難道事實的真相,就真的那樣不能為外人所知嗎?”

藍心顫了一顫,望向程輕衣,程輕衣的眼睛中有抹複雜而深邃的東西一閃而過,接著就彌漫起一層霧色,在那樣的月色和燈光下,看起來楚楚無依。

“我……”藍心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程輕衣歎了口氣,道:“罷了,我不想勉強別人,我們談些別的吧。你看,這株虞美人花如何?”纖纖素手指向花圃裏一盆白色虞美人花,雖是夜色中看,仍是美麗之極。

“好一盆極品虞美人!”藍心眼前一亮,走上前細細觀之。

程輕衣微微一笑,道:“這是南寧侯四夫人,也就是我第三個姨媽的絕愛之珍,我讓挽綠去借來的,這次請姐姐出來陪我走走,其實真正的目的是想讓姐姐看看這盆花。以姐姐看,如果以此花去參加百萃節大賽,可有望奪魁?”

藍心驚道:“你也要參加百萃節的花展?”

“有何不可?”程輕衣挑了挑眉,道:“我想和你們一起去揚州。”

“不行!”漠然的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程輕衣與藍心雙雙轉身,就看見了沈諾。那一?那,藍心有點尷尬,不知沈諾來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她看了程輕衣一眼,程輕衣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清清淡淡一如月色。

“為什麼不行?我素聞百萃節之名,早就想去一睹天下名花,正好遇到這個機會與師父同往,有何不可的?”

沈諾走到她面前,程輕衣卻不退縮,目光直直地回視了過去,兩人僵持了許久,沈諾輕輕一歎,道:“你有病,不宜遠行。”

“有師父在,我放心得很。”程輕衣答得很快。

“那也不行!周車勞頓,不是你這樣的身子所能受得了的!你不要無理取鬧,這件事我絕對不同意!”沈諾一向溫和的臉忽然變得非常嚴肅。

程輕衣咬了咬唇,顫聲道:“那師父也不要去,好嗎?”

沈諾凝視著她,目光有點點失望,“如果我早知道你會這樣,我不會來杭州。”

程輕衣猛地抬起頭來,臉上是被刺痛的表情,她咬首唇一言不發,氣氛頓時有點僵。一旁的藍心打圓場道:“好像時候不早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回房休息了?”

程輕衣忽地從她身側跑了過去,月白中衣在晚風中飄舞,淩亂,而張揚。

藍心回眸,低聲道:“沈大哥,你何需如此?你傷到她了……”

“她只是個孩子,沒事的。”沈諾的目光仍是停留在程輕衣消失的那個方向,又重複一遍,“她,只是個孩子。”

明月高掛在夜空上方,淡淡地綻現出一種孤高之態。藍心看著天空,頗有些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

“小姐,你該喝藥了。”傾紅端著藥走了進來,碧玉碗裏盛著的藥汁濃黑如墨。

程輕衣坐在梳妝鏡前,鏡子在燈光下映出一抹淺淺的黃,使得容顏中莫名地添了層哀色。那微蹙的眉和投注在妝臺上那個墨玉花插上的眼神,在她蒼白的幾近透明的臉上形成一種憂鬱;而那憂鬱,被凝入鏡中的映影之中,隨著燈光微微蕩漾著,再一圈圈地散開去………

傾紅見她沒什麼反應,便又喊了一聲,“小姐,吃藥了。”

程輕衣輕喘口氣,自沉思中驚醒回來,接過了藥,卻不喝,放到了妝臺上,扭頭道:“今天是初幾?”

“回小姐,今天是初七。”

“初七……十六……還有九日。此去揚州,大概需要幾日?”

“快則四日,慢則七日。小姐,你問這個做什麼?”

程輕衣沈默了許久才道:“傾紅你說,如果我不希望師父去揚州,我有什麼辦法可以拖住他?只要拖過十六那幾天就可以了。”

“啊?為什麼不讓公子去揚州啊?”傾紅睜大了眼睛,不明所以。

程輕衣笑了笑,站了起來,走過去推開了窗子,晚風夾帶著花香一起吹送了進來,春夜的空氣,暖暖的,帶著清新。

“我想——”程輕衣的目光沒有焦距的投放到很遠的地方,慢慢地說道:“要拖住他也許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傾紅剛問完,就看見小姐忽然拿起妝臺上的那碗藥往窗外潑了出去!

“啊!小姐,你在幹什麼!”傾紅驚呼了一聲,不可思議地望著她,急聲道:“小姐,你把藥潑了!”

“是的,我潑了。”程輕衣的聲音裏有種殘忍卻又痛快的味道。

“可是小姐……你不吃藥怎麼行呢?我去再煎一碗。”

程輕衣伸手將她一攔,“不用了,我不吃。這三年來,我聽他的話,每天乖乖地按時服藥,吃下去的藥簡直比吃的飯還多,到了後來,都已經分不清吃的是藥,還是飯了。我倒很想知道,如果我有一天停止服藥,會出現什麼情況。”

傾紅急道:“可小姐也不該不吃藥啊!何必拿自己的身體來糟蹋呢?”

“我就愛糟蹋!”程輕衣說完這句話後,忽然又笑了起來,她的目光輕瞥了傾紅一眼,道:“我很想賭賭看我不吃藥會有什麼結果。”

“小姐——”傾紅淚光盈盈,“你不要這樣,老爺和夫人若是知道了,會心疼的。”

“你們誰都不許去告訴老爺和夫人,知不知道?如果被我知道誰洩露出去了,你們就都不用在這待著了!”程輕衣走回床邊,一把甩上了簾子。

傾紅知道小姐生氣了,當下惶恐得不敢再吱聲。不知過了多久,紗簾裏付出程輕衣的輕輕一歎,低聲喃喃道:“水天宜,靜聽玉人歌,幽意更依依……幽意更依依……更依依……”剛說到這,突然聽得“噗——”一聲,傾紅一驚,連忙上前掀開簾子,觸目所及程輕衣胸口的衣服上卻滿是鮮血!

“天啊!血……小姐,小姐你怎麼了?”傾紅一把抱住了搖搖欲倒的程輕衣,驚道:“為什麼會吐血呢?是不是因為沒有吃藥的緣故啊?小姐,你不要嚇我……我馬上去請沈公子來!”

程輕衣面如紙色,一把抓住傾紅的手臂,喘氣道:“不……不要去……”

“不行啊,怎麼可以不去呢?小姐你不吃藥,不就在等這個後果嗎?我去請沈公子來!”

“你敢去!”程輕衣沉下了臉。

傾紅一呆,哭了出來,“小姐,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折磨自己?沈公子可是你的師父啊!”

程輕衣怒道:“你說什麼?”

傾紅咬著下唇,不再言語。

房間裏的氣氛一下子沉寂了下來,只有兩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清晰可聞。很多事情就像這夜色一樣,以一種無形的姿態悄無聲息地擴展開來,襲上心頭的,是?那間針刺般的哀楚。而那個禁忌的秘密,就像是被刻意塵封住的記憶,凝郁成頑固的一點,不去揭開,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但是一旦將之說破,詭秘與不祥滲透在空氣中,每根纖維就會開始脆弱地哭泣。

程輕衣握著傾紅的那只手慢慢地松子開去,低聲道:“我是不是個很難伺候的主子?生性刁蠻又任性,不講道理,喜怒無常,從來不會替你們著想,一貫地由著自己的性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不是的,小姐,你怎麼這樣想?婢子十三歲起就跟著小姐了,從來沒有那樣想過……”

“除了美麗,我似乎一無所有,而這美貌,相對於我的病來說,又算什麼呢?天知道哪一天我一閉上眼睛,這副軀殼就隨我的生命而逝……”程輕衣冷冷一笑,把目光掠向傾紅,緩緩道:“我這一輩子,還能做些什麼呢?”

傾紅泣聲道:“小姐,求求你,別再說了,不要這樣想……”

“你不會明白的……”程輕衣疲 憊地閉上了眼睛,“你沒有病,你怎麼會知道這種感覺……我,我……”說著又“噗”的噴出一大口血來!

傾紅連忙抬頭看去,程輕衣秀氣的雙眉已緊皺在了一起,臉色更是慘白慘白,毫無血色!當即不禁慌了,“小姐,你等一下,我馬上去叫,馬上就回來!”說著急忙忙地奔了出去。

程輕衣的手伸了一下,似乎想要去抓她,但是最終卻是無力地垂到了床邊。

*****

“為什麼會這樣?”沈諾替程輕衣把過脈後,臉色變得非常深沉。

燈光下,程輕衣的臉蒼白,且隱隱透露出一層死灰色,她緊閉著眼睛,已經昏睡過去。

傾紅的目光閃爍著,不知該如何回答。看著她局促不安的表情,沈諾輕皺了一下眉頭,“她是不是沒有按時服藥?”

“小姐……小姐她……把藥給倒了……”傾紅的聲音越說越低。

沈諾凝視著程輕衣許久,歎道:“你這個孩子,為什麼總是如此不聽話?”

傾戲急道:“公子,小姐是不是很危險?為什麼她的手腳這麼冷,沒有一點熱氣?我們該做些什麼?”

“我們什麼都做不了……”沈諾站了起來,走到了窗前,悶聲不語地看著窗外。

傾紅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程輕衣,忍不住輕聲哭了起來。她一哭,沈諾就回轉身,柔聲道:“別擔心,她不會有事的。”

“可是,可是我知道公子在生小姐的氣……小姐好,小姐她……”傾紅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她的病經過這些年的精心調理,已經漸漸穩定,要根治已並不困難,只需一味……”沈諾說到這時停了下來,眉宇間的神情更見陰鬱,“但她如此不知愛惜自己,再這樣下去,縱使求來奇藥,也是無用!”

“小姐她只是賭氣……”

沈諾有點激動地道:“我知道她是在賭氣!從我認識她那天起,她就在賭氣,別人賭氣賭的是氣,而她賭的是她自己的命!”

床上本來一直躺著的程輕衣突然坐了起來,嘶聲叫道:“我是賭自己的命,那又如何?我就愛糟蹋,你們用不著管我,讓我死掉算啦!”

沈諾驚愕地向她看去,兩雙眸子對望著,糾結在了一起。沈諾的目光裏有怒,而程輕衣的眼中卻有哀。

不知過了多久,沈諾終於開口,“如果你真的想死,沒有人能夠攔你。這句話我曾經對你說過一次,現在是第二次,我不希望有第三次。”他的聲音不高,但卻很慎重。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程輕衣低聲地說,每個字都說得很慢,“你為什麼不像別人對我那樣的百依百順?你是我的師父,我們三年來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到一百天,你為什麼就不能遷就一下我,疼疼我,對我好一點?”

她再抬起頭時,已經淚流滿面,那粼粼的淚光在她白淨的臉上形成一種極為悽楚的哀愁,伴著美麗如桃花般的容顏,說不出的楚楚可憐。沈諾的眼珠漆黑,深沉得看不出任何思緒,片刻後方緩緩道:“不要逼我,輕衣……沈諾沒有辦法做到為了要當你的師父而放棄自己的原則……沈諾做不到。”

“我問最後一遍,師父真的非去揚州不可嗎?”程輕衣直直地注視著沈諾。

沈諾沈默了一下,慢慢地吐出一個字來,“是。”

程輕衣咬了咬唇,將身子躺了回去,閉上眼睛道:“傾紅,送客。”

傾紅一怔,道:“小姐——”

“送客。”程輕衣加重了語氣。

傾紅不安地看看沈諾,沈諾轉身,面無表情地走出房去,傾紅連忙跟了上去。

程輕衣睜開眼睛,目光投向床頂的帷幔,那有一排桃紅色的流蘇,無風自顫。程輕衣盯著那排流蘇,眼淚悄無聲息地自眼角滑落,流過她的臉頰,淌到枕頭上,被枕巾一點點地吸幹。

挽綠捧著一疊衣服走了進來,看見這一幕,便道:“小姐,給你的。”

“是什麼?”程輕衣的視線仍停留在流蘇上,沒有轉頭去看。

“是男子的服飾,挑了最好的衣料,最巧的做工,和最流行的款式。帽子、披風、鞋子、汗巾都是一整套的。”

程輕衣這才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挽綠扶她坐了起來。程輕衣撫摸著衣料,有點驚訝,“這是做什麼?”

“小姐不是要去揚州嗎?換成男兒裝束比較容易些。”挽綠笑了笑,眉宇間竟有幾分明瞭,“我還為小姐準備了最舒適的馬車,即使在崎嶇小道上行走也平穩之極,此外還有八個下人,一起跟隨小姐去,服侍小姐。總之,要讓小姐出現在揚州百萃節上時,是風風光光的,風頭蓋過所有的人!”

程輕衣的目光與挽綠的兩相接觸,挽綠別有深意地點了點頭。程輕衣臉上的愁容頓時一掃而光,眼睛裏又恢復了明亮之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說得對,就該誇張一點,瓊花娘子要選女婿,一心想找個卓爾不凡的男子。好啊,那麼我就要讓他們見識一下,真正豪富溫文俊逸多才的貴胄公子,究意是怎生模樣!”

她掀開被子,慢慢地起身走到梳妝鏡前,腳步雖然有點虛浮,但鏡子裏的臉頰卻豔若桃花,嫩得仿佛要滴出水來。她凝視著鏡中的自己,忽地冷冷一笑,無不嘲諷地道:“這個賭局還沒完呢,第一張牌你看到了,就是這個樣子,那麼……我怎麼也要把剩下的幾張牌出完才甘心啊!如果,那真是過錯的話,我倒真的很想看看,等待我的會是怎麼個結局!”

窗外有風襲來,吹得衣衫一陣子飄舞,略帶邪惡地放肆張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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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1 22:21: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公子,小姐睡著呢,說是人不舒服,就不出來相送了,祝各位此去一路順風。”輕塵居外,傾紅滿臉歉意地對著來辭行的沈諾等人行了一禮。

楚翼白道:“程姑娘的病情還沒好些麼?那就不必送了,還是靜養要緊。沈兄,時候不早,我們走吧。”

沈諾沈默著,忽然道:“你真不準備臨行前再見見我麼?”

屋子裏,程輕衣的聲音淡淡響起,“不了,既然是非走不可,見又有什麼用呢?不若留待重逢。”

沈諾的目光閃爍了幾下,道:“也好。”說罷轉身就走。

藍心禮貌地沖傾紅笑了笑,也轉身隨他離去。

直至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桃林深處不見了,傾紅才回轉進了輕塵居。程輕衣靠坐在錦榻上,臉上的表情清清淺淺的,看不出悲喜。

“小姐,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一切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按照小姐的要求,挑了府裏最快的馬去套車,還選了最好的車夫。但是小姐,你真的能遠行嗎?萬一……”

“沒有萬一。”程輕衣打斷也的話,“我必須到揚州去,我一定行的!”

