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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迷 -【我的愛,不想那麼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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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9 09:45: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葉迷 - 我的愛,不想那麼帥

有沒有搞錯?!
這個女人居然當著全校的面宣稱是他的新女朋友?
抱著玩票的性質,季洛一句「榮幸之至」便收納艷福,
但是他發現自己居然是某個「見鬼」男人的替身!
更可惡的是,這個女人還不願面對自己的感情,
拜託,瞎了眼都看得出她與哥哥之間若有似無的情愫啦。
瞧他那悶騷老哥還一臉凶相指責他:「她是一個經不起再毀一次的人!」
好吧,既然他是本校第一大方優質男,自然會有成人之美,「紅郎」做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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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發表於 2016-12-29 09:46:0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一組照片。

  第一張,燦爛的臘梅林。

  十四歲的少女站在樹下,鼻子和臉頰都被凍得紅紅的,粉紅色大衣映襯著鵝黃色的臘梅花,眼眸中儘是羞澀,流轉著欲語還休。

  謝語清的指尖從照片上劃過,劃過少女的捲髮、衣服和鞋子,最後回到少女的臉上。

  情竇初開。

  分明是酷冷到極至的冬天,為何這照片看起來卻那般春意盎然?

  第二張,奔騰而下的瀑布。

  瀑布落入潭中,濺起水花無限。頭紮馬尾的少女挽著褲管站在竹筏上面,歪頭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那麼快樂。

  那麼張揚徹底、沒心沒肺地快樂著。

  第三張,密林靜幽。

  斜暉脈脈的林間小路上,靜靜地停放著一輛單車。少女坐在梧桐樹下,垂眼,表情無限溫柔。她的膝上枕著一個人的腦袋,那人臉上蓋了本書,似乎是睡著了。

  好一派的安詳溫馨,透過相紙,撲面而來。

  謝語清將相框蓋倒。三張臉從她眼前消失了,仿佛歲月一去不回。

  置身處,是個大書房。陽光從落地窗外照進來,整個房間被光線一分為二:陽光照到的地方,明淨亮堂;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陰暗清冷。

  而她,恰恰坐在交界處的沙發上,身子浸在陽光裏,臉卻隱沒於陰影中。形體一如性格,切割成二。

  “滴鈴鈴——”電話聲大作。

  她坐著,伸手接過來。

  “清清,是媽媽。”電話那邊停了一下,半響後又說,“東西收拾好了嗎?該出門了。”她有些木然地點頭,嗯了一聲。

  “臨走前記得打電話跟叔叔伯伯他們道個別。”

  “嗯。”

  “那好,我們三小時後機場見。”咯噠一聲,電話掛斷了。她聽著話筒裏的嘟嘟聲,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視線落到桌上最後一幀豎立著的相框上,照片裏,是張憂鬱的臉。

  眼眸不再羞澀、不再溫柔,也不再快樂。背景是人來人往的醫院,那少女站在醫院門口,涼涼一雙眼睛,漠然地注視著這個世界。

  愛與哀愁,從來都是不可分離的連體兒。

  青春那麼殘酷,在一瞬間便將她的世界徹底顛覆。十七年的歲月成了一場笑話,而笑話裏的其他人依舊扮演著各自的角色,勤懇而麻木。

  謝語清用手捂住臉,深深地埋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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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6-12-29 09:46: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是這樣的開始

  秋季的校園裏,梧桐葉紅成了一片。幾個學生趁機把畫板搬了出來,將美麗風景細細勾勒。

  鉛筆平舉到眼前正在估算尺度時,一道人影如幽靈般闖入視線之中。

  長髮,黑色連衣裙,素淨的臉上表情涼涼的,仿佛遺世獨立。

  季悠然的手停住了,望著那個少女,如此強烈的對比色彩,實在讓人很難忽視她的存在。

  意識到他的注視,少女直直朝他走過來。

  “請問——”聲音清脆,像夜間自屋簷上滴落的雨珠,“法學系的新生該去哪報到?”

  “你是新生?”季悠然微微驚訝,“新生9月中都已經全部軍訓完畢入學了,你現在才來?”

  “你只需要告訴我去哪報到。”少女說著,眉眼間散發著一種讓人看不順眼的高傲。

  季悠然收起畫板,“跟我走吧。”

  身邊幾位同學愣愣地望著這一幕,有些不敢置信竟然有人敢這樣跟學長說話,尤其這個學長還是季悠然。

  但季悠然很平靜地在前帶路,臉上沒有絲毫不快,穿過大半個足球場,推開某幢教學樓的大門,一位元教授正好抱著資料走出來,看見他便笑著說:“悠然,恭喜你啊。聽說已經決定下來學校餐廳最後採用你的設計了。”

  “謝謝教授。”

  “好好幹,前途無量!”教授讚歎著離去。季悠然回頭,少女站在離他七步遠的地方,聽見他們的對話後眼中反而露出一絲嘲弄,雖然很不明顯,但他就是看出來了。

  這個學妹很奇怪……

  季悠然繼續往裏走,到二樓第四個房間時敲了敲門,門開後,好幾個老師模樣的人在那閒談聊天。

  “李老師,有個法學系的新生來報到。”他讓開,露出靜立在門口的黑裙少女。

  年有四旬的胖婦人像想起什麼似的,恍然大悟地說:“你就是那個什麼謝……謝……”

  “謝語清。”少女不冷不熱地介面。

  “哦對!謝語清!”胖婦人的神態完全走樣,連忙放下杯子站起來,“你總算來了。校長親自吩咐說讓你住七號樓的201室,入學手續什麼的譚夫人也已全部辦妥,你只需在這裏簽個字就可以了。”

  校長親自關照的人?季悠然望向謝語清,難怪儘管穿著樸素得不能再樸素,依舊覺得她有種高不可攀的味道,原來真的來頭很大。

  謝語清接過胖婦人遞過來的筆,在名冊上簽了自己的名字,她的字體很特殊,橫筆向上傾斜,豎筆卻極其端正筆直,由字見人,她的性格應該是非常剛烈的那種,還帶了點遊走邊緣的叛逆。季悠然剛那麼想,就聽另一個老師問他:“悠然,看見你弟弟沒有?”

  “季洛這個時候應該在游泳館。”季洛是他的弟弟,說起這個名字,可是Q大最最矚目的焦點所在。

  “看見他幫我帶句話,就說老師很久沒見他了,很想念他,請他有空來看望看望我老人家。”幽默的導師以另一種方式詮釋某學生的長年缺課。

  季悠然聽了不禁莞爾:“好的,我會告訴他。”

  那邊謝語清攏了下頭髮說:“還有什麼嗎?”

  “沒了沒了。”胖婦人接過名冊,很是熱心,“那我現在就帶你去宿舍看看吧。”

  “不用。我的行李在下午4點送到,有人會幫我佈置妥當。”她說這話的時候,眼中又露出嘲弄之色。看在季悠然眼中,更覺好奇。

  走出教學樓大門時,外面的陽光讓謝語清眯起了眼睛。仰首看天,由於這個城市的空氣質量問題,使得天空看上去也灰藍灰藍的,鬱鬱的像是種錯誤。

  她忽然回頭,跟在她身後的季悠然不禁腳下一停。

  漆黑雙眸在他臉上轉了一圈,揚起眉毛,“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晚來校的原因了?”未待他回答,她又說道:“因為我是編外的學生。沒聽明白?也就是說我不是考進來的。我高考分數只有437分,卻能和你們一樣躋身這所一流學府,念最好的專業,你是不是覺得很不公平?”她笑,像在笑他也像在笑自己。

  “有關於我的八卦新聞到此為止,還想知道什麼的話自己慢慢挖掘。”她斜睨他一眼,轉身離去。

  季悠然就這樣看著她漸行漸遠,她的背挺得很直,明豔陽光照在她身上,就好像全被她的黑裙吸收了,難再明亮。那個背影令他想起蝴蝶夢裏的管家丹佛絲——瘦、高、隱晦,以及秘密。

  這個女孩身上有故事。他直覺地感覺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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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語清的名字在三天後震撼了整所校園,卻不是因為她的來頭和身份,而是她幹了件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事情起源於備受矚目的秋季辯論大賽,儘管所有參賽的隊伍都在擦拳摩掌,準備大展手腳,然而人們心裏有數,很有可能本次大賽又將成為某個傢伙的個人表演。

  這個傢伙,就是讓老師們又驕傲又頭疼、令女生們又愛又恨、令男生們又崇拜又嫉妒的Q大第一問題學生——季洛。

  因此當他最後懶洋洋地走進賽場時,觀眾席上頓時起了一陣騷動。他長得極帥,猶如日本漫畫中的美少年,異常柔和的線條卻硬是勾勒出深邃的輪廓和眉眼,唇角總是微微向上揚著,笑得又懶散又邪惡。

  光是外形已經迷死一群MM,更何況他還有個非常出色的頭腦,2000級法學系的他,向來被師生們公認為第一才子。美貌+才氣+性格魅力,誰能逃過這樣的誘惑?

  鈴聲一響,辯論就進入白熱化狀態。學子們引經據典、唇槍舌劍無所不用其極,而季洛卻是雙手環胸氣定神閑地聽著,直到自由辯論環節進行到一半時,他才站起來,很簡潔地問了幾個問題,反方頓時如臨大敵,拼命解答,於是他再問,反方再答,將對方層層套住。問一個問題,他自己先已經有答案,當反方一疏忽回答不出時,他就自己作答。如此一來,反方陣腳頓亂,而他反而愈加顯得雲淡風輕,好一招連環計。

  看他辯論,猶如兵法家佈局,場場不同,次次精彩,實在令人聽得大喊過癮。如眾人預料的那樣,這次辯論賽又成了季洛的獨家秀,一時間,臺上只看得見白襯衫藍外套的他,再看不到其他人。

  最後正方以壓倒性的姿態勝出,評委頒發最佳辯手獎時,一人突然自觀眾席上站起,在眾目睽睽下走到季洛面前。

  依舊是黑色長裙,在一片藍白中尤顯突兀,然而那目光炙熱,盯著他,出奇的亮,直欲將靈魂燃燒。

  “季洛,”她說,剛好對著話筒,聲音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堂,“你有女朋友嗎?”

  眾人頓時朝一個方向齊齊望去,她順著視線回頭,看見第一排觀眾席上坐了個女孩,俏麗的短髮搶眼的五官,容貌不是一般的美麗。

  她只看了一眼,便重新將目光對準季洛,非常堅定地說:“從現在開始她不是了,我叫謝語清,是你的新女朋友。”

  四下頓時一片譁然,連頒獎的老師都一臉無措地站著,手裏還握著那個獎盃,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

  短髮女孩從位置上跳了起來,就在那時,季洛勾動唇角,說了句更讓人跌破眼鏡的話:“榮幸之至。”

  就這樣,謝語清成了這一季的流言中心,也很戲劇性地成了Q大第一問題學生的新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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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究生樓202的房門被人自外打開,朱紅色的休閒薄毛衣晃動著,走進收拾得整整齊齊纖塵不染的房間,一人正在電腦前全神貫注地畫圖。

  季洛繞過他,逕自躺到床上,雙手枕腦望著天花板,若有所思。

  意識到他的存在,季悠然放下滑鼠回看了他一眼,“有事?”

  “覺得有點沒意思。”

  季悠然哈地笑出來,“你也有無聊的一天?你有多久沒上課了?”

  “國際法的老頭很嗦,不想聽他浪費時間。”

  “你自己有分寸就好。”季悠然回頭,繼續對付他的圖。

  “學校餐廳已經決定採用你的設計了?”

  “嗯,不過有幾個細節還要修改。找我有什麼事?”兩兄弟感情雖好,但這個弟弟很少粘著他,像今天這樣神思恍惚,真有些不對勁。

  “你沒看出來嗎?”季洛指指自己的左臉,“我被梓彤打了一耳光。”

  “看來她下手並不算重,你英俊的容貌還得以保全。”

  “為什麼每個和我分手了的女朋友都恨我恨得要死?”他真是想不明白,這個時代都提倡好聚好散,可他的每段感情通常都會換來一巴掌收尾。

  “因為你活該。這次又是為什麼分手?”

  季洛的眼睛亮了起來,“有個很有趣的女孩當眾向我表白。”

  “於是你為了不讓這個有趣的女孩尷尬,所以選擇讓你的現任女友受傷?”一針見血。季悠然經常想,如果季洛不是他弟弟,他可能看都不會多看一眼這種男生。

  沒錯,他的確才華橫溢,英俊迷人,但另一方面被人寵得無法無天,肆意妄為,說得好聽點叫有性格,說得難聽點就是不負責任。

  不過這個時代崇尚另類,就像飛蛾撲火一般,愛上他的出色也必將接受他的墮落,女生們紛紛趨之若鶩。

  “她身上有吸引我的氣質。”

  “這似乎是你每一任女友的特徵。”

  季洛瞪眼,“真見鬼,明明知道你會不斷地打擊我,我為什麼還要跑你這來把心事說給你聽?”

  “也許只不過是因為你知道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人會打擊你。”季悠然乾脆站起來走到床邊,很溫和地看著他,柔聲說,“你心裏其實很難過吧?因為傷害了梓彤而覺得不安,但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不能為她改變,所以很矛盾,希望有人能為你解開這個心結。”

  季洛苦笑,“畢竟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兄弟,你真瞭解我。”

  “那麼,和梓彤分手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別告訴我是因為那個有趣的女生,她只是恰逢其時的某個藉口,對不對?”

  “你應該去讀心理學,而不是建築。”季洛掠了一下額際的頭髮,目光變得沉靜而悠遠,“她把我的感情變成了責任,這讓我覺得很沉重。”

  “比如?”

  “她討厭某個人時,就會要求我也討厭,如果我和對方說幾句話,她就生氣,半天不理我。因為她覺得,當我與人起衝突時,她會全力不問對錯地維護我,所以我也應該同樣地對她。然而,我非常不喜歡不問事由莫名其妙地去討厭我本不討厭的人。”

  “即使那些人得罪過或傷害過你的女朋友,你都不會因此而討厭他們?”

  “什麼意思?”

  季悠然笑笑,“沒什麼,也許只不過是因為你愛得還不夠多吧。”

  “是這樣嗎?”季洛望著天花板,再度陷入沉思。其實他很喜歡夏梓彤,她是他這些年來交往過的女孩中最欣賞的一個,她聰明,有才華,漂亮,性格開朗,為人熱情,又有那麼一點點的淘氣。惟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的是非觀,她認為對她好的就是好人,對她不好的就是壞人,看人處事永遠感性大於理性。這種性格一方面很迷人,讓受她維護的人備受感動,但另一方面,看在理智的他眼中,便成了缺陷。

  也許,真的是愛得不夠多吧……所以厭倦了,借著那個女孩的大膽表白與她分手。

  “她呢?你的這任新女朋友又是個怎麼樣的女孩?你確信她不會是第二個梓彤?”

  “但凡見過她的人,都絕對不會認為她們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這麼肯定?”

  “是。”季洛從床上跳起來,拐住哥哥的脖子說,“餓了,一起去吃飯?”

  “你應該有比我更好的選擇。”季悠然很含蓄地提醒他有女友。

  季洛卻回答:“她對我來說和個陌生人沒什麼兩樣,暫時,我只想跟和我相處了二十年的老選擇一起吃飯。”說著硬是把他拖了出去,快快樂樂地走出研究生宿舍樓。

  剛走到門口,季洛的腳步就停住了。

  不遠處的林蔭小道上,一人負手而立,靜靜地望著這邊。

  咦,謝語清!她在這幹什麼?

  季洛拐著哥哥脖子的手放了下去,唇角泛起一絲笑容說:“對不起了老哥,為了讓新選擇變熟悉,我決定放棄我的老選擇。”

  季悠然頓時一驚:“你是說——她就是……”

  “沒錯,她就是我的新女朋友。”季洛小跑著走了過去,停在謝語清面前,“嗨,在幹嗎?”

  “等你。”

  這個答案令他的虛榮心大大滿足,於是眉開眼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在我哥這?”

  “他是你哥哥?”謝語清的目光落到季悠然身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似乎那天的事情根本沒發生過一樣。

  “是啊。來,介紹你們認識。”季洛說著,伸出手揚了揚眉。果然,他的新女友很合作地把手交給他。兩人手牽手走到季悠然面前。

  “這是我哥季悠然,建築系的研究生,這是謝語清,這屆法學系的新學妹。”

  既然她裝作不認識他,季悠然也懶得揭穿,當下點頭道:“你好。”

  “不,我不好。”謝語清再次語出驚人,季悠然不禁一怔,而季洛卻哈哈地笑了起來。

  事情到這分上,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問下去:“為什麼?”

  “我發現我好像得罪了男友的哥哥,所以覺得有點不安。”她雖然這樣說,但臉上半點不安的樣子都沒有。

  “然後?”

  “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點信心?”

  “比如?”

  謝語清挽住季洛的胳膊,一眨不眨地盯著季悠然說:“祝福。”

  這個女孩很特別,也很聰明,她懂得如何把握機會。雖然目前他仍是看不出有任何她喜歡季洛的痕跡,但她很明顯已經開始在穩固自己的女友地位,比如——取得對方哥哥的認同。

  只是這樣咄咄逼人的方式,換了一般人還真是招架不住。

  季悠然微微一笑,“放心,真愛絕對長存。”說完轉身進樓。

  他在暗示這不是一次真愛?謝語清轉眸,對上季洛的眼睛,季洛的眼裏有淡淡的笑意,還有些玩味,像個孩子看著一樣新玩具,誰也無法保證那個孩子的興趣和喜歡會保持多久。這樣的愛情,既脆弱,又危險。然而,她就喜歡這樣的挑戰。這只是一場遊戲,而所謂的遊戲,不過是種掠奪。

  於是謝語清回予季洛同樣飄忽的笑意,說道:“一起去玩旱冰壺?”

  季洛眼睛一亮,微微驚訝,“你會?”

  “你會。”

  他輕眯起眼睛,笑意加深,“我會的很多。”

  “可是能陪你的人卻很少。”

  的確,他對攀岩、擊劍、室內模擬射擊、蹦極等時尚運動都極為熱衷,然而,這些運動就大學生而言喜好者仍屬少數,一來消費太高,二來學業繁忙,三來體力不支。種種原因,造成他出去玩時只能形單影隻。季洛聽到這裏,揚眉說:“我的女朋友們都對此表示很反感。”

  謝語清說:“第一,是你的‘以前的’女朋友們;第二,恭喜你,你終於碰到一個不反感的;第三,這個女朋友不但不反感,而且能夠和你一起玩。”

  見他怔住,她學他的樣子揚了揚眉,“不相信?”

  季洛長籲口氣:“我好像無意中得到了一件寶貝。”

  這次謝語清不再答話,拉著他的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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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的背影漸行漸遠,落在另一人的眼中,成了諷刺與殘忍。

  202的房門再次被人敲響,季悠然放下滑鼠去開門,邊走邊說:“怎麼,忘了拿什麼東西嗎?”見到來人時微微一怔,“梓彤?”

  門外的少女正是活寶弟弟的下堂女友,2000級英語系系花夏梓彤。

  “可以談談嗎?”她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周身充盈著一股不穩定的氣息。

  季悠然讓開了門,“請進。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我……”夏梓彤欲言又止,幾番躊躇,最後一跺腳說,“算了,我沒什麼要問的,打攪了!”轉身就想匆匆離去。

  “如果你是想問我關於季洛的一些事情,我想我能幫得上忙。”一句話,很奏效地讓她止住了腳步。

  季悠然走到飲水機旁倒了杯熱水,遞到她面前,夏梓彤咬了咬唇,接下了。

  “我要說的只有三點:一,他喜歡自由;二,他並非薄情之人;三,他的脾氣真不算太好。”

  夏梓彤抬起頭,頗覺驚訝,他怎麼會知道她想問什麼呢?季悠然,季洛的哥哥,雖然被老師們一致認為是最有前途的建築系學生,但他為人很低調,通常都是好一陣子沉寂以後,忽然傳出他的某個設計又得到某某認可的新聞,然後又繼續沉寂。因此,在校園裏風評雖好,但並不矚目,尤其是他還有那麼一個燦爛得堪比陽光的弟弟。但是此時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這個青年,有著一雙平靜祥和的眼睛,讓人覺得很舒服的同時又會震驚於其內蘊藏的睿智。也許,來找他,真是找對人了……

  她的目光開始變得很苦很苦,溢滿疲憊。

  “其實,我也覺得累了……”她開口,慢慢在椅子上坐了下去,“這段感情走到這一步,像滾雪球一樣,已經越來越大,越來越重,壓得兩個人都喘不過氣來。我愛季洛,我用整個身心在愛他,可是,他依舊在游離,像陣風一樣,怎麼抓也抓不住。這種感覺讓我覺得很不安全,很空虛,於是就更想抓住,但就因為這樣,反而令我失去了他……”

  夏梓彤一隻手捂住臉,另一隻手裏的水杯顫抖著,八分滿的水在裏面搖晃不定。季悠然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將她手中的杯子拿走,“你的希望是什麼?”

  “你和他一起長大,應該比任何人都瞭解他,那麼,請你告訴我,他是那種會後悔的人嗎?”

