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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迷 -【我的愛,不想那麼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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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9 09:50:2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塵封的秘密曝光而出

  回到學校時,已經是淩晨一點多。女生宿舍樓早已鎖門,再加上謝語清的狀態看上去相當糟糕,季悠然只好先將她帶回自己的宿舍。當他抱著謝語清上樓放到自己的床上時,她已經睡著了。

  他幫她蓋上被子,將臺燈擰到最微弱的亮度,想著也許可以在電腦椅上將就一晚,忽聽她呢喃: “葉希,不要死……不要死啊,葉希……”

  他聽得心裏直歎氣,走上前摸摸她的頭,柔聲說:“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媽媽,媽媽……”她開始急促地叫,“媽媽,葉希要死了,你快救救他,媽媽求求你,快救救他……”

  她在說些什麼啊,為什麼把她母親也扯進來了?

  “媽媽,如果葉希死了……如果葉希死了,我、我我也不想活了……”

  手中的鑰匙“啪”地掉到了地上,季悠然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望著陷入夢魘中的謝語清,分不清自己是震驚,還是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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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穿過很長很長的走廊,然後沿著螺旋型的大理石樓梯一級級地往上走,場景非常熟悉。

  對了,她想起來了,這是她家的樓梯。因為副校長去世,學校宣佈全校停課一天,葉希被老師抓去送花圈了,她一個人先自回家。

  家裏很安靜,爸爸出差了,媽媽這個時間點應該還在睡覺,她躡手躡腳地往上走,儘量不要發出響聲。

  就在快到二樓時,從主臥室那邊傳來笑聲,是媽媽的聲音,她從來沒聽她笑得那麼歡愉過,還充滿了撒嬌的味道。怎麼回事?

  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她悄悄地走過去,臥室的門虛掩著,伸手輕輕地推開一線,冷氣撲面而來。感謝柔軟的蘇格蘭手織地毯,她開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入目處,媽媽躺在床上正拿著手機講電話,窗簾已經拉開了一重,只剩下另一重半透明的白色輕紗,晨光映進來,勾勒出媽媽的半個側面,目口使穿著睡衣披散著頭髮,依舊看上去高貴美麗,正如某報紙對她的評價那樣“外交官中最璀璨優雅的一顆明珠”。

  原來只是在打電話,不知是跟哪位好友聊天,竟然這麼高興。她悄悄地看了媽媽一眼,躬身已準備離開,就在那時,她聽見媽媽說:“別盡拿這些話哄我了,我已經把我們之間的關係看得太清晰,除了情人,我們什麼都不是……”

  轟隆隆——

  晴天霹靂!

  她呆立在門外,隔著門縫聽那邊傳來的聲音,視線一片晃悠。炎熱之極的夏天,冷氣不停地從門縫裏吹出來,吹得她的手腳一片冰涼。

  好冷,為什麼會那麼冷?

  “得了得了,少油嘴滑舌了,你的德性我還不清楚麼?這麼多年就沒一點長進過。這些話留著哄你老婆還差不多。要我說,孩子們也都這麼大了,我們的年紀也大了,半輩子就算是這麼過去了,放棄吧。我現在只希望葉希和語清會有出息,其他什麼都不盼了……”

  為什麼會提到葉希和她?為什麼!為什麼!如果說之前發現媽媽竟然是在給她的情人打電話已經讓她崩潰一次,那麼此刻媽媽的這段話更讓她心驚肉跳,潘朵拉的盒子就要打開,罪惡和不祥就要破繭而出!

  不,不要!她不要聽下去了,她不要知道,她不要知道裏面的故事!

  可是,為什麼雙腳好像已經不再屬於她,根本一步都挪不開?為什麼她只能筆直得像個僵屍一樣立在那裏,聽著媽媽柔軟優美的嗓音如裹了蜜的針一樣流進她的耳朵?

  “……葉希很好,但語清卻不行,我只要督促稍微鬆懈一點,她就退步了。女孩子果然是比不上男孩子啊……可惜這兩個孩子一個驕傲,一個內向,湊不到一起啊,否則讓葉希教教語清功課,也是蠻不錯的,不管怎麼說,他們可是——”

  最後三個字由耳朵進入,然後在她腦中炸開——“親兄妹”!

  親兄妹……親兄妹……親兄妹……媽媽在說這三個字時紅唇一開一合,表情竟然是微笑著的,而那抹微笑在她眼中被放大了無數倍,充滿惡意,極其毒麗。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的,也不記得後面媽媽還說了些什麼,當她所能回過神來時,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臥室,蜷縮在床上,緊緊地抱著被子,無法動彈無法出聲無法思考。

  那麼炎熱的夏天,可她蓋著被子還是覺得冷,血液仿佛快要凝結掉了,即使在下一刻就被活生生地凍死,她都不會感到奇怪。

  為什麼老天要安排這個巧合讓她回家?為什麼要讓她聽到那個電話?為什麼要在她最快樂時給予狠狠的一記嘲笑?為什麼要把她原本單純的世界顛覆得一塌糊塗、支離破碎?

  視線落到桌上的三個相框中,第一張照片,燦爛的臘梅林。

  她站在樹下,鼻子和臉頰都被凍得紅紅的,粉紅色大衣映襯著鵝黃色的臘梅花,眼眸中儘是羞澀,流轉著欲語還休。

  那是十四歲時再遇長大後的葉希,她對他一見鍾情,就那樣,喜歡上一個人,有點膽怯,有點不安,很多期待,很多夢想。

  生命從此有了粉紅色。

  第二張照片,奔騰而下的瀑布。   

  瀑布落入潭中,濺起水花無限。她紮著馬尾挽著褲管站在竹?上面,歪頭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那是高二時學校組織的春遊,忽然聽到葉希在身後叫她笑,她條件反射地笑著回頭,於是喀哢一下,那個畫面就此記錄。

  多麼開心,她喜歡他,他喜歡她,他們在一起了。

  第三張照片,密林靜幽。

  斜暉脈脈的林間小路上,靜靜地停放著一輛單車。她坐在梧桐樹下,垂眼溫柔地看著枕在她膝上的葉希,葉希臉上蓋了本書,睡著了。

  還是春遊時拍的照片,不過是被同學偷拍的,後來她花了好多錢請對方吃披薩,才贖回這張照片的底片。因為看不清他的臉,所以很放心地放在房間裏,這可以說是她和葉希惟一的一張合影呢。

  多麼溫存的畫面,那個時候真的以為他們會永遠在一起,一起上大學,一起參加工作。

  可是誰來告訴她,為什麼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像最最惡俗的三流肥皂劇,相愛的兩個人突然發現他們是親兄妹,世上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情嗎?

  媽媽的情人是葉希的爸爸啊……兩家比鄰而居,她竟然一直都不曾發覺,如果不是聽到了這個電話,她根本無法想像看上去作風正派為人嚴謹的媽媽竟然會有婚外情。

  生旦淨末人生百戲,而這一出戲的名字,叫做諷刺。

  事後她開始尋找證據,企圖找到一絲絲關於她和葉希不是親兄妹的可能性,然而,和葉希相同的血型,和爸爸不同的血型,越來越多的蛛絲馬跡都在殘酷地告訴她所聽到的秘密是個再真實

  不過的事實。

  於是她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個星期。

  媽媽以為她病了,請了醫生來,卻看不出個所以然,最後只好解釋為學習壓力太大。期間葉希找了一些藉口來看過她,但每次都有旁人在場,所以沒能說上什麼話。等她再回學校時,就上演了—出分手戲。

  那個秘密,躲在暗處朝她冷笑,在每個晨起夜睡抬眼彎身的小間隙裏翩然而至,像個永不錯失機會的情人,不依不饒地追隨她——生。

  那些曾經應允過的、曾經希望過的、曾經滿懷憧憬地籌畫過的諾言和夢想,再也沒有機會去實現。

  再也沒有。

  謝語清在夢魘中哭了起來,哭得痛不欲生。

  她哭得全身都在悸顫,季悠然沒有辦法,最後只好抱住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樣地哄她說:“噓,噓,不哭了,沒事了,噩夢過去了,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在睡夢中搖頭,不,不會好起來的,因為明天代表著秘密曝光,代表著天崩地裂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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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雲密佈,春雷聲聲,暴雨傾盆而下。

  謝語清擁被坐在季悠然的床上,望著窗玻璃上蜿蜒遊走的水珠,那些水痕交叉淩亂,像人生種種不安定的交集。

  季悠然背著背包回來時,她還是這樣靜靜地坐著,呆望著窗子一語不發。

  他走過去摸摸她的頭,謝天謝地,沒有發燒,如果這個時候再病倒,後果堪憂,“想吃點什麼嗎?我做給你吃。”

  她繼續沈默,遊移在自己的縹緲世界之中。

  “不說話我就自己做主了,吃酸辣面吧,開胃又驅寒。”他走進用硬紙板隔成的小廚房,一邊洗菜一邊狀似不經意地說,“對了,我把回家的機票延期了。”

  謝語清終於有了反應,抬起頭有些驚訝。他之所以延期是因為擔心她吧,不捨得就這樣扔下她走掉。一想到這點,心裏酸酸的,不知是感動還是其他。然而有一點很清晰,這個時候,她的確不能夠沒有他。

  她是一株瀕臨幹死的植物,他是她目前僅有的陽光和水氣,如果連他也沒有了,她肯定會活不下去。生命有時候是可以很脆弱的,而她連必須選擇堅強的理由都沒有。

  為什麼要活著?又為什麼一定要好好地活著?如果她真的垮掉,伸手拉她一把的會是親人,是朋友,還是上帝?

  親人嗎?親人恰恰是造成她這一切痛苦的來源;上帝嗎?上帝不過是自己給自己施加的光明信仰,要崩塌,簡直太容易。

  現在只剩下朋友,只剩下她面前的他——季悠然。

  “乾爹……”她突然開口,其聲幽幽,“可以不走嗎?不去劍橋可以嗎?”

  季悠然切菜的手頓時停住了。未待他回答,謝語清已搖頭淒笑了起來,“哦不,不行,不行呢……瞧我多自私,用自己的痛

  苦來阻礙你的前程,我想我是瘋了,才會漚麼想……那麼,你帶我一起走可以嗎?我不想再待在這裏了,我不想跟你分開,請你帶我走好嗎?帶我離開這裏吧……”

  季悠然放下手裏的東西,走過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因沾了水的緣故有點涼,但很快就重新暖了回來。她感覺著這份獨屬於他的溫暖,心中充滿了眷戀。

  “語清,聽我說。”他握緊了她的手,聲音溫柔得像四月吹過柳絮間的輕風,綿綿柔柔,“你曾經跟季洛說,人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她抬起眼睛,不解地說:“可你知道後卻告訴我,人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孤單的,自身的努力固然可貴,但借助各種外力也很重要。你對我說,有時候人是需要來自外界的幫助的……所以,我現在請你幫助我。”

  “可帶你走,並不是幫助你。”一句話讓她的眼睛黯然了下去。

  季悠然說:“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不知道該怎麼辦,覺得自己很孤單,很想抓個什麼東西來依靠,或是從這個令你慌亂的環境中逃出去。但是,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從高三起開始逃避,一直逃避到現在,告訴我,你可曾真地逃避了那些讓你難過的事情,感覺到解脫和快樂嗎?”

  謝語清的身軀在顫抖。

  季悠然輕歎一聲,繼續說道:“要徹底擺脫它,惟一的辦法就是面對,而且是勇敢地堅強地去面對它。”

  “面對……”謝語清慘笑,“你叫我怎麼面對?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她震驚地抬頭,看見他一臉的了然與鎮定。

  “是的,我知道,你昨天做夢的時候說了很多,基本上,我可以說是全知道了。”在說這話時季悠然的心在悸痛。一直以來他都想知道這個女孩身上曾經發生了什麼,才使她變得那麼古怪複雜充滿憂傷,而當最後終於得知真相後,絲毫因心願達成的喜悅都沒有,反而為她的憂傷而憂傷,為她的經歷而唏噓。這世上原來真有天意弄人,充滿遺憾。

  這下輪到謝語清目瞪口呆。

  ‘你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你沒有任性地把那個秘密挑明,你保住了父母的尊嚴,並且在和葉希的情感中做出了最理智的選擇。你做得那樣好,那麼堅強,換了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比你做得更好……”他是真心地讚美她。為了不讓不知情的爸爸和葉希難過,她選擇獨自守著那個秘密,獨自忍受那種椎心刺骨般的痛苦,寧可被人誤會,也不說一個字。那麼脆弱的她,在這點上何其堅強?

  謝語清的眼淚在眼眶中慢慢凝聚,想哭,但哭不出來。那塊壓在身上壓得她已經根本喘不過氣來的巨石,在忽然之間,被另一個人分擔了,這種感覺該如何描述?

  知心人,知心人,指的是不是就是這種情形下這樣的一個人?仿佛和自己的心靈同呼吸,全天下再沒有第二個人比他靠得最近。   

  ‘但是,”他加重了語氣,“你還是做錯了一點。因為你後

  來沒有好好地愛護自己。”

  愛護自己?在經歷過那樣的事情後,叫她如何還能愛護自己?自殘自傷成了惟一的發洩方式,只有讓自己獲得另外的痛苦,才能忘記掉原來的痛苦。所以她酗酒蹺課嘲笑別人更嘲笑自己,維護母親卻又憎恨母親,尋找新歡卻不愛新歡,活得自暴自棄。

  “生活給予你不幸,是無可奈何,但你不應該讓自己更加不幸。相反的,努力讓已經不幸的自己獲得新的幸福,才是正確的做法。”季悠然說到這裏扣住她的肩膀,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所以,現在,打電話給你媽媽,然後去醫院抽驗骨髓,看看自己的骨髓是否與葉希相配,盡一切努力地去救他,救活他,然後告訴他事實,把這個死扣在你們兩人心上的心結徹底解開。等時間慢慢地治療好傷口後,等你找到新的愛情,你就不會再痛。這是你惟一獲救的方式,而不是跟我逃走,讓這個心結永遠地扣死下去,伴你一生。”

  謝語清的眼睛迷離了起來。季悠然抱住她,沉聲說:“你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加油!”

  “加油?”

  “是,加油!”

  她從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影子在搖晃,但他的目光卻是灼熱的、堅定的,像清晨第一縷朝陽,帶來光明的希望。

  “加油。”她開口把這兩個字重複一次,這一次,終於有了一點點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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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依舊下著很大的雨,她聽著劈劈啪啪的雨聲,按下了話機的按鍵,一顆心懸在空中,不知道接下去將面對怎樣的情形。

  媽媽會有什麼反應?矢口否認?心虛默認?還是找藉口來為自己開脫?

  一聲輕響後,線路那邊通了,“你好。哪位?”

  “媽媽……”她空著的那只手下意識地抓緊了桌角,面對媽媽,她永遠如此怯懦緊張。

  “嗯?清清,有事嗎?”

  “媽媽……葉希病了進醫院了……”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把這句話說出去,但電話那邊卻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回應,她不禁著急起來,“媽媽!葉希得的是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醫生說必須進行骨髓移植。所以目前首要的方法是先從親人中尋找合適的骨髓……”

  “我已經知道了。”

  呃?她一怔,之前想過的無數種可能都沒用上,她的母親對此事的反應竟是如此淡漠,“媽媽……”

  “為什麼會打電話給我?”清亮圓柔的語音,曾使她備受讚揚,然而聽在謝語清耳中,只覺寒徹心肺。這個女人……這個慣用外交手腕和心口不一的女人,即使在面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時,依舊如此賣弄心機。

  一顆心沉下去的同時,謝語清的目光驟然冷了起來,變得充滿惡意,她輕聲一笑,“我為什麼會打這個電話給媽媽,媽媽難

  道不知道?”

  電話那邊很明顯地抽了口冷氣。

  “沒關係,如果媽媽覺得需要別人提醒一下才能想起來的話,我就直說好了——葉希是你的兒……”

  她的話立刻被打斷:“行了!我知道了。”

  她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邊笑邊捂住自己的臉,心中卻空蕩蕩的,毫無喜悅。

  “這件事我會處理,就這樣。”電話被“哢”地掛斷。她聽著話筒裏的嘟嘟聲,輕輕地籲了口氣。張揚放肆盡數不見,留下的只有疲憊,和深深的悲哀。和媽媽說話真累,跟自己的媽媽說話還要這樣費盡心思針鋒相對,真是可悲。

  她打開門走出去,季悠然在門外等她,聽得聲響抬起頭來,“準備好了嗎?”他的笑容多麼好看,坦蕩蕩的,沒有一絲勉強與晦澀,和她的媽媽一點都不一樣。

  “嗯。”她輕輕地點了下頭。

  “那好,我們出發吧。”走了幾步後他又說,“別緊張,放鬆。”

  “我現在只希望自己的骨髓能適合葉希。”

  “盡人事,聽天命。”季悠然如此安慰。

  然而,化驗的結果卻沒有如她所願,坐在醫院辦公室裏,醫生很遺憾地告訴她配對不合格。

  “為什麼會不適合?我是他的親妹妹,為什麼會不適合?”

  “非同卵異基因雙生或親生的兄弟姐妹之間HLA的相合率只有1/4,所以面對這個結果,我也很遺憾。”

  她跌坐回沙發上,渾身如墜冰窟。為什麼老天連一點她想為葉希做些什麼的機會都不給她……

  “我們已給他的父母也檢驗過了,很可惜,發現都不適合,現在只能寄希望於其他非血緣關係供者,希望從中找到匹配的骨髓。”

  “有多少希望?”

  “非血緣關係的HLA相合率是1/400到1/10000,很難說,要看運氣。”

  1/400的希望?謝語清聽得面無血色,一顆心沉沉地墜入穀底。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電話忽然晌起,醫生接起說了幾句,臉色一正,連忙站起身來,“好的,是!是的……”

  他放下電話後激動地說:“一個好消息,有全世界最大的華裔骨髓庫之稱的臺灣慈濟骨髓幹細胞醫學中心剛給我們打來電話,提供了最詳盡的髓樣資料,希望能有所幫助。”

  不消說,肯定是媽媽動用的關係。也只有她,才會用這種不含個人情感但卻絕對有效的方法。她聽見自己用木然的聲音說了一句謝謝,然後神思恍惚地起身去拉辦公室的門。

  剛打開房門,就看見在兩個醫院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她的媽媽正一派優雅地朝這邊走過來。母女倆在走廊上面對面地迎上,彼此都怔了一下。

  她怎麼會來這裏?謝語清驚訝。在經過那樣冷漠的一個電話後,原本以為她聯繫臺灣那邊提供了最好的治療條件後就會撒手,卻原來是自己誤會了……

  其中一個工作人員說:“譚夫人,您這麼忙還親自來一趟,

  實在是……”

  她的媽媽譚若悠微笑著打斷他:“這是我應該做的。不好意思,那位是我的女兒,我有話要跟她說。”

  “是是,你們慢聊。”兩人使了個眼色,躬身退開。

  譚若悠瞥了季悠然一眼,朝謝語清點個頭說:“跟我過來。”

  謝語清目露不安之色,季悠然握了下她的手,暗示她不必緊張,她這才低著頭,跟媽媽一起走到廊道的盡頭。

  盡頭處,有一扇窗,窗戶半開著,風輕輕地吹進來,像吹開了某種新的相處模式。

  “電話裏不方便說,現在告訴我,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謝語清低垂著頭,淡淡地說:“知道什麼?”

  譚若悠靜靜地看著她,最後一挽頭髮先自投降,“葉希和我的關係。”

  雖然是早已知道的事實,但當著她的面再聽到一次,還是泛起微痛的心緒,一顆心像飄在水裏,浮浮沉沉,“高二下半學期。”

  “怎麼知道的?”

  “聽到媽媽和葉叔叔在打電話。”

  譚若悠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繼續問:“知道了多少?”

  “知道他是媽媽跟葉叔叔生的。還有……”她的手指絞在一起,咬緊牙關說,“爸爸不是我的親爸爸。”

  譚若悠沈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說話。依舊是平靜得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臉,身為外交官的她早已把不動聲色修煉得爐火純青。

  最後還是謝語清先開口:“媽媽……”

  譚若悠做了個制止的手勢,深吸口氣說:“聽著清清,我希望你能瞭解目前的情勢,我們家的地位,我的職業,以及我們和葉家的關係,都不允許將此事曝光,一旦曝露,後果不堪設想。所以,請到此為止,接下去的一切我會處理,你不需要再過問,就置身事外吧。”

  ‘媽媽不打算告訴葉希事實?”

  “為什麼要告訴?王太太很疼他,他並不缺乏母愛和家庭溫暖,而且這個時候,告訴他這件事情等於是在他的傷口上灑鹽,不,不行,我絕對不冒這個險!而且,也不允許別人破壞,你聽清楚了?”最後一句話已有了警告的味道,而謝語清聽了卻只想發笑。

  她也真的笑了,淒笑著說:“媽媽以為我會去大吵大鬧,或是私下告密嗎?要真那樣,兩年前我就可以那麼做了,不需要等到現在。”

  “所以我很高興,你還是有點頭腦的。”

  “媽媽!”她忍不住惱火,“你為什麼要這樣跟我說話,我是你的女兒,我不是你的談判對手!你把利害關係算得那麼清楚你不覺得很無聊嗎?”

  譚若悠的臉色頓變。

  謝語清繼續冷笑,“都到這個地步了,你對我竟然沒有一絲愧疚,連一聲對不起都沒有,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錯了?你所犯下的過錯給我造成了怎樣的心理陰影你難道不知道嗎?你以

  為我高三那年為什麼會變成那樣?你以為爸爸為什麼會抱著消極的態度接受治療最後因病去世?讓我告訴你,就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恨你!”