她的目光鎖定在手裏的鏡子上,正是那面沈諾從京城帶來給她的沁呵齋銅鏡,鏡面平滑如水,映得容顏非常清晰,程輕衣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說——如果沒有你,師父能畫出我的樣子嗎?”

唇角輕揚,笑了一笑,“我不能讓師父就此忘了我啊,不能。”

*****

揚州,萬芷園——

春的氣息很溫柔地彌漫在這一座園林之內,?紫嫣紅百花齊放的景色更是吸引了不少遊人慕名而來。不過今年更勝往昔,才到十五就已到了許多的客人,其中觀花者雖不少,但大部分人還是為了瓊花娘子選婿一事來湊熱鬧的,畢竟,那六位候選人的身份都實在是不平凡,平日裏一個都難得一見,更別提是六個聚在一起了。

做為東道主,瓊花娘子自然也為這百年大事早早做了準備,園裏園外的人手都增加了幾倍數,光萬芷園的大門口就列隊站了八個青衣家丁,等著恭候貴客的到來。

藍心遠遠地看見那一幕,驚歎道:“天啊,好多人啊!沒想到居然有那麼多人!三哥你看那排場,瓊花娘子也真是捨得。”

楚翼白道:“瓊花娘子可是個有名的寡婦,她前後嫁了好幾個丈夫,都不長命,反倒是她越嫁越富有。所以,這點排場對她而言根本不算什麼。”說話間,三騎已馳到萬芷園門口處。

楚翼白先跳下馬,將手中請帖呈了上去,那為首的家丁一看請帖,馬上恭聲道:“原來是楚公子和沈公子到了,快請進快請進。”

三人跟著那家丁往裏面走去,一路上亭臺樓閣,小橋流水,佈置得極為精緻,處處可見主人細膩的用心。途中還經過一個大湖,湖水碧藍,色澤極美,就像一整塊的藍田寶玉那麼純淨。

藍心好奇地問道:“請問這位小哥,其他四位公子都到齊了嗎?”

那家丁答道:“回藍姑娘,史公子和慕容公子昨兒個黃昏就到了,葉公子是今天早上到的,不過安置好住處後就出去了。你們算是第三批到的。”

藍心沉吟道:“哦,那麼說來,還差吹簫公子沒來了……”

“是的。”

楚翼白道:“現在是去見瓊花夫人嗎?”

“夫人昨兒夜裏感染了風寒,今天身體不適,不方便見客,現在就由小的帶三位去你們的住處。如果不介意,晚宴時再去見夫人,如何?”

藍心驚訝道:“瓊花夫人病了?嚴重嗎?可有請大夫看看?”

“多謝藍姑娘關心,不是很嚴重,沒什麼打緊的……到了!”說話間,三人已走到一排廂房前,那家丁推開其中一個房間的門,道:“楚公子就住這個房間,沈公子和藍姑娘的房間分別在兩側,你們看如何?有什麼要求儘管直言,我們馬上照辦。”

房間雖不大,但打掃得一塵不染,窗明几淨,屋子後面就是片竹林,顯得很是清幽絕俗。

“我看這樣挺好的,不需要添什麼了!”藍心打量過房間後,向那家丁笑了一笑。

家丁點頭道:“那就好,小的還要接待其他客人,就先告辭了,三位有什麼吩咐的,儘管問園裏的下人們要就成。”

“行,忙你的去吧。”楚翼白將包袱往床上一扔,走過去打開後門張望了一番,驚喜出聲,“沒想到這還有個小池塘!”

藍心走過去一看,果然在屋子後面的竹林裏,有個人工挖掘而成的小池塘,池塘裏種了些白蓮,卻還沒開花。

“風景很不錯啊!”藍心讚歎了一聲,回頭叫沈諾,“沈大哥,你不過來看看麼?”

沈諾顯得有點意興闌珊,淡淡地笑了笑,道:“你們看吧,我有點累,休息一會。”

藍心抿了抿唇,走到他身旁道:“這一路上,你都沒怎麼說話,是不是因為臨行前程姑娘不肯見你,所以心情不太好?”

沈諾失笑道:“你想到哪去了……”

“你若不希望我多心,就別這麼一副懶洋洋的樣子,開心點啦!我們已經到揚州了,馬上就可以見到瓊花娘子,和她那個據說豔冠群芳的女兒啦!”藍心沖他眨了眨眼睛。

沈諾有點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道:“你什麼時候也變那麼調皮和喜歡胡說八道了?”

“那是因為有人變得死氣沈沈,我不希望冷場,只好把自己變得活躍點。”

楚翼白走回房來,聽到後哈哈大笑,“沈兄,只怕這世上不僅僅只有你那徒兒不希望你娶妻,沒准心兒心裏也那麼巴望著呢。”

藍心一聽,頓時嗔怒道:“三哥,你在胡說些什麼啊!”

“不是嗎?那你幹嗎老纏著沈兄問長問短的?”

“你——”藍心跺了跺腳,“不理你們了,盡拿我取笑!”說著頭髮一甩正待出門,卻見一家丁匆匆趕來,道:“請問,哪位是沈諾沈公子?”

沈諾抬起了頭,“我是。”

家丁道:“夫人有請,請公子隨我來。”

藍心和楚翼白聞言目光中都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

沈諾道:“夫人此刻請我,不知所為何事?”

家丁答道:“是這樣的,夫人身體不適,聽聞沈公子醫術高明,所以想煩公子前去看看,故讓我來請公子。”

“好,我們走吧。”沈諾當下便隨那家丁走了出去。

楚翼白搖頭歎道:“為什麼這傢伙總是那麼好命,無論到哪別人想見的都會先是他呢?”

藍心立在門邊,忽然慧黠一笑,道:“三哥你說,沈大哥上次幫人看病,看出個徒弟來,這次幫瓊花娘子看病,會不會看出個夫人來?”

“什麼?你對你哥就這麼沒信心,認為我一定會輸給沈諾?”楚翼白哇哇大叫。

藍心道:“我只是做個假設而已,你別這種反應好不好?只不過……”

“不過什麼?”

“只不過,如果這次選婿,若選不中沈大哥,恐怕會少很多熱鬧哦。”藍心笑了笑,她的目光在這一刻顯得頗有深意。

*****

“公子請進,夫人就在裏面。”在走過很長一段路後,家丁在一小樓前停了下來,自己卻不入內。

“你不跟我一起進去?”

“夫人住處,小的不敢隨便亂進。 公子進去吧,自有人來接待公子的。”家丁話音剛落,就聽一嬌脆動人的聲音傳了過來,“沈公子到了麼?太好了!快隨我進來吧!”

抬頭看去,一個綠衣小婢飛快地從樓裏走了出來,這婢女皮膚白淨,生得倒是相當可人。

“公子快請進,夫人已經恭候多時啦!”

沈諾注視著這個綠衣小婢,溫和地笑了笑,道:“盈兒,多年不見,你竟長這麼大了。”

綠衣婢女驚喜道:“六年不見,公子竟然還記得盈兒?還能認出我來!”

沈諾笑道:“你的聲音還是一如往昔,清脆動人,聽過的人誰能忘記?”

盈兒靦腆一笑,道:“公子過獎了!只是六年多了,公子風采如舊,竟是一點都沒變老呢!”

“夫人可好?除了著涼外,還有其他意外嗎?”

盈兒止住了笑,臉色變得沉重了起來,低聲道:“夫人情況不太好呢……我也說不清楚,公子自己去看吧。”兩人邊說邊走,已走到一重珠簾前。

盈兒上前挽起珠簾,道:“夫人,沈公子來了。”

貴妃榻上,一中年美婦緩緩地轉過頭來。只見她髮髻高挽,衣飾華貴,整個人看上去既端莊又高雅,但是若仔細看,就會發現她的眼角已有了皺紋,鬢邊也有了幾絲白髮,青春不再。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年輕時以美貌動天下的瓊花娘子。

“諾兒,你終於來了……”瓊花娘子說著伸出手來。

沈諾踏前幾步,握住了她的手,道:“夫人,你的氣色很差……”

“幾十年的老毛病了,年輕時倒還沒什麼,年紀大了,就一年不比一年了。”瓊花娘子笑了笑,凝視著沈諾,歎道:“這幾年來,一直想去找你,但又怕打攪到你,不過老是聽人提及你在江湖裏的一些事蹟,知道你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沈諾的臉上有幾分動容,像是被回憶驚悸起了某種思緒,沉聲說道:“夫人應該知道,無論沈諾身在何處,在做些什麼,只要夫人一句話,沈諾必定會隨傳隨到的。”

“就是因為我知道,所以才不讓人去找你。”瓊花娘子頓了一頓,又道:“你現在終於站在我面前了,來,幫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大限快到了?告訴我實話,別學那些大夫一樣,儘是瞞著我!”

沈諾搭著她的脈搏,並不說話,只是眉間的陰鬱之色更濃。看到他那個表情,瓊花娘子也明白了,歎道:“果然是大限快到了……”

“夫人——”沈諾急急地抬起眼眸,想說些什麼,卻被瓊花娘子給制止住了。瓊花娘子道:“你什麼都不用說了,你要說什麼,我都明白。其實也沒什麼,我多活了這麼多年,也夠本了,若煙那孩子也大了,這次若能順順利利地為她挑選個好夫婿嫁了,我在這世上也沒有什麼牽 掛了。”

她的目光溫柔地投向沈諾,笑了笑,伸手去碰觸沈諾的臉,喃喃道:“真的是很多年了,你都那麼大了……想當年我遇你和你母親時,你還是個嬰兒,連話都不會說……”

“當年若非夫人相助,家母必定流落他鄉,受盡顛沛之苦。”

瓊花娘子把手一揮道:“不提了,當年的事情就別再提了。只是舉手這勞而已,卻難為你記恩記了這麼多年。你這次能來我很高興,我心裏倒真是最喜歡你,若煙如果能嫁給你,我也就完完全全地放心了。”

沈諾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瓊花娘子注視著他,挑了挑眉道:“怎麼了?你似乎有心事啊?你不高興我這樣安排嗎?”

“夫人多慮了,沈諾只是在想,如何能讓夫人活得久點。其實也並非沒有辦法,只要……”

瓊花娘子笑了一笑,柔聲道:“不用了。依君草太過珍貴,與基浪費在我這麼一個風蝕殘年的老太婆身上,還不如去救其他人的性命的好,而且,你此番前來,不就是想問我要這株奇葩的麼?”

沈諾沉吟著,過了片刻才道:“可是我知道,這是秦門的傳家之寶,向來不給外人的。”

“所以才要你娶若煙埃你如果娶了她,就不是外人了,這依君草,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交給你。當然,究竟結果會怎麼樣,那還得若煙自己說了算,這點,我身為她母親,卻也不便勉強她。所以一切就要看你和若煙究竟有沒有緣分了。”瓊花娘子說著轉頭吩咐盈兒道:“去把小姐請來,就說我要介紹沈公子給她認識。”

“是。”盈兒應聲離去。

沈諾並不說話,他的目光看著瓊花娘子的手,卻似乎看在了很遠的地方。

瓊花娘子並沒有疏忽掉他的沈默,便道:“怎麼了?不要跟我說你怕難為情……”

沈諾輕笑了一下,淡淡道:“一時分神,令夫人見笑了。”

“說來你和若煙早就該認識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和你娘見面時,不是你不在,就是她不在,總是無緣一見。不過沒關係,這次說什麼都能見到了,也許是老天故意讓你們拖到現在,到男郎俊秀、女娃嬌美,雙方都已長成時才初度相見吧。”

沈諾放開了瓊花娘子的手,站了起來,道:“夫人不易太勞累,應該多多休息才是。”

“我哪能休息的下?明天就是百萃花會了,也是決定若煙終身大事之日,我說什麼都得親自到現場去看著啊!老實說,其他五位公子,除了慕容外,其他幾位我平日裏也只是僅聞其名,未見其人的。恰好趁著明天那機會全見一見,心中也好有個底。雖然派出去的人調查回來都說這五位公子人品絕對沒有任何問題,但是畢竟是關係到自家女兒後半輩子的幸福,得找個真正靠得住的才好。你別擔心我,我雖然不太舒服,但挨個一天半天的,還是可以的。”

沈諾笑了一笑,然後就聽見盈兒的聲音遠遠地從外面傳了過來,“夫人,小姐到了!”

佩環聲先自人而入,珠簾掀起處,沈諾看到了一雙盈盈秀目,那秀目的主人全身籠罩在一件輕紗之中,渾身的飄渺氣質,竟似已不在人間。

若煙,若煙,當真是如煙雲一般輕而靈逸。

“母親。”秦若煙目不旁視,只是走到瓊花娘子面前,輕柔又滿含深情地叫了一句。

“若煙,見過沈公子。”

秦若煙側過身子,卻仍不抬頭看沈諾,只是拜了一拜道:“若煙見過沈公子。”

沈諾還了一禮。一旁的瓊花娘子滿是期待的神情在看到這一幕時微微流露出了失望,但她仍是笑著說道:“若煙,前些天你不是還為一首琴譜裏的幾個地方不太明白在大傷腦筋嗎?沈公子精通琴律,正好可趁此機會請教一下埃”

秦若煙的睫毛輕顫了幾下,沈諾這才發現,這個女孩有著異常濃密的長長睫毛,由於她總是低垂著眼睛,因而那睫毛就在她光滑的臉上投下了一片陰影,很是嬌柔動人。

“回母親,那首曲子我已經學會了,所以,就不用麻煩沈公子了。”

瓊花娘子“哦”了一聲,便不再言語。空氣裏的氣氛一下子靜了下來,頗有些尷尬。

沈諾忽爾轉身對瓊花娘子道:“夫人,沈諾還有幾位朋友在客房裏相候,不便在此停留太久。如果沒其他什麼事的話,可否讓沈諾就此告辭?”

“啊,你要走了?”瓊花娘子看了看秦若煙,女兒的臉上竟然一片平靜沒什麼反應,心中不禁暗自歎了口氣,只好道:“也好,那麼若煙,你送送沈公子吧。”

沈諾忙道:“不必了,不敢勞煩小姐大駕。”

“有什麼關係,反正她也要回繡樓,正好順樓的。若煙,送沈公子。”

沈諾還待拒絕,那邊秦若煙已低低地應了一句,“好的,母親。”

兩人各自向瓊花娘子行了一禮才轉身走出小樓。一路上,輕風陣陣,吹得兩旁載種的水杉葉子沙沙響,靜謐的空氣流溢於兩個人的空間裏,隱隱透露著陌生的疏離。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沈諾依稀可見竹林前的客居時,秦若煙忽然開口了,“我聽說你曾經寫過一封信給我的母親,希望她能把依君草送給你,是嗎?”

