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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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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 -【沒心沒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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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0 00:48: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碰」地一聲,她嚇了跳,回頭瞧見他四平八穩地趴在地上。心中一驚,要奔前扶他,身後卻傳來聲音:

  「大師姐,妳一向獨來獨往,少見妳糾纏一個男人,這就是妳脫離師門的原因嗎?」

  這聲音充滿敵意又耳熟,顯然是針對她的,也許蘇善璽與她保持距離,對他才安全。她循聲看去,瞧見一名書生打扮的青年。

  「我不認識你。」

  「大師姐,一個失去記憶的人是記不住我的,可,世上誰都有可能忘了過去,唯妳不可能啊。」

  叫她大師姐……她才十二歲,哪來的這麼大個兒的師弟?

  「咳咳,入門只分先後,不算歲數。」蘇善璽虛弱的聲音響起,讓文青梅暗暗心驚,又回頭看他撐著供桌吃力地站起來。

  他怎知她在想什麼?

  「妳也知道那種毛骨悚然之感了吧?」蘇善璽譏道。「明明是陌路人,卻總能知曉我在想什麼,我幾乎要以為妳是誰來附身了。」

  她愣了下,搔搔頭:「說得也是啊,每次我一看見你,老覺得你心中像有一條線,一直連到我這兒來,告訴我其實你不開心、不快樂、煩惱、憎厭……也許,我真的是被附身了──」

  他瞪著她。「我說什麼妳就信什麼嗎?妳以為這世間真有鬼神?被誰附身?被衰鬼嗎?妳這個笨蛋!」

  「大哥……」

  軟軟的、有點委屈的腔調讓他剎那間彷佛回到十多年前,心頭猛然湧起一股異樣的感受──她不是少昂,聲音不像、臉不像,連性子都差到千里遠,怎會忽然將她倆重疊?他甩了甩頭,眼前又將她跟少昂分離,惱叫:

  「誰是妳大哥了?」這丫頭,真要死皮賴臉地賴上他嗎?

  「咦?可是方才你沒說話就是同意了啊!多個妹子有什麼不好呢?」

  「師姐!」那青年恨叫。

  「師弟!」她親熱地回叫,讓那青年呆了一陣。

  蘇善璽閉了閉眼,開始懷疑她根本不滿十歲了。她當這是認親大會嗎?

  「大師姐,妳變了。」他有點不敢相信。「我好不容易找到妳,妳要退出師門,就該把東西交出來,而非一走了之啊!」

  「東西?」她一臉疑惑。

  那青年見她還在裝傻,微怒道:「難道妳真沒有印象?妳是師父的大弟子,也是未來本門的掌門人,妳擅自退出,讓咱們一票弟子好苦惱啊,師父病重,沒有掌門,將來本門如何承續下來?」

  原來她的過去是這樣啊,忙著為空白的記憶添墨,趕緊再問:

  「那然後呢?」

  「然後?」聽那供桌前姓蘇的男人「嗤」地一笑,也不知在笑什麼。青年心中有些懷疑他大師姐的性子為何遽變。「然後,就是要妳交出那東西。」

  「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你不說,我怎知?師弟,你快說,好讓我有點記憶

  啊。」她急著要這青年把她從小到大的事都說得明明白白。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熟知她的人啊──連她家小姐都支支吾吾的,如果填瞞了過去的記憶,就不會老覺得自己好象一直找不著自己的家一樣。

  那青年遲疑了下,充滿防備地走近她,道:

  「妳交出那東西,從此可以安心過妳的生活、尋妳的妹子,沒有人會再來打擾妳。師姐,師門之中,妳跟我的武藝在伯仲之間,交給我,由我來為妳完成師父的養育之恩吧。」

  「師父……」一點印象也沒有。「難道我的家,是在師門嗎?」所以才會有處處非家的感覺。

  蘇善璽長年身處商場之中,對於察言觀色自然有所心得。他是不懂江湖中門派功夫,但一見那青年眼底風暴狂射,就知將要發生什麼事了。

  「小心!」他喊道。

  青梅回頭看他,眼角瞥到這青年快若閃電的出招,擊中她的腹間。

  「文青梅!」蘇善璽驚叫,見她失去控制連退數步,才勉強穩住嬌小的身形,困惑地往他看來。

  氣血湧上,不由自主地嘴一張,嘔出成泉的鮮血來。

  她愣愣地看著地上的血,體內的五臟六腑翻攪,想要問師弟為何打她,忽地,又見師弟向自己打來,她嚇了一跳,等到發現時,雙掌欲打回去──

  不對啊,這是她師弟,不是嗎?

  打下去,不就是謀殺師弟?

  腦中短短一轉,遲疑片刻,她放下雙手。

  「妳是笨蛋嗎!」蘇善璽怒喊。

  掌到,她及時躍過,腳步仍有些不穩。她注意到他雙掌掌心赤紅,有些冒煙,差點以為他也要著火了。

  「師弟……等等!你想做什麼?」見他突地奔向蘇善璽,她飛身極快,拉住他的背衣;他回身再施一掌,那掌直接打在她的肩頭,她不理肩頭暴痛,喊道:「你做什麼?」

  「師姐,妳變笨了,妳從不心軟!」他用力抓住蘇善璽,忽見身邊竄出短小黑影,知道論心機他這個師姐從未贏過他。他不理擊向自己的掌功,直接要對蘇善璽痛下殺手。

  文青梅見狀,大叫一聲的同時,腦中閃過無數模糊的景象──

  一個好小的男孩在草叢裏翻著找著,忽然間高興地跳起來,高舉著被弄髒的胖娃娃;房門一開,走出一個更小的小女孩,兩人很驚訝地在對視。

  一個很年輕的男子,眉間有朱砂痣,正開心笑著,拉著一個小姑娘從水池裏走出來。那小姑娘是背對自己的,看起來就像是大家閨秀。

  一個很年輕的男子,同樣眉間有眼熟的朱砂痣,悲痛地抱著一個好醜的姑娘,連動也不動的,從白天到晚上──那門背後的景象好象顏府。

  好醜好醜……好醜好醜……腦中不停想著「好醜」,幾乎分不清是自己真覺得醜,還是無數人的認定?

  年輕的男子在她眼裏化為成熟甚至因為某種原因而譏誚刻薄的臉──她定睛一看,是蘇善璽的。

  那男人,是蘇善璽。

  是她在幻想,還是真的看見了他年輕的時候?

  「文青梅!」

  遠遠地,傳來了他驚恐的叫聲。

  他在驚恐什麼呢?