  最後一句話說出口,看著媽媽明顯受傷的表情,她忽然覺得自己解脫了。像是把一直以來壓在心上的那塊岩石給狠狠撬掉了一樣,帶著一種肆意殘酷的暢快淋漓的快感,整個人頓時輕鬆了許多。

  一直以來,她都那麼畏懼母親,母親在她看來無限威嚴無限高大,但此刻,她站在她面前,讓她清晰看見她的自私、她的偽善、她的種種缺點,往日形象轟然倒塌,也不過是個四十六歲的已經在慢慢變老的普通女人。

  “請留一點做母親的尊嚴給自己,別讓我瞧不起你。”拋下這句話後,她轉身就走,再不肯多看一眼。

  窗外吹進來的風忽然之間變大了,譚若悠怔怔地站在窗前,風吹亂了她的髮髻,也吹亂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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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9 09:50: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過往的傷痕歷歷

  季悠然在拐角處靜靜地等待。

  記憶中,他已經這樣等過謝語清很多次,時間於他而言分明緊缺,但當對象換成她時,等待便成了甘之如飴的一件事情。

  還能這樣奢侈地揮霍著時間等她多少次?離別會不會改變他們現有的相處模式?這一段感情,走到這裏,已經漸漸脫離他所能掌控的軌道。有一點不安,有一點惘然,但更多的是擔憂。

  譚若悠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她們談完了?趕往走廊盡頭一看,窗戶大開著,風呼呼地吹進來,謝語清不在那裏。奇怪,她去哪了?

  他不由得著急起來,四處尋找了一遍,最後像想起什麼似的,趕往安全通道,果然,光線黯淡的角落裏,一人斜靠著牆坐在臺階上。

  是她!他暗歎口氣,心裏的石頭悄悄放下,然後走過去,什麼都沒說,坐在她身邊。

  謝語清低垂著眼睛,整張臉都藏在陰影之中。這方空間靜謐得有點沉悶,雖然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他就是知道她現在很哀傷,但是她不說,他也就不問。

  不知過了多久,謝語清微微側了下腦袋,換了個坐姿。季悠然想了想,從兜裏掏出一樣東西,遞到她面前,“不知道我還有沒有第二次獻殷勤的機會?”

  謝語清抬眼,看見的是一塊手帕。過往的記憶立刻在腦海裏重現,在Q大遇到高陽的那一天,坐在校園裏的長椅上時,他也是用這種方式來安慰她。她忍不住扯動唇角笑笑,然後接過來,將眼中蘊含的淚水拭去。

  “季大哥……”她有些艱難地開口,剛才在母親面前強撐的氣勢頓時退去,身心如被洗過一遍似的,無限疲軟,“為什麼我和媽媽的關係會弄成這個樣子?她讓我覺得好累,好辛苦。有時候忍不住會很不孝順地想:如果我的生命裏沒有這個人的話,是不是就輕鬆很多?”

  “你給自己太多壓力了。”

  “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覺得累,是因為我自己的原因?”

  季悠然很溫柔地說:“你太重視你媽媽,太想得到她的寵愛和關懷,你期望太高,所以得不到時,失落就越大……不過,這並不是你的錯。沒有孩子不渴望得到父母的關注的,只是我覺得,你已經成年,應該把目光看得更遙遠些,媽媽並不是你生命中的一切。”

  謝語清喃喃重複:“她不是我生命中的一切?”   

  “長大的鳥兒遲早要離開父母展翅高飛的,當你飛起來後,就會覺得媽媽已經不會讓你累了,因為你已經更堅強。”

  謝語清的目光閃爍著,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說話。

  季悠然忽然站起說:“別在這坐著了,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

  “呃,什麼地方?”

  季悠然把她拉起來,眨眨眼睛笑著說:“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第一次如此神秘兮兮,謝語清不自禁地跟著他走,心中悲傷的情緒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好奇。

  季悠然帶她上了計程車,陽光在車窗上折射出層層光暈,她覺得自己有點頭暈眼花。

  就在那時,幾瓣丁香花從半開著的視窗飄了進來,落到她手上。

  “咦,今年的丁香花開得好早。”

  季悠然仔細看了幾眼,高興地說:“嗯,是五瓣丁香呢!”

  “有什麼特別的嗎?”

  “哈爾濱的市徽就是五瓣丁香,民間流傳著一個美麗的傳說——誰找到了五瓣丁香就找到了幸福和希望。”季悠然微微地笑,“這是個好兆頭,所以,你應該開心些。”

  淺紫色的花瓣,淡淡的香味傳入鼻間,這麼美麗的小東西,似乎真的散發著聖潔的氣息。謝語清不禁祈禱:“如果這個傳說是真的話,那麼,請讓葉希好起來,請救救他……只要他能好起來,只要能看見他幸福,我就什麼都不求了……”

  季悠然心中一顫,泛起不甚唏噓的無力感。

  當最重要的人陷入危機時,人們通常會產生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比如以自身的幸福換取對方的好轉,只要對方好轉,自己無論怎麼樣都可以。雖然明知這種想法是不對的,可是人類的情感之所以偉大,恰恰又是偉大在這裏。看著這個樣子的謝語清,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勸慰。

  不久,計程車便在廣場處停下,兩人走下車子,望著那座高聳於空的美式蹦極塔,謝語清驚道:“蹦極?!”

  “嗯啊,上次你來沒跳成,現在補上吧。”季悠然的笑容在陽光下顯得越發溫暖。這樣……這樣的善解人意,體貼入微。這種溫暖,細緻得讓人心碎。

  “好了,別多想,去放鬆一下吧。”

  “有用嗎?”她茫然地問。這裏這麼多排隊等候著的人,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有興奮、有緊張、有畏縮、有躍躍欲試……只有她,茫然得幾乎不知身在何處。

  季悠然回答:“不親自嘗試一下,怎麼知道有沒有有用呢?”

  “可是……可是這根本對葉希的病無濟於事啊,我幫不了他!我真恨!為什麼我一點忙都幫不上呢?”

  季悠然沈默,然後很嚴肅地說:“聽著,語清,你現在要做的,是先幫助你自己,只有讓你自己輕鬆了,才有更多的精力和信心去幫助葉希。明白了嗎?你說蹦極是場救贖,沒錯,先讓它救你,再經由你的力量去救葉希。”

  謝語清怔怔地望著他,身心像被巨大的海浪衝擊著,隨著領悟和感動一起升起的,還有熱情。她忽然覺得,也許自己是可以為葉希做些事情的……她要為葉希做點什麼,一定要為他做點什麼!

  “現在,不許猶豫,去吧!”季悠然拍拍她的肩,把她往塔前帶。

  繩索一系上腳,久違的感覺立刻回來了,她曾經無數次沉迷在這種失重和墮落的遊戲裏,等待繩索繃緊反彈將身體往回帶的那一刻。那一刻是她的天堂,才是她玩這項運動的真正目的!

  準備就緒後,她閉起眼睛默數三聲,然後展開雙臂直直跳了下去。在墜落的過程裏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她青澀單純的初戀,想起夕陽下葉希回眸時的笑臉,最後,想起慈愛的爸爸……

  高二的那個暑假,爸爸病倒了,送往醫院搶救時,被證實是胃癌晚期。醫生非常不滿地說:“既然先前時候發現有上腹不適和食欲不振現象,就應該早點來治療,也不用拖到現在!”

  爸爸好脾氣地含笑聽著醫生的話,她淚眼朦嚨地望著躺在病床上的他,悔恨自己為什麼一直沒注意到他在迅速消瘦和變老。

  這肯定是上天給她的懲罰!因為她是偷情的產物,充斥著齷齪和不潔,本不配受到那樣的寵愛和關心,所以現在老天要奪走他了,要讓她的世界徹底墮入黑暗。

  從醫院回家後她躲進衣櫃,一如小時候很多次,媽媽打她,她總是默不作聲地忍著,直到打完後才躲起來哭泣。

  陰暗和壓抑的空間讓她感到安全,但哭久了又會覺得害怕,仿佛天地間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這時總會有一隻手掀起床罩,或是打開壁櫥,微笑著叫她:“清清,找到你了,出來吧。”

  隨著光亮一起映入眼睛的,還有爸爸慈祥溫和的臉。

  是了,爸爸總是會來找她的,無論她躲到哪里,他都能找得到她……可是這一次呢,他來不了了,並且,有可能今後都來不了了!

  一想到這點,她就害怕得不停哆嗦。櫃子裏有很多衣服,空氣很悶,她的手無意識地摸索著,摸到一樣光滑冰涼的東西,將櫃門打開一線後細看,居然是瓶紅酒。

  為什麼衣櫃裏會有瓶紅酒?而且是被開封過的,這個念頭在她腦海裏一閃而過。紅酒折射出妖嬈的豔色,在光與陰的交界處看上去像是極至的誘惑,仿佛有個聲音在冥冥中對她說:“喝喝看,喝喝看,喝醉了,你就不會這麼害怕了,你就可以忘掉這一切,喝吧……”

  她拔出軟木塞,顫顫地將唇放上去舔舔,很甜,有點點苦,味道還不錯,於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喝到最後不醒人世。

  等她再醒過來時,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家裏沒有點燈,一個人都沒有。她覺得頭昏沉沉的,並未有書上所謂的宿醉醒後頭痛欲裂的感覺。跌跌撞撞地爬出去,發現衣服上濕了大片,沒喝完的紅酒全流掉了。

  她望著一片狼藉的衣櫃,看著那些沾染上酒漬的衣服,如果換在以前,必定會害怕得連忙把衣服收拾出來去洗乾淨,但這時,卻莫名地覺得過癮。糟蹋吧,就這樣糟蹋著,有什麼不可以?

  不害怕了,她驚喜地發現自己不再畏懼很多事情,這就是酒精的力量嗎?酒,真的是樣好東西呢……   

  從那天起她開始不停地喝酒,喝到最後漸有酗酒的趨勢。媽媽發現後,自然是無比震怒,然而她越打她,她就越格格地笑,笑到後來,竟在媽媽臉上看到了害怕的神情。

  瞧,原來媽媽也是會害怕的呢!真好看,她發現自己竟然喜歡看到那個樣子的母親,她想,也許她的心理已經開始不正常。

  再去醫院看望爸爸時,爸爸招呼她在床邊坐下,凝望著她的臉說:“你很憔悴。”

  天天宿醉,晨昏顛倒,怎會不憔悴?

  “媽媽說你學會了喝酒,告訴爸爸,為什麼?”

  那麼溫柔的聲音,卻是最最致命的催淚劑,她的眼淚一下子掉出來,再也抑制不了。

  “爸爸!”她一把抓住他骨瘦如柴般的手,哽咽著說,“爸爸,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我什麼都聽你的,爸爸,只要你好起來,我會很聽話很孝順的……我好害怕,爸爸,我經常夢見自己被塞進了個大箱子裏,箱子裏很黑,一點光都沒有。我對自己說,不要怕,沒事的,爸爸會來救我的,可是可是可是啊……爸爸沒有來,一直一直都沒有來,無論我怎麼喊,你都沒有來……請你不要死,爸爸,請你不要死……”

  她俯在床邊,哭得泣不成聲。

  爸爸撫摸著她的頭髮,他對她的態度一如往常,她很想知道,爸爸究竟知不知道她不是他的女兒?可這個問題,她不敢問,無論給她多大的勇氣,她都不敢問出來。

  她聽見爸爸說:“爸爸不死,但是,你答應爸爸,別再喝酒了。”

  “真的嗎?”她抬起頭,臉上全是眼淚。

  爸爸很輕柔地為她拭去臉上的眼淚,點頭說:“嗯,真的。

  我們來勾手指。”

  “好,勾手指!”她是多麼激動地抱著希望與他勾那個手指,可是那個騙子,卻在當夜就病情惡化,停止了呼吸。

  爸爸騙人,爸爸騙她……為什麼騙她?為什麼?

  繩索落到最低點,開始反彈。謝語清覺得五臟肺腑全都擠在了一起,痛苦聚到最密集時,砰然爆發!

  她大聲叫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爸爸已經走掉了,所以她不能再失去葉希,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失去他!絕不允許!   

  回到陸地上時,謝語清已完全恢復了平靜,她對季悠然釋懷一笑,季悠然則朝她豎起了大拇指。

  “怎麼樣?”

  “像充電了一樣,感覺現在全身都是活力。”

  “哈!”季悠然忍不住輕歎,“可惜,我的眼睛高度近視,不適合這項運動,否則真想試試。”

  “我覺得你不需要。這項運動是為有冒險精神,或是追求刺激,或是像我這樣用來釋放壓力的人而存在的。”

  “你是在暗諷我沒有冒險精神。”

  “不。”謝語清笑了,“我是在誇你能把情緒調整自如。古書上說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大概就是指你這樣的人吧。你如果活在古代,肯定是個雲淡風輕的隱土。”

  “哈,我知道你損人很厲害,沒想到你誇獎人也很有一套。”季悠然做沉吟狀,托著下巴說,“嗯,這些讚美話很動聽,你不妨多說一些。”

  “是啊,真該多說說,否則你走了,即使想說,也沒機會了。”說到這裏,謝語清的神色不由黯然起來。

  季悠然的微笑僵了一秒鐘,然後上前輕輕地握住她的手。雖然什麼話都沒有說,但他想她應該能明白他的意思——無論身在何處,他的心一直是陪在她身旁的。

  謝語清忽然抬眸,很認真地問:“乾爹,你這樣天天陪著我,鼓勵我,安慰我,可我還是一天到晚地自怨自憐,你會不會覺得厭倦?”

  “糾正兩點。第一,你現在的反應是很正常的,絕對不是自怨自憐;第二,你叫我乾爹不是嗎?乾爹陪著幹女兒鼓勵她安慰她,是應該的。”

  謝語清垂下頭,訥訥地說:“可是……你畢竟不是我真的乾爹,那只不過是一個玩笑。”

  “什麼?玩笑?”季悠然故作驚訝地瞪起了眼睛,“我還一直以為是真的呢,並且暗暗得意——誰能在像我這樣的年紀裏就有你這麼一個又漂亮又可愛又善良又有個性的大幹女兒?”

  他一連誇了四個又字,謝語清的臉“刷”地紅了。她異常的反應使得原本只是想說笑話逗她開心的季悠然也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不知該繼續說些什麼。

  空氣開始變得凝鬱,也很曖昧。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一前一後,相隔了半步距離地往前走。一些學子們抱著課本匆匆走過,一些情侶們手牽著手款款走過,陽

  光明豔的廣場上,路人們來來去去,但對季悠然和謝語清來說,這一方天地靜謐,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兩個人而已。

  不去想葉希,不去想媽媽,不去想那一切煩亂痛苦的事情,這一刻,她只想如此安然恬靜地走完這條路。上帝慈悲,請容她偷下懶、鬆口氣,讓疲憊不堪的心稍稍得到鬆懈,只要這麼一點點時間就好。

  經過一家商場門口時,謝語清忽然拉著季悠然走進去,走到一台照大頭貼的儀器前說:“我們認識這麼久了,好像一直沒機會拍過照,現在陪我拍一張當留念吧,好不好?”

  “一張怎麼夠,怎麼說也得拍上十張二十張吧。”季悠然說著,微笑地按下了按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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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回校上課,放學後,由於季悠然有事,所以謝語清獨自一人去醫院看望葉希。

  在醫院附近的小巷裏看見一輛平板車,車上擺滿了盆栽,杜鵑、茉莉、虎皮掌,品種繁多。她的視線不禁在那留滯了幾秒鐘,老闆見狀連忙招呼說:“小姐,買盆花吧。你看這杜鵑,開得多好看啊!”

  她猶豫了一下,走過去買了盆文竹,鮮翠欲滴的綠色,點綴了她的眼睛,真希望葉希也能和這盆文竹一樣,恢復生機勃勃。

  帶著那盆文竹進醫院,由於走得太急,在大廳拐角處撞到了一個人,她連忙道歉,刮聽見對方驚訝地說:“小清?”

  抬起頭,只見一個身形高大四十出頭的醫生,因為對方的落腮胡實在令人印象深刻,所以她一下子認出來,驚道:“孫叔叔!”

  孫繼衡,國內首屈一指的外科醫生,只是,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印象中他不是屬於這家醫院的啊。

  孫繼衡笑著說:“很驚訝看見我?我可是被太后懿旨傳召來此的。”

  媽媽?媽媽叫孫叔叔來的? “是為了……葉希的病嗎?”

  “嗯。”孫繼衡說著往回走道,“你來得正好,我有事跟你說,走,去我的臨時辦公室詳談吧。”

  謝語清有些忐忑不安地跟著他進了一道門,說是臨時辦公室,氣派卻不小,由此可知,孫繼衡真的是醫界舉足輕重的大人物。若非媽媽和他家乃是世交,又同學十多年,交情非淺,哪能這麼容易請得來?

  他想跟她談些什麼?

  “坐。”見她不安,孫繼衡又笑,“別這麼緊張,不是什麼壞消息。”

  他先行在皮椅上坐下,十指交叉疊放在桌上,談家常般地說:“我是臨時調派到這裏,負責葉希的骨髓移植手術的,原因我想你清楚,這件事牽扯到一些陳年舊事、個人隱私,我出面比較方便些。”

  謝語清握緊了手,垂眼說:“原來你也知道……”

  孫繼衡揚眉,“嗯,怎麼說呢?事實上若悠和子新的事情對

  我們那些朋友來說都不是秘密,並且曾經轟動一時。”

  呃?謝語清睜大了眼睛。子新,葉子新——葉希和她的……生父。

  孫繼衡還是那樣淡淡的、仿佛看得很清晰很透徹的樣子,緩緩地說:“他們是當年R大公認的金童玉女,得到了所有師生的祝福。你知道,這很不容易。因為他們兩人無論是相貌還是學業,各方面都很出眾,仰慕者自然不少,但喜歡若悠的男孩子在看到子新後都死了心,而喜歡子新的女孩子看見若悠後也自愧不如……總之,那幾乎是R大一對神話般的情侶。”

  “他、她……他們不是婚後才認識的?”謝語清的手握得更緊了,她意識到徹底清晰的真相就要曝露在她面前,而這個真相,很有可能推翻她長期以來所堅持的認知。

  “他們是大學同學。”孫繼衡看她的目光是溫柔的,這目光很熟悉,爸爸生前似乎就是經常那樣看她的,難道說……難道說爸爸也是知道這件事的?!

  “大四那年,你媽媽堅持留學,而子新要在本校讀研,為此鬧了很多彆扭,後來當子新想通了,也得到家人的同意準備跟若悠一起出去時,卻發現若悠一人悶聲不響地已經辦好簽證訂好機票。子新為此非常生氣,賭氣之下不走了。”

  謝語清心中冷笑:這倒的確符合媽媽的性格,她就是那麼個人,要做的事情非要做到,絕不會遷就誰。

  “於是兩人就分開了。這一分,就是三年。子新因車禍而送入醫院,在醫院裏躺了兩個多月,其間身為護士的阿離對他悉心照顧,兩人漸漸有了感情。而子新也認為和若悠沒什麼機會重歸於好,因此出院後,就同阿離結婚了,然後舉家遷往深圳發展。”孫繼衡說到這裏歎了口氣,不勝唏噓地說,“若悠學成回國,這時你爸爸……我是指謝墨,出現了,常常關心她,對她很好,而你外公又非常賞識他,於是在他的撮合下兩人也結婚了。就在婚後不到一年,因為工作調配,若悠和子新兩人在一次宴會上重逢。”

  謝語清喃喃道:“像在看電視劇……”

  孫繼衡聳肩,“沒錯,這段經歷的確很惡俗,幾乎在大部分戀人身上都會發生。但是,恰恰就是這麼惡俗的陰錯陽差,再回首已百年身。兩人都已結婚,即使再相逢時發覺對彼此還有感覺,也來不及了,而謝墨又很愛你媽媽,他們兩個,都沒辦法離婚重新在一起了。”

  “沒辦法在一起?”謝語清的聲音說不出的嘲諷,淒笑著說,“沒辦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所以就背叛各自的婚姻偷情塢?否則我和葉希都是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為什麼會有我們?為什麼?”

  孫繼衡沈默,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小清,感情的事情,有時候不是理智所能夠說清楚弄明白的。大人也是人,也會犯錯。”

  謝語清垂著頭,眼圈慢慢地紅了起來,“是啊,錯誤……我,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地不讓自己去憎恨他們了,他們是我的父母我沒得選擇,可是!可是……我真的無法不難過,無法不痛恨,無法不厭惡啊!”

  孫繼衡重重一震,目光中流露出了憐惜之色。

  謝語清的聲音猶如夢囈:“在知道真相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以為自己死掉了,我感覺不到聲音、顏色、和味道,像個活在黑暗裏的僵屍,我見不到陽光。沒有人告訴我該怎麼辦,沒有人拉我一把,有的只是一個接一個的悲劇:爸爸去世了,那麼疼愛我的爸爸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然後是葉希,他不再跟我說話,不再看我一眼,他當我不存在;媽媽罵我,打我,冷冰冰地對待我;老師們看見我也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已經不敢再去回憶高三那年我是怎麼過來的,我像個溺水的人一樣拼命地、拼命地掙扎,我想我還是要活下去的,我不甘心就那樣死掉啊!後來,我進了大學,有了新男友,我以為我有了新的希望,可是他最後也背叛了我……愛情是什麼?孫叔叔你告訴我,愛情是什麼?愛情是會給人帶來這麼多傷害這麼多痛苦的東西嗎?我做錯什麼了?為什麼要以愛為名地這樣傷害我?為什麼?”

  “小清!”孫繼衡連忙站起來走過去扶住她的肩,然而謝語清已停不下來,完全沉浸在悲傷的激動狀態之中。

  “小清,別這樣……他們不是有心的,小清,對不起……”

  “真諷刺,為什麼連道歉的話都要由你來代他們說?”謝語清哽咽,複大笑,“孫叔叔,你知道我最恨的地方是什麼嗎?就是明明他們的錯誤已經傷害到我了,可是為了父母長輩所謂的驕傲跟面子問題,他們都不來跟我道歉,都不願跟我開誠佈公地談一談!他們覺得我無關緊要,所以不需要對我有個交代,也不理會我心中的想法……這就是我的生父和生母!”

  謝語清用力地擦去臉上的眼淚,表情變得無比堅決,恨聲說:“如果,你是受了媽媽的囑託來對我說上面那番話的話,那麼請你帶回話給她,下次這樣的對白,請她自己來跟我說。我要親耳聽她述說她的苦衷和身不由己!”

  孫繼衡頓時有點尷尬,最後無奈地攤一攤手說:“小清,你真的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你以前是個很溫順的孩子,我看著你長大,竟不知你能有如此鋒芒。”

  “你想說我長得越大,反而越不懂事?”她冷笑。

  誰知孫繼衡卻搖頭說:“不,我是在讚美你。你說得很對,這些話的確應該由你媽媽本人來對你說。對不起,我多管閒事了。”

  聽到他道歉,謝語清反而一怔,望了他好一會兒,眸中閃爍著極為複雜的情緒,最後一一沉澱下去,“孫叔叔,現在——請你告訴我……葉希康復的希望有多大?”