沈諾沒有想到她會說話,而且一開口就是問這個問題,不禁呆了一呆。秦若煙又道:“依君草是秦家的傳家之寶,從不相贈外人,母親雖與你素有淵源,卻也不能應你所求。你這次來,若是娶了我,是不是就可以達成所願了?”

沈諾怔怔地望著她,目光中難掩驚訝,此時此刻,他無法肯定秦若煙說這番話的目的和用意。

秦若煙終於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意頗多鄙視,說道:“你認為你能如願嗎?”

沈諾把視線移轉了開去,前方不遠處有一朵芍藥花的花瓣在風中吹落,墜到了地上。

秦若煙道:“客房就在前面,恕我不再相送了。再見。”說罷逕自轉身離去。

秦若煙,眾人口中紛紛盛讚的名門淑媛,向來以謙和溫柔著稱,卻為何在這一刻表現得如此冷漠和不留餘地?

沈諾望著她的背影,瞳目深深,雖略帶驚奇,但更多的是複雜到不可捉摸的心事。

*****

“你呆呆地站在那裏幹什麼呢?”甜美的聲音遠遠的從風中傳了過來,沈諾回過頭去,就見藍心微笑著向他走來。

“怎麼了?似乎與你未來的准夫人——秦大小姐的第一次會面不是很順利啊,怎得一幅失神落魄的樣子?”

“你看到了些什麼?”

藍心笑道:“我只看見秦大小姐一臉冷若冰霜地離開,而我們的妙公子則一直盯著人家的背影若有所思,臉上的表情還很陰沈……你別否認啊,我說的可都是我所看見的真實情況。”

“你的眼睛沒有看錯,但是你的腦子卻想歪了。”沈諾笑了一笑,轉身往客房方向走去。

藍心跟了上去,邊走邊道:“說實話,秦大小姐的確很漂亮,剛才遠遠地看見她,五官雖不是很清楚,但是全身流露出的那種風華,真是令人驚豔。若不能娶得這樣美麗的女子為妻,身為丈夫的男子虛榮心也該是大大地滿足了吧?”

“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沈諾停下了腳步,回頭一臉正經地看著她。

藍心挑了挑眉毛,問:“哦,什麼問題?”

“你最近變得很另囉嗦。”

藍心聽後不禁愣了一愣,接著就聽得一陣大笑,一個聲音悠悠地響起,“沒錯沒錯!身為女人,最要不得的陋習就是多舌,這位姑娘看起來冰雪聰慧,怎也會犯這樣的錯誤?”

藍心扭頭看去,只見西邊不遠處,一個黑衣少年靠坐在抄手遊廊的欄杆上,嘴裏叼著根蘆葦,樣子顯得很是悠閒。這少年皮膚微黑,五官卻深邃立體,非常英俊,而且一雙眼睛烏溜溜的靈活之極。

藍心瞪著他,怒道:“你是誰?你知不知道身為男人最要不得的陋習就是偷聽別人說話?”

“錯!”少年把蘆葦從嘴裏取下來,沖藍心指了一指,道:“我不是偷聽的,是你們自己說話聲音太大,而我的耳朵又很不巧的分外靈敏,所以聽見了。”

“那麼你就該假裝什麼都沒聽見,非禮勿聽你不知道嗎?更不該多舌的來插嘴!”藍心停了一下,忽爾詭異地笑笑,道:“很好,看來不但男人的陋習,連女人多舌的陋習你也占齊了。”

那少年卻不生氣,只是笑嘻嘻地道:“耳朵和嘴巴長在我自己身上,我愛什麼時候聽就什麼時候聽,愛什麼時候講話就什麼時候講,你管不著。”

“無聊!”藍心輕啐了一聲,轉頭對沈諾道:“沈大哥,我們不要理他,走吧。”話音剛落,就聽得遠方傳來一陣叫喊聲,“不好了!有人掉到湖裏了!快來救人藹—”

藍心一聽,立刻朝聲音來源處趕了過去,她剛跑幾步,就見一黑一白兩道人影飛快地從自己身側掠了過去,正是那黑衣少年和沈諾。藍心腳尖一點,施展起輕功也追上前去。

跑到園林中部的那個大湖旁邊時,就見兩人在水中掙扎,高喊救命,其中一個已自沉入水中,湖邊站著幾個家丁,卻不懂水性,急得在一旁大喊跺腳。藍心剛待飛身上前相救,卻被沈諾一把拉住了,回眸看去,沈諾的臉上帶著種莫測高深的表情,沖她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那黑衣少年已飛入湖中,如一只大雁般在湖面上輕點幾下,一把撈起了還在湖面上掙扎的那名落水者,幾個縱躍飛回到了湖邊。這一連串姿勢相當美妙,速度飛快,當可稱得“翩若驚鴻”四字,沒想到這個外表看似吊兒郎當的少年,竟有如此絕妙的輕功!

與此同時,東方也飛來一人,縱身跳入湖中,“嗤”的一聲輕響,水花不起,已然鑽入水底。跟著聽得水聲輕響,湖面上盈盈蕩開一片旋禍,那人已托著一人浮出水面,不一會便爬上岸來。

幾個家丁連忙圍上前查看那兩名落水者的情況,黑衣少年救起的那人只是吐了幾口水出來,未見大礙,而另一人則已昏迷不醒。

沈諾走上前為那人搭脈,道:“他只是溺水,昏迷過去了,救得及時,所以沒什麼大礙,扶回房間去好好靜養半日,應當無事。”

於是便來了兩個家丁,抬著那落水者回房去了。餘留下的家丁對救人的兩人各拜了一拜,感激地道:“多謝葉大俠和慕容公子!幸好有你們二位及時出手相救,謝謝謝謝……”

藍心的眼睛立刻睜大了——葉大俠?難道這個黑衣少年是……

她把目光看向另一人,那人衣衫雖已被浸透,但是氣質仍是很高貴,只是人家還未看他,他臉已自紅了,神情極是窘促不安。藍心心中不禁暗暗道:“據聞慕容家的這位三公子,性格比女孩兒還靦腆,果然傳言非虛埃但想不到他的水性竟然如此之好!”

黑衣少年走到沈諾面前,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然向他伸出手去,道:“妙公子沈諾?果真聞名不如見面啊!我是葉移。”

藍心低呼了一聲——天!他真的就是人稱‘楚天一劍’的當今武林第一新秀葉移!剛才……剛才……實在是有點尷尬……

沈諾注視著葉移,伸出手去,“幸會。”

葉移轉向慕容承,笑道:“慕容公子,你的水性真是了得,在下佩服!”

慕容承的臉更紅,低聲道:“我……我……對不起,小弟要回去換衣服了。”說著竟匆匆走了。

葉移頓時怔住,詫異地扭頭問藍心,“我剛才說錯了什麼話了嗎?他為何見到我像見到老虎一樣?”

藍心格格笑道:“沒准你就是老虎,所以人家怕了你,嚇得趕快逃掉。”

“不一定,也許是因為有漂亮姑娘一雙漂亮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他想起自己一身狼狽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才匆匆離去。”葉移悠悠道,沖她眨了眨眼睛。

“你!”藍心頓時為之語塞。一旁沈諾微微一笑,道:“久聞葉兄大名,今日終得一睹風采,據說揚州百家樓內的十九年杜康陳釀很有特色,就讓小弟做東,大家一同前往把酒尋歡,暢飲一番如何?”

葉移大喜道:“太好了!我正嫌日子過得無聊,走走走,喝酒去喝酒去!”

“要說喝酒,怎能不叫上楚三哥一同前往?我們順帶叫上他吧。”說話間,二人把臂一起轉身走了。

藍心在後面跺了跺腳,叫道:“等一下!我也去!”

葉移扭過頭來,道;“我喝酒有個規矩,就是不喜歡和酒量差的人同席,否則喝到一半,那人若是吐了,或是醉了,還要人照顧,掃興得很!”

藍心“哼”了一聲道:“一樣,我也不喜歡和酒量差的一起喝酒,你我之間誰的酒量差只怕還不一定呢!難道你瞧不起女子麼?”

葉移斜著眼睛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終於道:“好,你來,我倒要看看一個女人的酒量能好到什麼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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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1 22:21: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月上柳梢,四人這才帶著幾分醉意的自百家樓裏搖搖晃晃地走出來。秦家的馬車在外恭候著,葉移卻擺一擺手道:“不,不坐車,這麼好的夜色,我們要走著回去。”

沈諾抬頭看了看天空,繁星點點,暖風輕拂,夜色果然極美,便點頭贊同道:“走走也好,順便領略一下此地風光,夜中觀景,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於是楚翼白雙手一拍,大聲道:“好,就這樣決定了!你們回去,我們自己會走回去的!”

車夫面有難色地看了一下四人,道:“這個……四位是貴客,萬一這路上有什麼差池……”

話未說完,楚翼白已不悅道:“怎麼,我們四個大活人難道還會走丟不成?你不要囉裏囉嗦的,回去吧,放一百二十個心,決計沒事!”

車夫無奈,只能趕著車自行回去了。四人踱步前行,兩邊街道旁的店鋪卻都已打烊,大街上行人稀稀寥寥,沒有幾個。

葉移走了幾步,忽地扭頭盯著藍心,藍心嚇了一跳,驚道:“你幹嗎這樣看著我?”

葉移卻笑了一笑,道:“我收回剛才的話,女人中也有酒量極好的……”

藍心仰了仰頭,滿臉得意之色,“那是當然,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小瞧女子!”

誰知葉移緊跟著下一句就是,“但是一個女人酒量再好,那也只是證明了她不像個女人。”

藍心眼睛一瞪,正好發火,就聽見鈴鐺聲響,街的那一端緩緩馳來一輛華麗之極的馬車,不緊不慢地自他們身旁趕過,繼續前行。

這輛馬車比尋常的馬車都長了一倍有餘,有八個輪子,由八匹馬拉著,趕車的車夫手中長鞭起落間,井然有序,一看就知道是一等一的好車夫。車廂前後四角都掛著一盞明燈,青銅燈座,水晶燈罩,任憑再大的風雨都吹不滅裏面的燭光,照得馬車前後的路一片明亮。而那車身的精巧,用料的講究,裝飾得華貴,更是非言語所能描敘!

這樣的夜裏,有這樣一輛馬車經過,著實讓人不得不感到好奇。一時間,藍心也忘了生氣,四人盯著這輛馬車漸漸遠去,直到它消失在街道的拐彎處才回過神來。

葉移首先噓了口氣,道:“據聞吹簫公子性好奢華,所到之處,一擲千金,美女如雲。而到目前為止,六公子裏也僅他一人還未到達,你們看,這馬車內坐著的會不會就是他?”

楚翼白苦笑道:“如果車裏真的是他,那麼看來光是在出場的派頭上,我們幾個人就皆不如他了。這樣的馬車,非一流的豪富人家,怎麼供養得起?你看到那八匹馬了沒有?如果我沒看錯,都是相當難得的千里快馬!主人卻用來拉車,實在可惜!”

藍心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搖頭道:“好奇怪,我的直覺告訴我,這輛馬車不會是吹簫公子的。”

“哦?為什麼?”葉移問。

“因為它很香。”

葉移和楚翼白都露出迷惑之色,一直在旁邊沉思著的沈諾此時卻忽然開口道:“是的,它的確很香。而且……而且這種香味我很熟悉,應該是獨屬於某人所有的……”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悅之色,好看的雙眉也微皺了起來,道:“如果我沒猜錯,等會我們到秦府門口時,還能見到這輛馬車。走吧!”

沈諾揮了揮袖,加快腳步往前走了過去,其餘三人對視了一眼,當即也跟了上去。原本悠閒自在地準備遊樂一番的心情因這輛馬車的出現與沈諾不尋常的反應而蕩然無存。

果不其然,當四人走到秦府門口時,真的看見那輛華麗的馬車停在大門口處,秦府的家丁們正在從裏面陸續搬東西出來。

藍心瞪大了眼睛,驚呼道:“天啊!不會吧?棋盤、書籍、香爐、梳妝盒、臉盆、被褥、枕頭……還有碟子碗筷……天啊!連這些都是自備地帶著?太誇張了吧!”

沈諾走了過去,馬車的門大開著,裏面卻已沒有了人。車內物品之舒適精緻,當真令人歎為觀止。

葉移問家丁,“請問這車裏來的都是什麼人?”

家丁的臉色有點難看,但仍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葉公子,來的是吹簫公子。”

沈諾在聽到這句話後臉色頓時變了一變,有點驚訝,但先前的陰沈與不快卻很明顯地緩和了下來。

藍心奇道:“原來真的是吹簫公子?那這位小哥,你的臉色為什麼這麼氣憤?出什麼事了?”

那家丁握緊了拳頭,悶了半天才道:“吹簫公子……他,他是來我們秦府,準備娶我們家小姐的,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帶別的女人光明正大地來這呢……”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回事。葉移笑了笑,道:“吹簫公子還是那麼我行我素,葉移平時也自認夠放蕩不羈了,可也不敢在這種情況下仍毫不避諱地帶著女子登堂入室啊!”

楚翼白道:“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回房睡各自的覺去吧。”

沈諾走了幾步,卻又回頭看了一眼那輛馬車,藍心跟在他身旁,低聲道:“沈大哥,你在懷疑什麼?你認為是程姑娘來了?”

沈諾慢慢地搖了搖頭,道:“是我多心了。”

藍心笑道:“也莫怪你多心,我剛才聞到馬車裏傳出的那種香味時,也懷疑是程姑娘來了,那是桃花香。而且看那馬車裏的佈置和物品,也多是女子所用之物。”

“那孩子……比較任性。”沈諾喃喃道,不知是說給藍心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她做出什麼事來,我都不感到奇怪。但是,如果她這次真的來揚州……如果她真的來了……“

“如果程姑娘真的來了,我準備怎麼辦?”藍心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沈諾的臉。

沈諾的目光中紊亂之色一閃而過,又複平靜,他沒有答話,逕自向門內走了過去。在那樣的夜色中,他的背雖然仍挺得很直,但腳步卻在虛浮中透露了某些複雜的心事。

*****

藍心推開窗子,晨曦溫柔地瀉滿了一屋子。今天是個豔陽天。

她剛把手收回來時,就看見了葉移。黑衣的葉移坐在前方不遠的一棵樹上,懶洋洋地靠著,似乎在閉目養神,藍心沖他吐了吐舌頭,緊跟著下一步就看見葉移在瞬間從樹上飄了過來,到了她面前,兩人隔著窗子,距離卻超乎想像的近。

藍心的臉微微一紅,剛想退後幾步,就看見葉移的手伸了過來,遞給了她一枝桃花。桃花鮮豔欲滴,上面還帶著清晨獨有的寒露。

藍心挑了挑眉,道:“哪來的桃花?”