  季悠然沈默了片刻,回答:“我記得小時候,媽媽曾給我們兩隻蘋果,一隻很大,但小的那只更紅些。我讓季洛先挑,他選了小的。”

  夏梓彤聽得非常認真。

  “但結果是,紅蘋果卻不甜,季洛咬了一口後就扔給小狗吃了。我提議將我的蘋果分一半給他,他拒絕,說:‘每個人都需要為他的選擇付出代價。’那時候,他才五歲。”

  “你在暗示我,他不是個會挽救感情的人?”

  “應該這麼說,當他知道自己做錯一件事時,他選擇下次不再犯同樣的錯誤,而不是盡力去彌補這次的錯失。”季悠然溫和地望著她,淡淡地說,“所以,想開些。”

  他在暗示她放手,連他也這樣對她說……夏梓彤垂下頭,低聲喃喃:“我的姐妹們都叫我死心,都說這種爛人有什麼好牽掛的,他太自私了,從來只想到我讓他有多麼多麼累,卻不曾為我考慮半分。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那麼捨不得,一想到失去他我就覺得自己失去了整個世界!我完了,季學長,我完了……”

  “你沒有完。”季悠然半蹲下身,平視著她的眼睛,柔聲說,“去背負別人的快樂,或者讓別人來背負你的快樂,都是不明智的。你的世界不應該只有愛情,也不應該只有季洛。”

  “可以嗎?可以做到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夏梓彤苦笑著搖頭,“要那樣就不是愛情了。我承認我是個傻瓜。”

  “你可以不當傻瓜。”

  “不!我願意當傻瓜,如果季洛肯回頭,我願意當那個傻瓜!”她說著,緊緊抓住了季悠然的手,像個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望著她茫然哀傷的臉,季悠然的心裏在歎息——這個季洛,真是……害人不淺。

  不禁又想起那個冷漠傲然的謝語清,會不會有一天,她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想起這個可能性,一道冷流忽然劃過心間,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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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9 09:46: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承延起某種馴服

  回到宿舍,電腦螢幕上一條魚正吐著泡泡悠閒地搖尾而過。它是她的寵物,名字叫“小王子”,滑鼠移到魚身上,顯示出它的年齡:16個月又7天。

  謝語清點選睡眠,讓它去休息。深藍色的桌面顯現出來,除了必要的快捷方式外,只有一款遊戲。

  魔法門英雄無敵3之死亡陰影,New World Computing公司出品的經典之作。

  她曾問那個教她玩的少年:“經典在什麼地方?”

  少年回答她:“個人英雄主義的完美展現方式。”

  他說這話時,微側著臉,淨秀的眉眼、溫澤的嘴唇,如被水漂淺般的清柔。多麼好看,他那麼好看,他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領略到的美麗。

  謝語清在此時想起他的容顏,往事依稀繚亂,然而依舊沒有表情。

  點開遊戲,3D畫面精緻逼真,和其他的外國遊戲一樣,主角醜不忍睹。選擇黑龍族,選擇耿納,單槍匹馬闖世界,這個遊戲的模式,野蠻而孤獨。

  電話聲忽然響起,左手接過,線路那端傳來的聲音令她臉色一寒。

  “謝語清。”對方叫她的名字,極盡嬌媚,柔到骨子裏。

  她先是沈默,後瞥一眼電腦螢幕,耿納碰到了綠旗英雄,對方先行挑釁。

  戰線排開,敵方隊伍裏大天使的羽翼皓白如雪,刺痛她的眼睛。

  於是便開始笑,回應電話那邊的人:“你好,高陽。”

  滑鼠輕點,我方隊伍不動。

  “我聽說你也來了B城,還就讀Q大法律系,真是了不起。我就沒你那麼好命,拼死拼活考上B大,分卻差了半分,只好念念俄語,那些俄語磁帶我都聽不懂耶。”名叫高陽的少女輕歎口氣,“要是我也有個像你那麼神通廣大的老媽就好了。”

  大天使飛過來,砍死了所有的鷹身女巫。

  她面不改色地使用魔法弄瞎對方祭司的眼睛。

  “最好的俄語在黑龍江大學。”

  高陽似乎一怔,但繼而笑道:“那是。可是,如果你走在街上,人家問哪個大學的啊?我黑大的,切;我B大的,強!”

  黑龍跳過來,對準天使吐出火焰,致死率一半,好極。

  謝語清泛起一絲微笑,說:“多好,現在人家來問我,我也可以冒充一下才女了。”

  電話那邊尷尬地笑笑,忽然話題一轉:“對了,你還不知道吧?葉希也在B大哦,上次還跟我說什麼時候找你一塊出來喝喝冷飲聊聊天呢!”

  綠旗英雄復活了天使,天使砍死一半黑龍。謝語清覺得自己的手開始發抖,眼前的一切瞬間迷糊了起來。

  “哎呀,說起來也真是的,他現在非常熱衷學生會爭權奪利那些事,都很少時間陪我。我經常說有他這種男朋友跟沒有一個樣,哪天我真生氣了就休了他!”高陽格格地笑著,顯得很得意。

  這是一次示威,她不能輸!

  然而,為什麼眼前的螢幕會越來越模糊?

  在快崩潰前開門聲救了她,同宿舍的兩個學姐背著大包小包說笑著回來了。眼中的霧氣迅速隱去,她清晰看見遊戲正在等待她的新一輪指命。

  這次,不再遲疑,她使用了雷鳴爆破。

  “高陽。”謝語清提高聲音,絲毫不介意學姐們正在旁邊聽著,一字一字說得非常清晰,“首先,允許我提醒你,我們的交情還沒有好到可以互相傾訴自己的感情生活;其次,我覺得你的行為讓我很困擾,如果你想示威,那麼你選錯了物件,如果你有露陰癖,我卻沒有探聽別人隱私的愛好;第三,如果我要見葉希,我會自己找他,而且是單獨見面,我希望你到時候不要以任何藉口在場;最後,還是謝謝你打這個電話來。其實我覺得真正神通廣大的人是你,居然這麼快就弄到了我的寢室電話。如此步步為營,你不會覺得很累嗎?言盡於此,Farewell。”

  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前,她又補了一句:“對了,你說你聽不懂俄語,沒有關係,Farewell是英語,如果不懂可以查字典。”

  “啪”地掛上電話,回頭,看見兩個學姐一臉錯愕地望著她。

  “有什麼問題嗎?”她挑起了眉毛。

  學姐們連忙搖頭,轉身各幹各的事。

  視線回到遊戲裏,天使已經全部死亡,其他部隊在連環大閃的攻擊下也紛紛潰不成軍。

  漂亮的一役,可惜,先前由於她的猶豫,還是損折了些許兵將,不夠完美。

  不過,就這樣吧。她絲毫不介意事物有所缺陷,因為她本身就是個很有缺陷的人。

  關上電腦,瀟灑地起身走出寢室,身後低低的議論聲依稀飄到了耳邊,然而,管它呢!不再害怕了,原來真的可以做到這麼冷絕,將關係撕碎徹底,不需要再虛偽,不需要再掩飾厭惡。

  十八歲,最最任性時候,無須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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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校園裏走的時候,碰到了季悠然。

  季悠然抱著一卷圖紙從小徑那頭走過來,腳步不急不慢,表情不冷不熱,似乎無論什麼時候,他看起來都是這麼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

  而季洛則完全不同,他總是走得很快,微揚著頭眸光燦燦,看見人時會笑,有些調皮有些狡黠,還有那麼點點玩世不恭的味道。

  真奇怪,他們兄弟倆怎麼會差那麼多?

  謝語清停住腳步,看他一點點走近。季悠然也看見了她,臉上某種表情一閃而過,但很快便說:“你好。”“不,我不好。”

  季悠然開始笑,“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我找不到季洛。”事實上,她還沒去找,就先碰上了哥哥。

  季悠然微微驚訝:“他去參加演講比賽了,你不知道嗎?”

  “哦。”據說屬雞的人有很強的表演欲,果然如此,“有沒有時間?能陪我去個地方嗎?”

  季悠然遲疑地看向手裏的圖紙,她立刻說:“那算了,再見。”

  “等我十分鐘。”他叫住她,然後飛奔回研究生樓將東西放好。自從那天夏梓彤來找過他後,他就很想跟這個女孩談談。季悠然有些自嘲地想:自己真成了弟弟女友的愛情顧問了。

  等他再回到原地找她時,就看見一輛計程車停在那裏,謝語清搖下車窗朝他揮手。

  上車,計程車平緩地自西校門馳出。

  季悠然望著窗邊的道路,問:“去哪兒?”

  “一個不近的地方。如果後悔,現在下車還來得及。”

  “恰恰相反,我正想借機和你談談。”

  “談什麼?”

  季悠然轉過頭,很認真地打量了她一番。這個女孩並不美,五官清秀,沒有化妝,但膚色很白,眉毛和眼睛很黑,因此看上去便有了些許冷然的味道。這種冷然使她即使置身人群之中,都能第一眼被人看到。

  “為什麼喜歡季洛?”說實話,他很難相信她是會一見鍾情的人,通常而言,一見鍾情帶了太多感情衝動成分,而在她身上,他找不出那種可能性。

  “你不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謝語清一笑,“那個女孩來找過我。”

  “夏梓彤?”季悠然不禁輕皺了下眉。雖然面對夏梓彤的上門求助,他的確心生憐憫,然而,並不意味著她的情敵也會如此可憐她。找她,很不明智的行為。

  “她很坦白,第一句話就問我愛季洛什麼。”謝語清的眼睛晶晶亮,“我還沒有回答,她就先說了。她說:‘季洛很挑食,飯菜有一點點香菜和大蒜就不碰;他最喜歡皮夾,幾乎每個季度換一個;他有時候很孩子氣,逛街時看中的東西就非要買到手,否則就會不高興;他早上起來時不喜歡說話,吃過早餐後才會恢復正常……’她說了很多很多後,問我:‘這些你都知道嗎?你只是看到他在辯論賽上的風采何其迷人,可知迷人風采背後又有多少平凡?愛情不是象牙塔,它和生活密切相關。’”

  沒想到夏梓彤竟能說出那樣一番話,季悠然心中感慨——若季洛聽了這些話,想必也會感動吧?

  謝語清可半點感動的樣子都沒有,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回答她:‘沒錯,愛情不是象牙塔,但它也不是肥皂劇。生活習慣性情愛好都可以經由時間慢慢發掘,但是這兒……’”她指了指腦袋,“不可以。”

  季悠然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同樣,這也是我要回答你的。我不會給季洛洗衣服做飯事事遷就他,那是保姆,不是女友。但是我可以跟他一起做別人不敢或不能的事情,比如他喜歡的那些運動,再比如理想,以及信念。愛或不愛,愛多或愛少,愛長或愛久,為什麼要愛,這些問題其實都很無聊。男女朋友在一起,愛只是前提,相處才是過程,這是門學問,我要修出完美學分。”

  見他有點發怔,她輕籲了口氣:“再說得簡單些,因為季洛身上有些東西很吸引我,所以我決定和他交往。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好好愛一個人,好好愛一次。”說到這她的眼睛開始有些,聲音也放低了,喃喃道,“我只想好好談場戀愛,只是這樣。”

  季悠然沈默半響,無奈地笑笑。很怪的言論,然而卻無法辯駁些什麼,這個女孩總是令他驚奇。

  “我覺得愛情很奇妙,它讓兩個原本毫不相干的人變得密切,它是上帝給孤獨的人的一種補償,讓他們也能獲得幸福。”她說這句話時,嘴角微微上揚,沒有他所熟悉的嘲弄,反而顯得很虔誠。

  季悠然忽然心中一動,脫口而出:“你很孤獨嗎?”

  謝語清呆了一下,轉過頭盯著他,目光非常清澈,也非常的異樣。過了好一會兒,她勾起唇笑了笑,“這個問題我暫時不想回答。”

  這時司機回頭打斷他們的談話:“小姐,到了。”

  兩人對視一眼,季悠然在顧語清眼中看到了疏離。他知道她有故事,她的故事構築成一個與世相隔的冰冷堡壘,外面的人闖不進去,而她也不允許別人拜訪。究竟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情,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一時間思緒亂飛,愈發迷離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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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蹦極!

  她居然帶他來蹦極!

  “試試?”在工作人員捆綁裝備時,她向他揚眉,見他搖頭,臉上笑意更深,“只有24米而已,世界最高的蹦極點是布勞克朗斯大橋,這裏只有它的1/10。真的不試一下?”

  “我的眼睛深度近視,不適合做此運動。”

  謝語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活動手腳走上跳臺,背朝後倒數5聲,展開雙臂向後空翻地跳了下去。周遭傳來其他遊客的驚歎聲:“綁腳後空翻式?這可是彈跳跳法中難度最高的啊!這姑娘真帥!”

  她不但帥,而且還帥了三次。

  第三次回來時她走到一旁蹲下幹嘔了起來。

  季悠然遞上紙巾,她抬起頭來時,臉龐因充血而顯得格外紅,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她的眼圈看上去也是紅紅的,像哭過一樣。

  “我沒事。”謝語清捂住臉。

  “可以再問個問題嗎?”

  “可以。”

  “為什麼喜歡這個運動?”

  謝語清在長椅上坐下,反問道:“你認為呢?”

  “一般人的理由是喜歡那種自由落體的快感,以及反彈失重的樂趣。”說這話時他很仔細地留意她的反應。

  她的臉色很平靜,望著遠處蹦極的人們,緩緩說道:“我覺得蹦極是一種救贖。”

  “救贖?”

  “嗯。自由落體的過程是墮落,你以為你誓將沉淪,必死無疑,但是總會有根繩子抓住你,帶你上升,不讓你繼續下降。它拉住了你,除非你回到岸上,否則永遠不會鬆開。所以我愛這種慈悲的運動。”

  “慈悲?不得不說,這個比喻妙極了。”

  謝語清嫣然一笑,站起身來,季悠然驚道:“還玩?”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眼神裏有著明顯的打趣,“是我跳,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別跳了,身體的承受能力有時候是很弱的,愛惜它一些。”他不知道,此時的他表情非常溫柔,看在謝語清眼中,驀然一顫。

  她扭頭,把視線投放到很遠的地方,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轉回來,深吸口氣說:“不玩了,我們回去吧。”

  他說服了她。

  這是他第一次說服她。馴服就此開始,誰也不曾發覺。

  “謝語清?她很安靜耶,在宿舍裏都不太講話的,看不出是那麼大膽的女孩子。”

  “她從不跟我們一起玩,比較離群。不過人還不錯,挺大方的,CD啊電腦啊什麼的放寢室裏大家都可以用。”

  “聽說她不是考進來的?人家有後臺,家裏有錢,牛一點是正常的。”

  “她真的成了季洛的女朋友嗎?都沒見季洛打電話給她,也沒到宿舍樓下等她,兩人關係好像不怎麼樣。”

  ……

  這是近些天來充斥在她周圍的流言蜚語,還好,沒她原先預想的那樣不堪。

  謝語清取下架子上的書,隨手翻了幾頁。《海邊的卡夫卡》,標題起得這麼聳動,村上春樹不愧是暢銷書作家。兩個男生在書架那面輕聲談論著,幾句話飄到她的耳邊。

  “不可能吧?他居然會失手?”

  “嗯,聽說B大派出的選手很強,季洛以0.5分之差輸給了對方。”

  季洛?她立刻被他們的話吸引了過去。

  “真沒天理,每年的籃球比賽輸給B大也就罷了,現在連演講也輸了,Q大的臉都給丟光了。”

  “是啊,本以為十拿十穩的呢。我看季洛這次也輕謾了些,誰料到竟會出匹黑馬。”

  “那黑馬叫什麼名字來著?聽說是B大生物系的新生。”

  “葉希,今年高考語文滿分的那個。他寫的那篇《醉遊記》棒極了,這回的演講稿也好,難怪季洛會輸給他……”後面的話已經聽不清楚,謝語清站在原地,手裏的書掉到了地上。

  還是……逃不開嗎?

  鬼使神差地被安排來同一個城市,偏偏兩所學校又一直是競爭對手,不但如此,第一回合交手,便給了她沉痛一擊。無力的挫敗感油然升起,想起那個人的眉眼那個人的身影,有怨恨,也有麻木。

  謝語清突然轉身,飛快走出圖書室。

  走到男生宿舍時,幾個男生抱著籃球經過她身邊,紛紛回頭看她。

  “那個就是謝語清?”

  “對,就是她。”

  “長得不怎麼樣嘛……”

  水房裏光著膀子的男生們進進出出,見鬼,都十月底了,他們就不冷嗎?

  一口氣走到四樓,在門口立定,鎮靜,鎮靜……OK,確信已將情緒控制下來後,她伸手敲了敲門。

  季洛穿著松垮的V領薄毛衣懶洋洋地來開門,見到她,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浮起慣有的笑容,“嗨。”

  他的樣子看起來與平時沒什麼區別,絲毫不見沮喪,難道他並未將這次輸贏放在心上?謝語清揚眉說:“可以陪我走走嗎?”

  季洛很爽快地答應了,兩人一同走下樓。謝語清數次打量他,但見他雙手插在褲兜裏,臉色平靜地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發覺她在看他,他便勾著唇角笑了起來,“看夠了嗎?你很有眼光,挑的男友一等一的帥吧?”謝語清被他逗笑,“沒事就好。”

  季洛眨了眨眼睛,很無辜地說:“誰說的?我的心靈現在受了很大的打擊,非常需要人安慰的,你快來安慰我!”

  “為什麼我一點都看不出來?”

  “那是因為我怕你擔心我,所以強顏歡笑,寧可獨自忍受痛苦,也不要我的女朋友陪我一起難過,多麼偉大的我啊,深深被自己感動了……”

  她笑得一塌糊塗。季洛真可愛,和他在一起好像永遠都能這麼輕鬆地笑出來,難怪她當初第一眼看見他,就像著了魔。

  剛那麼想時,季洛忽然停住腳步,輕喚一聲:“語清。”

  “嗯?”她剛抬頭,溫潤的唇便落了下來,遮住她的視線,也駭住了她的呼吸。

  十月的風涼涼,吹在身上,撩撥起某種屬於記憶裏的東西,身體開始無可抑止地顫抖。季洛摟緊了她,在她耳旁低低地笑,“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才不是害怕!

  只是,只是……那種感覺好奇怪,她說不上來。並不討厭,但終歸無法喜歡,難道她並不是真的喜歡他?否則為何在他吻她時,內心深處會有那麼一點點的不是滋味?

  唇上的重力忽地消失了,謝語清睜開眼睛,看見季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那雙眼眸墨黑如玉,心裏忽然就不安了起來——他發現了嗎?

  誰知季洛下一秒就笑了,笑得又壞又溫柔,“初吻?”

  在她還沒回答之前,他便吻了吻她的額頭,低聲說:“謝謝。”

  謝語清只能沈默,任由他牽著她的手走向湖邊。日近黃昏,夕陽映在湖面上,泛起波光粼粼,一點點的,像是要把曾經的記憶全部閃爍出來。而那些記憶,分明是不願再想起來卻又不捨得忘記的。

  人生,矛盾處處不在。

  季洛在湖邊的草地上躺下,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天邊的晚霞,悠悠說道:“我不想瞞你,其實這次比賽失敗對我打擊還蠻大的。不過看見你後,也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就一下子好起來了。”

  謝語清靜靜地凝視著他,陽光照在他臉上,給他的眉毛嘴唇都鍍上了一層金邊。這個男孩子很帥,他的五官充滿朝氣,找不出絲毫陰柔的色彩,但為什麼第一眼看見他時,她會覺得他和葉希很相像?

  “那個對手很出色。”季洛由衷地感慨。

  謝語清垂下眼睛,出色?哦,是的,沒有人能比她更清楚葉希的實力。她七歲時認識他,十四歲時再度相見,自那之後,心沒有一刻不在他身邊。十一年了,多麼漫長的一段時間,足夠將某種感情縈繞入骨,並且終身難忘。

  “但是沒有第二次了。下一次,我絕對不會再輸給他。”季洛在說這話時眉宇異常堅決,謝語清看得心中一動——是了,就是這種感覺,這種下定決心就非要做到的堅毅,和葉希一模一樣!

  原來他們真的很相像……

  “可以解釋一個詞嗎?”她輕輕地說,“什麼叫做天之驕子?”

  “嗯?”季洛有點迷惑,不知她問這個的用意。

  “出眾、超凡、脫俗,是最最矚目的焦點,從小到大一帆風順,總是心想事成……也正因為他們比一般人更出色,所以會有很多人捧著寵著仰慕著,因而也慣得他們更加驕傲,不可一世。是這樣嗎?”

  “我想你說的只是其中一類人吧?”季洛沉吟,“我的理解和你有些不同。我以為,所謂的天之驕子,必須是要在某行業內做出顯著成績和過人表現的人,至於性格,生活習慣如何,並不是最重要的。好比我哥哥,他為人很低調,走到人群裏大家也不會注意到,但是他的專業水準是整個Q大裏最高的,甚至連很多教授都自愧不如。”

  謝語清低聲喃喃:“My hero。”

  “什麼?”

  “你有沒有玩過魔法門之英雄無敵3?玩家在遊戲裏培養英雄,擴張領土,擊敗對手。起始英雄各有各的特長,有的精於魔法,有的能夠帶來資源。我一直選擇跑得最快的那個。”

  “為什麼?”