  孫繼衡很認真地回答她:“這就是我要跟你談的第二件事情了——經化驗,你媽媽的HLA與葉希相合,我已安排她明天下午就做骨髓捐贈手術。”

  謝語清吃驚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她?”

  孫繼衡點頭。

  “可是她的身體並不好……”

  孫繼衡笑了,“看,你還是很擔心她的,不是嗎?”

  謝語清咬唇,有些不自然地說: “無論如何,她是我媽媽,我可不想再遭遇什麼意外變成孤兒。”

  “放心,這個手術並不複雜,全身麻醉後,從盆骨裏抽取數

  百毫升的骨髓,相等於一個人體內骨髓總量的百分之三就可以了,而那些骨髓會在此後的兩到三周內由人體自我恢補。”孫繼衡說到這裏彈了記信心十足的響指說,“既然我說她能做這個手術,就絕對沒問題!”

  謝語清望向窗外遙遠的天空,真沒想到,最後真正能救葉希的,居然是媽媽……

  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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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9 09:51: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化作阿修羅溫柔的戰衣

  從孫繼衡的辦公室走出來時,謝語清覺得全身無力,所有的情緒都似乎在剛才的對話中發洩光了,雙腳沉甸甸的,幾乎邁不開步。

  到葉希的病房不過相隔一層樓,她卻花了足足十分鐘時間才走到,站在病房的門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確信自己臉上已經看不出絲毫哭過的痕跡了,才伸手敲門。

  來應門的竟然是葉子新。

  她的睫毛顫了一下,分不清心中是什麼感覺。這個男人是她的親生父親,她媽媽的舊戀人,以及現任情人,他五官俊美,很像葉希,的確為樸素忠厚的爸爸所不及。然而,即使是她生父又如何?這種背叛婚姻敗壞道德的男人,怎麼配跟爸爸相比?

  “小清?”葉子新見到她很驚訝,連忙說,“快進來,來看葉希嗎?”

  她垂著頭走進去,看見王媽媽坐在病床邊正在削蘋果,葉希正在看書,見她來了,便抬起頭來。也許是因為父母在場的緣故,他的表情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

  他總是能把情緒控制得滴水不漏,像他爸爸,也像她媽媽。

  “小清,你也來啦?吃蘋果嗎?”王媽媽熱情地站起來招呼她。也許無知真是一種福氣,眼前的這個家庭主婦,笑容溫暖得沒有一點陰影。

  她走過去,把那盆文竹放到窗邊,夕陽下,綠得耀眼。

  “爸爸媽媽,你們還沒吃晚飯,快去吃吧。”葉希忽然開口。

  王媽媽點頭說:“也好,那你和小清好好聊聊。”葉子新在走出房門時回頭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一瞬間的複雜,但最終什麼都沒說,把門帶上。

  葉希看著她,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久得都讓她倍感不安時,他忽然打了個哈哈,狀似隨意地說:“老實說,其實我並不願意看到你。”

  這句話——真傷人!她難過地抓住自己的胳膊。誰知他的下一句卻是:“因為我覺得以我現在的處境和狀態,看到你後我會控制不住自己。”

  謝語清驚愕地抬頭,看見葉希已經躺回到床上,凝望著天花板,目光有著淡淡的哀傷。

  “葉希……”

  葉希笑了笑,“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才不想死呢,我會盡一切努力地活下去的。我相信自己可以創造奇跡活下去!”

  她忍不住也笑了,笑中含淚地說:“我、我也相信你!”

  葉希的眼睛沉靜了幾秒鐘,輕聲說:“那我就更不會死了……”

  謝語清心中一悸,咬住下唇,顫顫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葉希再度一笑,反握住她的手,他和她的手都是涼的,然後一點點地變暖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次看見你時就特別喜歡,很想親近你,看你笑就覺得自己也很開心,看你哭就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清清,如果、如果我以後都無法再對第二個女孩子產生這樣的情緒,該怎麼辦呢?”

  她一驚,手下意識地就想抽離,卻被他牢牢握住,他盯著她,不允許她有半點逃脫,聲音卻越發柔和:“別怕,我不會對你提出什麼任性過分的要求的。”

  “對不起,葉希,對不起……”她似乎只能不停重複這句話,而這句話,何其何其蒼白無力。眼淚滴下來,滴在兩人相握著的手背上,真想……真想什麼都不顧地繼續跟他在一起,繼續相愛,繼續相守,什麼道德、禮教都通通一邊去!

  可是——不可以。

  身為親兄妹的事實像個又深又髒的溝壑,橫在他與她之間,根本跨越不過去。

  腦海裏突然蹦出個念頭,她不禁急聲說:“葉希,我蓋房子給你住好不好?”

  葉希一怔,“什麼?”

  “葉希,我轉系成功了,我現在改念建築。等我學好了,我為你設計一幢房子好嗎?我親手幫你畫你的臥室、客廳、書房、廚房、浴室……一切的一切!”她緊緊抓著他的手,激動得全身都在發抖,像在脆弱無助時終於找到了某種支撐的力量,“我要親手畫,不借助電腦,不借用任何參考,親手一筆一筆地給你畫出來!好不好?葉希,好不好?”

  “清清……”

  “求你了!葉希,你答應我啊,求你了!”

  葉希長籲口氣,點頭說:“好。”

  “真的嗎?”

  “嗯,要幫我設計得漂亮點啊。”葉希雖然嘴上如此回答,心中卻更加哀傷。她……是想幫他規劃今後的日常生活吧?為什麼?分明對他如此在意如此關心,分明對他有情,卻為何執意拒絕,不肯再重續前緣?在她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為什麼不肯告訴他?

  很想問,但是,問不出口。驕傲如他,如此苦苦追問只會讓自己像個八點檔瓊瑤劇裏的男主角,而且,即便問了,她也不會回答的。她只會哭,而他,不想看到她哭。

  所以,就這樣吧。他們都還年輕,未來的路很長,會怎麼樣誰也說不清楚,順其自然吧。而今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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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兩點,坐在階梯教室上課時,謝語清明顯地有點心不在焉。

  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望出去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雨霧之中,憑添幾分清冷。她忍不住抬腕看表,身旁的蔣藍問道:“怎麼,有事?你都看了不下五次表了。”

  她猶豫再三,終於下定決心說: “對不起,麻煩你幫我把書帶回宿舍,再掩護我一下,這堂課我不上了。”

  蔣藍還在驚詫,她已偷偷彎腰從後門溜了出去,謝天謝地,沒被教授發覺。

  剛走到教學樓外,就迎面碰到了季悠然,季悠然看見她很意外,“咦,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在上工程力學課嗎?”

  “半個小後……是媽媽進行骨髓捐贈手術的時間……”

  她沒說完,季悠然已明白,問道:“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可以嗎?”

  “走吧。”

  “不耽誤你嗎?”

  季悠然微微一笑,“嗯,走吧。”

  謝語清松了口氣,心中的不安頓時消減了大半。因為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面臨怎樣的局面,都會有這樣一個人不離不棄的陪在自己身邊,自己不是孤單的一個人,這種感覺不僅溫暖,而且讓人勇敢。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她變得這樣依賴他?這習慣來得無聲無息,真是有點可怕。

  在去醫院的路上,她不放心地又問了一遍:“真的真的不耽誤你嗎?”

  “你很想趕我下車?”季悠然揚起眉毛。

  謝語清不禁笑了,眨眨眼睛說:“不。事實上我是忘了帶錢包,所以很怕你半途跑掉,才反復確認的。”

  季悠然伸過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說了三個字:“沒事的。”

  一語雙關,既指他不會離開,又指她媽媽的手術不會有問題。如此善解人意,像夢境一樣美好,真讓人沉溺其中,不肯醒

  來。謝語清深吸口氣,在自己都沒發覺之前,已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雨珠在車窗玻璃上四處遊走,啪嗒啪嗒,好安靜,安靜得只有雨點敲在玻璃上的聲音。

  20分鐘後抵達醫院,剛出電梯,就看見孫繼衡在護土的陪同下從病房走出來,朝她揚手說:“小清!”

  “孫叔叔……手術還沒開始嗎?”

  “臨時有事耽誤了一下,大概還需要20分鐘才能開始。你要不要趁這段時間和你媽媽說幾句話?”見她神色猶豫,孫繼衡鼓勵說,“去看看她吧。雖然只是個小手術,但是也是需要人在身旁支援的。”

  謝語清扭頭看季悠然,季悠然朝她一笑,“我在休息室那邊等你,去吧。”

  她這才鼓起勇氣推門進去。

  孫繼衡問季悠然:“你是小清的?”

  “我是她的學長,也算是朋友吧。”

  他還待再問,護士已提醒說:“孫醫生,沒時間了。”

  “OK,手術後再聊。”孫繼衡連忙匆匆離去。

  季悠然望了緊閉著的房門一眼,轉身走往休息室,剛走幾步,手機就響了,接起來,季洛在電話那端問道:“老哥,你現在在哪?”

  “我在醫院。”

  “醫院?陪語清去的吧?”

  “嗯。找我有什麼事?”

  季洛哦了一聲,神秘兮兮地說:“那就沒什麼了,你快點回來吧。”

  “到底什麼事情?”

  “你回來就知道了。”說完,“啪”地掛上電話。這個弟弟,又在玩什麼花樣?

  一架飛機從空中飛過,他走到休息室的落地窗前,望著窗外的風景,無論多麼留戀,也即將走到終點。那麼,在離別前,多陪她一些,再多一些。

  怎麼辦?似乎越來越丟舍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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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語清走進病房時,媽媽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聽到聲響也不睜眼。於是她只好走過去,先開口說:“媽媽……”

  “哦,你來了。”涼涼地回應。

  她在床邊站了許久,再度開口道:“對不起,媽媽,上次那樣跟你說話……”

  譚若悠終於睜開眼睛,顯得有些意外,但依舊沒太多表情地說:“沒什麼。”

  氣氛很尷尬,她直直地站著,不知該再說些什麼。

  譚若悠瞥她一眼,“有話就直說吧。”

  “媽媽……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這麼多年了,終於在這一刻把這個問題問出口,換來的是母親重重一震。謝語清淒然一笑,繼續說,“這麼多年了,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一直都只有兩種——考得好就罷了,考得不好我就得挨打。你總是對我很冷淡,沒有鼓勵和讚美,也沒有關心與寵愛。同學們都羡慕我有個那麼優雅漂亮的外交官媽媽,可是我卻羡慕她們可以和媽媽一起逛街一起聊天一起做很多事情……這麼多年了,媽媽,這麼多年我們就是這樣度過來的。現在,請你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小時候我以為那是因為你太注重學業,可現在我知道事情沒那麼單純,你是不是很後悔有了我?很後悔生下我?”

  譚若悠沈默,許久後才回答說:“別胡思亂想,沒那回事。”

  “為什麼事到如今你還要否決?”謝語清煩躁地抓了把頭髮,“算了,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也不想跟你頂嘴,那樣讓我覺得很累,我真的覺得自己在面對你時很累。但是,媽媽,難道我們之間不可以坦誠布公地談一談嗎?像真正的母女那樣面對面地說出自己的心裏話,清楚明白地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難道不可以嗎?”

  譚若悠的唇動了幾下,最後卻別過臉去,“手術快開始了,我要休息一下。”

  “媽媽!”

  她還待執拗,譚若悠突然發怒,“砰”的一下坐起身來吼道:“你真就那麼死心眼地想知道嗎?那好,我告訴你!你聽了不要後悔!沒錯,我不喜歡你,我之所以生你下來為的就是要報復,報復,你聽清楚了?為了報復!”   

  “報復?”謝語清踉蹌後退,媽媽的話像雷電一樣直劈而下,像是要把她活生生地一劈為二!在問之前,她曾經想過無數沖情形無數種可能無數種答案,惟獨沒有這一種。

  “沒錯,報復。”譚若悠冷冷地笑,“因為子新拋棄我,所以我無論如何也要跟他舊情複燃,我要他背叛他妻子,我要他的幸福家庭潛埋下一顆地雷,我要他永遠擺脫不掉我的存在,這就是我的目的!”

  謝語清的瞳孔開始渙散,“所以……”

  “所以,我故意懷上他的孩子,故意安排在家裏生產,故意讓你爸爸在那時候出差,結果生下的是對龍鳳胎。我就把男孩送往孤兒院,然後通知子新去領養他。”

  謝語清雙腿一軟,滑坐到了地上。

  “震驚嗎?痛苦嗎?現在知道了?死心了?我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我承認我不是個好媽媽,你要恨就恨吧!”譚若悠說完跳下床走到窗邊,肩膀微微聳動,顯得很激動。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你騙我,你騙我……”

  “這就是事實。”不知是不是因為背對著她的緣故,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多了很多委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復他拋棄我……我那麼愛他,他卻拋棄我……”

  “拋棄你?”

  譚若悠再次冷笑,“說什麼金童玉女,說什麼神話情侶,自古以來,在感情上能做到忠貞的從來都只有女子!對於仰慕者,我可以做到冷若冰霜,不屑一顧,他卻來者不拒,對她們微笑,享受她們的崇拜和青睞,把關係處理得模糊而暖昧。這就是葉子新,你的生父,他用最惡劣的方式把我對他的愛情消磨殆盡,剩下的只有不甘,只有憤怒,和永無止境的怨恨!”

  謝語清開始害怕,慌張地喊道:“媽媽……”

  然而譚若悠沒有理她,話題一旦打開,十幾年的積怨便如洶湧而來的潮水,衝垮心的堤壩,只求發洩,顧不得任何後果。

  “他說我無理取鬧,陷入愛情中的女孩子患得患失,因害怕愛被分享,也算是無理取鬧嗎?我要惟一和專注的愛情有什麼不對?我們開始爭吵,一次又一次,冷戰,和好,再吵,再冷戰……我在那年得了憂鬱症,我每天每天睡不著,大把大把地吃藥,都無濟於事。於是我提出一起出國留學,因為我不想就那樣跟他分手,我想給彼此最後一個機會。結果……”譚若悠說到這裏,抬手捂住自己的臉,聲音已經分不出是在嗤笑還是在哭泣,“我在機場等他,從早上9點,等到下午4點,足足七個小時,他沒有來,甚至連送都不來送我一下。我在飛機上不停地流眼淚,當十幾個小時後飛機抵達底特律時,我的眼淚流幹了。從那天起我決定不原諒他,這一輩子都不原諒他!”

  房間分明沒有開窗,為什麼她會覺得起風了?好冷。謝語清忍不住抱住自己的手臂,蜷縮到牆邊。

  譚若悠深吸口氣,繼續說:“三年後有人告訴我他結婚了。我冷笑,事情沒完,遠遠沒有完。於是我念完碩士回國,爸爸安排我相親,見到謝墨第一眼我就看出他是個老實人,我告訴他叫他死心,我們之間沒可能,但他卻只是笑,永遠默默地陪在我身旁,讓我即使不感動,也無法做到視若無睹。最後我想,無所謂,嫁給誰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既然爸爸叫我嫁,那就嫁吧。於是我就嫁給了謝墨,過著相敬如賓平淡如水的婚姻生活。半年後,子新從深圳回來了,在晚會上看到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我們之間真的還沒完。三年前的遊戲結束得太不過癮,這次,讓我把戲碼加大,把功課做足,這一次,我要他輸得徹徹底底!”

  謝語清低聲道:“你用自己的所有幸福去實現這麼一次報復,值得嗎?媽媽,值得嗎?”

  “值得不值得?”譚若悠的眼睛迷離了起來,“這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我只知道,我的命運如果不能和子新糾集在一起的話,就會變得沒有任何意義。其他人對我而言都只不過是匆匆過客,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沒有他們我不會有任何情緒,但是如果沒有子新,我的世界就灰飛煙滅了。所以,縱使只是一段孽緣,我也不會放棄,要持續下去,直到我死。”

  “然後呢?只是一直持續下去,到死就可以了嗎?你不是要報復嗎?就沒想過要個確切的結果嗎?”

  譚若悠呆了一下。

  “你為什麼不現在沖到葉希病房去告訴王太太,你和她的丈夫有姦情,而葉希又是你的兒子?你只要把這個事實說出來,王太太就肯定不會原諒葉叔叔,他們家就算散了,這個結果不好嗎?”謝語清逼問,清晰看見媽媽的身子又瑟縮了一下,她的目光開始變得很悲哀,“媽媽,承認自己的真心就有那麼困難嗎?為什麼到現在你還不肯說真話?你以為我還是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分辨不出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嗎?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的那麼惡劣,那麼狠毒,你完全可以做得更加絕決……”

  譚若悠粗聲粗氣地打斷她:“你知道些什麼呀!”

  “我起碼知道,你現在站在這裏,不顧自己的健康也要捐骨

  髓救葉希!”

  譚若悠驀然回身,臉色慘白如紙。謝語清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的眼睛,沉聲說:“你是因為愛葉叔叔,所以才想要一個他的孩子,你知道自己這輩子再沒希望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他在一起,所以擁有一個跟他共有的孩子也好——難道當初你不是這樣想的嗎?”

  “別以為你很瞭解我……”

  “因為我就是這樣想的!”謝語清斬釘截鐵地說。

  譚若悠震撼,複默然。她忽然發現,女兒長大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長得與她一般高挑,青稚的面龐已經褪去,眉宇間綻放出了獨屬於成人的深沉氣息。

  她什麼時候長大的,為什麼她已經沒什麼印象?是不是這許多年來,她一直只關注著遠在天涯彼端的子新和葉希,所以疏忽了近在咫尺的女兒?

  謝語清咬著下唇,緩緩道:“我本來以為媽媽從小對我那麼不好,是因為討厭我,我幾乎已經那麼肯定了。但是看見媽媽你剛才的動怒,我才知道自己想錯了,大錯特錯!”

  譚若悠的手不由自主地在身側握緊,低垂著眼睛沒有搭話。

  “媽媽,也許你不會承認,但是我們兩個其實是很相像的:都一樣習慣隱藏自己的心事,都很倔強,不肯認輸,自尊心很強,非常敏感,對傷害的反應也很激烈……剛才聽你說話的時候,我問自己,如果是我遇到了你那樣的經歷,我會不會恨葉叔叔?答案是——不。我不恨他,比起恨來,我更想看見他幸福。看見他有著我所得不到的幸福時,便覺得自己也被救贖了。你也是這樣想的吧?對吧?”

  “不,不是……”譚若悠猶在掙扎。

  “我知道王媽媽因為不能生育,所以才領養葉希當孩子的。而你,自然更是早就知道了。你不想看見自己那麼愛的葉叔叔沒有孩子,而你又渴望他的孩子中能有你的影子,於是你就用了一個表面上看起來最卑鄙的手法,獲得了和他共有的孩子。然後你把兒子給了他,把女兒留給自己……”謝語清的眼中逐漸有了眼淚,“然後你開始從我身上尋找葉叔叔的影子,以及你少女時代的影子。促成你們後來在一起的最初原因是你們學業優異,你們兩人因優秀而彼此吸引,所以你也按那樣的標準來要求我,當你發現原來我做不到,跟你、葉叔叔相比,智力差了一大截時你就開始生氣,控制不住地想傷害我,再以傷害我而進一步傷害你自己。是這樣吧?媽媽,我沒有猜錯,這才是真正的事實,對嗎?”

  “不對!”譚若悠尖聲反駁,“我是真的因為要報復所以才——”   

  她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謝語清已起身沖過去一把抱住她,緊緊地抱住了她,“媽媽……對不起,媽媽,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很長一段時間了,我一直在自暴自棄,我一定讓你很傷心,也很失望,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因為恨你而使我備受煎熬,那種感覺太難受了!我分明是愛你的啊,我那麼愛你,我那麼那麼愛你!雖然我從來都表現得更愛爸爸,雖然我一直都很怕你,但是請你相信我,其實我對你的愛絕對不會比爸爸少……正因為我太愛你,所

  以我更加無法容忍心目中完美聖潔的母親形象轟然倒塌!媽媽,請你抱抱我,我愛你,我愛你啊,媽媽……”

  譚若悠的手起先是僵直的,後來,慢慢地伸展開,反抱住她。

  記憶中,自女兒自己學會走路後,她們就再沒有這樣親近過。這一個擁抱,竟然晚了十幾年。

  謝語清將頭埋在她懷中,哭泣道:“媽媽,我們和好好嗎?不再像刺蝟一樣彼此針鋒相對了,讓一切都重新開始好嗎?”

  譚若悠望著窗外的天空,天空中一架飛機滑過,拖出長長的白色痕跡。蔚藍、潔白,兩相組合下賞心悅目得有點不可思議。

  “傻孩子。”她摸著她的頭,輕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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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9 09:51: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祝你幸福

  雨下到晚六點,終於漸漸停歇了。

  路燈照在地上,坑坑窪窪的小水潭像一面面小鏡子,折射出粼粼金光來。謝語清雙手插兜,數著地磚一格格地慢慢走,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她感覺自己已經脫胎換骨。

  “我和媽媽和好了。”

  跟在身後的季悠然揚眉而笑說:“那麼乖女孩,你想要什麼獎勵呢?”

  謝語清哈地笑了一聲,故意刁難說:“是不是無論我要什麼都給?”

  “沒問題。”

  他答應得爽快,謝語清便也不客氣,沉吟道:“那好,我想想該要什麼……”前方正好有家花店,她頓時眼睛一亮,伸手指著那邊道,“我要花!”

  “花?”不得不承認,這個要求的確出乎他的意外。

  才剛進花店的門,店主便迎過來熱情地招呼說:“想買些什麼?這批藍玫瑰是新到的,現在最流行送女朋友了,要不要來幾枝?”

  季悠然回頭看謝語清,她歪著腦袋似笑非笑,抱起手臂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這丫頭,是在試探他嗎?他雖不追趕時尚,卻也知道紅玫瑰代表愛情,黃玫瑰代表離別,康乃馨送給母親,波斯菊象徵純潔。送什麼樣的花,就代表什麼樣的情感,而她,究竟是一時興起單純地想要花,還是刻意為之想借此明瞭他的心事?

  季悠然眼睛微眯,心裏很快有了決定,扭頭對店主說: “請問有蝴蝶蘭嗎?”

  “有有!”店主連忙從里間取出一筒紫紅色的蝶形花束,修長的枝幹,盛放的花蕊,非常漂亮,“這可是有洋蘭皇后之稱的 Phalaenopsis,女孩子們很喜歡的,而且也別致。”

  “只有這一種顏色嗎?”