  好象有什麼東西破裂了,她沒有辦法理解,只能用極慢的速度低頭,看見這自稱她師弟一掌擊在她的胸腹之間。

  不對,不是掌功,那赤紅的掌心緩緩離開自己胸腹的同時,她瞧見他的五指附有極長的鐵針,每根鐵針上又有七、八條分枝,活生生地帶血退出她的體內。

  直覺地,想摀住疼痛的地方,卻發現血一直從十指間流出來。

  「妳真的心軟了,師姐。一點防心都沒有,還是,妳真的失去記憶了?連我是昨晚的蒙面人妳都不知道?」那青年微微一笑,只消輕輕一手將她撥開,露出她冒死擋住的蘇善璽。

  蘇善璽顯然也受到震撼,一臉迷惑地注視文青梅,無視那青年一把抓住他。

  「師姐,念在同一師門的情分上,妳將東西交出來,我就不為難妳。」

  青梅想要站穩,卻覺自己搖搖擺擺的,一直鎖不住焦距,聽見那青年的聲音遠遠傳來,她暗暗深吸口氣,拼了命地才穩住自己。

  「我……」嘴一張,血也從嘴間噴出來。她嚇了跳,連眨好幾次眼,才看見蘇善璽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你要的東西是什麼。」

  「妳真的不知道?妳沐浴時難道不曾看見過?」

  「我沐浴?你……你是男,我是女……你沒有,而我有……」不會要她交出她身體的哪部分吧?這是什麼師門啊?

  「妳想到哪去了!妳肩頭上不是有赤火的烙印?那就是下任掌門的證據,世上也就那麼唯一的一個,要繼承師門,除非拿到那唯一的赤火!」

  聽了老半天,模糊的意識才弄懂他的話。「你要我割下來?」

  「師姐,妳退出師門了,霸著它,也只會為妳帶來麻煩而已啊。」那青年笑道。「為妳的意中人割下一塊皮來,對妳也划算啊。」

  意中人嗎……她不由自主地看著蘇善璽。

  「我並不需要妳救命。」他冷冷的聲音響起。

  啊,這次,他的聲音裏可沒有任何怒氣呢,他是在裝的吧?他想要她逃走──她到底是怎麼揣中他的心思的?難道,她真的喜歡他?用力地眨了眨眼,試著清楚自己的視線,及時接住丟過來的匕首。

  她的手掌全是血,差點握不住劍柄。

  「師姐,妳再不自救,那在這破廟可要多一具屍體了……你動什麼動?想逃嗎?」

  「我與她非親非故,你拿我來要脅她,不覺得很荒謬嗎?」蘇善璽冷淡說道,彷佛並未身處在生死的邊緣。

  「你真的會放了他嗎?」

  「文青梅!」

  「那是當然,我雖武不及妳,卻也不曾違背我的諾言。」

  「文青梅!」

  好……好痛啊,扯破肩頭的衣服,才劃一個口子,就好痛啊。她一定是個很怕痛的人,臉皺成一團,好想哭,也許她已經哭了也不一定。渾身什麼知覺都沒有了,只感到全身好痛。

  「文青梅,妳以為我會感激妳嗎?」

  烙著一團紅火的皮肉慢慢地掀起,隨著鋒利的刀口落在地上。她用力眨著眼,想要看清楚地上的皮肉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還是出於幻想罷了,直到聽見她師弟歡  
呼一聲,整個身子被震到牆上,她才勉強看見好象有人靠近她。完了,她站不起來了!

  「文青梅?」

  身子好象被抱起來了。她一直想要眨著眼看清楚,卻發現自己好象無法控制肉體了。

  「他……」

  「他走了!走了!」

  「為什麼……你也會知道我在想什麼呢……」她好疑惑。

  「這話該我問才對!」蘇善璽撕下自己的衣衫,也不避嫌地先紮住她冒著血水的肩頭;她的胸腹也在流血……卻有一種無從救起之感。

  心裏在恐慌──這是在恐慌吧?他有多久沒有這種感覺過了?最後一次,在十六年前少昂死的那一天掌心輕輕壓住她的胸間,溫熱的血絲流過他。也不過是死一個人而已啊。

  「你沒事就好了……也許,我自盡被救就是為了這一刻──」她氣虛道。

  「胡說!沒有人的性命是該為其他人付出的!妳被救了,就是新生了!妳為我擋什麼?」

  「是啊……連我都覺得奇怪……好奇怪……好奇怪……是不是我放不下你,所以又回來了呢?那……我自盡前到底跟你有什麼糾葛呢──」

  「夠了!夠了!妳不要再說話了!我背妳去找大夫!」

  「我好想看好想看那個曾經笑得開心的蘇善璽,為什麼呢?為什麼呢……為什麼我會這麼執著呢?大哥……你要好好活著啊……不然,我會死不瞑目的……人死了,會去哪兒……我可沒做壞事吧……」她的聲音愈來愈小,到幾乎已是含糊一片了。

  他一時之間恍惚了。在懷裏的,到底是誰呢?

  是少昂?

  還是一個叫青梅的小姑娘呢?

  他張口欲言,喉口卻澀然得說不出話來。試了好幾次,才啞聲道:

  「如果……如果妳能撐下來,我可以考慮當妳這個小娃兒的大哥……」頓了頓,沒有聽見任何的回應,他閉上眼。

  再張開時,如死水般的黑瞳緩緩下移,望著那個連動也不動的小小身子。

  「不管什麼時候……」淡淡、冷冷地,幾乎空洞的聲音出自他的嘴間:「我都遲了一步……這是……給我的懲罰嗎?」

  將她的身子抱緊,慢慢地將臉頰碰觸她小小的、涼透了的頰面。

  是少昂……還是青梅呢……或者,是同一個人,才會再次用同一種死法……死在他的懷裏,讓他恨著自己的無力?

  他的腦中已是一片空白了,空白了就不用再去痛苦了。

  完了……完了……

  別怕,別怕,姐姐,跟我來……沒關係,妳走不動,我推著妳走──你快來幫忙,別老躲在一旁啊!

  可是……

  你是為了姐姐弄成這樣的……她不嫌你的,她不會嫌你的──

  誰……是誰啊……好累喔……

  小抱,你真好,姐姐幫你取名了……

  小抱?好耳熟的名字啊,是在哪兒聽到的?為什麼她累得無法抬起眼來?

  姐姐也會幫你取的……我是想讓姐姐回她的屍身啊,可是她不小心落在這姑娘的身體,現在又……完了,完了……怎麼辦?那門被鎖得緊緊的,再也無法偷溜進去,帶姐姐回十六年前了……

  那……那怎麼辦呢?難道讓她去轉世投胎?可是……可是……蘇哥哥怎麼辦?

  他壞!他想姐姐復活,姐姐回去了,他卻對她壞!他活該!

  那怎麼辦?那怎麼辦?上次你多事把他人的魂魄引進顏小滿的軀殼裏,現在好了,姐姐也回不去了──

  顏小滿……顏小滿……直覺地,她排斥那個名字所代表的世界。

  她不適合那種世界嘛,再回去……她也不會快樂……姐姐,妳喜歡當文青梅嗎?

