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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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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 -【相公,愛我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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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0 00:38:0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辭了他!”徐蒼離冷冷注視賬本上的數字。“明兒個一早要膽敢再逗留府裡,找差爺來押他!”
  王莫離含笑領命。“這該是夫人的功勞。若不是她覺得賬本有怪,只怕那趙大山還在老虎眼下做這偷雞摸狗之事。”
  徐蒼離抬眼。“你沒發現?”
  “這幾年我都在京城,如何發現?”王莫離面不改色地說。“府裡開支的賬本,老爺向來不過目,現下夫人懂得算賬了,尤其也算府裡當家主母,對於生活必需品都該過目,不如把算賬的責任交給她,也算是有名有實,老爺也不怕再被下人給蒙騙。”他眉飛色舞地說道。擺明了就是打算把肩上責任往外丟。
  徐蒼離哼了一聲。“你倒想得美了。
  “那是當然,奴才月俸又沒往上調加,老爺還想添一份工作給奴才,不免有幾分不公,奴才當然要抗議。”最主要還是見徐蒼離心軟,才敢放肆。若是以往,徐蒼離最恨欺騙他的人,別說趙大山離得了城,在被差爺捉去之前,不先被修理個半死才怪。“再者,老爺,你不覺得適時地給夫人一些事情做,一來好打發時間,二來培養夫人信心,起碼不再是以往無用的霍水宓。”
  這還須他說嗎?徐蒼離合上賬本。他一直積極培養她的自信心,好不容易開始發芽,他沒有再毀掉她的道理。
  “老爺……”霍水宓探出個小臉出來,發上衣上沾有雨滴。
  “進來……”他瞇起眼,起身。“你的貼身丫鬟哪去了?!”怎不知為她撐傘?!
  “我叫她先抱紅紅進屋睡了。”她一見老爺就臉紅,瞄了一眼王莫離。“老爺現下可有事?”
  “無事、無事。現下奴才去叫珠丫頭拿件干衣送過來。”王莫離微笑,頂著這陣莫名其妙突來的午後雷雨跑路了。
  “你是存心受涼嗎?”徐蒼離深鎖眉頭。“外頭大雨大風的,怎麼不撐把油紙傘,若是受了風寒,你以為你的身子骨還能承受得了嗎?”
  “我是一時情急,再晚些,可要過了晚膳時間了……啊,老爺……”見他走近,目睹他伸出手解開她的發髻,濕答答地披放在身後。
  “脫下衫子。”他道,也解下自己的外袍。
  “咦?”她睜圓了眼。老爺這是想做些什麼?一對花燭,夫妻獨處一室,良人脫了外袍,又要她脫衣,還能做些什麼?尤其最近老爺大白天的也……
  徐蒼離正脫了一半,忽然瞄視到她的臉蛋又紅又熱,像要冒出煙來了。星光璀璨的眼眸裡多了一抹羞答之情,分明誤以為……
  他恍悟,而後嘴角綻出隱約的笑意。
  “你這小腦袋瓜子在胡思亂想些甚度?”外袍遞給了她。“脫下濕衣,暫時換上它吧!”她的表情真的十分容易讀透,像是一張白紙,想到些什麼便浮在紙上。
  “老爺……你不怕沾了穢氣麼?”男服女人不能穿,這是老祖宗流傳下來的規矩,就連二娘也不敢隨便偷穿爹的衣服,生怕給爹惹來霉神,一家人可就苦了……老爺不怕嗎?
  “你是信這說法,還是想活活凍死在這兒?”
  霍水宓的臉像煮熱的蝦子,埋首在溫暖的袍子好一會兒,才趁著老爺背過身收拾賬本時,飛快地褪了濕衣,套上藍色的袍子。
  好大,穿在她身上直曳著地,衣袖多了大半截,雖然有些可笑,但她的心是暖和的。老爺真的待她很好,聽珠丫頭老說老爺冷冰冰的,一個眼神足教她們嚇破膽,其實她們都不了解老爺,在他冷僻的外貌之下,有一顆不為人知的好心腸。
  “嘻。”
  他回過神,上下打量她一眼。“笑些什麼?”眼底不自覺地出現柔情。
  她靦腆地低語,“我想,老爺的袍子穿在我身上挺大的,若是我的衣服穿在老爺身上會是什麼樣的德性。”
  徐蒼離呆了呆,忽地笑出聲,又招來她著迷似的星光。
  他牽起她的小手,走向書櫃。
  “老待在這兒,不如回房換你自個兒的衣服。”扳動花瓶後的拉環,忽地書櫃移開了。
  “啊!”霍水宓詫異地任他牽進暗道裡。
  暗道是細長的碎石路,彎彎曲曲的,每至走了一半總有好幾條分岔路,暗道的兩旁高懸著不減的油燈,是以能清楚瞧見路徑。
  “你既是徐家人,當知徐家有些密道。”那日正因不願讓她見到俊俏的王莫離,才要他躲在暗道裡。
  “老爺,這是你建的嗎?”老爺的興趣未免古怪了些,不但喜歡把庭院設計成迷宮,還有暗道哩!
  他噙笑。“這可是我所識得的水宓在發問嗎?”
  她臉一紅。“老爺在取笑我嗎?”
  “這可不是取笑,是贊賞。聽莫離言道,是你揪出中飽私囊的賬房,理當給你獎賞,你想要討些什麼盡管說。”首次,想要將最好的一切奉送給一個女人。
  霍水宓悄悄往上望去,老爺的側面溫柔而英俊,莫名地,胸口又習慣性地疼了起來。
  “水宓不想討些什麼。”她自語,滿足地笑了。
  在徐宅裡她得到的比起過去二十年都多,她已心滿意足,不再奢求了。
  “嗯?”
  “其實,這全是王總管的功勞。水宓才學幾天賬,哪有那麼巧合就教水宓給發現了,是王總管擱了好幾本有問題的賬本在桌上,暗示水宓,水宓才發覺的。”老爺的手真大,教他牽著,聊著風花雪月的事,但願這甬道永遠也走不盡。
  “‘暗示’?!虧你聰明,他說話顛三倒四,十句裡有九句半是謎語,你能捉摸個大概已是了不得的事。”他的語氣似對王莫離多有縱容。
  霍水宓又抬首瞧他一眼,忽道:“老爺同那王總管,真有幾分神似呢!”
  一句無心之言,教正要推開暗門的徐蒼離僵住手臂。
  “老爺……”側面瞧見老爺深沉的臉,笑意沒了,柔情雖在,但兩道劍眉濃聚起來。
  霍水宓掩口,濕漉漉的眼流露詫異,不自覺地有些顫動起來。
  她說錯話了!以往一直沒去注意,如今老爺的異舉倒提醒了她,原來王總管與老爺是……
  徐蒼離的眉頭更深,轉身面對她。牽著她的手明顯感受到她的懼怕。
  “我並不打算要個怕我的妻子。你怕我嗎?”
  “不,水宓不怕,一點也不怕。”她舔舔干燥的唇。老爺是真的愈來愈好相處了。
  他的黑眸鎖住她的,啟口:“不是怕我,就是教這碼事給驚嚇住了,是不?”眉宇之間並無惱怒之意。“你猜出來也好,你是我的女人,該由我告訴你。莫離算是我的兄弟,同父不同母,父親雖未迎他娘過門,但他是我親弟的事實是無所置疑。”由他親口說出好過將來她從旁人嘴裡聽到閒言閒語。“以往不說,是因這事該由莫離決定說不說。”
  他的臉又柔和了,修長的手指梳理她肩上的濕發。她的秀發如黑雲、如絲綢,比起當日營養不良的干燥頭發是柔軟許多。
  他遲疑了會,道:“這幾日你開朗不少。我可不願你怕起徐府來。”
  徐府的人際關系是錯縱復雜,王莫離是他同父不同母的私生子,三個孩子又皆非他所生,宅子裡的上下傭人貪的貪、懶的懶,幾乎找不到一塊純淨之地。
  唯有她是干淨的。就因為她太干淨,所以不願任何的污點找上她。
  “老爺,我怎會怕起徐府裡來呢?”她不解。“這裡算是我的家,是我新生活的開始,水宓不願提過去的日子如何,但在這裡我很快樂。這全是老爺賜給我的。”顯然她將他當成吐露知心話的人。“以前,我從不知原來當一個女人也會有快樂的時候,娘在世時,我沒見她笑過,她說女人天生勞碌命,比一匹馬的價值還不如;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可男人能登上祖譜,女人卻不能,甚至,一生之中她只是個沒有名字的女人。娘叫我認命,別對世間抱太大希望,庸庸碌碌一生過了也就算了,只求來世不為女兒身;而我也聽娘的話,認了命……”她的眼底浮起淚,小聲道:“老爺,我可以抱抱你嗎?”
  徐蒼離未答話,但張開雙臂,像個束手就縛的男人。
  霍水宓的嘴角悄悄抹上一朵笑花,伸出白玉雙臂環住他的腰,臉蛋貼在他的心口上。聽著他穩定的心跳聲。
  “我認了命,卻遇上了老爺。是老爺教我認識什麼是幸福、什麼是快樂、甚麼是身為一個女人的喜悅。這全是老爺送給我的。我愛這府裡的人,有紅紅、有向陽、有月璽,還有賈大媽,他們全是我的家人,這麼的真實,我才知原來家人是該如紅紅對我的愛、賈大媽對我的憐惜,還有向陽刀子嘴豆腐心。”哪似過去爹爹畏縮的愛、二娘視她為奴才、來財雖小也教二娘調教得自私……她不願數落娘家的不是,但她要把握徐家的每一個家人。
  還有老爺。
  “我喜歡你,老爺。”她仰起臉。霧濕的眼膽大地瞅著他。“只要老爺肯要我,來世,我願再當女兒身。”
  徐蒼離的黑眸深沉沉地,看不出一絲情感,就這樣瞧著她良久,忽地,他的眼神變了,有力的雙臂一縮,狠狠摟抱著她。
  他恨不得將她揉進他的體內!
  “啊……老爺……”她的臉深埋在他懷裡,聲音模模糊糊地。
  他等了多久!等了多久才等到這句話!原本,他一直以為既為生意人,便能懂得耐心等待,他原以為一輩子的時間足夠讓他慢慢誘導她的心,他不心急、不過於渴求,然而她一道出口,他才知他盼了多久!盼到心中的黑洞愈來愈深,盼到他幾乎死了心,以為她只懂得為那個娶她的丈夫而忠實,而不是為一個叫徐蒼離的男人!
  如果,他不是她的丈夫呢?還會忠實嗎?心中的猜忌、妒意吞噬他的意志,如今他才知那份啃蝕有多深、多可怕。
  “老爺……”她叫道,快活活被悶死了,不不,還沒被悶死,恐怕她的肋骨就先排排被壓碎了。
  現在,她填補了他心裡的黑洞。
  雖然只是“喜歡”,但,至少已經比忠實更上一層樓了,對目前而言勉強是足夠了。有朝一日,他要她心甘情願地奉上那份升華後的“喜歡”。他要了她的人,他也要定了她的心,在她發現世上對他的評價前,他要她愛上他,沒有後路的。
  “老爺!”
  他終於放手,任她拚命地喘息。
  “老爺,你差點悶壞了我。”她抗議。
  他的唇泛起一抹微笑。她真的活潑許多,在他的眼下。她一直如受驚小兔戰戰兢兢地生活在徐宅裡,泰半原因是過去的環境囚禁了她的心靈。而今,他給她空間、地方,只要她開心,可以做任何事情;因為,他,徐蒼離不再懷疑他深愛的妻子。
  他的妻子永不可能背叛他。
  “老爺?”她咳了幾聲,有些難以啟口,不料老爺以為她受了風寒。小心拍她的背。
  霍水宓悄悄瞄他一眼,老爺有些心不在焉的,他的動作是出於潛意識。
  啊,普天之下,除了老爺外,誰會對她這樣的關心?這教她更篤信她將要做的事是為老爺好。
  “老爺,今兒個晌午,我路經廚房,瞧見珠丫頭、寶丫頭,還有賈大媽和幾個僕人坐成一桌共享午膳……”
  他揚起眉,瞧見她的雙頰又浮起紅紅的雲朵來,擺明了就是有所要求。
  “怎麼?賈大媽沒送飯過去你那兒嗎!”
  “不不,賈大媽有,她有送。是我吃了一驚,發現原來吃頓飯也可以那麼多人一塊吃。在娘家,我是一個人吃飯的,在這兒我也是孤零零地用飯,我頭一回發現原來大伙用飯可以又說又笑的呢!”她的眼珠流露出憧憬的光采。
  徐蒼離瞧了她半晌,臉色軟了。“敢情你要我同你一塊用飯?”好小的要求。
  她熱切地點頭。眉梢含羞,悄然地垂下小鹿眼,增添幾分可憐兮兮的“氣氛”。
  “有何不可呢?”連個小小要求都提得那麼不自在,那個該死的霍二娘究竟是怎麼虐待她的?“我若沒出門談生意,在家是可以同你一塊用飯的。”
  “當真?老爺沒騙我?”她興奮地揪緊他的衫子。以前是不敢這樣造次的,但近來總忍不住親近徐蒼離的念頭。
  “這是自然。”不過是一塊用飯而已。瞧她高興的,這麼點小事就能滿足她,不免讓他心中有些抽痛。這是心痛,很久沒有過的經驗。
  一個新的開始吧!為她,也為他。
  然而,他沒發現霍水宓濕氣的眼始終垂下,嘴角噙著頑皮的笑意。她真的覺得很開心,原來膽大起來,不再拘束的感覺是這麼的輕松、這麼的自由,如同出籠的馬兒。美其名是為了老爺,但總使得她自個兒也開始在一點一滴地改變了。
  會不會在悄悄地改變徐府、改變老爺的同時,自己也跟著一塊改變。變得更好,變得能追上老爺的新生女子?
  她的臉埋在他的懷裡,有些撒嬌,像是紅紅黏著她的時候。現在她才知紅紅愛纏著她的緣故,她也挺喜歡纏著老爺。單單見著他,心頭就教軟綿綿的東西充斥,塞得滿滿的;光是抱著他,聽著他穩定的心跳,便覺今生已無它求。
  啊!應該靜靜地享受這一份感動,偏偏忍不住偷笑,如果老爺發現她將要做的一切,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其實,也不必等那麼久……
  “你在做什麼?”徐蒼離明顯地流露出吃驚。
  她的小手悄悄攀進他的衣襟裡。
  她,可是那個害羞的水宓?!
  吃驚過後,徐蒼離微笑,忽然捉住不規矩的小手。
  “想親近我嗎?”他附在她耳邊低語,攀住她纖腰的臂一提,霍水宓驚叫一聲,整個人便教他扛在肩上。
  “老爺……”一時之間頭昏腦脹的,連忙揪緊他的衣衫,生怕他一把扔下她!
  他輕笑,拍下她的玉臂,推開石牆,牆後是他們的臥房,沒有閒雜人等。
  “若想親近我,不必賣命演出,只消說一聲,我定當全力配合。”站在床沿放下她。
  霍水宓睜大眼,撫著胸口坐在床上。驚魂未定地。
  “老爺,你差點活活嚇死水宓。”當空中飛人是頭一回,這種刻骨銘心的經驗不必再有一遭。
  “啊,老爺,你在做什麼?”她又叫道。她的小腿溫呼呼的,定眼一瞧,她身上穿著徐蒼離的袍子,降落在床上之際,露出大片凝脂玉腿。徐蒼離的手正沿著她的小腿往上滑……
  “我可是全力配合了,還不滿意嗎?”他笑道,俯頭親吻她的朱唇,掀起她的袍子。
  霍水宓的雙手正攀在他的頸項,顯然被吻得天昏地暗了……
  那,是誰正抱著他的大腿不放?!
  他張開黑眸,吃了一驚。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死抱著他大腿不放的正是紅紅。她從被窩裡露出個頭,爬行過來抱著他的。
  “嘎……”霍水宓嚇了一跳。“紅紅!”
  “紅紅也要親親,就像壞人爹爹親娘娘的!娘娘也要親紅紅,就像娘娘親壞人爹爹的,紅紅才要睡睡。”明顯把爹娘的吻當成睡前之吻。
  “該死的小豬……”
  “老爺!”她叫道,哀求的眼神教徐蒼離住了口。
  “她不正該在她自個兒的房裡嗎?”
  “親親。”
  “我……是叫珠丫頭抱紅紅回去的啊。”
  “親親。娘娘親親才睡覺。”
  徐蒼離瞇緊眼。“放開我的腿。”
  “親親啦!”
  “老爺。你就親親紅紅嘛。”
  他的眉揚起,注視著她,勉強打趣:“你不介意我吻另一個女的?”特意視若無睹紅紅。
  霍水宓軟了口氣,先抱起紅紅,在她小豬嘴上印一個吻。“紅紅先睡,等你一睡,爹爹再親你,好不好?”
  “不好。”
  徐蒼離哼了一聲,從霍水宓手裡接過她。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小丫頭不算重,但對霍水宓這種弱不禁風的女子,豈止是重,沒把兩只纖細的手臂給抱斷就算是奇跡了。
  “親親啦。壞人爹爹。”
  “老爺。”霍水宓扯了扯他的衣衫。一截白玉腿尚露在外頭。
  徐蒼離勉為其難地啜了她一小口。“這,總該能睡了吧?”
  “娘娘一塊睡。”被丟回床上的紅紅伸出肥胖的小手要拉娘娘。
  “作夢!”沒想到有一日竟也要同一個小娃子爭娘子,徐蒼離摟著霍水宓的腰一提,霍水宓又頭昏腦脹地被扛在他肩上。
  “啊……老爺……放下我,紅紅她……”
  “你要我做的已是極限。可別忘了是你先挑逗的。”無妨。徐府的房何止上百,他度量能撐船,讓一間房給那小豬仔,行,只要別來打擾他。
  他轉身欲離這該死的房間,紅紅兩腿一躍,完美的青蛙飛跳。攀在他的小腿上,大聲而認真地宣布叫:“娘娘到哪兒,紅紅也到哪兒,總之,紅紅是賴定了娘娘。”
  ※※※
  從沒如這一刻,徐府的效率高達百分之百。
  烏木大門開的剎那,五十歲出頭的看門下人先請來人進屋,而領路丫鬟直往集聰樓。這是近晚膳的時刻,徐府宅子靜悄悄的,一向大小主子們是各用各的飯,今晚卻由夫人一聲令人,不必各自送飯過去。寶丫頭起了燈籠,正要上廚房幫忙,忽地見到領路的丫鬟朝她扮了個手勢,她瞪眼,而後拔腿就往廚房跑去。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高吭的聲音引來注意,阿福是頭一個,而後陸續是徐月璽、徐向陽派出來探消息的下人。
  平日,在這時刻除了廚房的廚子外,徐府的傭人早偷懶玩耍去了,今晚不同,徐月璽、徐向陽生怕這一頓恐成絕叫的“共餐”臨時夭折,特別派出下人隨時注意徐蒼離跟霍水宓之間的所有消息,愈臨晚膳時刻,他們愈是緊張興奮,直到傭人忽地沖進來……
  “不好了!少爺!”
  不好?徐向陽跳起來,心落谷底。“是爹……”
  “是關於夫人的……”傭人不放過蛛絲馬跡地一五一十把從寶丫頭那裡聽來的說出來。
  “哦?”徐向陽眼一瞇,沉思了會,命令道:“把夫人縫制的那件紫紅衫子拿過來。”
  他的嘴角帶抹殘酷的笑意,傭人怔忡了會。奇怪,怎麼這會兒少爺看起來有點像過去的老爺?