  “還有白色的、純黃的、紅點的,和紅線的四種,不過都在庫房,你如果要,我就得差人去取了。”

  “那就這個吧,麻煩幫我包起來。”

  店主當即取過包裝紙,一邊包紮一邊朝謝語清看了一眼說:“你女朋友很漂亮。”

  季悠然笑笑回答:“她是很漂亮,不過可惜,不是我的女朋友。”

  謝語清聽後眨了眨眼睛,表情有點怪異,看不出是松了口氣,還是有些不悅。

  季悠然從店主手中接過花遞給她,“因為你沒有指定,所以擅自做主了。”

  她繼續眨著眼睛,似乎成心抬杠,“其實我喜歡矢車菊。”

  “那是人魚公主的花,你乖,別跟她搶。”

  “你的語氣像在哄小孩。”謝語清不滿地撇嘴。

  看著她難得一見的孩子氣的表情,季悠然笑了,拉著她轉身出門說:“走了。”這時手機再度響起,季洛發了短信來:“什麼時候能回來?”

  “我們現在在回校的路上。”

  “好,快點來,有話跟你說。”

  蓋上翻蓋,轉眸,謝語清正捧著那束蝴蝶蘭放在鼻端嗅,一低頭間,異樣嬌憨。季悠然忽然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當她抬頭微訝地望他時,他卻狀似不經意地平視著前方說:“散步回去吧。”

  謝語清微垂下眼,沒有掙脫。就那樣,手與手相牽,影與影相連,三月末最最溫柔的春風,慢慢地拂了過去。

  足足半個小時後,才走到西校門,遠遠看見一人在路燈下踱來踱去,身形很熟悉,那人回頭,竟是季洛。謝語清和季悠然對視一眼,忽地臉上一紅,連忙鬆開彼此相握的手。

  季洛將這一切瞧在眼中,暗暗好笑,故意咳嗽一聲後,才朝他們揚起手喊:“嗨!”

  “究竟是什麼事情?很急嗎?”季悠然開始有不好的預感。

  季洛歪了歪腦袋,慢吞吞地說:“哥,你最好有思想準備,那個……老媽來了!”

  季悠然一驚,“什麼?”

  “因為你遲遲不回家,老爸老媽覺得你很可能會放他們鴿子,所以決定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你不回家跟他們告別他們就

  來這跟你告別。不過老爸有事走不開,所以老媽先過來的。”

  “媽媽什麼時候到的?”

  “下午給你打電話那會兒。”

  “上帝,你為什麼現在才說?居然讓媽媽等我等了那麼久!”季悠然以手搭額申吟了一聲,轉向謝語清,“你先回宿舍吧,我再跟你聯繫。”

  “等等!”季洛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眨了眨眼睛說,“不好意思,老媽此來的另一個目的就是見見語清。”

  季悠然一下緊張起來,看了看謝語清,忽地一扯季洛的手,把他揪到一旁低聲問:“你搞什麼鬼啊?你跟老媽說了些什麼啊?”

  “我沒說什麼啊。”

  “那媽媽怎麼會知道語清的?並且指名要見她?”

  “這個……你可以理解為,她對第一個把她那英俊瀟灑聰明伶俐萬人迷的兒子我——”季洛一指自己的鼻子,眼中儘是笑意,“給甩了的女孩究竟是什麼模樣的。”

  季悠然這才知道上了弟弟的當,只好哭笑不得地鬆開手。

  “好了,現在苦命小差我奉太后意旨帶你們兩個回去,請乖乖眼我走吧。順帶附上一個好消息,老媽從家那邊帶了四隻歡蹦亂跳橫行霸道的大閘蟹過來,我們有口福了。”季洛一人一隻手,左擁右抱地拉著兩人前行,還不忘扭頭對謝語清多說一句,

  “一人一隻,你也有份哦。”   

  就這樣,謝語清被一頭霧水地帶到了他們的母親——唐圓圓面前。這位伯母人如其名,果然……很圓很圓……

  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圓圓的身子,這個從頭到腳長得很像無錫泥娃娃的中年富態婦人就是季悠然和季洛的媽媽?她不禁有些惡劣地想;幸好他們兩個都長得不像母親。

  唐圓圓見到她,則是眼睛一亮,“你就是謝語清?哦哦哦,卡哇伊!好可愛的女孩子呢!”

  可愛?她一怔,從小到大,從來沒人用這個詞語形容過她。

  “來,告訴阿姨,你喜歡什麼顏色?”

  “顏色?”粉紅色嗎?那是十四歲時的最愛;黑色?十七歲時的選擇……謝語清想了一會兒,搖頭說,“沒有特別喜歡的。”

  “那喜歡什麼水果?”

  “沒有特別討厭的。”

  “星座是什麼?血型是什麼?”

  謝語清望著一臉期待的唐圓圓,有些不能適應這個年紀的女人竟還像小女孩一樣迷戀星座和血型,但最後還是如實做了回答: “巨蟹座,A型。”

  “哇哦,好星座耶,這個星座的女孩子最溫柔最顧家了!”唐圓圓高興地拉起了她的手,“喜歡旅遊嗎?”

  “不怎麼喜歡。”

  唐圓圓的臉一下子垮了下去,像受了什麼打擊似的說:“不喜歡旅遊?為什麼不喜歡?旅遊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情啊,能幫助我們吃到各地的美食……”

  她的話還沒說完,季洛已湊過頭來含笑說:“語清你最好趁早習慣,我老媽是旅遊雜誌的主編,平生愛好有三,一是旅遊;

  二是美食;三是八卦。”

  謝語清有些不能適應,手足無措地說:“可惜這三樣我好像都不太行……”糟糕,話不投機,不知道唐伯母會不會不喜歡她……猛然間又自驚覺: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啊?就好像是女孩子在面對未來婆婆似的,小心翼翼,惟恐討不了對方歡心。

  這種想法可真要命!她的臉不由自主又紅了幾分。

  季洛在一旁看得心中大叫有趣!他和謝語清好歹也算拍拖了幾個月,從來都沒見她有過半點忸怩靦腆,看樣子真的是不一樣啊。和老哥在一起時,謝語清才像個真正的十八九歲的青稚少女,會不知所措,會臉紅害羞,會忐忑不安,再不復先前的冷傲鎮定。

  唐圓圓連忙圓場:“沒事沒事,那你都喜歡些什麼?”

  “好像沒什麼特別喜歡的。”

  唐圓圓的笑容僵了一分,又問:“那平時都會幹些什麼呢?”

  “嗯……高三以前,除了念書還是念書,什麼活動都不參家,天天關房間裏做作業寫字;高三一年荒廢了學業,四處瘋狂地玩,流行什麼玩什麼,但現在想起來,也並不就是我真正喜歡的。至於現在——”謝語清說到這裏停下來,偷偷拿眼去瞧在廚房裏忙著做大閘蟹的季悠然,仿佛心犀相通似的,他也正好抬起頭,朝她微微一笑。

  唐圓圓的眼珠骨碌碌地轉了一圈。

  “現在我只想把落下的課程補回去,我要做這一行裏的精英!”謝語清凝視著季悠然的眼睛,斬釘截鐵地把這句話說完,果然從他臉上看到了贊許之色。

  “不錯不錯,性格跟我家哥哥蠻像的呢,一動一靜,正好互補!而且巨蟹座和獅子座也蠻配的。”唐圓圓說著拍拍季洛的肩膀說,“這個女朋友媽媽喜歡,你可要好好把握,別讓她跑了。”

  此話一出,不僅謝語清怔住,季悠然也是手一抖,鍋蓋掉到地上,發出好大的噪音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用目光無聲的詢問弟弟,季洛卻吊兒郎當的歪嘴一笑,順著唐圓圓的話說:“知道啦,母親大人有命,孩兒怎敢不聽?”

  謝語清慌忙地說:“等等伯母,那個,我和季洛,不是……”

  唐圓圓拍著她的手說:“我知道我知道,我這個小兒子是頑皮了些,跟只猴子似的不定性,沒他哥哥穩重,不過我相信他肯定會好好對你的。”

  “不是,其實我和他……”

  她還沒說完,再度被人打斷,這次打斷她的人是季洛。只見季洛笑嘻嘻地摟住她的肩,裝出一副很親熱的模樣說:“那是肯定的!語清,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搞什麼啊?謝語清張著嘴巴,整個人陷入紊亂狀態,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而與此同時,一股焦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季洛吸吸鼻子說:“咦,什麼東西燒焦了?”

  唐圓圓“啊”的一聲尖叫,跳起來沖進廚房說:“是螃蟹!天啊,哥哥你在幹什麼?”連忙手忙腳亂地關火盛出,不過已經

  來不及,好幾塊蟹殼都已成了焦黑色。

  “對不起,媽媽。”季悠然有些窘迫。

  “真是的,你什麼時候起也變得眼你弟弟一樣做事情毛手毛腳的了?早知道我來做了……”唐圓圓一邊嘮叨,一邊把盤子端出來。

  季洛幫著擺好碗筷雀躍說:“OK,最後一道菜也齊了,開吃吧! ”

  “去!”唐圓圓瞪了他一眼,“沒看見你女朋友還站著嗎?還不快去招呼人家?”

  “不用……”

  謝語清剛說了兩個字,季洛已拉著她的手走到桌旁說:“來來來,我們兩坐這裏。這只螃蟹沒焦,最好的給你。”

  唐圓圓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線,說道:“這才對嘛! 啊,看見你們就覺得這個時代還是很美好的,多麼可愛的青春啊……”

  謝語清求助地看向季悠然,季悠然苦笑,朝她點點頭,暗示就先那麼對付著吧。她只好配合季洛糊裏糊塗地演戲下去,一頓飯吃得不知是何滋味。

  飯後唐圓圓又拉著她聊了好多的星座美食才肯放人,季悠然正想穿外套送她走,唐圓圓卻叫道:“季洛,時間不早了,快送語清回去吧。”

  季悠然拿外套的手頓時停在了半空中,然後,頗有些無奈地收回來。   

  反觀季洛一臉開心地回答道:“遵命!母親大人!語清,我們走吧。”說完甜甜蜜蜜地拉著謝語清的手開門走出去。

  “等等!”季悠然拿起那束蝴蝶蘭追到門邊,將花遞給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只好含糊其詞地說,“嗯……晚安。”

  謝語清咬著下唇,沒來得及回他一聲晚安,便被季洛拉走了。

  季悠然在門邊站了好一會兒,直到他們的背影都看不見了,才關上門。

  唐圓圓一邊吃著獼猴桃一邊悠哉悠哉地說:“其實比起獅子座來,巨蟹座還是和處女座比較般配吧……”

  他心中頓時一驚,“媽媽,你在說什麼?”

  “呀,我在說什麼嗎?我沒說什麼啊!”唐圓圓將果皮往紙簍裏一扔,起身穿外套說,“嗯,我決定了,下期雜誌就策劃個星座與情侶旅遊的專題吧。”

  “媽媽……”

  “呀,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哦,乖兒子。”唐圓圓說著匆匆走到門口,想起什麼似的回身親了親他的臉頰,笑眯眯地說,“巨蟹座和處女座真的很配耶,你考慮一下?”

  在他的驚愕中她大笑離去。季悠然摸著被媽媽親過的地方,長長地籲了口氣,即使原來不明白,現在也明白了——媽媽和季洛是故意的,故意這麼做,用意何在?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時侯,時機根本不對。

  真無奈,有這麼一個活寶老媽,再加上一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弟弟……看來好戲就要上演了,只是很不甘心,自己竟成了其中被算計的一員。

  拉開窗簾,雨後的夜空分外乾淨,空氣裏有潤澤的水因數,一直沁到心脾中來。

  語清現在應該已經到宿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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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語清在宿舍樓下停住,轉身對季洛說:“謝謝你送我回來,再見。”

  季洛連忙拉住她的手臂,“等等!不需要這麼著急吧?不如……我們聊聊?”

  “聊聊?”她蹙起眉。

  季洛將腕上的表展到她面前,“現在還不到九點,我們也很久沒見面了,聊聊吧。”

  謝語清垂眼沉思了兩秒鐘,再抬起睫毛時表情已變得非常嚴肅,“好啊,我們好好聊聊。首先,請你解釋一下,今天晚上究竟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季洛裝傻。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你媽媽我們已經分手了?為什麼要讓她有這樣的誤會?為什麼要故意裝出一副我們還在談戀愛的曖昧模樣來?”   

  “喂喂,不必這麼嚴肅吧?”季洛失笑,撓撓頭說,“即使不是情侶了,也可以做朋友啊。和朋友的媽媽一起吃頓飯,讓你覺得這麼尷尬嗎?”

  “請不要偷換概念,跟朋友的媽媽一起吃飯,和跟‘男’朋友的媽媽一起吃飯,完全是兩回事情!”   

  季洛連忙舉手做投降狀,“OKOK,我承認我不對,你別這麼激動……其實是我媽問我老哥為什麼就要出國了還不回家跟二老告個別,我被追問得沒辦法,只好說是因為你最近出了點事,所以他走不開,於是老媽就又問,為什麼你出事他就走不開,你們兩個是什麼關係?我一想,對啊,你們兩個究竟是什麼關係呢?普通朋友嗎?普通朋友可沒這種交情的。男女朋友?你們兩個又不是……我那個為難啊,只好說,因為你是我的女朋友,又是他關係很好的學妹,你出了這麼大的事,不但我著急,哥哥也跟著擔心,所以留下來幫幫忙什麼的……”他一邊說著,一邊以眼睨她,看見橘黃色的燈光下,謝語清的臉變得很蒼白。

  很好,現在她總算應該知道問題出在哪了吧?她跟哥哥兩個,感情進展的速度跟烏龜爬有得拼,看得在一旁的他都為他們著急,偏偏當事人猶自舉棋不定,任時間繼續蹉跎下去。眼看老哥就要出國,這段感情是吊著太牽腸掛肚,等著又沒結果,所以做弟弟的好心,來推波助瀾一把,看看究竟能走到何種地步。

  “……綜上所述,就演變成了今天這樣。我的話說完了。”

  謝語清低垂著頭,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其實何嘗不知季悠然對她的好已經超出了任何一個“朋友”的界線,只是貪戀那樣的溫柔,所以借著一個“乾爹’的稱呼放任自己繼續享受他的呵護照顧下去。他不說,她也就裝作不知道,讓相處模式停留在混沌的戀人未滿狀態。她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她還沒做好接受新戀情的準備,而且時機也完全不對,現在的她,只想著該如何讓葉希好起來,無暇顧及自身的幸福。可是……這畢竟是不對的啊,太自私了,竟然沒有為季悠然考慮半分。

  她絞著手指,很緊張、也很慚愧地開口說:“對不起……”

  “噢?好端端的幹嗎道歉?”

  “對不起,這麼久以來,一直都是這樣,從來只想到自己是多麼多麼難受,因為太痛苦了,所以抓住了一根浮木就不想鬆手,貪婪地想著有了依靠後日子會好過一些……對不起,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想的。我、我、我完全沒有顧及到季大哥的感受,即使偶爾想到了,也故作不知。他心裏肯定很為難,也讓伯父伯母跟著擔心了,我真是對不起你們。”

  季洛愕然——糟糕,事情好像沒朝他所希望的方向發展!

  “我……以後不會再去打攪季大哥了,自己的事情就應該自己面對自己解決才是。”謝語清扯出一個生硬的微笑,神色黯然地說,“謝謝他這麼久以來對我的幫助,現在,他應該全力以赴地為留學做準備才是……嗯,我不會再去耽誤他的時間了。對不起,請你幫我把話帶到吧,晚安!”她鞠了一躬,轉身匆匆沖進女生宿舍樓。

  “等等,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話還沒說完……”季洛越說越小聲,右手尷尬地伸在半空,半響才僵硬地收回來,再次撓頭。這下可真的是糟了,推波助瀾不成,反而幫了倒忙。謝語清從來說到做到,她說不再去找大哥,就真的不會再找,這下可怎麼辦好?完了完了,萬一謝語清真的就這樣和大哥斷了,大哥那邊也許還不會怎麼責怪他,老媽那肯定會怪他出了這麼個餿主意,並買塊豆腐叫他去撞死!

  季洛開始徹底無語,並且後悔連連。

  而一口氣跑上樓的謝語清則在走廊盡頭的水房前停住,氣喘吁吁地靠到牆上,手上還抱著那束蝴蝶蘭,忽然間,眼睛就濕潤了,胸口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悶得難受。

  這一天……這一天還是來了啊…—儘管早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儘管早已為這段感情的中止做了心理準備,但當它真的來到時,還是承受不住啊。

  以後再也不能肆無忌憚地去找季大哥了,以後再也不能輕鬆自在地享受他的關心和體貼,以後不會再有那麼寬厚的手握著她,以後也不會再有人永遠在前方等著他……

  生命好像忽然間缺失了一部分,變得空蕩蕩起來。

  不應該再給別人添麻煩了……她一遍又一遍地這樣想。可是,可是啊,為什麼當對象換諸成季悠然時,就有了千萬個捨不得呢?如果說,季洛曾經是她陰暗生命中的一縷陽光,讓她以為有了復蘇的希望,那麼季悠然就是溫暖的土壤和甘甜的雨水,在悄無聲息不知不覺中扶植她開出了新芽。

  沒有陽光大不了做株陰生植物,但是沒有土壤和水份,她怎麼活得下去?失去了他,她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她已經不敢再去揣想今後的情形。

  季大哥……乾爹……

  謝語清滑坐到地上,抱著那束花,掙扎在放手與不放手之間,忍不住低聲啜泣。

  過了大概十分鐘左右,走廊那頭幾個腳步聲自遠而近,意識到會被人發現,她連忙擦幹眼淚站起來,低著頭回宿舍。與那幾個女孩擦肩而過時,幾句對話飄入耳中——

  “聽說了嗎?李方桐教授下周就要去劍橋當交換教授了。”

  “當然知道,季悠然也要跟著去呢。”

  “哪個季悠然?是不是就是設計學校新餐廳的那個?”

  “除了他還有誰?那麼才華橫溢,真是前途無量啊!”

  前途無量……的確,他的人生方向在一直朝前穩步發展,不應該為了她而停留下來,或是延誤進程。而他為她耽擱的時間,已經夠久了。

  那麼,就到此為止吧。放他走,放他輕輕鬆松毫無負擔地走。

  謝語清推開宿舍房門走進去,幾個室友上自習去了還沒回來,她找出一隻高腳玻璃杯,把花束插好,然後打開電腦上網搜索。

  很久了,原來她認識季悠然,不知不覺就已經有了半年,而這束花,可以說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份實體禮物。會不會……也是最後一份?

  網址打開,紅色花體字顯示著一句話——“蝴蝶蘭,花語: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嗎?她之所以要花,的確是帶了幾分試探的意味,可這樣的結果,原來、畢竟、終歸、還是……與愛無關啊……

  那麼……季大哥,也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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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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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新一季芳草萋萋

  上午兩堂課結束,回到宿舍稍作休整的謝語清正打算去醫院時,電話響了。

  蔣藍順手一接,回頭說:“語清,你的電話。”頓一頓,捂著話筒小聲說:“是季悠然哦。”

  她的動作頓時猶豫下來,最後搖搖頭。

  蔣藍接到她目光中傳出的資訊,雖然奇怪,但還是很配合地做了掩瞞:“那個……不好意思啊,原來她出去了。嗯,剛出去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好的,我會告訴她的,再見。”

  掛上電話,蔣藍不禁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以後……凡是他的電話,都說不在吧。”她僵硬地轉身走出宿舍,感覺室友好奇的目光一直在背上流連不去。她知道這樣做很失禮,但就是無法克服,那麼親密的一個人,忽然間要疏遠,心裏真是很不好受啊。雖然一直知道自己是個彆扭的人,可這一次,卻開始厭惡起這種心態,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做得大方自然一些呢?   

  謝語清,你沒出息,真是沒出息啊……

  她背著背包走過湖邊,忽然看見前方餐廳處轉出兩個人,其中一個笑得眼睛都嵌入肉中的胖婦人不是別人,正是季悠然的媽媽唐圓圓,而她身邊那位——

  謝語清的心猛地抽悸了一下——楚嘉!怎麼會是她?

  只見楚嘉笑語盈盈地朝唐圓圓比手劃腳,而唐圓圓則是連連點頭,兩人似乎很熟稔。她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就在她驚訝時,唐圓圓一個扭頭看見了她,揮手大喊道:“呀!語清!這邊,這邊——”

  她只好走過去,尷尬地打招呼:“伯母,你怎麼會在這裏?”

  “唉,別說了!季洛那死小子不知道跑哪去了,我想找個人陪我參觀一下校園都不行,幸好有這位熱心的……”唐圓圓拍拍腦袋,問道,“那個,你說你叫什麼來著?瞧我這記性,剛告訴我我這會兒就給忘了!”

  楚嘉好脾氣地甜甜一笑,回答說:“我叫楚嘉,阿姨。”

  “哦對!楚嘉,這名字真不錯。”唐圓圓轉向謝語清,“楚嘉正在給我介紹你們學校呢,這就是哥哥設計的餐廳吧,為了這餐廳,他連年都沒回家過!”

  楚嘉說:“辛苦他一個,方便我們大家啊。季學長那麼本事,阿姨你應該感到驕傲才對,就別怪他了。”

  “哈!你幹嗎盡維護著我家哥哥?怎麼,就不許我說他半個不好嗎?”

  楚嘉的臉頓時紅了起來,“阿姨你在說什麼啊……季學長的才華是全校公認的啊,又不是我一個人這樣說……”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唐圓圓啊哈一聲,拍拍她的肩膀說:“好啦好啦,你也不用不意思,其實我啊,看得出來的!”

  “呃?”

  唐圓圓貼近她的耳朵說:“你喜歡我家哥哥是不是?”

  楚嘉差點沒跳起來,面紅耳赤地說:“阿阿姨,你你你…”

  “怕什麼啊,喜歡就勇敢承認嘛!不過我家哥哥木訥得很,恐怕你得主動點了,不管如何,阿姨支持你,加油哦!”

  楚嘉又驚又喜,卻又垂下頭說:“可是……他已經拒絕我了……”

  “什麼?我知道我家哥哥很笨,但沒想到他都笨到這程度了,居然拒絕這麼可愛的女孩子?”

