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2857|回覆: 23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水草]醫路嫁王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6-12-27 00:29:3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醫路嫁王府 作者:水草

穿越進了妾室的肚子裡,她才知道原來庶女的日子這麽悲涼,
嫡母嫡姊不待見,父親視她為攀權附貴的棋子要將她當玩物送人,
虧得她不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跳運河自救,從此改名換姓,
又碰巧發揮前世習的醫術救了重傷的睿王,想來他戰功赫赫、威風凜凜,
好歹該知道向她道聲謝,哪曉得他根本是直男癌、自戀狂的重度患者,
說什麽她有可能洩露他的行蹤,硬是把她扣留在身邊當丫鬟,
還為了深入調查鹽務派她去跟鹽幫幫主套近乎,結成義兄妹,
其實她看得出來他是真心想要將鹽法改革一番,她身為大楚子民,
自然樂意同他分享她的見解,偏偏他只當是小丫頭說胡話,
罷了罷了,她還是把心思花在搗鼓藥材和該怎麽重獲自由比較實際,
不過人要比較才知好壞,自從發生差點被某個貴公子玷污的意外後,
她發現他雖然霸道,對她的關心卻是實在的,她作惡夢他會溫柔安撫,
且他早知她隱瞞身世卻不拆穿,她那無良父親找上門她不願相認,
他也縱容著陪她演戲,她若還看不穿兩人對彼此都有意,
她可就白活了兩輩子,然而她也清楚兩人身分如雲泥之別,
了不起做一場露水夫妻,再多就沒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6-12-27 00:29:5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到底不是親生的
   
    正是五月,入夜的高郵碼頭,泊著許多船隻。有停船過夜的,遣了隨行的僕從上岸去治辦酒席,也有主家棄舟登陸的,往高郵城裡尋客棧過夜。
    緊靠著碼頭的顧家船上,顧清鶯獨自坐在陰暗狹小、與丫鬟婆子房間相鄰的艙房裡,捧著一本書冊,眉頭皺得死緊,半天都不曾翻過一頁。
    她是蘇州富商顧正元的三女兒,妾室柳氏所生。柳氏性子溫和不爭,家傳的醫術平日只在後院教導女兒,尤其顧正元的正室吳氏個性強勢,母女倆鮮少往正房那裡湊。自兩年前柳氏病逝後,顧清鶯在顧家的大宅子裡彷佛不存在。
    沒想到此次顧正元帶著吳氏與嫡出的兩個女兒前往淮安為岳父拜夀,也會帶上顧清鶯。
    這讓顧清鶯百思不得其解,一路上謹言慎行,暗中揣摩父親與吳氏的用意,直到踏上返程的路,都不見他們有什麼動靜,更讓她高吊著一顆心,食不香寢不安。
    特別是在淮安吳家大宅子拜夀的時候,吳氏的次女顧清蓉狀似無意卻帶著輕視地說過一句話——
    三妹往後可就沒機會吃到外祖家的菜了,還不趁此機會多吃點。
    這句話既可理解為往後父親不會再帶著她往淮安吳家走動,也可以理解為父親與吳氏對她的未來有了別的打算,這才帶著她出遠門,顧清鶯覺得原因更傾向於後者。
    到了晚膳時間,丫鬟端了飯菜過來,顧清鶯扒了幾口才放下筷子,吳氏房裡的大丫鬟珍珠就過來了。
    “三小姐,老爺跟太太請你過去呢。”
    顧清鶯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裙,這才跟著珍珠往主艙房而去。
    顧正元四十來歲,身材微胖,帶著商人習慣性的笑容,等到小女兒行過禮後,他指了下首的錦凳道:“坐,我與你娘有話要跟你說。”
    顧清鶯心裡一緊,以一貫柔順的模樣坐在吳氏下首。
    吳氏馬上帶著笑意說道:“說起來這可是一樁絕好的事,你也知道咱們蘇州府的知府裴大人膝下無女,又想與京中來的貴人聯姻,便想在各府尋兩個乖巧懂事的女孩子養到膝下,給配一門好親事。我一向疼你,便想著此事不能偏了你二姊,這才叫了你來商量。”
    顧清鶯雖然不曾出府歷練過,到底生母在世時時常將外頭的世情教導一二,生怕她懵懂不知,將來吃了大虧,吳氏的言下之意她可是聽明白了,霎時面上血色盡褪,她沒料到父親和吳氏竟然要將她當玩物送出去,說什麼做裴大人的養女,那不過是好聽些的名頭,實際上還不是拿她去做攀權附貴的墊腳石,而且吳氏擺明瞭是不捨得親生女兒,才會把主意動到她頭上。
    顧清鶯內心激憤,但還是裝傻充愣,面上仍是一派天真不解世情的模樣,頗為善解人意的道:“父親,這樣的好事,女兒不想獨佔,二姊姊各方面都比女兒出挑,裴家是官家,做了裴大人養女,將來的親事只高不低,女兒這等愚笨之人,還是留在家裡侍奉雙親。”她心裡還存著微渺的希望,只盼著父親能夠瞧在父女情分上,別葬送了她的一生。
    吳氏眸中立時湧現出一股厭惡之意,但聲音還維持著方才的高度,略顯誇張的笑道:“你二姊姊的婚事,哪裡就輪得著你來操心了。”
    顧正元有些不豫,覺得小女兒不知好歹,聽到這等好事應該喜之不盡才是,沒想到她不領情不說,還推三阻四,而吳氏的話正好替他解圍,他便順勢道:“你二姊姊的婚事為父早有打算,倒是你,往後去了裴府,定要聽從身邊嬤嬤的教導,好生學規矩,可別丟了咱們家的臉面。將來嫁得好了,別忘了你母親與為父的養育之恩!”
    顧清鶯原就不是柔順的性子,只不過這些年被生母柳氏再三叮囑,不到萬不得已,必不可和吳氏撕破臉,至於父親,他是一家之主,家裡除了吳氏能夠左右他的想法,做女兒的要逆著他來,恐怕相當困難,但此事事關終身,她哪裡還能夠忍下去,原本還想著好生說服父親打消念頭,沒想到父親已經替她決定了。
    當下再不能忍,也知道既然落不到好結果,顧清鶯索性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父親與母親為兩位姊姊好生打算,輪到我就可以隨手送出去,跟家養奴僕也沒什麼兩樣。將來由著裴家人將我當禮物送出去,也不管對方是白頭翁還是妻妾成群,只顧著對方頭頂的官帽夠不夠大,能不能給家裡帶來利益,這種事,恕女兒難從命!”
    “老爺你聽聽,你聽聽她說的這是什麼話!”吳氏瞬間變了臉色,抽出帕子掩面哭了起來。“妾身待她從來都比蓮兒跟蓉兒更為經心,沒想到她竟是這般看待妾身,還不知道她心裡怎麼記恨妾身呢!”
    這時,相隔的簾子倏地被打了起來,顧清蓉倒豎著眉毛怒氣衝衝的從內室走了出來,她先狠狠瞪了顧清鶯一眼,連忙安慰母親,“娘何必跟這種不知好歹的東西一般見識,沒得好心當做了驢肝肺!”
    她向來被吳氏嬌慣,性子沖得很,不像顧清蓮柔順貞淑,聽得外間吵起來,阻止二妹未果,便只安靜坐著,也不往外間來攪和。
    二女兒的話正說出了顧正元的心聲,明明家裡替小女兒安排了好親事,哪知道她卻執意反對,倒好似家裡要將她推到火坑裡去,這下他再忍不了怒氣,指著小女兒的鼻子罵道:“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件事我已經跟你母親商量過了,與其將你配個小門小戶的,還不如做了裴大人的養女,由知府大人為你選配良婿,豈不是比為父為你選的家世門第都要高上許多?!你別不知好歹!”
    吳氏親生的長女顧清蓮婚期在即,此次回到蘇州一個月之後便要成親。顧清蓉只比顧清鶯大了一歲,有不少人上門求親,但吳氏心疼女兒,左挑右揀,總不如意,至今還未許配出去。
    顧清鶯本以為顧清蓉未嫁出去之前,她的婚事恐怕都不在考慮之列,只是如今可真應了她的名字,鶯這個字不就是只籠中鳥,供人取樂罷了。
    她心裡冰涼一片,知道父親利字當頭,哪裡還有骨肉親情,更有吳氏在旁推波助瀾,她不再做無謂的掙扎,只是一逕的沉默。
    吳氏見她屈從,內心得意,但為了在丈夫面前表現賢慧,她拿開帕子,故意歎息道:“你這孩子也別這麼倔了,知府大人位高權重,聽說此次不只咱們一家要送女孩過去,蘇府也送一個過去。不過她總沒有你的容貌出挑,哪怕是兩女共事一夫,也遮不了你的風頭,往後就算你與人為妾,那也是高門大戶的官家,一般百姓哪裡比得了。”
    顧家與蘇家皆是蘇州城有名的富商,歷年生絲茶葉織繡生意爭得不可開交,最重要的是,兩家都做著鹽運生意,這算是暴利行業,兩邊當家都恨不得打破了腦袋把對方從蘇州鹽商的名單裡擠出去,算是積年的老對頭了,沒想到就連送了女兒攀龍附鳳也是不落人後。
    顧清鶯不願再坐著聽吳氏絮叨這樁骯髒的交易,站了起來道:“天色不早了,坐了一日的船,父親跟母親還是早些安歇吧。”其實她心中已經另有主意。
    直等她纖瘦的身影離開之後,顧正元才顯露幾分遲疑。“這丫頭……別是不願意吧?”
    隔著艙房的門板,顧清鶯還能聽到吳氏帶著笑意回道——
    “老爺這是說哪裡話,歷來婚姻大事聽從父母安排,她這是害羞呢!”
    接著顧清蓉又嬌聲嬌語的提起自己想要在一路上買些什麼東西回去送閨中好友,艙房內的三個人很快就不再提起顧清鶯的事兒了。
    顧清鶯勾起一抹冷笑,吳氏還真會睜眼說瞎話,怎麼就不見她的兩個親生女兒害羞時是同她這副模樣。
    她踏著堅定的步伐往所住的艙房而去,途中遇到吳氏的丫鬟翡翠。
    翡翠早聽主子提過這事兒,又見三小姐是從主艙房過來的,頓時笑道:“恭喜三小姐。”
    顧清鶯再懶得掩飾,寒著一張小臉回到自個兒的艙房,她怔怔的坐在床沿許久,才下定決心開始收拾東西。
    她將生母歷年積攢的一張百兩銀票細心的用油紙包好,貼身藏起來,又將剩下的一點碎銀子裝在荷包裡,牢牢系在腰間。所幸正是盛夏,衣裳輕薄,她又用油紙包了一套衣裳系在腰間,接著磨墨留書——
    父不慈,逼女兒無路可走,女兒萌生死志,隨母而去,此後長伴母親身邊,勿望勿念!各自安好!
    一切準備妥當,直等三更更鼓敲響,顧清鶯吹熄了燭火,拎著一個小小的荷燈往甲板上走去,到了船尾,撲通一聲跳進水裡。
    激起的水花和聲響驚醒了守夜的婆子,她當是有水匪,連忙叫喚同伴四下巡視,待見得船尾遺留的荷花燈,趕緊拎了就往主艙房稟報去。
    顧正元與吳氏看著眼前的荷花燈,正是淮安吳家女兒送給小女兒的禮物,她收到的時候很是喜歡,走的時候便帶上了船,此刻荷花燈裡尚有殘燭一截,燭火飄搖,許是婆子丫鬟進進出出,掀起簾子竄進了一股風,燭火撲忽一下便滅了,透著一股不祥。
    艙房內並不冷,顧正元與吳氏的身子卻都不由得微微打顫,顧正元急忙遣了丫鬟婆子去小女兒的艙房查看。
    顧清鶯身邊的貼身丫鬟早在柳氏過世之後就被吳氏打發了,後來派去的都是吳氏身邊的人,對三小姐並不用心,更多時候顧清鶯都是自己照顧自己。此次她與下人住在隔壁,她的丫鬟樂得尋相好的婆子丫鬟去住,尋常端茶倒水根本尋不見人影,更何況守夜,更是從未有過。
    不多時,珍珠與翡翠便將顧清鶯的留書呈到了老爺面前。
    顧正元本就是在睡夢中被吵醒,驚聞此噩耗,頓時大怒。“若是讓我知道她以死要脅只是故意嚇唬人,等找到了她,我非打斷她的腿不可!”這丫頭一向膽小,應是實在不情願才會出此下策,他不信她真敢跳河尋死。
    當下顧家船上燈火齊亮,婆子丫鬟小廝船工開始從每個角落搜人,折騰了許久,直到天色發白,都不見人影。
    顧正元頹然跌坐回椅子上。“裴大人專門點名要的三丫頭,這下子可怎麼辦才好?”
    三個女兒,若論長相,要屬小女兒最為出挑,當初聽得風聲裴府有意要在眾富商家中挑了齊整的女孩子去養,顧正元便動了這個念頭,還特意讓吳氏宴客的時候帶著兩個尚未訂婚的女兒去了一趟。
    吳氏恨極了顧清鶯,她死就死了,原本也礙不著自己,可是這麼一來,顧府勢必得再送一個女兒到裴府,那不就只剩下顧清蓉了?真是可憐了她的親閨女……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6-12-27 00:30: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被救與救人
   
    在顧家人的記憶裡,顧清鶯是養在深閨的三姑娘,溫順好脾氣、從小循規蹈矩,不說游水,就是掉進家裡的荷塘裡恐怕也會沒命,因此顧正元和吳氏一開始看到她的“遺書”時,才會以為她是故意嚇人的。
    但顧清鶯實際上背負著上一世的記憶,她有多年醫院門診經驗,以及長期堅持的游泳愛好,可惜還不到三十五歲就車禍身亡,陰錯陽差托生到了柳氏的肚子裡,成了顧家的庶女,於是顧清鶯將前世的記憶埋藏起來,安安心心做了柳氏的乖女兒,從一個小嬰兒成長到如今。
    顧清鶯遠遠看著顧家船上燈火大亮,大夥兒滿船奔走,她吐了口水,又扭頭潛進湖裡,順著水勢而遊,輕鬆愜意,絲毫不見倉皇失措。入水的那一刻,她出於本能雙手劃水,只劃了幾下便找到了前世的感覺,立刻如游魚入水,再無一絲滯澀感。
    她扭頭最後瞧一眼顧家船,遠遠的似乎能瞧見父親正站在船尾她跳水的地方,夜色深沉,隔得又遠,根本瞧不清他的臉色,但憑她對父親的瞭解,他必然不是悲痛於失去了一個女兒,恐怕更多的還是在內心咒駡她尋死,使他失去了一個巴結官員的好機會。
    運河之上,總有漏夜趕路的船隻。顧清鶯小心的避開行船,藉著水勢前行,還未游過一個時辰,忽覺腰上一緊,似乎被人從身後攔腰摟住,她緊張之下忘了自己還在水中,才要張口呼救,便灌了兩口水入肚。
    她的腦子裡霎時湧上許多關於水匪的傳奇故事,還都是最近坐船,她艙房隔音很差,隔壁的婆子閒聊之間聽到的。婆子口中的水匪非常殘忍,常在河流之上成群結夥打劫財物,害人性命。
    顧清鶯嚇得渾身發抖,憑著本能死命掙扎。她雖有前世的記憶,但自生下來就在顧家後院過活,對這個世界可謂知之甚少,所有的生活經驗幾乎全來自生母教授,對於遇上水匪應該如何保命全無應對之策。
    見她掙扎得厲害,她身後的男子一個手刀,俐落的將她敲暈,拖著她遊到大船邊,他朝著船上的人興奮的喊道:“是個活的,沒死!”
    今夜月明星稀,數日航行,船上窮極無聊,這幫年輕兒郎們便在甲板上嬉耍練武,其中一人隨意朝運河上瞟了一眼,頓時大為驚奇。“咦?怎麼瞧著好像河裡漂著個人?”
    此話一落,一名水性好的年輕男子立刻跳下船去救人。
    年輕男子將人拖上船後,露出一副救人一命請表揚的表情,但呼啦啦圍上來的一群年輕男人像是說好了似的,全都忽視他,低下頭仔細觀察被救上來的姑娘。
    顧清鶯醒來的時候,已經被安置在艙房裡,廚娘姜婆子替她換了衣服,擦乾淨頭髮身子,才將她塞進被窩,在一旁守著。
    見她睜開了眼睛,薑婆子扶她起來,將熬好的姜湯端了過來。“姑娘喝口姜湯,雖是夏日,但女兒家身子弱,入水浸了大半夜,萬一落下寒症就不好了。”
    “謝謝嬤嬤。”顧清鶯揉揉發疼的後頸,接過碗,將溫熱的姜湯一口飲盡,當她把空碗遞還給姜婆子時,才發現身上衣衫都已經換了,她的心裡有些發慌,既然替她換了衣服,想來她貼身藏著的銀票和荷包也被瞧見了。
    薑婆子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熱絡的道:“是阿漢救了姑娘,老婆子替姑娘換了衣衫,姑娘衣服裡藏的東西,老婆子都收到枕頭下了,姑娘看看可少了什麼沒有?”
    顧清鶯從枕頭底下摸出救命的銀子,特意從荷包裡拿出一小塊碎銀塞到對方手裡。“多謝嬤嬤照顧,這點銀子還請嬤嬤不要嫌棄。”
    薑婆子爽快的接下銀子收妥,問道:“姑娘可是遇上為難的事了?”不然大半夜的怎麼會跳河?
    顧清鶯不答反問:“敢問嬤嬤這是何人的船,我還未向貴主人道謝。”她的後頸莫名其妙挨了一記,到現在還泛著疼,但不可否認,這家人的相救之恩,使得她如今不必泡在水裡。
    薑婆子思忖她的處境,若是她不知道自己上了誰家的船,恐怕無法安心交代底細,便道:“姑娘運氣極好,此次撞上了睿王出來散心,被王爺身邊的親衛阿漢給救了下來。”
    顧清鶯大吃一驚,就算她久在閨中,也聽說過睿王的名聲。
    睿王慕容夜乃是今上與皇后的次子、太子的親弟弟,凶名遠播,十五歲征戰,如今二十四歲,九年時間大部分都駐守邊關,為此耽誤了婚期,令早已定了親的未來王妃在閨中空等了四年。
    半個月前聽說睿王滅了北狄,沒想到卻出現在運河之上,不過睿王是軍旅中人,兵貴神速,又加之路途遙遠消息阻隔,睿王的行蹤不可能隨意暴露,倒也不奇怪。
    她在淮安吳家聽到這些傳聞,還覺得睿王乃是傳奇人物,只存在于市井談聞之中,哪知道轉眼間自己就上了他的船,可見人生無常,世事難料。
    顧家與睿王府相隔甚遠,顧清鶯也不怕穿幫,半真半假的道:“我姓柳,單名一個盼字,家父乃郎中,我們父女倆相依為命。不久前家父替鄉間惡霸的老父親治病,對方年老積弱,治得了病卻救不了命,最終過世,惡霸便帶人打傷了家父。數日後,家父重病而亡,惡霸還要逼我入府為妾,我拚死力爭,只好跳河逃命,幸得貴府親衛所救。”
    柳盼這個名字已經被她封存在記憶中十幾年,自從成了顧家的三女兒,再不曾用過,如今重新用回此名,似乎也表示她脫離了顧家,開始嶄新的人生,從今往後,她就是無牽無掛、無依無靠的柳盼。
    至於她所說的這段身世,事實上正是柳氏當年親歷,只是結果不同,惡霸逼著柳郎中賠錢,帶人打傷了他,被路過的顧正元所救,又替柳家償了惡霸家這筆債,柳郎中重病過世之後,柳氏一介孤女無依無靠,便委身顧正元為妾。
    薑婆子沒想到她有這段身世,同情的連連歎息,又聽她說懂得岐黃之術,以前也跟著父親一起出診,安慰道:“柳姑娘好歹還有門技藝傍身,不至於行至絕境。且好生歇息,等養好了身子再做打算不遲。”說完,她這才收了空碗掩上艙門出去了。
    柳盼仔細將銀票、銀兩收好,這才覺得心頭有幾分踏實,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她看到顧府家僕拿著魚叉繩索等物追了來,她拚命劃水想逃,在魚叉即將紮到身上的瞬間,她驚醒過來,還未來得及擦一下滿頭大汗,便聽得艙房門被敲得大響,同時有人高聲喊道——
    “柳姑娘……柳姑娘……”
    柳盼本就和衣而眠,趕緊起身趿拉著鞋子打開房門,便見一臉驚惶的薑婆子,身後還跟著一名英俊的年輕男子,也是滿面焦色。
    薑婆子急忙道:“王爺忽然發起高熱,昏迷不醒,船上又無大夫,姑娘懂得醫理,勞煩姑娘過去瞧一瞧。”接著她指著身後的年輕人道:“這是阿漢。”
    柳盼瞧一眼阿漢,心道:原來就是你這個莽漢將我敲暈了!但嘴上還得客氣一二,“多謝小哥相救之恩。”
    阿漢是個直腸子,催促道:“姑娘不必多禮,趕快過去瞧一瞧王爺要緊,王爺這會兒都燒得說起胡話來了。”
    柳盼也不耽擱,跟著阿漢一路穿過艙房,來到主艙房,便見門前一群年輕男子候著,見到她來,皆目光迫切的看著她,好似見到了救命菩薩。
    進入房內,柳盼見一名七尺昂藏的男子躺在床榻上,他面目英挺,但雙目緊閉,滿面潮紅,她先摸了摸他的額頭,熱得燙手,再掀起他的眼皮,查看他的瞳孔,他的睫毛又長又密,眼神卻甚是迷茫,接著她替他把了脈,詢問阿漢道:“睿王可是身上有外傷?”他這燒法不似傷寒之症。
    在旁侍立的葛重與裘天洛交換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阿漢則是一臉佩服。“王爺上月在北狄最後一戰時,後背被砍傷,著急回京,路上也不曾帶大夫,回京之後又……諸事繁雜,也並不曾好好看過……”
    柳盼難掩驚詫。“你們……不是睿王的親衛嗎?”連自家主子身上傷勢如何都不管的?她當機立斷道:“阿漢小哥,你過來把睿王的衣服扒了!”
    三名親衛都一臉震驚的看著她,壓根沒料到這個女大夫居然如此豪放,摸完了脈就要扒衣服,全無男女之防,再說了,王爺平日可不許人近身的,若是醒來後知道自己在昏迷中被人扒光了,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柳盼見三人遲疑不決,內心著急,連連催促,“還不快過來扒衣服,難道真要等他傷口感染而死嗎?”
    三人聽她說得嚴重,還是來到床邊,解開了主子的腰帶,將外袍扯開。
    她見慕容夜中衣的後背沾染到黃色的膿物,眉頭一皺,她拉開阿漢等人,親自上前替他脫衣服。
    阿漢等人沒見過這等大膽的女子,默默退到一旁,只能眼睜睜看著王爺被一雙纖手給剝了中衣,露出健碩的肌肉,卻不見她有絲毫的羞臊之意。
    柳盼將慕容夜的兩隻胳膊拉了出來,但衣服卻與後背的傷口黏在一處,就算沒看到傷口全貌,想來也十分駭人。“船上可有烈酒?”
    阿漢遲疑了一下才回道:“有的,王爺最喜烈酒,船上隨行還有幾罎子。”
    “拿烈酒過來,再找一把匕首、剪子和針線來。”仍在與中衣奮鬥的柳盼,頭也沒回的吩咐道。
    阿漢不愧是軍中出來的,行事效率極高,不多久就抱了一罎子的烈酒回來,拍開泥封,頓時一股濃郁的酒味撲鼻而來。
    柳盼低頭聞了一下,對濃度頗為滿意,接過另一名男子遞來的剪子,拿酒擦拭了一下,哢嚓哢嚓將中衣剪開,他的傷口極長,幾乎斜貫了整個後背,而且非常深。
    她拿烈酒泡過的匕首將膿血腐肉清理切除,花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將慕容夜背上的傷口清理乾淨,當她拿出針線要縫合時,阿漢等三人急忙攔阻,卻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到底我是大夫還是你們是大夫?!你們既然阻止我治療,想來還有更好的辦法吧?”