  想要回答,嘴巴卻像是僵硬了一樣,答不出來。忽然間,有一隻胖胖的小手摸上了她的手──她還有手嗎?她只覺全身好象散了,只存在著意識。她死了吧?死了吧?她只記得她好象全身發痛,然後突然間,不再痛了,一點知覺也沒有了──

  別想那個「死」字,姐姐,妳要再轉世,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如果妳覺得當文青梅好的話,我們拉妳過去,好不好?

  直覺地,她知道說話的是握住她手的小孩。這小孩的手胖胖的,卻好象有很多裂痕,觸感並非很柔軟。當文青梅嗎?她……她想啊!

  身子好象在移動了,有雙小手一直在背後推著自己。這小手是那個叫小抱的吧?而牽著自己的則是另一個沒有名字的小孩。

  咱們快點,可別讓牛頭馬面捉住!

  好,好,姐姐,妳別看我喔……別張開眼看我喔……

  身子好象在飛了,她不停地想要掀動眼皮,仍覺好沉重。

  「帶回去?蘇大哥,她是我家丫鬟啊,就算是死了……」

  「她還有一口氣,我已聯絡元醒,他找到幾名江湖人,可以為她運功療傷。」

  「可……可是……」

  「程小姐,蘇某已認青梅為義妹,要蘇某的義妹在旁人手下當婢女,傳出去豈不丟了蘇家的臉?我曾聽貴府老管事提到青梅並非簽終身賣契,既然如此,我以雙倍價錢償還她剩餘兩年的賣身錢。」

  「等等,蘇大哥……」

  零散的對話飄過她的耳畔,接著身子在微動……好象是在馬車中。可是為什麼,自己又像在奔跑?

  姐姐,快點,妳身子破成那樣……只剩一口氣,不跑快點,我怕會被抓到……

  身邊不知名的小孩好著急地叫著,牽著她的手冰冷冷的。老實說,握著這孩子的手,很不舒服,胖胖手上是做了什麼粗活龜裂至此?

  好長好長的時間,她一直費力地跑著。忽然身子不再隨著馬車而動,有個男人的聲音響起──

  「大哥,怎麼這次這麼快就回來了?我以為你會在那裏待上半個多月,她……她是誰啊?」

  這人的聲音,讓她頓覺一陣惡寒。

  「你請來的江湖人呢?」

  「已在客房……」緊跟著蘇善璽的身後。「她是你連夜趕回來的主因嗎?我那江湖朋友是為她請的嗎?大哥……這該不會是你的私生女吧?」

  「你在胡扯什麼?」

  「沒錯,我是在胡扯。如果我沒料錯,自從咱們十六歲那一年一塊上青樓,就那麼一次,你沒了童貞,然後再也沒去過了,你很清白,我知道──」

  「你閉嘴!我已先讓大夫處理她的傷口,可傷口太深,血流太多,你去找個名醫過來。還有,你的江湖朋友能治她的內傷嗎?她被人一連打了兩掌,傷及五臟六

  腑。」

  「喔……我馬上請來──」

  姐姐,怎麼不走了呢?

  我……有點怕那人……

  妳怕元醒哥哥嗎?不怕!他嘴壞了點,可他是個好人。

  像……蘇善璽?

  像嗎?小抱,像嗎?

  呃……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二十一世紀沒有蘇哥哥,只有他轉世……他……他……的確滿壞的……

  「脫衣服?為什麼要脫衣服?」

  「大哥,你別緊張。他要為她運功療傷,要肌膚相碰──」

  「笑話!男女有別,難道世間江湖人都要肌膚相碰嗎?」

  「也不是這麼說。大哥,她練的功夫有些邪門,所以……」

  「你學過功夫嗎?由得你在說!」

  「……你是怎麼了?大哥,我這江湖朋友可不是小癟三,他自幼開始練功,如今早有一甲子以上的功力,歲數可當這娃兒的爺爺了,你連夜趕回來,不就是為她療傷嗎?怎麼?你是覺得她的名節比較重要,是不?好啊!那就讓她躺在那裏等死吧!她五臟移了位,要活也活不久了」

  「好,那就脫吧!」當機立斷的聲音響起:「我留下。」

  「……那個……大哥,方才你才說過男女有別的!何況,屋內有人易驚擾他!」

  「難道你要獨留他們?我不會說話,也不會動。快點開始!」

  沈默了一陣──

  「大哥……你真的確定她只有十二歲?她……還真是發育良好啊──」

  「蘇元醒!你還在這裏?」

  「我出去了!出去了!好好,你要留下,我不打擾了──」

  氣滑進她的體內,擴散到四肢百骸。沉重的身子已經有了生氣,好象開始輕鬆起來,連眼皮也能動了。

  微弱的光就在眼前,有個聲音告訴她,走進去了就可以醒來了──

  加油,姐姐!

  身邊沒有名字的小孩輕叫,聲音軟軟的又可愛,她好想看看他是誰啊。

  又不知過了多久,又有聲音響在她的周遭──

  「談大夫,你瞧她的傷勢如何了?」還是蘇善璽的聲音。這一回穩了許多,像確定她能活過來了般。

  「嗯……下手的人真殘忍,還割了她的肉,這年頭是鬧旱災,很缺肉嗎……無愁,你把藥拿過來。蘇公子,他是我徒兒,你瞧,長得還很眉清目秀吧?他的醫術很不錯,不如讓他試看看吧。無愁,你過來看看這姑娘的傷勢──」

  「胡鬧!我要的是你的醫術,你找你徒弟看什麼?嫌她的身子還不夠多人看嗎?」

  「呃……別這麼凶嘛,我只是想讓我徒兒有點經驗嘛……呃,傷口挺深的……恐怕會留下疤,蘇公子,你是找誰來先處理她的外傷的?功夫這麼差勁。無愁,去把刀子燒一燒,我要將她化膿的肉給清一清……是誰這麼殘忍傷害一個小孩子?真是天理不容,不得好死啊──」

  「師父,你很心疼嗎?我瞧你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是很心疼啊!這個世上殺小孩的惡人該下陰曹地府去受上刀山下油鍋之苦──呃,無愁,你可別誤會啊,我是說,你最可愛!你最可愛了!」

  眼睛漸漸能張開了,映入眼瞳的是不甚刺眼的光芒。

  胖胖的小手鬆開了。

  姐姐,我跟小抱不陪妳往前了,妳走進光裏,很快就會醒了。

  是啊,是啊,姐姐,妳要小心點,不要再想不開啦,我跟他都陪在妳身邊喔。顏起恩壞,不要理他!