  “因為他跑得快,就能最快到達其他地點,佔有有限的資源。整個地圖上都是他的痕跡,看起來最耀眼。”謝語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同樣的,現實生活中,我也總會被那些耀眼璀璨的人所吸引,就好像飛蛾一樣,對於火的迷戀來自宿命,無可抵擋。”

  季洛微笑著伸手,將她摟入懷中。

  誰曾經那麼說過:愛情是兩個人之間的馴服,當你馴服他(她)時,他(她)便屬於你?

  但小王子終歸是失去了玫瑰,而狐狸最後也沒有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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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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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9 09:47:10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我是分身 於 2016-12-29 09:48 編輯

第三章 那些無奈的傷感

  十一月,風沙滿天。

  這個城市的秋天永遠短暫得像是種錯覺,炎夏過後,很快走到酷冷的冬季。學子們紛紛抱怨為什麼暖氣還不開始供應,晚上上自習時,門一開,穿堂風颼颼,簡直能把人凍成冰棍。

  就在這樣的天氣裏,迎來了B大和Q大每學期一次的籃球對抗賽,一時間整個學校都沸騰了起來,啦啦隊開始排練,宣傳部開始宣傳,各種賽前活動進行得如火如荼。因為過去的五屆比賽均由B大摘桂,因而這次Q大籃球部喊出了“不捧杯,便捧腳”的口號,力圖挽回勝勢。

  這也是季洛第一次參加該項比賽。對此籃球隊長孟達仁雖然感到奇怪——這傢伙向來自由散漫,更崇尚個人秀,對團隊運動不太熱衷——但畢竟良將難求,因此欣然答應。

  於是每到黃昏時分,籃球室窗外趴著圍觀加油的MM們也形成了一道別致風景。只是謝語清,一次也沒出現過。

  她開始頻繁地留連圖書館,經常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季悠然好幾次看見她時,她都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戴著耳機靜靜地在看書。陽光從窗玻璃裏映進來,她微側著身子,依舊是黑色的衣服,卻披著色彩絢麗的大披肩,顯得落落大方,非常好看。

  季悠然感到很高興,這個女孩子一天比一天明朗,初見時她身上那種孤獨深沉的味道正在慢慢褪去,也許和季洛的這段戀情真的讓她獲得了某種意義上的救贖。

  只是,她以前究竟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呢?在走出圖書館的大門時,他還在不自覺地思考著這個問題,直到一人叫他:“學長,李教授正在找你呢,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他連忙趕往辦公室。一推門,裏面人聲鼎沸,好幾個教授正圍聚一堂,討論得熱火朝天,看見他來,紛紛抬起頭熟絡地說:“哦,悠然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季悠然走過去,“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眉發皆白的建築系導師李方桐笑呵呵地說道:“沒關係,坐吧。找你主要是兩件事情,第一件是你的設計圖已通過終審,投資方和校方都表示相當滿意,資金已經撥下,下個禮拜就開始動工了,你得親自去現場負責監工,所以接下去你大概會非常忙。”

  季悠然看著桌上的計畫書,聲音有些感慨:“老實說我有點緊張,就怕期望太大,到時候反而失望。”

  “你這個孩子就是那麼謙虛……”李方桐拍拍他的肩說,“別怕,我對你很有信心,你起碼應該相信老師的眼光。第二件事情就是我明年要去劍橋擔任為期兩年的交換教授,校方允許我帶一名學生一同前往,我有意帶你去,你覺得怎麼樣?”

  其他幾個教授插話說:“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哦,悠然。”

  “李教授就是偏心啊,把學校最好的學生帶走了,我們怎麼辦啊?哈哈。”

  “說是為期兩年,但如果表現出色的話,到時候沒准就能長留在那裏了……”

  李方桐說:“給你兩個星期的考慮時間,和父母也商量一下吧。”

  “好的。謝謝您,教授。”季悠然彬彬有禮地回答。

  李方桐指著他對其他教授說:“你們看你們看,這孩子就是這點最讓我喜歡,很有點古人寵辱不驚的氣度啊,遇到這麼值得高興的事,居然也沒跳起來。”

  季悠然的臉立刻紅了起來,撓頭說:“這個……大概是我太木訥了吧?”

  一教授笑道:“這孩子老實,哪像他弟弟那麼油,要是季洛遇到這種事,准撲上來抱住你直叫great了……對了,聽說季洛終於決定參加這次的籃球對抗賽了?以前孟達仁不是怎麼都說服不了他嗎?怎麼這次這麼乖,主動請纓?”

  未待他回答,另一教授已接話說:“大概是上次演講比賽輸給了B大的那個叫什麼來著……哦對,葉希!叫葉希的,聽說他加入了B大的校籃球隊,而且一進去就是正式隊員,所以季洛想借這機會扳回一局吧?那傢伙雖然頑皮胡鬧,但好勝心可是很強的呢!”

  季悠然不禁啞然失笑:這群教授們,別看表面上一本正經,私底下其實也挺八卦的。

  這時一人又說:“呵呵,他的新女朋友是我帶的班裏的學生。”

  “就是那個謝語清?校長親自安排進來的那個學生?”

  季悠然不禁抬起頭來,有些緊張地留神聽。

  “嗯,這個學生的入學成績只有437分,但是我看了一下她的檔案,發現她在高三之前,成績一直不錯,但高三時突然猛跌,再沒考及格過。班主任給她的評語寫得很痛心。”

  “可能是受了什麼打擊。出生在那樣顯赫的家庭的小孩,通常來說性格多少會比較古怪。那她現在表現如何?”

  “很一般,不好也不壞。看得出性格有點內向,所以很難想像當初是怎麼公然在大家面前向季洛表白的。呵呵,現在的孩子們啊……”

  季悠然出聲道:“教授,請問,顯赫的家庭……是什麼意思?”

  “咦?你是季洛的哥哥,原來也不知道她的背景啊?她外公是知名人士,媽媽是外交官,一家子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說顯赫不顯赫?”

  原來是這樣,難怪如此低分都能進Q大,難怪她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傲氣……只不過,依他的觀察所得,她似乎很唾棄那樣的身份。因為報到那天她在說起自己的事情時,眉宇間不是炫耀,而是嘲諷與哀傷。謝語清,那個女孩,她就像個矛盾重重的謎團,使人忍不住就想去瞭解她、探究她和挖掘她。不可否認,他對她有著比對其他人更多的好奇。

  似乎是專門為了迎合他的想法,在走出教研樓時,謝語清從路的那頭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夕陽從她背後照過來,勾勒出秀雅的線條,兩人面對面遇上。

  謝語清主動朝他打招呼:“嗨。”

  “我去籃球部看季洛練球,你要一起去嗎?”

  謝語清微微一笑,“不了。我不喜歡籃球,勉強去了也會破壞氣氛。”

  季悠然不禁驚訝,沒想到精通數項運動的她竟對最令人熱血沸騰的籃球不屑一顧,“那比賽時你也不會去看了是嗎?”

  謝語清的目光閃動了一下,然後點頭,“嗯。”

  話題至此冷場,他只好說:“那麼我先走了,再見。”剛說完,“嘀鈴鈴”的鈴聲自身後響起,回頭,看見一輛自行車迅速靠近。

  坐在車後座上的女生跳下來,笑意盈盈地站定說:“人生何處不相逢啊,謝語清。”

  呃?是她的朋友嗎?季悠然看向謝語清,她的眸底閃過一絲異色,卻沒什麼吃驚的樣子,淡淡地回應說:“高陽。”

  這時騎車的女生也將車停好,高陽拉了她的手說:“謝語清,這是我的小學同學嘉嘉,她帶我來你們學校玩呢。真巧,剛來就在這裏碰到你了。”

  名叫嘉嘉的女生沖謝語清點了個頭,然後轉向季悠然,白皙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季學長,你好。”

  “你是01物理系的楚嘉,我沒記錯吧?”

  楚嘉的眼睛亮了起來,“原來學長記得我。”

  “開學典禮上代表新生發言的,當然記得。”

  高陽嫣然一笑,“既然大家都認識,那就更好了,不如一起吃晚飯吧,嘉嘉可是向我鄭重推薦過你們學校的小食堂了。”

  “是啊,那的菜風評是很不錯……”

  季悠然剛說到一半,謝語清忽地扭頭對他說:“不是說要去看季洛練球嗎?我們走吧。”

  季悠然一怔。

  謝語清又對高陽說:“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有安排了,和你吃飯不在計畫之內。”

  高陽微微笑著,挑起了眉毛,“那真是遺憾,下次吧。反正嘉嘉在這裏,我以後會經常過來的。”

  兩個女孩的目光在空中膠凝,一個是挑釁,一個是不屑,最後還是謝語清先自收回,轉身就走。

  季悠然說了句再見,追隨著離開。

  高陽低聲問道:“那個男生是誰?”

  “他啊……”楚嘉抿唇笑了起來,“他是季悠然,建築系的研究生,有實力又不張揚,我們學校準備新建的餐廳就是由他設計的呢!”

  “哦,他在追謝語清嗎?”

  楚嘉睜大眼睛,連忙否決說:“怎麼會呢?他是季洛的哥哥罷了,季洛才是謝語清的男朋友。”

  高陽頓時皺起了眉,“季洛?男朋友?”

  “嗯,說起來還是我們學校最轟動的一條八卦呢……”楚嘉當下笑著把流言描述了一遍。

  高陽越聽越是驚奇,凝望著謝語清離去的方向,眼睛迷離了起來,喃喃說:“這樣就死心了?怎麼可能呢……”像一直與人爭搶布娃娃的女孩,在贏得勝利後迫不及待地想向對手炫耀一番,卻發現原來對方早已不再稀罕這樣東西,那種感覺,已不僅僅只是若有所失那麼簡單。

  還是這樣……高陽咬住下唇,恨恨地想,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傢伙,還是這樣!半點都沒變,真讓人討厭,真是個討厭的傢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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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語清和季悠然,一前一後地向前走著,俱都不發一言。

  從季悠然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看見她的脊背繃得緊緊的,那種近日來已大為消減的疏離感再度出現,構成一個獨屬於她的寂寞空間,外人再也步入不進。

  是因為剛才那個叫高陽的女孩子的緣故嗎?細心如他,不可能感覺不到看似風平浪靜的表面下掩藏著的波濤洶湧,如果他猜得沒有錯,在她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一場戰爭,而輸家,無疑是謝語清。

  就在他暗自感慨時,謝語清忽然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呃?你是指?”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願意跟她一起吃飯就直接說不願意好了,偏偏還要編造出自己聽著都覺得厭惡的藉口來,真是可笑啊……”她說著,在一條長椅上坐下。長椅的前方正對著大操場,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裏面沒什麼人。她坐在那裏,灰暗得像抹陰影。

  季悠然走到她身邊,溫柔地說:“其實不必這樣想,不令人感覺到尷尬而尋找合理的藉口有時候是一種教養。”

  謝語清笑了笑,不知是諷刺還是無奈,“你現在說的話簡直跟我媽一模一樣。”

  季悠然苦笑著摸摸鼻子,“你在挖苦我。”

  “不。”她搖頭,很平靜地說,“我只不過是在挖苦我自己。”

  “很不開心嗎?”不知道為什麼,在問這句話時他覺得有點痛心,像是預見了某種不祥,並且,他只能眼睜睜地站在一旁看著,絲毫都幫不上忙。

  “不開心?恰恰相反,我經常覺得很開心。”然而,正是因為領略過那樣的快樂,反而更加承受不了痛苦,一顆心在天堂地獄間沉浮,那種折磨才是極至。一直在躲避,一直在自我麻醉,Q大的校園是她的保護傘,不讓往事和傷害侵襲,可是高陽的出現,像一隻手活生生地把已在癒合的傷疤再度撕開,讓她看見自己鮮血淋漓,滿目蒼痍。

  還是不行嗎?這麼久了,還是做不到無視一切變得堅強嗎?謝語清不禁開始痛恨自己的軟弱。

  真是沒出息!葉希于她,竟然從來都是忌諱。

  最初時是忌諱別人說他不好,拼著命地像維護心目中最重要的神?一樣維護他;後來是忌諱別人笑話她,笑她情竇初開喜歡上他;再後來是忌諱有人跟她搶,他那麼出色,那麼多女孩都喜歡他……那些忌諱讓她打打鬧鬧、哭哭笑笑、多彩多姿地走過少年時代。

  誰能想到最後,最後忌諱竟成了撕心裂肺的傷痛。誰說沒經歷過人生閱歷的孩子所謂的痛苦都是無病申吟?誰說年輕時都是為賦新詞而強說哀愁?誰說80年代後的小孩就喜歡沉淪墮落誇大傷害?那些站著說話不怕腰疼的傢伙們!

  正是因為之前接觸的天地都太過單純,所以才對打擊毫無承受能力。那麼那麼撕心裂肺地痛啊,沒有經歷過的人,沒有感受過的人,有什麼資格對此指三道四?

  謝語清摟住自己的肩膀,摟得很緊很緊。

  一塊疊得方方整整的手帕出現在她面前,抬眸,接觸到季悠然溫暖卻摻雜著些許擔憂的目光。

  這年頭居然還有男生用手帕……她將頭慢慢地抬起來,讓他看清楚自己的臉,然後說:“我沒有哭。”

  季悠然怔了一下,只好尷尬地把手帕收了回去,不好意思地撓頭,“那真是可惜,你讓我少了一次獻殷勤的好機會。”

  謝語清失笑,沒想到他也有如此風趣的時候。夕陽慢慢地落下去了,影子在地上拖拉得很長,她望著投在地上扭曲的影子,忽然低聲說:“謝謝你,季學長。”

  季悠然溫文地笑笑。

  “季學長,你……有點像我的爸爸……”

  啊?一直笑得很溫文含蓄的季悠然聽了這句話後差點沒一頭栽倒在地上。一會兒像她媽媽一會兒像她爸爸,難道他真的老成到可以做人家長的地步了嗎?

  謝語清卻猶自不覺,緩緩說:“我爸爸是個很好的人,溫和慈祥,非常有修養。他很疼我,小時候媽媽打我,他都會護住我,我哭,他就遞手帕給我……我很愛他。”

  季悠然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這個少女開始在他面前剖析心事,可他卻變成了啞巴,這真糟糕。

  “但他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季悠然的唇動了幾下,很想說點什麼,不知為何卻有錯覺,仿佛在這個時候開口,無論說什麼樣的安慰話,都顯得很虛假。

  就在他神思恍惚時,謝語清轉過頭仰望著他,說:“季學長,你可以坐下來嗎?”

  她的眼睛像水晶,因為太過剔透,反而看不出裏面折射出的目光究竟是喜是悲。

  鬼使神差地,他的身體先他的意識坐了下去。

  然後謝語清又說:“季學長,可以借你的肩膀給我靠一會兒嗎?”

  季悠然猶如被催眠似的挪動了一下坐姿,然後她的頭就很自然而然地靠到了他的肩上。風靜靜地吹著,萬物在他眼裏淡化成了虛無,只有這個女孩的發絲和呼吸,縈繞在這個帶著傷感氣息的空間裏,被他的神經感覺到,再反應給大腦知曉。

  “對不起……”她如是說。

  “沒關係。”他如是答。

  她為因緩解傷痛所以利用了他而道歉,他則表示他不介意。這一問一答,充滿靈犀。

  大約五分鐘後,他聽見謝語清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一點點哽咽:“好了,季學長,現在我把獻殷勤的機會還給你,你可以遞給我你的手帕了。”

  他默默地把手帕遞上,然而那些濕漉漉的水氣,早已滲透肩膀處的衣衫,沾在了他的肌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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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近很少陪女朋友?”吃火鍋時,季悠然忽然問因練球而耽誤了吃飯時間所以跑到他這來蹭吃蹭喝的弟弟。

  季洛往嘴裏大口塞食物,口齒不清地回答:“最近要練球,很忙。你這樣一說我還真想起來了,的確是有好幾天沒跟她見面了。”

  “不要為了比賽而冷落你的女朋友。”季悠然垂下眼睛,“我建議你最好多去看看她。”

  季洛笑了起來,“沒關係啦。語清和我以前的女朋友們都不一樣,她不會因為我沒時間陪她就覺得委屈的。”

  “不見得是為了你,我今天碰到她時,感覺到她的情緒不太對勁。”季悠然有所保留地繼續說服弟弟。

  “哦?”季洛抬起頭,直直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問道,“哥,你覺得……她是真的喜歡我嗎?”

  “什麼?”這種問題根本不像是對自己永遠信心十足的季洛會問的啊,可他的表情又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季洛的表情變得有些黯然,“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我跟她在一起時很開心,她不粘人,溫柔體貼上又絲毫不輸給我以前所交往過的那些女孩,可以說,作為一個女朋友而言,她是我目前為止碰到的最好的,和我也是最合拍的一個。但是,從她的眼睛裏,我感覺不到愛情。”

  季悠然沈默了。

  “我有時候覺得她不是真的喜歡我,只是因為某個理由而選擇要跟我在一起……”季洛說到這裏苦笑了一下,“坦白說,這個發現對我的自尊心來說還真是種打擊,所以我一般提醒自己不要往那方面去想。”

  “在考慮這個之前,你有沒有想過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什麼?”

  “你自己。你對她又如何?你是真的喜歡她嗎?”

  季洛的臉色頓時變了一下,被戳中心事,於是,他也沈默了。

  房間裏好一陣子安靜,只聽得見煤氣舔食著鍋底所散發出的呲呲聲,然後水沸得太開,溢了出來。季悠然伸手將火關掉。

  “我……不知道。”季洛終於再度開口,聲音茫然,“坦白說,她是個很奇怪的女孩,她身上就是有種魅力,即使你對她無心,但一旦與她有所交集後,就情不自禁地被吸引過去了。最初,我只是因為受不了梓彤給我的壓力,而選擇她來開始一段新的輕鬆的戀情,時間越久,就覺得她越好。可是,喜歡在慢慢地累積,感情卻沒有變得更加深厚,這讓我覺得很困惑。”

  “就像兩根平行線,線越劃越長,但間距始終如一。”

  季洛笑,捶了哥哥一記,“對,就是這種感覺,你的比喻形象極了!”

  季悠然靜靜地看著弟弟,猶豫著有些事情應不應該告訴他。聽到弟弟這樣的話,他心裏的憂慮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沉重了起來。

  季洛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他喜歡新鮮,享受女孩子們的崇拜和傾慕,把那當成生活的一種樂趣。他對每段感情都收放自如,喜歡時一心一意,不喜歡時乾淨俐落。因此他傷了很多女孩的心,連身為哥哥的他都覺得他會受到報應。但是,那個報應會是謝語清嗎?如果就是謝語清呢?

  可不可以不要是她?他仿佛已經從這兩人身上看到了悲劇。現在提醒弟弟抽身退開,還來不來得及?季洛見哥哥神色有異,便伸手推了他一把,“想什麼哪?火鍋都快涼了,還不快吃?”

  季悠然回過神來,勉強一笑。算了,謝語清心裏掩藏著的那些故事,應該由她親自跟季洛說,他沒有權利過問,也沒有權利插手,否則,對她和季洛來說,都不公平。

  “你多去看看她吧。”多麼無奈,季悠然淡淡地自嘲,他所能為這兩人做的,竟然只有這麼一句話。

  而季洛的回答更是那般漫不經心:“行啦,我知道啦。哈,哥,我發現你最近對我的感情生活似乎很感興趣?是不是因為自己太寂寞了?你的那個什麼陸寧也已經離開很久了,拜託你就快再找個女朋友吧,也省得老媽每次打電話來都叫我催你。不如我介紹幾個好女孩給你吧?全校的女生沒幾個我不認識的!”

  季悠然的回答是拿筷子敲了敲他的頭,說:“吃完了?碗你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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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9 09:48: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像夢魘中的紫水晶

  季洛吃完飯準備去找謝語清時,卻從路上碰到的女生那裏聽說——她病了。

  “病了?”季洛終於開始緊張,“什麼病?什麼時候病的?”

  和她同個宿舍的女生回答:“就是今天。吃晚飯前回來時就不怎麼對勁,飯也沒吃,藍藍姐給她測了下體溫,證實是發燒,現在正在宿舍裏照顧她呢。”

  “謝了!”季洛告別了那女生,連忙趕往女生宿舍樓,卻被管宿舍的大媽攔在了門外。

  “不行!”大媽把頭搖得斬釘截鐵,“現在都晚上八點多了,大家都開始洗洗睡覺了,你不能進去。”

  “拜託,陳姨,誰會在這個點睡覺啊?你就讓我進去吧,我女朋友生病了,病得很嚴重呢……”

  “病得快死了嗎?”

  季洛一呆。

  “如果沒有病得快死,就不許你進!”陳姨瞥了他一眼,說,“而且你的女朋友那麼多,誰知道是哪個?”

  季洛這下終於嘗到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他說:“真的不讓進?”

  “不讓進!”陳姨雙手叉腰,肥胖的身子像座塔一樣鎮在門前。

  季洛手一攤,無奈地歎了口氣,說:“好吧,不讓進就不讓進。”說完居然腳跟一轉,乖乖地走人了。

  大概二十分鐘後,201宿舍裏正在默寫單詞的蔣藍聽見窗外有奇怪的聲音,她過去掀起窗簾朝外看,差點沒嚇死,只見季洛正趴在窗外朝她揮手,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嗨,晚上好!”