  ※※※
  “是嗎?”
  同時在香雲閣接獲“線報”的徐月璽哼了一聲,雖不是她要的消息。但她似乎也該做些什麼。
  “去把我的珠寶盒拿過來。”
  ※※※
  “當真?!”待在已故老爺書樓的王莫離是唯一得意的笑者。“這倒是挺好玩的。夫人呢?”
  阿福諂媚回答:“在廚房。”回答得篤定是因為他注意周遭的一切,他有預感最近他會升職,因為夫人太好騙了。
  王莫離微點點頭。含笑:“好極。快去通報老爺,准時開飯,多備兩副碗筷。”待阿福銜命奔去,他滿意地下結論:“徐府太久沒血腥味了,今兒個要錯過,簡直是太對不起自己。”
  ※※※
  “夫人!”那廂。寶丫頭終於跑進廚房。“夫人的爹娘來啦!”她過度喘息,軟趴趴地跌坐在地上。
  “鏘”的一聲,瓷器花碗砸在地上。
  “夫人!”珠丫頭忙拉著夫人避開地上碎片,夫人的手甚至在顫抖……她多久沒當著傭人面害怕過了?對了!夫人的爹娘不正是當初賣了夫人的罪魁嗎?
  霍水宓有些恐慌,結結巴巴:“二娘他們……他們在哪兒?”
  “集聰樓。那兒是老爺招呼客人的地方。”
  “是嗎……那,那老爺呢?老爺還跟紅紅在一塊嗎?”下午,紅紅纏著他們不放,沒法子悄悄來廚房監督,只好耍賴地把紅紅丟給徐蒼離,那才不過是幾炷香的光景,卻彷佛是好久以前的事。
  “老爺跟紅小姐是在一塊的。夫人,你需不需要休息一會兒?瞧你下午忙的,連用什麼盤子都要經你手,難怪你的臉色不好,還是休息吧。待會兒我稟告老爺,讓他招呼就夠,你不必跟他們見面的。”珠丫頭在她身邊小聲地說。
  霍水宓怔了怔。是啊,珠丫頭說得也對,一切就交給老爺……“不不,我怎能交給老爺呢?爹和二娘都是我的親人,他們來探我,我應該出面的。再說,今晚是咱們家人的大日子,怎能缺席?”她說服自己。
  “對!這就是了!夫人,你的自信好象又回來了呢!”珠丫頭打氣兼不服:“我就不信他們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這是在夫人你自個兒的地盤,只須登高一呼,哪個下人不受你差遣?沒什麼好怕的。”
  霍水宓聞言輕笑。恢復了些許精神。“瞧你說的,好似爹和二娘當真是什麼可怕人物。他們來者是客,你請他們移駕芙蓉樓的偏廳吧!”
  芙蓉樓的偏廳是宅子裡最小規模的廳堂,就因為小,所以看起來沒那麼空蕩蕩。這是她選擇芙蓉樓為用膳場所的要因。
  原以為她只須應付老爺的怒氣,沒想到幾乎遺忘的娘家人也選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回憶有時是很可怕的東西,明明不想憶起,偏偏適時盤旋心頭。
  在娘家,霍水宓一文不值。
  在娘家,霍水宓是無能的女人。
  “不。”她低語。在徐府她是有價值的!一定有人會需要她的,她不再是一文不值的霍水宓!
  她該有這份自信的。不只是為了老爺,還為她自己。
  如果,當她連自己也無法走出過去殘酷的苦難記憶,那麼她還有什麼資格可以得到個新的家庭?
  如今,她叫徐霍水宓。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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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水……宓?!”霍二娘眼若銅鈴地瞪著甫進偏廳的女子。
  一身大紅的綢衫,秀發烏雲上插著如意簪,面紅齒白,步若移蓮,簡直……簡直回然於那個一身營養不良的小禍水。
  “爹,二娘。”還好,聲音並不算太抖。眼角瞇視到徐蒼離坐在桌前。莫名地,混亂不安的心悄然地回歸原位。霍水宓扮起笑容:“老爺……”瞧他板著臉,顯然未忘下午她把紅紅交給他的憤怒。
  “水宓!”霍老爹久未見,面容更蒼老了。他激動地握住她柔軟小手,叫道:“你過得可好?”
  “怎會不好?”霍二娘白了他一記眼。“你沒瞧水宓白白嫩嫩的,活像街角李記賣的滑嫩豆腐!來來來,水宓,咱們娘倆好久沒有閒聊,正巧徐大爺招咱們夫妻一塊用飯,來,坐在我身邊,咱們邊吃邊聊。”
  她親密地要拉起霍水宓的右手,忽然一聲嬌聲斥道:“婆婆,不要隨便拉娘娘的手!娘娘的手是我的!”從徐蒼離的身後冒出一顆小頭顱,肥肥的小手攀住他的肩頭,說完,又隱身起來,在徐蒼離的背上爬來爬去,活像一只道地的小蜘蛛。
  “嘻。”霍水宓掩嘴笑了。難怪徐蒼離一臉怨夫相,原來紅紅纏他還沒纏完。
  “過來。”徐蒼離凝視著她。“有話,可以慢慢敘,飯涼了就不好吃了。”他的語氣是軟調子。這麼說,老爺並沒有生氣了。
  霍水宓的腳步輕快起來,快步走到徐蒼離身邊坐下。
  “咦?”向陽、月璽都在場,可她先前沒注意到王總管也在場?他就站在那遠遠的角落,左手拿筆、右手棒竹冊,不知何故。
  “他是來看好戲的。”徐蒼離在她耳邊低語,嘴角掛著笑,但聲音並沒有在笑。
  “你玩的好把戲。想同我一塊用飯,嗯?”
  “老爺,我……”她紅了紅臉。完了,剛剛還以為老爺不會生氣的……
  “娘娘,紅紅餓了,喂。”在徐蒼離的身後又冒出一張臉,張大嘴。
  霍水宓怔了怔,觀察老爺的喜怒一會兒了囁嚅道:“老爺可以開動了嗎?”
  “嗯。
  她這才連忙夾了塊魚肉塞進紅紅的小嘴裡,用袖口擦拭她鼻頭上的汗珠。“紅紅,要不要先讓娘娘抱著?”實在不敢再觸怒老爺了。
  “不要,壞人爹爹的背好大,娘娘陪紅紅爬。”
  “你自個兒玩吧,你娘娘還沒動箸呢!”徐蒼離淡淡說道。
  “是啊,是啊。”霍二娘從頭看到尾,心頭好生的捨不得。這個笨禍水,竟然拿上好的魚肉喂別人的女兒!是親生的也就罷了,竟然還只是個野雜種!想當初就算是一條鹹魚,也是趁夜偷偷摸摸地塞到來財嘴裡,她是笨蛋啊!鮮魚吶!霍家好幾年都不見得吃到一條!尤其見徐大爺動了首筷,霍二娘跟進夾了上好羊肉塞進嘴裡。
  香滑肉嫩!霍二娘幾乎感動地滑下淚來,跟著老頭子何時享受過這麼好的美食,憑什麼那小禍水的命就比她好上百陪、千倍,如果她年輕個五、六歲,說不得、說不得她還能搭上徐大爺買妻的條件。
  “咳,爹、二娘,你們近日過得可好?”飯桌上的氣氛僵硬地足以凍死人,又不得不問,好歹爹和二娘是她的家人,不由她招呼,難道叫老爺招呼嗎?這才怯生生地問了一句。
  坐在她身邊的徐向陽,忽然面部扭曲,夾了菜擱進她的碗裡,搶白道:“你還是多吃些好。徐府裡什麼都有,尤其飯菜最多,餓不死人的。”他意有所指地說道。
  霍水宓吃驚地看著他。何時,向陽也懂得把一副好心腸表露在外了?她的目光下移,輕叫出聲。
  “怎麼啦?”徐向陽本想斥道“你瞧什麼瞧,有什麼好瞧的”,可一見到霍二娘睜大眼觀望著,他勉為其難地吞下話,任她感動莫名地注視著他。
  “向陽,你終於穿上了。”那件紫色的衫子是乞巧節後做給他的,都過了好幾個月,他只穿白衫,唯獨今日……
  徐向陽嘴巴抽動好久,像要沖口而出什麼,是身旁的徐月璽捏了他的大腿,他才深吸口氣,扮出笑臉。
  “這原是……你親手做的衫子,我自然寶貝得很。”打死他都不願喊她聲“娘。
  奇了,他在煙雲樓排練好久,叫聲娘又不會斷手斷腳的,怎麼一瞧見她就是喊不出來。
  他喊不出來,徐月璽可喊出來了。
  “娘!”清亮而大聲。
  霍水宓手裡的筷子落了地,呆呆地瞅著徐月璽。徐蒼離身後的紅紅又冒出頭來,瞧瞧究竟是誰在跟她搶娘的?
  “你……你……怎麼這樣瞧著我?”徐月璽有些臉紅了。這樣叫她,值得這麼感動嗎?這只不過是作戲而已,一聲娘,連碗飯都比不上……咦,她在做什麼?她站起來干嘛?她走過來,該不是要……
  “拜托!”徐月璽的嘀咕聲淹沒在軟綿綿的懷抱裡。不會吧?她好象聽到哽咽的聲音,這女人有病啊?感動也不必哭啊,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後娘的身上香香軟軟的。好象舒服的棉被,一抱就上癮……徐月璽舒服地半瞇著眼,正巧瞄到徐向陽輕蔑促狹的臉色,她尷尬地羞紅臉,是推開也不是,再纏著也嫌丟人。她叫徐月璽哩,從小爹娘不理,宅子傭人也視她為野種,如果不學得尖酸刻薄一點,她早就傷得遍體鱗傷了。這小後娘當初不也跟她一樣苦,為什麼還能這樣對待她?
  她咳了一聲,收起自憐自哀,勉為其難地隔開些許距離。她敏銳地感受到臉頰滾燙起來。
  “娘,瞧瞧這是什麼?”她小心翼翼地捧出錦袋。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叫“娘”好象滿順口的。也許,只是也許啦,改天會把“小後娘”去掉“小”字。
  “咦?”
  徐月璽堆滿笑,眼角瞄到霍二娘好奇的眼神,特地握住霍水宓白嫩的小手,塞給她。
  “娘,你打開來瞧瞧,這是送你的。”
  霍水宓依言打開,沉甸甸的。
  “啊!”她輕呼一聲,裡頭是一條粗重的金煉,黃澄澄的,下方串著厚實的金片子,上頭刻著“長命富貴”,背後僅僅一字……“徐”。
  徐月璽滿意地聽見霍二娘倒抽口氣的聲音。她簡直太滿意了,不枉她把唯一的寶貝拿出來炫。
  “娘,這是送你的。本來月璽是打算私下給娘的,可正巧婆婆你們來了,當著你們的面,是要讓你們‘放心’,娘在宅子裡不愁吃穿,甚得人緣,多了三個兒女,非但不嫌棄咱們,還待咱們很好很好。”徐月璽瞧見小後娘濕答答的眼有些迷惘,怎麼她不開心嗎?是金子打造的鏈子哩。普通人想要,就算干了一輩子的苦力也不見得能賺到一半,她嫌太小嗎?
  “月璽,這東西這麼貴重……”
  “就是貴重才要送你。”徐月璽笑得連眼也瞇了起來,瞧著霍二娘。“咱們姊弟應該感謝你們,要不是你們當初把娘給了爹,我們怎會知道世上還有個好娘親會疼咱們?原先,我還很怕很怕來的後娘是只母老虎,是個只懂得為自己打算的女人,沒想到她就像咱們的親娘一樣,教我瞧見了世上還有疼我的……”
  徐月璽說不下去了,原本只打算教那霍二娘明了小後娘在徐宅享受什麼生活,沒想到她愈說愈覺得眼睛發熱,她說的也算是實話。這世上還有誰會疼她?
  她今年已近十六,適逢出嫁年紀,她好怕好怕爹隨便把她嫁給一戶人家,但她更怕爹不聞不問,當作沒她這個女兒。這世上還會有誰疼她?除了小後娘,還能有誰疼她?
  就算是小後娘作戲也好、虛假也行,只要她能感受到就已經足夠了。起碼,她不會到了七、八十歲,在徐宅裡仍沒人知道有她的存在。
  “啊,月璽,有人疼你的。我會疼你、老爺也疼你,是不是?老爺!”霍水宓急急回過頭去問,一時也忘了有娘家人的存在,她的眼裡只有她的家。
  徐蒼離又淡淡地“嗯”了一聲,肩上攀著一雙肥胖胖的小手,圓圓的臉蛋皺成一團,大叫道:“娘娘也要疼我!我也要娘娘疼!”肥腿開始踢著他的背。
  如果只有獨自二人,他會當場摔下這只小豬仔。徐蒼離拿起一塊肉餅塞進她的嘴巴,紅紅立刻被引開注意力,專心吃著肉餅,油膩膩的手指頭舔了舔,再拿他的衫子擦干淨。
  “娘,你收下,也讓婆婆他們知道你在這裡過得多好,好教他們安心下來。”徐月璽換上壞壞的笑容,作勢要為霍水宓戴上。
  “不,這麼貴重,我不能……”
  “戴上吧!”徐蒼離總算正式啟口,目光停留在那條鏈子好一會兒,才說道:“是你女兒的心意。”
  霍水宓感動地紅了臉,讓徐月璽為她掛上。
  金煉懸掛在胸前,很沉重,沉重的不是金子的重量,是徐月璽的那份心意。
  待到霍水宓回座後,霍二娘的一雙杏眼還傻傻地瞪著金煉不放。原以為這小禍水在徐宅裡的生活如水深火熱,怎麼今日一見全然不同?
  “我可沒什麼東西送你。”徐向陽先開口,免得她癡心妄想地等著他送。
  “誰說你沒東西送我?你每日教我讀書,這就是你送我最好的禮物了。”霍水宓真的好感動。
  “讀書?”霍二娘失聲道:“女人家也學讀書?”這小禍水當真是魚躍龍門,麻雀變鳳凰了!而她呢?她的丈夫還是老頭子,她原本也該是只鳳凰啊!
  為何同是後娘,命運卻差得這般多?
  “有何不可?”徐向陽挑起眉,睨著霍二娘。“改日,我還想教她騎馬、放風箏、釣魚,只要她想學的,咱們徐家都會供給她的。”雖然現下的諾言不見得要實踐,但總是要教霍二娘活活妒忌死。
  霍二娘的眼裡閃過驚愕、羨慕、不服,而後是認了命。認命她沒晚出生幾年、認命買她的不是如同徐老爺這般年輕力壯的男子。
  “娘!”努力吞完肉餅的紅紅又大聲喊,打破尖酸的對話:“我的娘娘不能搶啦!他們都送你東西,我也要送!”她想了想,完全攀到壞人老爹左肩。“娘娘,我還不識字,又沒有那個‘茅房的黃便便’送你,那干脆把我送給娘娘好了,我的東西最大,娘娘要疼我喲。”語畢,放棄壞人爹爹的背,整個跳起來,准備降落在娘娘舒服的懷裡。
  “啊!”霍水宓見狀,忙要接住她。“別,紅紅!”
  “笨蛋。”徐蒼離及時在空中環住紅紅的肥腰,再塞到霍水宓的懷裡。“你再跳啊,下回瞧瞧看還會有誰抓住你!”
  紅紅扁起臉,埋在娘娘的懷裡,抗議:“壞人爹爹好壞喲。”
  霍水宓笑了。“這是因為你爹爹關心你。”好生的奇怪,原以為這一餐飯吃得食不下咽,光是想到有二娘的存在,就嚇得失了三魂七魄,可是如今她坐在這裡,身邊有向陽、有月璽、有紅紅,還有老爺,二娘似乎不再如以往泰山似的矗立,也再沒那份壓迫感。
  啊!水宓咋然。這一餐原是為她的家人所設的,為了拉近老爺跟向陽他們之間的親情,怎麼二娘一來,她全然忘得精光?現下她定眼一瞧,徐月璽沒說話時,拿著的手微征發顫;徐向陽不吭聲時,也好生的僵硬。
  “珠兒。”霍水宓含笑。她遺忘了她身為娘的責任,現在,她要找回來。
  珠丫頭立刻上前福身,端上陳年老酒。
  徐蒼離拱起眉頭,在珠丫頭一一倒了酒之後。拿起霍水宓跟前的酒杯。“你不能喝。”
  “咦?為什麼我不能喝?”她的眼裡流露出濃濃的失望。
  “你會醉。”
  “不,我才不會呢!”見他揚眉注視她,霍水宓的臉微微泛紅,聲量放小,只讓他聽見。“上回,是水宓空腹。才會醉的。”一想起在圓房時,嘗著他嘴裡的酒也會醉,就覺得羞愧難當。
  “現下,你也沒吃下多少。”
  “可……可……”她結結巴巴地,見到徐向陽和二娘他們目不轉睛的,在桌下拉著他的衫子。“當真不能嗎?”她還以為成為人妻之後,可以一償宿願呢!
  瞧見她楚楚可憐的樣兒,分明以往沒有喝過,這又是那霍二娘造成的嗎?他歎息:“只能一口,後果自行負責。”
  霍水宓眉開眼笑地接過溫熱的酒杯。“咱們干杯,為所有的事。”為她的家人頭一回共享晚餐、為月璽的初潮、為二娘當初賣了她而締結的緣、為了老天爺送給她的一切。
  她很滿足了。
  “咱們干杯,你隨意,只有一口。”徐蒼離低語提醒。在霍二娘跟霍老爹眼裡看來,壓根就像夫妻間的你儂我儂,但他不在乎,不在乎徐蒼離這惡棍、這魔鬼的名聲被毀。
  現下,他只在乎一個女人。
  霍水宓小心地啜了一口,有些辛辣,可一滑至喉口卻甜甜的,滿好喝的,有些像圓房那夜在老爺嘴裡嘗到的,想再小喝一口,卻教老爺給拿開。
  “只有一口。”他說道,不避嫌地飲盡剩余的酒。“我可不想你成了醉鬼。多吃些飯菜……”
  “爹!”徐向陽低叫,惹來他的注目,循著看去,霍水宓雙頰嫣紅,不只像火燒起來,簡直艷如牡丹,整個身子軟軟地癱向徐蒼離。
  “娘娘,擠啦!”她懷裡的紅紅快被壓扁了。
  “水宓!”徐蒼離及時攀住她的身子,揪出紅紅丟給徐向陽。
  “啊,老爺,你在叫我嗎!”濕瀝瀝的眼在醉後蒙上一層春光,她瞇起像要淌水的黑眼,感動地笑著:“老爺,這可是你頭一回叫著我的名。”
  “你醉了。”連嘗著他嘴裡的酒味都會醉的女人,真不該一時心軟讓她喝了一口。
  “不不,我沒有。”她挪了挪身子,貼近他溫熱的身軀,轉頭瞧著二娘跟爹。“爹,我同你們介紹過我的孩子們了沒?”醉酒後,她的膽子變大了。
  “喏,那是月璽。我作夢都沒想過原來這一輩子我還有幸擁有這麼可愛的女兒,月璽以為我不知情,偶爾她悄悄到廚房為老爺作飯,她的廚藝比起水宓好太多,你知道嗎?老爺?”
  徐蒼離抬首注視了會發紅臉的徐月璽,答道:“不,我不知道。”
  顯然,她並不在乎他的答案,緊跟著又說:“我還有個兒子呢!他叫向陽,他的學識淵博又懂武術,老爺,你可知道只要你有的書,向陽的書房裡一定有,那是一間藏書屋,水宓就算花了半輩子的時間,也不見得念得完,可是他念完了,你知道原本有個夫子在教向陽的,但年前退休歸故裡,原因是什麼嗎?”