  又是一個“可愛”!難道她形容每個女生都是用可愛一詞?射語清站在一旁聽著,不知怎的,覺得整個人都陷入一種浮躁狀態,那些個歡聲笑語在她聽來都說不出的刺耳,有那麼一瞬間,也真想什麼都不顧地轉身就走。就在這時,唐圓圓把話題轉到了也身上。

  “……話說回來,語清就跟我家哥哥相處得不錯,不如找她給點意見。語清,你覺得呢?”

  她為什麼要站在這裏聽這些八卦得一點營養都沒有的話?為什麼會覺得這些話很討厭?真想逃開……謝語清抿著唇角,低聲:“季大哥是個很溫柔的人。”

  “哈,他那哪是溫柔,是不好意思害羞。處女座的男孩子最難了,吹毛求疵,又有精神潔癖,對待感情謹慎小心,要想引起他們的注意,就非得主動些不可……你說你是什麼星座的?”

  “金牛。”

  唐圓圓歡喜道:“呀,天生絕配啊!再沒有比你們兩個星座更合適的了!有希望有希望,加油加油……”

  “真的可以嗎?可是……”楚嘉黯然地說,“他就要出國了。”

  “真是傻孩子,出國算什麼?又不是不回來了。而且大不了你也跟著一起去啊,在國外也彼此有個照應。我們的名言就是——美食誠可貴,旅遊價更高,若為愛情故,兩者皆可拋!為了愛情,努力到底,加油!”

  楚嘉被她逗笑,“阿姨你太誇張了啦!我覺得很不好意思。”

  “反正就這麼說定了,今天晚上一起吃飯。對了,語清你也來。”

  謝語清握緊了背包的帶子,再也聽不下去,開口說:“對不起,我有點事要先走,伯母你好好玩吧。再見。”也顧不得對方有何回應,轉身飛快地離開。

  心裏湧動翻滾著的思緒是什麼?為什麼她會覺得這樣不安?像是一直獨佔著漂亮布娃娃的小女孩,忽然間發現那個布娃娃要屬於另外一個人了,除了酸澀,還有憤怒,還有嫉妒!

  季大哥……是她的!是她的,是她的,她的!

  她咬緊下唇,越走越快,不經意間就撞上了一個人,“對不起!”連忙道歉,抬起頭來,卻是季悠然。

  季悠然扶穩她,‘剛才打電話到你宿舍你不在,這是要去醫院嗎?”

  “啊……是啊。”她怔怔地望著季悠然,第一次發覺到其實他的五官之端正絲毫不遜于他弟弟,只是比季洛更柔和些,氣質上也更沉穩儒雅些。原來他竟是這般出色……難怪楚嘉喜歡他。從前楚嘉送他圍巾時因為心裏下意識地認定季悠然會拒絕,所以沒怎麼在意,這麼久以來,他惟一一個比較親近的女性朋友就是她,她穩穩佔據著他的全部關心,然而現在,唐圓圓的出現就像是一劑催化劑,把某個事實再鮮明不過的挑明在了她的面前——季悠然,不是她的。哪怕他對她再好,在旁人眼中,他也不是屬於她的。

  這個事實讓她焦慮難安,並且若有所失。想當初還敢堂而皇之地當著眾人的面從夏梓彤手上把季洛搶過來,但這一次,卻連直視“季悠然和楚嘉將有可能發展成戀人”的勇氣都沒有了。

  一顆心飄啊飄的,溢滿苦澀。

  “怎麼了?臉色這麼差,是醫院那邊出什麼事了嗎?”

  她拼命搖頭。季悠然看見她這個樣子,更加擔心,抓緊她的手說:“那是怎麼了?告訴我好嗎?”

  “季、季大哥……”

  “我在。我在這裏。”他的嗓音溫柔得像在融化的巧克力。

  “我、我……”謝語清我了好幾聲,愣是說不出下面的話。怎麼辦?那句話一說出口,現有的模式將會被完全打破,面對茫然不定的未來,她忽然覺得很害怕。渴求的東西就近在眼前,可是卻有不祥的預感,似乎說出口後就會遭遇不幸。她為何會變得如此患得患失?!

  當初的勇敢呢?當初的自信呢?當初的任性驕傲為所欲為呢?為什麼看著季悠然琥珀色的眼睛,就通通不再了呢?是因為太在乎的緣故嗎?因為太在乎了,所以更害怕會失去。不說出來,起碼還可以維持現狀,說出來後,就有可能失去……會失去啊!

  她想起那束蝴蝶蘭,為什麼只是代表“祝你幸福”的蝴蝶蘭,而不是代表愛情的玫瑰?是不是……他並不喜歡她?誠然,同情和憐惜有時候並不足以構成愛情……

  謝語清閉起眼睛,抓住他的襯衫,像只撒嬌的貓咪一樣把臉埋進他懷中。他……是她的。這種氣息,這種溫暖,這種呵護,是她的啊,是她的!不要給別人,不能給別人,不甘給別人啊!

  仿佛洞穿了她的心事似的,季悠然沈默了,許久之後才輕輕歎了口氣,摸著她的頭髮說:“是不是媽媽和季洛讓你不安了?”

  她慢慢地搖了搖頭。

  “不要對我撒謊,你聽聽看,你的心跳得很快。這說明你在害怕,你很擔心一些事情。”

  她聽見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果然又急又亂。

  季悠然笑笑說:“我媽是雙子座的,天生喜歡捉弄人,與她相處你最好忘記她的年紀,當成同齡人看待好了。你這樣子慌亂,反而上了她的當。”

  “上……當?上什麼當?”她悶悶地抬起頭,不解地問。

  “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相信昨天晚上的見面是她和季洛故意串通了刻意安排的,所以,無論她做些什麼,你都別放在心上,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正解。對不起,我替我的家人道歉,她們讓你這樣不安。”

  “是這樣嗎?”她還是有點不明白。

  然而季悠然已轉移話題說:“先不談他們了。你是不是要去醫院?”

  謝語清這才想起正事來,驚道: “呀,是啊,葉希的手術馬上就要開始了!我想去等著,第一時間知道結果。”

  “我陪你去吧。”

  一個好字已到嘴邊了,卻又退縮,“不……不用了……”

  “我下午沒事。”

  “真的不用了,那個,伯母來了,你也應該多陪陪她的,畢竟快要出國了,兩三年都見不到了呢……你還是陪伯母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季悠然的目光閃爍著,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於是謝語清就更慌亂,連忙抓緊背包帶子說:“快一點鐘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再見,我回來給你打電話!”

  季悠然就那樣看著她匆匆跑掉。她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她的樣子明顯是在排斥他和逃避他,可是另一方面,又好像很依戀很不舍,肯定是媽媽和季洛跟她說了些什麼,也許他應該去提醒那兩個活寶不要玩得太過分。剛這麼想,就聽身後傳來媽媽的喊聲:‘哥哥,這邊,這邊!”

  轉過頭,赫然看見媽媽挽著楚嘉的手朝這邊興高采烈地朝這邊走來。原來如此,他明白了——

  季悠然不禁皺起眉頭,但當兩人走到他面前時,卻又恢復常態,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地說道: “媽媽,楚嘉,下午好。你們怎麼會在一起的?”

  “你還好意思說?我大老遠地跑來看你們,結果小的說沒空,大的也不理我。幸虧還有這麼可愛熱情的女孩子陪我四處逛逛,否則我真會給你們兩個不孝子氣死!”

  楚嘉微笑著補充說:“上午季洛來找我,拜託我陪阿姨參觀一下學校。”

  “那真是有勞你了。謝謝。”

  “不客氣,阿姨很健談,和她聊天好好玩的。我很高興呢。”

  “你們吃午飯了嗎?”

  “嗯,帶阿姨去看了你設計的那個餐廳,她還誇二樓的小炒菜做得好。”

  季悠然抬腕看表,說:“這樣啊,媽媽,我帶你下午去拜訪一下李教授好嗎?他現在在家,我們趕到那裏,應該差不多兩點。”

  楚嘉察言觀色,連忙說:“那好,我就先回去了,有什麼需要的話再找我吧。”

  唐圓圓的眼珠又骨碌碌地轉了一圈。

  季悠然淺笑著說:“好的,謝謝你。再見。”

  “阿姨再見,季學長再見。”楚嘉轉身走了,看得出,表情有一點點的失落。

  唐圓圓看著她的背影,搖頭歎道:“啊,你是什麼時候起變得和你弟弟一樣這麼會說謊的?”

  “媽媽,你在說什麼?”

  “少裝傻,別告訴我什麼下午帶我去拜訪李教授不是你一時間想出來的藉口,用意就是支走那個女孩。”

  季悠然笑著說: “媽媽真是明察秋毫。”

  唐圓圓瞪他一眼,撇嘴說: “真是不明白,這女孩有什麼不好的,又開朗樂觀又活潑大方,說起性格真是比謝語清好了一大截。我不是對謝語清有什麼意見,只是你不覺得那種女孩相處起來很累嗎?”

  季悠然沈默了一下,然後很平靜地問:“媽媽對語清的事情知道多少?”

  “你弟弟把他所知道的全部告訴我了,所以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孩,讓我的小兒子栽了不夠,連我一向最穩重可靠的大兒子也為之著迷。”唐圓圓環胸,不再嘻嘻哈哈,正色道,“坦白說,我對她不怎麼滿意。我感覺得出來,她的心沒有完全在你身上,你會等得很辛苦。”

  季悠然垂下眼睛,忽而,又笑了,“媽媽,從小到大,我和季洛之間,永遠不會讓你操心的孩子是我?”

  “那是當然,你那麼懂事,又孝順又聽話,有時候我還擔心你太老實了會吃虧,但後來我發覺自己看錯了,你甚至可以說比你弟弟更聰明,因為你懂得韜光養晦,並且會在最適合的時機裏脫穎而出,一鳴驚人……對了,為什麼問這個?”

  “媽媽不是已經說出我想要說的話了嗎?”季悠然仰首望向遠方的天空,陽光不夠燦爛,雲層漸有加厚的趨勢,看樣子會下雨,他深吸口氣,再悠悠地籲出去,緩緩說,“我最擅長的就是

  等待。為了某個成功的機會我可以等上很久,把所有條件準備充足,然後一擊而中。所以,等待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唐圓圓怔住,光影在季悠然身上勾勒出深邃鮮明的輪廓,她忽然發現,這個從小到大都沒讓她擔心過的大兒子其實早巳超出她的想像,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該如何得到,一步一步,有條不紊,信心十足。也就是說,她根本不需要為他擔心,甚至,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父母在孩子成長的道路上總是起著規導指引的作用,但顯然的,這個孩子,從小就不需要。他早已將自己的人生把握在手。

  於是她也就沒了用武之地。有這樣一個孩子雖然省心,但也失去了做父母的樂趣啊,唐圓圓悻悻地想,幸好還有個頑皮搗蛋的小兒子。她只好也歎了口氣說道:“既然這樣,那就隨便你吧。不過,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女孩身上究竟有哪一點那麼吸引你?處女座一向追求完美,但那個女孩卻滿是缺陷,所以媽媽真的很好奇耶。’

  季悠然不假思索地回答:“因為她讓我覺得心疼。從小到大,我都走得穩穩當當,因為太順,所以很少感覺到焦慮、擔憂、悲傷、痛苦等情緒,直到遇見她後,我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心痛成那個樣子,我所有的熱情都似乎是為她而存在的,只有碰到她才會進發出來。”他停下來,直視著唐圓圓,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媽媽,我喜歡她。”   

  唐圓圓扁扁嘴巴,手一攤說:“兒子喜歡人家我有什麼辦法阻撓?看樣子我也只能跟著你一起喜歡了。唉,只可惜了那個叫嘉嘉的女孩子啊……”

  季悠然揚起唇角,上前挽住母親的胳膊說:“媽媽也不用覺得遺憾,季洛的女朋友夏梓彤就是個又開朗又外向的女孩子,你可以見一見。”

  唐圓圓一聽頓時來了興致:“真的嗎真的嗎?有多開朗?漂亮嗎?那個死小子,居然半個字都沒跟我提過啊!你說她叫什麼來著?夏梓彤?名字不錯,什麼星座的……”

  季悠然微笑,如果此刻有人看見的話,肯定會覺得驚訝——原來一向溫文爾雅的季學長居然也會有笑得這麼“奸詐”的時候,活脫脫就是季洛的翻版嘛!

  而遠在寢室裏的季洛忽地打了個噴嚏,渾身感到一股寒意。有點不妙,好像被人算計了,為什麼會有這種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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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路上堵車的緣故,謝語清趕到醫院時,手術已經開始了。手術間外面的走廊上,王媽媽正坐在椅子上焦慮地等待,高陽在一旁相陪,而葉叔叔靠著牆在抽煙。她很快地掃視了一圈——媽媽不在。

  是為了避嫌,所以不來嗎?她有些忐忑地走過去,高陽抬頭看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雖算不上友好,但總算不再像以前那樣敵視。王媽媽看見她,開口說:“啊,語清你來了……”

  她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柔聲說:“沒事的,別擔心,葉希……一定會好起來的。”

  “嗯,我也這麼想。”王媽媽擦著眼睛說,“不管如何,感謝老天,找到了與他相配的骨髓,就有了一半的成功希望呢!”

  這時葉子新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走開幾步,幾分鐘後轉回身叫她:“語清,過來一下。”

  謝語清有些驚訝,但還是聽話地走了過去,葉子新將手機遞到她面前,低聲說:“你也說幾句吧。”

  她頓時明白,這個電話是媽媽打來的。她顫顫地接過來,喂了一聲,聽見線路那邊果然是媽媽略帶焦急的聲音:“清清,你在就好了。”

  她回望王媽媽一眼,又走遠幾步,小聲說:“媽媽,你不來嗎?”

  “我有點事走不開,你幫媽媽等著吧,有消息了第一時間通知我,就打這個號碼,我的手機不關。”

  “嗯,好。”她覺得有點欣慰,媽媽總算開始表露出一點關懷的樣子來了,她好高興看到這樣真實的、沒有冷漠偽裝的媽媽。

  譚若悠的聲音停了幾秒鐘,再響起時變得很低沉:“聽著清清,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手術失敗的話,你也要鎮定,要克制自己的情緒,不要露出什麼……”

  她的話還沒講完,謝語清已尖聲叫了起來:“不會的!手術一定會成功的,葉希一定會好起來的!他不會有事的!”

  刷刷刷,三道目光同時轉了過來,王媽媽和高陽都一副很困惑震驚的樣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連忙捂住嘴巴,背轉身子低聲說:“對不起……我知道了。”

  電話那端長長地歎了口氣,說:“那我就先掛了。”

  “嗯,再見媽媽。”

  “清清……”

  “什麼?”

  “你……吃飯了嗎?”

  她心中頓時一暖,媽媽在關心她,擔心她有沒有吃飯,原來,真的是和好了啊……“吃過了。”

  “好的,再見。”喀一聲,線路斷了。她轉身,將手機遞還給葉子新,葉子新望向她的目光裏,頗有深意,然而她卻沒有去理會那其中究竟代表了什麼意思,逕自走到另一把椅子旁坐了下去。

  手術間的紅燈亮得有些耀眼,而窗外的天空卻慢慢暗了下來,不久下起滴滴答答的小雨,最後雨勢漸大,敲在窗玻璃上,劈啪作響。

  她雙手交叉放在膝上,想起她十四歲時第一次見到葉希,十六歲時在一起,十七歲時分手,十八歲時再相遇……命運的安排總有其無可解釋的因果,這一段執迷的情感,走到今天,也漸將水落石出。

  葉希是她的哥哥,她一輩子都愛他。但他,也只能是她哥哥。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了,天命難違。

  然後她又想起了季洛,想想那時真的是太天真啊,因為從他身上找到葉希的影子,便飛蛾撲火般什麼都不顧地去愛了,其實她根本就不喜歡季洛那種類型的人,也不欣賞他的個性,幸好早早分手了,否則拖延下去,又會是場悲劇。

  再來就是季悠然,他又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駐紮進她的生命裏的?那一次問路?那一次陪伴她的哭?那一次雨中尋找?還是那一次酒後背行?她和季悠然之間……原來已經有了那麼多小故事,一個一個的場景組合起來,構築成無法磨滅的痕跡。

  她,是喜歡他的吧?

  與對葉希的迷戀不同,季悠然於她,是一種依戀、是一種歸宿,是一種細水長流的累積。

  謝語清的手慢慢握緊,一聲歎息就那樣不經意地溢出唇邊。而這時,手術室的指示燈滅了!

  她抬起頭,聽見急促忙亂的腳步聲,王媽媽在高陽的攙扶下第一時間奔向從裏面走出來的護士和醫生,然後葉叔叔也跟了過去,她看見醫生摘下口罩,嘴巴一張一合——

  聲音忽然間喧雜起來,她聽見雨肆意敲打著窗戶,聽見休息大廳那邊傳來的說話聲,護士的奔跑聲,喊叫聲,病房裏病人的申吟聲……

  那麼多那麼多的聲音彙集在一起,偏偏沒有聽見醫生說的那句話。

  他在說些什麼?他究竟說了些什麼?

  她像個木偶一樣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就那樣,看著王媽媽暈倒,看著高陽哭泣,看著葉叔叔失魂落魄慘白如紙的一張臉……

  詛咒,原來,依舊還是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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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9 09:51: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誰在跳慚愧的舞蹈

  下午拜訪過李教授後,季悠然帶著媽媽回校。因為有言在先,所以準備晚上叫上楚嘉和謝語清一起外出吃飯。

  打電話去謝語清寢室時,室友說她還沒回來。季悠然看看手錶,已經五點多,不知道手術做完了沒有,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見他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季洛便說:“你還是去醫院接語清吧。”

  “呃?”

  “我和老媽先去訂位子點菜,等你們來好了!”

  季悠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好吧。如果楚嘉問起幫我解釋一下。”

  “知道啦!”季洛不耐煩地趕他走。

  沒想到老哥前腳剛走,老媽後腳就湊過來詭異地笑著說:

  “對了,乖兒子,我發現我們還少叫了一個人耶!‘

  “誰啊?”

  “夏梓彤。”

  啪!季洛手裏的勺子頓時掉在了地上。幾秒鐘後,怒吼聲傳出窗戶,傳到樓下正在打傘的季悠然耳中——

  “天哪老哥,你都跟老媽說了些什麼啊?啊啊啊啊……”

  季悠然狡黠地一笑,裝做沒聽到,快步走進雨中。一路急行,到了校門口等了好久都沒攔到計程車,正在焦慮時,一輛小巴停在了站牌處。他連忙跑過去,雖然巴士是慢了點,但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將就。路上又遇到堵車,等他趕到醫院時,已是晚上七點。

  天全黑了,雨下得很大,醫院的感應門自動打開,濕漉漉的鞋子踩到地毯上,全是浮水印。他本不是個容易驚慌的人,卻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上次淩晨尋找謝語清時的感覺再度折回,像有誰在他心中燒開了水,不安的氣泡開始沸騰。

  他小跑著趕到諮詢台問:“對不起,請問2036病房的病人今天下午一點進行的骨髓移植手術完畢了嗎?”

  值班護土翻查了下記錄,回答道:“病人叫葉希是嗎?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那結果是?”

  “手術失敗,病人死亡。”興許是見多了生死,護士小姐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冰冷。

  季悠然的心沉了下去。他連忙上二樓,沖到2036病房前一把推開門,護士小姐正在更換床單,見他沖進來,嚇了一大跳。

  “對不起,請問這裏的病人……”

  “你是說那個B大的學生啊?可憐啊,雖然HLA的6個位點完全相合,但移植過程中卻產生了排斥反應,手術做到一半就死了。請問你是他什麼人?”

  季悠然急聲問:“那麼,他的家人們呢?”

  “他媽媽都哭得暈過去了,後來他爸爸帶著他媽媽先回去了,明天再來辦身後事什麼的。”這位護士就情感豐富得多,一邊說一邊直搖頭歎道, “真可惜,這麼年輕,這麼聰明,卻得這種可怕的病。找的雖然是最大牌的孫醫生,卻也救不了他啊……”

  “那麼請問,還有個女孩子呢?應該還有個女孩子跟他爸爸媽媽一起等在手術室外吧?”

  “你說那個長頭髮、長得很甜的女孩子啊?她也哭得眼睛都腫了,真可憐,聽說是他的女朋友。”

  “不是,我不是指她。我問的是另一個,短頭髮,個子高挑,有一雙很沉靜的黑眼睛的……”

  護士茫然地搖頭。他只好說了句謝謝後退出來。

  會去哪呢?葉希的手術居然失敗了!語清肯定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不知道她會不會做傻事……

  猛然間,她曾經喝醉了呢喃的那句話又鮮明地在耳邊響起:“媽媽,如果葉希死了……如果葉希死了,我、我我也不想活了……”

  他的心頓時一緊,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連忙跑到樓梯間,企圖在那找到她的身影,然而樓梯間空蕩蕩的,靜無一人。於是他又跑到休息大廳,跑遍醫院的每個角落,都沒有找到謝語清。她去哪了?去哪了?

  護士小姐對她沒印象,看來她不是跟葉希父母一起離開的,那麼她獨自一人,會去哪呢?

  腦海裏突然蹦出兩個字——蹦極!

  對了,她會不會像上次那樣,又去蹦極塔了?

  一念至此,再不遲疑,連忙沖出醫院找計程車。也許越是心急,事情就越是不順,先是等了半天才攔到一輛車,然後路上又再次碰到堵車,抵達蹦極塔那時,時針已指向八點半。

  蹦極塔處一片悲風淒雨,和他上次來找謝語清時的情形幾乎一模一樣。

  “語清!語清——聽到了嗎?請回應我一聲——”他一遍遍地喊著,找遍了每個角落,都沒發現她的存在。那頂遮陽傘依舊在風雨中搖曳,然而當初蜷縮在傘下的女孩卻沒有再次出現。

  難道她沒有來這裏?那她會去哪?

  雨傘因為太心急而落在了計程車上,他被雨水淋濕,衣服和鞋子都變得又濕又重,但心裏卻滾燙滾燙的,焦灼得快要炸開,反復問著一個問題——她去哪了?去哪了?