“院子裏折的。”

“花兒好端端地長在樹上,幹嗎折它?真是辣手催花。”藍心嘴裏雖是這樣嘀咕,但是轉身就將那株桃花插入了桌上的花瓶裏。

“喂,有個大消息,你聽不聽?”葉移縱身一跳,坐到了窗臺上,兩隻腳依舊蕩來蕩去,顯得又隨意又散漫。

藍心的眼珠轉了一轉達,道:“好像曾經聽某某人說過多舌不是件好事的,沒想到葉大公子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哦。這類八卦新聞,你愛說,我卻不愛聽呢!”

葉移沒有臉紅,依舊笑嘻嘻地道:“好吧,你不聽,是你的損失。不過剛才在院子裏看見吹簫公子了,他身邊帶著的那個女子當真是嬌勝桃花,也弱勝桃花……”他跳下窗子,轉身就要離開。

但藍心一聽這句話就頓時臉色變了,急聲道:“等等!你說什麼?你早上時看見吹簫公子和他昨天帶來的那個姑娘了?”

“某某人不是剛還說過不愛聽八卦新聞的嗎?”葉移沖她眨眨眼睛。

藍心眉毛一揚道:“我反悔了行不行?告訴我,那個姑娘長什麼樣子?”

“真是美女相妒啊,你希望聽到怎樣的答案?”

藍心皺眉道:“你很囉嗦呢,你說不說?不說就算了,反正過一會兒,百萃會展上我也能看見的。”

說著伸手要關窗子,葉移忙伸手卡住了窗戶,道:“不要著急啊,我來本就為了告訴你這件事的。看來要恭喜沈諾與你堂哥又少一位競爭對手了,依我剛才所見吹簫公子對那女子的神情態度,他恐怕是無心再娶秦大小姐了。”

“哦?”藍心滿臉驚詫,“素聞吹簫公子一向高傲,不把天下女子放在眼裏。那個姑娘到底是怎生模樣,居然能令這樣的人傾心?”

她的視線四下遊動時,恰又看見葉移滿臉玩世不恭的笑容,當即展齒一笑,調侃道:“葉大公子,你好像也該高興埃何止是沈大哥與我三哥少了一個最強的競爭對手,對你而言,不也是一樣的麼?你們六人中,吹簫公子在外貌上最是出眾,少了這麼一號強敵,葉公子的武功就更見風采了!”

葉移笑了笑,道:“我此番來揚州,其實並不是真為婚事而來……”剛說到此處,隔壁的門就打了開來,沈諾一身白衫飄逸,神清氣爽地走了出來,道:“兩位相談事情,難道就不能換個更好的地方麼?如此隔窗相對,咫尺天涯,似有不便埃”

葉移聽了還沒什麼,藍心卻是臉色一紅,立刻“啪”的關上了窗子,再無動靜。

葉移把目光移向沈諾,沈諾卻一臉無辜地展了展手。

葉移道:“沈兄,我打攪到你睡夢了麼?”

“沒有。”

“那你為何不能繼續安睡,反來打攪我與人談天?”

沈諾呵呵一笑,道:“很簡單,因為我餓了。”

話音剛落,就聽中間那房間的窗子一把推開,楚翼白的腦袋探了出來,道:“我忍在屋子裏半天了,不敢出聲,就怕打攪葉兄和心兒談天,可是,我也餓了!”

葉移頓時怔在了那裏。

小徑那端,青衣家丁及時趕到,“各位貴客都已起了?太好了,夫人在‘沐陽水榭’備下了晨宴,請各位公子前去。”

一時間,沈諾看看楚翼白,楚翼白看看葉移,葉移又看看沈諾,三人一起大笑了起來。楚翼白走出來,身上也已打扮得整整齊齊,看來果然起了有段時間了。他走過去敲了敲藍心房間的窗子,“心兒,還不出來麼?”

門“嘰呀”一聲打開,藍心盈盈地出現在房門口,神情自若地全然不似剛才那般尷尬與害羞。她用漂亮的眼睛一瞥眾人,道:“幹嗎愣著?走啊!遲到可就失禮了。”

沈諾與葉移相視一笑,便跟在她身後走了過去。此時雖然時候尚早,但園內的遊人已絡繹不絕,一路走過去,就見到許多人帶著各自培植的花卉在等候著。

藍心好奇地問道:“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家丁答道:“回藍姑娘,他們這是在領號,每個參賽之人領取一個號碼,等會評委們來了,只看花號,不看主人之名。這樣可以杜絕作弊,顯得賽事公正。”

“哦,原來如此。”藍心點了點頭,四人繼續走過大橋,沿著條白石小徑彎彎曲曲地到了湖的南邊,湖上水榭歌台,美奐絕倫。

剛走到近處,就聽水榭內傳出一清脆悅耳的歡呼聲道:“夫人,沈公子他們來了!”接著盈兒就輕快地走了出來,伸手挽起了竹質紗簾,道:“各位請進,夫人剛還說著讓我去相請呢。”

水榭大廳中,晨宴早已一字排開,各色糕點美味擺滿了長長的桌子。瓊花娘子立在臨湖的窗前,默默地注視著窗外的景色,雙眸中隱隱透露著某種哀愁,但是轉過身來看著沈諾等人時,哀色就已褪去,換上了一抹笑容,“昨夜睡得可好?這麼一大早就將各位叫醒,是不是太失禮了?”

“哪里,我們讓夫人久候,失禮的是我們。”

瓊花娘子招呼道:“那麼大家就請入座吧,不要拘束,就當是在自己家裏一樣好了。這些早點,都是特地請了揚州最有名的‘月桂坊’的名廚做的,趕快趁熱吃,嘗嘗這號稱揚州的第一廚的手藝。”

楚翼白大喜道:“夫人真是瞭解楚某,知道在下好的就是一個吃字,早聞月桂坊之盛名,沒想到在秦府之內也能嘗到,太棒了!”

眾人紛紛微笑著入座,藍心環視了一下四周,道:“夫人,為何只有我們幾人?其他幾位公子呢?”

瓊花娘子道:“我已派人去請了,不一會兒便來。”正說著,就見一家丁匆匆來報導:“夫人,小的剛才去請吹簫公子,他的侍從們說他一早就出去了,現不在府內。”

“哦?那些侍從可有說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家丁道:“這個……他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午時前應該會回來的。”

瓊花娘子目光中微微掠過一絲不快,藍心瞧在眼中,心裏暗道:“吹簫公子怎的如此無禮?難道真的是擺明瞭告訴瓊花娘子他無心娶秦若煙嗎?”

不一會,又一個家丁來報,“夫人,慕容公子與史公子都不在房內。”

瓊花娘子驚道:“不在房內,那去哪了?”

“不知道,他們帶來的那些僕從們都不清楚。”

瓊花娘子沉吟了片刻道:“去把李管家請來,我有話問他。”

一時間,水榭裏的氣氛開始變得怪異了起來,由雨欲來風滿樓,一種似乎出事了的危機感在每個人的心頭彌漫了開來,藍心看了看眾人:瓊花娘子的臉色有點陰沈,看起來很不高興;沈諾仍是清清淡淡的似乎未把此事放在心上,楚翼白睜著兩隻大眼睛四下張望,滿臉好奇;而葉移的唇角則掛著一絲微笑,似乎成心來看熱鬧的。

藍心暗歎一聲,“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三位公子在這麼關鍵的日子裏一起不見?等會百萃大會開始時,他們趕得及回來嗎?”

她咬了咬唇,忽然用胳膊輕撞了葉移一下,低聲道:“你笑得那麼鬼,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沒有,我怎麼可能知道些什麼?”葉移雖然這樣說,但還是笑嘻嘻的。

藍心皺眉道:“不肯說?那就算了。我知道你知道。”

葉移低歎口氣,道:“我真不騙你,實在不知道他們去了哪,不過,我早上倒是看見一些事情,剛才想告訴你的,卻被他們給打斷了。”他瞥沈諾和楚翼白一眼。

“你看見了什麼事情?”

葉移正待開口,那名姓李的管家就來了,還沒來得及行禮,瓊花娘子便道:“慕容公子和史公子他們去子哪,你可有留意?”

李管家想了一想,回答道:“稟告夫人,慕容公子和史公子的行蹤小的實在不知道,不過吹簫公子是一早就坐了馬車出府的,說是看天好,出去踏踏青,會趕在百萃大會前回來。”

“你是怎麼管家的?貴客去了哪里都不知道!”瓊花娘子輕叱了一句,滿臉不悅,“萬一他們出事了怎麼辦?叫我如何向慕容世家和史太傅交代?還不快派人去找!”

“是。”李管家立刻退了出去。

沈諾道:“夫人不要著急,他們也許和吹簫公子一樣,一時興起出去踏青了,會趕回來的。而且慕容公子武功不俗,即使遇到什麼,也能自保。”

“唉——”瓊花娘子長歎了一聲,喃喃道:“我就怕不是這個原因……不知道為什麼,我這幾天總有不祥的預感,似乎這次百萃節上定會出事……”

藍心扭頭對葉移道:“你究竟早上看見了些什麼?快說出來,讓我們心裏有個底啊!”

瓊花娘子抬眸往葉移看了過來,道:“葉少俠看見了些什麼?早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葉移猶豫了一下,道:“好吧,如此看來非說不可了。其實我並不知道他們怎麼會不見的,我早上在院子裏散步時看見吹簫公子和他昨日所帶來的那個女子在一起,那個女子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她說:‘你其實已經知道了,為什麼什麼反應都沒有?’吹簫公子沈默了很久後說:‘如果是你希望的,我會幫助你。’然後他轉身就走,那個女子跟了上去,兩人就離開了。他們前行的方向,正是慕容承與史諍明的客房。”

沈諾突然站了起來,藍心立刻也站起來,伸手去拉沈諾,卻還是慢了一步,藍心叫道:“沈大哥——”

沈諾的背影在水榭門口停了一停,道:“我會回來的。”說罷便離開了。

楚翼白一臉愕然,“沈諾是怎麼回事?他幹什麼去?”

藍心的臉上浮現出一層憂色,低聲道:“豔如桃花,也弱似桃花……豔如桃花,也弱似桃花……難道,真的是她?”

“是誰?難道你認識那個女子?”

“葉移,那個女子是不是非常年輕,有著很蒼白的皮膚,和一對異常黑亮的眼睛,弱不勝衣,卻舉止間靈氣逼人?”

葉移想了想,道:“好像是這樣……那五官精緻得仿佛畫上去一般,當真是美絕人寰!”

藍心低吟一聲,跌坐回了椅子上,喃喃道:“天!真的是她?為什麼……為什麼這麼死心眼呢……”

這下連楚翼白也明白了,驚訝道:“你們在說的……難道是程姑娘?她也來了!她來這幹什麼?她不是有病需要靜養不能遠行的嗎?”

瓊花娘子靜靜地聽著這一切,忽然低低地歎了口氣,卻什麼話都沒有說。

*****

襲雲軒內,女子的素手拈起月季花瓣,再輕輕抖落,點點灼紅漂浮在清水盆上,一如灑落的心。象牙梳子在水中蘸了一蘸,從烏黑濃密的發絲間輕滑而下,柔柔,又細細。

“小姐,花會馬上就開始了,你打扮好了嗎?”

“小姐,夫人讓我來催你。”

“小姐,你怎麼了?你都梳了一個時辰了……”

侍女的手伸過來,想接過女子手中的梳子。女子避了一避,眉宇間凝鬱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使得整個臉龐都失去了平日的風采。

“小姐……花會已經開始了,你真的不出去了嗎?”

象牙梳終於停了下來,女子的容顏在銅鏡中忽明忽滅。

“去,當然去,我為什麼不去?”

似乎是自嘲,又似乎是悲傷,女子的唇角輕輕勾起一抹微笑,優雅高挑的身姿盈盈站起,打開門,耀眼燦爛的陽光瀉滿了整個屋子。走出去,她的肌膚在陽光下散發著淺淺一層如玉般的光澤。

——秦若煙,秦府大小姐,江南第一美人瓊花娘子的獨生愛女,在這一刻,她的目光中閃爍著一種複雜之極的神色,那,幾近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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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1 22:21: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陽光愈見燦爛,但是坐在評判席上的諸人卻各自滿懷心事,那爭奇鬥豔的百種名花,也仿佛在這樣的日子裏失去了光彩。

瓊花娘子靠坐在軟椅之上,神情雖仍鎮定,但眉宇間亦可見幾絲憂慮。

——六位公子,此刻卻僅僅只有兩位坐在席上,不知算不算是對她此次選婿之舉的最大嘲諷。

“也許我真的是老了……”瓊花娘子低歎了一聲,向身旁的李管家揮了揮手,李管家會意,當即高聲道:“百萃大會現在開始——”

不知底細的參賽者們頓時起了一陣歡呼,幾位德高望重的評委陸續亮場,對著幾百株名花品頭論足,一時間,場景倒也頗為熱鬧。

藍心坐在楚翼白身旁,目光四下遊弋,卻怎麼也沒看見沈諾的身影。

葉移發覺了她的焦慮,便低聲道:“沈兄說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的,你不需要這樣擔心。”

“我擔心的不是他回不回來的事,而是……”藍心欲言又止,神情更是不安。

“你們剛才說的什麼程姑娘,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藍心剛說了一個字,就眼睛一亮看見了沈諾,立刻迎上去問道:“沈大哥,怎麼樣?”

沈諾的臉上沒有太強烈的表情,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什麼都不說的在位置上坐了下去。

藍心又跟上去問道:“你什麼都沒找到,是嗎?”

“等著吧。”沈諾道。

“等?”藍心挑起了眉。

“嗯。”沈諾將身子往後一靠,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

藍心見問不出什麼,只得咬咬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葉移笑了笑道:“一無所獲吧?”

藍心眉頭一皺,道:“你難道覺得我是在自討沒趣?”

“錯,我可沒這樣認為,基本上我也最是喜歡看熱鬧和管閒事,只是你這次卻用錯了方法。”

“用錯了方法?你指什麼?”

葉移看了看沈諾,低聲道:“你認識沈諾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早該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如果決定什麼都不說時,誰都休想從他嘴裏聽到一個字。而他又把自己的心藏得太深,許多東西只會自己默默一個人扛著,因而很多時候就顯得有點故作高深。”

藍心出了會神,歎氣道:“我何嘗不知道呢?只是……只是這次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那麼好奇,那麼多心,那麼想參與一腳……罷了,關卿底事,我也安安心,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吧。”

葉移哈哈大笑道:“好一句關卿底事,本來就如此。”

百萃花會已進行了半個時辰,那三位公子仍是沒到,而那邊的評委們已經評出了前三甲的名花。李管家走上台來恭聲道:“夫人,三甲已評出。”

“捧上來。”

當下有幾個家丁捧了三盆花上來,很小心謹慎地放在了臺上。花朵嬌麗,在那一刻擦亮了眾人的眼睛。

李管家一一介紹道:“這盆是來自琉球的蘭花,葉短而寬,形如彩蝶,名蝴蝶蘭,屬蘭中珍品,極為罕見,能培植到這個地步,非十載之功不得;這盆是桂花,因為它色澤鮮紅如狀元之袍,故名狀元紅,又稱‘真紅桂’;這盆芍藥就是極其稀罕的‘湖水蕩霞’,三屆花展以來,此卉還是首次亮相!請夫人做最後定奪。

瓊花娘子站了起來走至花卉處,一一細看,驚喜道:“沒想到真的能見到湖水蕩霞!而且難為主人栽培得如此完美,葉盈而綠,花美而嫩,當真是珍品中的珍品!本屆花展當屬此花為魁!”