  她連忙打開窗子放他進來,真是My God,這傢伙也太大膽了,居然敢爬樹上樓,要被宿舍阿姨知道,肯定死翹翹!

  “她怎麼樣?”季洛一進來便搜尋女友的身影,看見靠窗的一張下鋪上,謝語清正擁被而躺,雙頰緋紅,額頭上搭著降熱用的毛巾。

  “38度7,不是特別嚴重。我給她吃了藥,現在藥性發作,所以睡著了。”蔣藍猶豫了一下,說,“既然你來了,那你陪陪她吧,我出去辦點事情。”

  “好,謝謝你。”季洛在床邊坐下,蔣藍走了出去,關上房門。

  這是他第一次進謝語清的宿舍,女生宿舍就是不一樣,不但乾淨整齊,而且每件小物什都精緻可愛,看得出花了好多心思佈置。謝語清躺在那裏,腦袋整個陷進枕頭裏,長髮淩亂披散,雙眉微皺,即使是在熟睡中,仍顯得很痛苦。

  他摸摸她額上的毛巾,發現有些燙了,便拿下來放在一旁的水盆裏重新浸冷,這時謝語清動了一下,喃喃開口:“媽媽……媽媽……”

  她想家了嗎?季洛用毛巾輕輕地幫她擦汗,謝語清忽地抓住他的手,呢喃說:“爸爸……爸爸……”

  季洛哈地笑了,答道:“喂,我可不是你爸爸。我是你的愛人。”

  誰知謝語清聽後眉頭皺得更深了,表情顯得有幾分茫然,顫顫地說:“愛、愛人?”

  季洛淘氣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是啊,小病貓。”

  謝語清的情緒一下子變得很激動,她渾身都在發抖,似乎是陷入了某個夢魘之中,又是慌亂又是害怕,最後低呼出聲:“葉、葉……希……”

  季洛擰毛巾的手頓時僵在了那裏,他極度震驚地轉過頭,緊著嗓子說:“你說什麼?”

  “葉……希……”

  “再說一遍。”懶洋洋的神情消失不見,琥珀色的眼眸裏笑意退盡,變得深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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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鐘後,當蔣藍抱書歸來時,發現季洛已經不見了。

  窗戶沒關緊,風兒吹得窗簾不住飄動,而謝語清依舊沉睡不醒,她的唇角噙著一絲笑容,夢見了歡喜的事情——

  十四歲的冬天,大年初九,大堂哥結婚,父母帶她回到久別的故鄉。下計程車時已是下午,伯伯家的院子裏人群熙攘,熱鬧非凡。

  鄰居家王媽媽一見到她就高興地說:“呀,這就是語清嗎?居然長這麼大了,都認不出來了呢!”

  媽媽笑道:“是啊,都十四歲了……對了,怎麼沒看見葉希呢?”

  穿著粉紅大衣紮小辮的她聽到這個名字時怔了一下,抬頭問:“葉希是誰呀?”

  “你不記得了?小時候凡是爸爸媽媽不在家時,就把你送到他們家去和他一起做功課的葉希哥哥啊。”媽媽直起身子,不好意思地笑笑,“這個女兒健忘得很,小時候的人和事大多都不記得了。”

  王媽媽也笑,“小孩子都這樣的,恐怕我們家葉希也不記得語清了呢。他帶同學上山玩去了,大概要到吃晚飯時間才回來。對了,聽說語清要轉學回來?”

  媽媽歎氣,“是啊,要當地戶口才能參加中考,我說給她辦那邊的戶口得了,她爸爸不同意,說什麼不能忘祖,我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大人們開始嘮叨生活的繁瑣,她則悄悄溜開,放眼見到的人,大多都不認識。這時她聽見爸爸叫她:“有沒有興趣去看看臘梅花?”

  “臘梅花?和梅花有什麼不同?”不能怪她,從小跟隨父母在大城市裏生活的她,實在沒有機會見識多少自然風光。

  於是挽住爸爸的手,一同上山,然後便被美景震撼到目瞪口呆。

  “原來臘梅花是黃色的!”如何可以描述那種顏色?萬物皆寂寞的深冬,偏偏有它俏豔生姿。不是紅梅的妖嬈,只是那麼清清淺淺的鵝黃色,綻開在枝頭,花瓣上還有霜露凝結而成的水珠,好一派天然絕代、活色生香。

  就在那時,梅林深處傳來輕笑聲,兩個少年一左一右穿梭而來,轉頭望去的第一眼,萬物頓時不復存在,只剩下那個少年,帶笑的黑眸,泛起水般的光澤,分明很立體的五官,偏偏在他臉上蘊幻出一種柔和。

  那是謝語清,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男孩子竟可以美得這般精緻!

  她怔怔地望著那個少年,很長一段時間都根本說不出話來。十四歲的冬天,上帝如此突兀和不懷好意地把兩種極至美麗的東西呈遞到了她的面前——臘梅和葉希。

  伴隨著美麗一同來到的,還有無聲無息的詛咒。

  謝語清的頭側了一下,笑容消失了,一滴眼淚就那樣從眼角滑落下來,滴到了枕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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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她悠悠地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上午。

  宿舍裏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天很暗,房間裏的一切都看上去格外黯淡。這種泛青色的黯淡讓她想起爸爸的書房,她曾經長時間地待在那裏,透過窗簾的縫隙偷偷看對面房子的陽臺,期盼著某個身影能夠出現。

  但是葉希總是很少出現,只有他房間的燈會在每天晚上8點準時亮起,然後一直亮到11點,然後熄滅。可惜,那窗簾好厚,她甚至看不到他的剪影。

  為什麼見不到?這個念頭一經跳出,思念便開始一發不可收拾地氾濫。四年的時光在腦海中重疊,她躺在床上,目光沒有焦距地望著緊閉著的房門,一遍遍地想:為什麼見不到?為什麼見不到?

  他在這個城市啊,他就在這個城市啊,離Q大最近的B大裏,他鮮明而真實地存在著啊……

  桌上的電話機在瞬間變得醒目起來,那豔麗的紅色在四周一片黯淡的景致中像個活生生的誘惑。

  她忍不住就支起身子伸長了手想去拿,但指尖悸顫著,無論怎麼伸,就是碰不到機身。然後一個重心不穩,“啪”地連人帶被摔到了地上。

  腦袋昏沉沉的,鼻子堵住了,呼吸困難。她慢慢地爬過去,終於拿到了電話,全身的力氣似乎在此過程中被抽盡,幾乎連數字鍵都按不動。

  然而,按了前四位數後,手指卻又停了下來,她愣愣地抱著話筒望著門,呆滯地想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會坐在地上?又為什麼會要打電話?

  葉希……葉希……想見又不敢見的葉希。

  這份思念折磨著她,徘徊在打與不打之間,備受煎熬。頭很暈,人很難受,她想聽聽他的聲音,只是聽一下,一下下就好……

  一咬牙,按了後幾位元數字,一顆心頓時緊繃了起來。葉希接起電話後第一句肯定會說“你好”,他說這兩個字時的發音字正腔圓,堪稱完美。她只要聽那麼一句“你好”,就會立刻切斷通話,只要聽那麼一句你好就夠了……

  可惜現實總是超脫人們的想像,線路通後,電話那邊響起的是機械般的女音:“你好,你所撥打的號碼已停機,請查詢號碼後再撥……”

  啪,話筒從手裏滑落,她雙腿一軟,癱坐到了地上。

  換手機了啊……千山萬水橫穿而過,讓她清晰看見自己跟他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再也回不到從前。

  天意。

  上帝居然用這種方式告誡她不要回頭,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謝語清捂住自己的臉,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全身顫抖。

  這時開門聲響起,蔣藍拎著袋子走進來,見到屋裏的情形後大吃一驚,“語清,你為什麼坐在地上?天啊,快起來!”她連忙扶她回床,感覺她像個破了的充氣娃娃,沒有絲毫生氣,臉色更是難看得駭人。摸摸她的額頭,頭還是有點燙,當下忍不住數落說,“知道自己病著,怎麼還亂動呢?是要打電話嗎?對了,我回來時碰到了季洛,他叫我把這個拿上來給你吃。”

  蔣藍將袋子放到桌上,打開裏面的飯盒,頓時清香四溢,“哦哦,是一品齋的養生粥哦!昨天晚上他還爬窗來看你呢,真是幸福得讓人嫉妒啊……”

  謝語清默默拿起勺子嘗了一口,香鬱清淡的味道在舌間散開,粥是溫的,不燙不冷剛剛好,味覺被喚醒的同時,那顆本已跌到無邊黑暗裏的心仿佛也重新復蘇了回來。

  她怎麼忘了季洛,她還有他啊,她不是孤單的一個人。

  一念至此,望著跌在地上的電話機,謝語清不禁打了個寒噤,有點慶倖那個電話沒有打通。原來這真的是天意。

  喝過粥後,蔣藍建議說:“我看你還是去校醫那打個點滴吧,那樣也好得快一些。下午我有一節課,你等我下課?”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去。”

  “真的可以嗎?”

  謝語清點了點頭。

  “那好,自己小心點。”蔣藍又囑咐一番後才離開。

  謝語清穿上外套下樓,腳像踩在棉花上一樣,外面的天色果然很陰霾,風很大,吹得頭髮四下飛散,她伸手拉緊披肩,繼續迎風前行。

  還是太勉強了嗎?視線竟然越來越模糊,一眼望去陰影重疊,幾乎站立不住。就在那時,一隻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胳膊。

  她有些呆滯地轉過頭,便看見了季悠然。他背著個大背包,包口開了一角,裏面全是繪圖用的工具,後面還跟著個朋友,看樣子是剛要出去。

  “你怎麼了?生病了嗎?”季悠然很自然而然地摸了摸她的額頭,臉色頓變,“真的生病了?為什麼不好好在宿舍裏休息?這是要去哪?”

  謝語清一笑,“去打針。”

  “這麼乖?”也許是已經習慣了她的做事不按常理,對於如此理所當然的答案他反而一時間沒法適應,“我陪你去。”

  他的朋友聞言驚愕地說:“可是悠然,下午的探討會議……”

  “沒關係,你先去,我送她到校醫那後便趕過去。”季悠然把自己的背包交給朋友,然後轉身扶住她的手說,“走吧,我送你過去。”

  謝語清沒有拒絕,現在她真的虛弱得不想再逞強,而且經過之前的幾次事件後,她和他的關係似乎一下子變得很微妙,在他面前她覺得自己很放鬆,不需要有任何偽裝。

  到了校醫院後,一個年輕的護士來為她注射,針頭插了好幾次,都沒插正,謝語清還沒說些什麼,季悠然的臉色已經變了,聲音發顫:“對不起,請問……可以換個護士嗎?”

  護士小姐很有勇氣地說:“不怕,雖然我是個實習護士,但我以前給病人打針從來沒出過問題。主要是這位同學的手臂太瘦了,血管不容易找……我們再試一次吧,我相信這次一定行!”

  “啊?”季悠然的額頭一滴冷汗淌了下來。

  就在一團糟糕時,另一個穿白大褂的男生走進來朝他打招呼道:“嗨,悠然,今天怎麼會來這裏?”

  季悠然一見到他,大喜過望,“阿訊!你來得太好了,快來幫個忙吧!”

  被稱做阿訊的男生眼睛一掃,已明白是怎麼回事,當即拍拍護士的肩,“可以了,這個病人交給我,你去照顧其他人吧。”

  實習護士很委屈地噘著嘴巴走掉。阿訊戴上手套拿起針筒,三秒鐘搞定。季悠然在一旁看著,這才舒了口氣。

  阿訊看了謝語清幾眼,笑道:“這麼緊張,你的女朋友?”

  季悠然嚇了一跳,連忙辯解:“怎麼會?別胡說!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謝語清,我弟弟的女朋友;這位是李訊,我的高中同學,醫學系的高材生。”

  “原來是小洛的女朋友,你好。”李訊伸出手來跟她握手,“小洛怎麼不來?”

  “我正要通知他呢。”季悠然說完拿著手機走出去打電話。

  李訊望著他的背影有些感慨:“他真是個好哥哥,對不對?”

  “也是個好朋友。”謝語清回答。

  李訊的眼睛亮了起來,點頭說:“沒錯,我沒見到過脾氣比他更好的人……對了,最近氣候驟寒,你們女孩子愛漂亮,不肯多穿衣服可不行,要注意保暖。”

  謝語清笑笑,沒有反駁,“是。醫生大人。”話音剛落,便見季悠然表情古怪地回來了。

  她抬起頭,露出詢問之色。

  季悠然有些尷尬地說:“季洛下午有點事,等他忙完就來看你。他叫我好好照顧你,想吃什麼告訴我,我去買來給你。”

  謝語清垂下眼睛。

  季悠然看見她那個反應,連忙又說:“對不起,我想他是真的脫不開身,所以才……”

  謝語清打斷他:“沒關係的。只不過是打點滴而已,不用他陪。他那麼忙,中午還能想到特地跑到一品齋去買粥給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還有那麼一回事?季悠然這才放下心來,笑著說:“他這個人就是那樣的,有時候很粗心,有時候又很細心。”

  “你應該走了。”

  “呃?”

  “下午不是還有個研討會嗎?”

  季悠然抬腕看了看表,遲疑著說:“你一個人在這裏,真的沒關係嗎?”

  “放心,還有我呢!”李訊摟住他的脖子哥倆好地說,“我會幫你照顧她的。”

  “那……好吧。我走了,有什麼事情就給我或季洛打電話。號碼在這裏。”他將一張卡片塞進她手中,然後轉身離去。直到走出病房門後,腳步才由緩轉急,???地跑遠了。

  看樣子是真的很趕時間,可在陪伴她的過程裏,他卻沒有表現出一絲急躁,真的是個很溫柔體貼的人呢……

  謝語清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抬起頭,李訊還在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目光裏頗有幾分探究的味道。於是她揚起眉說:“在看什麼?”

  “我聽說過你和季洛的事情。”李訊彈了記響指,“據我所知,你可以說是他所有女朋友裏和他哥哥相處得最好的一個。”

  “季學長那樣的人,沒有人會和他關係不好吧?”

  “可他明顯對你格外不同。看得出,他很緊張你。”他的話裏似乎別有深意。

  謝語清唇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展顏說:“是啊,所以我覺得自己很幸福。嗯,為了這麼一個哥哥,我也會堅決不會跟季洛分手的。”

  李訊眼中探究的目光消失了,哈哈大笑說:“那我先祝你好運了。你睡一會兒吧,吊完了我會叫你的。”“好,謝謝。”謝語清閉上眼睛,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李訊走掉了。她再慢慢睜開眼睛來時,目光開始變得有些不悅。

  這個李訊,究竟在想些什麼啊!他在暗示她和季悠然的關係並不單純嗎?太過分了……她和季悠然,完全是很單純的關係啊,他於她,猶如慈父,猶如兄長,猶如最值得信賴的朋友,怎麼可能會有什麼曖昧呢?

  更何況,她的心裏,對葉希的愛並未消失,對季洛的好感又在慢慢增長,被這兩個人填得滿滿的,哪還有多餘的空間容納別的人,考慮別的事情?

  真是聽著讓人覺得不愉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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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藥物對病體來說,果然有著近乎神奇的作用。

  當謝語清走出校醫院時,感覺自己的腳步已經不那麼虛浮了。想見季洛的渴望慢慢地膨脹開來,她先是撥了他的手機,手機沒有開機;再打電話到他宿舍,室友說他自早上起就去學生會辦公室了。

  於是她趕往學生會辦公室,找季洛一起吃晚飯。嗯,吃什麼好呢?這種天氣裏吃火鍋應該是最舒服的吧,就去北門外的那家好了,那家又乾淨又好吃。

  學生會辦公室的門沒有關緊,她只是抬手想敲門,那門便往裏開了,走進去時,外間一個人都沒有。咦,人呢?

  這時里間傳來輕微的聲響,她想也沒想就走過去推開門,笑著說:“對不起,請問——”聲音戛然而停。

  裏面的兩個人迅速分開,帶著難以描述的驚恐和慌亂。

  然而他們的表情,還比不上她的。原因無它——此刻站在門裏尷尬無言的、原本摟抱成一團正在接吻的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季洛和夏梓彤。

  怎麼描述那種感覺?

  晴天霹靂?不,不夠突然;狠狠一巴掌?不,不夠痛;那分明是一個不小心掉下懸崖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繩子,眼看就能爬上去就能得救,她的心中已經充滿了關於幸福的全部憧憬和希望時,突然間,啪,那根繩子斷掉了。

  眼睜睜地看著它斷裂在面前。

  謝語清用一種木然得近乎平靜的聲音說:“對不起,打攪了。”然後向後退一步,把門合上轉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出外間。

  把外間的門也關上,再走下長長的樓梯,在拐角處時,停住了。她扶著樓梯扶手,站了好一會兒,才彎腰一點點地坐下去。

  樓梯處的感應燈因為很久沒有響動而自動滅掉,她抱膝坐在臺階上,視線飄忽地望著下面灰濛濛的牆壁,眼睛裏水氣一片,澀澀的,難掩委屈。

  季洛,你追下來,我就聽你的解釋,我就原諒你。

  只要你追下來。

  追下來啊……追下來啊……

  時間在悄無聲息中一秒一秒地流淌而過,她所期待的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樓梯間裏很安靜,只有她細細的呼吸聲。

  剛才見到的一幕重新在她腦海裏回播,她推門進去,看見那兩人在接吻,然後那兩人聽見聲響轉過頭來,看見是她,迅速分開。

  季洛那一?間的表情很耐人尋味,先是慌亂,但很快轉為鎮定,一雙眼睛漆黑,目光清冷,竟似是並不感到愧疚。

  他……對她不是真心的吧?是她追的他,是她主動開口說要做他的女朋友,從別人那搶過來的愛情,原本就該做好被人搶回去的心理準備。

  遠遠的,依稀傳來某個大鍾的報點聲,咚——咚——咚——咚——咚——

  響了五下。

  她抬起頭,眼眸深處有樣東西,徹徹底底地碎掉了。一聲輕笑過後,感應燈自動亮起,映亮了整個樓梯間,也映亮了她的臉龐,雙眸烏黑,臉上的表情不是憂傷不是痛苦,而是一種涼涼的嘲諷。

  謝語清將披肩仔仔細細地重新圍了一遍,然後一挽長髮,踩著與來時一樣輕快的腳步走了下去。

  十一級臺階,七秒鐘,走到盡頭。

  最後抬頭朝樓梯上看了一眼,那一眼,亦成盡頭。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重新回到原來的世界裏。她的生命本是黑色的,因著那個男孩而一度綻出了光亮,然而瞬息之後,又重複黑暗。

  可知那不過是種錯覺。

  謝語清就那樣笑著,一步一步走出那幢大樓,外面的天色已黑,風吹得更急,長髮和披肩上的絲穗隨風狂舞,她看著自己的影子,覺得很像電視劇裏的梅超風。

  “媽媽……”她抬起頭,仰望著漆黑一片的天空,低聲說,“現在你可以恭喜我了。你終於可以恭喜我了。果然可以信賴的,只有詛咒而已。”

  只有詛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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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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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9 09:49: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不曾遺忘的痛和美麗

  季悠然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

  他摸黑擰亮臺燈,迷迷糊糊地接起來:“你好……”瞥一眼床頭櫃上的鬧鐘,竟然是淩晨12點半。

  “對不起,季學長,吵醒你了吧?”電話那頭的女音很陌生,而且帶著急噪不安,“我是蔣藍,和謝語清是同個宿舍的。”

  “哦,有什麼事嗎?”他拿起眼鏡戴上,直覺地坐了起來。

  “是這樣的,下午的時候語清說是去校醫那打點滴,但是到現在都沒有回來,我聽說有人看見是學長你陪她一起去的,所以想問問你,知不知道她後來又去哪了?”

  季悠然一驚,整個人頓時清醒過來,“什麼!她到現在還沒回宿舍嗎?”

  “是的,先前陳姨來查宿舍時她就不在,我們去校醫那和自習室都找過了,都沒看見她。主要是她現在還生著病呢,而且外面還在下大雨,不可能到處亂跑的……會不會是出什麼事了?”

  “你們先別著急,我去找找看。”

  “能找到嗎?”

  可知那不過是種錯覺。

  謝語清就那樣笑著,一步一步走出那幢大樓,外面的天色已黑,風吹得更急,長髮和披肩上的絲穗隨風狂舞,她看著自己的影子,覺得很像電視劇裏的梅超風。

  “媽媽……”她抬起頭,仰望著漆黑一片的天空,低聲說,‘現在你可以恭喜我了。你終於可以恭喜我了。果然可以信賴的,只有詛咒而已。”

  只有詛咒,而已。

  “儘量。”掛上電話,季悠然飛快地穿上衣服洗臉,隔著窗子看,外面果然在下好大的雨。拿了雨衣匆匆出門,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季洛。

  男生宿舍的門通常不鎖,因此幸運地一擰就開,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弟弟的床前,推醒他。季洛睡眼朦朧地睜開眼睛,看見是他,吃了一驚。

  他連忙將手指豎到嘴邊噓了一聲,示意他穿上衣服跟他走。於是季洛披了外套同他一起出去,兩人走到樓梯間停住。

  “發生什麼事了?”