  搜尋了近一個小時後,季悠然終於放棄——她不在這裏。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往好的方面想:比如她已經回宿舍了,或者,她去找她媽媽了……總之,她沒有遭遇什麼意外。

  季悠然一身疲憊地回到學校,像只落湯雞一樣,渾身上下找不到一處乾燥的地方。他決定先把衣服換了,再去餐廳找媽媽和弟弟他們。走到房門前握住把手,正想取鑰匙時,門卻自動往裏開了。   

  他不禁一愕——難道媽媽他們出去時沒幫他鎖門嗎?真是粗心大意的兩個傢伙。

  推開門,點亮燈,房間裏靜悄悄的沒有聲音,但一種不安莫名地湧上心頭,他忽然意識到有點不對勁。

  可是定睛細看,還是他的房間:整潔的書桌,千淨的地面,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等等!床單掀開了一角,一半垂在床下,一半掛在床上。

  他一下子明白過來,呼吸窒了一窒。然後,雙手握緊,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床走過去,俯下身,探頭往床下看,果然——

  謝語清躲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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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完後我就會躲起來,有時候是躲床底下,有時候是躲衣櫥裏,不敢出去。”她曾經這樣對他說。

  而今,她再次躲到了床底下。是在等人救贖嗎?那下半句話就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來:“每次都是爸爸來找我,他很溫柔地叫我的名字,然後抱我出去,背我下樓。”

  他輕聲喚道:“語清。”

  蜷縮在床下的謝語清像只受驚的小貓一樣抖了一下,微微抬頭望著他,目光又是生疏又是戒備,充滿恐懼。

  他朝她伸出一隻手,輕聲說:“語清,出來好嗎?”

  她反而更往裏縮了些。

  “是季大哥啊,不認識我了嗎?出來好不好?”他的聲音壓柔了幾分。黑暗中,只看得見謝語清的一雙怯生生的眼睛。他心中一酸,忍住焦慮繼續誘哄,“別怕,外面沒有人打你,你很安全的,出來吧。”

  謝語清顫顫地伸出手,就在快觸及他的手時卻又縮了回去,

  季悠然頹然一歎,乾脆也伏到地上,正對著她,用最最柔和的聲音說:“語清,你怎麼了?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的,傷痛也總會過去的,你不能在床底下躲一輩子啊,對不對?來,把手給我,我帶你出去,相信我,我不會害你。”

  謝語清搖了搖頭,眼淚嘩嘩地流下來。

  季悠然無奈,從衣兜裏取出手帕,然而那手帕早已被雨水淋濕,他只好取了桌上的面紙遞到她面前,可是謝語清並不接,只是用手捂住自己的臉,不住地哽咽和顫抖。

  “語清,開口說話好嗎?求你了……”怎麼辦?此刻的她就像他第一次見到時的那樣,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封閉起來,拒絕任何人靠近,甚至情況比以前更加糟糕。不能讓她這樣下去!否則她就毀了!

  季悠然手臂一長,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她開始掙扎、捶打、最後甚至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但他沒有放棄,最後還是將她從床底下拖了出來。

  乍見到燈光,謝語清整個人一震,鬆開了牙齒,季悠然雙手抱住她,緊緊地抱住她,像抱著即將失去的珍寶一樣,急聲說:“聽著語清,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但是,你不可以自暴自棄,絕對不可以!你在聽我說話嗎?好好地、認真地聽我一次,一定要堅強,要振作!死去的人已經死了,但活著人還要活下去,你聽見了嗎?”他拼命地想搖醒她,結果卻搖出了更多的眼淚。

  謝語清發出不成音的申吟聲,猶如暴風雨中的落葉,除了哆嗦,還是哆嗦。

  她什麼也聽不進去——意識到這一點.季悠然更加著急,捧著她的臉,直視著她的眼睛,強迫她看自己,然而,她的瞳孔是渙散的,沒有焦距。

  “語清!語清!不要這樣,求你,不要這樣……”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竟是如此地無能為力,理智、機智都在這一刻崩潰解體,他抱著那個顫抖的身軀,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在一片紊亂中,他選擇了一個最不可思議的方法——

  他開始吻她。

  額頭、眼睛、鼻子、嘴唇、臉頰,她臉上的每一處,都冰涼冰涼,毫無生氣,而他便用自己的嘴唇去一遍遍地親吻,視線模糊了,有溫熱的液體流下來,把兩個人的臉龐都濡濕。

  二十三年來,第一次,哭在人前。

  “告訴季大哥,哪里痛?很痛嗎?語清,告訴季大哥,是不是很痛?”他將她拉入懷中,親吻她的頭髮,失聲而泣。在這一刻,誰能說,他們兩個裏誰比誰更痛苦一些?

  “沒事了,痛會過去的,有季大哥陪你,季大哥陪著你呢,你不是孤單的一個人……所以,說話好嗎?隨便說什麼,我想聽你說話……”

  謝語清抬起濕得粘在一起的睫毛,眼睛因為盈滿水氣的緣故看起來格外哀傷,季悠然覺得更加痛楚,像有人拿了把剪刀,正在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絞著他的心臟。

  “語清!”

  “季、季……”謝語清死命地抓著他的衣服,“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季大哥……”

  終於說話了……心中一塊巨石直至此刻終得落下,季悠然松

  了口氣,伸手抹額,摸到一手冷汗。

  “季大哥……葉、葉、希、他……”她呢喃著泣不成聲的單字,拼命地想說話,卻說不成連貫的句子。

  季悠然撫著她的頭髮說:“我已經知道了。對不起,語清對不起,那個時候,沒能陪在你身邊,讓你獨自一人聽到那樣的噩耗,面對那樣的不幸。”

  “葉希……哥、哥……哥哥啊……”謝語清反抱住他,開始嚎啕大哭。真的是嚎啕大哭,就像是想把整顆心都哭出來,把整個身體都哭垮一樣,哭得自殘而沒有節制。

  季悠然一手抱著她,一手輕拍她的背,很溫柔很溫柔地說:

  “哭吧,哭出來就舒服了。季大哥會在這裏,一直陪著你的……”

  夜晚十點,研究生樓裏就一直充斥著悲痛欲絕的哭泣聲,持續了大概有一個小時左右,才漸漸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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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記得自己那天晚上是怎麼哭著睡過去的,等她醒過來時,入眼處一片雪白,已在校醫院的病房裏。

  身穿白大褂的李訊正在床邊往病歷卡上記什麼,見她醒了,轉過身來微笑說:“醒了?覺得好點了嗎?”

  她默默地看著天花板,並不答話。

  李訊撓頭說:“算了,看樣子你不想跟我說話,那我還是去把悠然找來吧。你這回可真把他折騰慘了,他抱著你來這時,身上的衣服還都是濕的,現在正發燒躺在隔壁的病房裏呢。”

  他開門出去,大概五分鐘左右,病房的門再度被推開,季悠然走了進來。

  他的臉色看起來也不太好,但還是對她露出最溫和的笑容說:“睡了整整十六個小時,餓不餓?想吃點什麼嗎?”

  她怔怔地望著他,然後好像慢慢地認出了他,遲疑地說:“你是……乾爹?”

  季悠然一愕,走上前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這是怎麼回事?

  謝語清環顧四周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裏?乾爹,我生病了嗎?為什麼會躺在這裏啊?”

  季悠然頓時慌了,連忙打開房門喊道:“李訊!李訊,你過來一下——”

  李訊匆匆趕來, “怎麼了?你為什麼一副見到鬼的樣子?”

  “她……”季悠然一把抓住謝語清的手說,“語清,你不要嚇我,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記得什麼?”她的表情很茫然。

  “關於葉希……”說了四個字,欲言又止。謝語清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迷惑道: “葉希……葉希是誰?”

  季悠然重重一震,看向李訊。

  李訊不明所以道:“怎麼回事?”

  “她好像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話未說完,謝語清已反駁道:“誰說我不記得了?我知道你是乾爹,我還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學醫的李訊嘛!”

  季悠然只好苦笑。

  李訊又開始撓頭說:“這樣吧,我去找老師來,幫她做個詳細的全身檢查,看看究竟是哪出了問題。”

  “好。”季悠然回首看了謝語清一眼,她微側著腦袋,茫然的樣子不像是出自偽裝,那麼,難道她真的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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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疑惑在第二天,得到了醫學上的解答。

  為謝語清診治的方醫生說:“醫學上稱這種情況為階段性或選擇性失憶,是由身體不堪心理重荷而產生的一種自我保護,因為回憶太痛苦,所以某一部分的記憶區就自動封閉,將一段時間的生活經歷完全遺忘。”

  “那麼,以後還會想起來嗎?”

  “這個說不準,也許會,也許不會。”方醫生笑笑說,“其實從心理健康的角度來說,這其實是種好現象,起碼,病人現在不必再打鎮定劑了,她已經可以恢復平靜。”

  季悠然沈默,然後起身,“謝謝你,方老師。”走出辦公室,靠到牆上長長地歎了口氣。忘記了?是幸運嗎?總覺得太過巧合。不管如何,即使只是出自偽裝,既然語清不肯再正視葉希死亡的事實,那麼他也就假裝不知吧。

  他伸手揉揉臉龐,將情緒調整到最佳狀態,然後走向謝語清的病房。謝語清睡著了,睡姿很安詳,素淨的臉龐上找不出半點陰影,也許對她來說,失憶真的是最仁慈的結局。

  他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剛想離開,房門就自外而開,一人匆匆走進來。

  “譚女士是嗎?”他連忙迎上前。

  來人正是謝語清的媽媽譚若悠,只見她神色憔悴地點點頭,啞著嗓子說:“就是你打電話給我的吧?清清怎麼樣了?”

  “她已經沒事了,不過,醫生說她得了階段性失憶。”

  “失憶?”譚若悠驚訝。

  季悠然看了熟睡中的謝語清一眼,壓低聲音說:“嗯,關於……葉希的事情,她全都忘了。”

  不出意料的,他在譚若悠臉上看見了跟自己昨天同樣的表情,不僅震驚,而且慌亂。她快步走到床邊握住女兒的一隻手,輕喚道:“清清!清清,是媽媽。”

  謝語清被弄醒,迷迷濛濛地睜開眼睛,“媽媽?”

  “清清,你還認得媽媽嗎?”

  謝語清“哈”的一聲笑起來, “那當然了,你是媽媽嘛,我怎麼可能忘記呢!”她笑得那麼歡愉,譚若悠反而整個人一怔。

  ‘清清,你……真的忘了葉希嗎?”

  謝語清擰起眉毛不高興地說: “葉希葉希,為什麼你們都問我記不記得他,他是誰?對我來說很重要嗎?”

  譚若悠踉蹌後退了兩步,驚慌失措地看向季悠然,季悠然對她點個頭,打開門走出去,她連忙跟到門外,確信女兒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後,才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醫生說是因為她接受不了葉希死亡的打擊,所以大腦自動選擇失去這部分的記憶。”

  譚若悠捂住胸口。臉色慘白,最後伸手扶住了牆壁。

  季悠然關切地問道:“伯母你怎麼了?沒事吧?”

  譚若悠搖搖頭,但表情卻更加痛苦,沉聲說:“是我害的……是我害了清清……還有葉希……”

  “伯母你已經盡力了。”為什麼只有悲劇發生後,人們才會開始自我譴責和檢討?季悠然嘴上雖然在安慰,心裏卻在歎息。然而,看見那樣失魂落魄的譚若悠,他的善良使他說不出任何責備的話。

  譚若悠捂著臉搖頭說:“是我,都是我的錯……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聲音到最後已漸近哽咽。這時電梯的門丁冬一聲開了,葉子新從裏面走出來,兩人一撞面,彼此都是一怔。

  季悠然有點尷尬地說:“那個……不好意思,是我打電話通知他來的。”

  譚若悠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她不是笨蛋,看到這種情況就知道這個男孩子知道他們家的事情,看來他和語清的關係非同尋常。

  季悠然又說:“對不起,我有點事先走一步,一個小時後再回來,語清這邊就麻煩你們先照顧一下了。”說完點個頭,善解人意地離開,把空間留給二人獨處。

  譚若悠望著葉子新,許久後才問道:“王離那邊……怎麼樣了?”   

  “媽媽他們都從家那邊趕來了,現在正在安慰她。她很傷心。”

  “她真是個好女人。”

  “是啊。”

  話題至此冷場,又是好一陣子沈默。

  然後葉子新問:“小清怎麼樣了?”

  “說是失憶了,不再記得葉希。”

  話題再度冷場。

  譚若悠最後歎了口氣,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很慎重地說:“子新,我們……分手吧”

  葉子新慘笑,“分手嗎?在二十年後?”

  “已經二十年了嗎?”譚若悠望向窗外,眼睛濕潤起來,“二十年了,原來我們已經錯了二十年。”

  葉子新沒有說話,並肩站在她身旁,也望向窗外。窗外,四月的陽光明豔得像是曾經的蔥榮歲月。彼時,他們也曾那麼那麼年輕過。

  “子新,我這一輩子,只愛過你一個人,但是,這麼持久的一份愛情,說出口時,卻不能給我帶來驕傲。”譚若悠淒笑著,眼淚滑過臉龐,滴到衣服上,“夠了,子新,夠了。希兒死了,清清又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這都是老天在懲罰我,懲罰我因一己私欲造下罪孽!”

  “若悠……”

  “回想當年真是任性,把幸福隨意拋棄,後來想追回來時,已經沒機會了。可我偏不甘心,寧可背負第三者的罪名也要繼續和你糾纏不清,貪戀一刻溫存時間也好,像吸毒一樣,明知道不對,但就是戒不掉。然後我想,無所謂了,就這樣吧,一輩子這麼偷情下去也可以吧?道德淪落起來真是很容易啊,對不對?”

  譚若悠自嘲,自嘲中一種悲哀濃濃。

  葉子新沉聲說:“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現在再追究誰對誰錯沒有意義,夠了,讓錯誤停止在這裏吧!”譚若悠說完轉身就走,葉子新叫了她一聲,但她沒有停下腳步。

  高跟鞋在走廊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一下一下,像敲在人心上的釘子,決裂於無痕。

  有風從窗戶裏吹進來,葉子新望著譚若悠離去的背影,恍恍然間,似乎他的青春歲月也隨她一同離去。二十年了……這麼多年。

  他垂下頭,又在窗邊站了很久很久,然後推開病房的門走進去,謝語清已經睡著了。他坐到床邊,凝視著她的睡臉,有幾縷發散落到額前,他幫她撥開,然後輕輕地、慢慢地說:“小清,其實你一直很恨我對不對?”

  謝語清翻了個身,呢喃著繼續睡。

  “雖然你沒有說,但我知道,你是恨我的。是啊,我是個懦弱的男人,我既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爸爸,我對不起我妻子也對不起你媽媽,更對不起你和葉希……這二十年來,我每天都在道德的譴責中度過,無數次想放棄,但最終還是捨不得。也許真的是得不到的東西永遠最有魅力,失去的東西才知道應該珍惜,你媽媽對我來說,二十年裏,一直是我生命中最大最美好的一個誘惑,面對她時,我完全沒有能力抵抗,只能沉淪。”葉子新輕輕握住她的一隻手,貼到自己的臉上,低聲說,“因果迴圈果然報應不爽,如果我知道你和葉希……如果我知道你們會……那麼痛苦,我說什麼也不會放任自己做出那麼可恥的事情來!對不起,小清,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

  謝語清背對著他,睫毛顫了幾下,聽見那個男人埋頭痛哭的聲音。

  葉子新從包包裏取出一本筆記本,放到她的枕頭邊,說道:“這個……是葉希的日記,是昨天去葉希宿舍收拾東西時找到的。對不起,我看了他的日記,這才知道原來你們兩個之間,發生過那樣的事情……”

  謝語清的呼吸停住了,她緊閉著眼睛不敢動,但眼淚還是克制不住地流出來,越流越急,感覺臉上都是濕濕的一片。

  幸好,沉浸在痛苦中的葉子新沒留意到她的變化,只是一味地自責和內疚,最後急促的手機聲響起,似乎是他的家人催促他快點回去。他站起來,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後,才轉身離開。

  房門輕輕地合上,謝語清睜開眼睛,看見一室的陽光,如同十七歲那年夏天的操場,白茫茫的,如雪一般潔白。

  陽光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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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9 09:52: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一切都已成輕擲

  木制的封面上,繪了一輛單車,車旁芳草萋萋。看見這樣一本筆記本,謝語清的手指開始發抖,她想起了家裏的那張照片,她坐在樹下,葉希躺在她的膝上,旁邊也有這麼一輛單車,那記憶,既甜蜜,又酸楚。

  她咬緊下唇,顫顫地翻到第一頁,熟悉的字體跳入眼簾,葉希的字非常俊挺雋秀,每一豎都寫得筆直,但橫就略帶囂張地向上斜飛,一如他的性格。

  扉頁上只寫了四個字:“已成輕擲”,看墨水的痕跡,似乎是後來新加上去的。

  她翻到第二頁。

  “我喜歡的女孩,很遲鈍,有一雙麋鹿般純淨的眼睛,總是怯生生地從睫毛下偷看人,揭穿她的心事時,她總是紅著臉不肯承認……”

  寫的是她啊,十六歲以前的她,暗戀著葉希的她,如同許多平凡的女孩兒一樣,溫順善良,不懂反抗,對於情感,也懵懂無知。雖然很痛苦,但不得不承認,這場初戀使她迅速成長,感覺一夕間脫離了少女時代,開始接觸到世界的殘酷和現實。

  接下去的幾頁都記載了一些發生在他們之間的趣事,然後第十三頁上,寫了三個字:“分手了。”

  很淩亂的三個字,並且往後的幾十頁裏,都是空白。

  不知道葉希當初在寫那三個字時是什麼感覺,不知道當他把這本日記帶到B大時是什麼感覺,原來痛苦的不僅僅只是她一個。雖然在高三那段歲月裏她感到了莫大的痛苦和無助,但是顯然的,他也並不比她好受多少。

  再有字時,日期已顯示是8月份的了。

  “軍訓,揮汗如雨,這個城市的空氣太乾燥。在烈日下看著自己的影子時我忽然會想起,那天我也是踩著這樣的影子一步一步地走回教室。現在回想起來真覺得不可思議,我居然能支撐著那個軀殼走那麼長一段路,上六十多級臺階。夏天的陽光真讓人討厭。”

  眼淚滴到了紙張上,暈圈慢慢擴展開,她連忙用袖子去擦,結果鋼筆字就化開了,漾成藍藍的一片, “葉希……葉希……”她哭出來,無論為相同的理由哭泣過多少次,但每一次都感覺是那樣的痛不欲生。

  她對季大哥撒了謊,她對所有人都撒了謊,她儘量表現出自己已經不再記得葉希,可是葉希依然藏在她最深最深的心裏,無論是誰都揮抹不去。

  “9月,新學期開始了。和媽媽通電話中,得知她也來了B城。我掛上電話,走到操場的雙杠上坐著,這個城市從今天起會有她的呼吸——吹過她衣角的風,也會拂過我;我這裏下雨的時候,她的窗戶也會被打濕;也許還能夠去她停留過的地方走走,碰觸她曾經碰觸過的欄杆。只是這樣……就夠了吧?”

  翻過去,那一頁的背後寫著:“天知道我何其怨恨這樣的結局。”用的雖然是句號,但字卻寫得很用力,每一劃都似乎要破紙飛去。

  一字一句,灼傷了她的眼睛。還有什麼比這更殘忍?在葉希死後,讓她看見他的真心。這樣的話語啊!為什麼要讓她看見這樣的話語?它根本就是摧心裂肺的悲痛,將她整個生命從此埋葬,並且每想起一次,就疼痛一次,如附骨之蛆,再難逃脫!

  肯定是老天懲罰她,懲罰她變了心,在最後的日子裏,她的注意力越來越多地分給季悠然,所以葉希失望地走掉了,徹徹底底走掉了。

  她合上日記,不敢再看下去,然後一把掀開被子跳下床,光著腳踩在水磨石地板上,一股子涼意穿透腳心,胡亂套上鞋子,也顧不得穿襪子就打開門沖出去,????沖下樓梯,穿過大廳,就在大廳門口,碰上季悠然。

  他吃驚地問:“你去哪?語清。”

  她不答話,只是一個勁地往外跑,沒有目標沒有方向,只感覺到身後有恐怖的東西在追趕她,只能不停奔跑,如身墜夢境。

  季悠然起先還是跟著她跑,最後見她神色不對勁,只好拉住她道:“你怎麼了?語清,發生什麼事了?”

  謝語清緊緊抓著手裏的日記,那本子在她手上,沉得幾乎拿不住。

  季悠然仔細觀察她的表情,柔聲說:“見過媽媽和葉叔叔了?”

  她咬著下唇一言不發。

  季悠然見她頭髮淩亂,剛想幫她抿齊,她卻明顯一躲,似乎是討厭他的碰觸。他的手頓時尷尬地僵在了半空中,半響後,收回來緩緩說:“你沒有失憶,對吧?”

  謝語清沈默。

  季悠然籲氣,“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偽裝到底?”

  謝語清的睫毛在顫動,把那本日記抱在胸口,還是不說話。

  “是他們對你說了些什麼嗎?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他耐心的詢問卻換來她的忍無可忍,尖聲喊道:“請不要管我好嗎?!”

  季悠然整個人一震。

  “不要再管我了!我只想一個人待著,我什麼都不想說,什麼人也不想見。你這樣每天每天跟在我身邊叫我這樣做叫我那樣做,你不覺得累啊?人生是我自己的,讓我愛幹嗎就幹嗎不行嗎?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很有壓力?我都覺得自己快透不過氣來了!”她說得又快又急,長時間的壓抑,至此刻終於完全進發,且帶著十足的遷怒與不可理喻。

  季悠然一把扣住她的肩膀,以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說:“語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在說什麼你聽不懂嗎?”她掙脫開他的手,一字一字說,“請、你、不、要、再、管、我了!”

  季悠然怔住。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從謝語清口中,聽到這句話。仿佛一把匕首,’嗖”的一聲刺進他的心臟,除了劇痛,還有猝不及防的惶恐。然而——依舊沒有辦法拋下這個樣子的她。

  他知道她是因為受到某種刺激而如此偏激、遷怒於他,他知道當她清醒時會為今天說過這樣的話而感到後悔,而他,怎麼忍心造成她的愧疚和負擔?

  “語清,不要這樣。”他再次試圖用溫柔開解她的心結,緩和她的情緒,“我並不是想干涉你的人生,我只是覺得自己有義務要在你彷徨時拉你一把……”

  謝語清打斷他:“為什麼?為什麼有義務拉我一把?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你只不過是我前任男友的哥哥,是誰給你背上了那樣的義務?”