  “喂喂,別說了!”徐向陽低斥,熱浪逐漸爬上他俊俏的臉龐。怎麼她連這個也摸清了?
  “那夫子說。他會的全教給向陽了;而他不會的,向陽也都懂了。他是才子,才幾歲吶,水宓好以這個兒子為傲。”
  “是嗎?”徐蒼離淡淡地。
  “那紅紅呢?娘娘,紅紅也是你的女兒啦!我啦,我啦!我也要娘娘說!”
  “咦?紅紅,對,她也是我的女兒,真好,是水宓來到徐府來,頭一個懂得愛我的孩子……她活潑天真又可愛,這些都是我的孩子呢!爹,你為女兒高不高興?”
  “高興,怎麼不高興?”霍老爹老淚縱橫地,感激地向徐蒼離說道:“徐大爺,以往是我誤會了你,老以為你會虐待我的水宓兒,如今瞧你們一家和樂,我的心可以放下了。”
  “我就說嘛,我霍二娘的眼光決計差不到哪裡去,徐大爺可以算是方圓百裡……不不,是全天底下最出色的男子了,唉,當初賣了水宓也是為她打算。她懂得感激是最好,也不枉我當日說破嘴皮子,就為促成這一段良緣佳話。”雜七雜八就為了再討點好處。
  “天啊!”徐月璽不敢相信地低語。懦弱的爹和刻薄的後娘竟然也能養出像小後娘那樣溫順單純的性子!她該不該慶幸是小後娘嫁過門,而不是像霍二娘那樣的女人?
  “二娘!別再跟老爺討賞了!”霍水宓又氣憤又羞愧地握緊拳頭。“老爺已經待咱們夠好了!不是已經給你一袋黃金了嗎?還不知足嗎?那一袋黃金足夠讓你過下半輩了,為什麼還想打老爺的主意?我不在乎二娘怎麼對我,為了一盤粉蒸肉,半夜裡偷偷摸摸地叫起來財,你不必的,水宓不會去搶也不會妒忌;每逢過年過節,為了去霉氣,你買了一壇酒,跟著爹和來財在房裡慶祝喝著,水宓也沒抗議過。你怎麼待我,我都不會說話,可是,你不要吃上老爺了!老爺是無辜的,他唯一的錯是娶了我,一袋黃金可以買上百個的水宓……”她的眼淚開始往下掉,軟趴地窩在徐蒼離的懷裡。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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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0 00:39:22 |只看該作者
  半晌,霍二娘的臉色又青又白,正夾著魚腹的筷子停在那兒,夾也不是,不夾也不是。她的眼角窺覷著徐蒼離溫煦的臉龐,樣子不像生氣,但總教人望而生畏。
  她干笑道:“水宓這孩子就愛藉酒裝瘋,淨說些胡塗話。”
  “裝瘋?”徐向陽實在忍不住了,站起身來一拍桌。“虧你也說得出來!若是我有你這種後娘,直接喂了砒霜,埋在後院,我倒要瞧瞧是官大還是咱們家勢大?”他是氣極,為這小後娘抱不平,等等……他干嘛這般為小後娘出頭?她是什麼東西,也值得他徐向陽為她出氣嗎?可惡!他的行動愈來愈不受大腦控制了!
  霍二娘嚇得掉了筷子。果然!徐府的人都是野獸、都是惡棍!忽地見紅紅爬上桌面端起那盤魚肉跟她愛吃的肉餅,掃開桌上杯盤,爬到霍二娘跟前。
  “這是紅紅愛吃的。都給你,不要再欺負娘娘了,你餓、娘娘也會餓,以後不可以再自己偷吃喲。”
  “莫離。”
  “在,奴才在。”王莫離立刻收起那寫滿厚厚一疊的竹冊,上前。他的眼在笑,嘴擠成一直線,勉強保持著忠心奴才的形象。
  “撤下桌,重新換上。”
  “奴才這就去辦。”恭敬、迅速退離戰場。
  “你們慢慢用吧!”主子站起身,只手抱起昏昏欲睡的霍水宓,步向大門。
  “爹!你不同咱們一塊用嗎?”徐月璽不捨地叫道。好不容易才有共享一餐的機會啊!
  在門前的腳步停了一會兒,徐蒼離才道:“日子長得很,任何時候都可以,不急一時。”
  “啊!”徐月璽激動地掩住嘴,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你要不要吃嘛?”紅紅向霍二娘嬌聲叫著:“你要不吃,也不准再欺負娘娘喲!”
  邊說,她的口水邊淌了下來。她還沒吃飽哩,為什麼娘娘的娘娘一直盯著她瞧呢?她的目光移到霍老爹身上,看見他身上的舊衣挺寬大的,便暫時放下盤子,捉起他的衣角來擦口水,瞄到霍老爹老淚四濺。她又叫道:“不哭不哭,只要你不欺負娘娘,紅紅也不會欺負你!壞人爹爹說你是娘娘的爹,要給你們‘面子’,雖然沒有面可以吃,但肉餅也很好吃,你要不要吃?”她的口水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不,你吃你吃就夠了!”水宓待在這裡,他能放心了、能放心了。
  如果當年他能拿出點魄力來,會不會他的水宓兒能有更多幸福的日子?他的老眼對上霍二娘,像在指責她,這回霍二娘沒尖聲反駁。她沉默了良久,才又擺出晚娘面孔。
  她沒有錯!
  自始至終,她這後娘一點也沒有錯,如果連為自己親兒打算的母親都錯了的話,那這世上還會有誰不曾有過過錯的?
  她沒有錯,那小禍水也沒有錯,錯的是命運!如果當初她嫁的不是霍老爹,不是苦哈哈的籠子,她也能像那小禍水寬容對待這些孩子的。
  一文錢能夠逼死一名英雄好漢,何況她只是個母親而已。
  她會有什麼錯?!
  ※※※
  “嗚嗚嗚……”
  半路上,霍水宓醒了過來,便開始掩面泣聲起來。從芙蓉樓外哭到了鄰近的樓子,再從一樓哭到二樓,一路是教徐蒼離抱上去的。
  她瞇起眼,努力地摔了摔頭,向他咯咯直笑著:“老爺,咱們不回主房嗎?”她皺了皺細柳眉,又埋在他的懷裡哭了起來。“我……我……”
  “想睡了?”他含笑問,隨即霍水宓發現自個兒躺在床上。她又瞇了水汪汪的眼,小聲道:“老爺……怎……怎麼有兩個老爺?”
  “你醉了。”他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坐在床沿為她褪下外衣。
  “不不,我沒醉。老爺,我有話要說……”
  “你說,不過必須先放開我的手。”
  霍水宓又怔了怔,迷惑地發現自己正在啃咬徐蒼離的手指,她紅了臉,立刻放開他。
  “我……我不是有意的……”奇怪,怎麼覺得輕飄飄的?
  “那,也不必咬著我的脖子。”
  “啊!”她睜圓了眼,發現自己又不知何時纏住他,舔咬著徐蒼離銅色的頸子。她搖搖擺擺地返到床的內角。她以為她的動作迅速,但在徐蒼離的眼裡,她著實費了一番工夫才東搖西晃地擺到床角。
  “老爺……我可不是肚子餓了……”
  “我知道。這是你的習慣,一醉酒便愛咬人。”
  “不不,我沒醉。”霍水宓舔了舔唇,又摔了摔頭。“我……我應該已經先吃了解酒藥啊。”她又像想起什麼,掩面哭了起來,從指間覷著眼瞧他沒反應,邊哭邊挪動身子,直接投入他的懷裡。“老爺……我在哭……”
  “我知道。”他的聲音開始起了濃濃的笑意。
  她奇怪地仰起臉瞧他,瞧了一會。忽然道,“老爺,你瞧起來很好吃……不不,不是,我是說,老爺,你不問我為何哭嗎?”
  他注視著她過紅的雙頰沒半滴淚珠。“你為何哭?”他順著她的意。
  “我……我可以咬你一口嗎!”她先離了話題,實在忍不住了,藕臂攀著他的頸子,軟軟的身子貼在他身上,就往他的耳垂小小地咬一口。
  “咯,我喜歡老爺的耳朵。”
  “水宓,你醉了。”軟綿綿的身子趴在他身上是種誘惑。她的長發披放在腰際,粉嫩的肌膚如玉凝,她或許很瘦弱,不符時下流行的圓潤豐腴,但卻也別有一番風情。他歎息,拉下她的小手,包在寬厚的掌中,注視著她滴出水的眼眸。
  “你不是有話要說嗎?”不說,肯定明日她會後悔極了。
  她想了想,恍悟點頭,長發溜了幾綹到胸前。她又作假地吸了吸鼻子,開始咬起他的手來。
  這一回,他並沒有抽手,等到她暫時咬過癮了,她才慢條斯理地坐好,說道:“老爺,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究竟是怎樣的呢?”她陷入夢想之中,托著腮。“水宓喜歡老爺,如同喜歡娘悄悄給我的一對仿玉鐲子,你瞧……”她拿出從不離身的荷囊,略帶興奮地打開它,倒出一對斷成兩半的仿玉鐲。“老爺,你瞧,好不好看?這是娘唯一留給我的東西,雖然不值錢,但我一直很寶貝它的,比起爹,我還喜歡它三分…”忽然,她又迷惘地皺起眉,咬著唇:“可是……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水宓發現有了更喜歡的東西,如果遺失了仿玉鐲子。我會難過好久,但我失去更喜歡的東西,我的心會病一輩子。老爺,我好喜歡你,有什麼法子可以讓我的喜歡減少一點呢?”
  他微笑,並不答話。聆聽她的告白,是一種滿足。
  她略帶悲傷又有些責怪地瞅著他,道:“水宓配不上老爺……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女子,老爺還待我這麼好,送給我一家子的人,雖然如此,可每回我瞧著老爺的睡容,總忍不住想什麼時候老爺會休了我。”
  “誰說要休了你?”他顯得有些啼笑皆非的,並不是不動容她的心聲,而是她邊說邊不忘咬一口他的手,間歇時總不忘努力地想一想該說些什麼,依他來看,前半部的話泰半屬真實,至於她可憐兮兮的眼神就有作假之嫌了。
  “老爺……你好象醉了。”她又跳離主題。“要不,我老覺得你的身子晃來晃去的。你不能醉,須等我說完才行。”
  “我沒有醉,醉的是你。”
  “不不,不是我,我明明吃了解酒藥,不會醉的,應該醉的是你,老爺,我偷偷告訴你,我是在裝醉。我裝得可像嗎?”此刻,倒成了討贊賞的孩子。
  “你裝得很像。”
  她眉開眼笑的。“頭一回我設計人,原本以為老爺不好騙,其實好騙得很。明兒個早上酒醒後就算老爺記得了,水宓也可騙說我也醉了,咯。”她又咬他一口,以示獎助。
  他揚起眉。“我很好騙?”
  “瞧,我騙你醉酒,你不信了嗎?”
  “我是信了。”
  她“嗤”地一笑。“真好,原來我也有騙人的天份呢!老爺。”她將臉貼在他的心口上,閉起眼聽著他的心跳聲。“老爺,先前我話說到哪去了?”
  她打了個酒嗝,雖然周身暖熱,但還是窩進他的懷裡。老爺的懷裡是她的最愛。
  “你說,怕我會休了你。”話多也是她醉酒後的習慣嗎?他只知喝醉後,她會咬人,倒還不知她的話匣子一打開,可以說上一天一夜也不累。
  然而他並不覺有何不妥,也不嫌她孩子氣地煩人,反倒每發現她的一項小缺點,反而更添其深情。
  深情?他的臉龐柔和而平靜。他愛上這一個看似柔順的女子,這是事實,也算是新的經驗,但從不知原來愛情也能逐日加深,一點一滴的,究竟,她還能引發他多少內心蘊藏的情感?
  “對對,老爺,我是說到了你會休我,因為我……”她忽然又仰起臉,眼眸迷迷蒙蒙的:“老爺,你真的會休我嗎?水宓從小就沒人疼愛,遇見老爺是水宓一生最幸運的事,但月璽不見得有我的好運……老爺,你在聽嗎?”
  “我在聽。”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發現她的小手開始不規矩地溜進他的衣襟之中。
  差點忘了,她醉酒的另一項小缺點就是“色膽包天”。
  “那你應該問,‘為何談到月璽’。”
  “哦?為何談到月璽?”
  “因為你不疼愛月璽,還有向陽,對,連紅紅也是。為什麼呢?除了娘,沒人愛我,我知道沒人疼愛的苦,尤其是女子,在爹眼裡,比一頭豬還不值。從小,我就被教導女子沒有生氣的權利、不能說‘不’,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做想做的事,我不希望月璽他們同我一樣,沒人愛又孤零零的,瞧著爹近在眼前,想跟他說些體己話,他卻不懂女兒的心。”她哽咽道,顯然是想起了自己的親爹,然而她的心思迅速被轉移了,細弱的指尖玩弄起他的胸膛。
  “從現下開始,你不再寂寞了。我不也承諾過。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他道,及時捉住那只頑皮的小手。
  “真的?老爺不會阻止我嗎?你發誓?”星眸又閃閃動人,發起光來。
  “只要不過份。”他再度允諾,因為她需要保證。
  “那,我也能回去看看爹嗎?”她大膽地問。
  他面不改色地點頭。顯然,她早就遺忘先前在芙蓉樓內所發生的一切。說不得,改明兒個她連現下發生的事都忘個一乾二淨。
  “好!”她鼓足了勇氣。“老爺,現在我要做頭一件事。”
  “嗯?”他洗耳恭聽。
  “我要咬老爺……”她迷惑地停頓,又搖了搖頭,好似在納悶自己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不,我可不是要說這句話的。老爺,現在,我命令你從明兒個起要理睬月璽他們,你還得蓋上手印子。”終於說到真正的重點了,她滿意地點點頭。
  他拱起眉。“命令?!蓋印?!”
  “對。”她貼緊他的身,在他耳邊軟語:“第二件事,水宓想要逼老爺愛我,這件事水宓可以慢慢等,只要老爺肯愛我,水宓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老爺,我可會太過貪心?”
  “不,怎會呢?”
  她瞇著眼笑了。“這第三件事是水宓最想做的一件。咯。老爺,我要親近你嘍。”
  春霞滿面,醉眼惺忪地,又開始咬起他的耳朵來,咬得心滿意足。
  “水宓。”
  “嗯?”她專心逼著他倒向床,在最後的意識中,她瞧見他眼裡赤裸裸的情感,她的耳靠向他的嘴,以便聽清他的話。
  “我可以先回復你的要求……不,是命令。”
  “咦!”她覺得老爺有點吵喲,真想封住他的嘴。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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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0 00:39: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唉!好痛!”頭痛、身子痛,只要是屬於她的,什麼都痛!一如老爺同她圓房時,那股全身上下都疼的感覺。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嚇了一跳。
  “二娘!”
  “你總算醒了。”霍二娘就坐在桌前,精神飽滿的。
  “娘娘!”紅紅蹬著肥肥的雙腿,爬上床沿。“壞人爹爹要我不吵娘娘,我沒吵喲,我一直瞧著娘娘睡覺覺。”她揉了揉眼睛,愛困地咕噥:“紅紅很早很早就起床了,要跟娘娘吃早飯。可是娘娘一直睡一直睡,都不理紅紅,太陽曬屁股了都不起來,現在輪到紅紅要睡了啦,娘娘不可以走喲。”她一股腦地翻倒在水宓的內側床,呼呼大睡起來。
  “紅紅要蓋被。”霍水宓連忙扯了一些棉被蓋到紅紅身上,又驚訝地紅了臉。
  啊,她的身子又是赤裸著!
  難道昨晚跟老爺……她迷惘地瞧著房內陌生的擺設,這不是她跟老爺的房間啊,怎會在這裡休息一夜?昨晚……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霍二娘冷淡地注視到,利眼移到霍水宓雪白赤裸的肩。
  “徐大爺對你倒是極好。”
  “老爺真的是待我很好的。”她順口說。啊,她想起來了,昨日二娘跟爹來府做客,弄亂了她的計劃,但無妨,她努力地更正,請珠兒送上陳年老酒,她只喝了一口,事先又吃過解酒藥,不應該會醉,醉的會是老爺,然後她要趁著老爺醉酒後得到他的承諾。
  她得到了嗎?
  寶丫頭說醉酒的人通常好說話,老爺應該也不例外。但,她怎麼一點也沒有記憶呢?昨日的綢衫完整地折在床沿,她是將契單放在貼身的褻衣內,如今她脫光了……她紅著臉,抓起大紅衫子,裡頭赫然擺著契單。
  老爺蓋上手印子了!
  濕漉的眼一亮。裡頭不太算工整的字體是她寫的,這是練了幾個月字下來的成果,不算太壞,老爺竟也能看得懂。啊,老爺還寫上他的名,龍飛鳳舞的。當然,她習字的頭三個字便是“徐蒼離”。
  這麼說,她成功了?
  咯,老爺也有“栽”在她手上的一日啊。不知老爺醉酒醒後,會不會狠罵她一頓?
  不過……昨晚,她好象漏掉什麼重要的事情,很重要,那是她日盼夜盼的一件事,偶爾盼得久了,心也會疼,是什麼事呢?老爺好象說了一句打死她,她都不願遺忘的話……
  “……水宓,我說話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啊,二娘。”天啊,她竟然忘了二娘的存在,以霍二娘威脅感十足,想忽略都忽略不掉,如今是二娘收斂了,還是,她變膽大了?
  “二娘,一大早你怎麼不用早膳呢?”
  “不早啦,都日上三竿了。”霍二娘語氣有些酸意。“在咱們家裡,老早就該起床干活,哪有空閒白睡覺!”待在徐府多一刻,愈覺霍水宓的命是女人中最幸運的。
  霍水宓瞧窗外一望。果真是過了大半的上午,老爺沒睡遲,反倒是她這沒醉酒的人睡得跟頭豬一樣。
  “爹呢?待會兒等我換上衫子,我請王總管帶爹跟二娘四處走走。”霍水宓羞澀地笑了笑。“待在府裡近半載,我還摸不清府裡的路怎麼走。”尤其是老爺的迷宮,簡直是累死她了,常常由老爺帶著裡頭逛,始終仍然分不出所有庭庭院院的差別。
  霍二娘的臉色明白地寫了妒忌。“不必逛了,徐府又不是我的,逛了也是白逛。我跟你爹來,不是來做客。當初賣了你,徐大爺明明白白地也說過,從此銀貨兩訖,我跟你爹不算他的長輩,不能再來府裡白吃白喝白討錢的。”霍二娘倒也坦白,昨晚來真的是硬著頭皮來,早抱著被趕出的准備,哪知徐大爺會和顏悅色地招呼。
  “老爺人很好,二娘跟爹來閒坐幾日,他不反對的。”
  “哼,普天之下,就剩你一人以為徐大爺是好人。我不跟你多說了,你以為我跟你爹冒著丟人的風險來,只為探你嗎?”
  “不。”她也不這樣認為。“爹和二娘忙著生意,怎會有空來看水宓呢?”