  “謝語清不見了。”

  季洛一震,樓梯間的燈光在他臉上投遞出斑駁的光影,他看起來有幾分失魂落魄。

  “她沒來找過你嗎?你知不知道她去哪了?”季悠然沒有發覺他的異樣,猶在追問。

  季洛忽地轉身說:“我不知道她去哪了,沒准她明天自己就回來了,不用擔心。”

  季悠然愕然。

  季洛又站了一會兒,說:“如果只是為這件事所以把我叫出來的話,那我回去繼續睡了。”

  季悠然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吃驚地說:“你怎麼了?你的女朋友失蹤了,你竟然一點都不緊張?”

  季洛默默地注視著前方的窗子,忽而一笑,回身說:“哥哥也說是我的女朋友了,我都不緊張,你那麼緊張做什麼?”

  “不是這個問題!你坦白告訴我,你是不是和她之間發生了什麼問題?為什麼下午她打點滴的時候你不過來?為什麼現在又是這樣的反應?你們之間出事了,對不對?”

  季洛聳了聳肩,一派輕鬆地說:“沒什麼,不過是她正好撞見我和梓彤舊情複燃罷了。”

  “什麼?”季悠然這下可是徹徹底底地被嚇到。

  而季洛依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雙手插兜說:“下午我跟梓彤在學生會辦公室接吻,被她推門進來撞見了……很老套的情節吧?”

  季悠然什麼話都沒有說,一記拳頭過去,季洛沒有防備,被“啪”地打倒在地。

  季悠然望著他,臉上滿是痛心的表情,一字一字道:‘你瘋了!”

  季洛擦去唇邊滲出的血絲,掠開額上的碎發淡淡說:“你說是瘋了就瘋了吧。”

  “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最後一句話問得擲地有聲,一時間,整個樓梯間都迴響著他的聲音:為什麼——為什麼——

  “沒為什麼,只不過是又一場戀愛的結束罷了,這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哥哥你也應該看習慣了的,不是嗎?”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季悠然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搖了搖頭,低聲道:“你真是無可救藥!”說完轉身就走。

  季洛叫道:“哥,你去哪?”

  “我去幫你把她找回來。”

  “哥!”   

  “你難道到現在還不知道嗎?”季悠然終於發怒,扭頭厲聲說,“她跟你以前所交往過的那些女朋友們都不一樣!謝語清她不一樣!”

  季洛張了張嘴巴,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沈默。他臉上的表情也很奇怪,像是自嘲像是無奈更像是一種不能言說的痛苦。

  “因為……”季悠然停了停,緩緩說,“她是個經不起再毀一次的人。”說完???地下樓去了,再也沒回頭看他一眼。

  樓梯間的燈光昏黃昏黃,季洛抬起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臉,忽地笑了起來,那笑聲逐漸變成哭聲,最後已經分不出是笑還是哭。

  再毀一次……哥哥不會知道,恰恰就是因為這個‘再”字,讓他的世界在一夜之間全都變了。自己所喜歡的女朋友,竟然是自己頭號勁敵過去的情人,並且,她心裏至今為止依舊對那個情人念念不忘,這種打擊,讓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驕傲慣了的他如何承受?

  發現自己竟然是另一個人的替身時,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發現自己所仗持的魅力其實並非所向披靡時,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發現自己並不像以往那樣能夠理智地守住自己的心,變得開始沉溺其中時,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他有預感,如果再和她糾纏下去,他會變得嫉妒、霸道、貪婪、患得患失……他會變得像所有陷入熱戀中的傻瓜一樣,變得不再像他自己。

  愛情的世界裏,誰愛得多,誰就輸了。

  因為害怕,所以,選擇提前分離。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臉上挨的那一拳反而不及心中的隱痛難受?為什麼他穿著單薄的衣服坐在沒有暖氣的樓梯間裏,竟然感覺不到冷?為什麼聽著雨點敲擊在玻璃上的聲音,會開始覺得後悔?

  季洛無法解釋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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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雨肆虐,季悠然打著手電筒幾乎把整個校園都找了個遍,無論是她喜歡去的湖邊,還是她喜歡坐的那把長椅處,都沒有謝語清的身影。”

  她去哪了呢?

  季悠然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凝眸深思。她會不會有事?被季洛以那樣羞辱的方式背叛,她會不會想不開?那個女孩子,渾身尖刺的表面下有顆再脆弱不堪的心,根本受不了絲毫打擊。而且,她還在生病,見鬼!究竟跑哪去了?

  抬腕看表,已是早上四點,原來他在雨中已經搜尋了近三個小時。雨衣一直在往下滴水,領口和袖口不夠嚴實,水滴一直滲透到裏面的衣服裏,又濕又冷。旅遊鞋也在泥水裏被浸透了,變得很重。然而,一顆心卻像是著了火一樣,又是焦灼又是滾燙。

  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她究竟在哪里?

  在這樣的焦慮難安中,與她相識以來的畫面如浮光掠影般從腦海裏閃過——

  初見時的黑裙少女,涼涼的眼睛盯著他,毫不禮貌地說:“你只需要告訴我去哪報到。”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晚來校的原因了?”她的眉梢眼角儘是嘲笑,“因為我是編外的學生。”

  “他是你哥哥?”她轉向他,像挑釁地說道,“我發現我好像得罪了男朋友的哥哥,所以覺得不安。你是不是該給我一點信心啊?”

  “有沒有時間,能陪我去個地方嗎?”那是她首次對他沒有露出不屑和疏離的表情。然後就是那番自信十足的戀愛宣言:“男女朋友在一起,愛只是前提,相處才是過程,這是門學問,我要修出完美學分。”

  “我只想好好談場戀愛,只是這樣。”她說那句話的時候低眉斂目,表情很溫順。她本應該是個溫婉可人的女孩子,為什麼會變得那般敏感多刺?

  “我覺得蹦極是一種救贖。”她望著在蹦極的人們緩緩說,“自由落體的過程是墮落,你以為你誓將沉淪,必死無疑,但是總會有根繩子抓住你,帶你上升,不讓你繼續下降。它拉住了你,除非你回到岸上,否則永遠不會鬆開。所以我愛這種慈悲的運動。”

  對了!季悠然一振——她會不會是去蹦極了?很有這個可能!

  當下連忙趕往校門口,攔車去市內蹦極塔。夜雨之中,這架美式風格的蹦極塔雖然依舊燈光通明,但是因為時間點以及暴雨的緣故並未開放。

  季悠然推開計程車的門下去尋找,沿著廣場走了一圈都沒有發現謝語清,也許她並沒有來這裏?正當他想放棄轉身往回走時,突然停步。   

  大概十米開外的花圃旁,有著一個半人高的垃圾箱,箱旁有頂遮陽傘,而傘下正好坐著一個人。他一邊打量一邊走了過去,只見那人蜷縮成一團,腦袋耷拉在膝上,圍著條黑底小花的大披肩。

  是她!看清楚這件披肩,季悠然頓時覺得心放了一放,然而一放之後卻又狠狠提起,緊張得手腳都在顫抖。

  他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她的衣服冷得像冰一樣。被他一碰,她慢慢地抬起頭,淩亂的發絲下蒼白的一張臉,真的是謝語清!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融,一個眼底有憐惜,一個則是迷惑,似是驚訝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季悠然脫下雨衣,將她整個人都包了起來,然後撥開粘在她眼前的頭髮,低啞著聲音說:“沒事了。”

  “我在等他們開門。”謝語清的聲音輕輕的、小心翼翼的,猶如夢囈。

  “我知道。”他扶著她站起來,起到一半,她的腿一軟,他連忙摟緊。遮陽傘擋不住斜吹進來的雨點,他的大衣背部淋濕了大半。

  “我昨天晚上就來了,他們的門一直關著,我進不去。”她把頭埋進他的懷裏,聲音哽咽,溢滿委屈。

  “他們下班了,回去睡覺了,你也應該回去睡一覺,等你睡醒再來,門就開了。”

  “但是……萬一他們不開了怎麼辦?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

  種錯覺,好像他們不會再開門了,我就再也沒機會蹦極了,我就再也得不到救贖了……那怎麼辦呢?那可怎麼辦啊?”

  “噓……”他用無限溫柔的聲音回答她,“你只是太累了,所以胡思亂想罷了,他們會開門的,一定會開的。回去好不好?等門開了我再帶你過來。”

  謝語清抬起頭,愣愣地望著他,慢吞吞地開口說: “你是……季悠然?”

  難道她一直沒發現是他嗎?季悠然的心中在歎息,但嘴裏依舊低柔地說:“嗯,是我啊,是季大哥。”

  謝語清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好長一段時間都不說話。

  她是在失望嗎?因為見到的是他而不是季洛,所以感到失望嗎?季悠然覺得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搭住她的肩膀說:“好了,我們回家吧。”

  一直溫順得像小白兔一樣的謝語清聽到這句話後臉色一變,突然掙脫開他的手後退了幾步說:“家?不!我不回家!我沒有家,那個不是我的家!”

  “語清?”

  季悠然一驚,想重新靠近她,誰知他才往前走一步,謝語清就立刻又往後退了幾步,滿臉戒備地盯著他說:“我不回家!我沒有那樣的家!”

  “好好好,我們不回家……”他連忙舉起雙手投降,柔聲說,“你別緊張,把雨衣披好好不好?它快掉下去了。”

  謝語清看了他一眼,確信他沒有惡意後,這才抬手披好雨衣。

  她究竟是怎麼了?為何會對家有這麼大的抵觸?難道說她此刻的失魂落魄並不全是因為季洛的緣故?

  季悠然不著痕跡地向她走過去,邊走邊說:“那你相信我,跟我回學校的宿舍好不好?你不能再待在這裏,你的衣服都濕透了,而且你還在發燒。”

  謝語清站著沒動。他又朝她走了幾步,她還是沒反應。最後他輕輕抓住她的手時,她也沒掙扎,像是默許了他的建議。季悠然不禁大松一口氣,扶著她到街那邊去等計程車。

  運氣還算好,不過五分鐘就攔到了一輛,上車後他報出校名,再低下頭時,發現謝語清已經靠著他的肩膀睡過去了。

  他伸手探她的額頭,果然滾燙滾燙,糟糕,不知道會不會變成肺炎,那樣就麻煩了。

  睡夢中的謝語清緊皺著眉頭,睫毛為雨水打濕,粘在了一起,樣子很是憔悴。一股帶點柔軟情懷的憐惜就那樣在心中脈脈升起,季悠然取出手帕為她拭去臉上的雨水。

  謝語清的睫毛顫了一下,緩緩睜開,她的瞳仁墨黑如玉,映出他的臉。季悠然的手不由停住了。

  “季大哥……”她開口喚了他一聲,重新將眼睛閉起,腦袋離開他的肩膀,耷拉到他胸前,顯得非常疲憊。

  “我在。”

  “為什麼?”

  “什麼?”

  謝語清伸手抓住他的大衣一角,慢慢揪緊,喃喃說:“為什麼會這個樣子呢?我……我……我只是想好好地愛一個人……只是想好好地愛一個人啊……”

  季悠然的眼睛無可避免地濕潤了起來。

  “為什麼不肯成全我?連去愛一個人,都不行啊,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她呢喃著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而季悠然望著窗外的雨簾,視線放得很悠遠。悠遠中一個女孩子的臉龐在微笑,說道:“我要修出完美學分。”

  修出完美學分……修出完美學分……

  然而,她卻不知道,愛情世界裏沒有完美。

  從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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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稀中,謝語清仿佛又回到了爸爸的書房。

  她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將窗簾拉開一線,第一千零一次地看向對面的那幢房子。她知道二樓第二扇窗戶那間,就是葉希的臥室。有時候運氣好,在晴朗的天氣裏葉希會拉開窗簾,偶爾走動,她可以看見他的半個側面,或是一個背影。

  她因那樣的偶然而莫名歡喜,像是擁有了一個獨一無二的甜蜜的小秘密。

  中考過後,她和葉希考上了同一所重點高中,並且,很幸運地分在了同一個班級裏。雖然高中裏的男女生就不再同桌而坐了,但是,為了防止造成近視的緣故,每個月都會調換一次座位,當她從牆邊調到教室中心時,就會成為他的鄰桌。

  她為此高興了好久,可是臉上卻一點都不敢表現出來。

  在班上,葉希是女孩子間流傳最多的名字,他承攬了所有女生的崇拜和關注,卻驕傲得誰都不理,能靠近他的,只有男生。

  她害怕自己的心事被他知曉後,會讓他討厭,會受到其他女生的排擠,於是,一直都是默默地用眼睛追隨著他,看他打籃球,看他出校刊,看他寫作業,看他做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情……

  多好,一天24個小時,而她居然有12個小時甚至更多的時間可以和他在一起。即使彼此沒什麼交集,也讓她倍覺幸福。

  然後是那一天,下午放學,她又悄悄地跟在葉希身後走相同的道路回家,保持著既不顯得生疏又不顯得親近的距離。

  葉希本是和其他幾個男生一起走的,走著走著,其他男生紛紛告別,最後僅剩下他一個人。

  黃昏的陽光總是格外美麗,把他的影子拖拉得很長。那影子覆蓋在地面上,她踩著他的影子,先是腦袋,然後是脖子,然後是上身……等等,不太對勁!

  為什麼她居然可以踩得到影子的腿?詫異地抬起頭,結果就是看見近在咫尺的葉希,他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來,轉身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她嚇了一大跳,連忙後退幾步,生怕他發現自己在踩他影子的這個小秘密。

  “喂!”葉希揚起眉毛,“你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我、我、我沒有跟著你啊……我們是鄰居,所以會走一樣的路回家。”說完後她抬起眼眸悄悄看他一眼,他的表情擺明瞭不相信。這下完了……

  她緊張地絞手指,一直垂著頭不敢再看他,心中很焦慮地想:怎麼辦怎麼辦?被他發覺了,那以後是不是都沒機會這樣偷偷地跟著他一起回家了?

  誰知葉希再開口時,聲音卻從很遠的地方傳了過來:“喂!”   .

  她沿著聲音的方向轉過頭,看見他站在一家小店的冰櫃面前,問她:“吃不吃霜淇淋?”

  呃?

  她愣愣地望著他,反應不過來究竟是怎麼回事。

  葉希便自顧自地跟老闆說了幾句話,買了兩個可愛多的霜淇淋走回來,將其中一個遞給她,“給你。”

  她的眼睛裏還是寫滿了不可思議——他買霜淇淋給她吃?她不會是在做夢吧?

  “再不要可就化掉了!”他的聲音和平時沒什麼兩樣,有點清朗,也有點驕傲,一點都不像是在對女孩獻殷勤。

  她顫顫地伸出手接過可愛多,撕去上面的包裝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是他買給她的,所以格外地好吃。

  葉希轉身,跳上花圃的圍欄,又是隨意又是從容地走著。而她就在他身邊的人行道上,和他一上一下、並肩而行。

  在最奢侈的夢裏面,她都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啊,葉希和她靠得這麼近,像在約會一樣。

  她為這個想法小小地臉紅了一下,便在這時,她聽見葉希又叫了一聲喂。   

  她連忙抬起頭,“我叫謝語清,謝謝的謝,語言的語,清楚的清。”說完後她立刻後悔,他們可是同班同學,又是彼此家長關係很好的鄰居,他會不知道她的名字才怪!

  果然,再看葉希,葉希的目光好像在說“你是傻瓜”。

  一時間更加手足無措了起來。

  誰知葉希忽然揚唇一笑,他笑起來真好看,像所有的陽光都落進了他的眼睛裏。他說:“你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喜歡我?”

  “啪!”手裏的可愛多頓時掉到了地上,她怔怔地望著葉希,大腦“刷”地變成一片空白,好一會兒後才慢慢恢復過來。於是一個接一個問題也回來了:天啊!他怎麼會知道的?他是怎麼知道的?不可能啊,她已經做得這麼隱諱了,對誰都沒說過啊,他為什麼會知道呢?   

  一時間又羞又窘,還有說不出的害怕,只能呆呆地站在那裏。

  葉希看見她這樣的反應,又是一笑,這一笑,則帶了幾分壞兮兮的味道,他沖她眨了眨眼睛說:“不過真是可惜,我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呢。”

  說完後他就加快步伐雙手插兜地走掉了。

  只剩下她一個人站在人行道上,夕陽一點點地落下去,腳邊還躺著那個失手跌碎的可愛多。

  果然是被拒絕了……雖然是早就知道的結果,可是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讓她知道,還是好難過好難過啊!她蹲下身,看著在慢慢融化的可愛多,眼淚撲撲地掉了下去。

  那是她和他的第一次正面交集,葉希對她說:“我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呢。”

  那句話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讓她不再去爸爸的書房,也不再用目光追逐他的身影。她是個很內向的孩子,自那以後就更加沈默寡言。

  一學期飛逝而過,過年時媽媽回到了這座小城,然後和鄰居的王媽媽約好找個風和日麗的天氣一起烤肉吃。

  那個下午所有人都在院子裏興致勃勃地烤肉,只有她一個人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做功課。從樓下傳來的聲音很熱鬧,誘惑她走到窗邊,掀起簾子往下看,他們都在呢……葉爸爸、王媽媽,還有葉希和他的小表弟……他們都在。

  她望著穿黑色高領毛衣,外罩淺紫色短袖T恤的葉希,一直一直看著,眼圈慢慢地紅了起來。

  16歲,這個年紀裏的喜歡,是一種罪過嗎?如果不是,為什麼葉希要以那麼惡劣的方式懲罰她?她並沒想過要在一起什麼的,只是默默地看著他就好,只要默默地喜歡就好了啊……可他卻殘忍地把話挑明,連暗戀的機會都不給她,真過分呢……

  像是感應到她的注視一樣,葉希抬起頭朝這邊看了過來。她心中一緊,連忙放下簾子回到桌旁做功課。他沒看見她吧?上帝保佑,不要讓他看見啊,否則他心裏不知又會怎麼嘲笑她呢。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機械性地往紙上列方程式,突然間,一個聲音從她腦後響起說:“你少寫了一個根號。”

  她錯愕地回頭,看見站在自己身後的人竟然是葉希,頓時嚇得椅子一歪,整個人差點栽到地上去。

  葉希沒有扶她,只是看著她的作業本,一邊看一邊搖頭,“七道題目裏居然錯了三道……”

  她連忙搶過作業本藏到身後,因為太吃驚而口齒不清:“你、你、你、為、為什麼會、會到我房間來?”

  葉希伸出右手,那兒托著一盤烤好的雞翅, “喏,因為你不肯下樓,所以謝阿姨叫我把這個送上來給你吃。”他將盤子放到桌上,打量著她的房間說,“你的房間挺漂亮的。”

  她的臉“刷”地飛紅,顫聲說: “放好了你、你就可以下去了……”

  “你在趕我?”葉希的眼睛亮晶晶,亮得讓她幾近窒息,感覺某種埋藏著的心事就快曝光。就在快要承受不住時,葉希又說:“好吧,那我走啦,拜拜。”

  眼看他就要離開,她忽然又覺得好捨不得,一句話幾乎沒經過大腦就叫了出來:“那個,等一下!”

  葉希停在門邊,回眸露出“我就知道你會叫住我”的奸詐笑意。

  她咬住下唇,把身後的作業本拿出來,訥訥地說:“那個,好多題目都不會做,可不可以……教教我?”

  葉希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她好害怕他會拒絕,誰知他卻點點頭答應了:“可以啊,哪幾題不會做?”說著在她身邊坐下。

  不會的難題在他的說解下迎刃而解。她望著他手中握著的筆,忽然低聲問:“那個……高三分班你會念理科吧?’

  葉希露出探究之色,“問這個做什麼?”

  她連忙搖頭,“沒沒什麼,隨便問問而已。”

  葉希用莫測高深的目光盯了她一會兒,忽地笑了,“想繼續跟我同班嗎?”

  她整個人一顫,慌亂地抬起眼睛,果然,又從他臉上看到了那種她所害怕的嘲諷之色。

  “不過你的化學好像很差,並不適合讀理科吧?”葉希歪了歪腦袋,“你就這麼喜歡我,喜歡到盲目跟從嗎?”

  她的眼圈迅速紅了,眼淚一下子流出來。葉希明顯一怔。

  “太、太過分了……”她咬住下唇,委屈地說,“為什麼每次、每次都要這樣取笑我?為什麼要拿這種事情來笑話我?真是太過分了!哇哇哇……”輕泣轉成了號啕大哭。

  “喂!”葉希嚇了一跳,萬萬沒想到她會哭成這個樣子,急道,“不要哭了,你哭得這麼大聲,阿姨他們聽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可你就是在欺負我啊……”她哭得變本加厲。

  葉希搭著額頭無奈地籲了口氣,轉身就走。

  她乾脆伏到桌子上,把臉埋進胳膊肘裏哭。如此過了大概兩分鐘後,一人推了推她的胳膊,叫道:“喂!”

  又是葉希!他回來幹嗎?他不是已經走了嗎?她悶悶地抬起頭,一支可愛多遞到了眼前,葉希說:“別哭了,請你吃霜淇淋。”

  還、還還吃霜淇淋?她手一甩,霜淇淋“啪”地掉到了地上。望著跌碎了流了一地的可愛多,她意識到自己有點過分,眼淚一下子止住了,變得愧疚起來。

  葉希揚眉說:“不哭了?”