    阿漢默然看著另外兩人;葛重捋著頷下長須沉吟,他是睿王最為信重的幕僚,平日最為機敏,只可惜對醫術一竅不通,不知該如何是好。
    裘天洛乃是親衛隊長,指揮慣了手底下兩百多名兵士,與柳盼這等柔弱的姑娘意見相左,卻不能用武力解決,況且事關睿王性命,他也有幾分拿不定主意,不免煩躁。“姑娘可是保證能治好王爺?”
    “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我只能盡力而為,三位還要攔著我嗎?”
    三人在她堅定的眼神之下再次敗退,之前船過揚州,他們完全沒有發現主子身體不適,如今船在運河上航行,放眼望去兩岸皆是青山綠水,不見任何莊戶人家,又要去哪裡尋大夫,只能由著她施為了。
    慕容夜燒得厲害,就連她清理縫合傷口時,也只是無意識的哼哼幾聲,並未清醒過來。
    此刻慕容夜趴睡著,阿漢在床邊守著,以免主子翻身壓到傷口。
    船上雖無大夫,倒是備著些常用藥,處理完傷口,柳盼又挑了幾樣消炎止血鎮痛的藥草讓薑婆子去煎藥,她則返身回到主艙房,喂慕容夜喝了些淡鹽水,時不時替他擦汗,觀察傷口有無再出膿血。
    柳盼生怕慕容夜的傷口又惡化,兩日夜未曾闔眼的守在床邊,若教不知情的人瞧見了,指不定會以為受傷的人是她的情郎。
    阿漢有感于她對王爺的照顧,催促了幾次讓她回艙房去休息,她執意不肯。
    做大夫的碰上要命的急症,總是心有所系,睡也睡不踏實。
    “等你家王爺退燒了,我再睡也不遲。”柳盼實在拗不過阿漢的好意,便往腳榻上一坐,趴在床邊打盹。
    睡夢之中也不甚踏實,正迷迷糊糊作著惡夢,忽覺得腕上劇痛,似夢非夢,柳盼猛地睜開眼睛,腕上劇痛加倍,眼前是一張放大的俊臉,可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深深的厭惡。
    “你是何人?!誰讓你趴在本王床邊睡覺的?!”
    “疼、疼……放開我!”柳盼還懵著,思緒一時沒轉過來,尤其還是在睡夢中被偷襲,讓她的脾氣更加不好,她一邊試圖甩開他的箝制,一邊怒道:“這又不是什麼天上仙宮,若不是睿王……”她猛然瞪大了雙眼,好似傻住了一般,朝著艙外大喊,“阿漢——”
    柳盼這兩日見慣了慕容夜發燒昏迷的模樣,如今他乍然睜開了眼睛,整張臉都生動強硬了起來,簡直像不同的兩個人,長年征戰的人,哪怕在床上也帶著一身殺伐之氣,更兼之他目露寒光,令她不由得汗毛倒豎,本能的感覺到危險逼近。
    慕容夜只不過昏迷了兩日,再醒來就看到床前趴睡著一個女子,而且這女子膽子大得驚人,當著他的面就敢大呼小叫的使喚阿漢,最可恨的是,阿漢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而且沖過來的模樣既驚又喜。
    “王爺——王爺您醒了!”阿漢喊完了才發現兩人之間的怪異之處,自家王爺緊握著柳姑娘纖細的手腕,前者目露殺意,後者疼得面色刷白。“王爺快鬆手啊,柳姑娘的手腕要斷了!她是大夫,這幾日都是她守在王爺身邊,王爺身上的傷也是她處理的!”
    慕容夜雖然緩緩鬆開抓著她的手,可是盯著她的眸光卻充斥著濃濃的狐疑,顯然不相信嬌弱的她有這般能耐。
    柳盼氣惱的看了眼手腕上的青印子,接著惡狠狠的瞪了回去,嘲諷道:“早聞睿王戰神之名,沒想到王爺報答救命之恩的方式也挺特別,恨不得要捏碎救命恩人的腕骨!”她又轉頭吩咐阿漢,“之前的方子繼續喝著,禁止喝酒,睡覺趴著睡,也不可劇烈運動,免得傷口又裂開,既然你家王爺已經醒來了,往後小心看護,應該無啥大礙,我先回艙房去歇息了。”說完,她也不管慕容夜臉色如何,逕自出去了。
    慕容夜這會兒才算醒過味兒來,但還是有幾分遲疑。“她……她真是大夫?”瞧她模樣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而且還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上了他的船,實在可疑,想到此,他的目光又冷了下來。
    打仗打得久了,總容易養成謹慎多疑的性子,阿漢能夠瞭解主子的想法,但柳盼出現在主子的船上,說來說去只是一樁巧合,為免主子下次見到柳盼又面露殺機,他解釋道:“原是屬下多事,見到運河裡漂著個姑娘,這才跳下去救人,聽得廚房的薑婆子說,柳姑娘不願屈從惡人為妾,這才跳河自保,也是個可憐人。”
    慕容夜冷冷的回道:“她說的你就信?做事也不長長腦子!就算她救了本王的命,但她明明是個小姑娘卻有一身醫術,且來歷不明,豈不可疑?”況且她身為女子,卻毫無男女之防,還敢扒成年男子的衣裳,能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兒?
    阿漢暗道糟糕,他在王爺面前向來據實以報,沒想到說順溜了,連柳盼替主子治療的過程都講出來了。雖然王爺被柳姑娘看過了身子,吃虧的似乎是柳姑娘,並非王爺,可是瞧瞧王爺的臉色,倒好似清白不保一樣,整張臉黑得像鍋底似的。
    柳盼可不知道慕容夜已對她的來歷產生了懷疑,就算阿漢說再多好話,也難以改變慕容夜對她的第一印象,因此等她飽飽的睡了一覺,又吃過薑婆子送來的飯菜,站在甲板上吹風的時候,阿漢苦著一張臉過來了。
    “柳姑娘,王爺非要喝酒,怎麼都勸不住,柳姑娘是大夫,能不能麻煩姑娘去勸勸?”
    柳盼看看皓腕上那更顯嚴重的青紫印子,下定決心不再與這位脾氣暴戾的皇子有所交集,聽得阿漢求救,她眉毛都不曾抬一下。“你家王爺一軍主帥,指揮過千軍萬馬,平日也是呼奴喚婢,又怎麼會聽我一介民女的話?阿漢小哥還是別為難我了。”
    阿漢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她泛著一圈青紫的白皙手腕,心裡也覺得自家王爺這事兒做得不太地道,但這是有內情的……他探頭探腦四下瞧了瞧,確定周圍沒有其他人,又猶豫了一會兒,這才下定決心道:“其實……王爺討厭女人,並非是柳姑娘的原因。”
    她仍舊面無表情,輕輕撫摸著手腕,拒絕的意味很是明顯。
    他急得都快哭了,背後議論主子的隱私,確非下屬該為,可如今事出有因,他在心裡悄悄向王爺告了個罪,這才道:“王爺定過親,這是整個大楚都知道的事情,就連王爺自己也對未來王妃十分滿意。”
    “難道這事兒還跟睿王妃有關了?她還未過門,就已經醋性大發到見不得睿王身邊有別的女子?”這下柳盼的八卦之心倒真的被勾起來了。
    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都尋常,就連顧正元後院裡也還有幾個通房丫頭呢,那些人沒被抬做姨娘是因為吳氏嚴格把關,根本不給她們懷孕生子的機會,難得還能看到如此剽悍而獨樹一幟的女性,把未來夫婿調教得服服貼貼,就連睡醒來看到自己床前有個陌生女子都橫眉怒目,忠貞不已,讓她不禁對素未謀面的睿王妃充滿了好奇。
    “哪兒啊!”阿漢支支吾吾的回道:“溫氏……也就是未來的王妃,她雖然瞧著溫婉賢淑,但、但是……在王爺回來之前,她跟她表哥暗暗好上了。”
    柳盼聽得目瞪口呆。“你家王爺出身皇室,軍功累累,年輕多金有權有貌,王妃怎會……難道王妃的表哥有什麼是優於睿王的嗎?”
    “哼,不過是個愛讀書的酸丁,閑來無事會寫幾句酸詩與她唱和,哪比得上我們王爺!”阿漢滿是不屑。“女人啊,總是會被甜言蜜語哄得團團轉。”
    她心有餘悸的摸摸腕骨,非常能夠體會未來王妃的心情。“也是,比起你家王爺這種有暴力傾向,說不定婚後還會打女人的武夫來說,溫柔體貼、知情識趣的書生確實是上佳的夫婿人選。”至少人身安全有保障,還能哄女人開心,而且聽說溫氏出身書香世家,想來無論社會地位還是物質生活都不缺,唯一缺少的就是精神寄託了。
    阿漢氣惱的道:“柳姑娘,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我家王爺不過就是不小心捏了下你的手腕子,你就非要向著那對姦夫淫婦說話!她可是與王爺定過親的,若不是王爺寬宏大度,知道此事之後立刻退了親,她早被問罪了!”
    溫氏此事原本隱密,還是兩月前京中出了個採花大盜的案子,有好幾位大人府上的閨秀都出了事,睿王府長史想著溫氏尚在閨中,保護睿王妃乃是他們的職責,也未曾告之溫家人,悄悄派了兩人去保護,這才撞破了溫氏與袁霽的私情。
    睿王征戰歸來,王府長史萬般無奈,便將此事稟了睿王,這才有了他火速退婚,連傷口都不曾好好將養,遠走江南之事。
    柳盼摸摸鼻子,頗為不好意思。“阿漢小哥你看,我與你家王爺以及他的前未婚妻皆是素不相識,咱們只是就事論事,男人或許覺得權勢地位就是征服女人的利器,可是偏偏有些女人只想要溫柔體貼、知冷知熱的夫婿,不是還有句詩是這樣說的嗎——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雖然王妃與你家王爺訂親數年,但兩人時常相隔兩地,就算鴻雁傳書,哪抵得上人家表哥早晚噓寒問暖。”異地戀最不可靠了,不知道謀殺了多少愛情。
    阿漢將王爺奉為神只,唯有敬仰服從,哪裡聽得進別人說王爺的不是,特別是這種事情,若是按著他們鄉下的規矩,溫氏早就被浸豬籠了,他沒好氣的瞪著柳盼,她醫術還成,但為人實在太不靠譜,不分青紅皂白就對王爺下了論斷,若她是個男子,他早就幾拳揍過去了。
    柳盼見他被自己氣得無言以對,之前對慕容夜的那些不痛快頓時消解了不少,她拍拍他的肩笑道:“瞧把你給氣的,大丈夫何患無妻,你家王爺都不氣,你氣個什麼勁兒啊!有女人喜歡夫婿溫柔解意,就有女人喜歡英雄豪傑,只是你家王爺緣分未到而已。”
    說完,她率先轉身,這才發現裘天洛神色複雜的站在艙內,再有六、七步就跨到甲板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甲板上的陽光太烈,刺得視線有短暫的空白,她總覺得方才似乎看見裘天洛身後有道人影一閃而過。
    不過不管是她眼花還是怎樣,背後說人是非到底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行為,她和阿漢相視一眼,皆是一臉尷尬。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6-12-27 00:30: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跳入另一個坑
   
    柳盼先行挪動腳步,走進主艙房。
    裘天洛則拉住想要跟上的阿漢,附耳小聲的說道:“方才你跟柳姑娘在甲板上說的話,王爺都聽到了。”
    阿漢的臉瞬間刷白,慌得原地轉圈。“這可怎麼辦?王爺會不會……”上次王爺捏青了她的腕子,這次會不會直接將她殺了滅口?早知道他就不要來請柳盼幫忙了,省得連累了她。
    裘天洛同情的瞄了艙房門板一眼,再奉送阿漢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活該!誰讓你多嘴,居然私自向外人透露王爺的私事!”
    阿漢這會兒恨不得縫上自己這張惹禍的嘴,他貼靠著房門,側耳細聽,內心忐忑,唯有一個念頭,只要王爺向柳姑娘動粗,他就立刻沖進去領罪,王爺平日操練他們可從來不會留後手,總不能讓她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受這樣的折騰。
    柳盼進入房間,就見慕容夜沉默的坐在床上,她本著不跟“頭頂著大片草原”的倒楣男人一般見識,還屈膝向他行了個禮。“阿漢說王爺要喝酒,要民女過來瞧一瞧。藥也該換了,民女正好看看王爺的傷口恢復得怎麼樣了。”
    慕容夜目光森冷深沉的瞪著她,既不同意也不反對。
    他原本在房裡悶得慌,要了幾次酒都未果,手下人全都道“柳姑娘說了傷好之前不能再喝酒”,他萬萬沒想到睡一覺醒來改變如此之大,連下屬都不再聽話了,才想往甲板上去曬曬太陽透透氣,哪知道才走過去就聽到阿漢與柳盼的對話,氣惱更甚。
    柳盼可不是從未見過世面的嬌小姐,上輩子什麼脾氣古怪的人沒碰見過,就連醫鬧也經歷過兩次,虎口餘生,對病患有著一整套應對方式,她將他的沉默歸結為“深度厭女症患者”發病期,看到靠近的女人就不舒服,她直接忽略了他的臉色,還膽大包天的朝他招招手。“王爺能自己走吧?過來坐到桌邊先讓我把把脈。”
    他瞅著她的眸光更加銳利了,以往他擺出這種沉默的姿態,手下將士親衛哪個不戰戰兢兢,暗中揣測他的心思,這小丫頭別是不會瞧人眼色吧?
    在房外偷聽的阿漢頓時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除了大楚皇帝與皇后娘娘,誰敢用這種口氣招呼王爺移駕,柳姑娘的膽子也忒大了,他生怕接下來聽到的會是王爺的暴喝甚至是動粗,可是房裡安靜了一會,傳來的卻是主子的腳步聲,然後是落坐的聲音,他不禁瞠目結舌,耳朵與門板貼得更密實了些,想要聽得再清楚一點,應該說他恨不得化身蚊子飛進去瞧個究竟。
    慕容夜冷著臉坐到桌邊,柳盼又示意他將手放到桌上,將他的袖子往上卷了卷,接著她伸出纖白的手指壓到他的腕上切脈。
    此刻,他才有心思細細打量眼前的姑娘,她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發上只別了一支銀釵,耳上也只是最簡單的丁香銀釘,衣裳顏色素雅,但五官如畫,似乎浸染了江南的煙雨之色,低垂的睫毛又濃又翹,皮膚白皙如玉,單看她這纖瘦的身板,素腰不及一握,似乎風大些都能將人吹走,也能稱得上柔弱,但誰能想到她膽大包天,單就他所認識的女子來說,她一張利口無人能出其右。
    他的目光移到了她正在切脈的手,如玉雕就,女子的肌膚本就細膩,也不知道是他還燒著,還是女子的體溫本就偏低,挨著他的那塊肌膚十分的舒服,倒讓他有種想將她攬在懷裡降溫的衝動。
    慕容夜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還未回神,她已經鬆開了手,並且探身往他額頭摸了過來,若是往常,他必然不會讓她得逞,哪知道也不過就是一閃神的功夫,她已經將手掌貼上他的額頭,頓時涼意上頭,又軟又涼,十分舒服,鼻端似乎還能嗅到一股清雅的藥香,極是好聞,若非靠著巨大的意志力,他恨不得將腦袋在她的手心裡蹭蹭,享受這片刻舒爽的涼意。
    柳盼不曉得他這般彎彎繞繞的心思,不過瞬間便收回了手。“王爺還有點發燒,還請王爺寬衣,讓民女瞧瞧王爺背後的傷口如何了。”
    她的語氣非常平靜,白皙的臉蛋不見一絲紅暈,就連方才摸他腦袋的舉動似乎也再正常不過,這可讓他感到不是滋味,他沒好氣的道:“男女授受不親,姑娘瞧過了別的男人的身體,不怕嫁不出去嗎?”
    迂腐的男人!她在心裡腹誹,面上仍一本正經的回道:“民女的終身大事就不勞王爺操心了,王爺若是有暇,還是多聽聽大夫的話,不要再追著手下人要酒喝,好好養傷為好,免得傷勢又惡化,堂堂一代戰神,最後不是敗于敵手,而是敗於自己的不知節制,傳出去恐怕是笑話一樁。”
    慕容夜想起她之前在甲板上跟阿漢說的話,心道:她不開口瞧著就是個江南美人,一開口滿嘴帶刺,紮得人生疼。
    既然她不在意是否清名有損,他身為男人又有何好介懷的,於是他解開了腰帶,脫去外裳,連中衣也扯開了。
    柳盼全無一絲窘態,急忙起身轉到他身後去,解開了綁在傷口處的白帛,一層層取下來,換藥重新包紮,手法輕柔熟練,顯是做慣了的,還叮囑了兩句他飲食睡眠上需要注意的地方,說到一半停頓了下,才又道:“這種事情還是交給裘隊長跟阿漢小哥來注意便好,王爺只管安心休養。”她顯然不太信任他的自製力。
    阿漢整個人都傻住了。“不對啊……”王爺沒將柳姑娘大卸八塊就算了,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他疑惑的轉頭以目光請示裘天洛,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裘天洛原本是站乾岸看熱鬧的,但沒想到情況發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只能勉強歸結為王爺終於暫時從被戴了綠帽、迫不得已退婚的陰影裡走了出來,心情也變好了,他不得不說,阿漢跟柳姑娘的運氣出奇的好。
    從頭到尾,柳盼壓根沒感受到慕容夜的怒氣,只是覺得剛進去之時,房裡氣壓極低,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可是換好了藥,他的情緒似乎有所緩解,大約是久病之人病情有望痊癒,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等到她腳步輕快的走出房間,看到面色怪異、欲言又止的裘天洛與阿漢,她才覺得有一絲絲不對勁,不過對於這些萍水相逢之人,她並無探究的心思,她還向裘天洛請求道:“在船上叨擾了這麼久,船到了常州靠岸之後,麻煩裘隊長通知一聲,我好下船。”說完,她便要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才邁出幾步,阿漢終於擠出話來,“柳姑娘,你孤身一人去常州,難道有親戚可投奔?”
    柳盼神色一怔,沒想到竟然還能意外收穫一縷關心,她輕聲回道:“多謝阿漢小哥,我並無親戚可投奔。外祖家早已絕戶,本家……”她自嘲一笑,目光中竟帶了些蕭瑟之意,不過轉瞬即逝,笑容瞬間又燦爛了起來。“車到山前必有路,我還有一門技藝,總歸能有口飯吃,餓不死就好。”
    她雖是弱質女流,但在這個瞬間,卻給人一種一擲決生死之勇,令裘天洛若有所思瞧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
    阿漢傻呆呆的轉頭看向裘天洛。“咱們到了常州,真要將柳姑娘放下來啊?”
    王爺的傷勢已經好轉,就算到了常州柳盼上岸離去,他們也可以在當地徵召大夫上船隨行,但也許是他親手救上來的姑娘,又得知她的經歷,他不免多添了幾分關心。
    裘天洛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不然怎麼辦?不放她走,你娶了她啊?”
    阿漢認真考慮了一下,隨後露出忸怩的笑意。“其實……其實娶了柳姑娘也不錯呢。”她人美,醫術又好,至於她的為人,日久總歸能夠靠譜起來的。
    裘天洛沒好氣的睨著阿漢,懶得再同他多說一句話。
    慕容夜聽阿漢稟報柳盼要求到了常州便要離開,心裡的懷疑終於淡了一層,但仍是吩咐道:“傳消息讓人去查查這位柳姑娘的來歷。”不管她是有意還是巧合上了他的船,總歸查明白了他才能放心。
    接下來幾日,柳盼不時來替慕容夜切脈換藥,依照他的情況更換藥方子,對於他私下調查她的事情倒是一無所知。
    慕容夜這些日子由她照料,傷勢漸好,又兼那日被她數說過之後,他便不再向下屬要酒喝。
    阿漢也私下誇讚柳盼辦法多,竟然真能讓王爺放棄了喝酒這項愛好,就連飲食也十分清淡,再將養些日子便無大礙了。
    又過了幾日,船行至常州靠岸,柳盼早得了消息,來的時候原本就沒什麼東西,只貼身藏著銀子,以及油紙包裡一身換洗的衣衫,便麻煩薑婆子尋了塊包袱皮兒,卷了個小包袱背在肩上,去向慕容夜辭行。
    “民女多謝王爺收容數日,今日別過王爺與諸位。”她向慕容夜與阿漢三人拜別後,便走出了主艙房,沒想到慕容夜竟跟了出來,慌得她連連推辭,“民女哪敢勞駕王爺送行,王爺還請留步。”
    慕容夜卻越過她走在前頭。“本王去常州有事要辦。”
    阿漢迷亂了,悄聲問裘天洛,“裘哥,王爺幾時說過要去常州了?”
    裘天洛很肯定的回道:“不就剛才說的嗎?”
    一行人緊跟了上去,護衛左右,很快就將滿臉通紅的柳盼丟在了最後。
    她望著前方一群男人的身影,不知怎地,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柳盼下船之後,慕容夜已經帶著裘天洛、葛重以及阿漢站在了岸邊,其餘隨行人員得他之令,暫留船上待命。
    她尷尬之意略退,上前再次向慕容夜辭別,準備分道揚鑣,才轉身走了兩步,就被人扯住了肩頭,她回頭一看,攔住她的正是慕容夜本人。
    隨侍的三人都傻了眼,王爺向來穩重,怎地做出這種輕佻的舉動?
    阿漢更是急道:“王爺……”
    柳盼對這個能嚇跑本朝閨秀的睿王,只想著要敬而遠之,她十分客氣的詢問,“王爺還有事?”同時用眼神示意他鬆手,他可是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如今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如此不得當的行為,豈不是自打臉?
    迎上她直白的目光,慕容夜很清楚她只差沒直接指責他是登徒子,他總算鬆開了手。“本王此次乃是微服出行,柳姑娘既然知道本王的行蹤,便不能隨意走脫,萬一你將消息洩露出去該如何?”
    葛重撫須點頭應和,裘天洛想到王爺此行的目的,也意識到讓柳盼隨意離開確實不妥。
    唯獨阿漢頭腦簡單,又對自己救上來的柔弱小姑娘始終心存好感,幫腔道:“王爺,柳姑娘定然不會洩露王爺行蹤。”若非礙于王爺的威嚴,他早跳起來向王爺據理力爭了。
    柳盼的心突地一跳,暗中猜測慕容夜此舉到底是無的放矢,還是真的身負重任,不期然,她想到了一個可能,顧正元提過京中來的裴知府欲結交的貴人,隨即又自行推翻了這個念頭,從時間上推斷,裴知府透露口風大約是顧家前往淮安之前,少說也在一、兩個月之前,那時候恐怕睿王還未從北狄折返。
    她暗自松了一口氣道:“小女子只聽過睿王赫赫威名,從未見過王爺。”只要他不是裴知府想要巴結的京中貴人就好。
    慕容夜沉肅的目光從她面上掠過,眼前的小丫頭模樣倔強,還隱隱帶著不屑似的,彷佛在說縱然他貴為皇室中人,她也絕無攀附之意。
    從他稍解人事之後,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明示暗示,就連宮女以及王府裡的丫鬟也無不存著別樣的心思。當初他看中溫氏,泰半是因為溫氏在面對他時並不曾露出那種面紅耳赤的蠢樣子,可是後來他才明白,原來那是因為溫氏另有所愛。
    也許是因為柳盼面對他時那種清明的眼神,甚至面對他半裸的身體都不曾露出一絲羞赧之色,反而激起了他的脾氣,難道她對他就這般不屑一顧?他不假思索的道:“本王身邊還缺個端茶倒水的丫鬟。”
    “民女是良民!良民!”柳盼情急之下,對著龍行虎步而去的睿王喊道:“王爺不能強迫良民為婢!”
    慕容夜充耳不聞,步伐毫不停頓。
    葛重張了張口,又老實的閉上了嘴,無視情緒激動的柳盼,邁開步子跟上自家主子。身為一個合格的幕僚,他存在的意義就是對睿王的某些行為規勸一番,若有不決之事還可諫言,但多半是軍務,至於王爺的私生活,並不屬於他關注的範圍。
    裘天洛內心哀號一聲,老葛你熊的,居然都不勸一句!他轉而拍拍阿漢的肩頭,語重心長的道:“兄弟,哥哥我身為親衛隊長,可不能做出逼良為奴的事情,護衛王爺的安危才是要責,這裡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啊!”說完,他趕緊跟上葛重。
    阿漢尷尬的與柳盼無言相視。
    老實說,他是有幾分不願意柳盼離開的,但就算讓她留下來,也絕非是以王爺貼身丫鬟的身分,好歹她醫術不錯,為人又和氣,十指纖纖,根本不像個丫鬟,反倒像是頗有教養的千金,只除了有時候豪放得有些嚇人。
    監于兩人連日來相處融洽,攤上這件事,他也只能自認倒楣,厚著臉皮做出個殷勤樣兒。“柳姑娘,請——”
    柳盼恨得牙癢癢的,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狗腿子!”