  “前任男友的……哥哥?只是這樣?”他的聲音一下子沉了下去。

  看到他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謝語清知道自己那句話傷到了他,然而此時此刻,她只想傷害他,並且不盡餘力地去傷害他,好像只要那麼做了,自己對葉希的愧疚就會少一點。於是她開始冷笑,說:“是啊,否則你以為呢?我們之間還有其他的關係嗎?”

  季悠然沈默了足足有一分鐘後,才喑啞著嗓子回答說:“是我表現得不夠,還是你任性地在逃避,不肯睜大眼睛去看,用心去體會?我喜歡你,謝語清,你聽著,我喜歡你。”

  謝語清睜大眼睛呆呆地看著他,突然發出一聲尖叫,捂著耳朵轉身就跑。可這一次,季悠然不再讓她逃脫,他一把抓住她,強迫她看向自己,繼續說:“難道這個理由還不夠?不夠解釋我為什麼會那麼在意你,一心一意地想讓你快樂起來?當看見你痛苦時,我比誰都更加難受,看見你開心,就比自己遇到好事了還高興。語清,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是這麼聰明的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緊緊地捂著耳朵,放任自己叫出口是心非的話語。扣在肩膀上的手,和她手裏的日記,一熱一冷形成鮮明的對比,她覺得自己掙扎在這種冷與熱的鬥爭之中,就快要窒息,“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你這麼好,肯定有更好的女孩子愛你的,比如楚嘉,她就很好啊,你媽媽也那麼喜歡她……為什麼要糾纏我?我、我、我已經不會再愛人了,我已經喪失了愛的能力了,難道你不知道嗎?”

  “這些話是要騙我,還是騙你自己?”季悠然頹然一歎,“語清,為什麼你非要把自己的人生和葉希捆綁在一起?沒錯,他是你的初戀,他的真實身份也讓你備受痛苦,但是,我要說的是——沒有那麼嚴重,事情並沒有嚴重到要讓你失去自己的地步!你要這樣自怨自憐到什麼時候?”

  “自怨自憐?你說我是在自怨自憐?”

  “難道不是?是誰當初信誓旦旦地說要迎頭趕上讓同學老師刮目相看的?是誰說要忘記過去一切從頭來過的,可你看看現在的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究竟要把自己折磨到什麼地步才肯甘休?謝語清,你清醒點好不好?”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聲色俱厲地叱責她,謝語清忽然覺得此刻的季悠然看起來好陌生,像完全變了另外一個人似的,根本不認識。

  “你……”她咬唇,顫聲道,“我不要你管!”

  “我沒有要管你,也從來沒想過管得了你。”季悠然的聲音低了下去,目光也變得說不出的悲傷,“我只是覺得非常……沮

  喪。我多麼希望能看見你快快樂樂地生活著,永遠面帶微笑,我不想看見你的眼淚,可是你卻永遠那麼哀傷。於是我懊惱自己的無能為力,為什麼用盡心機依舊不能讓你快樂起來,更懊惱你為何不盡能力讓自己快樂……”

  謝語清心中一悸,眼神頓時迷離起來。如果說葉希的日記已令她備受煎熬,此刻這樣的表白,於她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為什麼要對她說這樣的話,他又希望她能有怎樣的反應?思維和情緒都遠已超出她的控制範圍,她除了悸顫,什麼都做不了。

  季悠然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用很低很慢的聲音說:“我這樣在乎你,這樣在乎你,這樣的,在乎你……可你為什麼就不能快樂一些?”

  心中某根弦“?”的一聲斷了,謝語清只覺眼前的一切忽然間變成了空白,她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身體不停地往下墜落、墜落……然後,轟然觸陸,碎了一地。

  那種不安的感覺是什麼?為什麼會覺得那麼那麼害怕?這麼久以來,她不是一直都在潛意識裏期待季悠然把他們之間的關係挑明嗎?她不是一直渴望並享受著他的關心和寵愛嗎?那麼溫暖溫柔溫潤的一種力量,為什麼此刻鮮明地擺在她面前時,她卻感到極度的恐懼?

  在她和季悠然之間,有一道很深很深的溝,他渴望靠進,她卻邁不過去。那道溝的名字叫做葉希。

  一想起葉希,謝語清就清醒過來,日記本還在她手中,她的眼睛再度濕潤,哽咽著說:“我、我……我不要……”

  季悠然的臉色“刷”地變得慘白。

  “不要逼我……我不要!我不要……”她發出一聲尖叫,轉身瘋狂的跑掉。

  有風吹過,丁香花瓣悠悠揚揚地飄落下來,季悠然慢慢地抬起手接住一瓣,輕扯唇角笑了一笑,笑容裏三分嘲諷七分苦澀。最終,還是把心底裏的話說出來了啊……

  不應該說出來的。為什麼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去增加她的困擾和負擔?畢竟不能自控,在這暗潮洶湧的愛情面前。

  正失魂落魄間,一隻手輕輕自後拍了下他的肩膀,回頭,看見的是雙眉微鎖的季洛。

  “你……”他剛待發問,季洛已說道:“我都看見了。”

  是指看見了剛才他和語清的對峙嗎?季悠然唏噓一歎,攤了攤手故作輕鬆地說:“很失敗吧?”

  季洛沈默片刻,說:“你……沒跟她說嗎?”

  季悠然的目光閃爍了幾下,垂下眼睛說:“找不到適合的時機,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但是,無論如何,你下週一就要去英國了,這麼大的事情如果不事先對她講的話,不知道她到時候會怎麼想。你畢竟還是很在乎她的感覺的,不是嗎?”

  “正因為太在乎,所以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吧?”

  季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地說:“船到橋頭自然直。找個機會告訴她吧。”

  季悠然抬起頭,又有一架飛機從空中飛過,最近總是頻繁地看見飛機,難道冥冥中早在暗示離別是必然的?然而,這種情況下,他該怎麼說?又能怎麼說?

  謝語清啊……如何就這樣舍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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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傍晚,季悠然正在校園裏走時,迎面碰到了01級建築系的導師,他叫住他,問道:“悠然啊,向你打聽個事。”

  “藤老師請說。”

  “那個謝語清,已經連著請了兩星期的病假了。”藤教授邊說邊歎道,“唉,這孩子,那麼辛苦才轉系成功,結果就發生這樣的事,前陣子上課時也明顯注意力不集中,你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想的嗎?並不是說她不能請病假,但她本來就比別的同學晚了一學期,又曠那麼多課,怎麼跟得上來啊?而且她也沒什麼病,怎麼就非要住在醫院裏呢?”

  季悠然抿了抿唇角,然後說:“我正好要去看她,我幫您把話帶到吧。”

  “嗯,你也好好勸勸她,無論如何,書還是要念的,她最聽你的話了。”

  最聽他的話?季悠然心裏苦笑。他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對她來說很有影響力,但現在他已不做那樣的奢想。謝語清的心是堅硬的核,他不願讓她受傷,所以不敢用硬物去敲擊,只能用溫柔逐漸包繞,但那扇心扉總是在開了一條縫時立刻閉合。

  告別了藤教授後,他慢吞吞地走往校醫院,在行走的過程中把要說的話又翻來覆去地想了好幾遍,最後走到謝語清的病房外,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無人回應,他只得自行推門進去,看見謝語清躺靠在床上發呆。這些天來,無論他什麼時候來,她都在發呆,表情很空洞。

  季悠然走過去,拉了椅子在床邊坐下時,她也沒反應。

  “我這次來,只是想和你說兩件事。第一件,來的路上我碰見了你的班導藤教授,他希望你能儘快回去上課。”他停了一下,留意她的反應,她依舊雙目空洞地望著窗子,似乎根本沒有聽見他說的話。

  “語清,我知道你很任性,但是適可而止吧。因為對你心存愧疚,所以你媽媽只好妥協,讓你這樣一直待在醫院裏,可你根本沒有病,為什麼要住在這裏?難道你要在這裏住一輩子嗎?”

  謝語清動了一下,微微側過頭,季悠然心裏頓時緊張起來,她有在聽他的話,聽進去了嗎?誰知接下去,他聽見的卻是一句:“不要管我。”

  謝語清低眉斂目,聲音猶如夢囈:“你每次來都在說教,我聽得很煩。”

  季悠然本已動怒,但到最後還是忍了下去,淒然一笑道:“是嗎?很煩嗎?那我不說了。事實上——”事實上,也沒什麼機會可以說了。他的第二件事就是跟她告別,可是看見她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那話便跟堵在喉嚨裏似的,再也說不出去。

  罷了罷了,即使說了也不能改變什麼的話,那麼,不如不說。

  他站起身,輕輕地說:‘對不起,打攪了。”走到門邊,最後回望她一眼,她還是沒在看他。

  “再見。”

  房門“喀”的一聲合上,謝語清靜靜地望著窗產,原本淡漠的表情漸漸起了變化,她抓著被子,把頭埋進枕頭中,開始無聲地哭。她也不想這樣對待季悠然,可是除了這種方式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

  對葉希的罪惡感依舊存在,只要它一天不消失,她就一天沒辦法接受季悠然。她知道自己無可救藥,她知道自己彆扭得讓人討厭,也只有季悠然才會那麼縱容她,然而再這樣下去,他也會對她徹底失望死了心。一方面,她追求的就是那樣的效果,另一方面,卻因為想到季悠然將不再愛她而感到痛苦。她就沉浸在這樣的矛盾之中,恨不得就此死去。

  生命原來可以這般脆弱。

  手無意中碰到枕下的硬物,拿出來,是那本她沒看完,也不敢再看第二遍的日記本。她盯著那本日記很長一段時間,幾乎忍不住要伸手去翻了,卻又硬生生地停住。

  不,她不要看!這樣的痛苦已是難熬,再看下去情況只會更加糟糕。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又開了。有那麼一?那她以為是季悠然去而複返,一顆心早在她的理智所能控制之前便雀躍了起來,無法言喻地感到快樂。然而,抬起頭,在看見來人的臉時,那些個五彩繽紛的氣泡就全都破碎掉了,難掩地失望。

  ‘很意外嗎?是我。”來人是季洛。

  謝語清不著痕跡地擦幹眼淚,轉頭不接話。

  季洛走到她面前,表情很淡,說的話也仿佛很隨意:“我剛看見我老哥離開,我知道他來看過你。”

  那又怎麼樣?他想說什麼?

  “我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還沒告訴你那件事情,對吧? ”

  什麼意思?她不禁抬眸,那件事情是什麼事情?

  季洛露出帶著幾分狡黠的笑容,慢悠悠地在床邊坐下說:“我想他肯定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不過你應該不會那麼健忘才對,難道你已經不記得了?我老哥要跟李教授一起去劍橋的事。”

  謝語清猛然一震——連日的種種打擊使她一味沉浸在葉希死了的悲傷當中,根本忘記了還有那麼一件事情!季悠然要走了嗎?這個念頭一經跳出,整個人就如同剛還在懸崖上吊掛著,但突然間又被拋入了波濤洶湧的大海之中,無可避免地顫抖起來。

  季洛將她的一切都盡收眼底,目光明亮了幾分,“明天下午,兩點四十的飛機,畢竟這麼多天的交情,去不去送機,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這句話後他就站起來準備離開。

  謝語清突然咬牙說:“我不會去的!”

  季洛聳聳肩,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反正消息我是通知到了,去不去隨便你。”他打開門,回頭眨著眼睛露齒一笑說,“不打攪你養病了,請繼續。”

  他的話分明充滿嘲諷的味道,但聽在謝語清耳中,卻覺得說不出的辛酸。季悠然真的要走了嗎?明天就要走了嗎?那麼快!不……不對,不快了,早就知道他要走的不是嗎?只是私心裏一直很美好地以為他會陪在自己身邊,一直一直那麼陪著,無論什麼時候,無論遇到怎樣的境地,只要她一轉身,一回眸,就能看見他那溫暖的微笑。瞧她多任性,多自私,把那麼寶貴的相處時間以最最不堪的方式揮霍掉了……

  鬧得這麼不愉快啊……連分別,都分別得這麼充滿遺憾啊……

  “季大哥……”她哭出來,捂住自己的臉,痛苦得連坐都坐不住,“我該怎麼辦?你教教我,我該怎麼辦……”

  他於她,一直是最安靜舒適的港灣,最明亮溫暖的燈塔,如果失去他,她以後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子?然而,為什麼到這種時候了,還是做不到去挽救些什麼?是因為葉希嗎?因為葉希就像枷鎖緊緊套牢了她,她只能看著自己被孤獨地綁在那個柱子上,離所有的人都越來越遙遠。

  詛咒……畢竟是一場詛咒啊!

  明天,下午,兩點四十。

  不,她不去。她不去……

  謝語清狠狠咬住下唇,咬到流出血來,然後她從枕頭下抽出那本日記,沉聲道:“好啊,既然要我沉淪,那就徹底點好了,帶我去地獄吧,葉希,帶我徹底沉淪到地獄裏去!”

  這一次,不再遲疑,她翻開了日記本。

  十一月,校醫院的那一次相遇,葉希寫:“再度相逢。無數次想過,如果真再見到時,會是怎樣的情形,但直到事情真實發生後,我才知道所有想像出來的感覺,根本不能被稱之為感覺。再見她的那一瞬間,仿佛天崩地裂。無法正視,也不肯相信,於是尋了個藉口自欺欺人,便以為自己依舊是怨恨她的。今生今世,是不是之前是為了等待這一面相逢,之後是為了懷念這一面相逢,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翻過去,那頁的背後寫著:“清清,你也許永遠不會知道,那一眼間,看在我心中,你之外的天地,再無顏色。”

  葉希……

  多好,她繼續掉下去了,這些話如催命符咒,拼命地拉著她往下墮落,然而這一次,她已不再害怕。就讓她墮落到底,永不超生吧。她不再掙扎了。

  謝語清一邊看一邊哭,漸漸的,哭變成了笑,笑變成了申吟。最後一頁,停在三月,寫於病榻之上。

  “如果此生還能有一個夢想,我希望真的能住進清清允諾了的那幢房子裏——雖然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與她一起同住。所以,清清,一定要為我設計那幢房子。”

  她的心像被鞭子狠抽了一記,當日的情形在腦海中浮現,她曾經那樣信誓旦旦地承諾啊,看看現在都變成什麼樣子了!她的手開始拼命地抖,足足花了五分鐘時間才把那頁翻過去,果然,後面也寫滿了字。

  “也許很久很久以後,我還會問你那句話:“你過得好不好?清清,你過得好不好?”你上次回答我:“不好,葉希,不好,我過得很糟糕,一直一直都很糟糕。”我希望下次再問時,能聽見你說:“很好,葉希,我最近都過得很好。”然後我也會

  笑一笑,對你說:“真巧,我最近也過得很好呢。”清清,要對自己好好的,要讓自己好好的。我要你幸福,一直一直很幸福。”

  時間:4月4日。

  葉希動手術的前一天。

  日記本從謝語清手中滑落,“啪”地掉到了地上。夕陽從窗外照進來,映著她的臉,明晃晃地閃著光,然後,漸漸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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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9 09:52: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只有幸福可以折回

  第二天,下午1點半時,季洛同夏梓彤一起來到校醫院。夏梓彤很不解地問:“為什麼來這裏?是要看謝語清嗎?”

  “只是散步而已。”季洛勾著唇角笑,看在夏梓彤眼中,根本就是標準式的狐狸笑容。季洛買了兩聽飲料,拉著她在草坪上的長椅上坐下,可惜天色不好,陰陰的,曬不到太陽。

  “那現在為什麼坐在這裏?”

  “看風景。”季洛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地說,“過會兒還會有一場好戲看,錯過就可惜了。”

  遠遠的二樓某病房裏,葉希的日記放在床頭小幾上,攤在寫著字的最後一頁,而謝語清就那樣躺在床上靜靜地望著牆上的大鍾,看著秒針一格一格走過去。

  二點四十分,扣除提前五十分鐘的登機時間,扣除路上所花費的時間,也就是說,她必須在一點半前出發,才有可能趕得及去送機。然而,身體仿佛僵硬了一樣,躺在床上無法動彈,只能任由時間一點點地流淌過去。

  恍惚間,很多場景一一浮現——

  來Q大報導的第一天,她隨便找了一個正在畫畫的男生問:

  “請問,法學系的新生該去哪報到?”

  那男生抬起頭來,是那樣一張恬淡溫靜的臉。

  “跟我走吧。”他笑,笑得像春風。

  第二次相遇便是季洛將他介紹給她:“這是我哥哥季悠然,建築系的研究生。”

  他的眼中雖有驚詫,但依舊溫文地笑著說:“你好。”

  第三次相見,因為接到了高陽的示威電話而心情很差。也許她只是一時衝動,也許是下意識地覺得對方可靠,她第一時間裏選擇了讓他陪自己去蹦極,而不是找季洛相陪。

  她告訴他,愛情是門學問,她要修出完美學分。世事就是那麼奇妙,當時的他對她而言和個陌生人並無兩樣,她卻可以那麼坦然自若地告訴他自己的心事——她想好好談場戀愛,只是那樣而已。

  原來她對他早巳信任,遠在自己發覺之前。

  第四次相見,又是尷尬的局面,高陽的出現讓她備受折磨,哭在人前。而那個人,偏偏又是他。換做別的什麼人,她不敢肯定自己會不會還那樣無所顧忌地哭出來。

  那也是她第一次領略到那個男生的溫柔,他的體貼和細心非常巧妙地安撫了她的憂傷,絲毫不讓她覺得尷尬。如果說,之前的季悠然于她而言尚不具備什麼特別意義的話,那天起,因為他分享了她的眼淚,所以成了她的同盟者。

  第五次,暴雨之夜,她等在蹦極塔下,季洛和夏梓彤的舊情複燃給了她巨大的刺激,感覺自己被整個世界所拋棄。就在最無助最彷徨最痛苦的時候,是他第一個出現在她面前,他氣喘吁吁地脫下雨衣包住她,雨衣上甚至還殘留著他的體溫。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麼溫暖,像千萬隻極樂鳥在歌唱一般,融化了她本已寒徹到底的心扉。

  從此,這個叫季悠然的男孩子開始正式介入她的生活,成為她生命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有他相伴的日子,忽然間變得晴朗起來,她的人生開始有了目標,有了理想和對學業的熱誠。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沒有回家過年而為轉系努力打拼的冬天,真是最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她經常笑,笑得沒有困惑和陰影……

  謝語清雙手握緊成拳,將頭深深埋入被子裏,越想越是急噪,越想越是激動,那些往事就像石子一顆顆地扔進心湖中,泛起層層漣漪,顛簸得她整個人悸顫不寧。

  鐺鐺鐺鐺——牆上的鍾響了起來,時針指向兩點正。

  她死咬著下唇,去?不去?去嗎?不,不去……

  風從半開著的視窗吹進來,吹得日記本颯颯作響,她不禁扭頭,正好看見最後一頁上的文字:“……清清,要對自己好好的,要讓自己好好的。我要你幸福,一直一直很幸福。”

  幸福,簡簡單單兩個字,但要得到,多麼艱難。葉希啊,葉希……她該怎麼辦?

  依稀中,有人叫她:“清清……清清……”聲音縹緲,仿若來自天邊。

  她抬頭,竟然看見葉希遠遠地從窗外走了進來,站在她面前,對她微笑。他那麼美,至今為止,葉希仍是她見過最美的男孩子,尤其是現在,他全身都散發著月色般的光澤,秀雅如玉。

  “葉希!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她連忙上前抱住他,哭得

  不能自已。

  葉希溫柔地將她的眼淚拭去,手指輕巧得似乎碰觸不到她的肌膚。她怔怔地、一往情深地癡望著他,有好多好多話要說:“葉希,你回來好嗎?回來好不好?葉希,我要看著你慢慢變老,要一輩子那樣地看著你……”

  “傻瓜。”他捧起她的臉,目光裏寵溺無限,“我這個樣子不好嗎?永遠這麼年輕,這麼好看。”

  “可是……”

  “噓。”他伸出一根手指,抬頭說,“你看,這是什麼?”

  空中有花瓣一片片飄下來,鮮嫩的鵝黃色,襯著白衣的葉希,一切都仿佛回到十四歲那年。她想起來了,這是臘梅花。

  葉希緩緩說:“清清,你長大了。我們都不再是十四歲,也不再是十六歲了……人生的旅途那麼那麼漫長,你能不能替我繼續走下去?”

  “葉希?”

  “我已經不可能變老了,但是你還可以啊,現在,換我來那樣一輩子地看著你好不好?看著你住進那幢為我所設計的房子裏,看著你擁有我沒有擁有的幸福,這是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呢。”

  她拼命搖頭,哽咽說:“不,如果沒有你,我不會幸福的,永遠永遠不會再幸福了……”   .

  葉希的眼睛裏流露出很悲傷的情緒,那種悲傷看起來很熟悉,她忽然想起,曾經很多次從季悠然的眼中也看到過相同的情緒。這一刻,葉希的臉和季悠然的臉慢慢重疊在了一起。

  “清清,我不是你的幸福啊,你難道還看不清楚,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幸福?”

  “為什麼?為什麼不是?”

  “因為,我已經死了。”葉希絕望地看著她,一字一字說,“而一個死人,是不能給別人幸福的。”

  她重重一震,踉蹌後退了幾步,葉希站在那裏,周身縈繞著白霧,看起來又遙遠,又虛幻。是了,他是死了的,他已經死了……

  “清清。”葉希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神色凝重地說,“你看了我的日記,應該知道,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從頭到尾我只希望你能夠快樂,我的死亡也與你的變心沒有關係。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苛責自己,不讓自己幸福?你難道不知道,你這樣傷害的不僅僅是你自己,還有我啊,清清,你在傷我啊……”

  她艱難地發出聲音:“傷……你?”

  “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而你如此不快樂,我又怎麼快樂得起來?”葉希的眼中似有眼淚,整個人就變得更加模糊了,“所以,答應我,要快樂,一定要快樂。答應我……”

  “我……”

  “答應我!快!”話音剛落,他的人就飄遠了,她連忙急急地追上去,卻最後只抓到了他的一隻手,五指滑過,他從窗子裏飄了出去,只有聲音依舊停留在耳邊:“答應我……答應我……”

  謝語清猛地驚醒,房間還是原來的房間,窗戶還是那扇窗戶,窗簾不住地飄揚著,可哪里還有葉希的半點影子?原來是夢。

  只是一個夢,而已啊……

  她捂住臉,半響,轉頭看那本日記,日記還翻在最後一頁上,字字烙進她的心:“清清,要對自己好好的,要讓自己好好的。我要你幸福,一直一直很幸福。”

  牆上的鍾輕輕響了一聲,她抬起頭,時針已指向二點半。仿佛受了什麼刺激一樣,她突然跳下床,從抽屜裏取出錢包就往外面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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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邊的雲層壓得很厚,夏梓彤看著天空說:“還要繼續坐下去嗎?我們到底在等什麼好戲?”