  身後響起小抱的聲音,她往前走一步,走進光中。

  遲疑了下,她轉身往後看,瞇眼瞧見一個好可愛的胖娃娃,笑瞇瞇地目送她。直覺告訴她,這就是小抱。

  接著,她的視線落在小抱身邊的胖娃娃。

  她驚喘出聲,瞪著那個同樣笑瞇瞇的圓胖娃娃。那娃娃全身充滿裂痕,從臉開始,劃過他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身上都有裂痕,好多好多,活生生的人啊,在這種情況下怎會活著?

  那胖胖的男孩發現她能識物了,驚叫出聲,連忙轉過身,哭喪地叫道:

  不要看!不要看!姐姐,妳不要看!

  她摀住嘴,喘了好幾口氣,想要開口,忽覺身子被光吸走了。

  等等,她還沒有說話啊!可是,她要說什麼呢?望著那男孩的背影,明明跟小抱長得一模一樣,為什麼會遭到這種傷害?

  可怕的模樣連──連她都吃驚啊。

  他身上的傷──是為了她嗎?是為了她嗎?

  這個念頭閃過腦際,然後,她張開了眼,再次回到人世間。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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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0 00:49: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原來……我還活著啊……」無力地看著陌生的擺設。最後的印象是破廟,接著再醒來就是在這兒了。這是哪兒呢?還是顏府嗎?

  「睡了這麼多天,也該醒來了,要不,我還當妳成了活死人。」

  譏誚聲音響起的同起,一陣惡寒在她體內顫抖。她有些恐懼地循聲看去,瞧見面貌如玉的男子走進來。他一身的白衫,眉間有難以錯認的朱砂痣,嘴角勾著壞壞的笑──

  想逃啊!如果不是身子被嚇得無法動彈,頭一個念頭就是奔離這個可怕的人。

  「我可是費了好多功夫,打通人脈,尋到我那江湖朋友,再找有名的大夫來為妳療傷,妳說,妳欠我多少恩呢?」

  「你……」童音在發顫。

  「如何?」

  「你是大哥的兄弟嗎?」

  他一愣,嘴角的笑愈擴愈大、愈勾愈邪;他慢慢俯頭靠近她,嚇得她連忙把臉鑽進被裏,只露出一雙眼瞪著他。

  「這麼理直氣壯地喊大哥,我都嚇一跳呢。那傢伙,可不喜歡人家隨便認兄,我曾介紹幾個醜姑娘給他當義妹,還被打了一頓呢。當他說妳是他剛認的妹子,我還當他瘋了。來,告訴我,妳是怎麼認出我的?」

  「我……我不知道……」

  看她嚇成這樣,一點也不像是什麼身懷武技之人。心裏略感好笑,想起連少昂都分辨不出他與善璽,世上能一眼將他倆作區別的大概只有眼前這小娃娃跟他的妻子了。

  「來,既然妳認了我大哥,我跟他是雙生子,我叫蘇元醒,妳要喊我什麼呢?」心裏有點癢癢的,好久沒有想要惡意欺負人了。

  他與善璽同齡,都快四十的人了,該說穩重嘛,偏又習慣為所欲為,但大多都是成年人的勾心鬥角,很久很久沒有像孩子般興起單純鬧人的念頭了。

  就像,喜歡欺少昂一樣。

  「來啊,怎麼不叫呢?我是不介意多一個小妹。妳幾歲了?我聽善璽說,妳才二歲?光看臉蛋跟身高倒像是十歲的孩子呢。來,喊啊。」喊他一聲二哥。

  「元……」見他眼皮忽地眨了一下,她輕聲喊:「元醒哥哥……」

  原本故意靠她極近嚇她的蘇元醒,聞言頓時僵住。他晃了晃頭,慢慢往後退去,面露些許古怪,張口要說話──要說什麼呢?

  說──這叫法,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叫啊。

  這個小孩兒……這個小孩兒才十二歲,少昂走了十六年,有沒有可能是轉世──啐,他抹了把臉,笑自己竟迷信起來。

  「喂……喂……元醒哥哥,你跑這麼快做什麼?」文青梅瞧他見鬼似的跑了,不由得鬆口氣。「可能是個怪人吧──」

  她試了幾次要起床,覺得肩頭好麻,腹部也好痛。

  「真可惡。」慢慢地翻過身,小心地用額面撐著枕,使力爬坐起來。

  喘了好幾口氣,渾身又有點冷,她閉上眼,深吸口氣,腹部又有股熱流在飛竄了,就像那天自盡剛醒來後,全身由冷變熱,表皮冒著煙──倏地,她張開眼,呆了一下。

  「哇,又冒煙!」趕緊摸摸頭頂,有股熱氣在奔騰。「完了,又要著火了!」這是什麼體質,她連滾帶爬地下床,連鞋也不穿了,腳趾頭也竄出白煙來,連忙用力扯下褻衣,果然連乾瘦的身子都冒著一縷又一縷的輕煙。

  她瞪大著眼,專注地看著自己身子的哪一部位會隨時隨煙冒火,忽然聽見有人發出驚喘。

  她直覺抬起頭,瞧見門口背對自己的男人──

  「大哥?!」

  「妳……妳羞也不羞?光天化日之下,裸……裸著身是何居心?」

  被他一喊,她立刻意識到方才他的驚叫是出於看到她的身子,她脹紅臉,連忙拉過衣服胡亂套上。

  「我又不知道你會來啊……」她喃喃抱怨:「還能有什麼居心……我才十一歲呢……」

  「十一?妳怎麼又小一歲了?」

  「我瞧起來年紀就不大啊,我還怕我把自己的歲數估得太高,那多吃虧啊。」

  她的娃娃臉的確看起來很小,也有童音,連穿著厚衣的身子都小小的,好象他一抱就會捏碎,誰也不會料到看似這麼幼小的身軀裏會蘊藏著秘密的武學,而且褪下衣服後,她的身子根本不像十一歲的──

  思及此,蘇善璽暗暗斂起心神,閉上眼。眼內一片黑,心有些穩下來了;黑中有簇光,光不強,甚至有些朦朧地勾勒出一個有曲線的身軀,是方才看見的──

  「……元醒哥哥剛也來過……」

  「他來過?」蘇善璽轉身,見她驚呼地遮住自己還未穿好的衣服。他將視線調開,瞪著櫃上的東西,穩了穩口氣,才道:「他來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說著說著就突然跑了……」

  「他來時,妳在做什麼?」

  「我剛醒啊,一醒就見到他……」

  蘇善璽實在受不了了,大步跨前,叫道:「別動!」雙手摸上她的腰身,彎身為她紮好衣服的同時,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藥香。