    狗腿子阿漢立即壓出八字眉,無奈的在心裡想著,他這是招誰惹誰了,兩面不是人。
    柳盼被逼跟著慕容夜一行人進入常州城,住進了客棧,她窩了一肚子火,連帶看著阿漢的眼神都十分不友善。
    都是這蠢小子下河將她撈了上來,好心辦壞事,這才讓她倒楣的遇上了慕容夜,這下連自由都沒了,早知道慕容夜這麼不是東西,她當初就不應該救他,索性讓他發燒燒死算了。
    慕容夜可不管柳盼對他一腔怨念,與葛重、裘天洛商議如何在常州便宜行事。
    原本他從戰場上回來,昭帝的意思是讓他好生歇息,順便把婚事給辦了,哪知道出了溫氏那檔子事,他氣惱上頭,沖進宮裡求昭帝退親,恰巧撞上昭帝正在訓斥官員,準備著手整頓江南鹽務,他這才毛遂自薦。
    皇后本就心疼次子多年征戰沙場,連成親也耽擱了,才回京便聽得昭帝又指派他出京辦事,頓時火冒三丈,沖進禦書房準備大鬧一場。
    昭帝與皇后夫妻多年,知道兩個兒子是她的命根子,太子陪伴在她身邊多年,還算聽話懂事,偏偏次子讓她很是傷神,昭帝好說歹說,又以朕必定會派別的官員前往江南,二郎只是離京散心,免得留在京中黯然傷神。等他轉一圈回來,朕再給他挑選一門可心如意的親事為藉口,這才哄住了皇后。
    皇后在後宮聽到次子自請退婚,原本還對溫家生心歉疚,想著平白耽誤了溫姑娘四年,只是次子離家太久,疼都來不及,哪裡捨得罵他,等到聽說他退親是溫氏之故,頓時火冒三丈。
    只不過慕容夜在父皇面前的藉口是——
    “兒臣久在邊關,糙慣了的,總覺得與書香人家的閨女在一起渾身不自在,一個桌上吃飯還怕聲音大些嚇著了她,還請父皇開恩,退了這門親事。”
    其實真正的原因昭帝心知肚明,慕容夜還未回京,王府長史發現此事不敢隱瞞,已先一步悄悄上書昭帝了。
    身為父親,知道次子攤上這種難堪事,昭帝內心的怒火不比皇后少;可是做為皇帝,溫氏一門向來忠心,溫氏子弟又向來無劣跡,在朝為官者皆勤勉守法、兢兢業業,實在沒有因為溫氏的作為而連累溫氏一門的道理。
    說到底,在他的心裡,哪怕次子拋去了皇子身分,也是十分優秀,堪稱當世俊傑,何愁尋不到名門良媛為妻?想通此節,昭帝便假裝被蒙在鼓裡,果真召了溫氏之父進宮商議退婚之事。
    溫友和官至大理寺卿,向來鐵面無私,唯獨對幼女的婚事傷透了腦筋。
    睿王在北狄大勝的消息由前線傳回來之後,溫氏便開始“生病”,拒絕成親,只道若是讓她嫁進睿王府,還不如讓她去死,溫氏又悄悄向母親泣訴——
    “睿王再好,可一想到他雙手染滿鮮血,殺孽這般深重,女兒便渾身冰涼,害怕得忍不住要哆嗦,又怎麼能跟他成親呢?”
    溫夫人生了三個兒子,四十歲才得了這個女兒,取名如華,當真如珠似寶一般,捧在手心裡呵疼大的,她被女兒哭著求過幾回,也開解過女兒數次,總不見效,對此事也暗暗發愁不已。
    袁霽跟著母親來探望溫如華的時候,向她悄悄出了主意,“舅父雖然嚴苛,但舅母一向疼你,你只要尋死覓活不肯嫁,舅父最終也只能依從妹妹了。”
    兩人青梅竹馬從小玩到大,性情相投,什麼時候心動都不記得,當年皇室提親,溫友和一口應了下來,倒讓兩小兒措手不及,著實傷心了一陣子。後來睿王遠征不歸,雖有一紙婚書,到底成親遙遙無期,此事便拖了下來,兩人也能時常藉著表兄妹之名相見。直到此次睿王滅了北狄,兩人這才著了慌。
    昭帝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的道:“二郎提起令媛讚不絕口,只道他在外征戰多年,耽誤了令媛,且令媛閨中弱質,二郎恐自己在軍營裡糙慣了的,與令媛的性情不甚相合,執意要退親,倒是朕對不住溫卿了,令媛但有中意的兒郎,還是別再誤了年華。”
    溫友和原來還以為昭帝召他進宮,許是要商議婚事,想起家中尋死覓活的女兒,為了能夠退親都已經開始絕食了,他也禁不住有些動搖,還是怕萬一女兒固執到底,當真為了親事而一心尋死,如今昭帝主動提起,正中他下懷,他當下不再猶豫,接了退婚書。
    出宮後,溫友和細細琢磨昭帝的話,總覺得分外耳熟,這分明是女兒拒絕成親的理由,特別是皇上最後一句“令媛但有中意的兒郎”更值得深思,畢竟女兒鎮日待在深閨,又如何識得其他男子?
    回府後,溫友和將皇上的話轉述給妻子和女兒知曉,兩人皆歡喜不盡。
    袁霽聽到消息,次日匆忙趕來溫府,先去向溫友和請安,兩人坐下來說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袁霽便有些坐立不安。“外甥還未向舅母請安,四妹妹這幾日可大安了?”
    溫友和當他是關心,便讓他去後院向妻子請安,待他出了書房門,溫友和忽然醒悟過來,這個小畜生!可不正應了昭帝的那句話嗎?!
    不怪他總覺得昭帝退親的時候話中有話,且語氣中似乎並無讓女兒空等四年的愧疚之感,只是當下事情朝著他期望的方向發展,他一心記掛著要將退婚的消息帶回來給女兒,這才忽略了,如今想明白之後,他頓時冷汗直冒,膽子都快破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6-12-27 00:30: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是好人還是騙子
   
    江南歷來是富庶之鄉,絲米鹽茶織繡天下聞名。
    慕容夜帶著隨從以及新上任的丫鬟柳盼在常州城轉悠了一圈,去茶樓聽了幾支小曲,又去酒樓品得幾樣時鮮果蔬、地方佳餚。
    聽得旁座客人議論城中時事,慕容夜還不忘問問葛重,“不是說本地鹽幫跟漕幫常常火拼嗎?”怎麼瞧著常州城很是平靜,並不似經常性持械鬥毆、民風剽悍之地。
    這是慕容夜一路上翻閱了兩淮卷宗發現的,常州械鬥頻發,比之揚州要高出許多倍,但當他親自來常州市井間走動,免不了懷疑這個消息的確實性,為此,他命葛重使了一小塊碎銀子向店小二探聽消息。
    店小二似乎覺得他們大驚小怪。“鹽幫、漕幫打架鬥毆又不是一日、兩日,這運河上哪一日不打上幾場?都是在運河上討生活的,要是日子好過,誰會跟人搏命啊。客官是外地來的吧?”
    葛重連連贊道:“小哥倒是好眼力,我家公子聽說江南盛產鹽茶絲米,自家生意在北方,這才大老遠跑來長長見識,想著能夠販運一兩樣回去試試。這不是才到貴寶地嘛,兩眼一抹黑,還沒找到頭緒呢。”
    店小二一聽,馬上熱情的向慕容夜推薦本地的牙行埠頭,既有牽線生意的,還有居間包攬水運雇船的,倒是極為便利。
    慕容夜便帶著幾人扮做前來常州做生意的富貴公子,每日與本地商人見面應酬,煞有介事的談起了生意。
    柳盼原還想著找個機會悄悄的溜了,她雖對常州不熟,可好歹也是在江南長大的,風土人情還是熟知的,又有醫術,不愁活不下去,偏偏慕容夜防她甚嚴,每日出入都將她帶在身邊,除了換藥之外,連端茶送水也不吝支使,真拿她當貼身丫鬟使喚。
    對此,裘天洛百思不得其解,還悄悄諮詢葛重,“王爺這是想做什麼?”不是領了清查兩淮鹽務的差嗎?不先去跟兩淮鹽運使仁同方接觸接觸、摸摸情況,跑到常州這個小地方來做什麼?
    葛重捋須,顯示出一個高級神棍的專業素養。“王爺自有打算,豈能隨意透露。”
    他在還未投到睿王門下之前,專以卜卦餬口,自稱知陰陽、斷生死,睿王並不信他這套跑江湖的說詞,倒是看中了他的另外一項本領,知晴雨、斷天氣,而且準確率頗高,行軍打仗很是得用。
    裘天洛聞言嗤之以鼻,總覺得恐怕他也不知道王爺的打算,只是在裝神弄鬼而已,與其相信他的話,不如相信自己的判斷。
    他認為王爺在常州下船,多半是在溫氏那裡受到重挫,偶逢小家碧玉柳盼,亦覺可愛,這才隨著她的腳步。做為一個稱職的屬下,要急上司所急、想上司所想,因此這幾日他對待柳盼格外的客氣,不時支使阿漢去買些常州零嘴送到她房裡,順便再講講王爺的好話。
    柳盼不知這是裘天洛的意思,她的解讀是,慕容夜自覺無理扣留她是他理虧,這才讓手底下的人跑來小意殷勤,但她可不是這麼容易討好的,她對負責跑腿的阿漢那張誠懇的臉,總是有幾分不痛快,時不時便要不陰不陽的諷刺個幾句。
    阿漢見柳姑娘是真的生氣了,倒也頗為容忍,王爺這次確實太過無理,要不然裘哥也不會看不下去,私下支使他買東西哄哄柳姑娘。
    不過想想王爺婚姻路上的坎坷,自己在前線作戰,與北狄人拚命,未來的王妃卻在大後方給他頭頂種了一片大草原,他又免不了同情王爺,可是再同情,他也不能苟同王爺的作為。
    阿漢在柳盼再一次替王爺檢查完傷口,黑著張俏臉從王爺房裡出來之後,終於鼓起勇氣要向王爺陳情。
    慕容夜正斜倚在床上,由於才換完了藥,身上僅著一件白色中衣,前襟敞開,露出赤裸健碩的胸膛,神情之間帶著說不出的慵懶,這在他數年征戰殺伐的歲月裡,早已是不可見的情景。
    “王爺……”阿漢為自己要打破王爺這難得的愉悅時光而有些猶豫,但瞧見王爺射過來的銳利目光,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一口氣將憋在心裡許久的話講了出來,“王爺不能扣著柳姑娘不放。當初她雖然是屬下救回來的,可也沒賣身給王府啊!”
    慕容夜目光一凝,冷笑一聲,“你不知道她的來歷就跑來為她出頭?”
    阿漢肩頭一縮,想起王爺在軍中令行禁止的威嚴,以及軍棍下綻開的皮肉,頓時覺得臀部湧上隱隱的痛感,但到底還是硬擠出了一句話,“柳姑娘是好人。”
    慕容夜盤膝坐正身子,擺出了要與阿漢講道理的架勢。“那你認為的好人是什麼樣兒的?你口中的柳姑娘可是蘇州鹽商顧正元的女兒,她連名字都是假的,你還認為她是個好人嗎?”
    阿漢懵了。“王爺怎麼知道的?柳姑娘……真的姓顧嗎?”
    慕容夜似乎被他這蠢樣兒給逗樂了,唇角微微一勾。“本王還能矇騙你不成?你口裡的柳姑娘滿嘴謊言,想來她說被惡人所逼也是假的,真不知她做了何等的虧心事,竟然會跳河逃走。顧家可是在高郵給她連喪事都辦了,辦得十分隆重,想來也很重視這個女兒,而且顧正元驚聞女兒跳河而亡,十分傷心,喪事還未辦完就病倒了。”
    慕容夜一行人在常州待了半月有餘,期間慕容夜派出去的手下已經往來數次,將兩淮之地探聽到的消息陸續呈報,關於柳盼的真實身分,便是手下探聽到的,這件事在高郵碼頭鬧得很大,不難打聽。
    顧清鶯跳河逃走之後,顧正元帶著船工尋了一夜,天色拂曉之後,惶惶難安,與妻子商議,“知府大人指名了要三丫頭,這孽障卻跳河自盡,當真是與她前世有仇!她死便死了,可回蘇州之後,我們要如何向知府大人交代?”
    比起顧正元的懊惱,吳氏對顧清鶯更是恨之入骨,她氣恨的道:“就說這丫頭福薄,失足落水了,不知道裴大人肯不肯信?”
    顧正元哼氣道:“萬一知府大人以為是咱們家不肯送女兒過去,拿這個做藉口搪塞呢?反正她既然跳河自盡,就算屍首沒找回來,也是沒命了,不如就地辦一場喪事,最好辦得熱熱鬧鬧的,讓大家都知道,總有前往蘇州的客船,消息傳到蘇州之後,知府大人也就不得不信了。”
    吳氏亦覺此舉甚好。“喪事都辦了,人沒了總是事實,到時候老爺再裝病一場,只說思女過甚,就不怕知府大人不高興。”
    顧正元又道:“以防萬一,咱們回去之後就將蓉兒送到知府衙門去,只說姊姊替妹妹去裴夫人身邊,這樣裴大人就更不會疑心是三丫頭不情願,以死相抗。”
    吳氏最害怕的事情真的發生了,但她不願相信,艱難的再次確認問道:“老爺……老爺是想將蓉兒送過去?”她辛苦生養的女兒,她這般珍寵著的女兒,難道要為了給個不知年齡姓名的官員做玩物?
    顧正元並未聽出妻子的不情願,還為自己想到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而興奮不已。“是啊是啊,蓉兒雖然生得沒三丫頭美,可在蘇州城裡也是數得著的閨秀,聽說蘇家有意要送她們家的六姑娘去知府衙門,咱們家可不能被蘇家比下去。”
    吳氏一聽,心都涼了,丈夫當初要將三丫頭送出去的時候,她心裡是帶著樂見其成的念頭,甚至大力促成此事,可惜三丫頭是個少見的倔脾氣,寧死不從。
    那時候她還不覺得丈夫涼薄,反正自三丫頭出生,就從來沒得過丈夫的寵愛,反倒是二女兒打小嘴甜,又是她這個正室所出,很得丈夫寵愛。
    但她現在知道了,從頭到尾丈夫就不是什麼慈父,在他的心裡,利益重於一切,只要有利於生意的事情,送出去一個閨女跟送出去兩個閨女沒什麼區別,更別說會感到心疼,大約女兒對他的意義就是能夠帶來利益,是可以隨時拋出去的工具。
    “不,不能將蓉兒送到知府衙門去,誰知道裴大人要將蓉兒送到哪裡,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蓉兒的一生被毀了!”吳氏激動的回道。
    顧正元拿出當初吳氏勸解小女兒的話來開導她,見她依舊不能接受,不禁惱羞成怒。“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蓉兒既然生在顧家,就是家中的一分子,難道為老父排憂解難也不行?!”
    雖說男主外女主內,可家裡的大事向來是顧正元作主,他既鐵了心要送一個女兒出去,吳氏到最後也只能默默咽下這口悶氣,去勸二女兒聽從父親的安排。
    顧清蓉又哭又鬧,自然不甘心被送出去,只可惜她性格不夠剛烈,自忖拿不出顧清鶯不怕死的勇氣,只恐要脅不成反丟了性命,最後哭哭啼啼的不得不應了下來,在顧清鶯的葬禮上,她哭得比父親還傷心,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們姊妹情深。
    顧正元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將小女兒的葬禮辦得風風光光,自然是撒出了大把銀子,還請了和尚來念經,對恰巧路過高郵、聞訊前來探望的生意夥伴垂淚道:“我這個閨女乖巧懂事,從來最合我心,只是……貪玩了些,跟著的丫鬟婆子不經心就出了這等事,真是摘了我的心尖子去了……”他捶胸頓足,老淚縱橫,加之數夜未眠,當真憔悴不已。
    生意夥伴原是採買貨物路過高郵,離開之時還忍不住歎道:“老顧這回可真是傷心了,以往談笑風生的一個人,如今連精氣神都沒了,瞧著也是可憐。”之後他逢人便講起這樁“老顧的傷心事”。
    顧正元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小女兒投河自盡之事掩蓋過去,喪事沒辦完就倒了,還使了銀子去外面請大夫開方子,只說傷心過度,不思飲食,船上整日飄散著一股藥味,丫鬟婆子搬了小爐子在甲板上煎藥,人盡皆知,紛紛議論這沒福氣的顧家三女兒。
    睿王的手下一路沿著運河打聽過去,到了高郵碼頭,聽聞這樁奇事,又花了點銀兩向顧家下船採買的婆子打聽顧家三姑娘的樣貌。
    那婆子只當人家好奇,又能得些茶水錢,當下便打開了話匣子,“我們家三姑娘說來也是可憐,生得花容月貌,是三姊妹之中最好的,還會些醫術,底下的粗使丫鬟生病了捨不得藥錢,有時候悄悄求到她院裡,她還會替她們開方子,可不是仙女托生的嗎!”
    顧正元要送女兒去討好地方官這件事,除了吳氏的貼身丫鬟以及顧清蓉身邊的人,其他婆子丫鬟並不知曉,這個採買婆子自然也不知道。
    睿王手下假意跟著歎息。“還真是可惜了,聽得府上老爺傷心過度病倒了,倒是府上夫人還能理事,當真不容易。”
    婆子啐了一聲,“小哥你是不知道,我們家三姑娘可不是夫人肚裡出來的,不是親娘,又怎麼會傷心呢。”
    睿王手下大為好奇的又問道:“你家三姑娘的親娘呢?閨女失足落水,也不見親娘。”
    “說起來柳姨娘也是個命苦的。”婆子遂將柳氏的來歷身世當傳奇故事一般講了一遍,末了還重重歎了口氣。“柳姨娘是個心腸軟的,只是時運不濟,碰上了惡霸,不然那樣品格,找個年齡相當的做個正頭夫妻也使得。”
    消息傳到慕容夜的耳裡,他這才知道柳盼移花接木,將親娘的身世拿來騙人,心裡就先給她安了個狡詐的罪名,且看她還要耍什麼把戲。
    等阿漢跑來為柳盼說情,慕容夜恨不得把這愣小子痛揍一頓,這個不帶眼識人的蠢材!
    都說財能通神,果不其然。
    慕容夜化名木賢,在常州多番結交本地富豪,他又擺出家大業大的派頭,真有本地富商居中牽線,介紹他認識常州鹽幫幫主肖正清。
    肖正清四十出頭,濃眉大眼、身材魁梧,倒似個北方漢子。
    慕容夜請肖正清喝了兩回酒,這次輪到肖正清在家中作東,慕容夜便喚了柳盼一同赴宴。
    柳盼被迫跟著慕容夜去參加過幾次本地富商的宴請,上次宴請肖正清還是在百花樓,點了百花樓的頭牌姑娘陪酒,她當時便從包間逃了出來,還是阿漢緊跟著她,才不至於讓她在百花樓吃虧。
    這次聽說還是與肖正清吃酒,她的眉毛都快要擰到一處了。“王爺若對民女有意見,大可說出來,民女可以改,但是麻煩不要以這種方式折辱民女。”
    慕容夜聽她說得義正詞嚴,心裡忍不住暗罵好幾遍她是個小騙子,但他表面上仍一本正經的回道:“這次肖正清請客,又不是在外面的花樓,而是在他府裡,你有什麼好怕的?”
    “民女能不去嗎?”
    “做丫鬟的有挑揀的自由嗎?”
    柳盼肚裡一團怒火無處發洩,有時候她不免懷疑他是不是假冒王爺身分,要不傳說中的戰神睿王,怎麼會做出這種欺男霸女的惡事。“王爺別是假的吧?”
    慕容夜意味深長的笑道:“就算你是假的,本王也不會是假的。”
    她心裡發虛,暗自猜測他不會是知道了些什麼吧,轉而又想,哪有那麼巧的事兒。
    肖家園林精巧,假山奇石,小橋流水,藤蘿纏繞,異花吐蕊,來往丫鬟侍婢盡皆貌美,見到來客器宇軒昂,身形偉岸,與後世粉絲見到男神的表現差不多,有輕微的激動臉紅等症狀,只不過要委婉許多,至多是在慕容夜一行人走開數步之後,與同伴悄聲議論兩句——
    “這就是爺今兒請來的貴客?”
    “怎麼不點了姊姊去伺候?”
    女子的嬌笑聲恰好傳到慕容夜等人的耳裡。
    吳氏管家算是一把好手,丫鬟再有許多小心思,至少表面上很是規矩,但有來客哪敢這般放肆,早被吳氏幾板子打下去,發賣出去,柳盼不由得揶揄道:“王爺還說肖家是什麼正經人家,我瞧著怎麼後院管理鬆散得很,丫鬟不似丫鬟,倒比百花樓的姑娘還要大膽。”
    她能看出來的問題,慕容夜又何嘗看不出來,尤其他是軍旅出身,最見不得這般內院不肅,難得跟她的看法一致,偏偏他不願縱容她得意起來,當下板著臉道:“肖幫主灑脫不羈,內院又怎能同尋常人家一般。”等肖正清迎出來之後,他還能違心讚揚,“肖兄這園子建得好,奇花美眷,相得益彰。”
    此乃肖正清平生最引以為傲之事,他朗聲大笑。“為兄是粗人,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了花銀子找女人,哪怕不使,擺在眼前心裡也敞亮。”
    “肖兄倒是個妙人。”
    柳盼暗暗翻了個白眼,心裡鄙視慕容夜跟肖正清根本是一丘之貉,她就不該對慕容夜的人品懷抱多高的期望,別以為戰場上的英雄就會愛民如子,她怎麼就忘了如今是身處君主制社會,他為之守衛的是他們慕容家的江山。
    肖正清上次就注意到他身邊的丫鬟,就連上百花樓都要貼身帶著,他的目光掃過柳盼的面容,調笑道:“木賢弟來為兄家中做客,還怕為兄府中的丫鬟伺候不周,要帶個貼身丫鬟來嗎?”
    慕容夜回之一笑。“肖兄哪裡知道我這丫鬟的妙處。”
    柳盼偷偷瞪了慕容夜一眼。果然男人無恥起來是沒有下限的,而且跟沒有下限的霸權主義者沒有什麼道理可講,她默默往後退了兩步,剛好藉著阿漢的身形阻斷了肖正清好奇的視線。
    肖正清大約在女人身上從來葷素不忌,或者正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忠實執行者,當下便心領神會的笑了。“那是那是,木賢弟丫鬟的妙處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慕容夜並不多加辯解,與肖正清笑著要進入宴客的敞廳,到了門口,慕容夜見柳盼磨蹭著不肯進去,當下回身伸臂拉住了她的手。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想掙脫,可是他的那只大手好似鐵鑄一般文風不動,又聽他可恥的朝肖正清笑說——
    “小丫頭沒見過世面,害羞了。”
    她馬上在心裡大罵:你才害羞了!我這是生氣!生氣!
    柳盼抬頭朝慕容夜狠狠瞪了一眼,可惜她生得柔弱,生起氣來也是楚楚可憐,倒不似在生氣,而是在大發嬌嗔,這就更坐實了她害羞的事實。
    兩個男人相視大笑,大約覺得有趣。
    柳盼被慕容夜硬是牽進了廳裡,他要將她按坐在自己身邊,她心裡厭惡,口裡卻只能道:“肖幫主與公子面前,哪有奴婢坐著的道理,奴婢站在一旁即可。”
    慕容夜戲謔回道:“還是肖兄有威儀,我這丫頭從來沒大沒小,今兒倒忽然懂事起來了。”
    柳盼也對自己不得不在人前自稱奴婢而氣惱不已,暗恨睿王卑鄙無恥,唯有苦思脫身之計,儘早離開這陰晴不定的睿王,才能有好日子過,索性將耳朵摘到兜裡,對所有的事情充耳不聞,垂頭侍立。
    慕容夜早就瞧見她這羞窘的模樣以及染了緋色的耳尖,心中暗笑,這小騙子倒有點意思!