  那日上轎前,爹是曾說過二娘打算拿那一袋黃金去做生意的。她終於注意到霍二娘身上的衣衫並不算華麗。甚至有些破舊。
  “二娘……生意出了差錯嗎?”她問。
  “你嫁了人,也算聰明了。我也不同你打馬虎眼,就說實話吧。幾個月前我同你爹上京城,原本想京城繁華,用一袋黃金買下個店面,也算圖長久之計,哪裡想到頭幾個月生意不錯,而……”霍二娘開了口,瞄瞄紅紅是昏迷不醒的,才從懷裡掏出一封信。
  “後來,有個尹公子,他說他有法子能夠把一文錢翻賺數倍。原本我們也不信他,但他真的做到了,咱們生意扶搖直上……然後,一夜之間,虧了!虧掉了整間店子,虧掉了剩余黃金,原來他是有目的騙咱們的!水宓,你既是咱們的女兒,如今能有這環境,也算是我促成的,你可得幫我啊!來財在他手裡押著,只要咱們把這封信交給你,他願意把店子再還給咱們夫妻。”不理霍水宓是否接受硬塞到她的手裡。
  “可……二娘,我不識他啊!這信……這信交給老爺看看好了!”
  “不!”霍二娘尖聲叫道:“尹公子說得明白,這事只有你能知道,若是教旁人知情,尤其是徐大爺知道了,來財就會被賣到野蠻地方,他說到做到!水宓,就當我求求你,任何人都可以賣,就是來財不能賣,他是霍家唯一的命根子,如果你不照做,你罔顧你親爹絕子嗎?”
  霍水宓的臉色白了,急促低語:“二娘,到現在你還認為女人都該是賤命,都能賣的嗎?因為只有男子能承續香火,所以女人可以賣,那麼二娘,你也曾被賣過,你甘心嗎?甘心嗎?為什麼還要讓這種不甘心的痛延續下去?為何我們不能阻止它?我們同是女人啊!如果連我們自己都貶低自己,那麼還有誰能看得起咱們?”許久以前,她就想抗議了,然而她不敢,因為婦德要她緊守,因為天下的規范就是如此,是老爺教她認清女人的價值的。如果沒有老爺,她仍然只是一個不懂反抗的霍水宓,她很幸運得到老爺這一塊寶,但其它女人呢?會有她的好運嗎?
  霍二娘深深地注視她。“你變了,但是我已經沒有機會變了,來財是我的兒子,不論用什麼手段都要他活下去,只要他能過得好,就算把我自個兒賣了,我都無所怨言,你雖然有現成的子女,但畢竟不是親生的,將來等你生了孩子,你就知道身為一個母親能夠付出到什麼地步。”
  霍水宓無言。她能為向陽他們做到什麼地步,她不知道,但起碼她不會為了自己的親生兒,犧牲了向陽他們。
  她拆開信。上頭簡潔幾字……
  三日後,城外山神廟見,事關徐家大兒。
  不算太難,所以認得。事關徐家大兒?那是指向陽嘍?
  “他要我轉告,你若不想弄得滿城皆知,那就乖乖照他所說的去做。”霍二娘照實轉述了。
  “咦?可我並不認得他啊……”她睜大了眼。尹?!“他可是叫尹可鷹?”
  “你也知道?瞧他樣子有些像外族人,對啦!昨晚上徐大爺的兒子長得跟他簡直九分相像……”簡直是昭然若揭了,原來徐家雜種之一的爹是那個姓尹的!
  果真是他了!握著信紙的手有些顫抖。那個男人可怕極了,真要見他嗎?如不見他,那他豈不是要把向陽的秘密弄得滿城都知道?如果告訴老爺呢?不不,不能告訴老爺,如果說了,那麼事實不真的擺明在老爺面前了嗎?
  她必須自個兒解決!
  顫抖的手忽然止住了。她是有價值的,霍水宓說服自己。是老爺培養她的自信,如果她還想事事依賴老爺,那麼她還能做些什麼?
  那姓尹的或許可怕,可她水宓也已非吳下阿蒙。
  她也有她的法子!
  過了良久,霍水宓匆匆出房了,霍二娘也急忙跟著出去了。
  紅紅睜開眼,嘟起豬油小嘴。
  “娘娘騙人,還說會陪紅紅!哼!”一定要跟壞人爹爹討公道,就把今晚跟娘娘睡的權利讓給她好了。
  她跳下床,拉拉紅幔繩。
  “紅小姐?咦,夫人呢!”寶丫頭出現在房門口,四處張望。“夫人的後娘不是來看夫人嗎?”
  “她不是來看娘娘的啦!她是來欺負娘娘的!幸好壞人爹爹抱我過來當間諜,不然娘娘一定會被欺負的啦!快點抱我去找壞人爹爹,我要告密去!”
  ※※※
  見風轉舵、別名“狡滑福”的阿福又出現了!
  大熱天的,他身穿黑衣,頭戴斗笠,駕著一輛不起眼的小馬車停在山神廟不遠處,他咳了咳,等著車內主子下車後,才勸告道:“我說,夫人,咱們還是立刻打道回府算了!未經老爺允准,來這鳥不生蛋之地,要老爺發現,我豈不死定?”屆時“狡猾福”可能就要改名叫“死無葬身之地的阿福”了。
  “你別理。你就待在這裡,待會兒我一上車,你立刻挑小路回府。”霍水宓的臉蛋雪白,留下快死無葬身之地的阿福,急步走向山神廟裡。
  這間山神廟年久失修,廟外淨是雜草叢生。一走進廟中,有一股焦味來自地上,她輕輕“啊”了一聲,先前廟內昏黯不明,所以沒看清楚,如今定眼一瞧,正是那姓尹的坐在供桌前烤著山雞。
  “夫人總算來了。”尹可鷹挑起眉笑道,拍拍身邊的空位。“瞧你緊張的,何不先坐下呢?”
  “不,你有什麼目的就快說!”
  他的眼稍沉了些。“我叫你坐下。一個女人家敢不聽男人的話,我倒是頭一回看見。”
  霍水宓咬牙,揣在懷裡的東西安在,挑了一個離門口最近的位置坐下。現下,可不是跟他爭執的時候。“你想做什麼?要銀子?我可沒有。”
  “沒有?”他微笑,輕佻目光移至貼在她頸上的金煉。“那,可足好幾千兩銀子。是徐家大女兒的吧?那可是當初徐老太爺在媳婦生女之後,特地打造送那丫頭的,那是她唯一從徐府裡得到的值錢東西,她會轉送給你,表明你在她心裡的地位。”他的嘴角引爆殘酷的笑意。“我可不打算要徐府的臭錢,我只想要徐府上下最看重的東西。”
  “你若是想打向陽或是其它人的主意,我不會放過你的!”霍水宓鼓足勇氣。當日,僅僅他握著她的手,就吐個天翻地裂,然而今日她非同日可喻。
  她必須保護向陽,這是她的責任。
  “就憑你這小娘子?”尹可鷹慢吞吞地啃著雞腿。“這山神廟倒是挺久未來,滿懷念的,向陽恐怕就是在此蘊育而生的吧!他的娘可跟著我得了不少歡樂,你……是不是也想試試呢?”
  “你在胡扯些什麼?”霍水宓叫道。心裡隱隱約約明白了些許事,她原以為向陽雖是尹可鷹之子,然因某些因素而成為老爺的養子,沒想到真相更可怕。這叫向陽情何以堪?
  “這可不是胡扯。”尹可鷹笑道,舔了舔油膩的手指,站起身;霍水宓立刻也跟著站起來移向門口,他揚眉。“怕了嗎?是怕我呢?還是怕這事實真相會毀了你對徐蒼離的信任?哼,那姓徐的害死了向陽他娘,你不怕嗎?不怕哪日他加害於你,只要有一點不忠的蛛絲馬跡,你就死定了!”
  “你……你想做什麼?”霍水宓驚慌失措地退至門口。
  “我想做什麼?”他邪笑,一步一步走近她。“這還須用言傳的嗎?徐蒼離親手殺了向陽他娘,只因她紅杏出牆,若是知道你與其它男子燕好,你猜。他會有什麼反應?”
  “你……你無恥!”她咬牙吐出,冷汗早流了一身。
  “無恥之徒是那姓徐的!”他兩眼發亮,一把捉住她的肩。“我對女人向來憐惜,包括姓徐的女人,別掙扎,乖乖聽話,否則你該想到向陽的下場!旁人早知徐府的孩子皆是野種,可畢竟日久流言斐語自然淡了下來,如今只要我散布向陽真正的親爹是誰,哼,別說徐蒼離又要教人看扁一回,就連那……向陽也有十四、五歲了吧?將來提親,哪家閨秀敢嫁?你乖乖的,比較比較我和那姓徐的功夫,說不得你心甘情願投向我的懷裡。”見她僵直未動,以為她尚在猶豫。他的嘴滿足上揚。“我是不怎麼偏好太瘦的女人,不過你跟別的女人不同,挺叫我動心的,尤其有經驗的女人才能分出好壞……”忽地,他的藍眼大睜。
  “我是屬於老爺的。”她鏗鏘有力地吐出,目光堅定地鎖住他扭曲的臉龐。
  “你……”他狠狠地退了幾步。“你不怕我報復?”
  “我來這兒,本就沒有留你活口的打算,你如何報復?”
  尹可鷹一時怔住,瞪著她雙手緊握沾血的匕首,然後呆然地低頭,他的胸口狂噴鮮血,如同一道血泉。
  她想殺死他?就憑一個弱女子?
  他可是打聽得清清楚楚,霍水宓是個三從四德的鄉村女子,是什麼原因教她毫無忌憚地痛下殺手?
  是為了保全徐蒼離的名望?亦,或者是為那個非親生兒向陽?
  “你……你以為憑你一人就可殺得了我?”他咬牙。“就算殺了我,你就能擺脫得了我嗎?啊,一旦官府發現,你也逃不了一死!”他必須急救,必須急救,否則不必等鮮血噴完,他會先昏厥而死。幸而,她的力道不強,不過不能教她發現,不然再補一刀,他就真的得死在這山神廟裡了!
  “我不會。”冷汗滑下她蒼白的臉蛋,握著匕首的雙手並沒有顫抖。“我想了很久,如果你要錢也就罷了,只要你不貪心,我可以放過你的,可是你不,你分明想害老爺,老爺是我的夫婿、向陽是我的兒子,如果我連他們也保護不了,我還能保護誰?”她的唇發白,她不想動手,可是必須動手。他沒死,原以為他一刀斃命,但如今要再補一刀……天啊,她多想逃開,可是如果她不去做,只懂得當個凡事依賴老爺的縮頭烏龜,那麼她永遠也會瞧不起自己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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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0 00:40: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刀,可以鼓起所有勇氣;然而第二刀……先前她聽見刀子插進人肉裡的聲音,“滋滋”作響的,她必須再補一刀,否則老爺如何能立足?向陽如何能有將來?她拔起生根的雙腿,正欲邁向他,忽地,有人拉住她的肩。
  “要殺他,何須弄髒了你的手,我來。”
  熟悉的聲音教霍水宓驚叫出聲:“向陽!”
  她的身後正站著徐向陽,手持炬把,他的臉龐始終冷冷淡淡地。
  “你讓開。”
  “向陽,你別亂來!”霍水宓叫道:“你快回去,這裡沒你的事!”
  “怎會沒我的事?刀給我。”徐向陽當作沒看見山神廟裡的另一人。
  “對!你最好叫你後娘別妄作舉動,殺人可是要償命的!她是蠢女人,怎能懂殺人償命的道理,快,快帶她走!”還好有人來了,不然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好痛!
  可惡,等他傷好了,他會要這女人好看!
  徐向陽淡淡笑著。“對,殺人是要償命,可這命由我來償。”黑中泛藍的目光終於轉向姓尹的。
  尹可鷹暗地抽口氣。“你……你也想殺我?”
  “是的,我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
  “我可是你親爹啊!你想背著拭父的罪名?”
  徐向陽的眼一瞇,厲聲道:“我姓徐,我的親爹叫徐蒼離。”
  “胡扯!你的眼長到哪去了?看看你的長相,你跟我是同一個模子出來的,他是你爹?你說,這十四年來,他待你可曾好過?他可曾真正視你為親兒?別傻了……你在做什麼?”他目睹徐向陽拖著霍水宓的手往門外退去。
  徐向陽殘忍地輕笑,唯有此刻的他,像極了邪氣十足的尹可鷹。
  “你猜,我會怎麼做呢?”語畢,他轉向霍水宓,眼神柔了。“若不是聽見你與你後娘的對話,你豈不真要背上殺人罪名?殺人可以很容易,但對於你這樣心地善良的女子,將來你定會受良心苛責,不如交給我吧!反正不受期許出生的孩子,你能期望他能得到什麼幸福?”他使勁一推,將她推出山神廟外。
  “向陽!”
  他微笑,看著她跌坐在地上,然後,他合上廟門。
  “向陽!”外頭傳來捶打的聲音。
  “我一直很期待有朝一日,咱們一家子還能再共坐一桌。不過,如今看來,是再也沒機會了。”他對著門低語。至少,他不會死得很冤枉,為了爹的名聲,值得了。
  “你,你……要干什麼?我可是你親爹啊!弒父,天理不容,你別作傻事……”
  徐向陽回過身,面對他,笑容可掬地。
  “我說過,我的爹只有一個,他是徐家主子。你甚至替我爹提鞋都不配。”他心不在焉地彎身,然後點燃雜草。
  火光迅速往上竄起,一點一滴地往外擴張。徐向陽挑了個地方坐下,丟了手裡火炬,印著火光中的臉毫無恐懼,他啼笑地望著尹可鷹震驚恐慌的面容,平靜道:“你給我的,只是十四年來的恥辱及一身的邪惡因子,現在報應在你身上,你開始怕了嗎?無妨,我陪著你,就教你最後的血脈跟著你一塊消失在這世上吧!”
  “向陽!開門啊,向陽!”霍水宓死命地拉捶廟門,她喘息地又踢又打。“你快開門!我叫你開門啊!”
  “夫人,怎麼啦?”阿福匆匆跑過來。“夫人,你還待在這裡干嘛?著火了!不快逃,難道要在這裡等死?”遠遠就聞到焦味。
  “著火?”她睜大眼,這才注意到廟門縫下鑽出黑煙,門是滾燙的,而廟的窗欞泛著紅光。“不!阿福,快推開門,向陽在裡頭,他在裡頭啊!”
  “少爺在裡頭!”阿福一碰門板就縮回。“要死啦!夫人,這門會燙傷人的哩……”
  阿福目瞪口呆地瞪著霍水宓使勁力量地拍打門。夫人不怕熱嗎?他阿福才剛碰到,連厚實的手掌都熱得發疼,何況夫人柔如無骨的小手……
  “阿福,你快推開門啊,我不夠力,不夠力啊!”此刻只恨她自己為何不養胖些,她喘氣地掏出荷囊,裡頭是那對折兩半的仿玉鐲子。她毫不猶豫地塞到阿福的手裡。
  “我知道這不值錢,可這是我最寶貝的東西,如果不夠……不夠,還有還有!”她連忙扯下胸前金墜子連帶煉給他。“這起碼值幾千兩銀,都給你,拜托幫幫我!把門撞開,我一個人撞不開……撞不開啊!”
  “夫人……”阿福的眼都閃閃發亮了,還是勉強撐起忠實的臉孔。“我阿福豈是貪財之輩,不是我不幫忙,實在是就算阿福撞開了,我瞧少爺恐怕早被燒死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少爺算什麼?重要的是夫人,夫人是老爺眼下的紅人,少爺就算死了也沒人燒紙錢啊!阿福的目光移到拚命死撞門的夫人,便把她拉開。她到底有沒有在聽他說話啊?
  “夫人,可別虐待你自個兒!要是你有個萬一,我怎麼向老爺交代?少爺燒死還不打緊,你千萬不能受一丁點的損傷……”
  “你在說什麼?”霍水宓濕答的眼流露出怒氣。她大叫:“只要是人,哪怕是一個女人、一個奴才。都有活下去的權利!即使是你。阿福,這一生你甘心只是個見風轉舵、貪財的奴才嗎?”
  阿福一時嚇呆。從沒見過夫人生過氣的!
  “夫人退後!”人未至,聲先到,王莫離一把抓開霍水宓,雙掌堆向廟門。“轟然”一聲。廟門傾倒,跳躍的火光伴著濃濃黑煙席卷出來。王莫離閉氣疾飛入內,沒一會兒工夫,左右各抓一人出來。
  他將一人丟給阿福。命令道:“快載夫人、少爺回府。回府之後,請大夫過門。”
  阿福掩鼻忙點頭,扛著少爺就往馬車上跑。
  “向陽……還活著嗎?”霍水宓又喜又慌地問。
  “這還用說?”王莫離微笑。“我向來不救死人,夫人,你快離去吧!這裡交給奴才就行。”
  霍水宓盯著他好一會兒,欲言又止。王總管既然來了,老爺也知情了嗎?可千萬不能讓老爺知道啊!否則教向陽如何再面對老爺?
  “夫人不必驚慌,只有我一人跟著馬車過來。奴才向來懂得守口如瓶,快回馬車,免得閒雜人等路過,那可就不好了。”
  霍水宓點頭,撩起裙襬,以最快速的動作飛奔回馬車。一會兒工夫,四輪馬車急馳而去。
  王莫離目送,而後聳肩,自言道:“閒雜人等?夫人大概不知這塊土地尚屬老爺的,怎會有閒雜人路過呢?”他轉向不遠處的樹叢。“你說是嗎?老爺?”
  徐蒼離正雙臂環胸地站在那兒,深沉的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後邁步離去。
  ※※※
  “嘎……”一轉醒,便瞧見了小後娘。“你……你怎麼在這兒?是誰准你跟我來的?
  他怒叫,一把提起她的手腕,就要帶她逃離這裡,可定眼一瞧,忽然發現這是在車廂內,搖搖晃晃的,旁邊還有車窗,外頭是熟悉的徐家土地。
  “向陽,你可醒來了!”霍水宓松了口氣,盈盈發光的小鹿眼直滾著眼淚。“我還當你會一直睡下去……”想來就心驚。
  “這是哪兒?”他沒死嗎?他明明被火燒死,跟那個男人一起的。他忙低頭一望,他的身上淨是塵土,只有袖角給燒了個洞。
  他當真沒死嗎?
  “是你救了我?誰要你多事救了我?那個男人呢?他呢?死了嗎?對你沒動粗嗎……喂喂喂,你想干什麼?我已經快十五了,不是小孩了,別拿對紅紅那套來對我,喔……”
  來不及說完了,他的臉埋在她的肩上,整個人教她軟軟的身子給抱住。
  有沒有搞錯啊?她當真以為她是他娘啊?才,才大他幾歲而已……俊俏的臉不由自主地泛紅起來。她的身子好香、好軟,如果這就是娘的話……
  呸,她還不配……那,誰還能配當他娘呢?
  他是這麼的壞……
  他一怒,使勁推開她,隨即見她“咚”的撞上車板子。
  “你……你沒事吧?”可惡,一時忘了她是那種隨便一陣輕風就可以吹走的女子。
  霍水宓痛得揉著頭皮。“向陽,你力氣好大。”撞得她量頭轉向地。
  “活該!誰教你動不動就胡亂抱人!你以為你是誰?當真是我娘嗎?”他言歸正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姓尹的還活的嗎?是你救我出火場的?”
  “不,是王總管……”
  “是他!”徐向陽暗地驚叫。王總管向來是爹的心腹,他既在場,十之八九爹會知情的,那麼……那麼爹是證據確鑿了?會不會,會不會等他一回府,爹就等著他,趕他走出徐府?
  “向陽,王總管答應保密。他不會說出去的。”
  徐向陽聞言,目光如炯地瞪著她。
  “你懂什麼?”他大叫:“你懂什麼?王總管他是……他是……”
  “他是老爺的兄弟。”
  他驚詫。“你看出來了?!既然知道,就不該讓他救我出來!他是爹的心腹!你以為他會為一個野種而保密?”