  她驚訝他的神能,連看都沒有看就知她左肩無力,無法綁緊。

  「這是……」喉嚨有些啞,大概受了風寒,他清了清,說道:「這是妳嫂子的

  衣裳,我要她儘量改小點。」

  「嫂子?」她錯愕,脫口:「大哥,你成婚了嗎?不對啊,我明明聽顏少爺他們提你未婚啊。」

  蘇善璽緩緩將視線移到她的小臉上,像在搜尋她極度訝異下所隱藏的情緒,好一會兒他才似笑非笑道:「我的私事由得他們理嗎?沒有成親,難道不能先納妾嗎?」

  頓時感覺她渾身一顫,忽而想起那日她聽顏起恩有妻有妾時,當場嘔了一地。他原以為是她身子忽然不舒服,現在一想起──

  「這是玩笑話。」他連忙解釋,隨即自嘲一笑:「原來,我也能拿這個開玩笑了啊。我的妹子少昂就是為此而自盡,我與元醒雖未明說,卻有共識此生只娶妻一人。以前,從未深想過,只知傳宗接代是必須,娶妻納妾就看緣分,後來少昂──」他聲音微沉,啞聲道:「是我給她太多的希望,讓她以為這世間只有專情之人,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她輕聲道:「我相信若能有重來一次的選擇,她必不會自盡,因為,她不會想要見你一輩子痛苦自責。」

  蘇善璽聞言,望著她,微微一笑:

  「我沒跟人提過這事,妳是頭一個。青梅,妳要當我妹子,須允我幾個條件。」

  她喜允:「好啊!」

  「第一,無論如何,不得再尋短見。」

  「我……」

  「還有,第二,現在妳還小,再過幾年必會有少女情懷。我曾經以為成親是人生的路程,但,妳瞧我,獨身一人不也快活?官府催促,由得他們催促;別人指點又如何?妳若沒有喜歡的人,蘇家可養妳一生;若有喜歡的人,告訴我,我來看。我承認我年輕時,對人瞭解還不夠深刻,但好歹如今我也快四十了,比妳大了二十多歲,人生歷練夠了,多少比妳會看人。」是啊,等她有了意中人,他那時也──也有四十多了吧。

  算是個糟老頭了,思及此,心裏不免有些苦澀,見她的小臉微紅,以為她在害躁。

  會是什麼樣的男人與她共度終生呢?曾經,在為少昂擇婿時,他也這麼想過,而現在,同樣的想法出現在他腦中。

  只不過,過了幾天而已啊!

  她昏迷不醒數日,擦澡換衣都交給下頭的人去做,他不能算是衣不解帶地守在她身邊,但在她生命垂危之時,他一步也沒有離開過。

  為什麼呢?

  不過是剛認了妹子啊,但守在床榻前,卻覺一日比一日還親近,即使她沒有張開眼、沒有說過話,心頭卻開始有些滿足之感。

  彷佛──彷佛認識她已經許久許久了,而這一切都從他救起她開始。

  之前的文青梅,他毫無所感;之後的文青梅,讓他開始有了異樣。

  「大哥……」她沙啞道:「你的心跳好快哪。」

  「我?」他連忙後退幾步,與她保持距離。「我還當是妳的心跳快呢。」

  「我是心跳得很快。」她坦白承認,笑瞇瞇地說道:「因為我很高興啊,從你願意認我開始,我就覺得好象是──好象是回到家了一樣。」

  「家?」

  「有了歸處,就算腦袋一片空白也無所謂了。對了,我家小姐呢?這兒是哪兒?」

  「我買下妳的賣身契,這裏是蘇府,從此妳跟程家無關了。」見她微訝,他瞇起眼:「妳想回去?」

  「不不,只是有點兒驚訝──」

  「有什麼好驚訝的?既然認了妹,就沒有道理讓妳當人家的婢女。」她身懷高強武藝,卻委屈自己當人婢女,其中必有隱情,既然她忘了過去,他也不提,只道:「妳要更衣,叫丫頭來即可。還有,為妳療傷的江湖人說妳的功夫太邪門,能別練就別再練下去。」見她張口欲言,他立刻摀住她的唇,忽覺她的小嘴碰上他的掌心,心裏一動,連忙放下,趕緊道:「妳的傷口過深,需要多休養,我也不再打擾妳了。改明兒,等妳好多了,我帶妳在府裏走走。」

  「等等,大哥──」怎麼他跟元醒哥哥一樣,喜歡倒退地走出去?

  見他忽地停步,又走回來,她正覺奇怪,瞧他走到櫃前將銅鏡整個放倒,正色對她道:

  「要更衣,先確定有沒有人進來……還有,別讓人對著銅鏡猛看,被看光了也不知道。」語畢,轉身離去。

  「啊?」呆了一陣,確定自己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麼,也不想再努力思考;滿心滿意地只想笑。

  心裏的快樂無法言喻,就算看著屋內擺設,也覺好開心。她肩頭雖痛,仍忍痛走到視窗,將窗打開,往外看去,頓覺心情更開朗──

  「呃?大……大哥,你不是走了嗎?」見他像發呆似的站在自己的窗前。「有事還沒有說嗎?」

  「我……」怎能說自己不想離去的心情?「咳,對,我是要提醒妳,窗子別亂開,省得被人偷看。」語畢,主動將她的窗子關上。

  她又呆了一陣,瞪著關上的窗──

  一到底誰會偷看我?」自認並非貌美之人,在蘇府裏有哪個心裏有問題的人會偷看一個十來歲的小孩?

  「真怪。」她搔搔頭,想了一會兒,也想不出個結果來,便將這疑惑拋至千里之外。

  摸了唇角,還在笑啊。

  就算見不著窗外的景色,也不在意,她高興地半撲上床。

  「好痛。」傷口隱隱作痛,讓她差點掉出眼淚來。

  「大哥、大哥、大哥……」從溫暖的繡被間喃喃地、含笑地重複著。每喊一次,心裏好滿足,像找到了歸處。

  到底,是因為蘇府給她家的感覺,還是認了大哥,內心有了家?

  飄泊不定的靈魂終於找著了家,就算再過幾年,她也不會想離開這個「家」啊。

  就算要成親,也是要跟心中最喜歡的人──這個念頭突然冒出,讓她有點兒驚訝,也有點兒理所當然,好象,曾經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人這麼告訴她。

  最喜歡的人嗎?誰是她最喜歡的人呢?