李管家轉頭朗聲道:“現在宣佈,本屆百萃花會裏的魁首就是這株——”

“且慢!”一清越激昂的聲音遠遠的從人群中傳了過來,在這喧雜之中,每個人仍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眾人朝那聲音來源處看了過去,只見那輛華貴的八輪馬車竟遠遠走來,在三丈外停下了。

葉移失笑道:“史簫公子終於姍姍來遲了啊,遲到也就罷了,還猶抱琵琶半遮面……好玩!好玩!”

但他立刻就笑不出來了,因為當車門打開時,緩緩走下車來的竟不是吹簫公子,而是另一個翩翩少年!

只見那少年青衫玉冠,容顏俊美,全身上下的服飾配合得無一不妙,都是精緻優雅到了極點,他所走到之處,人群都不自覺地往後退讓,讓出一條小路讓他走了過來。

然後葉移就看見藍心的臉變得啼笑皆非,而沈諾卻冷冷地盯著那少年,目光閃爍間可見怒意。

李管家被那少年一搶白,頓時忘了說下去,到此刻才回過神來,轉頭求救般地望著瓊花娘子,瓊花娘子處變不驚,淡淡一笑,道:“這位公子,有何指教?”

青衣少年走到台前,立定,“啪”的一聲展開了手中的玉骨扇,扇面以整塊的犀角雕成,一看就知價值不菲。少年輕搖摺扇,道:“指教不敢,只是堂堂百萃大會,魁首卻不是花中之王的牡丹,在下不服。”

瓊花娘子沈默了一下,道:“那公子認為呢?本次花會上難道還有其他牡丹可比得上這盆湖水蕩霞麼?”

少年微微一笑,合上了摺扇,沖身後打了個手勢。

馬車門又打了開來,兩個藍衣書童抬著一盆花走了下來,一路抬過來,路兩旁的人盯著那盆中的花卉,都不禁發出了驚歎聲。

青衣少年一指那盆花,很得意地笑了一笑,道:“這盆牡丹,夫人可知名叫什麼?”

瓊花娘子凝視著那盆花,臉上流露出驚訝和不可思議的神情來,過了許久,方長長一歎,道:“我一生愛花,今得見雪源,此生無憾矣!”

青衣少年拍手笑道:“夫人好眼力!不錯,這盆牡丹就是傳說中的神品——‘雪源紅花’!不知各位認為此花是否能蓋過湖水蕩霞,奪得此屆花會的魁首呢?”

一時間,人群裏起了陣陣波動,幾個評委互相商量了一下,其中一個站了出來,道:“夫人,我們一致認為,這盆雪源紅花應在湖水蕩霞之上。”

青衣少年笑得更歡,他的目光一直鎖定在瓊花娘子臉上,再也不看其他人。

瓊花娘子道:“既然評委們這樣說,那當然是聽他們的意見,李管家——”

李管家點了點頭,高聲宣佈道:“雪源紅花奪得本屆花會的魁首——”

人群雀躍著,卻仍不肯散去,只因大家都知道,本次花會是副,選婿才是重點戲,而現在看來,六位公子卻只到了三位,怎不令人好奇?

瓊花娘子看著青衣少年,道:“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少年一笑,目光有意無意地瞥了沈諾一眼,回答道:“在下姓程,單名一個憫字。”

他展顏歡笑間,秀氣的雙眉,明亮的眼睛,以及縈繞在臉上那種逼人的靈氣,竟已不是一個“美”字所能表達得盡!

葉移看著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來,不由得大吃了一驚,剛待跳起來時,藍心的手伸了過來拉住了他的衣袖,回頭看去,藍心朝他搖了搖頭。

——怎麼回事?

——靜觀其變。

兩人視線一交集,便已知了各自的意思,葉移便沈住氣,靜看接下去事情的發展。但震撼感仍在心頭餘蕩不止,原因無它,只因這個叫程輕衣的少年,竟就是吹簫公子昨日帶來的那個女子!

瓊花娘子毫無覺察,依舊溫柔地笑道:“公子可否說說你這盆雪源紅花的來歷?是怎麼培植出來的?”

程輕衣輕搖摺扇道:“這盆雪源紅花乃是我自一老翁那購得。 本來在下此次帶來的是一株極品虞美人,但是後來想想,花會花會,百花之王乃是牡丹,當然要以牡丹車魁才名正言順。”

她停了一停,高聲道:“在下願以這盆雪源紅花,和手上這把犀扇為聘,向夫人提親!”

她這幾句話說得很是清楚,在場的眾人都聽到了,頓時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沒想到這個青衣少年竟然也是為秦若煙而來!他難道不知道候選人已經選定了嗎?

人們在小聲嘀咕,卻又很樂見這樣的意外發生,實在是驚喜連連。

藍心的目光向沈諾看去,沈諾眼中的怒意已經消失不見,換而代之的是一臉的疲 憊,他再度閉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養神,似乎對接下去會發生些什麼事全不關心。

瓊花娘子好奇道:“公子竟也是為若煙而來?可以說說緣由麼?”

程輕衣笑了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早聞秦姑娘豔華無儔,美絕天下,心不勝仰慕之,千里而來但求有緣,即使最後落選,也不枉我為情一字奔波。”她說最後一句話時,語音變的有點沙啞,但立即又恢復了清越道:“此刻見到夫人,就知傳聞非虛!夫人如此美麗,可想而知秦姑娘的絕世風采。”

瓊花娘子微笑道:“但只聽傳聞,就千里而來,終身大事如此輕率,公子不嫌莽撞了些麼?”

“夫人的話很有道理,只是——”程輕衣秀目掃視了一下臺上的諸人,接著道:“難道這幾位公子,都是曾經見過秦姑娘,知道秦姑娘的品性操守,對一切都瞭若指掌後,才趕來揚州求親的麼?”

瓊花娘子的臉色不禁一變。

程輕衣又道:“夫人勿需氣惱,程憫只是隨口做個比較,失禮之處,還望海涵。我知夫人要求甚高,選中的六位候選女婿也各個是文采風流,一時俊傑。在下雖不才,但自認除了武功與醫術外,其他皆還過得去,夫人可出題考我,莫讓我什麼都沒展示,就被三振出局。這樣對我來說,是不是不太公平?”

瓊花娘子道:“公子如此自信,必有過人之處。只是現在大局已定,半途加入,似乎不合情理……“

程輕衣大笑,摺扇一指空著的座位席,道:“大局已定?那為何此刻我只見到三位公子,另外三位呢?”

瓊花娘子頓時為之語塞,一時間氣也不是,答也不是,渾身都起了一陣顫抖。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音道:“夫人,小姐來了!”

後臺的簾幕掀起,伴隨著眾人期待的目光,在一片驚豔聲中,秦若煙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她今天身穿著一襲淺藍紗衣,看上去就像一個遙遠而清雅的夢。

程輕衣盯著她,眼睛裏竟浮起了一層淡淡的霧色,怔立了許久,才帶著幾分悽楚的喃喃道:“秦若煙……秦若煙……江南第一美人……真的是第一美人……”她的目光移向了沈諾,第一次那麼專注那麼專注地投視在他的臉上,但是沈諾閉著眼睛,沒有看她。

秦若煙盈盈一拜,道:“母親。”

瓊花娘子輕籲了口氣,換上了副笑容,“若煙,快坐到娘身旁來。怎麼神色有點疲 憊啊,難道昨晚沒睡好?”

秦若煙輕輕一笑,道:“沒什麼。”

程輕衣望著沈諾,目光變幻不定,最後忽然一變,又恢復了堅毅,她逕自走到秦若煙面前,行了一禮,朗聲道:“秦姑娘,在下程憫。”

秦若煙略帶幾分驚詫地看著他,但仍是站起來還了一禮,道:“程公子好。”

程輕衣道:“秦姑娘,我剛才向您的母親瓊花夫人提親,以這株雪源紅花與手中摺扇為聘,被您的母親婉拒了。那麼現在我再問一次,姑娘可同意這門婚事?”

秦若煙睜大了眼睛,還未有所反應,一旁的沈諾突然站了起來,喝道:“夠了!”

藍心低低地歎了口氣——他,終歸是沉不住氣了礙…

沈諾走至程輕衣面前,一個字一個字地道:“適可而止吧!這麼荒唐的事你都做得出來,真是讓我失望到了極點!”

程輕衣沈默了許久,才回答了一句,“我也對你很失望。”她挑起了眉,直直地盯著沈諾,目光毫不退讓。

秦若煙看著兩人,皺眉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程輕衣扭過頭,將手裏的摺扇遞給了她,急聲道:“秦姑娘,你看看這把扇子,你會答應我的請求的,是嗎?”

“我說夠了!”沈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著她準備離開。程輕衣邊掙扎邊叫道:“秦姑娘,你答應我!答應我!”

就在拉扯之間,秦若煙叫道:“住手!”

沈諾鬆開了手,回頭看她,只見秦若煙怔怔地盯著手中的那把犀角摺扇,神情竟是非常激動,目光中淚光盈盈,竟似要哭出來一般。

“這把扇子……怎麼會在你那?”秦若煙的聲音像是浮在水上。

“這個你不需要管,你只是給我一句話,願不願意嫁?”程輕衣剛說完,沈諾就“啪”的打了她一記耳光!

這下,眾人都愣住了。

藍心低呼道:“天啊!完了……怎麼會這樣?”

葉移也皺起了眉頭,低聲道:“不管怎麼說,對方也是個女孩子,沈諾居然下得了手打她耳光,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

一直處於莫名其妙狀態中的楚翼白直到此時才回過神來,問了句,“啊?這個人是女的?”

時間在靜謐中凝固著,所有的思維都停止在那一?那,僵持住,然後慢慢地散開,就像一滴水,凝結到足夠的重量才滴落,然後濺起了層層波紋,一圈圈地擴散開去。

程輕衣撫摸著臉上被打過的地方,那兒生生地疼著,這記耳光打得真是不輕。

她的表情從不可思議的驚訝,到氣憤,到怨恨,再到幽怨,到了最後時,卻變得異樣平靜。

她的目光慢慢地從沈諾的手往上看,看過他的衣袖,肩膀,脖子,下巴,鼻子,最後才看到他的眼睛。沈諾的眼睛裏是後悔與心痛融合在一起的神色。

程輕衣看著那樣的目光,唇角卻勾起了一抹微笑,如月光般的微笑,卻比月光更令人驚豔,“你那麼惱羞成怒幹什麼?你在害怕?你害怕些什麼?你怕我搶走你的未婚妻?你就對自己那麼沒信心?你難道認為我可以比你更出色,贏得美人芳心?”

她繼續笑,笑得張揚而放肆,“沈諾啊沈諾,你是我的老師,我所知的一切都是你教的,這裏的其他人縱然不知道我的底細,你——還不知道麼?”

楚翼白的眼珠都快瞪了出來,驚叫道:“什麼?他就是程大小姐?”這句話叫得太大聲,大家都聽到了。

程輕衣深吸了口氣,一把扯下了頭上的玉冠,長發散披下來,襯著她光潔剔透的臉龐,即使是身旁站著位清麗絕俗如梨花的秦若煙,都不能奪去她一絲一毫的風采。

桃花女子,嬌豔與柔美並重,而那眼眸中的華韻,卻比任何東西都惑人心魄。

瓊花娘子看看沈諾,又看看程輕衣,忽笑了笑,柔聲道:“程姑娘,你既然是個女子,就不該來摻和選婿之事。如此調皮胡鬧,莫怪你師父會生氣。好啦,諾兒,你也不要太責怪她,小女孩一時好玩而已,大家一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吧。”

沈諾靜靜地凝視著程輕衣,道:“他們去了哪里?”

程輕衣側過了臉,眼睛瞧著地面,閉口不答。

“你不要再胡鬧了,告訴我,吹簫公子他們去了哪?”沈諾加重了語氣。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沈諾挑起了眉,沉聲道:“你怎麼可能不知道?誰都看見了吹簫公子早上與你一起出去的!”

一聲驚呼發自秦若煙的口中,她的手一顫抖,手中的犀角摺扇就“啪”的跌到了地上,斷成了兩截!

瓊花娘子驚道:“若煙,你怎麼了?”連忙扶著女兒在椅子上坐下。秦若煙也不說話,只是愣愣地望著地上的斷扇出神,過了片刻才抬眸看向程輕衣,低聲道:“你……這把扇子為什麼會在你的手裏?”

程輕衣咬了咬唇,臉上顯出了冷漠的神色,淡淡道:“你認為呢?”

“是……他給你的?”

“當然。”

“他……他竟然這樣對我……他竟然這樣對我!”秦若煙忽然掩面飛奔而去,淺藍色的紗衣在風中飄舞,紛亂一如女子受傷的心。

女主角的失態離場在人群裏引起了一陣騷動,眾人紛紛猜測著其中的原由與利害關係,一時間,場面亂成了一片。

沈諾的目光從躁亂的人群中收回來,再盯向程輕衣,“這就是你所要的?這就是你希望得到的結局?把一切都顛覆、摧毀,看著別人傷心哭泣你就覺得快樂?你如果認為這樣做了就能阻止一些事情的發生,那麼我告訴你,程輕衣,你想錯了,錯得一塌糊塗!”

他轉身,輕輕地飄下臺去,白衣在風中拂了幾下,就已不見人影。程輕衣注視著他離去的方向,緊緊地咬著下唇,血一絲絲地從齒間滲透出來,與她蒼白的臉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對比。

藍心站起來走了過去,將一方手帕遞到了她的面前,低聲道:“這又是何苦呢?明知沈大哥會不高興的,可你還是做了……現在他果真生氣了,你又拿自己的身體糟蹋出氣,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快把唇上的血擦了吧。”

程輕衣搖了搖了頭,並不去接,她抬起眼眸望著藍心,緩緩道:“藍姐姐,我真的是做錯了麼?”