    他見過軍前效力的死囚犯比之更為狡詐,最後都臣服於自己麾下,就連鐵蹄縱橫草原的北狄人都被滅國,更何況是個小丫頭?
    初次醒來見識到柳盼的倔強,其後數番言來語去的試探交鋒,就更堅定了這種印象,假如不是手下後來傳回的消息,揭穿了她的真面目,他都要相信她真是個不幸的小姑娘,迫不得已跳河自保,心裡多少對她存了幾分顧念憐惜之意。
    慕容夜倒是很想看看這個小騙子知道自己老底被掀掉的模樣,他實在頗為期待。
    柳盼眼看著山珍海味都擺上了桌,兩位副幫主陪同肖正清向慕容夜敬酒,肖家園子裡豢養的歌姬舞姬們齊齊上場,笙歌唱和,她卻只能空著肚子侍立在一旁,沒好氣的暗暗朝著慕容夜飛去許多眼刀子。
    慕容夜卻渾然未覺,好似他身後立著個木頭樁子一般。
    柳盼瞪得累了,索性將視線放到場中舞姬身上,領舞的姑娘輕紗水袖,玉面芙蓉,兩彎籠煙眉,一雙含情目,當真是少見的尤物,就連身為女子的她也瞧得目不轉睛。
    肖正清今日身為待客的主家,目光時不時便往木賢身上掃去,見他面對如此佳人依舊巋然不動,既未露出癡迷的眼神,還談笑如常,心裡暗暗佩服他的自製力,反倒是他身後的小丫頭露出癡癡呆呆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大呼有趣。
    一曲方罷,肖正清朝舞姬使個眼色,舞姬便輕挪蓮步,來到桌邊,纖手執壺為慕容夜斟酒,身子也向著他身側偎靠過來。
    柳盼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忽覺膝蓋一痛,不由自主便向前撲去,身子撞到了慕容夜身上。
    側身的他伸臂一攬,她順勢跌進他懷裡,他故意調笑道:“你這小丫頭醋性恁大,不過是敬一杯酒而已。放心,爺只疼你一個。”說完,他還狀似寵溺的輕捏了下她的鼻尖。
    外人看來,柳盼是看著有女子近了慕容夜的身,醋勁大發便往他身上跌了過去,他不得不將她攬進懷裡,以防她跌傷,就連敬酒的舞姬大約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一時呆舉著酒杯,敬也不是、放也不是。
    唯有柳盼心裡明白,方才她膝蓋一痛,恐怕是慕容夜所為,此刻她整個人被他圈在懷裡,外人瞧不見她面上惱色,只當眼睛看到的便是真相。
    肖正清沒想到會有這番變故,連同陪酒的兩位副幫主一起哄笑了起來,大約是從來沒見過如此膽大的女子。
    “木賢弟的這位小丫鬟,還真是……別具膽色呢。”肖正清調侃道。
    柳盼心中大恨,她試著要脫離慕容夜的懷抱,偏偏攬著她後背的鐵臂立時牢牢壓了下來,令她動彈不得,氣恨交加之下,她想也不想便朝著他肩頭咬了下去,耳邊聽得一聲極輕微的吸氣聲,亦不鬆口。
    慕容夜整個人都僵住了,完全沒料到她這般大膽,溫香軟玉在懷,只覺得她的身板過於纖細,但瞪著他的目光宛如噴火一般,帶著初生擰≠之勇。
    也許是見多了端莊典雅的大家閨秀,柳盼好似鄉野跑來的不知規矩的野丫頭,竟教他生出幾分啼笑皆非之感,他以目光向她示意:真的不鬆口嗎?
    她仍緊咬著他的肩頭,眼眶都氣紅了,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瞪了回去:死也不鬆口!
    兩人僵持之際,廳外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有個丫鬟滿臉淚痕的沖了進來,顧不得賓客在場,跪倒在肖正清面前,哭喊道:“爺,夫人昏過去了,接生的婆子說……再不想辦法,恐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唐大夫說他無能為力……”
    唐大夫乃是肖家園子裡養著家常請平安脈的老大夫,開起方子來四平八穩,平日多是給後院女眷們開個調養的湯劑,也算是可靠,現下卻連他都說無能為力……肖正清猛地站起身,面上已經帶了些驚慌之色,卻又強抑著。“瞎嚷嚷什麼,沒看到這裡有貴客?女人生孩子,哪有不兇險的?”
    慕容夜順勢鬆開了柳盼,站了起來。“尊夫人生孩子,肖兄怎麼不早說?”
    柳盼一得自由,立刻站直身子,快速退到三步開外,又覺得不夠安全,再往後退了兩步才稍稍心安。
    肖正清唯有三個女兒,長女乃正室所出,其餘兩女皆是妾室所出,多年無子,又掙下了偌大一份家業,只盼著正室這胎能夠一舉得男,因此這幾日他都待在府中不曾外出,就連宴客都在家中鋪排。
    他此刻心煩意亂,極想去後院瞧瞧,但木賢是他請來的貴客,兩人往後還有生意來往,斷然不能丟下不管。
    慕容夜正愁無法拉近關係,立刻低頭問柳盼,“婦人難產,你可有法子治?”
    柳盼回道:“勉力一試。”生死攸關,她倒將方才的氣惱暫時擱置一邊。
    慕容夜如獲至寶般揚聲道:“肖兄,我這小丫鬟懂些醫術,不如讓她去瞧瞧尊夫人?”
    肖正清正在著急忙慌之時,就算一時半刻請了大夫,也不能進產房,只能在外間聽消息開方子,況且唐大夫已有定論,想來難產是肯定的,這會兒木賢遞了塊浮木來,他立時抓住了,連連點頭。“好!好!好!就請姑娘去後院走一趟。”
    聞言,兩位副幫主不由得小聲議論——
    “這丫鬟瞧著年紀還小,應該還未成親,哪裡懂什麼婦人產子啊?”
    “大哥恐是糊塗了。”
    肖家待客的敞廳建在湖面上,沿著長長的橋廊往內院而去,兩側湖中蓮葉接天,柳盼已經隨著前來報信的丫鬟出了敞廳的門,裙擺飛揚,卻帶著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勢。
    肖正清原本心裡就著了火,再被兩位副幫主加了點柴,這把火燒得更旺了,他焦慮的問向木賢,“木賢弟,你家這小丫頭的醫術到底如何?”
    慕容夜也不知道她的醫術深淺,只知道自己後背上的傷在她的照料之下,這些日子以來已近乎痊癒,但也許正像兩位副幫主議論的,她到底是個未出閣的閨女,只會治些尋常傷痛,想到這裡,他也坐不住了。“肖兄,尊夫人生子乃是大事,不如咱們挪挪地方,離產房近些,也好隨時探聽消息。”
    肖正清求之不得,立刻轟走了歌姬、舞姬,領著木賢與兩位副幫主挪到了妻子所居院子隔壁的聽風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6-12-27 00:30: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她哪來的相公
   
    似乎是為了讓肖正清不好的預感實現一般,一行人才到聽風軒,一名丫鬟便一臉驚慌的小跑步而來。“爺,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說……要開腹產子,不然夫人跟小少爺都……都保不住。”
    饒是慕容夜軍旅多年,也不由得倒抽了口涼氣,暗驚小騙子這次的謊扯得有些大了,這要他怎麼圓回來?她不過十五歲年紀,把把脈、開幾帖藥還行,就算是往他身上縫幾針,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可……打開婦人的肚子取孩兒,這事兒近乎荒誕,簡直聞所未聞。
    肖正清還未做出決定,唐大夫已經鐵青著臉快步而來,一改往日慢悠悠的性子,腿腳倒比年輕人還俐落。“胡鬧!真是胡鬧!老夫行醫一輩子,還未聽說過能夠開腹產子的!”他說得火大,唇上的白胡也跟著一聳一聳的。
    柳盼緊隨其後,仿佛是嫌唐大夫還不夠氣惱,連忙反駁道:“除了開腹產子,唐大夫難道還有別的辦法能夠保住大人和孩子?”
    唐大夫紫漲著一張老臉,氣呼呼的瞪著她,過了半晌才吐出來兩個字,“胡鬧!”
    柳盼又問:“唐大夫有不胡鬧的法子?”
    事關人命,她問了產婆情況,也親自進產房瞧過了肖夫人,肖夫人羊水破了半日,但是胎位不正,孩子才會遲遲生不下來。“肖爺,恕我直言,再不開腹,恐怕大人小孩都保不住,要是再耽擱,就算開腹把孩子取出來,到時候救回來也成了癡兒。”
    唐大夫大聲回道:“這是什麼謬論!”
    肖正清到底是經歷過無數風浪的,這時候反倒冷靜了下來。“唐大夫,你可有辦法保住肖某的妻兒?”
    唐大夫隨即顯現頹然之色。“唐某……學藝不精。”
    肖正清不欲再與他討論,轉而看向柳盼問道:“姑娘說的開腹之法,是否真能救活肖某的妻兒?”
    慕容夜才要阻止柳盼說大話,她已經開口了——
    “除非發生意外,否則應該沒問題的。”
    慕容夜連忙打圓場,“肖兄,我家這丫鬟向來喜歡胡吹大氣……”總要給自己留點後路吧。
    柳盼終於逮著機會,當著所有人的面狠狠瞪了慕容夜一眼。“閉嘴!”然後吩咐肖正清準備鋒利的匕首、麻沸散、桑皮線等物。
    慕容夜皺起眉頭,難以置信的瞅著她,心裡暗想著,小騙子,要是得罪了鹽梟頭子,看你到時候怎麼收場!
    門口侍立的阿漢與裘天洛看得瞠目結舌,腦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柳姑娘膽子太大了,居然敢當面喝斥王爺閉嘴。
    半個時辰後,一名丫鬟前來聽風軒報信,但她在產房裡被開腹的場景嚇著了,說話不免有些結巴,“柳、柳姑娘……用刀劃開了夫人的肚子,把小少爺抱了出來……她、她還用桑皮線將夫人的肚子縫起來……”就跟縫衣服一般,瞧著真是嚇人。
    肖正清後繼有人,喜出望外,還知掛念妻子。“夫人如何了?”
    “夫人昏睡著,柳姑娘在一旁守著,說是藥效未過,一時半刻還醒不過來。”
    “恭喜肖兄!賀喜肖兄!”慕容夜總算松了一口氣,沒想到這小騙子還真有兩把刷子,雖然人品不怎麼樣,但是醫術似乎意外的不錯。
    肖正清有些抱愧。“難怪木賢弟這般寵著柳姑娘,單她一個倒比我這一院子鶯鶯燕燕還抵用,賢弟是從哪裡挖出來的這麼個寶貝,也不知道她有無別的姊妹?”
    慕容夜笑道:“這可是撿來的寶貝,再無有相似的了。”她從家裡跑出來,想來就是仗著醫術不錯才有的膽氣。
    門口候著的阿漢暗暗將肖正清鄙視了一番,老婆兒子才平安,就開始惦記著找女人了,真是個薄情男人,一想到柳盼竟然被這樣的男人給惱記上了,他心裡就一陣不舒服。
    柳盼並不知道聽風軒這場小小的波瀾,稍後又讓丫鬟傳話,請慕容夜先行回去,她要守著肖夫人幾日,等肖夫人情況穩定了再離開。
    事實上,她早就打好了算盤,身邊少了阿漢跟著,到時候她離開肖家,還不是想去哪就去哪,自由指日可待,她對待肖夫人就更用心了。
    慕容夜聽到肖家丫鬟來傳話,馬上猜到了柳盼的心思,便假裝不舍道:“這丫頭從來沒在外面過過夜,也不知道她習不習慣。”
    肖正清何等樣人,立即明白了木賢的言下之意,再加上他正想與木賢拉近關係,便熱情的道:“聽說賢弟這些日子一直住在客棧,雖然客棧各樣齊備,可到底比不上家裡舒服。為兄這園子在常州也算數一數二的,不如賢弟搬過來住些日子,出門車馬齊備,賢弟想去哪便去哪,府裡伺候的人也還得用,跑腿傳信可堪使喚。”
    慕容夜微微一笑,客氣一揖。“那就叨擾了。”
    柳盼守了肖夫人一宿,肖夫人總算脫離險境清醒了,柳盼又再三交代伺候肖夫人的大丫鬟一些注意事項,這才跟著另一名丫鬟離開,到得一處客院廂房,倒頭便睡。
    她這一睡便是好幾個時辰,醒來之後,聽得外面一點動靜也無,頓時心下暗喜,總算不必過著被人監視不得自由的日子了,可是當她懷著雀躍的心情推開門,卻差點一頭撞進慕容夜懷裡。
    “我一定是在夢遊,對,一定是的。”她砰的一聲關上門,半閉著眼睛往床邊摸去,想著再睡一下,清醒之後就沒事了,剛剛會看到那個人只是幻覺。
    可是她人都還沒走到床邊,頓時響起了震天的敲門聲,她的心重重一沉,現實就是如此殘酷!
    半個時辰之後,柳盼無精打采的立在正房,一臉的生無可戀。
    阿漢站在她身邊,小聲催促道:“柳姑娘快向王爺賠個罪,說你只是睡迷糊了,才會將王爺關在房門外。”
    慕容夜閑來無事,難得紆尊降貴想親自叫她起床,人才走到門口甚至還沒來得及敲門,就馬上吃了個閉門羹,尤其還當著裘天洛和阿漢的面,讓他的俊顏瞬間發黑,只差沒當場踹開柳盼的房門治罪。
    好在關鍵時刻他還保有一絲理智,記得這小騙子雖然德行有虧,但到底還是良家女子,未出閨閣,只是他心頭氣怒難消,吩咐了阿漢在她門外守著,等她一起來便帶她過來,自個兒則是踩著重重的步伐,領著裘天洛回到房裡。
    柳盼小聲嘀咕,“我那是睡懵了才關門的,再說了,誰知道他站在我房門外面啊!”
    慕容夜笑意森冷。“你這是埋怨本王站錯地方了?”
    阿漢朝她使勁地使眼色,暗示她趕緊服個軟。
    柳盼想到眼前之人權勢之盛,得罪了他,對自己的自由並無益處,當下便擠出一絲笑來。“王爺找我可是有事?”但心裡卻用力鄙視他的心眼狹小如針眼。
    慕容夜立刻從她眼神看出她的口是心非,當下便有了主意。“還不是本王好心,這兩日想著你醫術如此之好,將你長日留在本王身邊也不好,不如放你回家鄉造福一方百姓。”
    果不其然,一聽到能夠重獲自由,小丫頭瞬間兩眼發光,還迫切的向前跨了一大步,他在心裡冷笑,裝模作樣的小騙子!
    “不過本王也要替你著想,欺壓你父女的惡霸尚未伏法,你若孤身回去難保他不再追究,因此這才想找了你來,好知道那惡霸姓啥名啥、年紀幾何、家住何處,好讓阿漢帶人去料理了,這樣你再回鄉行醫,也無人敢再欺壓你,本王也不必太過擔心。”
    聞言,柳盼的腦袋有瞬間的空白,她哪知道當年欺壓柳氏父女的惡霸叫什麼名字、家住何處啊,就算知道,那惡霸說不得已經作古了,難不成慕容夜要去挖墳鞭屍嗎?
    為了不讓自己的假身世被拆穿,她刻意畢恭畢敬的道:“感謝王爺百忙之中還記得民女這件小事。多行不義必自斃,那惡霸橫行鄉里,想來也沒幾日好活了,總會有人收拾他的,況且……自家父過世之後,家鄉已是傷心地,實不必再回去。天下之大,總有民女的容身之處……”說到後一句,簡直是語帶傷感。
    阿漢不忍心,微微偏過身子。王爺太狠了,明明不動聲色的瞧柳姑娘的笑話,知道她身世身分全是造假,卻還要在這裡一本正經的討論著要替她討回公道,看來王爺是真惱了。
    慕容夜看著原本盛氣淩人的丫頭好似蔫下去的花草,瞬間沒了活力,著實覺得好笑,但為了不露餡,他極力忍著笑意,順著她的話道:“也好,既然你不想回家鄉,那就……繼續跟在本王身邊吧,好歹跟著本王安全是無虞的。”
    柳盼的心情十分微妙複雜,她一方面為慕容夜難得的維護之意而生出一點感激之意,沒想到他還會替她打抱不平;一方面又對他自說自話限制了自己的霸道心生反感。
    慕容夜見她既未堅持要離開,也未向自己表示忠心,而是聰明的選擇了沉默,心裡頗不是滋味。
    他身分貴重,又有顯赫的軍功,與太子兄弟親睦,可以預想將來只要不謀朝篡位,整個大楚身分能高過他的也沒幾個,朝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巴著他,指望著他能為自己在今上面前美言幾句,也好青雲直上,溫氏天真不解世情,養在深閨,滿眼只知情滋味也就罷了,怎麼她也這般不知好歹?
    見王爺漸緩的臉色又沉了下來,裘天洛急忙打圓場道:“柳姑娘,王爺找你來實是有事要商量。”見王爺並未出言阻止,他又續道:“王爺此次奉旨清查江南道的鹽務,同肖正清搭上關係,就是想從下往上查。此次柳姑娘替肖夫人接生,這兩日肖正清對王爺十分親熱,又提出想要認姑娘做義妹,王爺希望姑娘能夠配合與肖正清打好關係,也好助王爺清查鹽務,將來立了大功,對姑娘來說只有好處。”
    裘天洛話音一落,一屋子的人全都盯著柳盼,等著她給答案。
    他們都知道柳盼的真實身分是鹽商之女,也許在此次清查鹽務之中,顧家也脫不了干係,慕容夜有此提議,未嘗沒有存著試探之意,無論她答不答應,總歸是難逃他的手掌心。
    裘天洛當時也曾問過自家主子,“王爺預備鹽務清查完畢之後,如何安置柳姑娘?”
    慕容夜毫不猶豫便道:“她若是居中報信,本王倒正好利用她鹽商之女的身分再行謀劃,可若她當真誠心襄助,大不了等事情了結之後,本王勉為其難納了她。”
    反正他身邊沒有其他女人伺候,這小丫頭雖然牙尖嘴利,但醫術著實不錯,納了她正好堵了皇后的關愛,省得回京之後皇后往他身邊塞人,留個狡詐大膽的小騙子在身邊,總比那些戰戰兢兢或者阿諛攀附的女子要有趣許多。
    柳盼環視眾人一圈,思索一番後回道:“王爺若真要民女相助,民女只有一個條件,事成之後,容民女自行離開即可。”
    她的回答完全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阿漢的心猛地一驚,裘天洛和葛重則是小心窺探王爺的神色。
    慕容夜面上波瀾不興,定定的瞅著她許久後才道:“當如你所願。”總歸算不上愉悅。
    裘天洛暗暗同情柳盼,這丫頭怎地連鹽商的一成圓滑都沒學會,性子這般倔強,他們這位爺可是被人巴結慣了的,大約還沒嘗試過一再被人落面子,心裡說不定怎麼想著要找機會討回來呢。
    柳盼自以為交易達成,向慕容夜揚起了右手。“民女與王爺擊掌為誓。”
    有那麼一刻,慕容夜真想把她的腦袋給擰下來。他沉聲道:“在你眼裡,本王可是出爾反爾的小人?!”
    她笑得狡詐。“有裘隊長與阿漢見證,王爺定然不會反悔。”
    啪啪啪!慕容夜迎掌三擊,只覺她腕骨纖細,多用一點力氣好似就要折斷,可是卻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柔韌,讓他更為氣惱,敢情這丫頭不懂得順服兩字怎麼寫?
    慕容夜一行人又搬回客棧落腳,且裘天洛所言非虛,肖正清的兒子洗三宴結束後,他便提出想要認柳盼為義妹。
    柳盼早得了慕容夜的暗示,當下同意了。
    肖正清擇日大擺宴席,焚香擺酒,敬告天地,與柳盼認做義兄妹,又有一眾幫眾知交做見證,反讓柳盼內心隱隱不安。
    她存著利用的心思,可是肖正清卻對此事十分重視,儀式辦完之後,還送了她好幾套頭面首飾。“做哥哥的沒什麼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這些東西了,望妹子別嫌棄。”
    柳盼局促回道:“我……我沒什麼好送給兄長的。”
    “妹子替我保住了你嫂子與侄兒便是最好的禮物,再沒有比這個更貴重的了。”
    柳盼正尷尬之際,阿漢捧著一把鑲金嵌寶的彎刀走進廳裡,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向肖正清欠身行禮。“柳姑娘為了給肖爺準備禮物,請了我去跑腿,可算沒耽誤功夫。”
    柳盼差點被那把散發著濃濃暴發戶氣息的兵器閃瞎了眼,但肖正清似乎非常喜歡,一再感謝妹子和妹夫。
    她一臉茫然的望著肖正清,真想問他個明白:誰是你妹夫啊?只是她還未弄清楚家譜關係,就被肖家的丫鬟請到了後院去陪肖夫人。
    肖夫人尚在月子裡養著,見到她來,鄭重的道:“我跟小寶的命多虧了妹子,往後妹子就是我的親妹子,小寶的親小姨,妹子有任何需要,可千萬別跟嫂子生分。”
    柳盼被阿漢送刀與肖正清叫妹夫這兩件事情弄得心煩意亂,好不容易應酬完了肖夫人,又與肖家三個小姑娘認了親。
    還好她從正廳出來的時候,裘天洛特意攔住了她,將送給肖正清妻小的見面禮都塞給了她,還意味深長的道:“這些都是王爺特意吩咐的。”
    等到宴罷,回到客院,柳盼向慕容夜道謝,果然就跟她預想的一樣,他並不是那麼好心的人。
    “你以為那把刀是哪裡來的,那可是本王繳獲的北狄可汗御用寶刀,不說刀的工藝有多精巧,光是上面鑲的寶石,賣了百八十個你都賠不起,還有,你送給肖家其餘人等的禮物價格也都不便宜。”接著他揮揮手又道:“沒事,讓阿漢記在帳上,之後等你離開的時候一併結算。”
    “結算?!”柳盼被他的無恥震驚了。“可是……可是我並沒有打算要送禮的,那些都是王爺擅自準備的。”還這麼貴,這不是存心坑她嗎?
    大概是她的控訴眼神太過赤裸裸,讓慕容夜心情愉悅,他甚至還大度的道:“既然你覺得有點貴,那送到後院給肖家女眷以及奶娃的就當本王白送,不算你銀子了,只是北狄可汗那把刀是必須要算的,那本來是本王替父皇準備的萬壽節禮物,現在拿去替你充門面了,本王還不知道得花多少銀子和功夫才能再找到一件珍寶送給父皇呢。”
    她前世今生閱人無數,可是無恥到他這種程度的,還是平生僅見,他不僅無恥,還絲毫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碰上這樣的人,她除了認輸,唯有垂死掙扎。
    “可是……這麼貴的刀,就算是把民女賣個百八十回,也還不了債,王爺就沒想過好人做到底?”要送索性大方點全部送,半賣半送,還是強賣強送,這樣真的好嗎?
    他今日難得十分有耐心,甚至還難能可貴的展現了一個好債主的風度。“沒事,本王不急著討債,你可以慢慢還。”
    可惜他的寬容看在柳盼眼裡,根本就是惺惺作態,坑死人不償命啊!
    她從慕容夜的房裡出來,一臉灰敗的坐在院子裡,感覺整個世界是黑暗的,很想揪著肖正清把刀討要回來。
    這親是慕容夜要她認的,禮物也是他擅自作主送的,只為了他清查鹽務的便利,怎麼到了最後反而是她背了一身債呢?
    柳盼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因果關係,總覺得要麼是她自己有問題,要麼就是睿王天生一肚子壞水,專坑她這種無依無靠的窮人。
    阿漢小心翼翼的挪過來安慰道:“其實……王爺的心地還是很好的。”畢竟王爺以前從來不會這樣欺負人,更別說是欺負一個姑娘家。
    “是啊,你家王爺的心地特別好,沒事也能坑得別人一身債!”柳盼都快要絕望了,她猛地站了起來,揪著阿漢的衣袖哀求道:“阿漢小哥,求求你照原樣把我丟回運河裡去吧,真的,我不怕游水,我就怕還不了債!背著這麼重的債務,我晚上睡不著啊!”