  季洛的表情已完全沒有先前的輕鬆,顯得很煩躁也很迷惑,喃喃說:“見鬼!那個狠心的女人,竟真的不去送機啊!”

  “送機?送什麼機?”夏梓彤話音剛落,就見醫院大門處沖出一個人,身上還穿著白藍條紋的病服,短髮在耳後飛揚。

  季洛眼睛一亮,喜道:“果然還是出來了!”

  “你就是在等謝語清出來嗎?”夏梓彤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地看著謝語清飛一般從眼前跑過去,漸漸消失不見,奇怪地說,“還有,她這麼著急是要去哪?”

  季洛抿唇一笑,站起身說:“0K,好戲看到了,我們回去吧,看樣子快下雨了。”

  夏梓彤連忙追上前問道:“等等!什麼好戲啊,我怎麼沒看到?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說清楚呀……”

  遠遠的天邊,一道霹靂劃過,終於下起了豆大的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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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語清沖到校門處時,雨已經下大了,她伸手攔計程車,很幸運的,不到兩分鐘就攔到了一輛。上車後,還沒坐穩就急聲說:“去機場!快,快點!”

  司機非常詫異地看了她的衣服一眼,發動引擎出發。雨刷在車窗上單調地劃著,外面的世界,頓時為大雨所覆蓋。

  謝語清緊捏著手裏的皮夾,心裏像著了火似的開始燃燒,反復燙灼著一個名字:季悠然——季悠然——季悠然!

  她要見他!她一定要見他!至於見到以後該怎麼樣,她卻沒有想。

  但是,來得及嗎?她看車上的電子錶,已經顯示是14:35,來不及了!這裏到機場起碼要半個小時時間,她已經來不及了……眼淚頓時撲撲掉下來,看得一旁的司機擔心不已——這小姑娘的表情完全不對勁,身上還穿著醫院的那種病服,不會是什麼神經病醫院裏跑出來的吧?

  “司機先生,可以快點嗎?”

  “小姐,這已經是最快速度了。雨這麼大,再快可就危險了。”   

  “怎麼辦?來不及了!沒希望了,沒希望了……”她伸手抹淚,誰知越擦眼淚就越多,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司機慌了,“小姐,你可別哭啊!現在的飛機大多晚點,不一定趕不上的,還有希望呢。”

  “真的嗎?”

  “嗯,要看運氣。你趕幾點的飛機?”

  她仿佛看見一線曙光一樣,滿懷希望地問:“兩點四十,來得及嗎?”

  “不會吧?兩點四十的飛機你這會才出門?”司機的話換來她臉色一白,捏著皮夾的手也抓得更緊了。是啊,都是她不好,她明明有充裕的時間趕去送機的,卻偏偏要磨蹭到這個時候……她真是愚蠢,真是笨蛋,無可救藥的大傻瓜!

  那是季悠然啊,是對她來說最最重要的季悠然啊!為什麼她會拗執到這個地步,連去機場見他最後一面,道一聲珍重都不肯做呢?

  季悠然一定對她很失望吧?他一定很難過,她那樣對他,讓他帶著傷痕獨自遠走他鄉……而這一切都是她的錯,都是因為她的自私和愚蠢,彆扭和死心眼而造成的!

  雨刷在玻璃上劃得更急,外面水氣氤氳,所有的景物看上去都是暗青色的。她開始想起爸爸的書房,沒有陽光的日子裏,那書房就是暗青色的,她曾經長時間地站在那裏望著對面房子的窗戶,等待葉希的出現。

  而現在,她坐在計程車裏,趕去見生命中另一個留下烙印的男孩子,趕赴一場遲到之約。

  飛機啊,請等等她!她知道錯了,請給她一個機會,等等她!

  半個小時後,計程車順利抵達機場,付過車資後顧不得外面在下雨,謝語清就跑出去,一口氣沖進機場大廳。人頭攢動、過客匆匆的大廳裏,廣播裏正在播報一列列航班的班次、目的地和時間,她匆匆掃了一眼,搭自動扶梯上二樓,直奔諮詢台:“請問下午二點四十飛往倫敦的航班起飛了嗎?”

  服務小姐很異樣地看了她的衣服一眼,答道:“在二十分鐘前已經准點起飛了。”

  起飛了……三個字如鐘聲般重重撞進耳中,然後不停迴旋。

  “那麼請問那班飛機上有沒來的客人嗎?”

  小姐查詢了一下,回答:“全部上機了,沒有遺漏。”

  沒有遺漏……他果然已經上機了,自己果然還是沒有趕上,果然沒有趕上呢……

  謝語清失魂落魄地轉身,搭扶梯下樓。自動感應門左右移開,風夾雜著濕潤潤的水氣一起吹進來,劈劈啪啪,聲音脆得讓人心裏發慌。

  一輛計程車自然而然地開過來攬客,她遲疑了幾秒鐘,然後打開車門坐進去,久久不說話。

  司機問:“小姐,去哪?”

  她表情呆滯地望著前方,沒有回答。

  於是司機只好又問了一遍:“小姐,你到底要去哪啊?”

  “去哪?”她被驚醒,左右打量了一圈,該去哪呢?她該去哪呢?天地浩淼,為什麼此時此刻,她卻感覺自己找不到歸依之所? “去……去Q大。”

  司機瞥了她的衣服一眼,搭話說:“你是Q大的學生嗎?”

  “嗯……是啊。”

  “怎麼穿成這個樣子出來啊?”

  “我……我在生病。”

  “生病了還到機場來?送人,還是?”

  她僵了兩秒鐘,然後嗚哇一聲哭出來。司機有點司空見慣地安慰說:“唉,肯定是你一個很重要的人離開了吧?小姐,別難過啦,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沒有離別哪來的相聚啊?”

  很重要的人?她哭得更加厲害。

  “現在科技這麼發達,小姐要真捨不得他,還有很多方式可以聯繫的啊,電話啦,網路啦,攢夠了錢去他在的地方看看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嘛,別傷心啦。”

  她搖頭,不,不會再有聯繫了,她已經任性地斷送了兩人今後繼續交集的可能性。季悠然不會原諒她的,他不再要她了……

  司機安慰半天無效,只好乖乖地閉上嘴巴,把車開得飛快。

  一路靜默,只聽得見外面的雨聲,和車內少女的哭泣聲。最後計程車“嘎吱”一聲,在校門口停了下來,司機說:“小姐,到了。”

  她動作僵硬地打開車門走出去,司機吃了一驚,叫道:“小姐,外面在下雨哪!”她沒有聽見,就那樣直直地走進雨幕之中,衣服瞬間就被雨水淋濕,沉甸甸地貼在身體上,透心之涼。

  大概走了五分鐘左右後,前方出現三條叉路,往左是去女生宿舍樓,往右是去校附屬醫院,謝語清停下腳步呆呆地看了半天,然後朝中間那條路走去。

  五百米外,一幢比較古老的四層建築在大雨中格外黯淡,幾十扇窗子,點著燈光的卻連五扇都不到,而二樓,更是漆黑一片,靜悄悄的沒有人聲。

  這是研究生宿舍樓。季悠然住的地方。他的房間也是黑的,果然是已經不在了。

  謝語清走上臺階,走進樓裏,自動感應燈亮起,把她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她一步一步格外沉重地走上樓,來到季悠然的房間外,房門緊鎖著,原先門外牆上釘著的室主牌子也已撤去,等待下一個主人的來臨。

  她撫摩著略顯粗糙的門板,剛才一直掉個不停的眼淚到了這時反而沒有了,眼睛酸澀得厲害,想可見必定是一片紅腫。她抱膝貼著門坐到地上,感應燈滅了,四周一下子墜入黑暗。

  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她不但失去了爸爸,失去了葉希,失去了自己,也最終失去了季悠然。是活該吧?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沒有什麼可怨責的,只是……心裏實在太難受……

  季悠然,回來吧,回來好不好?我不想你走啊,我之前說的都不是真的!她在心中無聲地?喊,很想哭,卻再也哭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後,樓梯那邊的自動感應燈亮了,有腳步聲輕緩地傳來,一步一步地靠近。

  謝語清低垂著頭沒去留意,直到那腳步聲走到她面前,停下,一個聲音很驚訝地說:“語清?”

  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像平地一聲雷,“轟”地將她整個人震醒。她驀然抬頭,橘黃色的燈光下,竟然看見季悠然消瘦卻不失溫和的臉!

  這……這……這不是真的!這肯定是夢境,是幻覺,是她太過想念,所以造成了和之前出現葉希時—樣的幻覺!

  她怔怔地盯著他,大腦一度空白:

  “語清,你怎麼在這裏?還有,你淋雨了?衣服都是濕的。”他伸出手來,輕輕握住她的胳膊,扶她站起來。

  溫暖透過他的手掌傳遞到肌膚上!然後迅速反應給大腦知曉,謝語清幾乎不感相信自己的一切感觀。就在那時,因為一動不動地坐得太久,她雖然在他的幫助下站了起來,但雙腿立刻一軟,眼看就要跌到地上時,季悠然仍掉了另一隻手裏的袋子,一把抱住她。

  他的胸膛那麼溫暖,那麼真實地存在著,這是真的,這不是幻覺,不是想像,也不是夢境!

  “你……你……”她哆嗦著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你不早上飛機了嗎?”

  “上飛機?”季悠然一愕。

  “你沒走嗎?你真的沒有走?”謝語清摟緊他,將腦袋深深埋入他懷中哭了出來,“太好了,你沒有走!季大哥,你真的真的沒有走啊,我以為自己再也看不見你了,我以為你生我的氣再也不會見我了,我以為……我以為……我真的以為失去你了啊! ”

  季悠然微微皺眉,一邊安撫她一邊說:“誰告訴你我上飛機了的?”

  “季洛說你今天下午兩點四十的飛機,我趕到機場時,飛機已經起飛了,對不起……”

  “他說是今天?”季悠然的表情很古怪。

  “是,他昨天告訴我的。”

  季悠然哭笑不得地說:“你被騙了,語清。”

  “呃?什麼?”

  “我是明天的飛機,不是今天。我正準備今晚去跟你告別的呢。”他取出鑰匙打開門,果然,行李箱什麼的都還在裏面,床上的被褥什麼的也沒有收,完全不像已經走人的樣子。

  謝語清這才知道自己上了季洛的當。可惡的季洛,竟然讓她這一下午裏備受煎熬,嘗盡了焦慮、擔憂、惶恐、絕望等情緒!

  他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說錯時間的,好逼她看到自己的真心……真心……謝語清整個人一震,想到這裏,原先混沌的神志一下子清醒過來——難道,季洛的用意就是幫她看清楚自己的真實心理?讓她知道季悠然對她來說何其重要,然後在她已經絕望之時重新把一個機會擺到她面前,告訴她——其實一切還來得及?

  是這樣嗎?這樣的……用心良苦啊!

  季悠然把掉在外面地上的袋子取進來放到桌上,回頭,她還站在那發呆,便問道:“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我這就去你的宿舍給你拿幹衣服來換掉……”

  他剛要走,謝語清卻一把拉住他,然後緊緊抱住他。雖然這不是她第一次主動抱他,然而季悠然還是渾身一僵,心中感到了極大的震撼。他感覺得出來,這一次擁抱,與以往幾次都不一樣。

  以往不過是依賴、是渴望溫暖的一種本能反應,而這次,卻帶上了更多的不舍,失而復得的欣喜,和牢牢掌握不願再分離的信念。

  難道……難道……他不敢再想下去,害怕最後的事實與自己的願望相反,就必須承受更多的失望。

  然而,謝語清卻在這個時候開口說道:“對不起,季大哥,對不起。”

  “傻瓜,為什麼要道歉?”他的口吻還是一如既往地無奈和溫柔。

  謝語清抬起頭,凝視著他的眼睛,非常認真也非常慎重地說:“我為之前的任性向你道歉,對不起,季大哥,我傷害了你。”

  “沒有……”

  他剛說了兩個字,謝語清就搖頭說:“請不要打斷我,讓我把話說完。這些天來,我想了很多很多,也一度走了彎路,拒絕任何人的關心。你說得對,我的確是在自怨自憐,我放任自己沉入無邊黑暗,我放任自己那麼不快樂,那麼不幸福。我,是在自虐。”

  季悠然釋懷一笑,語清,他的謝語清終於想通了啊……

  “我看到了葉希的日記,他在手術前一晚還不忘祝我幸福,你們每個人都渴望我幸福,但我自己卻毫不愛惜自己,借著折磨自己來折磨愛我的你們,我真是個混蛋,對不對?”謝語清苦笑一聲,說,“你們那麼愛我,我何嘗不愛你們?你們希望我幸福,我又何嘗不希望你們幸福呢?而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如果我要想你們幸福,我就得先使自己幸福,因為,一個自身不幸的人,是不會給別人帶去幸福的。所以——”

  她頓了一頓,拉起季悠然的雙手,一字一字斬釘截鐵地說:“我會好好愛自己,然後讓好好的自己去愛你們,使你們也變得更加快樂和幸福。我不會再逃避了!季大哥,我——喜歡你。”

  日光燈映著脈脈相視的兩個人的眼睛,他的眼睛裏有寬慰,她的眼睛裏有決心。

  季悠然笑了,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低聲說:“我——很高興。語清,我很高興。”

  窗外的雨勢忽然間小了,開始鳴奏出纏綿的旋律。

  是啊,這個世上無所謂什麼不幸,如果你堅信自己幸福,那你就絕對可以得到幸福。

  幸福就在手中,在唇間,在愛人的眼睛裏。

  尾聲 我與你有約,約在春天裏

  週一,下午兩點,機場大廳。

  來送行的人分做兩批,一批是向李教授作別的,另一批不消說,自然是季洛和謝語清。

  季悠然拉著行李箱,回身說:“好了,就送到這裏吧。語清,你昨天淋了雨還在感冒呢,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謝語清搖搖頭說:“不,我要看著你上飛機。”

  季洛在一旁打趣說:“就是就是,告別的氣氛一定要醞釀足了才好玩,現在走還有什麼搞頭?”

  季悠然瞪了弟弟一眼,“你還好意思說?我還沒跟你追究呢,為什麼要騙她?為什麼把日期說早了一天?”

  季洛哇哇大叫道:“喂,老哥,你這麼說就太沒良心了吧?要不是我想了那麼一條妙計,你和語清能現在這樣其樂融融依依不捨地站在這裏告別嗎?”

  謝語清頓時臉上一紅,季洛見狀更是火上添油道:“好啦,我知道你們兩個要單獨告別,嫌我在這礙事,看我不順眼,早說嘛!我又不是那麼不識相的人,算了,過河拆橋這種事我見得多了,也不差你們這一樁。我先閃了,你們慢慢地惜別離吧!”說完在兩記殺人的目光中大笑著離場。

  季悠然望著他的背影,頗為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說:“真拿他沒有辦法……他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謝語清低垂著頭,小聲說:“其實……他也沒說錯啊,如果不是他,我現在肯定還把自己一個人關閉在醫院裏,看不見任何陽光呢。”

  季悠然心中一動,牽住她的手,帶她走向寬大的落地窗邊,與昨日的悲風淒雨完全不同的,今天外面陽光燦爛,空氣晴朗,四月,一年中最好的季節。

  “那你現在看見了嗎?”

  “看見了。”謝語清望著窗外,喃喃地說,“春天真美,所有顏色都鮮明得可愛。”

  蔚藍的天空,潔白的雲朵,黛青的遠山,嫩綠的草坪,春天真美,所有顏色都鮮明得這般可愛。

  季悠然囑咐說: “語清,要好好學習。”

  “嗯。”

  “逢年過節如果有時間,我會回來的。”

  “嗯。”

  “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擔心。”

  “嗯。”謝語清扭過頭,“除了這些,沒有其他要跟我說的話了嗎?”

  季悠然微微一笑,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低聲說:“有。要等我。”

  謝語清突然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嘴唇,呢喃著回答說:

  “嗯,好……”

  不再徘徊、不再畏懼、不再遲疑,從這一刻起,她要把握幸福,親手握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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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後,“明日杯”全國綠色生態住宅設計大賽頒獎典禮在帝都大酒店隆重舉行。令眾媒體最感興趣的是,這次大賽中個人賽組的金獎竟是被一個年僅21歲的在校女學生奪得,因此一大早的,記者們就在會場外焦慮等候,然而那位幸運兒卻遲遲未出現。

  最後,頒獎開始後,上臺領獎的竟是個五旬的老頭,自我介紹說是該位奪魁者的班導師,由於個人原因,她本人這次無法來參加這個頒獎典禮,所以由他代領云云,令得眾記者大為失望。

  而與此同時,依舊喧鬧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裏,一年輕女郎也在機場出口外焦急地等待。她身穿今春最流行的淡菊色休閒針織衫,和湖藍色及膝窄身裙,端莊中不失少女的活潑。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本該在頒獎典禮上出現卻放了眾人鴿子的謝語清。

  謝語清不停抬腕看表,明明應該半小時前就到了的啊,居然又晚點,可惡!就在這時,廣播裏傳出柔美的女音說:“從倫敦飛往國內的XXXX航班已經到達……”她頓時精神一震,做了幾個深呼吸,並從包裏掏出化妝鏡照了照,確信自己的外表儀容找不出任何缺點後才氣定神閑地等待對方的來臨。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六分鐘……足足過了一刻鍾後,熟悉的身影才出現在出口處,她連忙跳起來揮手,對方一抬頭也看見了她,微微一笑,推著行李走過來。

  謝語清撲上前,他順勢一把抱住她,轉了半個圈後輕輕放下,笑著說:“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是啊,我真的是‘久’等了,等了足足三年呢!還說什麼逢年過節會回來的,這三年裏你一次都沒回來過!”她的語氣充滿不滿。

  “對不起,對不起,沒想到過去後會那麼忙……”季悠然連忙道歉。

  謝語清哼了一聲,揚頭說:‘算啦,反正你雖然沒空來,我卻是有空過去看你的,以前老是你陪著我,後來換我去陪你,也很公平啊,我們兩個扯平了。”

  “我從上周就開始訂機票,生怕趕不上今天回來呢。”季悠然說到這裏,從隨身背包中取出一個盒子遞給她,“嗯,給你的禮物,祝賀你,我已經聽季洛說了,你一鳴驚人,竟然得了明日杯的個人賽金獎!”

  謝語清連忙接過盒子,邊拆邊興奮地說:“讓我猜猜,是什麼禮物?咦,是杯子啊?”

  季悠然從背包裏又取出一隻杯子在她面前晃了晃說:“當初我走前你送了只杯子給我當禮物,我可是一直好好地保存到現在呢,上上個星期,跟朋友去陶吧時,心血來潮也想做一隻差不多的還你,結果學了一夜,也只能做成這個樣子。”

  謝語清捧著那只杯子,皺皺鼻子說:“果然很難看啊……”

  季悠然頓時備受打擊。但謝語清很快眨著眼睛笑起來,將杯

  子捧到胸前說:“不過,看在上面的祝語我很喜歡的分上,就免強收下吧。”

  “我們走吧。”季悠然推著行李同她一起往廳外走去。

  “我為了來接你,連領獎都沒去呢!”

  季悠然含笑回答:“那我真是很榮幸。”

  “其實這個獎也有你的功勞的,你還記不記得,上個耶誕節我去劍橋看你時,你幫我修改了幸園的草圖,我互來後又有了新的靈感,把它們繪入圖內了……”

  季悠然揚眉,“是幸園嗎?拿去參賽能就是幸園啊?”

  “是啊,是我為葉希設計的那幢房子呢……他如果天上有靈,看了一定會很高興吧?”

  季悠然凝眸一笑,柔聲說:“我想,他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四月春光爛漫地照在走出大廳的兩人身上,也照亮了謝語清手裏捧著的陶瓷茶杯,杯子上寫著一行漂亮的行書——

  “無複多言,永伴左右。”

  我的夢想是蓋一幢很舒適的房子,有著紅色屋頂和白色的牆,明亮的窗戶和結實的門,再和心愛的人住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變老。

  這一季,芳草萋萋。

  一全文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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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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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6-12-29 09:52:55 |只看該作者
後記

  作者的—點廢話——

  好吧。 我承認這本書比較鬱悶。事實上,在寫作的過程中,我也一直保持著很鬱悶的情緒。

  很長一段時間,我拒絕開口說話,拒絕出門行走。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會碰到這樣的情緒倦怠期,談不出什麼確切的理由。只是心情,始終無法再歡喜雀躍。

  曾—度以為那種狀態會永無休止地延續下去,但忽然間,它以一種我完全預想不到的方式終結了——我得到了一隻小狗。

  它很高興地朝找跑過來,舔我的手指,對我搖尾巴。朋友說:“你看見了嗎?你是它的全部呢。”

  是啊,我是它的全部。無論我是在睡覺還是在看書,還是在打字,做一切事情,它總是盡可能地粘在我身旁,即使它睡了,但凡我有一點動靜。它就會睜開眼睛從窩裏抬起頭來看我。這種全無條件的信任和依賴,真讓我感動。

  於是我就經常陪它玩,帶它出去散步,世界的顏色重新回到我的視線中來。太陽原來這麼燦爛,草地原來如此翠綠,行人的

  衣服原來如此好看,我找回了失落許久的快樂。

  小狗真可愛,我愛它們。

  所以,我親愛的朋友們啊,當你也覺得情緒低落心情鬱悶時,不妨養只寵物來調節一下。依賴別人固然舒服,但被人依賴,也是件很快樂的事情。

  另附迷子的新簽名檔——

  我什麼也沒有幹我是個好孩子

  沒事的時候帶上我的紅帽子幫媽媽給外婆送蛋糕

  會養很多的小雞小鴨小貓小狗 還會偷偷地給小老鼠東西吃

  愛跟哥哥撒嬌但會幫他拿釣魚竿

  偶爾偷穿姐姐的外衣但會幫她抓蝴蝶

  我是世界上最乖的孩子了

  葉迷於春花爛漫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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