  “誰准你說自個兒是野種了!”
  “不說就不是了嗎?”他發狠地叫道:“看看我!看看我哪一點像爹了?你再仔細看看月璽!她又哪裡像徐家的人?還有那小肥豬,明明白白地就是那個女人背叛了爹!旁人都叫咱們是野種、是沒人要的孩子,為了咱們,爹當上冤大頭。只要咱們自己不說自己是野種、是沒人要的孩子,那麼我們就不是了嗎?不如同歸於盡,同歸於盡……”
  他倏然住嘴,因為挨了個耳聒子,很響亮的一聲。
  他瞇起眼。“你敢打我?”
  “我是你娘,是你娘就能打你!”她氣惱極了,氣得渾身發抖,氣到心都揪疼起來。
  “憑什麼你要作賤自己?我不准你傷害自個兒!月璽是老爺的女兒,紅紅也是,而你是老爺的兒子!別再說什麼同歸於盡的瘋言瘋語,如果那個男人再來找麻煩,我來應付,不准你再插手,總有法子一勞永逸的!”即使是在斥罵他,她的語氣仍然不穩。半是氣、半是不習慣罵人。她是頭一遭罵人,甚至連憤怒之情也是難得的產生起來。
  徐向陽看出來了,他冷哼一聲。“你能做什麼?你只是局外人,不必蹚這場渾水,你只須一心一意跟著爹就好了。”
  “咱們是一家子,少了向陽,就不是家了。”她歎息,執起他的手,溫言軟語地說道。
  “家嗎?”他盯著她的手,紅咚咚的,像是燙傷,他的聲音柔和了。“這傷是為了救我得來的嗎?將來你為爹多生幾個孩子,不就代了我的位置嗎?那也是家人,不必包括我。你太好心,如果沒有爹保護你,你認為你能在這世上生存多久?而我,只是個野種,如果我說,我是害死那個自稱我母的原凶,你的好心還能包容我嗎?”他低聲問道,不敢抬首望她。
  握住他的手仍然不放,但霍水宓沉默了半晌,沉默到他受不住了,終於忍不住抬頭看她。
  “你聽見我說話了沒?”
  “你不必大聲,我自然聽見了。這也是旁人告訴你的嗎?”她也跟著大聲起來。
  “不,你這蠢女人!那女人死的時候,我已經九歲,何必需要旁人來編謊言?”奇怪,他這麼大聲,沉不住氣干嘛啊?他是在說很嚴重的事啊!為什麼這個女人沒有嚇得往後退?!她的腦袋瓜壞掉了嗎?!
  “那,你是自以為是嘍?”
  “不是!”他叫道。隨即惱怒自己被她影響情緒,勉強壓低聲音。“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好了!”最好嚇得她跳車!“她是生紅紅時,血崩而死的!產婆前腳才剛走,她就血流不止。是我待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她求我請大夫,可是我沒去!別業裡只有我!我不要她再活下去,她只會敗壞爹的名聲!我沒去請大夫,一直等到她斷了氣……我的身體內流有那個男人的血,我是這麼這麼的壞,甚至不懂得什麼後悔,我只想要她不再污辱爹的名聲;月璽是她同長工生下的孩子,紅紅也不知是哪裡冒出來的……三個野種已經夠了,我不再想要爹再背負下去,我不想要將來再出生的孩子同我們一樣,一生一世不受寵,只有唾罵……”因為太明白那種害死人的痛苦,所以他寧可自己出手,而不願小後娘一輩子跟他一樣,他已經髒了,就算再髒也無所謂,但她是這麼的干淨!
  他的眉頭緊緊地聚起來,怎麼她還執住他的手不放,她應該嚇得立即跳車才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便懂得弒母,那麼他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他想抽手,卻被緊緊握住,再抽,還是被使勁地握住。一連試了好幾回,他始終拉不出自己的手。
  他扮起凶神惡煞的模樣,朝她怒叫:“你不怕嗎?不怕有朝一日我連你一塊殺嗎……喂喂,你又想干什麼?別靠近我!我是殺人凶手啊……別擠在我旁邊,你不是在對面坐得好好的……”百般對小後娘的挫折無奈卻化為一聲“哼”。
  “向陽。”
  “干嘛?想告密,盡管去,我不怕。”
  “啊,對喲,這也算是你的秘密。”
  “想要我不說出去嗎?”
  他斜睨她一眼,心裡隱約覺得不對勁。“你又想打什麼主意?”
  “喂喂。”
  “那,以後可得要聽我的話喲。”
  “有病啊你!聽你的話?我寧願一頭撞死!”
  “啊,真的嗎?那我只好告訴老爺了……”
  “告訴我什麼?”車門忽地打開,徐蒼離正站在前面。不知何時。馬車早已停在徐宅門口。
  “爹!”他驚呼,不由自主地恐慌起來。爹聽見了嗎?還是王總管已稟報過爹了?
  那麼,爹當真是擋在徐宅門前,不准他再進徐家門了?他狠狠地瞪了霍水宓一眼。這個蠢女人、笨女人,沒事對她掏心挖肺的干嘛?如今好了吧,爹要聽見了,他第一個先勒死這個蠢女人!
  “老爺!”霍水宓搶話道:“我叫向陽陪我去廟裡上香,他……他不舒服,所以咱們趕著回來了……是不是,阿福?”
  站在徐蒼離身後的阿福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是一徑地搔著頭,看看天色再看看地上,專注的神情像是黃金遍地似的。
  徐蒼離注視著她半晌,然後伸出手臂抱她下來。
  “你呢?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很好,是向陽他……”忽地,她的聲音沒了。因為她瞧見老爺的鞋板上積有泥塊,藍色衫子上也沾有些塵土,像是風塵僕僕地從哪兒趕回來般……今兒個下午,老爺不是要留在集聰樓招呼北方生意人?
  徐蒼離微笑,放她落地。“待會兒。叫珠丫頭為你上藥吧!”他的眼正視徐向陽。
  “爹……”恐怕,這是最後一次喊他爹了。“啊……爹……”這回,他又驚叫起來,發現整個人也教徐蒼離給抱了下來。
  “老爺!”
  “你不是說向陽不舒服嗎?正巧賈大媽受了點風寒,已請了大夫在廳裡候著。”
  “啊……”
  “爹……”
  兩人同時呆呆然地,忽地霍水宓掩嘴輕笑了。
  徐蒼離瞪了她一眼,不自在地“哼”了一聲,然後大步邁進屋內。徐向陽略嫌驚慌地瞪眼瞧著霍水宓。她笑什麼?爹知道了什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爹竟然開口叫他“向陽”?
  “夫人。”王莫離悄悄出現在她身邊。
  “嗯。”霍水宓不算吃驚地抬首,忍了許久的淚終於潰堤。她吸吸鼻子,拭去眼淚。
  “老爺是怎麼知道的?”
  “咳,這事極機密,若是告訴夫人,那以後可就沒法子如法炮制了。”笑話,要真說出口,那紅小姐不又要在他身上亂畫圖?他只是個窮奴才,哪來那麼多錢重制衣?
  “那……那姓尹的呢?”
  “大半年之內,他恐怕是自顧不暇了。”王莫離挑起眉,笑道:“夫人還有吩咐?”
  “嗯,今晚重備一桌酒菜吧,這回,總要一家子一塊用飯的。”
  “奴才遵命。”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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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0 00:40: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五個月後
  “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一聲怒斥,非但沒嚇壞坐在梯子上的女人,她還揚眉笑著。
  “老爺!”她居高臨下地笑望著他。“老爺,你道水宓找到了什麼?”
  “我只道自從你認起字來,成天埋首書堆,你在那裡找些什麼?”徐蒼離略嫌吃醋地等她爬下來。
  霍水宓眉開眼笑地,剩最後兩個階梯時,直接飛進徐蒼離的懷裡。她仰起臉蛋,說道:“老爺,你猜猜看嘛,若是猜中,水宓有獎。”
  “獎賞?!”他的眉揚起來。“什麼獎賞?”手臂自然環住她的腰。
  她想了會,又笑,“老爺想要什麼?”
  “今晚別去月璽那兒。”
  “那怎行?!”她叫:“是老爺自個兒允諾的,一個月裡的初七,水宓可以陪著女兒聊天、談心。”
  “那也不必挑晚上。大白天的,你愛談多久便談多久。”
  “當娘的,都該陪著女兒睡覺。老爺不知那滋味多好,左邊是月璽、右邊是紅紅,聊著貼己事,聊著聊著就入眠,那像一家子的感覺,如果老爺喜歡,今晚我也叫向陽陪著你睡好了。”
  “胡扯!”徐蒼離微笑道,眼角瞄到那本蒙塵的祖譜。“這半個月來你埋首於此,就為了找祖譜!”
  “對啊,老爺,你先放我下來,我好翻給你瞧瞧。”她微微紅著臉。
  徐蒼離放她落地,她還是黏在他的身邊,翻開祖譜的某一頁。“老爺,你瞧!”她的語氣興奮。
  “瞧什麼?上頭皆是徐家祖先。”
  “是啊。”細長的手指停在一行名字上頭。“瞧,老爺的祖先裡這個叫徐不聞的,上頭寫著他有二分之一的異邦血統呢!”
  “那又如何?”
  “雖然他的娘並沒登錄在祖譜裡,但由此可知他的娘親不是中原人氏。”
  “嗯,可以這麼說。”
  霍水宓隨即擱下這一本,跑到桌前拿起另一本,再跑回來。“老爺,這上頭也有哩,老爺的曾曾曾曾曾祖宗是紅發藍眼的遺腹子。”
  “是嗎?”
  她點頭。“老爺,這可證明了你也是有外族血統。”
  “你討厭外族人?”
  “不!”怎麼她老覺得老爺好象明知她要說什麼,卻捉弄她。“我是指,老爺雖是黑發黑眼,外貌瞧起來是中原人氏,但畢竟也曾有過這種血統,難保你的子嗣中不會再有貌似異族人的孩子。”
  “你是說,將來我和你的孩子也有可能是紅發藍眼?”
  “沒錯……不。”她的臉紅咚咚的。“我不是指這個。我的意思是,向陽的眼雖帶藍,紅紅的頭發是紅色的,但他們絕對是徐家人。”
  “所以?”
  “別老叫著月璽、向陽名時。臉老臭臭的。”她很大膽地說出來了。“沒有一個親爹會對自個兒的兒女擺著臭臉的。”
  “你想為他們出頭!”
  “對!”終於大聲說出來了。這幾個月老爺絕口不提那日發生的事,但老爺不提,總會有人提的,好比那多事的王總管,充當代言人。“悄悄”地同她提起,那一日老爺隱身不出面救人,是為顧及向陽顏面;如果出面了,事敞開了,那麼即使老爺不計較,向陽也難以再面對老爺。這樣心思細密的老爺怎能不教她心甘情願地傾付所有情感呢?
  “老爺怎會讓夫人動刀?若不是向陽少爺忽然冒出來,殺雞又豈須用到牛刀,奴才先上前一刀斃了那姓尹的……呀呀,夫人,奴才可不是在罵你是牛喲!”私下,王莫離是這樣告密的。
  也從那回以後,老爺明顯地待向陽他們好了,偶爾也會同他們說幾句話,每日只要老爺不出門,總會一家子一塊用飯的,他當真是聽見了向陽的肺腑之言,但老覺得老爺還不太像親爹該有的模樣。
  雖她什麼忙也沒法幫,但至少在查祖譜上能盡她的綿薄之力。
  “需不需要先為你的夫婿出頭?”
  “老爺?”霍水宓奇怪地仰首瞅他。“老爺也需水宓出頭嗎!”
  徐蒼離歎息。
  “我很可憐……”話還沒說完,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你笑什麼?”
  霍水宓笑嗆了好幾次,才勉強成句:“老爺你這副模樣好可愛呢!”
  “可愛?!”
  “是啊,像是討魚吃的小貓咪。”“嗤”地一聲。又掩嘴笑了起來。
  “你的膽子倒是愈來愈大了。”
  “是老爺縱容我,讓水宓的膽子愈養愈大的。而且……”她頓了頓,才接著說道:“是老爺教我作人該學得自私點……”
  “等等,我何時教過你自私了?”
  “老爺,你忘了嗎?”她一副“你別想耍賴”的樣子。“是老爺給我一家子人的,以往雖然有二娘、有爹在,可水宓老感到孤孤單單的,現下有家人了,老會想著怎樣才能繼續保有這一家子的人,用什麼方法才能讓這一家子變得更好,水宓可不允許任何一個外人欺負了咱們其中一個。”她期待地看著他。
  “這倒怪了。我娶回來的女人何時開始會玩起點子來?”徐蒼離自言,而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愈黏愈近的身子,如同紅紅似的隨時想跳進他的懷裡。“所以?”
  “所以……”她鼓起勇氣。“所以我先斬後奏……啊,老爺,你怎麼受傷了?”臨時心虛,所以轉移目標,瞄到老爺的手背、手指淨是咬痕。她睜大眼,不捨地撫著他的手背。“老爺,又是給貓咬傷的嗎?怎麼上回才被貓咬,現下又有新的傷口?”
  “這是只小醉貓咬的。”
  “醉貓?我可從沒見過府裡有過貓……”好怪,老爺怎會用這種眼神笑望注視著她?
  這幾個月來她是習慣接受老爺會說笑話,雖然說得不怎麼好笑,可至少老爺開始注意這個家來了。不過,就是一點不好,老爺愈來愈像王總管,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怎會沒有?那只小醉貓野得很。”他俯下頭,鼻息噴在她開始泛紅的臉蛋上。
  “每每有要求時,不敢當著面說,就讓王總管送上一壇陳年老酒,以為自個兒沒醉,卻老愛撲向她可憐的老爺,又咬又啃的,唉……”
  “啊,啊啊……”霍水宓半啟著嘴,小鹿眼睜著老大。“老爺……老爺……你在說什麼啊?”奇怪。這情景好生的熟悉,就像是昨夜……
  “老爺,你你你……”張口結舌的,他輕啜她呆然的臉蛋,見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咬上她的唇。“嗯哼,成日不見蹤影,如今教我逮到這只小醉貓,你說,我該不該回報一下……”
  忽地……
  “喂,你這娘們不是說好了……”徐向陽一頭撞進來,銅鈴大眼見到爹光天化日之下動手動嘴的,他及時收住步,往後退。
  “向陽,別走!”霍水宓終於回過神,紅著臉推開老爺。“向陽要教我玩風箏,老爺來不來?”
  “哼,你的日子倒挺充實的。”
  喝,老爺又吃醋了。她掩嘴偷笑,見徐向陽不自在地站在那兒等著,霍水宓又埋怨地瞪了老爺一眼,貼在他身邊,小聲道:“老爺,你的臉又臭了起來。”
  不臭才怪!成日就見她陪著那群孩子,他身有公事無暇陪她,讓那群孩子跟著她排遣寂寞也就罷了,待他有空閒時,她還是沒空理會他,那就有些過份了!
  現下。只怕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尚不及這一家子人,雖然“這一家子”也包括他在內,但心底總有幾分不是滋味。
  “老爺!”她悄聲叫道,拳頭小力地撞了他一下。
  “去吧!我可不愛玩那玩意。”現下她連他也不怕了,她還會怕什麼?
  “向陽。走吧。”霍水宓躍躍欲試。聽王總管說,放風箏是京城上流人家在玩的,沒玩過,這算是頭一遭新的體驗。她放開徐蒼離的手,往外走去,徐蒼離扭曲了臉。
  這當人相公的愈來愈沒吸引力,是他老了,還是變魏了?
  “咦?哦,好!”徐向陽仍是不自在地往外走去。如果知道爹想霸著小後娘不放,死他都不敢來打擾爹。
  “向陽!”忽地,身後傳來徐蒼離的聲音,他立刻一百八十度轉彎,又敬又愛地看徐蒼離。
  “爹。”他舔舔唇,推了小後娘一把。這個蠢女人,明明爹就是想要她陪著,她看出嗎?死女人,想害死他是不是?
  “你……好象挺閒的?”
  “我……是的,爹,我是很閒。”
  就算立時要他往湖裡跳,只要是老爺的話,他沒有不允的。霍水宓瞧了瞧他僵直的身子,再看看老爺不太自然的臉龐。還是不要插手吧!她眼帶淘氣地站在那兒,某些時刻,有了第三者,可就不好溝通了。
  “你幾歲了!”
  “快十五了!”徐向陽戰戰兢兢地回答。
  “十五?不小了。改從明兒個起,就跟著我學做些生意吧!”
  徐向陽的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一時之間說不出成形的句子來。他是不是在作夢?!
  “怎麼?”徐蒼離的眉拱了起來。“不願意嗎?”
  “不不不不,我願意,我願意!”終於找回聲音,徐向陽喘息地叫道:“我願意、願意!”天啊!如果不是在爹面前,他一定跳到半空中去!這是夢嗎?!是夢嗎?!如果是夢,那就教他繼續做下去吧!
  “咯,老爺,你還有話要說嗎?如果說完了,我可要帶向陽去放風箏了。”
  徐蒼離瞪了她一眼,沉聲道:“去吧。”
  霍水宓掩嘴笑著,拉著向陽往山丘方向走去。
  “向陽,這下你可好,可以成天黏著老爺了。”
  “黏?”他邊走邊叫道:“我怎會同你一樣,動不動就黏上爹?這是跟著爹學作生意,可不是沒事有事就纏著爹……”
  顯然他是把她當作同輩看待,一點也不生疏,徐蒼離唇畔綻出一抹笑意。瞧來他的娘子在這徐宅是愈混愈得人心了……
  “……爹到底知不知道啊?”遠遠飄來徐向陽的叫聲:“爹不可能答允你招左鄰右捨那些多嘴家伙過門用宴的啦,你私底下做,萬一教爹知道了……”
  徐蒼離怔了怔,吸收這番話的言下之意,他的黑眼立即瞇了起來,疾奔至門檻前。
  “水宓!”他吼道。莫怪她先前說什麼先斬後奏的!
  霍水宓回首,看徐蒼離的表情分明是聽見徐向陽說話了。她扮了個笑臉,朝徐蒼離吐了吐舌,拉起徐向陽的手先行逃命去了。
  徐蒼離啼笑皆非的。
  他的娘子當真是愈來愈膽大包天了!
  ※※※
  一早,徐蒼離帶著王莫離匆匆南下。
  “聽老爺說,有人在鄉下的別業縱火,一發不可收拾,連著好幾戶良民也跟著遭殃,老爺下去是瞧瞧災情如何……啊,紅紅,不能再吃了。”霍水宓含笑地拍掉紅紅拿包子的手。
  “娘娘,紅紅不要吃米飯,要吃那個啦!”正午,除了徐蒼離不在座之外,徐家一伙人全坐在芙蓉樓內。
  “不成。你已經吃了兩個,不能再吃了。來,這是娘娘做的菜,吃這個好嗎?”霍水宓一口一口喂著她。紅紅雖扁著小嘴,卻也乖乖地吞了下去。
  徐向陽賊笑。當著紅紅的面,一口氣塞了好幾個包子入腹。“好可憐喲,這包子真好吃,可惜你太胖,吃多了將來就走不動了,我替你吃……你這樣瞧我干嘛?以為我吃的是砒霜啊?”他莫名其妙地瞧著霍水宓。
  “不……你吃的當然不是砒霜……”霍水宓皺起眉。“你把我的份吃了,這是新來的大廚做的,我還沒機會吃呢!”星眸卻散發閃閃可憐的光。
  徐向陽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小後娘的眼神好象不是在罵他搶了她的包子哩,這眼神好象在跟他說“你好可憐,我好同情你喲”。
  “喂喂……”這小後娘是不是有病啊?