    慕容夜隔著窗戶聽到院裡兩人的對話,唇角越發上揚,暗自決定回頭就賜阿漢十畝良田。
    肖正清認了柳盼做義妹後,不到三日便找上門來。“為兄知道妹子也不靠著看病救人度日,凡事自有妹夫張羅,為兄只有厚著臉皮來求妹子幫忙去治病救人。”
    “等等,大哥說的妹夫到底是哪位啊?”這事兒在柳盼心裡存了好幾曰了,一直沒找到機會問明白。
    肖正清一副別鬧了的表情,朝著正在一旁悠閒喝茶的木賢瞄了一眼。“妹夫財力雄厚,又視妹子如珠似寶,妹夫可是答應過為兄,等回到北邊之後,便要擺酒納妾,體體面面的抬了妹子做姨娘的。”
    柳盼想也未想便反駁道:“誰說我要嫁給他了?!”
    她這是還未從一個坑裡爬出來,就又掉進了另外一個坑裡,慕容夜坑人的手段真是層出不窮啊,最近致力於坑她,大有不把她坑死誓不甘休的勢頭。
    肖正清當她是在鬧脾氣。“妹子都是妹夫的人了,名分不過早晚的事兒,若是心裡不痛快,為兄就跟妹夫商量一下,就在此間擺酒?”
    他向來是紅粉陣裡的英豪,這等女兒家心思一點也不難猜,外間花街柳巷多少女人想進肖家門,撒嬌賣癡鬧小脾氣,各種手段用盡,他也摸出了規律,珠寶首飾新衣安撫起來效果不錯,但不及許個名分效果來得更好,女人最終的歸宿不就是尋個可靠的良人嫁出去嗎?
    慕容夜興致勃勃的道:“只要盼兒不反對,我現在就讓阿漢出去置辦頭面首飾。”
    柳盼好似被人強塞了一嘴的苦瓜,偏偏當著肖正清的面,既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只能在心裡用力吐槽,睿王,咱倆真的不熟!過了一會兒,她才強轉了話題,“大哥不是來找我治病的嗎,家裡有人病了?”
    聞言,肖正清才止住了想要再苦口婆心教育她一番的念頭,提起正事,他的神色不自覺帶了些愁苦。“妹子可知道灶戶?”
    由於慕容夜此行就是來清查兩淮鹽務的,柳盼又迫不得已答應要助他一臂之力,裘天洛便替她惡補了鹽民、鹽商以及兩淮鹽運使等人在鹽務上所處的位置,所以她也有些概念。
    “灶戶不就是鹽戶嗎,在鹽場制鹽的百姓。”
    前朝的灶戶都是生活無以為繼的貧困百姓,但是慕容家祖宗打下江山之後,便將前朝不肯歸降的舊臣發配到鹽城制鹽,形同流放,有專門的戶籍管理,還有官兵看管。
    肖正清一反相識以來酒色風流、不正經的模樣,難得嚴肅了起來。“不錯,灶戶就是制鹽的百姓,但是妹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鹽城的灶戶也分好幾種,一種就是從前朝開始,世代在鹽場數輩操此役的百姓,另外一種便是流放到鹽場的前朝遺臣後裔,還有一種便是本朝流放的罪犯,最後一種才是本朝貧困百姓。”他自嘲一笑。“不瞞妹子,哥哥我二十歲帶著幾個兄弟從鹽場闖出來,白手起家才走到了今天這樣的地位。”
    “大哥……”柳盼忽覺不忍,她雖不曾親眼看過灶戶的生活,卻記得前世讀過《鹽丁苦》一詩,“鹽丁苦,鹽丁苦,終日熬波煎淋鹵。胼手胝足度朝昏,食不充饑衣難補。每日淩晨只曬灰,赤腳蓬頭翻弄土。催征不讓險天阻,公差迫捉如狼虎。苦見官,活地府,血比連,打不數。年年三月出通關,灶丁個個甚捶楚”,透過這樣的形容,就可知道灶戶的生活有多苦。
    且她越聽越心驚,慕容夜以及裘天洛與阿漢也在場,若非她替肖夫人接生,保住了肖正清的妻兒,又有結拜一事,恐怕慕容夜很難聽到常州鹽梟當面剖白成長軌跡,可是肖正清並不知道他一口一個妹夫叫著的,正是當朝睿王。
    肖正清在她擔憂的巨光之下微微一笑。“妹子不必為我擔憂,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接著他語氣一轉,帶著沉痛。“當初為兄在鹽場受過鄉老恩惠,昨日有人傳信給我,當年一起熬過鹽的幾位叔伯病重,求我救命呢。哥哥我如今手頭倒寬裕,可是請了好幾位大夫,都視灶戶為賤民螻蟻,無人肯前往,我這才厚顏來求妹子救命。”說完,他鄭重向她行禮。
    柳盼忙往一旁避讓。“兄長這是折煞我了,若兄長不嫌棄我醫術淺薄,我願意隨同兄長前往。”
    聽她應得痛快,肖正清是開心,但不忘再問問木賢,“妹子雖未與妹夫成親,但已經是妹夫的人了,不知道妹夫意下如何?”
    柳盼差點把鼻子給氣歪了,她就知道這年頭女人的意見根本一點也不重要,她都快成了慕容夜身上的配件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6-12-27 00:31: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可憐鹽城灶戶
   
    慕容夜最終同意了柳盼跟著肖正清前往鹽場治病,不過為了不讓肖正清起疑,再加上他也想去看看情況,他刻意說道:“我信任肖兄的能為,只是有點擔心盼兒,能不能我也跟著去一趟?”
    肖正清哪有拒絕的道理。
    等他陪著柳盼去前院書房開需要帶的藥材之時,慕容夜才頗有興味的道:“柳盼這個小騙子真有這麼古道熱腸?”
    裘天洛忍著翻白眼的衝動,頗為公允的回道:“柳姑娘雖然未以真實姓名身世相告,但想來她也許有什麼苦衷,而且這些日子我觀她醫術精湛,為人也有分寸,又有慈悲心,願意跟肖正清走一趟也不奇怪。”
    阿漢立刻熱烈附和,“柳姑娘心地很好。”他話音一落,立即收到王爺射來的譴責目光,但他還是硬著頭皮續道:“也許……也許是她的嫡母逼得她沒辦法在顧家生活下去吧。”
    聽兩人明顯是在為柳盼說話,慕容夜氣不打一處來。“做鹽商家的千金小姐,可是比當個抛頭露面的江湖郎中要好上太多,就算嫡母苛刻,可顧正元生意能做出一番名堂,想來也不是眼瞎心盲之輩。”
    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他怎麼樣都沒辦法把柳盼往好的地方去想,只是他每每想要將她往壞處想,她又總是做出讓他感到驚奇的舉動,像是替肖夫人剖腹產子,救了母子兩條人命,全然不顧要是失敗了,該如何承受肖正清的怒火。
    再比如前往鹽城救命,他方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根本沒有思考就答應要幫忙,難道她天真的以為鹽城是什麼好地方?
    多少閨閣千金視世俗名聲大過天,終生都在方寸間生活,至多是從娘家院子移至夫家後院,偶爾去寺裡拜佛,或者往各府宴飲,相夫教子終老一生,按理說,出身于鹽商之家的柳盼不應該有例外,但是她身上矛盾的地方卻越來越多。
    與她相處得越久,慕容夜越能察覺出這其中的不合理之處,也就越來越有興致探究成因。
    前往鹽城的路上,柳盼再次展現了她有多吃苦耐勞,以及超強的動手能力。
    很多時候慕容夜都以為她會開口求助,可是他發現她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完全不需要他人伺候,就連他打發過去幫忙的阿漢也好幾次沮喪的回來稟報“柳姑娘在船艙裡碾藥和藥丸子”,也就是說,完全沒有他插手的餘地。
    這幾乎成了柳盼一路上除了吃飯睡覺唯一的活動。
    肖正清準備了很多藥材,柳盼又與之討論過鹽丁的生活以及常見的病痛,決定先做好些藥丸子,等到終於到達東台鎮,她已經準備了不少分量的藥丸子。
    肖正清來自於鹽城轄下的東台鎮,他與鹽城當地官員似乎交好,來往巡邏的兵士見到他們的船靠岸,船丁往下運藥材,領隊池浩便上前來與肖正清打招呼,接過肖正清塞過去的荷包寒暄幾句後,又帶著手下的兵士往別處去了。
    自雙足踏上東台鎮的地界,跟著肖正清前來的幾人都斂神屏氣一般,一改之前說笑的態度,似乎有什麼東西重重壓在他們的心上。
    鹽城不似尋常城鎮,到處都是巡邏的駐兵,沿岸的灶戶們皆是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神情帶著長久過多勞動的麻木與冷漠,見到陌生人連眼珠都不曾轉動一下,似乎這世上再無能讓他們有興趣的事情,那些忙活著的身影似乎只是一具具會動的軀殼,只有在見到肖正清時,他們才會難得露出喜悅的神情,眾人蜂擁而上,將肖正清團團圍在當中。
    慕容夜、柳盼等人很快便被灶戶擠到了人群之外。
    肖正清與圍上來的灶戶打招呼,又指揮身體健壯些的鹽丁道:“你們幾個去船上把運來的糧食往各家分一分。”
    一幫鹽丁呼啦啦散了,興高采烈往船上去扛東西了。
    現在,柳盼相信肖正清真的來自於鹽城,而且看著他一臉真誠笑意與頭髮花白的灶戶打招呼、敘著別離之情,她有點不敢想下去了,他原來是屬於哪一類的灶戶,前朝舊臣後裔?
    還是本地祖輩執役的鹽丁?
    慕容夜與北狄人在草原上搏命的時候,總以為大楚百姓皆過著安康富足的生活,後來一路走運河,見識過了揚州的繁華,越發不能相信鹽城灶戶的悲慘境況。放眼所及無分男女老幼皆是面黃肌瘦、形容枯槁,就算是壯年男子,露出精痩的膀子,腰間肋骨也歷歷可數,而最讓人痛心的,揚州的繁華很大程度上是仰賴這些灶戶的辛苦勞作,才有了鹽商與官吏的盆滿缽滿,奢靡無度。
    肖正清和灶戶說了會兒話後,帶著木賢等人來到葫蘆村紀家,並向他們解釋道:“我當年跟著紀伯他們一起煎鹽,得他們多方照拂,才有了今日的我。”
    紀家兒子媳婦迎了出來,見到肖正清便淚流不止。
    紀家兒子哀痛的道:“肖哥總算來了,您要是再不來就見不著我爹了。”
    “這是怎麼回事?捎去的信也未說明白發生了何事,我還當只是生病了,還帶了大夫過來。”肖正清微側過身,向紀家兒子媳婦介紹道:“這是我妹子跟妹夫,醫術了得。”
    紀家兒子以為木賢是大夫,直奔著他去了,焦枯悲戚的臉上滿是希冀。“麻煩大夫了,多謝您能來!”
    柳盼好無言,她就長得這麼不被信任?
    肖正清尷尬的輕咳一聲。“紀二……我妹子才是大夫,妹夫不懂醫術。”
    紀伯的長子十歲時得了急病夭折,次子紀昌便是他膝下最得靠的兒子,比較相熟之人都管他叫紀下。
    紀昌沒料到鬧了這麼大一個誤會,不過柳盼嬌嬌弱弱,怎麼看也不像個大夫,倒似富貴人家養在深閨的女兒,他不免有些遲疑。“肖哥,我爹……病得很重。”
    肖正清拍拍他的肩。“我這妹子醫術了得,你嫂子難產是她接生的,保住了大人孩子。”
    紀昌心道:看病跟接生那是一回事嗎,哪個接生婆會看病?不過又不好駁了肖正清的面子,只能含糊道:“就怕……”治不好。
    肖正清也不好說柳盼開腹取子這事兒,到底太過駭人,當時若非情況緊急,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他也不會同意柳盼這麼做,要是尋常時候他聽到這事兒,只怕會當做奇事笑談。
    柳盼跟著紀昌進了屋,撲鼻一股血腥味,但見床上躺著個枯瘦的老人,年約六旬,滿面皺紋昏睡著,她連忙上前切脈,所有人都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等她鬆開了切脈的手,紀昌急切的問道:“我爹如何了?”
    “老爺子是不是受了外力擊傷?身上的傷還是其次,顱內恐有積血,這才是致命的。他昏迷之前,是不是有嘔吐、視物模糊的症狀?”
    紀昌驚奇的瞪大雙眼,一時說不出話來。
    紀家媳婦連連點頭道:“姑娘說的全中,公爹被鹽場的馬三打了,當時就覺得噁心還吐了,後來人還沒到家就暈了過去。”
    肖正清神色一凝,問道:“馬三是何人?”
    紀昌一臉憤慨的回道:“據說是鹽運使仁大人新納的小妾的弟弟,不怪肖哥不知道,他來東台鎮做鹽場監工也才三、五個月,但為人極是惡毒,稍不順心便拿灶戶撒氣,揚言打死都沒人管,已經打死了不少人,但凡稍有姿色的姑娘小媳婦,只要他看上了就會不擇手段的弄到手……”畢竟還有姑娘家在,他不好說得更詳細。
    “鹽場發生這等事,你怎麼不早告訴我?”肖正清氣憤的道。
    紀昌回道:“大哥雖然在外面日子過得不錯,可也不能跟鹽運使對著幹,要是告訴了你,豈不是讓你為難?大家本都想著忍忍就過去了,哪知道馬三會變本加厲。”
    肖正清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差點將粗木製成的桌子砸成兩半,他滿面戾氣的道:“這狗娘養的,等我想個法子收拾了他!”
    紀昌緊張的攔阻,“肖哥千萬別!馬三要是在東台鎮出了事兒,到時候所有灶戶恐怕都沒好日子過了。”他苦笑道:“大家命該如何,也只能忍了。”
    肖正清正欲與他爭論,柳盼淡淡的插嘴道:“留一個人幫我,其餘的人全都出去,我先處理一下紀伯身上的傷口,再替他扎針。”
    房裡的無關人等往外撤,慕容夜本有心留下來看她如何扎針,被她一句話就趕了出去——
    “爺要留下來幫我嗎?那過來先把紀伯的衣裳給脫了。”
    慕容夜雖然在軍營裡磨練過,自理能力尚可,但讓他一個王爺紆尊降貴服侍灶戶,自然滿心排斥,立刻退了出去。
    最後是紀昌留了下來,他顯得很是為難。“我爹傷在身上,姑娘……”
    她在這個保守的中年漢子面上掃了一眼,自行動手去解紀伯的腰帶,紀昌才上前去搭把手。
    脫去了紀伯的衣物,柳盼這才看見他前胸後背全是鞭痕,一直蜿蜒到了褲腰下面,有的地方已經開始感染了,她隨即又道:“把褲子也一併脫了。”
    紀昌暗暗吃驚肖正清是從哪裡找來的女大夫,不但膽子大得出奇,且無一絲避忌。
    她已經開始處理紀伯前胸的鞭傷,眼角余光瞥見紀昌遲遲沒有動作,她聲音極為平靜的道:“在大夫眼裡,無分男女老幼,只有患者。”
    聞言,紀昌對她多了幾分佩服,不敢再遲疑,馬上替父親脫去了褲子。
    光是處理紀伯身上的傷口,就花了大半個時辰,等柳盼行完了針,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了。
    在院子裡等著的肖正清與慕容夜不時朝房內張望,可是根本瞧不清裡面的人在做什麼,只有紀昌媳婦往房裡送了幾回熱水,被肖正清問急了,便漲紅著一張臉閃躲著他的目光回道:“姑娘在處理公爹身上的傷口。”
    慕容夜馬上想起柳盼處理自己身上傷口的情景,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很想沖進去將她拉出來指責一番。
    又再等了一會兒,柳盼總算出來了,她面色疲憊,語氣平靜的道:“紀伯醒過來了,大哥可以進去看看,略說兩句話就好,紀伯需要靜養,不能過於勞累。”
    等到肖正清跟紀家兒媳婦進去了,院子裡只剩下了慕容夜的人,他便將柳盼拉到一邊去,小聲數落,“你一個未嫁的黃花大閨女,怎麼老不知道避諱,老看男人的身體,連個老男人也不放過,這是怎麼回事?!”
    柳盼神色複雜的回視著他,反問道:“紀伯生死未定,雖然是個無關緊要的灶戶,可是面對著東台鎮乃至鹽城灶戶的境況,王爺就只想到了這個?
    “王爺不會不知道,大楚立國這都上百年了,當年不肯歸順的前朝舊臣早已經死了,竹頭都化成灰了,就算禍及三代,恐怕那三代人也死光了,如今活著的灶戶也不知道是第幾代了,還過著這樣絕望淒慘的生活,地位不但低人一等,連個大夫都請不來,生了病、受了傷只能等死!反而是那些踩在灶戶血肉屍骨上的官吏鹽商們,口袋裡賺進了大把銀子,奢靡無度,難道王爺就沒想過要改變些什麼嗎?”
    慕容夜原本已經準備要好好教訓這丫頭一番,他的裸體她看了也就看了,他也不準備追究,讓她看到不過是早晚,可如今發展到她到處看男人的身體,這就不行了。
    結果呢,他要跟她談廉恥、女子應守之理,她卻反過來跟他談大道理,灶戶生存困境,一副慷慨激昂、為民請命的模樣。
    “灶戶的事情我會管的,但你不覺得隨便看男人的身體不對嗎?”嘴硬的丫頭,連個錯都不肯認。
    柳盼在顧家多年,雖然未曾享受過什麼,卻見識過吳氏母女三人日常生活是如何奢華,一想到她們的好日子都是灶戶用命換來的,頓時心情變得好差好差,對於眼前這個抓不到重點的男人更是少了幾分周旋的耐心。“我身為大夫,看看患者的身體又怎麼了,難道要我閉著眼睛治療?!反倒是王爺你,看到此等境況竟然無動於衷,只說會管,王爺敷衍我不要緊,可是敷衍這些可憐的灶戶實在不應該!”
    慕容夜皺起濃眉瞪著她,怎麼,他還沒教訓她,反先被她數落了一頓,敢情這丫頭忘了他才是王爺?
    裘天洛在旁瞧得瞠目結舌,生怕被王爺遷怒,扯著阿漢就往外走。
    阿漢沒察覺異樣,興奮的小聲嚷嚷,“柳姑娘說得真好!”太有道理了。
    “好你個頭!”裘天洛往他腦袋敲了一記,警告道:“你沒瞧見王爺的臉色有多難看嗎!”
    阿漢全然沒放在心上,只癡癡的道:“裘哥,我覺得……柳姑娘真好,再沒比她更好的姑娘了!”敢跟王爺拍板對著幹的姑娘,不只勇氣可嘉,而且善良能幹,心有七竅,在他眼中都要閃閃發光了。
    裘天洛像傻了一般瞧著阿漢,見他的目光還粘在柳盼身上,暗道不好,硬是用力將他拽出紀家大門。“你小子傻啊,看不出來王爺對柳姑娘有所不同嗎?從京城出發的時候,王爺還因為溫氏的事鬱鬱寡歡,可是自從柳姑娘救了王爺,王爺可再提起過溫氏?可再借酒澆過愁?”
    阿漢可沒忘王爺退婚之後自請清查兩淮鹽務,出發之後日日喝酒買醉,心情差到了極點,且多年來跟著王爺,他對王爺的心性也有一定程度的瞭解,如今聽裘天洛這麼說,他不免一陣心慌,結結巴巴的解釋道:“王爺不喝酒那是柳姑娘禁止的,她是大夫,說的話王爺自然肯聽,再說……再說柳姑娘也未必願意做妾啊!”以她的身分做王妃又不夠。
    裘天洛駭然。“阿漢,難道你要跟王爺爭女人不成?”
    阿漢生得俊朗,又是個實心棒槌,認准了的事兒就是一條道走到黑,就像當初他不過七、八歲年紀,被年少的王爺從難民堆救了出來,便發誓要追隨王爺左右,睿王府的人都拿他取樂,總覺得一個小孩子的話當不得真,書房前院又不讓他伺候,但他硬是跟著馬夫伺候慕容夜的坐騎,此後牽馬墜蹬,從一個小小馬童做到了近身侍衛,實現了他當年的誓言,要是如今他也這般認定了王爺看上的女人,這可如何是好?
    “王爺身分高貴,不見得能看上柳姑娘,就算能看上柳姑娘,將來王府後院裡也不差她一個,但是柳姑娘這麼好的人,不應該做人妾室,應該為人正妻。”阿漢說得鏗鏘有力。
    裘天洛歎了口氣,看來這小子是鑽進死胡同出不來了。“你怎麼就非她不可了呢?”前陣子都沒啥徵兆啊!
    “裘哥,我認為她是那種無論在哪兒都能好好生活的姑娘。我小的時候跟著流民走,很多像她這麼大的姑娘只會老是哭哭啼啼的,就算被人糟蹋也不敢反抗,她可以說是我看過最大膽勇敢的姑娘了,還敢跳河逃命呢!”
    裘天洛又敲了他腦門一記。“她那是腦子不好使,怎麼我瞧著你腦子也不好使了?”這兩個腦子不好使的可千萬別湊成一對啊!
    至於這廂的柳盼和慕容夜,柳盼自始至終都很平靜,既看不出流過眼淚的樣子,也看不出傷心難過、受過責難的神情,她每隔半個時辰就會去瞧瞧紀伯的情況,後來又被請去其他人家看病。
    原來馬三打傷的不只紀伯一人,還有好些人,只是紀伯昏迷不醒,紀昌這才著了急,托人捎信求救,其餘受傷的人原本都是死撐著,現在見肖正清帶了大夫跟藥材過來,聞訊皆前來求告。
    肖正清還有事情要忙,便讓紀昌媳婦帶著柳盼往各處去看病,直奔波了一天,太陽落山了還無法休息。
    柳盼受沒受教訓,裘天洛無從得知,但他很清清楚楚看到自家王爺好似鬥敗的公雞,整個白天都跟在肖正清身後去見灶戶,神情帶著兩分沮喪。
    裘天洛暗暗揣測,難道王爺在柳姑娘面前吃癟了?
    他覺得這個猜測危及自身處境,便假裝對此事無知無覺,只是行動間默默的離王爺遠了三步,省得受到波及。
    直到天黑肖正清與慕容夜等人回到紀家,進門卻只見紀昌媳婦,未見到柳盼,肖正清便問起柳盼人在哪兒。
    紀昌媳婦回道:“柳姑娘還在大劉家呢。”
    大劉當年還同肖正清一起熬過鹽,只是他祖上乃是前朝舊臣,戶籍管理又嚴,又是拖家帶口的不好跑出去,這些年只能留在鹽場煎熬。
    “怎麼,大劉也被馬三打了?”
    紀昌媳婦歎一口氣,不說話了。
    紀昌“呸”的一聲,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馬三這個畜生……二丫去鹽場給大劉送飯,被馬三糟蹋了,聽說是懷了馬三的種,咱們這裡,打胎又沒藥,大劉就這麼一個閨女,當然捨不得逼閨女去死,只能鎖在房裡,由劉嫂子天天看著,就怕閨女想不開做傻事。”
    肖正清在各家走訪了一整天,聽了很多馬三的劣行,胸膛裡早就揣了個火藥桶,二丫的事無疑是往這桶火藥丟了個引子,當下就爆發了。“這個畜生!老子要殺了他!”
    他隱約記得下丫的年紀跟柳盼差不多,性子靦腆害羞,大劉每次回家,都喜歡把女兒抱在膝頭,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裘天洛連忙勸道:“肖爺,咱們從長計議,我家爺在北邊還有些人脈,總能想辦法治治這個馬三,現在還不是時候。”
    肖正清想了想,要是他衝動行事,反倒有可能害這些灶民的生活更加痛苦,這才慢慢冷靜下來,接受了裘天洛的意見。
    晚些時候,柳盼被沉默的大劉送了回來。
    這個身形高大魁梧的漢子早被長年辛苦勞作給煎熬得不成樣子了,腰背有些佝僂,看樣貌比肖正清老了十歲不止。
    柳盼被灶戶請去治病,起先還有紀嫂子陪著,後來到了飯點,考慮到家裡今日有貴客,紀嫂子便先行回家煮飯了。
    肖正清請了個女大夫替紀伯醫治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眾人都道這個女大夫醫術精湛,紛紛請她幫忙看病。
    劉嫂子摟著女兒勸道:“你乖乖聽娘的話,你肖叔請了個女大夫來,年紀跟你一般大,娘厚著臉皮去請她,求她給你抓一副落胎藥,落了肚裡這塊髒肉,到時候你還是娘的乖孩子!”