  累極睡去,唇畔仍揚著笑花。

  幸好,她還活著。

  真的,她好慶倖。

  ☆                 ☆                 ☆

  笑聲,從蘇府傳出來。

  「好奇怪的聲音啊……」蘇元醒喃喃著,起身換上衣服。

  「怎麼了?」床上的女子睡眼惺忪,仍是硬讓自己清醒過來。

  「沒,娘子,妳睡妳的吧。我只是奇怪這笑聲……有點耳熟……」

  「耳熟……是姑娘家的笑聲啊。」

  「嗯哼,是啊。」他隨手拿起扇,自言自語道:「難道是她?」沒有再回頭看妻子,就走出房外循聲而去。

  蘇家兄弟裏,他早婚,成親之後獨撥一棟樓院給他與妻子,善璽獨住一棟,而少昂的昂心樓則不曾有人進去過──應該說,只有一個人會每天待在那裏好幾個時辰。

  他走過昂心院,往另一頭蘇家其他女兒出嫁前住的樓院走去,果然笑聲連連,而且很刺耳。

  內心又起一股惡意,整了整臉,確定自己保養得跟善璽一樣,便走進院裏,笑著對涼亭說道:

  「青梅,妳笑得這麼開心,必有喜──」人呢?涼亭無人,那笑聲來自於哪兒?

  「我在這兒呢。」

  他循聲往高處看去,瞧見她偏頭望著自己──「妳……妳爬到屋簷上做什麼?」

  她搔搔辮子,不好意思地笑道:

  「一早我起來,想試試大哥說的武功,沒想到我一跳就跳到屋頂上來,結果……我不敢跳下去。」

  「哦?那妳在笑什麼?」居高臨下看著蘇府,難道蘇府的建築很奇特?奇特到讓她發笑?還是她偷窺了哪個僕人在偷懶?或者──她看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他暗暗提醒自己,從今以後必要關窗關門,以免被她窺看了什麼而不自知。

  「沒什麼啊,坐在這兒能看很遠,就覺開心,有點兒想笑。」

  「原來如此。」果然是他多心了,什麼是少昂轉世的,她的性子完全不一樣嘛,虧他差點迷信起來。少昂性子溫順害臊,這丫頭倒是挺活潑的。

  「元醒哥哥──」

  頭皮頓時發麻起來。「怎麼妳又認出我來了?」

  青梅愣了下,搔搔頭,笑道:「你跟大哥又不是同一體,怎認不出來?」

  「是嗎?好吧,妳下來。」

  她遲疑地搖搖頭。「我不敢。」

  「呿,我在下頭接著妳便是。」

  「元醒哥哥,對你而言,是我的命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

  「自然是我的命了。」

  「那就是了。我若跳個不准,你見不對勁,必定閃身就跑。」

  他聞言,頗覺有趣。「妳這麼瞭解我嗎?咱們談過幾次話?由得妳這麼懂我嗎?連我娘子可也不見得懂我幾分呢。」

  聽他主動提起嫂子,不由得起了幾分好奇,脫口問道:

  「嫂子是被元醒哥哥擄來的嗎?還是買來的?媒妁之言?還是一見傾心?」

  見她沒有生疏之感,心想難怪善璽會心動認她當妹子。她年紀還小──應該還小吧?連善璽都說她才十二,不是嗎?只是身子發育好了點,將來必是開朗的姑娘。

  開朗好啊,就不會想不開了。

  他微微一笑,道:

  「算是媒妁之言吧。我二十歲那年迎了她,本該是妳大哥的妻子──」

  「大哥的妻子?」

  「善璽自幼有婚配,原是訂於二十歲那年迎過門的,偏偏遇上喪事……讓他無心成親,也拒絕成親,對方不願等,又不能推了這門婚事,只好由我出面,代兄成親。反正當年約定婚事時,只說是蘇家兒子。一開始呢,兄長先婚是當然,所以婚事由他接,但既然他已無心成親,那由我也無妨。」

  他說得好理所當然、好沒有感情啊。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直到他揚起眉,對著自己笑問:

  「怎麼啦?青梅妹妹,妳哭喪著臉,難道是我欺了妳?」她不下來,要怎麼欺她呢?

  「你……不喜歡嫂子嗎?」

  他一愣,顯然沒有料到她會有這問題。

  「喜不喜歡,很重要嗎?」他又笑。

  「成親,總是要跟最喜歡的人在一塊。」

  「咦,這話,真耳熟,是誰說過呢?」毛骨悚然之感再起,不知為何腦中想起少昂也曾對善璽這麼說過。不想了,再想,又要迷信了。他聳聳肩:「成親十六年,相敬如賓還不好嗎?我從未虧待她,她也不曾抱怨過。」

  他一向是冷情之人,感情極淡,就連親若妹子的少昂死後,他也不像善璽一樣痛苦了這麼多年。

  見她眼透著不贊同,他也不以為意。

  「我不會在外頭花天酒地,就算我跟她之間沒有孩子,也不會因此休了她或者納進其他妻妾。一生就這麼一個女人,不離不棄,我這相公,也算是很不錯啦。」

  原來,蘇少昂的死,不只影響到大哥啊!她難受地注視蘇元醒。他看似玩世不恭,事實上呢?

  他也受到了蘇少昂自盡的影響了吧!

  妹子的自盡,讓他體認到被視為理所當然的三妻四妾,竟會傷害到與自己共度一生的女子,己所不欲,勿施欲人,他自然不會打上納妾的主意;同時,蘇少昂的自裁,也讓他對感情舉步不前了吧?

  奇怪,為什麼她會這麼瞭解呢?為什麼……她有點恨起蘇少昂的自盡了?

  「妳……在掉眼淚嗎?」他試探地問。這麼容易就玩哭,那可不好玩了。

  「沒,沒,風砂進了我的眼。」她用力抹眼。

  「那妳下來,既然妳都是我妹子了,不如由我帶妳逛府裏──」

  她不察,被心軟蒙了眼,點點頭。

  蘇元醒暗笑:「來,妳放心,我會接住妳的。」

  文青梅估量一下距離,深吸口氣。

  「元醒哥哥,我若跳下,你要接住我啊。」

  「這是當然。」他很誠懇地說道。

  她慢慢站起來。

  「我喊一、二、三,妳就跳下來吧。」

  「嗯。」

  「一、二……三!」

  文青梅咬牙,眼一閉就跳下來。

  蘇元醒大笑出來,迅速跳離三步。

  「元醒!你做什麼?」蘇善璽一進院,就大驚失色,奔向前的同時,連忙伸臂欲接。

  分不清楚是誰的慘叫,他及時接住她小小的身子,但還未站穩,連步往後退去,最後重心不穩跌在地上,懷裏的身子跟著一塊栽下。

  出於直覺地,他護住她的身子,緊閉著眼,忍著背撞上地的疼痛。

  過了一會兒,混亂逐漸平息,心跳也緩緩下降,他暗松了口氣。知覺告訴他,背後的疼痛可能要痛上一陣了;懷裏的身子被他抱得緊緊的,應是無礙。臉頰不知碰上什麼東西,軟軟的,連他的唇也是軟綿綿的,帶點香氣……