  “娘娘,紅紅有點困困了。”坐在高凳上的紅紅揉了揉眼睛。“紅紅怎麼會想睡睡,壞人爹爹早上才抱紅紅又去睡一下覺覺的。”
  “紅紅想睡了嗎?這麼快?那娘娘抱你去睡,好嗎?”
  “叫珠丫頭抱去就行了。”徐月璽說道,不能老叫紅紅罷著小後娘不放。
  “不,還是我抱好了……”遲疑了會,道:“我想,還是你們跟我一塊送紅紅回去好了。”
  “誰有閒工夫陪你,吃完飯,我要到爹的書樓。”
  “那好吧!紅紅,娘娘來抱你好了。”霍水宓勉強抱起紅紅胖胖的身軀,才站起來便東搖西晃的。
  “哼!”徐向陽忙站起來,接過紅紅。“我來。”她也太誇張了吧,以往見她抱這小丫頭也沒快像折斷手臂的樣子。
  “啊,月璽,你也跟著來吧。老爺的迷宮我老弄不清楚往哪個方向走。”
  “去爹的迷宮干嘛?這丫頭住的地方在紅閣。”
  “反正你下午在老爺的書樓,不如我帶個小棉被過去。讓紅紅睡在那兒。”
  徐向陽停下腳步。他愈來愈覺得不對勁了。“你呢?你想把這燙手山芋交給我?”
  “娘娘,我要跟你睡。哥哥討厭。”紅紅躺在他懷裡,咕噥噥的。
  “下午我要教月璽女紅。”一走進迷宮,便東張西望地。
  徐月璽見狀,悄悄地牽起霍水宓的手,有些忸怩臉紅地說道:“你若怕迷了路,我牽著你走,就不會迷路了。”
  “月璽!”霍水宓感動地猛眨回眼淚。徐家的孩子愈來愈容易表露情感了,往往一句話就很容易牽動她易感的心。她一直渴盼有一日,她能親耳聽見他們真心地喚她聲娘,尤其是向陽,嘴巴雖然惡毒無比,但心總是軟的,如果他肯開口喚聲娘,那麼她是不是能真的成為他們的娘親?
  啊,她太貪心了。能擁有他們目前對她的一丁點感情,她就該心滿意足了,真的。
  徐月璽的手心在發汗,臉蛋也紅了。“打從你來之後,宅子裡就一點一滴地在改變,尤其是爹,現下他甚至會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這全是你的功勞。雖然你沒爹廣學的知識,但,你就像是一個娘,我……除了爹之外。我也喜歡你。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叫你一聲娘,不過,我是很勉為其難的喲。”徐月璽的臉如火燒,已經分不清手心的汗是她的還是霍水宓的。
  她不太清楚別人的娘該是怎麼的德性,但小後娘做的比她的親生娘還多;小後娘雖然不像日陽熱烘烘地照著她,可卻像油燈,不論春夏秋冬、不論日夜,只要需要她,便隨時隨地出現,暖暖的,就這樣恰到好處,雖然有時侯覺得她多事了點,但她就是喜歡上她了。
  可就一點不好,動不動就哭得唏哩嘩啦的!瞧,就像現在!
  “你……娘,你別哭了好不好?萬一教爹回來看見你紅腫著眼,豈不要找我算賬了嗎?”
  “蠢女人。”走在前頭的徐向陽搖首低語。
  “我……我感動嘛!老爺不會生氣的!他要氣了,今晚我搬棉被過去同你一塊睡。”
  霍水宓拭去眼淚。“向陽,你有沒有話要跟我說?”她期待地望著他的背影。
  “書樓到了。”徐向陽重重地哼了一聲,一腳踹開門。“今兒個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半路上沒一個傭人……是誰?”話才出口,不及細想,只手抱著紅紅,另一只先抓霍水宓的領子往後扯,再來是徐月璽,兩人雙雙僕倒在地。
  “向陽!”好痛!霍水宓揉著快散掉的身子,尤其徐月璽又跌在她的身上,差點成了名符其實的肉餅了。
  “是誰在外頭?”可惡,怎麼到這兒才發現有人跟蹤?他的耳是長到哪去了……忽地,雙手一軟,睡得跟頭豬的紅紅差點落下去。
  他甩甩頭。
  “該死……”怎麼他的頭沉甸甸的,四肢開始無力起來?
  “向陽,你怎麼啦?”徐月璽忙跑上前,接過紅紅。“你瞧起來像是要睡了。”
  “進去!”他咆吼道,尤其一見拱門後的男子,大驚失色。“你……沒死?”
  “我怎會這麼容易就死呢?”尹可鷹輕笑。“我若死了,我的親生兒可會為我哭墓?”
  徐向陽死命地張大眼睛。“是你在飯裡下了迷藥?”啊,是那新來的大廚?該死!
  是包子有問題,莫怪紅紅吃了就昏睡不醒,那他……在不久也會昏迷不醒了?
  不成!他若昏迷,誰來保護身後那兩個弱女子?尤其是小後娘,那日山神廟裡的話他是聽得一清二楚,這姓尹的想毀了小後娘的清白,好教爹戴上綠帽子!
  “把門關起來!沒有我的允許,不准開門!”他怒吼,想推徐月璽進門,偏偏他的手無力,眼皮沉重地幾乎要合起來。
  忽地,他瞧見那姓尹的上前。他咬牙,沉重的手臂拿不起靴裡備有的匕首。就算同歸於盡,他也不能教這男人玷辱了小後娘的清白,可他使不上力……啊,倏地他的腰際環上一雙纖纖細臂,往後一扯。“咚”的一聲,成“大”字形地躺在地上。
  “月璽,快把門關上!”霍水宓叫道。
  “你……你想干嘛?”被這麼一摔,勉強摔回一點神志。他聽見那姓尹的在撞門。
  “這裡是爹的地盤,閒人向來勿進,我若不出去跟他打,誰會來救咱們……喂喂,你又在胡搞些什麼?那是爹的書櫃,別亂動……”他瞠目,親眼見到不起眼的書櫃讓出一條密道來。
  “快!”霍水宓吃力地扶起徐向陽。“進了密道,往左邊走,可以通到我和老爺的主房!”
  “等等,你怎麼不進來?快……”沉甸甸的手臂想拉她進密道來,偏偏舉不起,該死,他怎能罔顧小後娘獨自逃生?就算事後爹沒宰了他,他也無顏再面對爹啊!
  “是啊,娘,跟我們一塊走吧!萬一,萬一那個莫名其妙的人進來了……”徐月璽心驚肉跳的,每聽一次撞門聲,一顆心就躍在喉間。
  “不,我是你們的娘,理當作餌引開他!他不是笨人,見到咱們忽然都不見了,一定知道書樓裡有暗道,紅紅已經昏迷不醒了,萬一向陽支持不了,倒在暗道裡,那麼遲早會被他發現的,不如我來引開他,你們快點走吧!”霍水宓用力扳下瓷器花瓶後的拉環,兩排書櫃漸漸合攏。
  “不!該死的!”徐向陽拚著最後清醒的神志,想要及時走出暗道,偏偏雙腿不爭氣,就綿綿地跪下地,連他眼裡的小後娘都開始模糊起來。他喘息,張大著眼瞪她,生怕暗門一攏,就再也瞧不見她了。
  才五個月幸福的日子啊!好不容易開始覺得自己如同常人一般,有爹、有娘、有一家親密的人,是報應嗎?報應他弒了親母?那罪也不該由她來償還啊!
  “如果,如果!”他瞧不清她了,白茫茫的霧蓋住了他的眼,他強迫自個兒從喉間發出聲音,“如果你敢死,我會去挖墳!會鞭屍!我告訴你,我會教你連死了也不得安寧,聽見了沒有?”他以為他在嘶吼,實則他的聲音牽強入耳。
  霍水宓的眼眶熱熱地。
  “我知道。”她低語。這是向陽式的關心,有些凶狠,但至少他是把她當親人看待。
  已經夠了,真的已經夠了。
  她瞧了他們最後一眼,專心在徐蒼離的書桌上找防身之物。
  “你……該死的……娘!”
  她的腳步忽地煞住,遲疑地回過身子。
  她傻傻呆呆地望著徐向陽,蒙蒙瀧瀧的淚不受控制地落下。
  “向陽,是……是你在叫我娘嗎?”
  “該死的!你要想我再叫你一聲‘娘’,你就給我乖乖活下去,不論發生甚麼事,你都得給我活下去,聽見了沒……”想再說些什麼,已是不及,他奮力向前撲去。卻只是撞上已緊緊合住的暗門。
  霍水宓直用袖口拭淚,嘴裡嘀嘀咕咕地:“這可是你說的,不能反悔的……啊啊!”
  她驚跳起來。書樓的門扳子教那姓尹的震飛了起來,她連忙低頭,“咻”地一聲,震破的門飛過她的頭頂,撞向書牆。
  尹可鷹瞇起眼掃視樓內。“你把那幾個孩子藏在哪去了?”一目了然,能躲到哪去了?他的眼停留在她簌簌發抖的身子上,邪笑:“沒了他們也無妨,只要有你就足夠了。”他笑了。
  “你……你……”霍水宓勉強鼓起勇氣站了起來。“我與你並無仇恨,為何專找我麻煩?”
  “我豈止要找你麻煩?”他笑得連眼都瞇了起來,見她逃到桌後,他笑哼兩聲,脫了外衣。“你能逃到哪去?我可說過,要怪就怪你是那姓徐的妻子,若你不受寵也就罷,最多要你紅杏出牆,冠他幾頂綠帽子,可是你不是,尤其你在我胸口戳的那一刀,讓我痛了大半年!我豈有不報之理?那霍二娘說你是那姓徐的心頭肉,你想想,若是將你先奸後殺,再將屍身擺在他面前,他會怎麼地?”他嘴角上揚幾乎九十度,太滿足於自個兒的幻想了。瞧她還不死心地繞著桌子逃,他哼了一聲,又脫了上衣,坦胸露首的,胸口當前有一道干疤。
  惡心死了!霍水宓只不小心瞧了一眼,就想吐他一身!她雖不是待字閨中的未嫁女,也喜歡在夜晚窩在老爺赤裸的胸膛前昏睡。可她就不會覺得老爺惡心啊!惡,她都快吐了……見他忽然越過桌面,撲了上前,她驚叫一聲。
  “老爺!”她往後縮去,時屆冬日,身上層層衣衫,他才揪住她的衣袖,“砰”的一聲,桌面忽然裂成兩半,猝不及防地,當場他跌得四腳朝天,同時撕下她的外袖。
  霍水宓心驚膽戰的,奔向門扉,想往外逃,尹可鷹賊笑一聲,從後頭拉住她的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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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0 00:41: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這回瞧你往哪逃……”“咚”踢到門檻,霍水宓忙往旁避去,任他再四平八穩地趴在地面,薄紗似的外衣領子跟著扯下了泰半。還好她今兒個穿有七、八層,雖然外圍幾層全是薄如蟬翼,但至少沒跟他一樣坦胸露臂就好!
  尹可鷹痛得皺起濃眉,瞪著先前教他跌倒的門檻。不對勁,真的不對勁!他明明沒踢到的,怎會莫名其妙地踢倒?!不!他是親眼見到那姓徐的跟王莫離一早騎飛馬離去,不可能會有人知道的!
  當日。不知是誰救他出山神廟的,但不管是誰,竟把他丟在農村裡的豬圈裡,該死!該死!為了療傷,他花了半年時間,其間收買新廚,好不容易弄他進府,來個裡應外合,沒有道理會失敗的!他眼尖地瞧見那霍水宓往東邊的拱門跑去。
  “今日要不殺了你,我‘尹可鷹’就倒過來寫!”畢竟習過武,他跳起來直跟著疾奔過去。
  啊,他追來了!他追得好快!霍水宓氣喘吁吁地,看定東方就往一直線跑去。老爺曾說過,只要往東邊走,一定到得了主房……
  ※※※
  “哪裡走?”他冷笑,疾飛起來,只見幾步就要捉到這賤人……
  “咦,夫人,你跟向陽少爺玩快跑游戲啊?”北邊的拱門忽然站著一日三大媚的阿福?!
  “阿福!”霍水宓叫道。“快走!他會殺人的!”這種時候,阿福怎會在這兒?
  阿福睜大眼,看見追著夫人的男子轉過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忙退了幾步,冷汗猛然冒出。
  “我……我什麼都沒瞧見……什麼都沒瞧見……就,就當我沒來過……”他結結巴巴地說,全身抖得比霍水宓還厲害。
  他只是個傭人而已,沒道理為徐府裡的人賠上性命,夫人是老爺眼下的紅人是沒錯,但他阿福出面就會是死人了,那他還能給誰拍馬屁啊?!
  他舔舔干澀的唇:“我……我走了……”那個男人擺明沒把他放在眼裡,直接伸出魔爪想捉夫人,他可以趁機快走,逃命要緊,溜啊……
  “啊!啊!”霍水宓又被扯下一只蟬袖。
  “我究竟在做什麼啊?”阿福瞪大眼,看見自個兒的雙腳在移動,不是在逃命,而是往夫人奔去。何時,他自個兒的腿脫離了他的意識?
  “夫人快逃,這裡交給我阿福就行了!”奇怪,這話會從他嘴巴裡說出來?!他是不是中了什麼蠱?他吞了吞口水,不可思議地目睹自個兒伸出手臂拉住那個大塊頭,讓夫人逃命去!
  他是“見風轉舵的阿福”啊!他的別名又叫“狡猾福”!什麼時候他成了忠心僕?
  他還不想死,不想死!
  “找死!”尹可鷹痛擊他的下巴,偏這該死的傭人死也不放手。他一哼,手聚五爪,直往阿福的胸口抓去。
  “阿福!”
  “快走啊,夫人!”他一定是瘋了……他瞠目,眼見那五爪就要扯開他的皮肉!完了完了,他當真要死在這了!他是“狡猾福”啊,趁現在快放手還有救,還有救啊!可是,他一放手,夫人也死定了,他跟夫人誰比較適合去見閻王?
  那還用說?當然是夫人啊!自己的命是最寶貴的,尤其他還沒賺夠錢呢!
  那,為何他還不放手?
  “逃啊,夫人!”他的嘴巴又不受控制地喊了出來。完了,他真的要死了!一定是這幾個月被夫人給洗腦了!成天像條哈巴狗跟著夫人,就盼哪日能從傭人往上升職,沒想到他這“狡猾福”竟然日久變性……
  他竟然成了一個大好人!
  他閉上眼,眼角徐徐流下一顆珍珠淚。莫怪旁人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一千年”,看來好人不好當,頭一回行俠仗義就要下去跟閻王打招呼。
  “阿福!”
  五爪牙剛觸到阿福的胸口,“嘶”的一聲,尹可鷹痛得縮回手。他連退了幾步,道:“真人不露相!原來徐府裡盡是臥虎藏龍之輩,連一個小小傭人也有如此武功。”肯定就是這名叫阿福的傭人暗中對付的。
  “咦?啊?沒……沒錯!我阿福正是真人不露相,你若是識相,就快快滾蛋,免得我……我正義福就要你難看!”原來當好人還是刀槍不入的,難怪夫人這麼愛當好人。
  阿福扠腰,一副正氣凜然相。“我勸你早日改邪歸正,免得……你……你偷襲!”話一完,“咚地”就倒地。
  尹可鷹冷哼一聲,揉了揉拳頭,睨了一眼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阿福,冷笑:“沒用的家伙!”見霍水宓悄悄地往東邊拱門移去,他不怒反笑。“我倒要瞧瞧還會有誰出面救你?愈難得到的,才能更顯出它的珍寶。你說,你還能逃多久呢?”
  “你……你眼中沒有王法嗎!”
  “王法?沒有物證,官爺又能耐我如何?”他邪邪地笑著,疾飛過去。
  “啊!”霍水宓拔腿就跑。離那主房尚有一個拱門的距離,霍水宓驚喘,她的頭發教他給拉住,一把扯向地面。
  “你還能往哪逃!”
  “啊啊……”她撲向地面,氣喘吁吁地,咳了好幾聲。“你……老爺跟你沒有仇啊!你不怕老爺報仇嗎?”
  “我若怕了,也就不敢來了!他不敢殺我,殺人是要償命的,依他的性子是不會為一個女人賠上一生的。”他陰沉沉地:“你就跟向陽他娘作伴去吧!別忘了下去見閻王時,告上那姓徐的一狀,若不是他,你與向陽他娘怎會正值青春年華便香消玉殞……”
  “住口!老爺可不是什麼殺人凶手!”霍水宓叫道。
  “咦?聽你口氣,倒是死前還挺崇拜那姓徐的?你才跟了他不到一年,就崇拜他到這種地步?他十五歲同向陽他娘成親。共有十七年頭,這十七年裡的相處,可不見有任何崇拜,那姓徐的功夫倒進步不少,懂得讓女人為他傾心了……可惜,你與他的緣份只能到此了。”他綻出邪笑。
  霍水宓眨了眨眼,見他要撲上來了,她睜大眼,尖叫道:“救命啊……”
  “差爺,就在這兒。”響亮的聲音猛然擊中他僵硬的身軀。
  拱門外站著一排官差,最前頭的是王莫離。他扮起一副悲痛的模樣,道:“幸好今兒個正巧官爺們過府視察,否則豈不叫這登徒子得了逞?”王莫離痛恨道。
  “啊,老爺……”霍水宓瞧見官爺排排站開,走出老爺來,她眼眶一紅,爬起來就要撲進他的懷裡。
  尹可鷹見狀,正要伸手抓她當擋箭牌,王莫離身形疾動,擋住這一抓。
  “嗚嗚嗚……老爺……我好可憐……嗚嗚嗚……”她的臉蛋深深埋進他的胸前。
  徐蒼離聚起眉頭,低語:“你可還好?”
  “我……我怎麼會好?要不是……嗚嗚……老爺及時趕到……嗚嗚,水宓可能就要跟老爺天人永隔了,嗚嗚……我真的好可憐……”
  徐蒼離聞言,差點笑了出聲。她的嗚咽聲如同她醉酒後的假哭,很明顯,卻唬得一排差爺聽得呆了。雖然她身上的衫裙扯下好幾塊,但穿得多,所以仍是沒露出半點肌膚,他還是脫下袍子,披在她肩上。
  “好了。別哭了,有差爺在此,會為你作主的。”他低哄。
  “嗚嗚……真的嗎……”霍水宓從他懷裡迅速抬了眼,又立刻垂下埋進他的懷裡,像極了含羞帶怯又怕生的女子。“老爺,差爺們真的會為水宓作主嗎?”她楚楚可憐地問。
  “好可憐的夫人吶!”其中一名官差忍不住道。這麼瘦弱又膽小的夫人好象風一吹就飄走,竟然也有人忍心欺負她!太可惡了!不過這徐老爺怎麼一點也不像傳聞中的超級惡棍?!
  “該死,你耍詐!”尹可鷹狼狽地擋下王莫離一招。他剛復原。氣力尚未完全回復,當然敵不過這姓王的!
  “遇上你這種小人,就該使詐!你以為徐府的人當真全都瞎了眼,不知新廚底細嗎?”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的,輕松就拿下他來。王莫離沉下臉,押著姓尹的,嚴厲低語:“十多年的糾葛該有一個結束了!”
  “哼,差爺是被收買了嗎?只知捉我,那姓徐的惡名昭彰,害死妻子,怎麼你們就不動手?”他不服,不服極了!
  “大膽!竟敢中傷咱們衙門中人被收買了,要是傳了出來,咱們豈不要丟了官職?”