    出事之後,女兒一心求死,還是他們夫妻倆哭著求著,女兒才沒有做傻事,後來知道懷孕了,女兒差點沒瘋了。
    “我這麼髒,早就應該死了,活著做什麼?!”二丫眼神空洞的回道。
    劉嫂子心疼的看著女兒,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接著她聽聞隔壁家請了大夫來,丘祿被馬三打傷數日,又被逼著去鹽場煎鹽,沒過幾日便發起高熱,如今人還是糊塗的,她安撫了女兒,親自過去一看,果見一個容貌極好的姑娘正在替丘祿清理背上腐爛的傷口,年紀跟她家二丫相仿,只是神色沉靜從容,不似十幾歲的小姑娘,倒像個經歷世事的大人樣,等處理完了,她又拿出帶來的筆墨開藥方。
    丘祿媳婦不由得發愁。“姑娘開了藥方也沒用,東台鎮沒有藥鋪,最近禁令嚴明,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官府不讓出行的。”
    灶戶出行須得向官府申請,且不能三五成群結伴同行。
    柳盼溫言安撫道:“嫂子別憂慮,藥材我大哥已經拉過來了,只是我今兒看過的人多,怕自己搞混了。嫂子將這方子收好,回頭拿到紀家去,我給你按方抓藥,到時候你只管拿回來煎便是了,至於藥錢……這事兒去問我大哥就好,藥材是他的。”
    丘祿媳婦又為難的搓搓手。“家裡沒有餘錢,診金……不知道姑娘可收東西?”
    “嫂子不必為難,診金我大哥會給。”柳盼其實根本沒想過要收診金,但又擔心直說了會讓這些灶戶覺得欠她人情,心裡有壓力,只好把肖正清端出來。
    劉嫂子一聽,感念肖正清為人仗義,又覺得這小大夫為人溫和可親,便請了她往家裡去。
    丘祿媳婦也知道劉家的境況,接了藥方子便送了她們出門,目露同情之色。
    劉嫂子半路上便將女兒的情況吞吞吐吐的說了,到底心裡忐忑,怕這小大夫看不起她家閨女。
    然而柳盼並無一絲嫌棄之色,關起門來與二丫談了一個時辰,又答應替二丫抓一副落胎藥,輔以金針,好助她落胎。
    等到大劉回來的時候,二丫正坐在廚房裡吃飯。
    自出事之後,女兒已經有兩個多月不曾出房門了,大劉頓時一楞,心頭泛著疼,卻又不敢多說什麼,生怕喚起女兒的傷心事。
    還是劉嫂子向他介紹,“這是肖哥請來的大夫,醫術可好了。”為著什麼請大夫,夫妻倆心知肚明。
    大劉看了看正在埋頭扒飯的女兒,用眼神詢問妻子女兒的情況。
    劉嫂子露出個半是心酸半是欣慰的笑容,緩緩點頭。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6-12-27 00:31:1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誰敢動爺兒的女人
   
    柳盼自從來到東台鎮就沒閑下來過,替二丫落了胎,還親自上門醫治了幾個不能挪動的病人。
    之後肖正清便讓人傳話,能自己走過來的便來紀家,他妹子免費義診,湯藥也不收銀子,所以之後柳盼每天的行程安排便是一大早先去各家巡視重症臥床的病人,然後再日診。
    看到這樣的情景,慕容夜悶極了,他原本一心阻止柳盼去看其他男子的身體,現在可好,她不但看了個遍,治了好些被馬三打傷的鹽丁,還開始在紀家院裡擺桌子義診,更讓他不滿的是,她這個小騙子似乎樂在其中。
    “她執意從家裡逃出來……不會就是為了在外面做大夫吧?”慕容夜站在不遠處小聲嘀咕。
    隨侍在後的裘天洛聽到了,也是滿臉的不可思議。“做大夫難道真比當鹽商家的小姐要好?”
    慕容夜沒好氣的瞪了裘天洛一眼,他這兩日心情不好,真是怎麼看肖正清怎麼不順眼,可是又不能對著肖正清發火,只好把氣撒到裘天洛身上。
    而且阿漢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竟然忘了他最初的誓言,背主而去,整日跟在柳盼身後幫忙。他原來並不認識草藥,還是柳盼抽空教導他,因為這些人的傷勢、用的藥差不多,只是細節處略有不同,也不過多認幾味藥,他便笨手笨腳幫忙抓藥,連著幹了兩日竟然也有模有樣,儼然是個學徒。
    “誰知道呢,騙子的心思大約跟正常人不太一樣吧。”慕容夜皺著眉頭,又把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柳盼身上,看她溫柔低語、仔細替患者把脈,白晰纖秀的小手握著一管狼毫,行雲流水開著藥方。
    不同于面對他時,哪怕她心裡再不痛快,表面上還是裝得十分恭順,頂多細微的神情不時會洩露一絲她的真實情緒,可是她在對著這幫灶戶的時候,就好似一株快要枯萎的植物給澆了山泉水,枝葉舒展,整個人由內而外泛著喜悅的光彩。
    裘天洛沒敢附和,不知道是不是王爺太過無聊了,才會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柳姑娘身上,為了轉移王爺的注意力,故意問道:“上次接到呂大人的信,呂大人已經到揚州,開始與仁同方周旋了,也不知道這些日子情況如何了。”
    昭帝為了清理江南鹽務,明面上派了都察院的右都禦史呂光,但暗底裡卻由王爺為主處理此事,呂光與王爺同日出發,分頭行動,哪知道這位呂大人暈船,行程便耽擱了幾日,比王爺晚幾日到江南。
    他們在常州還未住進肖府的時候,呂光便與慕容夜派去的人接上了頭,說是已經平安到達揚州,受到仁同方的熱情接待。
    偏偏王爺一改往日行軍作戰雷厲風行的作風,居然慢悠悠耗了下來,可清查兩淮鹽務是要與呂光配合的,總不能放呂光在揚州唱獨角戲,他們窩在東台鎮混日子吧?
    “放心,他是朝廷派來清查兩淮鹽務的,無論是仁同方還是那些鹽商,只會捧著、供著他,恐怕奇珍異寶好酒美人是少不了的。”慕容夜的目光還在柳盼與阿漢之間來回,見阿漢抓藥抓到一半,跑去問柳盼,整個人都快貼到她身上去了,他頓時面色大變,咬牙道:“那小子在做什麼,貼得那麼近!”
    裘天洛順著王爺的視線看去,暗暗叫苦。“大約是他碰上了不認識的草藥,問問柳姑娘吧。我瞧著阿漢這熱情的勁頭,許是真喜歡上了做大夫,哪天他要是跟王爺說不再做王府侍衛,轉而要學醫,屬下都不奇怪。”說完,他歎了口氣,心道:兄弟,哥只能幫你幫到這兒了,至於你的心思能不能瞞得過王爺,那就看你的運氣了。
    慕容夜陰沉著臉,冷冷的應了一聲,“知道了。”
    柳盼忙得不得空的時候,肖正清也沒閑著,他四處走訪鹽丁,收集馬三做的惡事,又讓鹽丁密切關注馬三的行蹤。
    馬三平日住在東台鎮,但每個月總要去揚州幾日,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
    “為了監督你們這幫賤民,還要爺親自守在這裡,難道還不讓爺去揚州城裡樂呵樂呵!”
    馬三年約十七、八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他與馬氏一母同胞,馬氏生得嬌媚可人,七、八歲便被牙婆賤價買走調教數年,後被鹽商買了回去,送給了仁同方,得了鹽運使老爺的垂青,這才與家裡人相認。
    馬三前面兩個兄長未及成年便夭折,他雖排行第四,但也等於是馬家獨苗,嬌貴非常,他與馬氏的樣貌有三分相像,算得上眉目周正,只可惜他心術太壞,相由心生,乍看竟帶著幾分陰邪尖刻。
    馬氏在仁同方那裡得了寵,就想著替娘家兄弟撈些好處,可是馬三文不成武不就,進了學堂抱著書本就開始打瞌睡,練武又怕吃苦,只想吃碗現成飯,還得是金飯碗。
    馬氏在仁同方懷裡哭了好幾次,總算是替他撈到了這個官。
    聽到是去東台鎮任職,馬三立刻不願意幹了。“東台鎮那是什麼地方,賤民紮堆,姊姊你讓我去東台鎮跟一幫賤民混?!”
    馬氏的腦袋瓜子比弟弟要好使許多,不然只憑她的美貌,是無法與仁同方後院一干美人相抗衡的。
    “你懂什麼?”她伸著塗了蔻丹的纖指在弟弟腦門上狠狠戳了一下,頗有點恨鐵不成鋼。“鹽城是大楚的錢袋子,就算是皇帝也指望著江南收稅呢,可是大人若是直接讓你掌管鹽城,恐怕手下人不服,再說你也沒什麼真才實學,到時候鬧出亂子,大人臉上也不好看,也就東台鎮不起眼,你就乖乖待在那兒,到時候不但能得利,咱們家裡還可以開個鋪子,打著官家的旗號賣鹽。”
    “那不就是鹽商嗎?”馬三眼珠子都亮了。
    在他的認知裡,鹽商就是一尊金佛,走過的地方都能掉下金屑來,揚州城裡多少人都指靠著鹽商吃飯,讓他去做鹽商,這可是樁美差。
    馬氏提點道:“到時候東台鎮除了按定額要上繳的鹽之外,其餘的還不是你說了算,至於多出來的鹽,你往哪兒賣不好呢?”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馬三總算開了竅,歡歡喜喜來了東台鎮。
    在馬氏未進鹽運使家後院之前,馬三就是個街上的浪蕩子,做了東台鎮的鹽檢小吏之後,更是變本加厲了起來。
    灶戶的處境原本就淒慘,自馬三接管東台鎮之後,灶戶的生活更苦了,鹽產量不但無故多加了三分之一,鹽丁們不得不日夜不休的熬鹽,加上馬三脾氣暴躁,動輒打人,又是個好色的,見到誰家大閨女小媳婦顏色好,總想染指。
    肖正清一行人來到東台鎮之事,馬三很快就知道了,對方悄悄打聽他的事兒,他也派狗腿子馬小六探聽肖正清等人的消息,聽說他還帶了個大夫過來,為那些賤民治傷,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姓肖的到了東台鎮不來拜見爺兒我,還敢私下搞小動作,這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馬小六是跟著馬三從揚州過來的,這些日子與巡鹽的官兵好酒好肉的廝混熟了,對肖正清的事也略有瞭解。“這個姓肖的聽說以前也是灶戶,只是後來不知怎地倒成了個鹽販子,手底下養著兩、三百號壯丁,沒個定準,搬搬抬抬,裝船運鹽,什麼事兒都幹,上下又打點得好,在常州過得頗為滋潤,他又是從東台鎮出去的,有時候也會帶著吃的喝的來接濟這些灶戶,在東台鎮威望很高。”
    “他算什麼東西,也不瞧瞧東台鎮如今是誰在作主!”馬三氣怒的道。
    “那是、那是!”馬小六深知馬三的性情,腆著臉道:“如今東台就是三爺的天下,三爺咳嗽一聲,那幫賤民就得哆嗦三回。三爺不知道,姓肖的這次回來帶的大夫,可是個水靈靈的小姑娘,小的遠遠瞧了一眼,魂兒都差點丟了。”
    馬三雙眼頓時發亮。“真有這麼漂亮?你可別唬爺!東台鎮這個破地方盡是些哭哭啼啼掃興的婦人,漂亮的沒有,連伺候人也不會。”
    “小的哪敢騙三爺,不信您去瞧瞧,那女大夫年紀不大,但模樣身板兒無一不美,讓人看著心裡就癢癢的。”
    馬三自從來了東台鎮,隨心所欲慣了,還從未考慮過被拒絕的可能,當下收拾妥當,點了一隊巡鹽兵往紀家而去,馬小六則是屁顛屁顛的跟在他身邊。
    肖正清與慕容夜今日要去探查東台鎮的防衛,由於這些日子阿漢對柳盼表現出不同尋常的熱情,裘天洛怕王爺真看出什麼,一大早就揪著阿漢的領子將人拖著一道走了。
    阿漢離開前還向柳盼保證道:“我去去就回來幫忙。”直到被裘天洛狠敲了腦門一記,才算老實了。
    他們前腳出了門,馬三後腳就帶著人將紀家給圍住了,馬三打扮得油光水滑,手裡還搖著一把描金烏骨扇。
    有些人家男人沒日沒夜的在鹽場煎鹽,婦人們就更自由了,往日有了小病小痛都挨著,如今有柳盼免費義診,湯藥還是白送,都聞風而來。
    柳盼此時正專心替一位面色蒼黃、年約四旬的婦人把脈,卻突然感覺到原本擠在桌案前的婦人們如海水般嘩啦啦退去,就連她正在把脈的婦人也急急起身退開,她不解的抬頭看看眾人,再看向眼前的男人,他這般威風踏進紀家,尤其穿著打扮,身邊又跟著兵卒,狗腿子還捧著個鞭子,她立刻猜出他的身分。
    馬三瞧見柳盼的第一眼便心生歡喜,沒想到這窮鄉僻壤竟然也能飛來金鳳凰。
    柳盼原本就生得極好,眉目如畫,纖弱嫋娜,裝扮又清新素雅,在灶戶女眷之中更顯得鶴立雞群,面對這麼個風吹就要倒的美人兒,讓平時橫行霸道慣了的馬三也不自覺收起暴戾之氣,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輕柔,“姑娘可是大夫?”
    紀昌媳婦完全嚇傻了,柳盼住在紀家的這些日子,瞧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她不必想都知道柳盼出身優渥,很擔心柳盼嫌棄自家食宿,哪知道柳盼不但不嫌棄,只要能抽出空來,還會到廚房幫忙。
    這麼個好姑娘,是為了醫治她公爹的傷才來到東台鎮的,要是因此招來了禍事,他們紀家不是造孽嗎?
    她強忍著害怕去拉柳盼的手,極力將她擋在身後。
    柳盼卻輕輕將她推開,以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還好聲好氣的與馬三那畜生說話,“公子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馬三聽到美人兒溫軟好聽的嗓音,一顆心仿佛泡在江南煙雨中,當真卷起袖子坐了下來。“要不姑娘替我瞧瞧。”
    柳盼假裝不知其人之惡,從懷裡掏出手絹蓋到了他腕上,隔著手絹切脈。
    馬三靠得越近,心頭便躁動,眼前的女子櫻唇雪膚,細細去瞧連一點瑕疵也無,若非怕嚇到美人,他真想直接將美人摟到懷裡好好親熱親熱。
    切完了脈,柳盼提筆寫了藥方。“公子別的都好,只是暴怒傷肝,要控制發火的次數,免得傷身。我且為公子開一劑溫補舒肝的藥,公子回去好生調理便是。”
    馬三也驚異於自己的耐性,其實自姊姊在鹽運使後院得寵後,他的日子也跟著過得十分逍遙,揚州又是個富足的地方,環肥燕瘦各種美人都有,只要荷包裡的銀子夠多,總能尋摸到令人滿意的。
    只是眼前的女子雖然生著一副江南水鄉女子的模樣,可是身上氣質與那些歡場中的女子大相徑庭,竟然教他收斂起一身惡習,難得肯花些心思討好。
    他接過方子,在柳盼好聲好氣“公子走好”的送客聲中,竟然真的起身轉頭要走。
    跟著他的馬小六心裡嘖嘖稱奇,這位爺是轉性了?
    哪知道馬三才走了兩步,又倏地轉過身踅回桌前,問道:“姑娘可有了人家?”
    柳盼全身的汗毛立即高高豎了起來,本來看著馬三被自己給糊弄走,她暗暗松了口氣,哪知道他又來個回馬槍。
    紀昌媳婦立刻站到她身邊,忍著懼意道:“姑娘已經定了親了,成親的日子也確定了。”馬三連人家剛成親的小媳婦都不放過,又豈會放過才定了親的女子,可是總要試一試。
    柳盼也知道自己大約是躲不過去了,唯有小心應對,等到慕容夜等人回來之後必能脫身,面上倒也未顯出懼意,鎮定的順勢回道:“我已訂親。”
    若是往常,紀昌媳婦這般為柳盼出頭,恐怕早挨了一鞭子,一院子的女人們都替柳盼捏了把冷汗,就連房裡躺著休養的紀伯都氣得目眥盡裂,恨不得爬起來與馬三拚命。
    他在柳盼來的第三日上午醒了過來,雖然還不能起身走動,但總算保住了一條命,他對柳盼這小丫頭可是感激不盡,他萬萬不願意她這麼好的姑娘受到任何委屈。
    馬三輕笑一聲,又問:“姑娘的未婚夫婿可知道你來了東台鎮?”
    柳盼見他沒有直接搶人,還能拿出兩分耐性,說不定她還能拖拖時間,思及此,她更為鎮定。“他跟著一道來了,只是方才去外面轉轉,說不定一時半會兒就回來了,公子若是想與他結交,到時候我為公子引介。”
    “小生並不想結交姑娘的未婚夫婿,倒是很想與姑娘結交結交。”
    柳盼微微皺起眉頭,浮浪子弟,到底三句話就裝不住了。
    肖正清與慕容夜等人回來的時候,柳盼已經被馬三帶走了。
    “馬三那畜生說要請柳姑娘去做客,我攔著不讓,馬三那畜生就抽鞭子,還是柳姑娘攔住了我,自己跟著馬三走了。柳姑娘明明說她已有未婚夫婿,馬三卻根本不當一回事……”
    紀昌媳婦的手臂被馬三抽了一鞭子,夏日衣衫單薄,又是粗布衣服,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一條血痕。
    慕容夜面色鐵青,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混蛋!他這是找死!”他的人都敢動!
    裘天洛知道王爺這是動了真怒,後悔今日把阿漢帶走了,不然好歹阿漢也能護得住柳盼一時。
    “爺,咱們立刻去救柳姑娘!柳姑娘若是掉了一根汗毛,咱們就將那姓馬的五馬分屍!”阿漢比主子還激動,不等主子下令就急著要往馬三居處而去。
    “事到如今,咱們也顧不得了,先把人救回來再說。”肖正清本就打算處理馬三,現下只不過是日子提前了而已。
    慕容夜是指揮部署慣了的,他很快阻止了肖正清,“救人的事情交給我就好,肖兄帶著人守在駐兵門口,只要表明是去接妹子就好,不必與官兵動武。”
    馬三見柳盼對他並無懼意,還成功把人帶回家中,心情大好,令廚娘做了一桌好菜。
    “來了貴客,揀最好的端上來,務必要讓柳姑娘盡興。”
    他領著她坐到桌前,一邊體貼的為她布菜,還用心與她寒暄。
    此舉正合柳盼之意,偶爾吃一、兩口飯,順著他的話頭東拉西扯,只盼著慕容夜與肖正清能夠儘快來救自己。
    馬三以往能夠得手的,要麼是秦樓楚館的妓子,要麼是不甘寂寞的寡婦,更甚者便是街頭巷尾能夠占到便宜的貧家女子,至於鹽丁家中女眷,對他不是巴結逢迎就是拚死力抗,從未有女子能夠坐下來與他談笑風生的,當真是新奇的體驗。
    況且他自從做了這個巡鹽小吏,雖然官兒不大,但身分地位比之從前要上升許多,以前揚州那些狐朋狗友多是含酸帶醋,明著誇他姊姊美貌,暗底裡都譏笑他靠裙帶關係,只變著法的讓他請客掏錢,卻鮮少有人願意聽他顯擺的。
    馬氏跟著仁同方,見識過有權有錢的好處,兩淮官員探聽到鹽運使大人寵愛這位馬姨娘,每次送禮都會有她一份,就算是別的官眷前來做客,見到她也要客客氣氣的,比尋常人家的正妻還要體面些。
    馬三做個芝麻綠豆的小吏,在馬氏眼裡根本不算什麼,就算是想要誇耀一番,也只能讓她不耐煩,反倒是眼前的柳姑娘談起他的職業還興致勃勃的問東問西。
    “聽說公子管理這些鹽丁十分嚴格,東台鎮的產鹽量很高,跟公子的勤勉是分不開的啊!”柳盼故意吹捧道。
    馬三得意洋洋的回道:“這幫懶骨頭,若不狠抽他們幾鞭子,一個個都當自己是大爺,不肯好好幹活。”
    她故作遲疑的又道:“我這些日子替鹽丁治傷,卻覺得他們懶惰固然是一回事,真臥床不起……可就又少了一部分人幹活,會不會耽誤到公子的正事?”
    他差點就要回她耽誤給官府交差那倒不至於,只是他私下要運走的鹽就要少一些,不過鑒於兩人的關係還沒熟悉到那個分上,好險他住了口,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向她全面的誇耀自己,從職業到家庭財富,以及做了鹽運使小妾的姊姊。
    “鹽運使大人非常寵愛我姊姊,姊姊有什麼要求,姊夫都會答應。家裡開著糧店,就算是鹽也要比別處賣的便宜個兩文,生意興隆,不知道姑娘的未婚夫是做什麼的?”
    眼前的女子誇他總能誇到他的癢處,與她聊天他有種如沐春風之感,原本只想著圖一時之歡,可是現在卻改變了主意。
    他尚未娶妻,又與鹽運使沾親帶故,眼前的女子正合他脾胃,比之他認識的女子都強了百倍不止,最重要的是美貌聰慧,他決定了,不管她訂了什麼樣的人家,他都要攪黃她的婚事。
    柳盼沉吟一會兒才道:“他是做生意的,家住在北邊兒,到南邊來賺些販運之利。”
    “那姑娘以為,我與你未婚夫相比,如何?”
    兩人邊吃邊說著話,至此也算吃得差不多了,且暮色漸沉,柳盼的一顆心漸漸下墜,打起精神糊弄了馬三大半日,還不見慕容夜與肖正清來救她,到底也不能掉以輕心,當下她側頭打量馬三,見這浪蕩子弟居然當真擺出一副認真的模樣任她品評,頓時笑了起來。
    “我那位未婚夫學過一些拳腳功夫,性格又不好,極是古怪,總跟人鬧不痛快,卻不及公子大方,溫和可親。”
    馬三不知道她這話全是瞎扯,只覺得她說到了自己的心坎上,越瞧她越可心,乘勝追擊又道:“既然如此,我尚未娶親,姑娘不如嫁給我吧。”
    柳盼故作為難。“不瞞公子,我未婚夫婿是個脾氣很暴躁的人,我倒是盼著能及早擺脫他,可他性格執拗,就算是退親也得當面跟他說清楚,不然……將來鬧起來,于我的名聲有損。”同時卻暗自慶倖,他若是擺出卑鄙嘴臉,她一個弱女子反抗也無用,不過他非要扮斯文,只要沒有撕破臉,她還是可以拖得一時。
    馬三心花怒放,好似從來沒這麼快活過,他瞧中的女子恰好也對他有意,見她這含羞帶怯的小模樣,他情不自禁起身往她身邊靠了過去,正想借機拉拉小手、親個嘴兒,房門突然砰的一聲被人踹開來。
    “哪個不要命的敢掃了爺的興致!”馬三才喝了一句,回頭看時,但見一名高大俊朗的男子黑著臉走了進來,通身氣勢嚇人,讓他比見到姊夫時還緊張,在對方銳利的眸光下,他頓覺全身汗毛直豎,後頸還微微發涼。
    柳盼站了起來,快步朝慕容夜撲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高興得差點落淚。
    “你……你來了!”沒枉費她絞盡腦汁拖延時間。
    馬三看著兩人的互動,問道:“柳姑娘,這位就是你的未婚夫?”看起來確實脾氣不太好的樣子。
    當著慕容夜的面兒,柳盼倒不好意思胡扯八道,只含糊道:“他的脾氣不太好。”心裡卻大樂,你小子要倒楣了!;緊跟著慕容夜走進來的裘天洛,忍不住在心裡哀歎,王爺哪裡只是脾氣不太好,柳姑娘你太樂觀了。
    馬三的一顆心仍系在柳盼身上,深深覺得她迫于未婚夫的威嚴,實在可鄰委屈,無論如何他都要拯救她於水火。
    在馬三的紈褲生涯中,大約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能從欺男霸女的街頭浮浪子弟轉變成英雄救美的正人君子,況且慕容夜的樣子實在太過嚇人,柳姑娘又是這般溫柔的人,落到他手裡哪會有好日子過,於是他壯起膽子道:“喂,你做什麼,快放開柳姑娘!”