藍心不回答,但臉上的神情卻說明瞭一切。

程輕衣忽爾又笑,她的笑容飄忽地像朵捉不住的雲。

“你不會明白的礙…”程輕衣幽幽地開口,“藍姐姐,你不會明白我,永遠不會。”她慢慢地轉身,走下臺去,所到之處,人群又紛紛讓出了條路給她。

程輕衣走到馬車門前,停了一停,轉頭又道:“你們最好把那把斷了的犀角扇再拿去給秦姑娘好好看一下,否則錯過了不要怪我,我是已經將東西與話都帶到了的。”

說完這句話後,她便上了馬車,車夫揮起長鞭,馬車轉了個彎,揚長而去。

楚翼白愣愣地望著這一切,仍是迷惑萬分地道:“程大小姐是怎麼了?沈諾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都看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葉移笑了笑,道:“何必追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只當是看了場戲好了,儘管這戲的過程並不太令人愉快。但,的確是精彩絕倫!”

藍心瞪了他一眼,啐道:“惟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她走過去,拾起了地上的那兩截斷扇,打開來合在一起細細地看,扇面上雕刻著一幅山水,除了特別精緻點外並沒有其他什麼出奇的地方。

藍心將扇子遞給瓊花娘子道:“夫人還是把這個帶回去讓秦姑娘再好好看看吧,我想程姑娘剛才說的那最後一句話必定是別有深意的,也許裏面真的有什麼玄機。”

瓊花娘子歎了口氣,低聲道:“沒想到……竟然會弄成現在這種一團糟的情況……也罷,盈兒,把這個拿去給小姐,是留是扔,由她定奪吧。”

藍心禮貌地笑笑,剛想回身,瓊花娘子又道:“藍姑娘,我有些話想問問你,方便後廳一敘麼?”

藍心遲疑了一下,道:“夫人,其實我並不是太清楚……”

“沒什麼,不要緊張,我只是想聽聽你的意見。”瓊花娘子露出懇切的目光,柔聲道:“你不一定非說不可的。”

“那……好吧。”藍心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下來。

瓊花娘子站起來,牽起了她的手,拉著她朝後廳走去。

藍心回望了依舊亂糟糟的花園一眼,道:“夫人,可是百萃大會還沒有……”

“你認為到這種地步,這個選婿大會我還能進行得下去麼?”瓊花娘子淡淡道,語氣卻聽不出是諷刺還是悲哀。

藍心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抬頭看天,天空是一種介乎明暗間的暗藍色。

——真不知道……沈大哥和程姑娘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為什麼他們之間關係竟會如此的微妙和奇怪?真的僅僅是師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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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1 22:22: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很多事情究竟是怎麼開始的?似乎已不得而知,只是回憶起過往的每一時每一刻,浮現起的僅僅只有幾個經典的畫面,就那麼深那麼鮮明地印在腦海中,細微得連彼此眼中的神色、衣襟上的褶皺,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黃昏,忽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絲隨風輕揚,既不痛快,也不纏綿。仿佛僅僅只是那麼一種輕輕飄忽著的紛亂,糾攪了跌盪起伏的心。

程輕衣靠坐在馬車裏,錦榻依舊柔軟,幾乎將整個人都陷了進去,車窗打開了一半,幾吹得窗簾不住地飄動,一下一下,遮住了她的視線,又飄開。

那一天,似乎也是下著這樣的雨。

早晨剛剛起來,就聽見丫頭們說沈諾向爹爹辭行要走,當下顧不得穿鞋,光著腳就跑出去。腳踩在青石地板上,寒氣在一瞬間就襲遍了全身,就那樣跌跌撞撞地跑到師父的書房,看見兩個家丁正在幫他整理行裝。那一排排的書籍都從書架上取了下來,再捆紮在一起,一疊疊地堆得很高,朦朧的雨天,屋子裏一切都似乎蒙上了層淡淡的青煙,惟獨那些書,是雪白雪白的,刺得眼睛很疼。

十三歲的女孩望著淩亂的書房,很緊張地問道:“師父,你真的要走嗎?”

寬袍緩帶的公子轉過了身,目光一如平常的溫文,“是啊,有些事情要去天山一趟,正好你的病情也已穩定了下來,日後只要一直按時服藥,應無大事。”

“什麼事情?非去不可嗎?”女孩子揪住了師父的袍子,她的頭剛好夠到他的胸口,當她抬起頭仰望著他時,眼睛就顯得更晶晶亮,“可是你走了,我會很無聊……”

公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傻丫頭,我又不是不回來。在我離開的這段日子裏,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調皮任性,不要讓別人擔心,答應我嗎?”

“我不答應!”女孩子的回答卻是出乎人的意料,她瞪著一又烏溜溜的大眼睛,目光裏有那麼一點點挑釁,“我才不答應你呢,讓你因為太安心而忘掉我……我就要當個大麻煩、大包袱,讓你永遠永遠都拋不了、忘不掉,走到哪都會想起我來!”

年輕的老師看著調皮的學生,很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

其實,其實不是那樣的,其實那天自己是想留住他,不讓他走的,可是後來看著他黑潤如玉的眼睛,就說不出來了,雖然還是扔了句那麼露骨的話給他,但估計在他年長了十幾歲的心裏看來,那也僅僅只是孩子氣的一種表現方式吧。

那是他的第一次離開,一去就是一年多。

在細數了五百多個日子的花開花落、雁去雁回後,就在霜露都凝結成了冰,紅爐烤火亦覺得寒冷時,丫鬟們一路笑著跑進來說,“沈公子來啦沈公子來啦!”

雖然一直在等候,但是驚喜卻總是在最無準備時突兀地到來,於是手裏捧著的茶杯便因著心跳而顫了一顫,滾燙的茶潑出來,浸濕了紅襖的下擺,正忙不迭地擦著水漬時,棉簾掀起,白衫帶著那個季節的玉潔冰清翩翩然出現在視線的那一端,伴隨而來的,還有他永遠不變的包含著絲絲暖意的笑聲,“我知道你很高興我的到來,但也不需要如此緊張啊,幸好只是潑到了衣服上,若是潑到了手上,就有你哭的了。”

凝眸的那一刻,師父還是那個溫文爾雅、年輕尊貴的公子,可昔日的稚齡少女卻在短短兩年的時間裏有了桃花的婉約和風情。她站起來,眼睛平視到他的嘴唇。

“怎麼了?不會是太高興了所以呆住了吧?”師父笑著伸手來搭她的額,卻被她一下避了開去。她注視著他,眼裏竟有著種陌生的戒備。

師父的手就那樣僵在了空中,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收了回去,挑眉道:“你怎麼了?小丫頭?”

美麗的女孩咬著唇,過了半天才從齒縫間逼出了一句話,“你為什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她的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越伸手去擦就流得越多。

白衣公子隱去笑容,伸手將女孩兒攬入了懷中,就像兩年前那樣輕輕地摸她的頭髮,低歎道:“我回來了……我現在來看你了。”

女孩哭倒在他懷中,終於輕顫著叫出了那兩個字來,“師父——”

是的,師父——

這兩個字的發音從她口中,完全是以一種柔軟到徹骨的情懷叫喚出來的。在她單調乏味蒼白的人生中,這兩個字一直是她的依賴,卻也是她最最無法明喻地壓抑著的心事。

程輕衣望著窗外愈見密集的雨絲,輕輕地歎了口氣。

第二度相聚,本以為就不會再分離,誰料只是短短的十日,第十天,一封信箋遞到了沈諾的手邊,他看了後臉色就變了。問及離別的原因,卻什麼都不肯說。爹和娘私下裏勸說,“你師父他是個大忙人,當然有自己的事情要辦,怎麼可能一直住在咱們家陪你,你就別纏著他了,讓他連走都走得不安穩。”

可是,心裏就是很不樂意,自私的人認為師父是自己一個人的想法從在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已盤植在腦海的最深處,來自於他的任何一點輕視和疏漏,都讓敏感的心無法承受。怎麼可以讓他離開?怎麼能夠讓他離開?

“如果你真的非走不可,那帶我一起去好不好?我總是只能在書上看到關外是如何的雄壯,中原是如何的多彩,天山是如何的奇峻,而大明湖又是如何的美麗……可是這些地方,我都沒去過。那麼師父,你帶我一起去好嗎?能和師父一起仗劍走天涯,肯定是非常非常幸福的一件事呢……”

可惜,那個請求依舊被回絕了,理由很簡單——你有病,你不適合外出,需要在家靜養……

靜養靜養,為什麼沒有人明白,自己最痛恨的就是待在房裏靜養!那種令人窒息的沉悶幾乎會讓一切都顯得面目可憎,讓所有的顏色都變得暗淡,只剩下灰濛濛的一片。在這樣的空間裏,不是繼續沉淪地自怨自歎,就是開始發狂發瘋!

又是雨天,江南的春季總是多雨。沈諾再一次在書房裏收拾東西,女孩站在門邊,靜靜地看著,一言不發。

一個家丁問,“沈公子,這些書怎麼辦?”

“哦,放著吧,我帶不走了。”沈諾笑笑。

於是家丁就把書又排回到了書架上,一本本地放整齊。

就在那時,一直默立著的女孩突然跑了過去,一把將那些書推了下來,書籍一本本地砸在地上,發出了劇烈的響聲。所有的人都驚訝地抬頭看她。

“反正你是要走的,這些書擺在這也沒什麼意義,不如合都扔了算了!全部拿去扔掉!”女孩跺著腳命令家叮莫名其妙的家丁遲疑地看向沈諾,詢問他的意思。沈諾輕歎了口氣道:“你們都出去吧。”

於是眾人退去,偌大的房間裏就只剩下兩個人——他,和她。

“我們不是說好的嗎?你又耍性子了。好了,不要這樣,你想要什麼禮物,我下次來時帶給你……”沈諾溫柔地說話,希望以此來安撫眼前這個情緒顯然不穩定的徒兒。但是對方卻沒有領情,她一把推開他溫暖的手,從地上撿起了一部分書,走到窗子前,一本本地拋了出去!

“丟掉!丟掉!通通丟掉!你要走就走,沒人稀罕,你的這些東西也沒人稀罕,通通丟掉算了!何必占我家地方!”女孩邊扔邊叫,聲音充滿了憤怒,卻也充滿了委屈。

沈諾默默地看了一會,當女孩準備扔最後一本書時,他忽然快步上前,自身後一把抱住了她!

雙臂被他緊扣在了懷中,手指卻在那?那失去了力氣,書滑落到了地上,與之相伴的還有她的眼淚。

就那樣靠在師父的懷裏,生平記憶裏,那是惟一的一次肢體與肌膚間貼得那麼近,他的體溫、他的呼吸和他的心跳,都能很清晰地感覺得到。他的心跳得很快,想必也是非常的紊亂不安。

女孩的眼淚流滿了臉龐,她用很淒涼的聲音說,“你為什麼回來?你為什麼回來?你不在時,我雖然等待,雖然思念,但心是平靜的,可是你回來了,卻又要離開,我的心就亂了……你叫我怎麼辦?你叫我怎麼辦?”

年輕的老師慢慢地鬆開了他的手,在最初那一陣迷亂和情不自禁後,又恢復了原有的理智與清醒。他把她身子扳過來,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你是我的徒兒,永遠都是。”

那是一記鞭子,殘忍卻又必然地抽在她的心頭上。是的,心痛,那一刻的感覺,現在回憶起來時,仍可感覺那分徹骨的痛,全身的每一處都在痛著,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讓它那麼痛著。在那一刻,她以為自己會死掉,但是最後的真實情況卻是女孩狠狠地撞開師父,跑了出去,咬牙切齒地丟下一句,“你永遠都不要回來了!”

……

外面的天越來越黑了,車夫掛上了燈籠,橘黃色的燈光隨著馬車的行走而一晃一晃的,單調,而且抑鬱。

程輕衣的目光看向了手中的那面銅鏡,銅鏡裏有著模模糊糊的容顏,她喃喃道:“你永遠都不要回來了……呵呵,你永遠都不要回來了……”她開始笑,比風還輕。

——那次離別卻並不是以那種決裂方式收常

無奈了一夜的沈諾第二天起來準備離開時,卻看見了女孩站在他的房門外,見到他時便笑了一笑道:“我想清楚了,昨天是我不好,亂發脾氣。師父就要走了,應該讓你走得開開心心的才對。我親自做了早點,你吃不吃?”

於是一切的不愉快就風化在那一笑裏,沈諾帶著微笑離去,而自己也是微笑著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口的。但是府裏的貼身丫鬟們都知道,自沈公子離開的那一日起,小姐就再也沒有笑過了……

第三次,又是桃花盛開。沈諾先寫了信來說是不日便到,雖然想表現得不那麼刻意,但還是忍不住派了丫鬟們早早地去迎接,又派了下人們安排食宿,而他的那個書房,便是自己親自動手,打掃得纖塵不染。這一次她已經有了接受他再度離開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啊,卻沒想到他這次來,居然帶來了那麼一個消息!!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所有的一切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錦榻上,程輕衣的眉皺了一皺,胸口猛地一陣劇痛,她伸手想抓住些什麼,卻什麼都沒抓到,整個人就那樣的突然向前倒了下去!

在意識徹底喪失的前一刻,她叫出了兩個字,依舊是那句,“師父——”

*****

夜雨依舊在下個不停,桌上的燭光不停地跳動著,在這樣淒清的夜裏,有種說不出的落寞。

沈諾坐在桌邊,盯著那點暈黃,以指尖去碰觸卻感覺不到燙。

很多事情也如此,當你投身進去時,明明是危險,在當時卻感覺不出來,直到萬劫不復時,才驚覺,原來那無異於是一場飛蛾撲火的遊戲!

那個孩子的氣息很穩定。

這是在他第一次看見程輕衣時就已發覺的,但是在當時,他卻並沒有太在意。他只是喜歡她的聰慧,欣賞她的天賦,又憐惜她的弱質,再加上那麼一點點好奇與好勝,所以為她治玻

當那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要求當他的徒弟時,他並不知道那會是宿命的開始。於是,他同意了,還很高興。在他二十多年來的生命中,一向是不羈隨興慣了的,可是因著本身的能力與智慧,一直所向披靡。然而最終還是會嘗到報應。

是的,他管那叫做——報應。

否則為何所有的冷靜和沈著會在那個小姑娘一雙靈氣逼人的眼睛裏失去了方向?否則為何平淡無波的心境每每為她而掀起波瀾?否則為何明知那是殘忍那是傷害卻依舊逼著自己板起了臉寒下了聲音?

我本凡人,焉能太上忘情?

第一次分別時,並沒有太多想法,長年的漂泊生涯,分分合合本屬正常。只是那個小姑娘用著柔軟的聲音求他不要走時,一種淡淡的惆悵卻在心頭彌漫了開來。當時,他把那種現象解釋為那是因為他擔心她的病會惡化。

第二次相見……若是沒有那第二次相見,也許一切因果還會被塵封在禁忌之中,永遠不會激發。但是在那個寒冬,看著丁三少疏廊別院裏的那一株黯淡的桃樹時,他忽然興起了回程府的念頭,那種念頭來得那麼劇烈,而且不可抵擋,於是連辭行都沒來得及就飛身上馬趕赴杭州。

到了程府,棉簾掀起的那一刻,調侃的話語還未出唇,心卻在那一瞬間起了陣陣驚悸——這就是那個十三歲的天才小姑娘?這就是自己那個古靈精怪、沒大沒小的小徒兒?