  她吸吸鼻子,不回答。

  又一支可愛多伸到了她面前,抬眸,看見的是葉希笑吟吟的臉,他說:“我就知道你會把我的第一支霜淇淋扔掉,所以為了保險起見,我拿了兩支。”

  世界一下子變得溫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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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如此相愛,為何會遭到嫉妒?

  轉眼到了高二,因為學校競爭意識強烈的緣故,寒假休息不了幾天,全體學生都要補課。在眾學子的一片怨聲載道中,迎來了總算讓人比較振奮的2月14情人節。

  從一大早到學校起,教室裏就湧動著難以抑制的一種浮躁,她看見好多女孩偷偷把卡片和禮物塞進葉希的抽屜。

  當葉希跟一幫男生說說笑笑著進來時,女生們雖然強作鎮定,但舉止都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葉希一拉抽屜,嘩啦啦,情書和禮物頓時落了一地。他一點也不驚訝,把東西都撿起來,然後重新鎖回抽屜,再不關注。

  她把這一切都看入眼中,暗暗想:這些女生的心思算是都白費了!因為葉希雖然會把這些東西都拿回家,但帶回家的結果也不外是信拆也不拆就丟進垃圾箱,禮物則送給他的小表弟。她太瞭解這傢伙的惡習了。

  就這樣熬到放學。這天輪到她做值日,擦完玻璃倒完垃圾後,人已經全走光了。她背著書包慢吞吞地沿著小路走,一邊走一邊數地上的地磚,快出小巷時,拐角處的路燈燈柱下斜靠著一個人,那人叫她:“喂!”

  她嚇了一跳——葉希,他怎麼會在這裏啊!這個時間,他應該早就回到家了啊。

  看出她的疑問,葉希主動說: “我在等你。你還真是夠慢的!”

  “等我?幹、幹什麼?”

  葉希靜靜地看了她幾秒鐘,從書包裏取出那疊情書作勢一翻,擰眉說:“為什麼這裏面沒有你的?”

  “什麼!”咯滋,她幾乎聽得見大腦短路的聲音,“為為為什麼要有我的?我才沒有寫……”

  葉希的表情看起來很不高興。難道他在期待自己的情書和禮物?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心臟頓時如小鹿亂躥般狂跳起來。

  葉希轉身說:“算了,本就不指望你。不過我現在心情不太好,你要負責補償。”

  “啊?”

  他朝出口那家小店揚了揚下巴,“這次輪到你請我吃霜淇淋。”

  她歪頭打量他,他是說真的嗎?接觸到那黑亮的眼眸時,心中一顫,不敢再猶豫,連忙跑去買了兩個可愛多,回來遞給他一個。

  葉希這才滿意了,一邊咬著霜淇淋一邊往前走。

  她跟在他身後,覺得這個人真是很古怪,一點都捉摸不透呢,完全猜不到他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砰!

  由於只顧著胡思亂想而沒有看前面,所以沒發覺葉希突然停住了腳步,所以她就一頭撞了上去。抬起頭時,果然,葉希在笑,他一定又在笑話她了。真要命,為什麼她在他面前老是出醜?

  “喂!”

  “人家有名字的……”她小聲嘀咕。她的名字很好聽啊,為什麼他偏偏從來不叫?

  “這個霜淇淋不好吃。”他說,“把你那個換給我。”未待她有所反應,手裏的可愛多就被換了一個。

  她愣愣地拿著那個吃得只剩下1/3的甜筒想,這兩個不都是一樣的牌子一樣的口味嗎?

  葉希咬了一口原本屬於她的可愛多,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嗯,這個好吃。”

  她看了他一眼,沒有吱聲,垂下頭走了沒幾步,身後傳來葉希的聲音: “喂,生氣了?”

  她不做聲,繼續往前走。

  “性格這麼沉悶,真不好玩。”

  她還是不回答。

  最後葉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到一處僻靜的屋宇後,挑起眉毛說:“只是搶你一個霜淇淋而已,這麼小氣,大不了還給你好了。”說完他就俯下頭,吻住了她的嘴唇。

  她整個人頓時都呆住。

  葉希的唇因為剛吃過霜淇淋的緣故有點涼,一時間只覺漫天園地都是霜淇淋的奶香和甜味,她傻傻地站在那裏,放任他為所欲為。

  心中的感覺很奇怪,並不像書上描寫的那樣天雷勾地火般像是觸電,反而是一點點害怕,一點點迷離,因突如其來的陌生接觸而倍覺不安。由於不敢呼吸,腦袋昏沉沉的,思維也亂紛紛的,不知身在何方。

  最後當葉希終於放開她時,她依舊大腦一片空白。

  葉希逗弄似的舔了舔她的下唇。她身子一震,回過神來,一雙眼睛裏滿是水氣,因此看上去也就顯得更加可憐兮兮。

  葉希什麼也沒解釋,只是微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然後轉身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她在原地站了幾秒鐘,眼看他就要消失在視線外了,忽地開口叫道:“等一下!”

  葉希回頭,“終於有話要跟我說了?”

  “你……”她咬著下唇,鼓起勇氣說,“你剛才親了我……”

  “嗯,是啊。”他回答得一派輕鬆。

  “那麼、那麼……你就得負責任。”

  “啊?”葉希揚起了眉毛,表情顯得很啼笑皆非。

  她走上前,伸出兩根手指輕扯住他的衣袖說:“你親我就代表你喜歡我,所以你不能反悔了。”

  葉希繼續笑,眼神像是在說“還有嗎?”

  “既然你是喜歡我的,那麼以後就不可以對我冷嘲熱諷、不理不睬,不可以欺負我,笑話我,捉弄我,否則……”

  “否則怎麼樣?”他的樣子顯得很好奇。

  她抿了抿唇,垂下眼睛低聲說:“否則我就去告訴你媽媽。”

  葉希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瞳仁由淺轉濃,最後腳跟一轉,又

  朝前走了。

  她頓時一急,追上去道:“等等,我的話還沒說完呢……”葉希突然回身,吞掉了她下面的話。不同先前那個吻的試探和捉弄,這個吻非常的甜蜜,又是輕柔又是溫存,還摻雜著一絲絲歡喜,一絲絲不必說出口的默契。

  於是她所期待的劇烈心跳終於開始,渾身都在悸顫,因悸顫而覺得虛軟無力,只能緊緊地抓著他,像在大海中失重地漂浮。

  這就是接吻的感覺嗎?和喜歡的人如此靠近,如此親昵,原來可以如此歡喜……

  他吻完後,順勢摟住她,把下巴貼在她的腦袋上,輕聲說了一句:“真是個傻瓜。”頓一頓,又說,“情人節快樂。”

  她的臉“刷”地紅了起來,先前葉希問她為什麼沒寫情書給他時,她沒有臉紅;葉希吃她吃過的霜淇淋時,她沒有臉紅;葉希第一次吻她時,她也沒有臉紅……但這一次,她的臉紅了,緋紅一片。

  17歲的情人節,她得到了葉希。她曾以為那是幸福的全部定義,快樂和喜悅一重接一重的如海浪般卷過來,燦爛的青春被初戀的火焰渲染出最明豔的色澤和激情,她無數次地看著葉希想:多好,她喜歡他,他喜歡她,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然而,上天果然不會一味偏愛到底,甚至更多時候,它是個惡劣而卑鄙的遊戲設計者:給人甜蜜,是為了襯托後面的痛苦;給人希望,是為了突顯後面的絕望;它讓她看見了所謂的幸福,是為了要她毫無防備地徹底崩潰!

  謝語清尖叫著自往事的夢魘中驚醒過來,氣喘吁吁,大汗淋漓。

  入目處,一片雪白,是校醫院的病房。她捂住胸口,慢慢地讓呼吸平靜下來,手指碰觸到臉,冰冰涼涼的,竟然全部都是眼淚。

  越是甜蜜的過往,在回憶起來時越是痛苦,她躺回床上,渾身悸顫著,像是再度經歷了一次天崩地裂。

  不知這算不算是她的第二度劫後餘生?窗臺上擺放著的一盆虎皮掌,那一點綠意,卻讓整個房間看起來都充滿了生機。

  她深吸口氣,抬腕看表,時間指向下午兩點。依稀記得早上在蹦極塔下季悠然找到了她,然後帶她回來,她在車上就睡著了,這一睡就是九個小時。

  摸摸頭,還是有點燙手,但意識卻很清楚,不幸中的大幸。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開了,季悠然走了進來,見她醒了,頓時一喜,“醒了?覺得怎麼樣?頭昏不昏?想不想吃東西?”

  她望著他,心中不知是感激,還是尷尬。感激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候他伸手扶了一把,尷尬的是那從不曾展於人前的一面,卻被他看見了,頓時覺得自己不安全了,再也藏不好。

  季悠然遲疑著,吞吞吐吐道:“那個……我帶了一個人來看你。”然後轉頭向門口,“進來吧。”

  門開後,進來的是一臉複雜深沉的季洛。

  季悠然笑著說:“你們兩個一定有話要說,我去買點水果來。”

  “等一下,季大哥!”她叫住他,淡淡道,“別走,我沒有話要和他說。”

  “別耍小孩子脾氣,有些事情一定要說清楚的,說清楚了就沒事了。”季悠然拍拍她的肩膀,轉身離去。

  房間裏靜了下來,她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指,一言不發。最後還是季洛頹然一歎,走到床邊坐下,握住她的手低聲說:“對不起……”

  “沒關係。”

  季洛微微一愕,盯著她的臉,謝語清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但表情卻很沉靜,而那聲沒關係也說得很隨意,似乎真的不再將他之前的事放在心上了。

  然而,她越是這樣鎮定,他就越是惶恐,預感到了某種不祥。

  “語清,其實我和梓彤……”

  他的話還沒說完,她已將手慢慢地抽了回去,藏進被中,淡淡地又說了一遍:“沒關係。”

  季洛心中一緊,“語清?”

  “無論你和她如何,都跟我沒有關係。”謝語清轉頭,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們之間完了,季洛。分手吧。”

  季洛整個人都怔住。一直以來都是他對別人說這句話,這次總算輪到別人來對他說。心中澀澀的,難分究竟。

  謝語清又把頭轉了回去,平視著前方的窗簾說:“你不需要覺得對我有所愧疚,我們之間本就是一場錯誤,是我錯誤地選擇開始,現在好了,可以糾正回去了。”

  “錯誤的開始?”季洛怪裏怪氣地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然後冷笑起來,“是因為我只是別人的替身吧?是這樣吧?你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

  她低柔打斷他: “不,我喜歡你。”

  季洛又是一怔。

  “一直到昨天以前,我都喜歡你,並且,一天比一天地更加喜歡你。你並不知道你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是寒冬裏的一簇火,黑暗中的一道光,沙漠裏的一股清泉,不僅稀罕,而且美好。你讓我開始喜歡這裏,開始重新用功,也開始考慮以後的人生應該怎麼走。你是我的一場救贖。”

  季洛已經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謝語清輕輕地笑,繼續說:“可是昨天的事情卻讓我知道了,原來任何來自別人的救贖,無論看上去多麼及時多麼管用多麼的美好,也都只不過是虛幻一場……”

  “語清!”

  她沒理他,逕自道:“到頭來,惟一能夠救贖你自己的,只有你自己。只有你自己,而已。”

  季洛把臉埋入掌中,發出一聲類似嗚咽的申吟。

  “所以,”謝語清仰起臉龐沖他嫣然一笑,“從今天起,我要自己救自己。”

  “對不起……”季洛再度抓住了她的手,頭卻始終不再抬起,“我是因為……太妒忌。我妒忌你在發燒時呢喃的是另一個人的名字,而那個人,恰恰是我目前最有心結的葉希。”

  謝語清的睫毛顫了一下。

  “我承認我很小氣,我從來不是個大度的人,因為他贏了

  我,所以我一直想再贏回來。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讓我知道自己不但在學業上,甚至在感情上也是輸給了他時,我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對不起,讓你這麼傷心,對不起!”

  “葉希……”謝語清轉過頭,目光沒有焦距地落在遠處,用一種非常奇怪的聲音很慢很慢地說,“我這一輩子都愛他。”

  季洛終於抬起了頭,從她的臉上看到了完結——

  他和她,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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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洛從校醫院的大門走出來時,正好碰到季悠然拎著一袋水果回來,看見他,目露詢問之色。還沒等他開口,季洛已先說道:“請什麼都不要問我。”

  季悠然的唇動了幾下,最後安慰性地拍拍弟弟的肩膀。

  季洛扭頭看了醫院一眼,低聲說: “她……就拜託你照顧了。我走了。”

  從季悠然的角度看過去,季洛的背影疲憊不堪,這個一向滿不在乎天塌不驚的弟弟,在這一刻,也顯得異常落寞。他微一沉吟,轉身走進醫院,誰知打開病房的門時,床上卻是空的,謝語清不見了!

  他連忙趕往諮詢台,護士小姐說:“203的病人嗎?剛剛辦了退房手續走掉了。”   .

  什麼?只這麼一會兒工夫,她又要去哪?正待追出去找人時,手機響了,接起來,教授的聲音在電話那端聽起來格外嚴肅:“所有人都在等你呢,你在幹什麼?都遲到半個多小時了!你這個孩子,怎麼變得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了?”

  “啊,對不起教授,我這就過去!”蓋上手機,他朝大門外的草坪看了一眼,沒辦法了,只能先趕去開會,希望她乖乖回宿舍去了,不要再發生什麼事情才好。

  帶著這樣的擔慮他趕赴研究室開會,一場會議直開到五點才結束。收拾資料準備離開時,李方桐叫住了他: “你有什麼事情嗎?為什麼有點神思恍惚?”

  季悠然頓時羞愧地說:“對不起教授,我確實有點分心了。”

  李方桐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柔聲說:“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後天就開始施工了,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我知道了,謝謝教授。”從研究室出來後,他輕籲了口氣。天空灰濛濛的,夕陽斂起最後一絲餘光,路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來,地上開始呈現出淺淺的影子,像是他此刻淺淺不明的心事。

  前方的路上有一人在慢慢地走著,他超過她的沒怎麼留意,直到對方叫住他:“季大哥——”

  季悠然回頭,看見那個叫他的人時頓時一怔,臉上浮現出很吃驚的表情來。

  昏黃的路燈燈光下,那人微仰著頭,一頭俏麗的短髮,有著很乾淨的發梢,整個人看上去像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新鮮水果。而她,竟然就是——謝語清。

  “你把長髮剪掉了?”她離開醫院,難道就是去剪頭髮?

  “嗯。好看嗎?”

  “很好看。但就是……感覺有點怪怪的。”他說著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謝語清笑了。

  他深吸口氣,很真摯地說:“不管如何,我……很高興。因為你重新站起來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對女孩子來說,剪掉長髮等於剪掉過去的煩惱和回憶,讓一切重新開始。而他,顯然很高興看到這個樣子的她。

  心中暖洋洋的,好感動,忍不住就脫口而出道:“季大哥,你真的很像我爸爸。”

  季悠然再度被嗆到,只好苦笑道:“能和他老人家相像我真是感到很榮幸,既然這樣,不如你就認我當乾爹吧。”說完他連忙擺手,“哈哈,開玩笑的。”

  誰知謝語清竟回答說:“好啊,乾爹。”   

  咚——絕對可以看見一向以穩重鎮定備受教授推崇的好學生一頭栽到地上去的狼狽樣子。

  就這樣,生活的手拉開了另一重帷幕,在這一重裏,謝語清選擇了不再沉溺愛情,不再考慮愛情。她開始很用功地讀書,把高三丟掉的學識重新補回來,而且經過慎重的考慮後,她發覺自己並不喜歡法律,反而對建築有著濃厚的興趣,因此在諮詢和參考過季悠然的建議後,她決定為明年春的轉系考試做準備。   

  氣候一天比一天寒冷,這一日,下了本年度第一場冬雪,而同時,備受注目的Q大B大籃球對抗賽也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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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空蕩蕩的圖書館裏,謝語清放下手中的筆,忍不住轉頭望向窗外。

  差不多全部的人都跑去看比賽了,即使是地處最僻靜角落的圖書館,都依稀能聽見從遠方傳來的加油聲。只有她坐在這裏,對著堆積如山的參考書和自測卷,苦苦煎熬。

  心靜不下來,怎麼辦?

  在離此不到千米的室內籃球場裏,葉希正在全神貫注地參加比賽,她幾乎可以想像得出他的樣子:濕濕的中碎發,套在黑色毛衣外的短T恤衫,白色的襪子,NIKE的球鞋永遠洗得很乾淨……他很頑皮,在投球得分後,總會眯起眼睛笑著豎起一根手指說:“好極了,再來一球吧。”如果輸了,他就會聳聳肩,攤開手歎一句,“果然是沒有辦法的啊……”然後又眯起眼睛笑,說,“好了,為了安慰大家受傷的心靈,我請你們吃飯。”

  呵,她對他的喜好和生活習慣太熟悉。而這次,不知道他會贏,還是會輸。

  思緒亂紛紛的,更加念不下去,想起還要去校醫那裏拿藥,算了,不看了。當即拉開椅子收拾好東西下樓,前往校醫院。

  剛在視窗拿了藥準備離開時,醫院門口突然嘩啦啦湧進一大批學生,當頭幾個跑得最急,一邊跑一邊喊:“拜託,讓讓,讓讓!醫生在哪里?快!快!我們隊友受傷了”

  接著兩人扶著一人快步走進來,謝語清還沒來得及看清他,

  就先看到了跟在他身後一臉驚慌失措的高陽,看她的樣子眼淚都快流出來,一個勁地說:“葉希,你怎麼樣?你覺得怎麼樣?堅持住,要堅持住啊……”

  後面的聲音謝語清就再也聽不清,她呆立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那行人奔向急診室,護士出來把葉希扶進去,把其他人攔在了門外。場面很亂,她呆滯地望著那一幕,藥袋自指縫間滑落,藥丸膠囊骨嚕嚕地滾了一地。

  站在急診室外輕泣著的高陽看見了她,表情頓變,最後走了過來,“你也在這裏!”

  她聽見自己用一種木然的聲音問高陽:“他怎麼了?”

  “比賽時被球砸到了左眼,一直在流血……我好害怕,如果失明了該怎麼辦?老天,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她的手慢慢在身側握緊,緊到指甲一直嵌入肉中,然而,卻感覺不到疼痛。

  高陽咬住下唇,突然抓住她的手哭著說: “我很害怕,謝語清,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我一直就不喜歡你,可是,我想現在大概只有你才會知道我心裏有多害怕了……”

  謝語清輕顫著抬起睫毛,凝望眼前這張因太擔憂而扭曲的臉,仿佛是看著另一個自己,另一個可以無所顧忌地放任情緒寫在臉上的自己。於是她最後不由自主地反抱住她,低聲說:“沒事的,他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   

  時間過得很慢,秒針幾乎是掐著心跳和呼吸一格格地走過去的,大概半個小時後,急診室的門開了,護士小姐走了出來,在門外等候的隊員們全都迎上去,高陽也立刻鬆開謝語清的手跑過去急聲問:“怎麼樣怎麼樣?他怎麼樣了?”

  “不用擔心,沒什麼大礙。”護士這句話說出口後,眾人的表情明顯一松,“額頭和眉下血管進裂,因而造成流血,眼球沒事,休息幾天就好了。不過我們發現他有貧血現象,要多加注意,最好過幾天再去做個詳細檢查。你們現在領他回家吧。”

  一陣歡呼聲過後,幾人沖進去把頭眼處纏了繃帶的葉希扶出來,高陽破啼為笑,笑得好生燦爛。

  謝語清靜靜地站在走廊這邊,從頭到尾沒有動過,她看著葉希,那些在記憶裏印刻了數萬次的眉眼輪廓,此時再見,竟似隔了一生的距離,那麼那麼遙遠。再看緊挨著他的高陽,分不出自己是羡慕還是嫉妒。

  為什麼要這麼突然,要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她面前?讓她不得不為之急,為之悲,亦為之喜——無論如何,他沒事,他不會瞎,謝天謝地……

  葉希在眾人的擁簇下緩緩朝門口走去,突然間,像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一般,轉過頭來。

  那一眼的相撞,是前世今生滄桑輪回中的劫數。註定那一眼,重逢在這一天,這一刻,這一瞬間。

  謝語清的眼睛幾乎是立刻就濕潤了起來,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葉希……葉希……她那麼愛、那麼愛的葉希啊……

  從十四歲起就駐紮進心坎裏的那個人,他的樣子他的性格他況話的聲音和語氣,從頭到腳,但覺他無一不好,樣樣稱心,那麼那麼地討她歡喜。

  那般相愛,為何會遭到天的妒忌?不肯成全,不讓他們在一起。

  這一?那,謝語清的身體無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葉希看了她一眼,一眼過後,轉回頭,面無表情地走掉了。他……還在恨她吧?怨她不守承諾,怨她拋棄他,怨她毫無道理沒有原因地就拋棄了他。

  那是因為他不知道,而且如果可以,她永遠也不想讓他知道,那個秘密,那個帶著恥辱的骯髒的尷尬的秘密,就讓它爛在她肚裏,永遠沒有曝光的一天!