    慕容夜低頭,看著柳盼緊抓著自己胳膊不放的小手,實在很想回馬三一句“你眼瞎啊,到底哪只眼睛看到我抓著這丫頭了”,接著他的視線往上移,對上她帶著狡黠的目光,沒好氣的想著,小騙子果然是小騙子,光靠那張嘴,想來天下便能任她遨遊。
    虧得他一聽到她被馬三帶走的消息立刻趕了過來,而且一路上擔心個半死,哪知道她卻跟馬三喝茶聊天談心事,方才隔著窗戶聽到她對自己的評價,他積了一肚子的火正沒地兒泄,當下吩咐道:“把這小子的腿打折了!”
    裘天洛立刻將表現的機會讓給了垂頭喪氣的阿漢。“去將這小子兩條腿都打斷!”
    馬三平時揮鞭子打鹽丁很是威風,那是因為身邊有官兵護衛,今日被人堵到了屋裡,且對方一看就是練家子,柳姑娘也說過她未婚夫練過幾天拳腳,那他身邊跟著的人想來也不是善碴子,他不由得往後縮,扯著嗓子大喊,“來人啊——”
    兵士很快跑了進來,卻是滿面焦灼的向馬三稟報道:“大人,數百名鹽丁聚集在大門口,說是柳大夫被大人帶走,要來接她回去。”說完,他才注意到慕容夜等人,他不免感到奇怪,他們怎麼看也不像鹽丁,他還以為是主子請來的貴客呢。
    馬三頓時暴躁了。“一幫賤民起什麼哄,你去,打死幾個人他們就知道要消停了。”
    可他哪裡知道自己已經犯了眾怒了。
    馬三來之前,東台鎮除了上繳的鹽,多餘產出的鹽都私下交由肖正清販售,肖正清隔一段時間就會將獲利發還給灶戶,還不忘用一部分收益來糊本地巡鹽官兵的嘴,有財大家一起發。
    因此這兒的官兵對灶戶的行為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除了戶籍人丁看管得嚴一些,不許到處流竄之外,只要不離開東台鎮,按時幹活,兩方相處得還算融洽,至少從來沒有發生過類似馬三鞭笞鹽丁的惡劣事蹟。
    但是馬三來了之後情況就不同了,他是個吃獨食的,偏偏懾於鹽運使大人的官威,小兵們自然不敢拿他怎麼樣,可是也不贊成他的行為,甚至對他私下頗有怨言,而且他一個人大魚大肉,灶戶卻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早就心生不滿。
    肖正清帶著鹽丁將巡鹽官兵的駐地給堵上了,池浩還笑嘻嘻的出來問好。
    “肖哥擺這麼大陣仗做什麼?”但他心裡卻極為高興,只盼著眼前這膽大包天的鹽梟能將馬三給趕走,儘快恢復過去的生活秩序。
    “兄弟你別裝了,我妹子讓姓馬的帶過來了,我這是來接我妹子回家,他若是讓我妹子少了一根汗毛,可別怪我做出什麼不好看的事兒!”
    柳盼到東台鎮的這些日子,鬧出的動靜不小,池浩自然也聽了一耳朵,看到馬三帶著人將柳盼帶回來的時候,他心裡還暗暗高興,馬三這次惹到了不要命的肖正清,梁子可是結大了。
    讓池浩為了馬三帶著兵士們跟鹽丁拚命,那是不可能的,但瞧在鹽運使大人的面子上,他還是得裝裝樣子,於是他使了個小兵去內院報信。
    小兵才到門口就聽到馬三喊人,一溜煙進去稟報外面的亂象,馬三卻支使他護著柳姑娘,將慕容夜幾個人趕出去。
    小兵縮頭縮腦不敢上前,心道:我就是一個來報信兒的,讓我上前去跟這些人搏命,小的辦不到哇!
    馬三來東台鎮之後,倒是有一小撮想要借著他這條線往上爬的兵士,平日將他前呼後擁,他打人就有人遞鞭子,總盼著他能幫忙在鹽運使面前美言幾句,稍稍提拔也夠自己後半生受用不盡了。
    可惜馬三不但不曾讓這些人嘗到甜頭,平日還趾高氣揚的對這些人呼來喝去,當奴才般使喚,現在遇上要命的關節,誰也不肯跳出來為他擋刀子。
    “小的立刻去外面喊人!”
    那小兵平日沒少在馬三面前溜鬚拍馬,這會兒遇事卻一溜煙的跑了,氣得馬三破口大駡:“縮頭縮頭的慫貨!”
    小兵才出了院門,便聽得馬三一聲慘叫,直嚇得他心驚肉跳,更是加快速度向前沖,好似身後有惡鬼追咬。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6-12-27 00:31:2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大家都是場面王
   
    睿王下令,手底下人執行起來從不含糊,不然等著自己的便是軍棍加身,況且阿漢早憋了一肚子氣,下手更不會留情。
    馬三的兩條小腿骨真的被打斷了,像條狗似的蜷縮在地上慘叫。
    鬧出這麼大亂子,慕容夜也不想連累鹽丁和肖正清,從外牆潛進來救人,卻攬著柳盼大搖大擺的從正門出去,對站在那裡假意與鹽丁對峙的池浩道:“將馬三送到揚州去,告訴鹽運使大人和呂大人,就說我是呂大人的侄子呂夜,馬三敢搶我的女人,會有這樣的下場是活該,馬三要是不依不饒,就讓仁大人去跟呂大人理論!”
    裘天洛暗暗同情呂光,可憐的呂大人,跟睿王出來辦差就碰不上好事情,不過王爺心情不好,坑起人來沒得商量。
    池浩聽得眼前男子來頭不小,雖然他不知道這呂大人是個多大的官,但能去揚州與鹽運使大人會面,想來職位也不會低到哪裡去,不然他的侄子也不敢這般囂張。
    他又小心打量肖正清,見肖正清與呂夜十分熟稔,張口就叫妹夫,沒想到這鹽梟攀上了高枝,背景深厚,他不禁暗自慶倖自己對肖正清一向客氣,至少沒得罪過。
    以往池浩都管肖正清叫肖哥的,這會兒都改口了,“肖爺別擔心,令妹應該只是受了些驚,我這就勒令手下不許驚擾令妹在東台鎮行醫。”
    等肖正清等人領著鹽丁撤了之後,池浩進入內院假裝要看看馬三的情況,卻見馬小六在門口縮成一團不敢進去,馬三則是在房裡疼得哭爹喊娘,好不狼狽,他原本還愁著要用什麼理由讓馬三去揚州,總不能真押著人去,現在哪裡還用得著想,他馬上趁機說道:“方才姓肖的帶了幾百鹽丁堵在大門口,非要把柳姑娘交出來,小的怕鹽丁們闖進來傷著了大人,這才帶著手下拚死守著,哪知道內院也會橫生變故。大人的腿傷得嚴重,偏偏東台又沒什麼好大夫,不如屬下送大人去揚州醫治,要是日後落下病根、不良於行,可就不好了。”
    馬三也想儘快去揚州向仁同方告狀,好讓他派兵前來鎮壓。“這幫賤民竟敢造反……唉喲,疼死小爺了!”
    池浩早就想將這尊瘟神送走,當下不再磨蹭,立刻派人準備船隻,他親自送馬三回揚州,先將他送到揚州最大的醫館保濟堂。
    保濟堂的大夫忙著給馬三接骨,池浩留了兩個人守著,自己往鹽運使府衙求見,向仁同方講起馬三搶了呂大人侄子的內眷,對方一怒之下便打折了馬三的雙腿。
    池浩久在東台鎮,並不知京中派人來清查兩淮鹽務,但是他本能覺得鹽運使大人很重視他稟報的這件事情。
    “混帳!”仁同方聽完,氣怒駡了一聲。
    池浩小心翼翼觀察仁同方的臉色,猜測他這聲“混帳”到底是罵呂大人的侄子還是馬三,反正人選只有這兩個,不過見他提都沒提馬三的腿傷,便猜測是後者了。
    池浩告了個罪,正準備退下的時候,仁同方忽然叫住了他,“你跟我去別館一趟。”
    揚州別館乃是個特殊的所在,原本是一名鹽商的別院,後來那名鹽商將之捐獻給官府,官府便將別館充做接待上官之所,倒比官家設的驛館要體面百倍。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仁同方的心情也實在算不上好。
    他能穩坐兩淮鹽運使的位置多年,自有他的門道手腕人脈,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皇上突然要下令徹查兩淮鹽務,還派了都察院右都禦史呂光前來。
    都察院左、右都禦史皆是正二品官職,但都察院名聲在外的卻是左都禦史楊泰和,這位向來凶名在外,逮誰咬誰,出了名的管殺不管埋;至於都察院的右都禦史呂光,一直是以老好人的形象存在,但凡楊泰和咬完了人,善後的工作就交給了呂光。
    都察院禦史原本就是個得罪人的差使,難得呂光也能左右逢源,長袖善舞,四處和稀泥,以緩解撫慰眾官員在情緒上對都察院的對抗反感,以至於許多被楊泰和咬過的官員到最後都認為呂光是個難得的老好人。
    仁同方得到京裡傳來的消息之後,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昭帝派了楊泰和來揚州,到時候不好收場,後來得知是呂光,到底還是松了一口氣,只是就算呂光是個老好人,他總歸是要清查一番的,哪怕走個過場,也不可能這麼悠閒逍遙。
    可事實是,自呂光來到揚州,仁同方將兩淮大大小小的官員介紹給他,這些官員各自準備了孝敬,呂光也是來者不拒,每日賞花吃宴,好不快活,這讓仁同方心裡隱隱冒出個不安的念頭——
    呂大人到底是來清查鹽務的還是來遊樂的啊?
    仁同方暗暗猜測呂光的葫蘆裡到底賣著什麼藥,又希望他當真如外界所傳,是個專會和稀泥的老好人,那這趟清查兩淮鹽務實質上就動不了他的根本。
    仁同方領著池浩來到別館,守門小廝進去通傳,不多時呂光便請他進去敘話。
    池浩做為東台鎮巡鹽小隊長,還是第一次踏進傳說中不比皇宮內院遜色的別館,一路上暗暗吃驚於內裡的奢華,假山石水、奇花異草,都是他見所未見的,就連往來的丫鬟們也花容月貌,打扮像是天仙,當他進到正廳,見得呂光身後侍立的兩名妙齡美人,更是不由得咋舌。
    仁同方到底會做人,才進了門就向呂光道歉,“我那小妾的弟弟眼睛長在頭頂上,壓根不知道他得罪了呂大人的侄子,教呂公子的人打折了腿也是活該,只求大人瞧在下官薄面上,不與他計較,等他能走動了,下官就讓他來向呂大人和呂公子賠禮道歉。”
    “這是怎麼說的?”呂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仁同方見呂光表情困惑,便當呂夜是自己偷跑出來玩的,不曾知會呂光,可對方既然敢報呂光的大名,想來也不至於假冒,當下便示意池浩將東台鎮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給呂光聽。
    呂光起初還當有人冒充他侄子,但越聽越覺得那人是睿王沒錯,再詳細問及他的身高形貌,他更確信是睿王無誤。
    呂光原就覺得清查兩淮鹽務是件棘手的事兒,若是昭帝派楊泰和與他前來江南,楊泰和負責咬人,他負責善後,兩人都是配合慣了的,默契無比,不存在誰坑誰的可能,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大家商量著辦。
    但是與睿王合作就不同了,主導權在睿王手裡不說,還要甩黑鍋給他背,就知道這一趟他的職責不會只是負責擺在檯面上好看,吃吃喝喝享受,讓兩淮鹽務官員放鬆警戒。
    呂光在心裡嘀咕完了,還得把這齣戲給唱下去,他故作萬分抱歉的道:“我那侄子性子有些古怪,又學過一些拳腳功夫,最喜歡四處遊歷,這次也不知道又認識了什麼人,他脾氣不大好……實在是失手了,這樣吧,醫藥費本官來出,就當是給府上親戚賠禮了。”
    “那可不行,馬三那是自找的,呂公子教訓了他,倒替下官省了功夫。”仁同方惶恐的急忙回道。
    他只怕馬三讓呂光心裡記恨上了,連帶遷怒於自個兒,要是到時呂光往御前奏本時描補兩句,說他縱容妾室娘家人在鹽城惹事,欺男霸女,就夠他嗆的了,而且他不只得安撫好呂光,還要把呂夜給請來,解了這個結。
    “府上公子既然來了江南,怎麼著也要讓下官聊表心意,不如下官派人前去東台鎮請府上公子來揚州遊玩,順便與大人叔侄相聚?”
    呂光最近收禮收到手軟,再與兩淮官員鹽商應酬下去,恐怕還未清查這些人,他便要落下個收受巨額賄賂的罪名,他正愁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行動,還要等待睿王的進一步指示,聞聽此言正中下懷,立刻道:“待本官修書一封,仁大人派人帶著本官的家書前去,想來他還是願意來瞧一瞧我這叔叔的。”
    池浩這事兒辦得漂亮,仁同方不但沒責怪他沒顧好馬三,還誇了他幾句。
    回東台鎮的時候,池浩身上帶著鹽運使大人委派的新差使,帶著呂大人的親筆家書,還有鹽運使大人的親衛數名,一起前去迎接呂公子大駕。
    池浩心裡美滋滋的,只覺得當初沒有得罪肖正清,連帶著對呂公子也客客氣氣的自己真是太明智了。
    待仁同方處理完所有事情回到後宅,早就收到消息的馬氏便端著楚楚可憐的小臉,一邊垂淚,一邊為弟弟喊冤,“四弟這番斷了腿,連個媳婦也未訂下,保濟堂的大夫說腿骨碎得厲害,就算接好了,往後走路也會跛的,老爺一定要為四弟作主啊,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欺負他呢?!”
    仁同方正為此事煩惱,不免有些不耐煩。“你弟弟險些壞了我的大事,你還要在這裡哭?他得罪誰不好,偏偏要得罪呂大人的侄子!我已經派了人去請呂公子,還要看呂公子肯不肯原諒他,聽說呂公子脾氣不太好,呂大人若要為侄子出頭,別說我保不住你弟弟,到時候若是真要追究起來,我也只能將你弟弟交給呂大人處理了。”
    馬氏一聽這話,差點哭昏過去,但她到底是被牙婆派人細細調教過的,知道怎麼樣才能不惹男人心煩,見他動了真怒,她雖哭得梨花帶雨,卻也立刻向他請罪,“妾身在內院並不知外面的事情,四弟若是真帶累了老爺,就算將他交給呂大人,妾身也毫無怨言,在妾身心裡,誰都比不過老爺重要,只是……可憐了妾身的爹娘。”
    他歎了一口氣,不舍的將她攬進懷裡,放緩了語氣安慰道:“也不至於就要了他的命,至多是讓他吃些苦頭,難道老爺我還能眼看著你父母流落街頭不成?”
    慕容夜收到呂光的“家書”後,便吩咐柳盼同行,即刻動身前往揚州。
    柳盼好不容易在東台鎮找到了發揮的舞臺,才不肯離開。“王爺前往揚州有要事,民女跟著礙手礙腳的,民女就留在東台鎮醫治這些傷患,況且這些病人也需要民女啊。”
    “你我既然是未婚夫妻,自然要同行,而且……我這個人脾氣很暴躁,性格也很執拗,真認准的事兒誰也攔不住,你是要跟著本王一起走呢,還是讓阿漢打斷了你的腿抬著你走呢?”
    柳盼見他一本正經的說話,儼然就是下令打斷馬三腿的口吻,頓時打了個激靈,又聽著這些話極為耳熟,忽然想起來這是她跟馬三說過的話,當下什麼節操都沒了,立刻陪著笑臉,上前去給他斟茶。“民女那是為了保住清白迫不得已才編的瞎話嘛,王爺寬宏大量,就別放在心上了。以王爺您高貴的身分,民女就算是給您提鞋都不配,王爺可千萬別再提這事兒了,不然民女可都要臊死了。”反正是怎麼貶低怎麼來,只求能與他保持互不相干的境界。
    慕容夜接過茶盞,悠閒的啜了一口,瞥了她一眼,才淡淡的道:“本王允許你給本王提鞋,說,你要不要同本王一起去揚州?”
    她在心裡狠狠的“呸”了一口,暗想這位大約是直男癌晚期,加之身分尊貴,這輩子估計沒救了,她一個信奉男女生而平等的人,怎麼能這麼糟蹋自己,可是對上他那雙冷酷又飽含了殺意的眼眸,她立刻改變了主意。“王爺久在戰場,雖然瞧著身體甚是強健,傷口也癒合得差不多了,但仍是需要長期調養的,民女別的拿不出手,醫術還是不錯的,王爺若是不嫌棄,民女願追隨左右。”
    他點點頭。“雖然本王不缺人伺候,但念在你一片忠心的分上,就勉為其難留你在身邊吧。”
    柳盼在肚裡將他罵了千百回,連他祖上十八代都沒放過,甚至可追溯至大楚開國太祖皇帝,但面容仍舊堆著討好笑意,嘴上還殷勤的道:“能留在王爺身邊伺候是民女之幸,民女這就去收拾行李,同王爺一道去揚州。”
    自從遇到慕容夜之後,這種肉麻無恥的對話幾乎要成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雖然有時說完她都自覺噁心得要吐了,但她相信潛能是可以鍛煉的。
    慕容夜目送著她出去的身影,雙眸微眯,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唇角緩緩上揚,顯然心情不錯。
    裘天洛在旁侍立,萬分佩服王爺的手腕,只覺得他這招殺雞儆猴運用得出神入化,雖然最開始殺馬三這只雞的用意並非是要用來鎮住柳姑娘這只猴子,馬三若是知道自己斷腿讓柳姑娘對王爺產生了敬畏之意,也該覺得榮幸才是。
    想當初他可是眼睜睜看著柳姑娘怒瞪王爺、清楚聽到她對王爺粗暴的喊出閉嘴兩字,不得不說當時他的心靈受到了深深的打擊,畢竟軍中眾將士向來視王爺如神只,不可違逆。
    為了讓自己的心不再受到驚嚇,裘天洛委婉的勸道:“王爺,柳姑娘似乎不太願意跟咱們去揚州。”他希望王爺別做出讓自己後侮的事情。
    慕容夜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回道:“你沒瞧見她是心甘情願跟著本王嗎?”
    裘天洛深呼吸一口氣,不想再說話了,什麼時候他們家王爺也開始睜眼說瞎話了。
    柳盼在東台鎮行醫的這些日子,獲得了灶戶的一致認可,都覺得她為人謙和溫柔,善良美貌,是個難得的好姑娘,聽聞她要離開了,眾人皆拖家帶口的來送她,就算家貧,還是努力準備了小禮物。
    不過都被柳盼一一婉拒了。“大夥兒的心意我心領了,這事兒真要謝,還是得謝我大哥,是他請我來的。”
    她身不由己成為慕容夜與肖正清打交道的棋子,再加上本認為肖正清男女關係複雜,對他實在沒什麼好印象,但自從兩人結拜之後,他待她確實一片赤誠,又見他對灶戶這般照顧,她不免心存愧疚,總覺得他也是迫不得已才會走上鹽梟這條違法路,比之腦滿腸肥的鹽商與各級官員來說,他算是拿命換來的飯碗,因此才盡可能的償還他的情誼。
    肖正清卻覺得這妹子真是實誠,將功勞全都推到了自己身上,頗有些不好意思,想到她的終身,還是將她拉到一邊去私下叮囑道:“呂公子若是待妹子不好,妹子一定要記得來常州,哥哥家裡也不差你一口飯吃,官宦人家規矩多,妹子可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商人他尚可一交,官家可是鹽梟的天敵,自從木賢自認是右都禦史的侄子之後,他便有意無意的與其疏遠了。
    慕容夜豈會不明白肖正清的心思,但他此行本就是為查兩淮鹽務而來,私鹽也在調查之列,因此不在意肖正清的疏遠,兩人客氣作別,慕容夜一行人便跟著仁同方派來的人前往揚州。
    慕容夜名義上是呂光的侄子,他到了揚州自然要先去別館拜訪呂光。
    守門小廝一路彎著腰,恭敬討好的將慕容夜往別館內院引。
    不同于池浩眼中所見的富貴,奢華的揚州別館在慕容夜眼裡就是鹽務蛀蟲的不法之財。
    柳盼一路跟著他到了別館正廳,才跨進了門檻,抬頭卻跟見了鬼似的,呆立當場。
    上座一位老者身邊侍立著兩名妙齡女子,一位是蘇家千金蘇嫣,另外一位是顧清蓉,只是皆做婦人打扮。
    顧清蓉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庶妹,驚呼道:“死丫頭,你怎麼會來這兒?”
    辦完了小女兒的喪事,顧正元回蘇州後立即拜見了裴知府,再三哭訴貪玩的小女兒不幸的遭遇,緊接著表示願意將二女兒送到知府衙門後院,跟著裴夫人學些規矩,將來婚嫁但憑大人與夫人作主。
    裴永年對顧正元的知情識趣十分滿意。
    無論吳氏與顧清蓉多不願意,到底還是拗不過顧正元,滿腹委屈的坐上知府衙門來接人的轎子,在蘇州府住了沒兩日,就被裴永年連同蘇家送來的蘇嫣一起帶到了揚州,轉手送給呂光。
    呂光年約五旬,比顧正元年紀還長,顧清蓉也只能含淚收起嬌小姐脾氣,服侍左右,不時還要與蘇嫣爭寵。
    如今在揚州別館見到顧清鶯,顧清蓉眼裡恨不得飛出刀子,砍得她遍體鱗傷猶不解恨,她會有如今的處境,全拜顧清鶯所賜!
    柳盼不過是楞了一下,瞬間明白其中關竅,雖面上血色褪去,到底還是找回了理智,強擠出一絲笑容。“在下並不認識姑娘,想是姑娘認錯人了吧。”
    顧清蓉狠瞪著她,心道:你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認得!她正欲好好跟這死丫頭算帳,忽然想起自已如今的身分,且旁邊還有虎視眈眈、巴不得她失寵的蘇嫣,她馬上收斂神色,低垂著頭不再說話。
    柳盼還在顧家時,鮮少出門交際,與蘇嫣也只在知府衙門後院見過一面,算是知道彼此的存在而已。蘇嫣對顧清鶯的美貌也有印象,此刻見到人,再聽得顧清蓉話中之意,腦子已經飛快的轉了起來,眼底緩緩浮現一絲笑意。
    此情此景落在慕容夜眼中,倒教他起了興味之心,難道小騙子的真面目要被人揭破了?
    不過他今日是前來拜見叔父的,他依禮拜見,又道:“咱們叔侄許久不見,旁邊杵著不相干的人做什麼,我瞧著叔父身邊人似乎與我這小丫頭相識,不如就讓她們去敘敘舊,咱們叔侄也好說說話。”
    呂光正渾身不自在,被睿王當叔叔拜見,他差點忍不住站起來回禮,好歹還記得身處何地,這才沒有露出大的破綻。
    顧清蓉正愁找不到機會與顧清鶯獨處,立刻朝著呂光一禮。“妾身這就帶著這位妹妹去花廳用些點心。”說完,她走到顧清鶯面前站定,緊盯著她的眼睛道:“敢問妹妹姓什麼,我也好稱呼。”
    “姓柳。”柳盼回道。
    “姓柳?!”顧清蓉挑高眉,故意拔高嗓音。
    慕容夜總覺得這女子的語氣帶著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蘇嫣見狀,也不落人後,向呂光告退,過來挽著柳盼的胳膊,親親熱熱的道:“柳姑娘一路舟車勞頓,請隨我下去歇息吧。”
    柳盼什麼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就被兩人給架走了。
    等三人退下去之後,呂光好似屁股被針紮了一般,慌忙起身向睿王行禮。“微臣僭越,請王爺責罰。”
    “呂大人且坐,既然此次本王是以你侄兒的身分來到揚州,往後呂大人還須端出叔父的架勢來,省得被有心人識破。”
    呂光惶恐的輕輕點頭,見王爺坐下了,他才坐回椅子上。
    慕容夜好奇的問道:“呂大人身邊的兩位美人,怎麼其中一人似乎認得我的丫鬟?”