不不不,那是一個桃花女子!

不是桃花,怎麼解釋她肌膚的柔嫩,就像最純淨的花瓣?不是桃花,怎麼解釋她窈窕的身姿,在款款大方間仍流露著嬌柔?不是桃花,怎麼解釋她如水的秀目,在顧盼間綻現著傾國的風情?不是桃花,怎麼解釋當乍見的那一刻,心就無可避免也不想避免地沉淪?

桃花,本是劫。

那個女子手忙腳亂地擦拭著棉襖上的水漬,然後惶恐地站起身來,她的目光看過來時,竟然是完全陌生又滿含戒備的!

走過去,像兩年前那樣熟悉又親切地去搭她的額頭,但是卻被她避了開去。

她不認得自己了?我是你的師父礙…

一種淡淡的失落融彙著不安湧上了心頭,但是隨即,他看見那個女子流淚,說,“你為什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

在那一刻,他已隱隱地感覺到了沒有了從這個劫裏逃離開的希望。但是,他又不得不逃。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日的相處,了結半生情緣。

但是,不得不走。

人們有時候可以瞭解自己的心事就像瞭解自己手心上的掌紋一樣的清楚,但是你如何指望它能夠放在陽光下曝曬?

我是你的師父——

因為是你的師父,所以才可以那麼親密地靠近你,陪著你,保護你,照顧你;但是,也正是因為我是你的師父,所以我不能給你想要的一些東西,那些東西在你的人生中註定了要由另外一個男人來賜予,那個男人,他會是你的丈夫……

可是,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呢?

你用你的任性、固執和刁鑽去一次次地試探、強求,甚至不惜將彼此都毀滅!你這個瘋狂的孩子,為什麼你不懂這所有的一切都早已註定了不可能?為什麼你不懂在“師父”二字被第一次喊出來時,宿命就已經寫下了另一個終止?為什麼你不懂,即使再驕傲如沈諾、灑脫如沈諾、率性如沈諾,他的骨子裏仍無可避免無法抗拒的那一種道德!屬於世俗的道德!

我——

是你的——師父!

一燈如豆,沈諾低聲歎了口氣。接著他就聽到有人敲門,“沈大哥,我可以進來嗎?”

是藍心。

沈諾打開了門,藍心一臉凝重地站在門口,注視著他,道:“沈大哥,我們聊聊好嗎?”

“你想知道些什麼?”沈諾背負雙手走了出去,屋簷上水珠如簾,落在地上的雨線,映著燈光跳躍著,竄動著,再一滴滴地碎開。

藍心目不轉晴地盯著他,道:“現在的問題不在於我想知道些什麼,而是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嗎?或者說,你清楚程姑娘在做什麼嗎?”

沈諾看著那些濺起又落下的水花,淡淡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沈大哥,你不要一味地逃避問題好不好?如果你心裏真的有其他牽 掛,那麼就退出這次選婿大會,否則萬一你真娶到了秦姑娘,無論是對她,對瓊花娘子,還是對你自己,都不是幸福!”

沈諾沒有回答。

藍心幽幽地歎了口氣,放低了聲音,“剛才瓊花娘子找我說話。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看到剛才發生的那一幕就已經猜出了一些端倪,而她同時也是個通情達理的長輩,她讓我帶話給你,如果你真的很為難的話,她可以成全你,今後不再提聯姻之事。但是,有四個字要奉勸你——人言可畏。”

“事情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

“我們不是瞎子。”

沈諾繼續沈默。

藍心向屋簷外伸出手去,雨絲落在她纖美的手上,形成一掬,再溢出來。沈諾的目光就盯在她的手上,仿佛看得已經癡了。

“沈大哥,我不喜歡程姑娘。”藍心忽然開口,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擔憂,“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我就有預感,她會是一場劫數和災難。並不是她有什麼不好,恰恰相反,她是我見過最美、最有靈氣的女孩子,剔透得就像是最完美的水晶,讓人在見到的同時就會忍不住傾倒在這種完美之下!但是,也正是因為其本身所具有的這種美麗,傷人又傷已!”

沈諾眉頭一皺,厲聲道:“輕衣是個怎麼樣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可以不喜歡她,但是下次請不要再在我面前說她的是非。”

藍心一驚,委屈地叫出聲來,“沈大哥——”

小徑的那一頭,一人撐著湘妃竹傘慢慢地走了過來,晚風揚起她的長裙,在淺黃色燈光的映照下,那是一種幽幽的深藍。

——秦若煙!她怎麼會來這?藍心一見她來了,便把說了一半的話吞了下去,默默立在一邊。

秦若煙走上臺階,將傘傾斜著收起,雨水如珠簾一樣自傘面滑落,她的藍裙下擺全是濕的。

“我這時候來,有沒有打攪到你們?”秦若煙的聲音淒濛濛的,一如這個下雨的夜晚。

沈諾最終還是勾起唇角笑了一笑,道:“秦姑娘有什麼事嗎?”

“我想知道,剛才那個女孩子現在在哪里。”

沈諾愣了一下,答道:“我不知道。”

秦若煙用著她美麗的眼睛凝視著沈諾,她的眼睛也是淒濛濛的。那樣的目光令沈諾覺得抑鬱,便把臉轉了過去。偏偏視線的那一端,又是淒濛濛的雨水。

沈諾不禁低歎了口氣,重新把目光看回到秦若煙臉上,正色道:“為什麼要找她?”

秦若煙自袖中取出了那兩截斷扇,遞到了沈諾面前,“我想問問她,有關這把扇子的事情。”

沈諾看著那把斷扇,道:“我不明白。”

秦若煙臉上浮現出一個諷刺的笑容,淡淡地道:“這把扇子原本是我的。”

她沒有再說下去,沈諾也不再問。他忽然發現,眼前這個看似冷傲的少女其實也有著滿腹不為人知的心事,她的美麗在那心事的折磨下已經顯現出了憔悴的痕跡。

氣氛在沉寂中流動著隱隱的不安,一時間,只有雨聲夾雜著呼吸此起彼伏,三個人都在看雨,卻又各懷心事。

不知過了多久,馬蹄聲和車轅聲很急促的從遙遠的地方傳了過來,但不一刻就到了屋前。

三人凝眸望去,都是驚了一驚——正是那輛八輪馬車!

馬車馳到屋前一丈處,車夫手中長鞭輕輕一揮,八匹馬同時停了下來,又齊又穩,真是訓練有素。車夫跳下去飛快地打開了車門,一個人橫抱著程輕衣走了出來,藍影一晃間,那人就到了屋簷下,一身藍袍還是乾乾淨淨,一滴雨水都沒沾到。

此人長身玉立,風采翩翩,容貌極其英俊,雙眉飛揚,看起來頗是高傲,但此刻他的臉上卻佈滿了焦慮之態。程輕衣躺在他懷裏,早已昏暈過去,胸前的衣襟上全是血跡,映著青色的衣服和蒼白的臉,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怕!

“怎麼回事?”沈諾一把拉起了程輕衣的手,臉色頓時大變,變得和程輕衣一樣蒼白!

藍袍人一見沈諾的臉色,就更焦慮了,急聲道:“她怎麼樣?”

沈諾一向沉穩的手竟一直在輕輕地顫抖,臉上表情忽陰忽晴,“你們等等。”他突然轉身,連傘都顧不得撐就朝雨裏奔了過去,不一會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外。

藍心走過去,柔聲道:“先進屋去吧,讓她躺到床上會好些。”

藍袍人點點頭,將程輕衣抱進屋,輕輕地放在床上,在些過程中,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程輕衣。

藍心看著這一幕,心裏暗暗道:“這位就是吹簫公子麼?沒想到一向只有女子傾慕他他卻不搭理人家的吹簫公子,竟會對程輕衣如此與眾不同……”目光一轉間,看見了站在門邊的秦若煙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她愣愣地望著吹簫公子,似乎想說些什麼,卻什麼都沒有說。

外面的雨,忽然很莫名其妙地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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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1 22:22: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你知道的,如果可以給你,早在你寫那封信來時,我就已經把依君草給你了。但是這是秦門的規矩,即使是我,也不能更改。諾兒,你在強人所難礙…”小樓上,瓊花娘子面對著站在她面前的沈諾憂愁地輕歎了口氣。

“我知道很為難夫人,但是現在的情況與之前並不相同。那時候來求藥,只是想根治輕衣的病,但現在,卻是救命!夫人,沈諾求您破例,恩賜此藥救我徒兒一命,您的恩德沈諾這一輩子都不敢有忘!沈諾說著,忽然跪了下去。

瓊花娘子大驚,連忙去扶道:“諾兒,你……你……你這是何必?我……”

沈諾抬起頭,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悲涼,“夫人,如果輕衣死了,沈諾此生就再無意義矣——”

瓊花娘子又是一驚,急聲道:“諾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程姑娘她是……”

“她是我的徒兒,我知道。”沈諾答得很快。

瓊花娘子道:“我既知她是你的徒兒,又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沒有覺得不正常,如果夫人失去了若煙,是否也會覺得此生無聊?我的生命裏一共只出現過兩個女子,一個是我的母親,在我七歲那年去世了,另一個就是輕衣。她還很年輕,還有很長一生可以走下去,她的生命不該在這個時候就終止!”

瓊花娘子輕搖了搖頭道:“諾兒,我曾經以為自欺欺人這種方式永遠不會發生在你身上。”

沈諾呆住了,目光露出了幾絲痛苦之色。

瓊花娘子長長一歎,道:“自古多情空餘恨……諾兒,世俗多挑剔目光,我不希望看見我最欣賞的孩子因為這件事而身敗名裂!”

沈諾木然了半晌,慢慢地站了起來,一字一字地道:“這不是可以用來拒絕的理由。”

瓊花娘子一驚,便看見沈諾轉身向門口走去,看樣子是不再懇求了,當下追了過去攔在他面前,急道:“諾兒,我不是在拒絕你,難道你連長輩對此事的一點看法和意見都聽不進去麼?”

沈諾輕輕搖頭,道:“其他事上,我一定會尊重夫人的意見,但惟獨些事……夫人就讓我自己來決定罷。如果夫人沒有別的事,沈諾想告退了,輕衣危在旦夕,我要去陪著她。”說完拜了一拜,便離去了。

瓊花娘子愣愣地立在原地,滿臉驚恐,不可思議地望著沈諾的背影,喃喃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卿姐,有沒有辦法,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是該支持他成全他,還是該反對到底?估計他也不會聽我的。”說罷不禁苦笑,把臉轉向了一旁的牆壁,壁上掛著一把寶劍,鞘上刻有二字——“問天”。

“問天啊問天,如果當年我也顧慮世俗禮教,不肯放棄貞節牌坊,不肯表明真心的話,我們是不是就那樣的錯過了一輩子?”看著牆壁上的寶劍,瓊花娘子想起了那個讓自己傾心了一輩子的男子,仿佛可見滿天黃沙中,緯簾掀起的那一刻,那個男子明亮卻又溫潤的目光是如何穿過千軍萬馬投注在自己的臉上,而自己當時,卻是一身的素縞……

瓊花娘子忽然轉身,叫道:“盈兒,陪我到祭祖堂去。”

*****

灰濛濛,到處都是灰濛濛的一片——

這是什麼地方?我這是在哪兒?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

程輕衣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階石梯之上,她的面前是一級級的臺階,蜿蜒上伸著,卻似乎沒有盡頭。臺階是很刺眼的白色,而除了臺階外,其他的一切都是灰濛濛的,什麼都看不見。

她剛走了一步,整個人就倒了下去,身下的那級臺階開始晃動個不停,是懸空著的,仿佛隨時都會消失,只有拼命地用手抓住它,傾盡全身的力量,才能維持著自己不掉下去。

救命!救命——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就在那樣嘶啞著呼救時,眼前卻瞥見了一道白色的影子,遠遠地立在外面,遙隔著無邊際的距離。

師父!

她驚喜出聲,拼命地朝那人揮手,“師父,我在這裏!師父,快來救我!我在這裏——”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白影忽明忽暗,卻一直不肯靠近。

師父,我在這裏啊!你沒有看見我嗎?我快掉下去了!快來救救我,快來救救我!師父,你為什麼不理我?你說話啊,你告訴我你在想些什麼,你沒看見我在苦苦掙扎麼?你為什麼不來拉我一把?為什麼不來拉我一把!我不敢動,我一步都不敢動,好像只要我的手和腳離開哪怕只是一寸,就會從這個臺階上掉下去!除了你外,沒有人能幫我,可是你為什麼不說話?你沒有聽見嗎?沒有看見嗎?還是你已經決定拋棄我不管了?

師父——師父——師父——

*****

昏迷中的人兒額頭一直在冒汗,她的唇角在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來。床旁的吹簫公子將一方用冷水浸了的手帕為她拭汗,但結果卻是引來了更大的不安。她渾身都在顫抖,似乎沉浸在某種恐怖的夢境之中,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藍心走過去,柔聲道:“讓我來吧,我來照顧她。”

吹簫公子搖了搖頭,握住了程輕衣冰涼發抖的手。

藍心見他這個樣子,便低歎了口氣,轉身向秦若煙走去。秦若煙靠在門上,癡癡地看著吹簫公子,臉上的神色不知是淒涼還是諷刺。

“秦姑娘,你站了很久了,回去休息吧。”

秦若煙的目光木然地從吹簫公子身上移向藍心,卻也是什麼都不說地搖頭。

藍心正在為難之時,就看見沈諾匆匆趕了回來,當下眼睛一亮,迎上去道:“怎麼樣?”

沈諾走到床前,忽然彎腰抱起了程輕衣,眾人都一驚,尤其是吹簫公子,立刻把手一橫攔住他道:“沈兄,你要幹什麼?”

“我帶她回家。”

“回家?”吹簫公子臉色更白,顫聲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救不了她?”