  為首的捕快怒喝,雖然暗中真的收了不少銀兩,但這姓尹的犯了罪是事實,他們只是請大人判罪判重點,最好永遠不出牢門,為民除害有什麼不對?
  “王總管!”為首的捕快不用動手,滿意地看見王莫離一掌讓姓尹的暫時夢周公去也。“我瞧徐夫人驚嚇過度,徐老爺理當陪著夫人。不如你同我們一塊上衙門,好盡快由大人審理。”
  “嗚嗚,老爺……那他還會不會再出來……”一說到這兒,霍水宓就打起哆嗦來了。
  “這……”徐蒼離雖然沉著臉,但仍唱作俱佳地響應。“這可就要看大唐律法了!”
  “老爺……”怪異的叫聲從拱門後傳過來,一路爬行過來的阿福努力地開口:“咦,差爺也在這裡啊?我要申冤啊,有個欺負夫人的登徒子把阿福打得死去活來,差點去了半條命……咦。就是他!”怎麼這麼巧?“狡猾福”又出現了,他可憐兮兮地:“老爺、王總管,阿福拚了命的保護夫人,瞧我這一身的跌打損傷,肯定是少不了一陣藥錢的……差爺,你抓我起來干嘛?我走不動了!我快被打死了,能不能添些藥錢給我……”
  “你放心!你同咱們一塊上衙門作證,若是能判重罪刑,相信徐老爺會獎賞你的。”一起半拖著軟趴趴的阿福離去了。
  “嗚嗚嗚,老爺……他們都走了嗎?”
  “走了。”
  “真的?”霍水宓抬起臉。果然一伙人早就教王莫離早早帶開了。她撫著胸口。驚魂甫定:“還好,幸虧有老爺在,不然水宓准逃不了的。”
  “你當真沒事嗎?”親眼瞧見她摔了好幾跤,只怕早就瘀了。
  霍水宓眨眨眼,黏上他的身體。“還是老爺的身子好聞好看,不會瞧了讓我作嘔。”
  徐蒼離教她抱怨的語氣給逗笑了。他的娘子的性子倒是愈來愈像紅紅了,在徐府裡她活得自由自在,許多以往不敢做的事她全做了,就是有一點不好,不小心瞧見長工打著赤膊,總會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可見了他的,非但不躲還自動纏上一夜。
  唉,原是一個羞答答的小娘子,瞧他把她縱容成什麼樣子。
  “老爺,我演得可好嗎?”霍水宓揪緊他的衣角,滿足地低語:“總算,水宓也幫上忙了。從今以後,再也沒人會欺負咱們一家子了,是不!”
  她貼著徐蒼離的胸口上。忽感震動了一下,像是徐蒼離在歎息。
  她仰起臉,瞧著徐蒼離不算太高興的表情,問道:“老爺,咱們是不是還有許多的‘敵人’?那可不打緊,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來一個,咱們解決一個;來兩個,咱們就解決一雙……啊啊!”她的唇教徐蒼離給堵住。徐蒼離的臉逼近,顯有些狂騖怒意,可是她現在不怕了,反而很愛瞧著他的臉,不管高興的、生氣的,不自在的,總之只要是屬於他的,她都能欣然接收……換句話說,在她眼裡,徐蒼離降格成了紙老虎,沒啥好怕的。
  “向陽都給你瞧些什麼書?”他的娘子竟然懂得暴力了?!老天爺,他是不是當真太放縱她了?
  “才不呢!我是從老爺的書樓裡拿出來的,是王總管告訴我,那些是老爺年少時候愛看的書。”她的眸子彎彎如月。“我嫁給老爺不過幾個月,對於老爺的過去一無所知,有時候想想如能早幾年遇上老爺,水宓是不是會更滿足快樂,可這只是水宓的私心,時間是沒法子倒回的,我只是想找個法子能更親近老爺年少的時代;若老爺願意,水宓也願意將自個兒一點一滴的過去全說給老爺聽,只要老爺不嫌煩。”她微笑著,擺明了就是“我說,你也說”。
  徐蒼離瞧著她。她像是沒聽見先前那姓尹指責他是殺人凶手的那一段!她不怕嗎……還是早知情了?徐府有哪個多嘴的下人敢……
  他眼一瞇,沉聲道:“那個多嘴的莫離?”
  “啊啊,教老爺發現了!”霍水宓揪著他的衣衫,埋在他的胸前裡。“老爺不是殺人凶手!只能怪老爺跟大姊無緣!”
  “當年老爺升十五歲,就娶了大他兩歲的許家女兒,老爺當然不願,才十五歲哪!他能讀能武,又是已故老太爺嘴裡的商業奇才,他不愛已故夫人,經年累月地跟著老太爺南北跑,而夫人也嫌棄老爺不夠斯文有禮,後來就在死去的夫人百般寂寞之下,跟著府裡長工勾搭上,原本第一胎的月璽小姐,大伙都以為是老爺之女,老太爺高興之余還賞賜了徐家的金煉給月璽小姐,哪知後來老爺在倉房發現死去的夫人跟長工……”
  霍水宓嫁過來的某日,王莫離悄悄告了密,免得她由旁人耳裡聽到不實的傳言。
  “總之,當年徐、許兩家有生意上往來,尤其許府又是地方首富,休妻不可能,老爺一怒之下,就此長住京城。也不知是不是許老爺瞧著這門親事有利,強迫夫人嫁過來,所以夫人存著報復的心理,又同青梅竹馬的表哥勾搭上。啊,我可曾說過那姓尹的便是已故夫人的表哥?你可別以為他是為了已故夫人來處處挑釁,當初尹府家道中落,依附許老爺生存,原本以為會將夫人許配給他,哪知竟然配給老爺,尹可鷹就是要逼老爺休妻,好再娶已故夫人過門,偏偏教我給發現了,將那姓尹的趕離城,卻已不及……總之,環境能改變一個人,夫人原就在富裕環境下所生,性子嬌氣又好強。”
  王莫離是遠調回徐府來,看管著那夫人。他親眼所見,原本一個大家閨秀因不甘寂寞,竟成了眾人眼中的蕩婦。多可怕,同是女人,卻是不同的命運,倘若當初嫁給老爺的是水宓夫人,鐵定有不同結局。試想。大熱天的,當他打著赤膊幫忙砍柴時,水宓夫人一見到便嚇到驚叫連連,忙逃命去了,害他也跟著跳起來,還以為他的肩上是不是多了什麼可怕的毛毛蟲,但已故的夫人就不同了,一見他打著赤膊,卻是目不轉睛地瞧著,像在垂涎一頭上等豬肉,教他晚上睡覺還得先關緊門窗,一回想起來就一陣哆嗦。
  “所以啦!”當日王莫離下了個結論:“後來夫人因血崩而死,那姓尹的眼見喪失一個好機會,難免恨死老爺,才放出風聲是老爺干的!夫人,你可了解了嗎?”雖知事後會被老爺狠罵上一頓,但還是“盡忠”的說出事實。瞧,他真是忠心不貳,這種奴才哪裡找!
  霍水宓窩在徐蒼離懷裡,低語:“如果老爺不理我,水宓一定會難過至死……”不知該不該同情大姊。老爺若是喜歡上許家小姐,那如今她又怎會有機會這麼快樂?也許她還只是個不起眼的霍水宓……
  “你不怕嗎?”徐蒼離拱起眉。“莫離是府裡人,說的總與外人有所出入,也許你哪日聽見外頭閒言,才會明白我是多駭人的鬼!”
  “那,水宓也成了鬼婆子了。如果連這麼了解老爺的王總管都不能信的話,哪外人的話就更不足采信了……”她小聲地笑著:“老爺,對於我的信任,你是不是該獎勵一下呢?”
  這女人!徐蒼離當真教她給逗到無奈了。糾葛十多年的怨教她這樣輕描淡寫的,是他看得太嚴重,還是她看得太開了?
  她紅著臉,撫上徐蒼離的臉。“以往老爺有的是嚴師、是嚴父,所以不懂親情,從現在開始……”
  “等等,這也是莫離同你說的?”嚴師?!嚴父?!若是叫爹聽見了,准從墓裡爬出來狠罵莫離一頓。何時他徐蒼離的老爹成了嚴父?!
  “不對嗎?這是王總管說的啊……”難道那個王總管騙她?不像啊!當日見他的眼還滑下淚珠呢!
  “救命啊……爹,是爹啊!”忽地,傳來尖叫,徐月璽背著紅紅,扶著徐向陽一步一步從主房的密道走出來,一見徐蒼離欣喜若狂!“向陽,爹在啊,一定來得及救娘……娘!”
  “呃?”撐著最後神志的徐向陽一聽她喊“娘”,努力定睛一瞧。“你!你……你怎麼在這兒?”怎可能?怎可能?他是不是又在作夢了?
  霍水宓噙笑,放開徐蒼離的衣角,跑向他們。
  “啊,向陽,你還沒睡著啊?”
  “你……你……”徐向陽張口結舌的。尤其看見緩步走來的徐蒼離。“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那姓尹的呢?沒傷了你嗎!”
  霍水宓掩嘴笑了。“這是王總管和我的主意。殺人是要償命,不如教他受大唐律法的制裁。你放心,老爺暗中保護我,他可不會讓我受到一點損傷的。”說到最後,她還微微得意起來。
  徐向陽震醒了神志。“你的意思是……先前在書樓的那一幕全是特意安排上演的?”
  霍水宓賊兮兮地笑了。“我是你們的娘嘛,不管是不是排演,只要有人敢欺負你們,我自然會保護你們的。”
  “你這蠢女人!”如果不是四肢無力,他會跳起來狠狠揍她一拳,才不管爹是不是在場!她害死他了!虧他死命撐著眼皮一路拖行過來,她……她……咦,她用這種渴求的眼神看他干嘛?
  “向陽?”軟綿綿的聲音無故教他起了一身冷汗。
  “干嘛?”
  “你忘了在書樓說過的話嗎?”
  “我……我說過什麼了?”
  “你說只要我活下來,你就會叫我聲娘。”她眉開眼笑地。
  “誰……誰會記得情急之下說過的話?”
  忽地,她的臉垮了下來,轉身埋首在老爺懷裡。“嗚嗚嗚,老爺……你的兒子騙人,他明明答應我,要叫我聲娘的,虧他還想學老爺當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嗚嗚,鳴嗚……”
  “喂喂!不要扯到爹……”他悄悄瞄一眼爹,好象沒生氣呢!
  “叫聲娘有那麼困難嗎?嗚嗚,我所想的也不過就是一家子和樂融融地在一塊,鳴嗚……反正我老是教人瞧不起,嗚嗚……”
  徐向陽咬牙。“我……我……我徐向陽向來一諾千金,說過的話沒有不履現過的,叫就叫!”又不會少塊肉!她再哭下去,難保爹不會打死他!
  “當真?”半邊臉從徐蒼離的懷裡露出來,笑道:“我在等著呢!”
  “你!”徐向陽齜牙咧嘴地。她倒是愈來愈聰明,懂得躲在爹的懷裡,好教他不敢動她!
  “喊啊!”
  “啊,哦,呃……不行了……我一定是放松後,想睡了……”他眼一閉,“咚”地倒向地面。
  “向陽!”
  “是藥效發作了。”徐蒼離面無表情地說。
  “啊,對,我差點忘了。也難為向陽了,我原以為他一口氣吞了那麼多包子,應該一入暗道,就會睡上一天,哪知道他還能撐過來。無妨,反正有一輩子的時間,等他醒來,總要他喊我一聲‘娘’的!”
  呸!作夢!她以為她在玩逼口供游戲啊?要他徐向陽再喊她一聲“娘”,不如一頭撞……不不,話先別說得太滿,總之,他夠聰明,懂得裝睡躲過這一劫。
  “娘,向陽他不喊。可是他是關心的,要不然也不會死命走出暗道。”這是徐月璽的聲音。
  “我知道。”是那蠢女人的聲音,好象在吸鼻子,該不是又要哭了吧?
  “走吧。”爹的聲音好象有點古怪,有點笑意?!“瞧你一身都是泥了,回房教珠丫頭幫你換件衣服吧!”
  “嗯。”聲音好象有點遠離了。喂喂,那他呢?就算這蠢女人和月璽扶不動,爹也可以抱他回去啊。
  “那向陽躺在那邊怎麼辦……”霍水宓的聲音遠遠飄過來。還算她有點良心。
  “就教丫鬟拿被子過來給他蓋吧!”
  呃?等等!大冬天的,他睡在冷冰冰的泥地上,會著涼的啊!
  完了完了,想避開小後娘逼供的方法有很多,不見得要虐待自己。
  他想再撐起眼皮,卻忽然發現這一合上就黏著緊緊的,再也睜不開了。連思考也沒法子了。
  喂喂,誰……來……救救……他……他不行了……陣亡了……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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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0 00:41:51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啊啊,不得了,老爺!”霍水宓撩著裙襬,匆匆跑往馬廄。
  在徐府的馬廄外頭停著兩輛馬車,據說是徐老爺不知開了那根竅,竟在初春的某一日,打算帶著一家老小,往京城裡玩上一月半月的。
  “怎麼啦?”徐蒼離及時拉住她往前傾的身子。
  “不得了!”霍水宓又急又喘地抬頭看他:“老爺。你見到我那貼身的荷囊沒?繡著牡丹的那個。”
  徐蒼離微笑,對著三個孩子道:“你們先上馬車吧!”
  “老爺!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那裡頭……那裡頭是水宓最珍貴的寶貝,如果遺失了……不不,不可能會遺失的!”她睜大眼,目睹徐蒼離從懷裡摸出那荷囊。
  “是這玩意嗎?”
  “老爺。怎會在你這兒?”霍水宓忙搶過來。裡頭是沉甸甸的,還好,娘親的遺物沒弄丟,可是每晚脫衣之前都收藏得好好的,怎會在老爺那裡啊?
  荷囊裡的仿玉鐲應該是斷成兩半的啊,怎麼會完好了?
  “莫離。”
  “奴才來了。”王莫離捧著珠寶盒上前。
  “原本想做為你二十一歲生辰的禮物,偏你娘的鐲子再怎麼修補,仍有裂痕。”他微笑,從珠寶盒裡拿出另一對鐲子,套進她的手腕。
  “老爺……”
  “鐲子不是完全相像,但將來不必隨時帶著你娘的遺物,就可睹物思人。把你娘的遺物小心收藏起來,待我們老了後,你可以留給子孫。”
  “老爺!”霍水宓的眼眶紅咚咚地。“這是老爺送我的,也該小心寶貝著。再說,水宓已經好久沒過生日了……連我自己都忘了,老爺竟也能知道……”不成不成,她是要跟著老爺上京去玩的,怎能在出發前哭得唏哩嘩啦的!
  徐蒼離歎息。“你要哭了,我可不敢再給你另一份禮物。”
  “還有?!”她的眼一瞠,雖然覺得徐蒼離太過奢侈,但總忍不住好奇心。她的生日吶,原來她也能過生日的,唯一的印象是娘未病前,她五歲生日的一碗摻肉面線。老爺已經給她太多太多了,有了一家子、有了老爺,還有全新的水宓,她還會需要什麼呢?
  “呃?”她瞧著老爺又從懷裡掏出一本竹冊。上頭寫著“徐家祖譜”四個大字。
  “老爺,咱們上京也要帶著祖譜嗎?”
  他輕笑,打開全新的祖譜。“從你開始,不再有徐氏。”
  “啊……”霍水宓詫異地看著上頭寫上徐蒼離跟她的名,她睜大眼。“老爺……我也在上頭?”後面紀錄著她嫁過門的時間、過程,還有一些零碎但對她重要的事,比方那夜一家子頭一回共享晚飯,原來當初王莫離在那抄抄寫寫的就是在紀錄!
  “女人……也能登錄在上頭嗎?”
  “以後,等你老了,還會紀錄更多。”他溫聲說道:“未來,咱們見不到的子孫,一百年、兩百年,甚至五百年,只要有活著的徐家人,總會知道在過去的年代裡,徐家的祖先中有個徐霍水宓。”
  “啊……”霍水宓的眼淚忍不住潰堤。她不再只是“徐氏”,不再是了,將來也會有人記得她曾是徐家人……
  “老爺!老爺!”她狠狠地撞進他的懷裡,哭哭啼啼地:“水宓不知該如何報答你,一個女人也能教後代給記住,不再只是生產的工具,啊,老爺……”雖然老爺的祖譜不像她所看到過的,但更能把她的一生點點滴滴記下來。
  “我可不是要你感激的。”他低語。
  “那……”她吸吸鼻頭,紅著眼仰望他。“那老爺想要什麼?水宓都給你弄來……”
  “娘娘!快點過來啦!紅紅要去京城玩啦!”紅紅探出車窗叫道。
  “我想要的,可以等。來吧!把臉擦干,莫要教紅紅瞧了,還以為壞人爹爹又欺負了你。”
  “那……老爺抱我過去。”梨花帶雨的臉有些紅了,扭捏著雙手。“水宓激動得走不動了。”
  徐蒼離輕松抱起她來,邁向前頭的馬車。
  “老爺。”她的手臂悄悄環住他的,附在他耳邊低語:“王總管好象在笑我呢!”
  “他不敢。”
  “其實王總管也算是老爺的弟弟,為何不願喚你一聲大哥?”
  徐蒼離揚眉。“你在打主意!”
  “不,只是水宓喜歡一家子在一塊的感覺。王總管既是老爺的弟弟,也算是我的親人,總不能教他每日‘奴才奴才’地叫著。”
  “隨你吧!”
  霍水宓含羞地笑了笑,忽地咬起耳朵來。“老爺……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喜歡你?”
  她被抱上了馬車,雙臂還環著他的頸項不放,她紅著臉,附在他的耳邊說起悄悄話來。
  “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水宓才發現那不是叫喜歡,水宓喜歡徐府的日子、喜歡賈大媽、喜歡王總管。可只有對老爺有更深的情感……”春風輕輕地吹,吹過她嫣紅的雙頰。
  “娘娘。快進來!壞人爹爹要跟哥哥他們坐,等會紅紅要睡在娘娘的腿上喲。”
  “啊,老爺。水宓發現有一個賣過門的女人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老爺呢!”
  未久,兩輛四輪馬車馳出徐府,駕進青山綠水間!
  紅紅扁著臉。叫道:“哥哥,你的腿好硬喲,不像娘娘軟軟的!”
  “閉上你的豬嘴!爹本來是要同我坐在一車的,八成又是你害的!有腿可以給你躺就偷笑了,小心我把你摔下車!”
  “哇,我要娘娘啦!不公平啦!為什麼壞人爹爹要把我丟下車。霸占娘娘啦!”
  遠方,王莫離站在宅門前微笑目送,直瞧不見了,才吩咐下去。“准備好了嗎?”
  走馬上任的新任副總管阿福搔搔頭,牽出一匹馬來。“王總管,你當真要離開!”
  “不離開,難道教夫人陷害?別以為我不知夫人腦袋瓜子裡打什麼主意,要讓她辦成了,下一步豈不想自作主張,為我討房媳婦?”王莫離翻身上馬,背著小小的包袱。
  “王總管……萬一老爺回來了,咱們要怎麼說才好?”阿福還怕被老爺給罵死呢!
  “那還不簡單。”王莫離遙望天際。“就說莫離責任已了,從此不願再叫‘莫離’了。”他輕輕一笑,拉扯韁繩。往南奔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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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0 00:42:13 |只看該作者
  插曲—棒打多情郎

  緣起—

  我喜歡他,喜歡他,好喜歡他!這一輩子,我只喜歡他了。
  之前我討厭他,但從他抱著哄我、為我修剪一頭亂發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歡他了。秋風在吹,吹涼了他脆弱的心。
  “你是說,老爺跟夫人,外加少爺,趁夜拋棄了我,北上去北京城?”