  不知過了多久,她昏沉沉地移步走出去,外面的陽光好刺眼,原來冬天也會有這麼刺眼的陽光。

  她伸出一隻手遮住眼睛,這時一人過來扶住了她,“你怎麼了?”

  回頭,是季悠然。

  “乾爹……”以前叫這兩個字,是戲謔,這回叫這兩個字,是欣喜,像個孤獨的孩子,終於見到了可以依靠和信賴的親人。

  然而季悠然聽後卻是滿頭黑線,但也只能認命,誰叫當初提出這個建議的人是他,“是來拿藥嗎?怎麼沒看見藥?”

  “剛才手一松,掉地上了。”

  “真是沒用。好了,我犧牲一下,陪你進去再取一份吧。”季悠然自然而然地牽住她的手領她回去又取了一份藥,囑咐道,

  “喏,這回拿好了,別再掉了。”

  “嗯……你怎麼會經過這裏?”

  “我剛在監督餐廳的施工……”說到這季悠然“呀”了一聲,“糟糕!我忘了我是準備回去拿一份圖紙的,教授還在那等我呢,我要走了,你快回宿舍,病還沒全好,不要到處亂跑,知不知道?”

  “你好囉嗦。”謝語清撇嘴。

  季悠然敲了記她的頭,“總之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

  謝語清望著他的背影,這個男生總是穿長長的風衣,領口豎起來,系著風衣的帶子,讓人覺得他又有毅力又可靠。然而看在她眼裏,還多了種溫暖的味道。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看見他,無論之前多麼的傷心難過迷離困惑,都會一下子消失掉。

  儘管她已經打定主意不再倚靠別人的救贖,但是這樣的溫暖和希望,還是沒辦法拒絕啊。

  幸好有他。

  乾爹,不,季大哥,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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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9 09:49: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即使冬天慢慢過去

  這個寒假季悠然和謝語清都沒有回家。一個留在學校負責餐廳的施建,一個則為考試拼命背書,兩人很理所當然地時常湊在一起。去季悠然的單身宿舍裏蹭飯吃已經成了很平常的一件事情,順便可以請他幫忙指點功課,有時候太陽很好的下午,也會陪他一起去工地探查進度,跑進跑出,這種忙碌,讓生活顯得一下子充實起來。

  “朝東的玻璃牆,擺放著綠色的大盆栽,看著就很舒服啊。”謝語清對著電腦裏的餐廳效果圖讚歎不已,“很清新搶眼的設計,難怪能脫穎而出。也許這個餐廳以後會成為我們學校的一道著名景觀。”

  埋首試卷中的季悠然聞言微微一笑,“我沒有想那麼多,只想改變一下原來那種灰濛濛的感覺。舊餐廳在拆除前採光很不好,一進門陰冷冷的,像是進了地下室。”

  “學校餐廳基本上都惡名在外,備受指責。”

  “這也不能太埋怨廚師,要做那麼多人份的飯菜,土豆來不及削皮,菜片切得像砧板一樣厚,很正常。大鍋做出來的東西,因為掌握不好火候分量的緣故,味道都不會太好。所以我在餐廳二樓的西角開闢了一片空白區,準備讓個體承包,以做小食堂之用。不愛吃大鍋飯的學生,可以自己去那點小炒。”

  “很周全的考慮啊,這樣一來豈非為學校大大賺進了一筆?沒准他們就是因為這點才選中你的設計的。”謝語清故意嘲笑。

  季悠然無奈地笑笑,招手說:“你的自測卷改完了,過來吧。”

  “成績如何?”謝語清連忙湊過去坐到茶几旁。

  “還不錯,不過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犯了不應該犯的小錯誤,你看……”說著為她細心地講解試卷。

  謝語清皺起眉頭不悅地說:“我還以為答得應該不錯呢,原來錯了這麼多。不知道到時候真去考試時該怎麼辦。”

  “別擔心,你這麼用功,一定能過的。”

  謝語清頓時笑起來,說道:“是啊,還有名師指導嘛!對了,不回家過年,沒問題嗎?爸爸媽媽不會難過嗎?”

  “我想他們能夠諒解我,但是季洛……大概會被罵成不孝子。”

  “啊,是啊,他居然跟隨攀山隊在這個時候去喜馬拉雅山!不過一定很好玩,好嚮往……”謝語清忍不住歎氣。

  “這就是所謂的因為失戀所以遠走天涯吧?”

  謝語清擰起了眉毛,“喂,跟我可沒關係。”

  “好啦好啦,開玩笑。”季悠然笑著擺手。

  謝語清沈默了一會兒,不放心地說:“那個……真的與我無關吧?”

  季悠然望著她,露出了然的目光,拍拍她的手說:“放心,

  他對感情一向拿得起放得下,而且和夏梓彤正陷入第二度熱戀中,沒有時間哀悼跟你的那段感情。”

  “聽到這個消息真讓人高興。”

  季悠然微微一笑,然而有些事情,還是沒有說出來。

  季洛找過他,在臨出發之前。

  他打開門,便看見他背著個大背包站在門外,表情一改平時的懶散嬉笑,非常正經。於是他放他進入,好奇地問道:“這是要回家嗎?”

  “不,我已經報名參加了這季的攀山隊,跟他們一起去喜馬拉雅山,再過兩個小時就集合出發。”

  “你不回家過年?媽媽會難過的。”

  季洛聳肩,“等我帶照片回去時,她會開心得尖叫,並且原諒我。”

  既已決定,多勸無益,他只好說:“那麼要小心,好好照顧自己,千萬不要出事。否則媽媽到時候就不會笑反而哭了。”

  “嗯,放心,不會有事的。”

  季洛在他房間裏踱了幾步,眉宇間有幾分猶豫,於是他主動開口問道:“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季洛沈默片刻,扭頭盯著他道:“哥,你和語清……最近經常見面?”

  原來是為她而來。雖然自認光明正大,但心中還是小小地顫悸了一下。他露出一個笑容,回答說:“是的,她準備轉繫念建築,所以我能幫就幫。”

  “只是這樣嗎?’那樣近的距離下,季洛的眼睛明亮得像是能看透人心。

  於是他心中又是一悸,低聲說:“否則你認為?”

  季洛垂下頭,緩緩說:“我並不是來指責哥哥的,你不必覺得尷尬。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發覺哥哥對語清有著超過對其他人的關注和在意。不過語清就是那樣的,在同齡的女生中,她看起來那麼孤獨,那麼憂鬱,讓人忍不住就對她產生好奇,更進一步地想為她做些什麼,所以,當時我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但是,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想了許多關於我和她的事情,想著我究竟是真的愛上她了,還是僅僅因為這是惟一一個和我在一起,但心卻不在我這裏的女朋友,所以分手時才那麼的不情不願?”

  “有結果了嗎?”

  季洛低下頭,久久,方說:“沒有。”

  他心中不禁一聲歎息。

  “但是,我卻想清楚了一件事情,就是我和她在這個時候結束,是對的。我並不適合她,她需要的是更溫柔的關心和全心全意的呵護,而我太輕佻,太愛自由,受不了束縛,甚至不能專注地把心思只放在她一個人身上。換句話說,我本質上是個自私的人,我最愛自己,戀愛只不過是我的調節劑。這樣的我,是給不了她安全和幸福的。”說到這裏,季洛抬起頭,盯著他說,“但是,哥哥卻可以。哥哥是我見過的最有責任心的男人,心細如發,永遠恰如其分地給予幫助而不會讓對方覺得尷尬。如果說,有誰適合語清,那麼這個人就一定是你。”

  他張了張嘴巴,剛想說話,季洛就做了個手勢攔阻他:“不,你別急於開口,聽我說完。雖然我不能確認哥哥目前對她

  的好是不是因為你喜歡她,但是既然哥哥對語清會有這份與眾不同的心思,那麼,就請你繼續下去吧。”

  季洛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很堅定,也很認真地說:“不要在這個時候鬆手,請繼續對她好下去,就當是……為你這個不成器的弟弟,對她做的稍微一點點補償。”

  他回視著弟弟的目光,許久後,開口輕輕地說:“我會對她好,但不是為你做什麼補償,而是,我想對她好。就是這樣。”

  於是那一天,季洛帶著微笑離開,將一份獨屬於男人和男人之間的心照不宣留在了他心中。他于此刻想起季洛那天所說的話,再看看眼前的謝語清,一股脈脈的柔情就那樣從心中溢開。他喜歡這個女孩子,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的,但就是喜歡,不想見她哭,不想見她難過,想讓她的生活變得陽光起來。

  就是那麼簡單而已。

  也許還達不到愛情,但是無疑已經很喜歡很喜歡。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他放下手中的紙筆去開門,發現外面站著的竟然是楚嘉,他微微驚訝。

  楚嘉穿著一件非常時髦的白羊毛大衣,打扮得很漂亮,表情有些不安,但還是鼓起勇氣將身後的袋子拿了出來,“學長,請你……收下這個!”說完也不顧他是何反應,逕自往他手中一塞,然後飛也似的跑掉了。

  季悠然被弄得一頭霧水。

  身後謝語清隔著簾子把這一幕盡收眼底,當下笑著說:“咦,有MM送你東西,快看看是什麼?”

  季悠然關上門,回到桌邊打開袋子,裏面是一個長而扁的盒子,與其他包裝得花裏胡哨的禮物盒完全不同的,它竟是用光潔的英文報紙包成,顯得獨具匠心。

  “看見這樣別致的封面,真有點不忍心拆了啊。”謝語清雖然這樣說,但眼裏卻滿是好奇,連忙推推他說,“不過,還是看看是什麼禮物吧,快打開啊!”

  季悠然只好拆去包裝,打開盒蓋,裏面是一條藍條紋的米色圍巾,上面還躺了封信。

  他還沒動,謝語清已拿起圍巾展開說:“哇,好漂亮!是她自己織的嗎?”說著在他脖子上比了比,驚訝道,“很襯你的衣服,這位MM真是細心,連你平時最喜歡穿什麼顏色的衣服都知道。”

  季悠然打開那封信,看後沈默不語。

  謝語清揚眉,“你這是什麼表情?收到情書和禮物不開心嗎?”

  季悠然面上一紅,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是情書?”

  “拜託,今天是2月14情人節啊,這個時候送來的信不是情書是什麼?”說到這裏兩年前的那個情人節自腦海裏一閃而過,謝語清的笑容頓時僵了一下。如果,如果沒有那一天,她是不是就不會和葉稀有所開始?如果沒有開始過,那麼後來在知道那件事情後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痛苦?可惜,人生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如果。

  再回過神來時,便見季悠然將圍巾和信重新放入盒子包了回去。她不禁奇道:“不直接圍上嗎?現在這個天氣裏,圍這麼一條漂亮溫暖的大圍巾,是最適合不過的啊。哦,我知道了,你不

  捨得圍是嗎?”

  “你繼續做習題吧,我出去一下。”季悠然說著去穿大衣。

  “噢。”她應了一聲,看他走出去。收到了情人節禮物,下一步就是選擇接受,或是拒絕了吧?那麼季大哥究竟是去接受,還是拒絕呢?

  如果是接受,那麼應該把圍巾圍在脖子上以表示領了對方的心意才是,這樣連信帶盒地裝回去,八成是去拒絕了。

  不知道為什麼,肯定了這點後她心中竟然小小地喜悅了一下。乾爹可千萬不要交女朋友啊,如果他交了女朋友,就沒時間陪她了……

  不過,好像也很可惜呢,那個女孩子看起來相當不錯……

  她就這樣一會兒暗喜一會兒歎息,在季悠然應不應該交女朋友、應不應該談戀愛的問題上矛盾了很久,卻不知道某種情緒在她還沒發覺之前,已先悄悄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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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的假期很快過去,春寒料峭的3月,新學期開始了。同時,謝語清的轉系考試也開始了。

  大學轉系向來不易,高考的一錘定音,基本上已敲定眾學子的專業,雖然每年都有學生要求轉系,但每年能夠成功的人,寥寥無幾。

  儘管經過了4個月魔鬼般的刻苦學習,儘管季悠然已經一再保證只要她發揮正常,應該可以pass,但她還是很緊張。於是最後的情形就變成了——謝語清在教室裏考試,他在教室外面等待,一連陪考了兩天。

  最後一科考完,謝語清腳步虛浮地從教室裏走出來,他立刻緊張地迎上前問:“怎麼樣?”

  “不知道,好幾題都徘徊在兩個不確定的答案前,啊,我完了,我肯定沒考好!”她懊惱地捂頭尖叫。

  季悠然拉下她的手,柔聲說:“好啦好啦,既然已經考完了,那就什麼都別想啦。我請你吃好吃的,在等成績出來的這幾天裏,讓緊繃的神經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吃的?你說的!”謝語清豎起手指,“我要吃水煮魚,城西那家!”   。

  “這個嘛……”季悠然皺起眉頭,很嚴肅地說:“好像錢不太夠耶,怎麼辦?”

  “錢不夠就把你押在那裏洗盤子!”謝語清笑著跳起捶了他一記,“我不管,反正你答應了的,我就要城西那家……”

  看她那麼開心,他也笑了,一顆心暖洋洋的,“好像也只好這樣了,走吧。”

  兩人快樂地打車去慰勞自己的胃,菜上來時,謝語清挑起眉毛說:“為什麼我從來不見你喝酒?”

  ‘我只是沒在你面前喝罷了。”這個社會飲酒幾乎成了應酬的必備手段,只不過,他一向比較謹慎,清醒的頭腦和健康的身體,這兩樣他都儘量不去破壞和糟蹋。

  “那今天喝一點。”謝語清朝侍者彈了記響指,“請給我兩

  杯生啤,多加冰塊。”

  侍者很快送上生啤,她舉起幾乎半個腦袋大的杯子對季悠然說: “你猜我會不會喝酒?”

  “我希望你儘量不要喝。”

  “乾爹,你真的好哆嗦!”她嗔了一句,咕嚕喝下一大口,以眼斜他,狀似挑釁地說,“告訴你吧,其實我很能喝的。只不過後來答應了一個人,不再酗酒了而已……”說到這聲音啞了一下,但很快抬頭繼續笑,“乾杯!”

  酗酒?她酗酒嗎?是高三的時候?季悠然默默地望著謝語清,這個他第一次看見就直覺地感應到身上有故事的女孩,儘管一直相處下來,或多或少從她的言行裏得到一些她過往的蛛絲馬跡,但是有關那個故事的細節依舊掩藏在她心中最深最深的地方,不允許別人窺探,也不允許自己言說。

  如果不丟下那個包袱,她還是不能完全輕鬆快樂地生活吧?

  他在心中暗暗歎息。自他認識她一來,他就開始變得經常歎氣,“語清。”

  “嗯?”

  “有件事情我想應該提前告訴你。”他停了一下,才說,“再過一個星期,餐廳就建好了。等餐廳建好後,我大概就要走了。”

  “走?”謝語清睜大了眼睛。

  “我的導師要去劍橋擔任為期兩年的交換教授,他希望我能夠和他一起去,而我不想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謝語清手裏的杯子就那樣停在了半空中。不知為何,這明明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但聽在她耳中,卻翻攪起難寧的心緒,一想到以後有兩年時間,甚至更久都沒辦法再見到眼前的這個人,像是寒冬裏用來捂手的暖爐一下子就要失去一樣,心中彌漫起的不僅僅是離愁,還有很多很多失落。

  “一個星期嗎?”她的聲音有點澀,“好快啊……”這麼突然,太突然了,真是一下子沒辦法接受呢。

  季悠然深吸口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其實他的不舍比她更多,不但是她,還有爸爸媽媽,弟弟,朋友……

  謝語清眨眨眼睛,將裏面的霧氣強行隱去,再抬頭時,已滿臉笑容,“恭喜你!這麼難得的機會,既然主動送到了你面前,沒道理不好好把握。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出一番成績來的!加油!這杯我先幹為盡了!”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居然一口氣把那杯啤酒全喝了下去,彈指又道,“Waiter,再來一杯!”

  季悠然按住她的手,有些擔心地說:“別再喝了。”

  “沒關係,我酒量很好的,而且今天那麼高興!”謝語清掙脫他的手,又連灌了幾大口。

  “會醉的。”

  季悠然再次企圖說服她,但謝語清卻轉過臉正視著他,一雙眼睛明亮如星,“不怕,有乾爹在不是嗎?如果我喝醉了,你一定會送我回去的。”

  其結果就是她果真喝醉了,而季悠然也終於見識到,她的酒品有多麼的差了。一路大吵大鬧地從飯店出來,拖上計程車時,她還在格格地笑,“還要喝!我還要喝,乾爹,我還要!”

  計程車司機詫異地回頭看他們,一行冷汗悄悄地自季悠然額上滑落。連啤酒都會喝醉,這就是某人自稱的“酒量很好”?

  謝語清突然又揪住他的袖子叫道:“千爹,我好害怕,我考試肯定沒考好!你和建築系的教授們關係都那麼好,你幫我去走走後門好不好?或者你去幫忙批試卷,給我滿分吧!”

  “……”繼續流冷汗。她以前不是最不屑這種行為的嗎?

  “我要讓大家知道,雖然我是靠關係進的這所學校,但是我未必就比他們差,所以我一定要考上!靠自己的能力考上!”

  “……”前後矛盾?

  ‘乾爹,我恨我媽媽,我恨她……”謝語清的聲音開始含糊不清。

  ‘別說傻話了。”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

  “乾爹,你人真好,就像我爸爸一樣……”

  “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謝語清將頭靠在他的脖子上,輕聲說:“我爸爸小時候家裏很窮,念書很好,年年考第一,他是靠自己的努力成為一名高級工程師的。他到大城市裏獨自闖天下,受到我外公的賞識,就把我媽媽嫁給了他。我媽媽一點都不愛他,對他老是指喚來指喚去的,但是他從來沒有半點怨言。家裏的親戚們都在背地裏暗自議論說他是因為靠老婆的關係才飛黃騰達,所以畏妻如虎,其實才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他們都污蔑我爸爸!”   

  季悠然摟住她的肩,讓她躺得更加舒服一點,嘴裏溫柔地附和說:“嗯,他們胡說,他們污蔑你爸爸。”

  “我爸爸人很好,我從來沒見他說過一句髒話,發過一次脾氣,他總是很溫和地笑,他喜歡看書,有一個很大的書房……我沒見過比他更有教養和內涵的人。我覺得其實是媽媽才配不上他。媽媽配不上他!”她說到這裏聲音裏多了很多厭惡的味道,季悠然聽得直歎息。不知道她和她媽媽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導致她對母親竟然有這麼多的怨恨。

  “啊,我說到哪了?”

  “說到大書房。”

  “哦對,大書房。”謝語清的眼睛更加朦朧,“我好喜歡那個大書房,冬天我都坐在那裏的搖椅上,陽光會從落地窗外射進來,曬在身上很溫暖。從那我可以看見葉希的陽臺,太陽好時他會把被子曬到陽臺上,我知道他有三床被套,一床是藍色的底子,畫著星星月亮的;一床是米色幾何圖案的;一床是黑白相間的……”

  二十分鐘後計程車在西校門口停下,季悠然抱著謝語清下車,她猶在喋喋不休,雙腿無力,根本連站都站不住。最後無奈,季悠然只好把她背了起來,一步一步往宿舍走。

  晚上九點,燈影重重,謝語清迷迷糊糊地將眼睛睜開一線,望著地上的那個倒影,眼圈一下子紅了起來,哽咽說:“爸爸他……爸爸他也經常這樣背我……”

  “他是個好父親。”

  “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小時候媽媽對我要求很嚴格,每門考試必須要考95分以上,我只要考得有一點點不好,她就打\我,打完後我就會躲起來,有時候是躲床底下,有時候是躲衣櫥裏,不敢出去。每次都是爸爸來找我,他很溫柔地叫我的名字,然後抱我出去,背我下樓。”

  “你媽媽經常打你嗎?”

  “嗯,所以我小時候,是個很內向的孩子,即使被人欺負了也不會反抗。爸爸發現了,就鼓勵我寫信給他,把一些平時不敢說不願說的話寫在信裏告訴他。於是我經常像寫日記一樣地寫信給他,寫信的時候可以說是我最快樂的時候了……可是他死了。高二結束的那個暑假裏,他因胃癌而去世,我、我、我……”說到這裏她突然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像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樣,眼淚嘩啦啦地落下來,滴到他的頭髮上、脖子裏。

  “我曾經聽過一個傳說,說太好的人,老天是捨不得他在人間多受苦,所以選擇提早帶走他。與其活下來忍受病痛的折磨,不如早早地去了,反而是種解脫,對不對?別哭了,乖。”

  “我覺得爸爸是我害死的……”

  “別說傻話。”

  “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謝語清低聲喃喃道,“他是我害死的,是我和媽媽一起害死的……果然是一場詛咒,把我最愛的爸爸也帶走了。”

  季悠然等了很長一段時間,謝語清都沒有再開口說話。當他把她背到女生宿舍樓下時,發現她已經睡著了,臉上淚痕斑駁,雙眼哭得又紅又腫。

  真是不該讓她喝酒的。她每次一提父親總是顯得很傷心,究竟她和她爸爸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要說爸爸是她和媽媽一起害死的?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瞭解她的過去?他多麼渴望能夠靠她再近一點,再近一些,然而,卻已沒有機會了——

  因為,離別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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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9 09:50:1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詛咒依舊不離不棄

  一周後餐廳準時完工,校長領導們西裝筆挺地前來剪綵,很是熱鬧慶祝了一番。季悠然被教授們拖去參加慶功宴,一頓飯吃下來,直到晚上十點多才散。

  席上被灌了好些酒,因此下車時便覺得有幾分醉了,快走到宿舍樓時,看見大門外的路燈下一個人在踱來踱去,背影很熟悉。走近一看,果然是謝語清。

  她回頭,看見他,高興地說:“你回來啦!”