  思緒,剎那間,停頓了。

  軟軟的、甜甜的……

  心臟在狂跳了,渾身忽地臊熱起來,他慢慢地張開俊目,瞧見她緊緊閉著眼,唇瓣……貼著他的。

  他,呆了。

  或者,該說他傻眼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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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0 00:49: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她的嘴,好小啊,像一口就可以吃掉似的。

  呆呆地瞪著她皺成一團的娃娃臉,一時之間,對懷裏的小身子產生異樣的感覺。

  「咳咳──」

  不由自主,輕輕地以唇再碰她涼涼的鼻子、緊閉的眼皮、軟軟的臉頰。

  「咳咳咳,青梅,妳可以張開眼睛了。」元醒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讓他的意識飄回體內,隨即一怔,察覺了方才自己踚矩的輕薄。

  她未覺,遲疑地張開眼,看見是蘇善璽接住她了,大鬆口氣。

  「嚇死我了……元醒哥哥,你騙我!」

  蘇元醒瞥了兄長一眼,走上前伸出手。

  「起來吧,妳壓得妳大哥喘不過氣來了。」

  「啊,大哥,你臉怎麼這麼紅?」果然是喘不過氣來啦,她有這麼胖嗎?連忙要握住蘇元醒的手,借力起身,忽地另一隻手拍開她。

  「大哥?」她古怪地凝視他。

  蘇善璽也不知自己是發了什麼瘋,一見她碰觸元醒,心裏就不舒坦,暗暗深吸口氣,只得道:

  「妳自己爬得起嗎?」

  「喔……」她有些吃力地靠著自己站起來,恨恨瞪了蘇元醒一眼。

  「歡迎來報復我啊。」

  「元醒,別鬧她。」

  「呿,說得我像是孩子一樣。青梅妹子,妳去加件外衣,我帶妳去見嫂子。」

  文青梅瞧了一眼蘇善璽,點點頭。「好──元醒哥哥,你可不要再誆我了。我脾氣雖好,可也會發火的。」

  蘇元醒微微一笑,像在自言自語:「這口氣,好耳熟啊,讓我決定明天去廟裏拜拜好了。」

  見她撫著有些疼痛的傷口走回房,門一關,他閑閑蹲下,說道:

  「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蘇善璽沒好氣道。

  「我在探究原因啊。一,欲求不滿?也對,你活了三十六年,唯一一次就是十六歲那年……嗯哼,算一算,也有二十年了啊。二,你喜歡上她了,是不是?」

  「胡說!」蘇善璽微惱:「她是幾歲的孩子啊,我會喜歡上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姑娘嗎?」

  「咦,又變十一歲啦!好吧,十一歲又如何?再過個四年吧,她也可以出嫁了,那時──」

  「那時我已四十,是個糟老頭了。」

  蘇元醒聽出他語氣中竟有幾分惱意,這惱意並非針對青梅,而是他自己。風涼的態度斂起,他正色說道:

  「大哥,那又如何呢?世上老夫少妻,常見,不打緊的。」

  「你要每個人瞧了咱們,都說是爺爺帶孫女兒嗎?」

  「啊?」沒這麼誇張吧?最多是爹領女兒出門罷了。

  「當妹妹就好。」蘇善璽微微一笑,笑容裏有幾分苦澀:「她長大了,會遇上自己喜歡的男人,那時,我會幫她,再也不會重蹈覆轍了。」

  「如果錯過,你才是重蹈覆轍。」蘇元醒喃喃道:「已錯過一個少昂了,你還要再錯一次嗎?」

  「何況,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心意,也許心裏當她是妹子的成分居多。」

  「是嗎?」

  「把她養大了,交給另一個男人,我也心滿意足了。」

  「喔……」聽起來很認命。

  「對了,元醒,我托你辦的那事呢?」

  「還在查,不過她若真有妹妹,大抵是在程府裏,還需要時間找找。至於她跳井──喔,沒有第三者,實在難以定論是不是被人害的。你確定不讓她知道你在幫她尋妹妹嗎?」

  「不必說,萬一找不著,她豈不空歡喜?何況……」

  「何況,你不希望找著,是不?找著了是麻煩,你怕她對你異常的專注轉移到有血親的妹妹身上;也怕她突然恢復記憶,回到那個不曾吸引過你的文青梅吧。」

  蘇善璽並未答他,他也沒要逼個答案出來。雙生子,連這點心思都無法揣摩,那也真的有虧共住母體十個月了。

  「元醒……」

  「嗯?」隱約覺得蘇府的日子將會因這個小娃兒而變化了,只會好不會壞,至少,善璽回府之後,連提一句顏起恩也不曾。若是善璽能確認自己的情感,那就更好了。

  蘇善璽轉頭面對他,很認真地問道:

  「我有皺紋嗎?」

  「啊?」

  「我看起來很老嗎?皺紋很多嗎?還是皮松了不少?與她站在一塊,真像爹帶女兒嗎?」

  蘇元醒一時啞口無言,只能呆呆地望著他。

  說什麼妹子的成分居多,其實這傢伙根本是喜歡文青梅的吧?

  ☆                 ☆                 ☆

  「個小、眼長、嘴小、膚好,相貌……嗯,笑起來真像個可愛的孩子啊。元醒,你確定她不是善璽的女兒?」

  「當然不是。二姊,妳忘了嗎?他不喜歡女兒,也不想這輩子有女兒。再者,他……呃,跟我一樣,說要以色敗家,那是很難了。」

  「也是。有一度我真懷疑你倆……有身體上的障礙,哪個男人不喜歡在外頭花天酒地?」

  「偏妳眼前就有兩個。青梅妹妹,妳過來見見二姊。」

  文青梅仍有些無法適應。原以為只認了一個大哥,沒料到後來蹦出一個孿生兄弟,現在又出現一個二姊?那表示還有個大姊了?

  蘇元醒讀出她的心思,哈哈一笑:

  「一、二、三、四、五,除了最小的少昂,妳上頭還有四個姊姊,只是都出嫁了,要見也是行,改日叫善璽帶妳一一去拜訪。」

  這麼多?她見眼前的婦人笑瞇瞇的,心裏距離微退,露出笑顏,叫道:

  「二姊。」

  這婦人大概四十多歲吧?看起來比大哥老些。大哥雖有三十六,但也許「天生麗質」,總覺才三十歲左右。

  「這二姊呢,嫁給地方官,妳大哥就是靠了這層關係,順便每年再捐點錢,把官府的催促當耳邊風,就這麼混到三十六歲還可以不論嫁娶。對了,說到嫁娶,二姊,姊夫又要納妾了嗎?」蘇元醒不經意地問。

  文青梅原是驚訝自己莫名跳出了四位姊姊,後而細細感受,心中並無任何排斥之感,反而一股暖流蔓延開來,就像前幾日她誤闖蘇府放置祖宗牌位的地方,瞧見歷代以來的祖宗牌位,包括大哥的乾爹、蘇少昂的親爹那時,心中莫名翻騰,不感厭惡,反倒懷念……

  那種感覺叫懷念嗎?癡癡待了好久好久,直到大哥尋來,她才依依不捨地離開,那時,一句「對不起」差點脫口了。

  跟誰對不起?為什麼對不起?她不明白,只知懊悔在心中不斷地氾濫,就像見到這婦人,莫名地倍感親切。這一切都是她無法理解的謎。

  直到、直到蘇元醒忽然提到納妾之事──

  乍聞之餘,彷佛一根針狠狠戳進她的心窩裏,讓她的胃部噁心難受,一如在聽聞顏起恩擁有一妻三妾時,渾身不對勁。

  「三妻四妾……很多人嗎?」她細聲問。

  蘇家二姊愣了下,往蘇元醒看去。後者聳肩,不明所以。

  原來,在這個世界裏也是一樣啊,沒有一個人能從一而終地對待一個人。那麼,她回來的意義在哪兒呢?