  “對。”
  “那請問小姐,小的可以問您怎麼沒有跟著去京城嗎?”
  “王叔叔,你說話真客氣。”
  “您是主,我是僕,說話客氣是當然。”
  “那為什麼你的表情這麼的……僵硬?活像見鬼了。”
  “那必定是因為我昨晚受了點小風寒,臉部不宜運動。”
  “風寒?你蹲下來。”
  “不,小姐已經長大了,實在不宜再把小的當馬騎。”
  “啐,誰說要騎你!”
  他的眼睛輕輕往上移了下,望向北邊的天空,再無奈的垂下僵笑。“小姐,我相信這句話您必定是從其它地方學來的,我會提醒您的夫子多注意點。”
  “你要把我當小姐看,就蹲下來。你太高了,我構不到你。”
  滿腹的歎息硬生生的吞回肚裡。他蹲下,與她的身軀同高。
  “小姐的命令,我服從了。”
  她靠近,用自己的額頭貼上他的。“王叔叔,你沒病嘛。”
  他不著痕跡的退開一點,避掉她清涼的體溫。“我病在心裡,只要老爺、夫人跟少爺早日回來,我的心病自然有藥可醫。”
  “你好象在怕我了,王叔叔。”
  “請叫我王總管。小姐。您若願意,我立刻讓阿福送你追上老爺他們。”
  “我不要,留你一個人在這裡,你會寂寞。”
  “我不會寂寞,我還有很多很多事要管,忙到連睡覺時間都不夠了,怎麼會寂寞?”
  “那就當我寂寞好了。王叔叔,我可以幫你忙。”
  “小姐是尊貴之軀,怎能來幫忙呢?若是讓老爺夫人知道,小的也可以滾出門吃自己了。”
  “什麼尊貴!人家都罵我野雜種……。”
  “誰敢罵你?”
  他些微的不悅,讓她嘴角掩笑。“人家都笑我……一頭紅發,一點也不像娘娘跟爹爹的模樣。王叔叔……嗚嗚……。”突然撲進他的懷裡,讓他防不勝防的。
  他的頭皮頓時發麻起來。“小姐……有話慢慢說。”不要動手動腳的。
  “等我長大了,一定會沒有人來提親的。沒有人來提親,我就會永遠待在府裡,然後又會有人笑爹跟娘,笑他們的女兒嫁不出去,有人會笑王叔叔……。”
  “笑我?”關他什麼事?
  “笑你沒眼光,竟然會在這種家庭當總管,然後我就一直長大再長大。等我跟娘一樣大的時候,爹一氣之下,說不定會把我賣掉。賣給誰呢?誰都不肯要我,那一定把我免費送給府裡長工,長工……對,說不定給阿福當小妾,那時候阿福很老很老了,我嫁給他沒幾天,他就死了;他一死,他的老婆一定會欺負我,我又不敢反抗,一定會被打得死去活來,沒幾年就會被虐待得快死掉;然後他的兒子會嫌棄我,不當我這後娘是娘,就把我丟到廟口的乞丐堆裡,接著我會一直病一直病,等王叔叔發現我的時候,我已經變成一堆白骨……王叔叔,你有沒有在聽?”
  “啊?”他驚醒過來,堆滿僵笑。“小的在聽,只是方才一時失神,不小心夢了周公而已。他剛把我趕回來,小姐繼續說。”
  她白他一眼。“我是說,反正我沒有人要,所以我自己去找人來要我,等我十六、七歲就嫁給他。”
  “哦?”僵笑不再,反而面露喜色。“是哪家的小公子得到小姐的青睞?你放心,小的赴湯蹈火,也要將你們湊成一堆。他要不喜歡你,我就算下春藥……不不,我是說,小姐有喜歡的人實在太好了,不必等你十七歲,等老爺夫人一回來,我一定進讒言,讓你一滿十二歲就嫁過去當小媳婦。”
  “真的?”她雙目熠熠發亮。“我也有這個意願。雖然我還不太懂圓房,不過他會教我,是吧?”
  “呃……圓房的話,你可能還太小了點。小的是建議,等你嫁過去,先分房睡,長大了點再說。當然啦,這只是小的微不足道的建議。若是他非常戀童,想要親近你,那……早點圓房也是行!來來,先告訴小的,哪家公子積福三代,竟然能得到小姐芳心?”可憐啊,先讓他為那個不知名的小男孩哭上一哭。
  “王叔叔真要知道?”
  “小姐放心,小的在此發誓,絕不會偷偷去瞧他。快說快說,我在等著呢。”
  “那人叫王莫離。”
  “這名字取得真好,不過有點耳熟……嗄?”
  “那人就是你,王叔叔。”
  咚的一聲,王莫離往後仰倒。秋風亂掃,落葉飛卷,卷上他嚇壞的心。
  十一歲的年紀,懂什麼呢?
  隔著窗外,偷偷窺著她,王莫離不由得歎了口氣。
  “懂得可多了。”別名狡猾福的徐府副總管阿福插嘴道。
  王莫離睨他一眼。“你倒是愈來愈會看我臉色說故事了。”
  “不是說故事。王總管,既然我是那個很老很老之後會娶小姐為妾、然後很快陣亡的阿福,我想我該有點權利說點話吧。”
  “你偷聽了?”他瞇起眼。“那可是童言童語,要敢讓我在第三者的嘴裡聽見,你就不必在徐府混了。”他少嚴厲待人,一旦流露威嚇的語氣,必定是為了徐府一家大小。徐家人於他,等於世上最重要的人。
  “王總管,不必奴才散播謠言,現在整個徐府裡都知道小姐看上你了。”隨即雙手合十膜拜他。“我求您,犧牲小五,千萬不要讓小姐有機會逼我納她,她是個鬼,奴才不敢承受啊。”任他是個專拍馬屁的阿福,也怕死了這個小紅鬼。
  “是誰敢在徐府裡造謠生事?!”王莫離厲聲問道。
  “就是那個非您不嫁的人。”
  “小姐?”他的怒臉垮了下來。
  “小姐人好啊!王總管,她為了配上您,樣樣都學。才十一歲,就成了全能兒童,刺繡、廚事、算術,為您減重;你看看她五歲時多胖,活像小圓球,現在說腰是腰,小小的屁股多可愛,胸部是還沒出來啦,不過她還小,發育空間還很大嘛。”語畢,阿福擦了擦嘴角口水,流露出明顯的戀童癖好。
  王莫離平靜的問道:“你收了她多少好處?”
  “不多不多,每說一句好話就有一文錢可以拿。”阿福邊說邊用手指計算。“小姐年輕又貌美……呃,不是很美啦,不過王總管你年紀也不小了,能夠娶個聰明的小媳婦回家,從此徐老爺就是您的靠山岳父了,還要做什麼總管?”
  “阿福,你的錢賺得夠了,小心十指不夠數。”
  “也對,我阿福不會用算盤,用十指是累了點,我脫鞋算腳趾吧。”
  “趁著你的鞋子還在你的腳上,快給我滾出去,不要讓我逼你用赤腳走完整個徐府!”
  阿福掙扎了一會,只得黯然退出。
  王莫離的半身掩在窗內間,偷覷她一眼。“她是在玩我吧?”他喃喃道:“從小玩我玩到大,把戲玩盡,自然來點新鮮的。她七歲的時候曾發誓要嚇掉我的笑臉,偏偏我的臉硬,笑臉不曾改過,氣得她直跺腳。她念念不忘直到今天,難怪會對我說出這種天大的笑話。她算有小聰明,即使旁人沒有說明,她不會不知道我與老爺之間的關系,怎能嫁我?”光想到她披著新娘衣嫁給他,他渾身就打顫。
  不是瞧不起她,而是之間年歲相差太多。說句冒眛話,她從小屁滾尿流的樣子還烙在他的腦海裡。
  六年前,老爺剛續弦,這小女娃兒有了後娘,成天黏著後娘不肯走;隔了一、二年,有一回老爺與夫人往京城去,她原要跟去的,硬被老爺留下,她一氣,溜出府去,結果哭著回來,原來被人笑她是野種,他哄著她,還陪著她入睡。就從這一回後,他的惡夢開始了。
  這小女娃開始跟著他。他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老愛纏著他玩。這也就算了,反正他沒女兒,當女兒來疼也是好的。怎料她愈來愈可怕,連他的私事她也愛管。他究竟是哪裡對她不起,竟然這樣欺負他!
  重重歎了口氣,瞧見她依舊坐在楊柳樹下;他步出屋子,輕步往她那兒走去。遠遠的,聽見她正與阿福之子在聊天。
  其實阿福之子十二、三歲,瞧起來濃眉大眼,個兒又高,比起其父來認真負責又不貪錢,她若肯喜歡這小孩,豈不皆大歡喜?
  “其實,我很喜歡很喜歡他的。”她低語,遠遠的仍然飄進了王莫離的耳裡。
  他立刻豎直耳朵,活像蜘蛛大盜的踮起腳尖前進,貼住楊柳樹背。
  “他有什麼好?老頭子一個。”阿福之子齊天說道。他忙著砍柴,打著赤膊,瘦高的身體是古銅色的,一頭長發束在身後。
  他確實沒什麼好,人又老,不像齊天小子年紀輕輕又肯吃苦,前途不可限量。
  “他好,他當然好!這個世上,他是除了爹之外,待我最好的男人了!”
  “那你可能將他看作是爹,移情而已,怎能嫁給他?”
  對!王莫離猛點頭。好孩子,回頭我就將你擢升為副總管,你的阿福爹就可以回家養老了。
  “他年紀是大了點,我卻沒將他看作是爹。”她噘起小嘴,不悅道:“我待爹跟待他可不一樣。我喜歡他,這些年來,我就是為了能配得上他,什麼都雜學,努力的學,就盼有一天他當總管,我也能在旁幫忙。”
  “你是千金小姐呢,嫁給他,你還是能享福啊。”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嫁給他,不是要他以我為尊,而是要我當他的賢內助。他若有一碗飯,我只吃半碗,他若只有一口飯,我餓肚子也沒有關系,只求這一生的良人是他。”
  王莫離張大了一向笑瞇的眼。她……是打哪兒學來的一席話?她才十一歲啊,比起當年那個晚上還要他哄的小女娃大一點點點點而已啊!
  從她的側面瞧去,她的個頭小小的,才剛到他的腰。她的素腰……確實是有點纖細;一頭紅色的長發綁成辮子,垂在她未發育的胸前。她的眼睛大大的,嘴唇極小,淡淡的桃色,微微噘起時有點孩子氣,但很可愛;她的輪廓是有點深,有幾分像京城裡那些外國來的洋娃娃。
  她……好象長得有點點的大了。怎麼會呢?她小不隆咚圓圓胖胖的模樣彷佛昨日……昨日之事不可提,原來他也老了啊—
  “可是……。”齊天遲疑了下,停下砍柴的動作。“我聽爹提過一回,王總管跟老爺……好象……好象是……。”
  “是兄弟。我又不笨,我當然瞧得出來。”她垂下視線,哀怨的說道:“大伙都沒明著說,可是我知道王叔叔是爺爺的私生子,雖然沒有認祖歸宗,但畢竟與爹有血緣關系—”
  “那是亂倫啊!”齊天驚駭的說道。
  對!說得好,齊天!王莫離點頭。總管之位讓給你都不是問題啊。
  “不是亂倫。大家心知肚明的,我雖名義上是爹的孩子,可是你瞧瞧我的頭發、我的臉,我壓根不是爹的小孩。若不是當初的娘娘,怕爹連理我都不會理!我與王叔叔沒有血緣的關系,不算亂倫。我喜歡他,我喜歡他!我就是要嫁給他!爹跟娘娘還有哥哥去京城,不是爹留下我,而是我硬賴下來。我要纏著王叔叔,讓他在我長大前,沒有機會了解別的女孩的好。”
  “老爺不會同意的。”齊天又說。
  王莫離臉色慘白的猛點頭。
  “爹不同意,我就不嫁!反正我一頭紅發,這一輩子是嫁不出去了。我就是要他,非他不可!非他不嫁!”她堅決的說道。
  咚的一聲,王莫離往後仰倒,又昏過去了。
  她連忙奔過去,叫道:“王叔叔!”這麼容易又暈,可見是需要食補了。
  “小小姐,我說得還不錯吧?”齊天說道,從腰口拿出小抄來。“還好王總管讓我跟小小姐學識字,要不然我還真背不出來呢。可是我還有好幾句沒說完,我可不可以再補說?”一句話一文錢,很值得。
  畢竟是父子,脫不了血緣關系,就算他擁有一身好皮相,又肯吃苦耐勞,但膚下的血液裡流的是阿福的狡猾,這輩子怕脫離不了蠅頭小利的天性。
  其實王莫離不知道大伙在私下都稱阿福與其子為狡猾父子檔。夜深人靜—
  徐府的後門悄悄打開,馬車在外頭等著。他拎著包袱,一躍跳上車內,壓低聲音說道:“快走快走,可別驚動府裡的人。”
  馬車緩緩駛離徐府後門,愈離愈遠。他舒了口氣,擦去額間冷汗。
  “什麼都好惹,就是女人難惹。她才幾歲,就成了讓人聞風喪膽的女人家。”他自言自語,劫後余生的感覺讓他精神大振,向車夫笑道:“你夜裡趕車,我也睡不著,就一塊聊聊天吧。”他從包袱裡拿出甜餅,跨到前頭坐在車夫旁邊,正要搭話,忽而發現車夫的個頭又矮又瘦。府裡可沒有養過矮到這麼誇張的小車夫—
  “王叔叔,你晚上吃了藥膳嗎?”車夫抬起臉,露出晶瑩的黑眸。
  “赫!”他嚇得差點滑下馬車。“你……你怎麼知道我……啊?你會駕馬車?小心,我來!”
  “我行!”她閃過他搶韁繩的動作,大聲說道:“我為了配上王叔叔,會駕車、會替馬洗澡,我連如何看好馬都會了。我對你下了多少工夫你知道嗎?我研究你的作息、研究你的思想,所以我知道你今晚會逃。”
  王莫離瞪著她,注意到她大氣也不曾喘過,在黑夜裡駕車的動作十分流暢。
  “小姐……你才十一歲,大好青春莫要荒廢在我這老頭子身上。”十一歲的小孩懂什麼?不過是迷戀罷了。徐府裡除了老爺外,長得能看的只有他了,她又不常出門,自然會拿他當心上人看待。但這不是愛,這只是過度時期的戀父情結,她不笨,難道會感覺不出來嗎?
  “你討厭我嗎?王叔叔。”
  “小的怎會討厭小姐。”王莫離煩惱的咬了一口甜餅,甜食一向能讓他安心。
  “好不好吃?”
  “味道很棒。”轉移話題了。他暗喜,連忙道:“可見府裡廚子時時求進步,不枉我當初重金聘他入府。”
  “那是我做的。”
  噗的一聲,才咀嚼幾口的餅渣全噴出來,半個甜餅還拿在手裡,丟也不是,再吃也不對。王莫離咬牙切齒,暗記回頭必要把廚子給退了。
  “小姐,廚事交給手底下的人就好,你勞心勞力做什麼?”
  “王叔叔,你喜歡我嗎?”她轉過臉問道,車把上的兩盞燈搖曳,在她臉上交織成詭魅的光。
  王莫離怔怔的望著她。人遲早會長大,卻不料轉眼間她跑得這麼快,可愛的小臉上已流露幾分情意,如果她永遠停留在孩童階段多好,不必長大,不必嫁人。
  “其實……。”他斟酌了一會兒,小心開口:“我怎麼會不喜歡小姐呢?小姐人見人愛,又聰明活潑,有時見著你,真像見著自己的女兒,真巴不得抱來疼一疼。至於您呢,當我是一個兄長,甚至是另一個爹,等你十六、七歲時,會覺得這個爹真老,老到連皺紋都長出來了……。”
  “嗤!”她笑著,目光下垂了一會兒。
  “小姐在笑?”
  “是很好笑嘛。”她的視線移回正路上,突然調轉馬車頭,回徐府去。“王叔叔,你真的以為我會看上你?”
  “嗄?”他錯愕。
  她的小朱唇揚笑。“開玩笑的。我就說,王叔叔愈老愈精,我要捉弄你,十次裡有次失敗,我不甘心,便玩了這個小把戲。“王叔叔,你被我騙倒了吧?”
  王莫離的嘴半張。“你……是在玩我?”他遲疑的問。
  “我叫你王叔叔呢,我怎會喜歡上一個叔字輩的老頭子。我是真嚇著你了吧?瞧你都收拾包袱,半夜逃之夭夭,我的把戲算成功了,你可別要報復我啊。”
  “你……是真的嚇著我了。”他仍然半信半疑。“我這老頭子可是不經嚇的……。”
  “下次再來玩你。”她輕笑一聲,並未回頭看他。
  “怎麼玩我都行,就是別再來這一套。”她真是開玩笑的吧?瞧她神色自若,真像是平日欺負他成功時的模樣。他暗松了口氣,偷偷拭去滿頭大汗。
  一片靜默後,他也不知如何搭腔,氣氛好生怪異。快回到徐府時,她忽然叫道:“王叔叔?”
  “小姐,我在。”
  “你叫我一次名字好嗎?”
  “小姐的閨名豈容我這下人放肆。”
  “你不是說,你對我就像是爹一般嗎?爹娘平常叫我什麼,你就叫這麼一回,不然,我哭給你看。”
  “赫!”威脅他?反正他就是被她吃得死死。他輕歎了口氣,叫道:
  “紅紅。”
  她笑了,笑得十分開心,露出潔白的貝齒,王莫離怔怔地瞧著她的側面。
  “好久沒有聽見王叔叔這樣叫我了。我才十一歲呢,未來還很長,我還有很多想要得到的東西,這些都可以有計畫的去實現,這是爹教我的。他曾說,只怪我是女兒身,不然可以跟著他一塊進商行。他不知,我的頭腦不愛用在生意上,我只愛用在我感興趣的事情上,對於我想要的,我不會放棄,不管是直接來、迂回來,得花一年也好,十年也好,只要我有耐心、有計畫,遲早都會是我的。”
  王莫離咬著甜餅的嘴停下。“小姐將來……必有所成。”真懷疑她到底幾歲!老爺十一歲時也沒她這麼成熟。她的話像在宣誓,他也懶得聽懂小孩子的誓言。小孩子的誓言時常變,誰知道她明天又會變成什麼玩意?只要別來玩他就行。
  她微笑。“謝謝王叔叔的金口。”
  她的笑真好看,如果不是她一頭紅發,這時候早有人上門來提親了。就算將來她長得再美,只怕在這種鄉下地方,好人家也會卻步,多留在府裡幾年也不錯。王莫離自顧自的歎了口氣。少了她,他心裡一定會不習慣。
  大概人老了就是這樣,老是不習慣這兒那兒的。每天可以聽見她的銀鈴笑聲、被她當成玩具來玩,要哪天她真出嫁了,他必定會有好久的時間無法適應。這就像是鬧羊花吧,一點一滴的蠶食他,直到有一天沒有它,不能活……。
  他悚然一驚!
  “到家了,王叔叔。”她輕叫道。
  他回過神,甩去方才的胡亂想法,往她的純真笑靨瞧去。一點也沒有算計的表情,這才是他的小紅紅小姐。
  他輕敲了一記腦門,邊笑:“我們到家了。”

  全文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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