    呂光苦笑道:“她們是蘇州知府裴永年送來的禮物,方才率先說話的姓顧,另外一位姓蘇,都是蘇州鹽商的女兒,聽說家中極為富貴,女兒也是從小嬌養長大的。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家裡的閨女恐怕都不及她們養得富貴。”
    他在揚州別館度日如年,就算收禮收到手軟,見識過了官員以及鹽商送來的奇珍異寶,有時候也覺得內心惶恐不安,但是顧清蓉與蘇嫣到他身邊伺候之後,他才發現她們對別館的鋪設以及各種飮食器皿、各處送來的禮物始終處之泰然,他有心試探,旁敲側擊,這才知曉她們平日已經見過不知道多少寶貝,根本不覺得驚訝。
    慕容夜聽得其中一女姓顧,又是蘇州鹽商之女,立刻聯想到柳盼身上,與裘天洛交換一個驚訝的眼神——
    難道小騙子跳河、改名換姓另有隱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6-12-27 00:31: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原來這才是真相
   
    出了正廳,蘇嫣便鬆開了柳盼的胳膊,秀氣的打了個呵欠。“今兒起得太早,趁著老爺有事,我就不奉陪了,去補個覺。柳姑娘千萬別客氣,跟顧妹妹好好說說話兒,咱們改天再聊。”
    她起初是覺得柳盼神似死去的顧清鶯,可看到顧清蓉的反應有些激動,她便確定了柳盼的身分,不過她也不傻,反正後院的日子悠長無聊,她與顧清蓉還有漫長的下半輩子要鬥,不必趕在這時候拆穿。
    等蘇嫣離去,顧清蓉又將身邊的丫鬟都遣走之後,一把攥住了柳盼的胳膊。“你跟我來!”將她拖到了偏廳。
    不必顧清蓉開口,單從她將自己的手腕捏得生疼來看,柳盼都知道她這是氣得不輕,若是從前,她勢必要向顧清蓉賠禮道歉,以換得安寧日子,可是此刻她早不是任由吳氏母女欺侮的顧家庶女了,才進了偏廳她便甩開顧清蓉的手,沒好氣的道:“顧姑娘這是做什麼,你捏疼我了。”
    顧清蓉氣得眼前發黑,面色發青。“有你這麼跟嫡姊說話的嗎?都是你害我落到如今的地步,竟然還問我做什麼?!”說完,她高高舉起右手,準備好好教訓一下顧清鶯。
    柳盼往後退了兩步,冷冷的道:“你若是敢動手,我就鬧到呂大人面前去,咱們瞧瞧到最後是誰落不了好。”
    她算是看出來了,顧清蓉與蘇嫣不對盤,還要在那位呂大人面前爭寵,顧清蓉的地位可不比在顧家後院,她終於可以放膽回嗆了。
    顧清蓉氣恨得眼裡都快噴出火來,但是為妾的這段日子到底教她認清了現實,她收回了手,狠狠的道:“你當初就是想好的,說什麼不想活了,要去黃泉之下與你娘團聚,根本就是騙人的!”
    柳盼自離開顧家,就沒想過有一天還能與顧家人再見面,不過即使見面,她也沒什麼可懼的,直言道:“是啊,我就是騙了人,我就是不想被人送來做妾為奴,才會跳河逃生。我又沒有爹娘疼愛,在顧家連你娘身邊的丫鬟婆子都不如,若不是長了一副不錯的皮囊,誰會記得有我的存在。”
    她往旁邊青花瓷雲龍紋坐墩上坐了下來,還給自己斟了杯茶,一口氣飲盡,粗魯得好似貧家小戶的女子,好整以暇的看著顧清蓉發脾氣。
    顧清蓉此刻滿腔怒火,顧清鶯越不在乎她就越生氣,恨不得撲上去將她的臉撓花了,或者狠狠拓她十個八個耳光。“你不想做奴婢做妾,就要害我嗎?!你這個包藏禍心的丫頭!”
    窗外,阿漢靜靜的聽著,雙手漸漸握成了拳。
    她們三人離開正廳時,裘天洛便朝阿漢使了個眼色,讓他悄悄跟上去,裘天洛身為貼心的護衛隊長,對王爺的性格也捉摸了七、八分,若是此事弄不明白,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
    房內,柳盼試圖跟顧清蓉講道理,“你瞧瞧,明明這事是你爹娘狠毒,不顧骨肉之情把你當成禮物送人,你卻要賴到我身上,是我拿刀逼著你到揚州來的嗎?還是我向你爹娘建議,說你這丫頭太煩人了,快點把你送走嗎?”
    顧清蓉不由得拔高了嗓門,“你叫誰丫頭!”
    柳盼一攤手。“看吧,你叫我丫頭可以,隨意辱駡我也可以,我就不能叫你一聲丫頭嗎?咱們倆也別裝得好似親姊妹,有多深厚的感情,說到底,你始終不承認我是你妹妹,若不是我還有點用,恐怕你娘也不會承認我是顧家的女兒。我這麼不招你們全家待見,我走還不行嗎,怎麼我離開反倒是我的錯了?”她露出一副“你們全家都拿我當傻子”的眼神看著顧清蓉。
    她在顧家時一向乖巧柔順,顧清蓉沒想到她離開家一段日子,竟然牙尖嘴利了起來。
    “你吃著顧家飯、穿著顧家衣長大,為了顧家奉獻難道不是理所當然?”
    “是啊、是啊,我吃著顧家飯,穿著顧家衣,你打小吃的顧家飯比我好,穿的顧家衣比我精緻,那你為顧家奉獻又有什麼問題呢?”
    顧清蓉被她這話給氣得發暈。“死丫頭,我是正室嫡女,你一個妾室生的賤種也敢跟我比?!”
    柳盼懶得與她糾纏,毫不客氣的道:“我不過妾室所出,吃的不多穿的不好,既不指望著能從顧家得到多好的嫁妝,也從沒想過落魄了要向顧家伸手求援。我娘已經過世,顧家興衰榮辱與我也關係不大,但你是正室嫡出,顧家可是你的娘家,一輩子的後路依靠,為顧家謀利之事你責無旁貸,既然你當初答應了,如今就別再抱怨了。”她站起身來,漠然又道:“自從你爹娘打定了主意要拿我當物件兒送出去之後,我就跟顧家毫無關係了,我如今姓柳,你也別拿嫡姊的派頭來教訓我,我不吃這一套!”
    見她說完就要往外走,顧清蓉氣得直跺腳。“有本事……你一輩子別進顧家門!”
    “放心,就算我往後落魄到在街上乞討,也一定會繞過顧家而行。”
    顧清蓉沒想到她這麼冷漠無情,憤恨之餘,又沒有別的籌碼拿捏住她,忽地她想起她跟著的呂公子,似乎對她略有不同,心頭一喜,嘲諷道:“我還當你飛上枝頭做鳳凰了,不照樣跟著別人做個鋪床丫頭嗎?連個名分都沒有。若是我跟呂大人說我看上了呂公子的丫鬟,想討來伺候我,不知道呂公子會不會把你獻給他的叔父?到時候……就算你哭著跪著求我,也別指望我饒了你!”
    柳盼腳步一頓,轉過身看著顧清蓉,唇邊浮起淺淺的笑容。“你盡可以試試。”
    顧清蓉這完全是自取其辱,睿王是卑躬屈膝的人嗎?若是教她知道了慕容夜的真實身分,恐怕要嚇死她。
    柳盼走出偏廳,剛好遇到一個別館裡的丫鬟,便請她帶路往準備的客院去休息。
    阿漢隱身在暗處默默盯著她的背影,看著她纖瘦的腰背挺得筆直,好似全然不懼任何風雨,對她更讚賞了。
    等慕容夜與呂光商議完了正事、回到客院,阿漢馬上將聽到的一字不漏的稟報。
    慕容夜萬萬沒料到他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居然是這樣,神色之間全是震驚狼狽,雖然她借了其母柳氏的身世,可是當真是為了逃開不堪的命運,若是當初她不曾跳下運河逃走,恐怕如今呂光身邊伺候的女子之中就有她一個,光是想像,他都覺得難以忍受,內心不由得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之情。“外頭盛傳顧正元極疼愛小女兒,若是真心疼愛,哪裡捨得將她不明不白送出去,耽擱了她一生的幸福,想來這應該只是顧正元演的一場好戲。”
    裘天洛也感慨萬分。“虧得柳姑娘心志堅定,膽子又大,才能讓自己脫離這樣的困境。”
    回想這一路相伴,柳盼真是個不錯的好姑娘,凡事自理,心地善良,為人寬厚,無論是待他們還是待灶戶都是一樣的態度,似乎在她眼中,世人只分為需要治療的病人與不需要治療的健康人。
    慕容夜忽然沒頭沒腦的道:“你們覺得,她每次說要與本王分開走,是真的要離開還是假的?”
    阿漢略帶了一絲難過。“她似乎……很喜歡治病救人。”在東台鎮忙得團團轉,可是她每日臉上都洋溢著笑容,似乎比跟他們在一起開心很多。
    裘天洛真心附和,“屬下覺得,柳姑娘離開顧家,大概是真的想靠自己的醫術獨立生活。”她連血脈親人尚且能決絕拋棄,更何況是素無交集而又身分尊貴的王爺,若真能讓她生出依靠的想法,大約有點難度。
    慕容夜聽懂了裘天洛的言下之意,揮揮手讓他們退下了。
    稍晚,再見到柳盼,慕容夜多少為自己當初惡意揣測她的心態而心存愧意,不知不覺口氣也柔和了幾分。“本王這些日子有得忙了,你若是閑得慌,不如讓阿漢陪著去揚州城裡逛柳盼一臉警戒的瞅著他。“王爺心裡是不是又在算計?”
    他怒瞪了她一眼,一氣之下甩袖離開。這丫頭總是有本事輕易撩起他的火氣!
    柳盼萬分慶倖的拍撫著胸口。“嚇死我了,裘大哥,你家王爺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要不怎麼會用這麼和氣的口氣跟我說話,嚇得我汗毛都豎起來了。”太可怕了!
    慕容夜耳力極好,加上還未走遠,將她的話聽得完完全全,真恨不得蜇回去把這不知好歹的臭丫頭揍一頓。
    裘天洛十分無奈。“王爺這不是怕你悶得慌嘛。”又暗暗擔心阿漢跟著她,兩個人之間要是真有點感情牽絆,王爺還不得嘔死?
    他跟在王爺身邊多年,真沒見過他為了哪個女人傷神,就連之前退親的溫氏也無此殊榮,偏偏柳盼總能牽動王爺的喜怒哀樂,可惜當事人還未意識到這種情形有多危險。
    凡事總是旁觀者清,裘天洛猶豫著要不要在適當的時機給王爺提個醒。
    既然慕容夜有言在先,柳盼果然讓阿漢陪著去逛街。
    她長這麼大都是在顧家後院度過的,就算跟著吳氏出門,次數也屈指可數,唯一的一次出遠門還是去吳氏的娘家,過程絕對算不上愉快,結局嘛……只不過是讓她從一個坑裡跳到了另外一個坑裡。
    慕容夜就是這個世上的超級大坑,至少逃開顧正元對她來說並不難,但是對上慕容夜,她就毫無勝算了。
    阿漢不知道柳盼心裡這些彎彎繞繞,高興的陪著她去逛街,又有慕容夜賞的一袋銀子,但凡她看中的,他立刻買了下來,兩手很快就拎了許多東西。
    這個主意還是裘天洛出的。
    “不管哪個女人,沒有不喜歡買東西的。”他打小就記得爹娘鬧彆扭時,無論他娘多生氣,只要拿著銀子去街上買一堆東西回來,心情必定好起來,百試百靈。
    柳盼雖然是個小姑娘,但想來女人的通病她應該也有,況且聽到要出門她掩也掩不住的躍躍欲試,怎麼看都不是對此無動於衷的樣子。
    慕容夜與柳盼溝通不良,他原本是想在這小丫頭面前展示自己和藹可親的一面,可惜之前惡人做久了,做一回好人她壓根不相信,只好放棄愉快的聊天以增進感情這條路,轉而走靠金錢拉近彼此關係一途了。
    柳盼在揚州城內逛了大半日,才打道回府。
    她一進入別館的後院,顧清蓉就帶著丫鬟迎了上來,見到她便誇張的笑道:“柳姑娘這是沒花過銀子嗎,怎麼買這麼多東西回來?”
    想想也是,她打小被拘在後院,衣裳首飾還比不上母親身邊得臉的丫鬟體面,寒酸慣了的丫頭就是這點不好,眼皮子淺。
    柳盼走了大半日的路,根本不是為了逛街,買東西也只是不想讓慕容夜等人起疑,她真正的目的是要瞭解方位、記下城裡的路,以備日後不時之需,偏偏她這般勞心又勞力,邇沒得休息就遇上顧清蓉來找碴,她煩躁的回道:“沒辦法,我家公子銀子多得花不完,又覺得我在別館待著悶得慌,這才讓我出門去逛逛。顧姑娘下次要不要一起去?”
    顧清蓉頓時語塞,她跟著個老頭子已經夠可憐了,還要恪守規矩,只能在內院活動,身邊還有虎視眈眈的蘇嫣等著隨時抓她錯處,這就更可悲了,但她仍不願輕易示弱,她湊上前,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你別得意太久!”
    昨日呂光在蘇嫣處,今晚輪到她服侍,怎麼也要吹吹枕頭風,將這可惡的丫頭要過來。
    怎麼她總是抓不住重點?柳盼的面容帶了一絲悲憫,輕聲回道:“顧姑娘,你在後院的敵人是蘇姑娘,不是我,別搞錯了方向讓別人趁虛而入。”說完,她便逕自往所住的客院走去,但就算走了一段距離,她仍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想來顧清蓉正在用眼刀砍她吧。
    阿漢小聲道:“要不要讓王爺解決了她,讓呂大人把她送回去,省得在姑娘面前礙眼,找你不痛快。”
    柳盼沒想到他外表瞧著老實,竟然心細如發,當下謹慎了起來。“女人之間鬥氣的理由五花八門,衣服首飾壓了別人的風頭都能讓人不高興,更何況是我能自由出門逛街,她被圈在別館後院裡跟金絲雀似的,看我當然不順眼了,不過一點風言風語,我也吃不了虧,沒必要讓王爺出面,隨她去吧。”
    阿漢點點頭,心頭卻是一沉,他救了柳盼,兩人又相處了這麼久,她仍不肯信任他,就算受了委屈也不肯講給他聽,她還是沒拿他當自己人,但他隨即替自己打氣,她的身世如此可憐又無依無靠,只要他一直照顧有加,他相信總有一天能夠焐暖她的心。
    來到客院,他們發現院裡擺了許多箱籠,慕容夜正坐在藤蘿架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柳盼與阿漢上前去見禮,慕容夜見阿漢手裡拎著大包小包,柳盼一張小臉滲著汗,看來在外面累得不輕,便指了指面前的坐墩。“坐下喝杯茶。”
    阿漢則機靈的先將東西拿進屋裡,沒多久便回到王爺身後侍立著。
    睿王親自斟茶,柳盼受寵若驚的接過來喝了一口,有些忐忑的瞅著他道:“王爺可是有事要民女做?先說好,力所能及的可以,我若做不到,王爺也別逼我,畢竟逼我也沒用。”
    慕容夜十分無奈。“怎麼,在你心裡,本王是這麼壞的人嗎?”難得想要對她和善一點卻適得其反,反讓她豎起了全身的刺來戒備。
    “王爺當然是好人,而且還是大大的英雄!”柳盼馬上昧著良心恭維。
    慕容夜向來殺伐果決,算無遺策,在戰場上能讓北狄人膽裂,但是面對眼前的小女子,卻生出一種無處下手的感覺,與她相處這麼久,他早摸清了這丫頭的脾氣,有時候倔起來軟硬不吃,未見得拿他當王爺看待,偶爾怕一回他都覺得是裝出來的。
    他自嘲一笑,果然他之前是做得過分了,她才會有這樣的反應,如今看來只能慢慢化解,想通之後,他做出一個略帶愁苦的表情。“可不是有一件事情要找你幫忙。”
    柳盼的戒心瞬間升到最高等級,似乎在說:我的直覺果然沒錯。
    慕容夜哭笑不得,他輕咳一聲,指著幾乎要擺滿院子的箱籠道:“這不是馬三被打斷了腿,仁大人說讓你受驚了,送來給你賠禮道歉的禮物,本王正煩惱這些東西怎麼處理,你有沒有什麼好建議?”
    仁同方派人送了道歉的禮物不算,還支使兒子仁武送帖子要宴請他,仁同方身為朝廷三品官員,真要為著呂光的侄子親自設宴賠禮有些折了面子,但是他不想呂光心裡不痛快,便讓兒子出面招待,酒宴就設在三日之後。
    柳盼當真受寵若驚,瞬間放下所有警戒,真心實意的向慕容夜道謝,“我若是灶戶家的女眷,早不知道死了幾回了,仁大人哪裡是向我道歉,還不是王爺的面子,還要多謝王爺相救之恩。”
    她也揣想過慕容夜未必想暴露身分,他暗中清查兩淮鹽務,現在因為救了自己被迫提前出現在揚州,心裡也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有沒有壞了他的正事。
    仁同方大約想著是送給女眷的禮物,大部分是綾羅綢緞以及胭脂首飾,還有供女子賞玩、造型可愛的玉器擺件,出手極為大方。
    但這些東西對柳盼來說都無用,她既帶不走也沒那個心情穿著打扮,便提議道:“這些東西可以折合成銀子嗎?”
    慕容夜輕笑道:“原來你還是個小財迷。”
    “王爺現在才知道嗎?這些東西華而不實,折合成銀子才有用處,況且銀子多了可不燒手,既然是替馬三送來賠禮道歉的,我在他手裡倒沒吃虧,被他欺壓剝削的是東台鎮的灶戶,雖然銀子不能讓他們忘掉馬三在他們身上造成的傷害,但好歹能稍微改善他們的生活。”
    聞言,他不免有些汗顏,他之前真是一路鑽進了牛角尖,以為她別有所圖,但面對這麼多金銀首飾,她先想到的並非自已,而是東台鎮的灶戶,她果真是個救命的活菩薩。“既然是送給你的東西,就由你處置吧。”
    慕容夜深深凝視著她,見她聽到這句話頓時滿面笑意,眸子裡盛滿了感激,他不自覺也微微勾起嘴角。
    “多謝王爺!東台鎮的灶戶知道真相之後,一定會感激王爺恩德的!”
    送銀子給她花,連個笑臉兒也吝嗇,還要步步警戒,不過同意幫助東台鎮的灶戶,就能得到她真心實意的笑容,慕容夜覺得很無語。
    也許,對她好會讓她覺得有所圖,但是對東台鎮灶戶施捨恩德,因為無所求,並沒想著要灶戶報答,才會讓她另眼相看,他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這小丫頭的脈門。
    慕容夜喚來裘天洛和阿漢,讓他們招呼別館的小廝們將箱籠抬走,柳盼也趁這個時候回房稍微梳洗。
    之後兩人仍坐在院裡喝茶,裘天洛心想時機正好,便拉著阿漢退了下去。
    慕容夜心情不錯,還有興致與柳盼聊天,“你這麼盡心盡力的幫忙貼補灶戶,圖的是什麼?”
    她笑著回道:“圖自己心裡舒服。王爺大老遠從京城到江南來,又圖的是什麼?”見他似乎被自己的話給問住了,抑或他根本不想回答,她索性自問自答,“難道是王爺打仗耗費太多銀子,為了充裕國庫,才來整頓江南鹽務?”
    “難道不是江南鹽務官員貪瀆之風盛行,吏治腐敗、鹽務混亂引起朝廷重視,這才派了本王前來整頓?”他挑眉反問道。
    由於他對灶戶的寬容接濟以及平和的態度,讓柳盼覺得他也不是那麼蠻不講理、高不可攀,至少對老百姓的苦痛他不是視而不見,也許在對待東台鎮灶戶這方面,他們是可以達成某些共識的,於是她神情嚴肅的問道:“王爺可知,官府向灶戶徵購食鹽,銀錢幾許?鹽商向老百姓販賣食鹽,一斤幾何?”
    慕容夜被她的問題給提起了興致,他來江南這麼久,見識到灶戶與鹽商官員的巨大反差,內心不震盪是假的,但是到現在也只是在四處收集消息,並未展開行動。
    “柳姑娘可知道?”
    她點點頭道:“略知一二。”
    慕容夜權當閒聊,“說來聽聽。”
    “官府向灶民徵購食鹽,每四百斤僅支付大米一石,而市面上的鹽價是一斤三錢,那麼這中間鹽商得利幾成,官員得利幾成,國庫又得利幾成,王爺可知道?”
    他真被她給問倒了,苦笑搖頭。“這個帳本王還真沒算過。”
    他只管掌控全域,他只管知道糧草能夠支持大軍幾日,其餘細枝末節的事兒自然有人管著。
    柳盼的膽子越發大了,又道:“王爺可知,如今米價幾何?家中一個壯年勞力幹一日活能賺多少文?”
    民生問題慕容夜還真沒接觸過,且他屬於不恥下問的類型,在軍中也曾為著天氣情況與常年駐守北狄防線的老兵探討請教過,並不因自己貴為王爺就高高在上,只曉得紙上談兵。
    “這個姑娘也知道?”
    “如今江南斗米二錢,一個壯年勞力給人家傭工一天,最多只得幾十文而已,而這點錢還要養活一家老小、買米買面填飽肚皮,鹽價如此之高,王爺是領兵的,知道人長期不吃鹽會造成什麼後果,不必民女一一道明吧。”
    他原本只是與她閒聊,權當打發時間,又覺得只不過是允准她接濟灶戶,她在自己面前便少了許多拘謹,難得有這麼融洽的時光,哪知道還真聊出了有用的東西,若不是已經知道她離開顧家的真相,他都要懷疑這丫頭是鹽商派來的探子。
    “柳姑娘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如果說之前還是玩笑閒聊,那麼此刻慕容夜當真是虛心討教了。
    柳盼感受到他的態度變得慎重,她有心想為灶戶做些什麼,以改善他們淒慘的境況,神情也更為認真。“民女在東台鎮替人治病可不是白治的,那些大媽嬸子會去買米買面,湊在一起總會談論一些物價、工價之事,我自然聽了一些。食鹽從製成到販售最後向國家交稅,中間要經過無數人的手,可朝廷沒拿多少,制鹽的灶戶依然過著最貧困的日子,真正得利者是誰,想必王爺也一清二楚,官鹽價高,買鹽成了普通老百姓負擔不起的開支,私鹽才會因應而生。”
    他鮮少見到她這麼嚴肅的模樣,好似正在努力說服他一樣,他不由得調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與肖正清認了義兄妹,要為他開脫?”事實上,她的話已經引起他的重視,由不得他不慎重對待。
    “王爺狹隘了,肖正清既可惡也不可惡,可惡的是他無視國家法規,盜賣私鹽,但是不可惡的是,他販賣私鹽往偏僻的地方去,讓吃不起鹽的窮苦百姓們也能吃上一口有鹽的飯菜,百姓才不至於因長期缺鹽而身軟體乏,力不能支。”
    慕容夜此刻絲毫不懷疑,她若是穿起男裝,還真有為民請命的口齒思維,至少她今日一番話讓他茅塞頓開,大有醍醐灌頂之勢。
    他以前總以為女人家心中只裝了風花雪月,特別是溫氏更是加重了他的這種印象,但是柳盼讓他忽然之間意識到,女人也可以思索國計民生,也可以心懷百姓。
    這樣的柳盼,再不能讓他以輕視的態度隨口說出納為妾室的話,總覺得過於輕薄了。
    “是本王狹隘了,姑娘別介意,依姑娘之見,鹽務該如何治理?”
    自從自己的去路被慕容夜強硬的與整頓江南鹽務連系到一起之後,柳盼也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民女不懂鹽務流程,並不知道中間要經過多少人的手,但是民女認為,如果王爺只是單純整治貪官奸商,再任命一批新人,也只是換湯不換藥,王爺整頓鹽務,最終的結果不應該是這樣。”
    “那應該是什麼樣?”慕容夜從來不知道,原來傾聽也是這麼美好的一件事兒,她明亮烏黑的眸子好似要放出光來,也許她對這件事情也有憧憬。
    “依民女之見,王爺整頓江南鹽務的最終目的,是要讓普通老百姓也吃得起鹽,讓產鹽的灶戶們也能過上溫飽的日子,讓國庫在食鹽上面的稅收不但不能少,還要多起來,而不是只肥了個人的腰包,養出一幫吸血的官員與奸商!所以王爺一定要想出一個萬全之法,重新制定食鹽的販售方式,減少中間經手的人,減少官員對鹽業的掌控,這麼一來,不但鹽價能降下來,也能少些貪官奸商。”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3 13:2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