  “你在等我?”他走過去,很自然地握了握她的手,皺眉說,“為什麼不多穿幾件衣服,雖然是3月了,但天氣還是很冷啊,尤其是晚上。還有,下次來前先打電話確認一下我是否在再過來,就不用站在這幹等了。”

  “可是我心急,想儘快把禮物送給你嘛。”說話中兩人走上二樓,打開宿舍的門走了進去。謝語清把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放到桌上,眨眼說,“快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盒子拿在手中,分量不輕,打開來看,是一隻手工的陶瓷茶杯,米底藍邊,手繪了朵燦爛盛開的菊花,旁邊還用花體字寫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兩句詩。把杯子翻過來,杯底上有行小字:“多喝水,要健康,永幸福,長安寧。”後落款:“幹女兒:語清拜上”。

  季悠然不禁為之失笑。

  “怎麼樣怎麼樣?很可愛吧?”謝語清抿唇一笑,眉宇間又是自得又是調侃地說,“沒辦法啊,我又不像你的那位楚學妹,心靈手巧會織圍巾。不過我也有優點的,我會做陶,這個杯子可是我做的十個裏最好看的一個了,所以你一定要帶到劍橋去,要一直用它喝水,而且不准摔壞!”

  “非常漂亮,我很喜歡。”季悠然微微一笑。

  謝語清歪著頭說:“只是這樣?”

  “什麼?”

  “你看我的手指,為了做這個杯子做得都脫皮了,像獻寶一陣地獻到你面前來,你只是那麼淡淡一句‘非常漂亮,我很喜歡’就算謝過了?”她的表情極為不滿。

  季悠然再次哭笑不得,他也歪著腦袋故作嚴肅地沉吟片刻道:“好的,我明白了,有樣回禮要給你。”

  謝語清的眼睛亮了起來。

  季悠然從書桌的抽屜裏找出一個信封,遞到她面前。

  “是什麼?”謝語清抬頭看他,他的笑容顯得有幾分神秘。拆開信封,看到裏面的東西後她頓時跳了起來:“錄取通知書!天哪,我考過了?真的考過了?天啊……”

  “恭喜你成為我的學妹。”季悠然伸出手來。

  謝語清連忙同他握手,“謝謝謝謝,請多多指教!”話說完後才想起他馬上就要走了,笑容頓時一黯,“決定好什麼時候走\了嗎?”

  “在辦簽證和相關手續,還要回家看看父母,畢竟這一走就是兩年……大概是兩周後吧。”

  謝語清托腮低低一歎:“你走了,我就孤單了。”

  季悠然慢慢抽回自己的手,轉而摸上她的頭,就像以往無數次那樣,像一個父親、像一個兄長,或者,還摻雜了別的一些什麼,滿含感情,“你的生命裏不應該只有我一個朋友,打開心扉,多交些朋友,這樣就不會孤單了。”

  謝語清搖了搖頭,低聲說:“我這樣的人,像刺蝟一樣渾身是刺,除了你,誰受得了我?可是,如果沒有了那些刺,我會覺得自己不夠安全,會更加不安。所以,就讓我這麼著吧。”看見他的目光充滿擔憂,她抬眸一笑,輕快地說:“好啦,我答應你,總之我會好好念書,好好生活,好好對待自己的。”

  “答應了的就要做到。”

  “嗯!”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兩人沿著校園小徑一路慢行,一輪圓月當空而掛,四下景致頗有幾分淒清。關於離別的話語雖已及時打住,但是愁緒卻難以遏止地在空氣中蔓延開來,以後再沒機會這樣披著月光散步回宿舍了吧?人生通常遭遇兩種離別:一種是猝不及防的分離,然後在回憶中尋找傷感和品嘗孤寂;一種是知道分離將至,在等待那刻來臨的過程中慢慢煎熬。

  謝語清無法分辨,究竟是哪種她更樂於接受些。   

  身邊的這個大男孩,是她19年來所擁有的最純美最溫暖最舒適的一份友情,當真稱得上是“如沐春風”,就這樣中斷,真是若有所失,或者說——頓失所依。

  好難過,一點都不快樂,但是,也沒有悲傷到想痛哭流涕的地步,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麼?為什麼它那麼陌生,那麼複雜,完全理不出頭緒來?

  眼見女生樓就要到了,她停住腳步,轉身說:“好了,就送到這吧,外面冷,你早點回去。”

  “嗯,好好睡覺。”

  “好。”她微微地笑。

  “接下去的兩個星期都會很忙,不在學校,大概也就不太見到你了,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擔心。”

  “好。”她的眼中多了很多情緒。

  “你比其他同學晚了一學期,功課會比較吃力一點,如果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去問教授,我已經跟他們都拜託過了。”

  “好。”她垂下頭,不讓他看見自己眼中淚花閃爍。

  “還有……”

  “乾爹,你真的很囉嗦耶!你又不是明天就上飛機走了,也不是出國後就沒辦法再聯絡了,現在網路這麼發達,隨時可以聊天寫信的嘛!”為了防止自己哭出來,她一口氣說了這麼一長串話。

  她以為他肯定會像以前她每次喊他乾爹時那樣無奈地搖頭和歎氣,然而,季悠然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她,他的目光像一潭溫泉,可以驅走寒冷和撫平傷口。

  這個溫柔的大男孩,以後不會再像現在這樣獨屬於她了吧?他會有女朋友,會結婚,會生子,會有自己的責任和牽掛,再也

  不會這樣無所要求單單付出地只對她好了……

  一想到這點,胸口悶悶的,更加難過。為什麼她會這樣難過啊……

  就在相顧無言時,簡藍忽然從宿舍樓裏沖出來,沖到謝語清面前,將一張記滿字的紙條往她手裏一塞說:“語清,你可算是回來了!剛才有個自稱是高陽的女孩子給你打電話,說什麼葉希住進了醫院,指名要見你。那女孩說了很多,我都記下了。”

  謝語清連忙展開那張紙條,越看臉色越白,聲音發顫:“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

  季悠然一驚,“死亡率高達70%的病種!”

  她咬唇轉身就跑,簡藍叫道:“你現在就去嗎?”

  謝語清沒回答,季悠然說:“我陪她一起去。”連忙追上她,一同在校門口攔車。

  然而街上車來車往,那些車子不是已有客便是視若無睹地開過去,謝語清一邊揮手一邊失魂落魄般喃喃道:“為什麼不停?為什麼不停?Taxi!Taxi!”

  最後還是季悠然攔到一輛,打開車門上車時,謝語清全身都在顫抖,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臂,柔聲說:“我知道你現在很著急,但是一定要鎮定,堅強些。”

  謝語清雙目空洞地望著前方說:“這種病以前是不是叫做不治之症?”

  “那是以前。現在可以通過骨髓移植手術治療,具體怎樣我並不清楚,但是你要樂觀,有希望的。”

  謝語清呆呆地坐著,再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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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分鐘後抵達市第一醫院,按著紙條上所寫的2036病房去找,在病房門口,看見了好幾個人,似乎都是葉希的同學。季悠然扶著謝語清走過去時,他們全部回頭看了過來,其中一個說:“你……就是謝語清吧?”

  “是,我是。”

  “你總算來了,葉希要見你。”

  季悠然問道:“請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葉希早晨起床時,走出房門突然暈倒,我們起初還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誰知送到校醫那初步檢查後發現情況不太妙,說什麼血小板數量不到3萬,連忙轉送到這,經過檢查後,醫生斷定是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

  另一個同學補充說:“我們已經通知他的父母,他們正在趕來的路上。”

  “醫生說最好的治療方法就是骨髓移植,但是骨髓配對成功的概率非常低,幾率最高的是親兄弟姐妹,可惜葉希是獨生子,目前只有寄希望于他的父母,希望能夠符合。”

  謝語清聽了這話後原本慘白的臉變成了灰色,這時病房的門開了,高陽走了出來,對她點個頭說:“進去吧,他在等你。”

  謝語清突然抓住季悠然的手,抖得更加厲害,顯得非常非常害怕。   

  季悠然輕歎口氣,拍著她的肩說:“沒事的,來,深呼吸,

  然後笑一個,微笑著走進去,讓他看見你的笑臉,然後鼓勵他。”

  高陽也跟在一旁沉聲說:“拜託你了。”

  謝語清咬著下唇,像個木偶一樣地走了進去,然後,房門輕輕合攏。

  高陽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真是諷刺,她那麼全心全意地愛著葉希,為他擔憂恨不得替他受苦,可在這種生死關頭,他想見的人,居然還是謝語清。

  謝語清謝語清,為什麼她永遠都要活在她的陰影下,愛得那麼可憐兮兮?她捂住嘴巴,整個人沿著牆壁滑坐到了地上。

  季悠然上前伸手給她說:“別坐在地上,起來坐在椅子上吧。”

  高陽抬起頭,先前沒留意到他,現在近距離一看,忽然想起:“你是嘉嘉喜歡的那個……季悠然?”

  季悠然的臉有點發紅,扶她起來後轉身去飲水機那倒了杯水,遞到她面前說:“喝點熱水,會感覺好一點。”

  高陽默默地接過水,聽嘉嘉說了好多關於這個男生的事情,也知道嘉嘉的表白被婉轉地拒絕了,難道是因為謝語清的關係?

  謝語清,真的是個幸福的人呢,有葉希對她念念不忘,有名噪一時的Q大風雲人物做她的前男友,還有這麼個好男孩對她關懷備至。

  真是幸福得讓她不得不妒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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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牆之隔。

  寂靜的病房裏只點了一盞床頭小燈,謝語清走過去,看著白色被子裏躺著的那個人,他的臉因為光影的緣故顯得更加黯淡模糊,然而她看得清他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流露著很哀傷的目光,這種哀傷,曾經是他從來不肯表露出來的情緒。

  她握起他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輕輕說:“葉希,我來了。”

  葉希直直地望著她,慢慢坐起來,然後手臂一縮,突然用力抱住她,緊緊抱入懷中。

  謝語清一驚,直覺地要掙脫,他說:“不要動,一會兒就好。只是這樣,一會兒就好。”

  她的心頓時酸澀起來,閉上眼睛靜靜地靠在他懷中不再掙扎。葉希……多久不曾這樣靠近的他,熟悉的懷抱,卻是陌生的氣息。他那麼憔悴,那麼蒼白,曾經意氣風發的臉上寫滿倦色。

  “即使你只是出於憐憫和同情才來這裏,也都無所謂了……”葉希抱得更緊了一些,聲音裏有著許多複雜的東西,“我想見你,我一直都想見你。”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你過得好不好?清清,你過得好不好?”記憶裏他總是叫她“喂”,很少稱呼名字,此時此刻喚出來的這一聲“清清”,這一句“你過得好不好”,實在是不知盛溢了多少壓抑和傷感、思念和委屈。

  “嗯。”她先是點頭,然後又搖頭,啞著聲音說,“不好,葉希,不好,我過得很糟糕,一直一直都很糟糕!”

  他鬆開她一些,凝視著她的臉,忽而笑了笑,低聲說:“真巧,我也過得很糟糕。”

  “對不起……葉希,對不起……”她低下頭,終於哭出來。

  “道歉?不需要。”他輕輕地放開她,回躺到床上,“最起初時很不甘心,做了那麼多無聊的事情,滴血般狠狠地笑,那般不能開釋地自嘲——也算是精彩吧?怨成那樣,卻終歸恨不起來,我怎麼捨得?只是不能開釋,我終歸無法開釋……”他的聲音轉為沉緩,目光也變得深邃起來,“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當年之所以要跟我分手的原因?真正的原因。”

  思緒旋轉著飛開,把兩年前的一幕如電影重播般回現在她面前——

  夏季,空蕩蕩的操場,知了在樹上發出單調而令人煩躁的叫聲,她拉著他走到樹下,神色寫滿猶豫。

  對巨變即至毫無察覺的漂亮少年猶在微笑,“好啦好啦,這裏夠隱蔽了,有什麼事情要偷偷地跑這裏來說?”

  “葉希……”顫顫的發音,儘是不安。

  “嗯。什麼事?”   

  “我……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說。”她咬著下唇,儘量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些。少年好奇地揚眉,她一咬牙,豁出去了,“我要跟你分手!”

  少年怔了一下,然後又開始笑。

  “你你你為什麼笑?”

  “你的笑話很好笑,所以我就笑了啊。”少年從樹上摘下一片葉子,漫不經心地放在唇邊輕吹。

  她一把搶過那片葉子,沉聲說:“不是開玩笑!”

  少年的笑容消失了,回頭開始正色地打量她。

  “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她重複了一遍,臉色慘白。

  “理由呢?”少年的表情雖然鎮定,但目光卻變得深沉起來。糟了,每當他這樣時,就表示他快要生氣了,然而現在……她已經顧不得他會不會生氣。

  她垂下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因為我不喜歡你了。”

  “哦。”語氣不冷不熱,當真算得上是處變不驚。

  “是真的!”她飛快地喊了起來,“沒錯,是我先喜歡你,也沒錯,我喜歡了你很多年,但是,一直是遠遠地看著你,所以覺得你好完美,我喜歡的,只是自己心中所塑造的那個你罷了,一旦真的和你靠近了,就發現你和我所想像的差得太遠!我無法忍受你陰晴不定的壞脾氣,無法忍受你的若即若離,你對待我就像對待一隻寵物一樣,高興了逗幾下,不高興了就不理睬,我受不了了!我要和你分手!”

  少年的瞳孔在收縮,慢吞吞地說:“陰晴不定?若即若離?”

  “是的,而且你還和那個叫高陽的轉校生關係曖昧!”

  “你是在吃醋?”少年再度微笑,眼睛變亮了。

  她心中一顫,不行,這個理由太爛了,會被他識穿的!當下連忙說:“不是吃醋!而是累了,葉希,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好累。我真的快受不了了,再這樣下去我會死掉的,求求你放了我

  吧,我們分手吧……”說到後來,眼淚嘩啦啦地流了下來。如果能用言語說出來,也許就不會那麼痛了,可是那個真正的理由,偏偏是不能說,不能讓他知曉的。

  少年盯著她,看了許久許久,最後沉聲說:“你是認真的?”

  “是!”

  “不會後悔嗎?”

  她用力地搖頭。

  少年的目光變得冰冷冰冷,看得她渾身打了個寒噤,一種不祥摻和著不安湧遍全身。

  “好了,我知道了。”少年勾起唇冷冷一笑,非常非常傲慢地說,“哀求執意要走的人留下,和挽救已經破碎的關係,從來不是我的作風。分手是嗎?我同意了。”

  說完他腳跟一轉,仰著頭慢慢地走掉了。她看著他慢慢地走遠,消失在她的視線中,那個夏日豔陽的午後,曬得操場一片白茫茫,那些陽光,竟像雪一樣的蒼白。

  那一幕永久地留在了謝語清心中,於此刻回想起來,當時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記得清清楚楚,從未有忘。那一天,她用一個天大的謊言去遮蓋了另一個醜陋的事實,她傷了她最喜歡的人的心。然後沒有幾天,她的爸爸就因病進了醫院,拖了一個多月後去世。她的世界從此墜入黑暗,再也沒有一絲光明。她開始蹺課、酗酒,成績一落幹丈。老師的談心,同學的鼓勵,母親的打罵,都沒能挽救她。

  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叫她怎麼說?謝語清垂著頭,不敢去看葉希的臉,病房裏好一陣子寂靜。

  “還是不能說嗎?”葉希的眉輕攏了起來,“即使是我快死了,也還是不能說嗎?”

  她將頭埋入他的被中,哭得不能自已,“你不會有事的,葉希,你會好起來的,你不會有事的!我不要你有事,葉希,你千萬千萬不要有事!”

  “以自己的病要脅別人做不願意的事情,我真的很卑鄙吧?”葉希輕笑,“我什麼時候起也竟變得這麼沒出息了……算了,別哭了,謝謝你今天來看我,真的。謝謝。”

  謝語清抬起頭,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慢慢交集,葉希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別過臉去,很疲憊地說:“對不起,我累了。時間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請不要趕我走,讓我在這裏陪你好不好?”

  “不需要,回去吧。”

  “葉希……”

  “請你回去!”葉希的聲音多了幾分隱怒。

  謝語清默默地望了他一會兒,起身,慢慢地離開。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葉希的手揪住了被子,痛苦地顫抖起來。

  房門外,高陽幾乎是立刻跳起走過來問:“怎麼樣?”

  “對不起……”謝語清捂住自己的臉,哽咽道,“我來對葉希一點幫助都沒有,反而讓他更難過,對不起……”

  身旁的同學們紛紛歎息。

  高陽咬著嘴唇,忽然一拉她的手說:“跟我來,我有話和你說。”她將她帶到悄無一人的樓梯間,停下,猶豫了好一會兒,

  才再度開口,“謝語清,其實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喜歡你,不,應該說我一直都很嫉妒你。”

  謝語清垂著頭,沒有接話。

  “從我轉學到你們班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歡葉希,當時所有的同學都知道,你和葉希是一對,所以從那天起我就好嫉妒你,因為無論相貌、學習和性格,我都覺得我比你好。但即使是那樣,我都沒想過你和葉希會分手,大家都沒想過你們會分手,可你們卻真的分開了。你知不知道,自從和你分手後,葉希就變得不會笑了,他再也不笑了!”

  謝語清還是一聲不吭。

  “我好討厭你,因為你竟然讓葉希變成那個樣子。高三分班後,我和葉希分在了一班,我開始拼命地費盡各種心機去接近他靠近他關心他,可葉希一直不領情。就在我以為永遠沒有機會了時,他忽然對我說:“你喜歡我?等你考上跟我一樣的大學再說吧。”為了他那句話,我熬燈苦瀆,最後高考卻還是差了半分,我在家裏哭了整整一個星期。沒想到B大擴招,我還是被錄取了,我當時真的好高興。到B大報到的第一天,我就去找葉希說:“我做到了,我和你考進了同一所大學,現在你是不是該兌現一下當初說好的約定?”你猜葉希怎麼回答的?”高陽的唇邊溢滿苦笑,“他說:‘我沒和你做什麼約定,當初之所以那麼說,只是希望你不要耽誤學業。’也就是說,我被拒絕了。”

  謝語清的手顫抖了一下,終於抬起頭來。   

  “我真的不明白,我有什麼比不上你?我那麼喜歡他,謝語清,我是那麼那麼喜歡他啊……喜歡到即使那麼嫉妒那麼痛苦,但還是打電話叫你過來見他,可是,你居然在這個時候還要傷他的心!”高陽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尖銳起來,“你有沒有良心,謝語清?你是冷血的嗎?他快死了,他現在徘徊在生死邊緣,最需要的就是鼓勵和生存下去的意志,你就當是救一條人命,先答應他和他重新在一起也不可以嗎?”

  “不可以。”

  “謝語清!”

  謝語清平靜地注視著高陽,緩緩說:“你說你愛葉希,可你真是不瞭解他呢。”

  高陽的面色頓時為之一變。

  “葉希是不要別人的同情和憐憫的,施捨的感情他更加不會要。如果我不能真正地去愛他,欺騙和虛假的愛只會讓他死得更快。你要這樣的結果嗎?”

  高陽呆住了,呆了半響,再度啜泣了起來。

  謝語清走上前,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輕聲說:“他現在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你,一個真正愛他的人。”還有,能夠愛他的入。這句話,留在心中沒有說。

  高陽的唇動了幾下,欲言又止。

  “請繼續好好愛他,也請你……”謝語清低下頭,“不要討天我。因為,這兩年來我並不比你和葉希好受。”說完這句話後地放開手轉身離開,鞋子在光潔的水磨石地板上敲擊出清脆單調的聲音,一下一下,像扣在她的心上。   

  原來真的是一道詛咒,帶走快樂單純的童年,帶走她最最敬愛的爸爸,現在……還要帶走葉希。

  這詛咒將伴隨她終身,如附骨之蛆,不離不棄。

  她在走廊上看見一臉關懷的季悠然,他站在那裏,身上披著淺淺的白色燈光,像個天使。於是她走過去,伸手輕輕挽住他的胳膊,把頭埋在他胸前,低聲說:“請帶我走。請帶我,離開這裏。”

  季悠然扶她一起走入電梯,下樓,然後再走出醫院大門,從頭到尾,體貼地什麼都不問。

  在大街上等車時,看見一輛計程車在醫院門口停下,正想過去攔截,車門打開,裏面飛快地走出兩個人,她看見那兩個人,頓時停住了腳步。

  葉希的爸爸媽媽……他們來了……

  “藏不住了。”她望著他們的背影,輕聲喃喃。

  季悠然微訝:“什麼?”

  “秘密……藏不住了。”她仿佛看見了那個被刻意塵封的秘密即將揭曉,一出風雲變色的悲劇即將上演。而她站在這夜風清冷的街上,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無能為力。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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