沈諾凝視著懷中的程輕衣,目光幾近於溫柔,緩緩道:“輕衣,師父帶你回家,回到家後就什麼都不用怕了,屋裏會有你最喜歡的麝香,屋外有滿林的桃花,你再也不用受奔波勞累之苦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藍心驚道:“沈大哥,程姑娘的病難道……”

沈諾誰也沒有理會,抱著程輕衣逕自從眾人身側走了出去,此時雨已停,但空氣還是很清涼,屋簷下的燈籠發出暈黃的光,映著他與程輕衣的身影,恍恍然有種絕望的氛圍。

他的腳踩在溫潤的土地上,就印下了一行腳印,深深又淺淺地淩亂著,像是此時此刻眾人的心情。

“師父……”懷裏的人兒忽然呢喃了一句,眉卻鎖得更緊。

沈諾看了她一眼,答道:“我在,我在這呢。”

程輕衣慢慢地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線,迷迷糊糊地看著他說道:“師父,你不要生我的氣,我知道錯了,再也不那樣做了。你原諒我吧。”

沈諾笑了笑,柔聲道:“我是你的師父,你做什麼我都不會生氣的。”

得到了這樣的保證,程輕衣又昏昏地睡去。沈諾的笑容漸漸淡去,雙臂將她抱得更緊,他走上馬車,在關門的那一刻,許了一個承諾,“輕衣,我們回家,師父以後都不會離開你了,再也再也不會了。”

*****

這天的陽光很明媚,照在花園裏,幾隻蝴蝶在花叢中翻飛,所有的顏色都豔得很可愛。

程輕衣穿著一件淺粉色的紗衣坐在輕塵居門口的椅子上,湖光水色,水榭雅舍,再加上滿枝的桃花,風景很是惟美。

半丈開外的方桌後,沈諾正在為她畫畫,兩人視線脈脈交集著,不需要言語就已勝過一切。

“好了!”沈諾放下了筆,對程輕衣笑笑,然後將畫好的畫拿過去展在她面前,“如何?有哪里不滿意,告訴我,還來得及修改。”

畫上的人兒栩栩如生,細微到每一根眉毛,每一根頭髮都被勾勒得清清楚楚。程輕衣看著那副畫,盈盈一笑道:“你畫的真是我麼?”

“難道這裏還有第二個人?”

程輕衣纖細的手指指上了畫中人的臉頰,“她的肌膚白裏透紅,如瑩玉一般,而我卻只是蒼白。”陽光下,她的臉果然素白素白,沒有一絲血色。

她又指向畫中人的嘴唇,“你看,她的唇不點而朱,可是我卻憔悴得不成樣子了。”她的唇和她的臉色一樣的蒼白。

“還有她的眼睛……”程輕衣還待要說,沈諾已一把抓住她的手,低聲道:“還要再說下去了。”

程輕衣幽幽地歎了口氣,卻又笑,抬眸凝視著沈諾道:“不過我以前就是那個樣子的,看來師父真的記得我以前的模樣呢。你知道嗎?這些年以來,我最擔心的事情就是怕師父忘了我……”

“怎麼會呢,你多心了。”沈諾眨眨眼睛,調侃道:“要知道,像你這樣無禮、刁蠻、任性、倔強,不肯聽師父話的學生非常稀有,所以我怎麼也不可能忘了你啊!”

程輕衣聽了卻沒有笑,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停留在沈諾的臉上,忽然問道:“師父,你告訴我實話,我是不是快死了?”

“胡說!我不是說過了嗎,你只是因為旅途疲 憊,引起了舊疾發作,修養一陣子就會好起來的。”

程輕衣的目光黯淡了下去,輕聲道:“我昨天夢見自己在咳血,但是醒來後,我發現自己的被子上和衣服上真的都是血……”

沈諾一顫,笑容消失了。

程輕衣輕笑,道:“你們都在瞞著我,是嗎?其實我知道的,我自己的身體,我比你們都清楚……我肯定是快死了,否則師父這幾天來怎麼會對我百依百順?又怎麼會主動要幫我畫畫?”她伸手去摸沈諾的臉,但指尖剛碰觸到他的肌膚就縮了回來,沈諾卻握住了她的那只手,拉到了自己的臉上,很慢地摩擦著。

“師父,如果我死了,你還會不會收徒弟?”

沈諾搖了搖頭。

程輕衣淒涼地笑了起來,道:“還記不記得我拜你為師那天說過的話?我說你如果再收徒弟的話,我就和你斷絕師徒關係,並且今生再也不認你。我那時候真的很無禮啊,這樣的要求都提的出來,可最難得的是,你居然會同意。”

沈諾笑笑,笑得和她一樣的淒涼。

“因為我怕你忘了我……”程輕衣幽幽地開口,“你是我一個人的師父,誰也不能從我身邊把你搶走……我知道那樣很不應該,我幾乎是痛恨地看待你身邊出現的每一個人,為什麼他們可以那麼自由不需要任何顧慮地和你一起走南闖北,而我卻永遠只能留在那個充滿了藥味的房間裏,對著窗外滿樹的桃花默默發呆……師父,我很寂寞,我真的真的很寂寞礙…”

沈諾溫柔地將她攬入懷中,輕撫她的長髮,那發絲竟已不再是以前那樣的黑亮如緞,病魔,正在把美麗一點點地從這個女孩兒身上奪走。

“有師父陪著你,你不會寂寞的。”

程輕衣搖頭,低聲道:“可師父會離開的……”

“我不離開,我向你保證,我再也不那樣丟下你,一走就是幾年。”

程輕衣抬起了頭,愣愣地看著沈諾,道:“師父,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那麼不聽話,幹了那麼多傻事,惹得大家都不開心,還拿自己的健康來糟蹋……你應該是很生我的氣才是啊,你為什麼不怪我呢?是不是因為我快死了?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師父你告訴我,我不想這樣被蒙在鼓裏到時候連自己怎麼死都不知道啊!”她忽然變得很激動,抓住沈諾的衣服拼命地搖晃。

沈諾卻只是將她抱得更緊,柔聲道:“沒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亂想,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是誰?妙公子沈諾不是?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一定能產生奇跡……你要信任我,像三年前那樣,把自己交給我,其他什麼都不要多想。”

程輕衣的眼淚一滴滴地流了下來,哀怨地道:“你還在瞞我,不肯說實話……你覺得告訴我事實真相很殘忍麼?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給我希望卻到頭來讓我發現那希望根本只是空紙一張時,那種感覺更殘忍!一直以來,我用自己的病來要脅別人對我好些。因為怕氣到我,無論是爹和娘,還是府裏的丫頭們都對我小心翼翼的,不敢有一絲疏怠,總是陪小心討好我,然後遇到師父了,我又拿自己的病來纏著你,不讓你離開我,不讓你去娶你想要的妻子……我是個混蛋!我真的真的是個混蛋,現在終於遭到報應了……”

“輕衣——”沈諾申吟了一聲,表情深沉而痛苦。

“可是師父,我現在想通了,我不要因為我有病因為我快死了,所以你們才對我那麼好,那麼程輕衣不是除了病外再沒有其他可以讓人真正喜歡的東西了?那麼我豈不是太可悲了!”程輕衣撲入沈諾懷中,大哭了起來,“師父,我不想死!我真的真的不想死啊!我想和師父在一起,還有好多好多年可以活……”

沈諾抱著她,目光沒有焦距地投注在很遠的地主,那裏面,有濃濃的悲傷,還有絕望。

舞雪飛雲,落英繽紛。桃花碎,深染輕裙。奈心中事,眼前淚,意中人——

*****

夜清如水,小樓上涼風習習。

瓊花娘子默立在窗前,盯著天上那一彎眉月,仿佛有些癡了。

“娘,我可以進來麼?”珠簾外傳來了秦若煙低低的聲音,瓊花娘子整個人一顫,回過神來,“若煙,快進來。”

秦若煙慢慢地走進來,她的臉上卻沒有太多的表情,清清冷冷的一如窗外的月色。

“這麼晚了,找娘有什麼事嗎?”

秦若煙很平靜地說道:“娘,取消這次選婿一事吧。”

“為什麼?”瓊花娘子有點驚訝,連忙道:“是因為諾兒半途離開麼?沒有關係的,他走了,還有其他五位公子呢……”

秦若煙搖了搖頭,淡淡道:“娘,我不想嫁人,我陪您一輩子,不好麼?”

“傻孩子,怎麼能夠不嫁呢?你不要對這些天發生的事心存顧忌,那只是偶然。娘千辛萬苦才挑了這麼五位公子出來,無論嫁給誰,你這一輩子就不用再愁些什麼……”話未說完,秦若煙的臉色就變了。

秦若煙抬起頭盯著瓊花娘子,目光裏充滿了哀傷,“娘,你只說挑中的這五位公子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人中龍鳳,為什麼你就不想想女兒是否喜歡他們,他們又是否真正喜歡女兒呢?娘你也是走過這條路的,你們心自問,你前面嫁的那幾個丈夫,真的有幸福可言麼?”

瓊花娘子呆住了。

“娘,我們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不錯,那六位公子實在都是萬中挑一的出色人選,但是他們來這的目的是不是真的想娶我,為了娶我這個人而來參加這次選婿大會的呢?沈諾,他是娘你最喜歡的人選,娘一封信發過去,他就來了,可是結果怎麼樣呢?他的心不在我身上,也不在您身上,他是為了依君草來的,因為那個可以醫治他徒兒的病!如果不是因為娘說非得秦家人才能給依君草,他會來嗎?”秦若煙目光中的悲哀更濃。

“史諍明,他又為什麼而來?因為他父親太傅大人要他那麼做,而太傅大人看中的是我們家的財富和在朝中的關係,不是我!慕容承呢?也是因為父母之命不能違抗,慕容家近年來日漸蕭條,如果和我們秦家聯姻,在金錢上就能幫助他們家庭重振威望!而葉移此來,選婿根本就是個幌子,他來揚州另有事辦,為了麻痹對手才那樣宣稱,這點娘你比我更清楚。楚翼白為人不拘小節,娶不娶妻,娶誰為妻,對他而言,分別也不大,所以他也只是沖秦家女兒來的,並不是沖我自己本人而來。還有吹簫公子……”秦若煙說到此處時,眼圈一紅,再也說不下去了。

瓊花娘子走過去,握住女兒的手,柔聲道:“告訴娘,你心裏喜歡的,可是吹簫公子麼?”

秦若煙嘲諷地笑了笑,道:“我曾經以為他是為我而來的,現在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我曾經以為自己與眾不同,卻不知我與江湖上那千萬個崇拜他的女孩子們並沒有什麼不同……玉人何處教吹簫……玉人何處都吹簫……”

“你既然喜歡他,那麼娘替你做主,挑他為婿,不就合了你的心麼?”

秦若煙歎了口氣,看著自己的母親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淒聲道:“娘,為什麼你還不明白呢?吹簫公子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他喜歡的人是程輕衣,也就是沈諾的那個女徒弟!當我站在沈諾的房間裏,看著吹簫公子抱著她放到床上,再那麼久那麼久地守候在她身邊時,我就知道自己沒有了希望,一點希望都沒有……他從頭到尾甚至都沒有看過我一眼。這樣一個心在其他女子身上的男人,娘你放的下心讓我嫁給他嗎?”

“那……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呢?”瓊花娘子沒了主意。

“我不嫁。”秦若煙乾脆地回答,“我誰都不嫁!這次的選婿之事,就取消吧!”

“不行!”瓊花娘子一口反對。

“為什麼?娘你真的要逼我嗎?”

“我……”瓊花娘子長歎一聲,疲 憊地在椅上坐下,低聲道:“我件事我本不想告訴你的,可是現在是非說不可了,而且大概也拖不了多少日子了……若煙,娘大限快到了……”

秦若煙一驚,急聲道:“娘你在說什麼?怎麼可能!你看起來很好啊,怎麼可能!”

瓊花娘子淡淡一笑,道:“我一直瞞著你,怕你擔心,但是我的病已經入侵到五臟六腑內,治不好了,大概還有半個多月可活,所以我才那麼急著給你找婆家,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我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果能讓你嫁給一個可靠的丈夫,我也就可以沒有牽 掛了……”

“那我就更不要嫁了,我要陪在娘身邊!”秦若煙堅持,目光中已隱隱有淚光。

“你這個傻孩子……”瓊花娘子歎息著,卻沒有其他辦法——這個女兒自小極有主見,固執得要命,認准的事就絕不更改!自己雖然是她的母親,卻也半絲勉強不了她。

“娘,把依君草給沈諾吧。”靠在瓊花娘子懷中,秦若煙忽然說了這麼句話。

瓊花娘子沈默了半晌,為難道:“你知道秦家的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而且畢竟是一條性命,總比那什麼草的珍貴吧?那草不就是用來治病的麼?現在有病需要它來治,為什麼還要猶豫呢?爹一生行俠仗義,我想如果他還在,也會同意的。”

瓊花娘子注視著女兒,溫和地笑了起來,“若煙,你這樣娘很高興。”

“什麼?”秦若煙不明所以。

“你知道麼?為娘平生最得意的事就是三樣:一是一生富貴,受盡尊崇;二是終於嫁給了我最愛的男人;第三就是得了你這麼個好女兒。那程家姑娘也算是你的情敵,你不但不嫉恨她,還勸說我拿藥給她治病,你的胸襟寬廣得很哪,娘很為你感到驕傲。”

秦若煙悽楚地勾動唇角笑,幽幽道:“也許那只不過因為我喜歡幸福,我已經得不到了,看見別人有,那也是好的……”

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清柔婉麗的已似不在人間。小樓外忽然有簫聲傳來,嗚嗚咽咽,說不出的淒涼。秦若煙聆聽著那簫聲,忽然想起了去年夏季在“寶祥齋”初度遇見吹簫公子時的情景。

那天她看中了那把犀角摺扇,掌櫃卻告訴她那把扇子已經被人訂下來了,她一回眸間就看見了那個穿著水藍色長袍的優雅男子,他的腰上系著一管碧翠碧翠的洞簫。

掌櫃對她說那位就是吹簫公子,自己沖他禮貌性地點了點頭,心裏卻將這個傳奇的名字默念了好幾次。吹簫公子聽說她也喜歡那把摺扇,就道:“劍贈壯士,粉贈美人。君子不奪人所好,姑娘既然喜歡,在下就讓給姑娘好了。”自己買下了那把扇子,心中卻有了主意。

三天後,一個錦盒送到了吹簫公子的手中,盒內裝著的就是那把扇子,另附的小箋上寫著,“願以君子所愛之物,換女子所賞之音,可得否?”

不出意料之外的,第四天,杏子林中,吹簫公子應邀而來,為自己一個人單獨吹了一首曲子,他的簫聲,果然妙絕人寰。

自此相思縈繞,無法自拔。這次母親選婿挑中了他,聽聞他要來時,一顆芳心就一直在緊張不安和充滿期盼中度過,本以為那次相遇,必定也給他極深的印象,本以為他應該是為自己而來,卻不料一切的一切僅僅只是少女天真的夢想!

斷扇就藏在袖中,取出來合併上,展開來看,原先的扇面上其實已經多了四個字——“幸勿相忘。”

那是自己後來請人雕刻上去的,因而也延誤了三天才送到他手中。可是,很顯然的,他根本就沒有在意……

秦若煙看著扇上的字,喃喃道:“幸勿相忘……幸勿相忘……若煙啊若煙,你記得他,可他卻忘了你礙…“

小樓上的風,很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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