  回來,是為了大哥啊……腦中有聲音悄悄地說。

  對啊,拖累大哥十六年,他沉浸在恨海裏,她寧舍另一個世界回來是為大哥;只要他擺脫過往,她能忍受這個世界……

  亂七八糟的想法跳躍式地閃過腦中,她必是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蘇家二姊牽起她小小的手,改變話題笑道:

  「這麼小的小孩兒,就要先找夫婿,元醒,你的主意打得真早。」

  「找夫婿?」童音充滿驚訝。

  「是啊!」蘇元醒露出那慣用的、壞壞的、捉弄的笑:「我還沒介紹呢,來來,青梅妹子,妳的二姊雖是官夫人,可也是有名的媒婆,經她撮合的姻緣不知多少呢!反正大哥最近事忙,不如讓妳二姊陪著妳,好好地聊一下附近有什麼人選,這回可別嫁太遠,省得要出事來不及幫啊。」

  文青梅瞇起眼望著他,總覺他肚子裏在懷著鬼胎。

  「我可沒想要出嫁。」

  「是喔是喔,不嫁留下來陪誰呢?陪我嗎?」蘇元醒賊賊地笑了:「二姊,妳就在娘家多住兩天,等大哥回來吧。妳也很久沒見到大哥了吧?」好想看看大哥知道他打的主意後,臉色會變成什麼顏色。是豬肝色?還是青銅色?

  他已經好久沒有瞧見善璽火冒三丈了。見有仆來報,他聽了幾句,點點頭,向文青梅說道:

  「我有朋友來訪,妳跟二姊聊聊吧。」語畢,又向蘇家二姊眨眨眼,道:「既然是咱們的妹妹,配的人選必不能太差,二姊,妳可要好好地向青梅介紹一下人家的好處啊,不然她還以為她的周遭只有老頭,沒有年輕人呢。」

  ☆                 ☆                 ☆

  「胡鬧!她才幾歲的娃兒,二姊竟想為她說媒!」蘇善璽一回府,就遇二姊扯東說西,初時以為親人難得相見,自然格外親熱,後來才知二姊回娘家,並非閑來無事。

  簡直是無聊透頂!

  「青梅?」從婢女嘴裏得知這幾日他事忙,她都待在書房裏,此時前來,他卻撲了個空。

  想了想,走進她現居的樓院。

  行至房前,他輕喊:

  「青梅?」一連喊了幾聲,卻沒有回音。思及此,那日突然闖進,瞧見她小小的、袖珍的美麗裸體,心中驀地一陣發熱,試圖平息有些混亂的呼吸後,喃喃道:  
   
「我可是正人君子,又沒像淫賊一樣胡思亂想,還好是我啊,若是旁人誤闖,那可不知會鬧什麼事來。」

  她雖身懷功夫,畢竟失憶,偶爾看她想試著練練拳,一拳打向樹──樹受創了,而她的拳頭也紅了;練輕功練到樹上去,跳下來時又不知如何拿捏,最後四平八穩地趴在地上;有時候,他閃避不及,被她拍一掌,直接用飛地進屋……

  想了一堆,就是要說服自己──

  「我是個君子,還好是我,而她,只是個孩子,我若對一個孩子有邪心,當真是豬狗不如了。」

  他再叫了兩聲,仍沒回應,慢慢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輕瞟了一下,果然沒在換衣。他心裏一松,瞥見床上有人。

  「青梅?」大白天的,躺在床上?難道是受了風寒?不由自主地推開門走進去。

  愈近床邊,愈能確認那個躺在床上,連被也只蓋到腰、書攤在臉上的正是小青梅。

  這丫頭,難道不怕悶死嗎?

  他輕輕移開書,露出她的小臉來。她狀似沉睡,遲疑了一下,再告訴自己,反正年齡相距甚大,不管怎麼看,都覺是爹跟女兒,共處一室應該不致招來閒話──他用力歎了口氣,小心坐在床緣,為她拉上被。

  見她的頸間有淡淡的結疤,知道是當日那割下皮肉的傷口癒合良好的緣故,只是──傷口太大,要除疤是難了。

  修長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撫上她的頸,想起這些日子,不管多忙,每天必要與她見上一面方能安心。有時候,他回府已入了夜,本該直接回房,卻不由自主地走向這裏;而她,也未入眠,像發呆似的待在涼亭內,一瞧是他,笑嘻嘻地與他共聊。

  初時,他以為她夜難眠。武林高手嘛,不都淺眠?會被他驚醒不意外。後來,他注意到習慣成自然,徹夜聊天成了他們之間的「自然」,往往當他走進這院子裏,會有一壺溫茶備好等著他,還有永遠不變的笑臉。

  「我的心,在融化了嗎?」他近乎自言自語的,指腹由頸間悄悄地撫上她溫熱的雙頰。「甚至,若不是趙竣捎信來,我真差點忘了我還有仇要報,我怎能忘了那姓顏的是如何羞辱少昂……」

  少昂雖貌不美,但自幼學習女人該做的一切,棋琴書畫樣樣不俗、性子也溫婉可人,不像青梅身懷武藝,上回見她跟著弟妹學女紅,卻──慘不忍睹。也難怪啊,看她身子就知是苦過來的人,如果他沒有料錯,從小,她的世界該是只有師門與練功吧?

  思及此,心中不由得生起憐惜之心,等到自己發覺時,竟已情不自禁俯頭吻上她的小嘴。

  他緩緩閉上眼,在腦中勾勒出她孩子氣的睡瞼。涼涼的鼻頭碰上他的,嘴間輕觸的軟唇香氣不似孩子……他心中一動,近乎貪婪地想要索求更進一步的親密。

  忽地,如他奢求的,軟唇微啟,他順勢想探進,耳畔是急促的心跳──

  是誰的呢?是他的吧?她還在睡,他卻是下流的侵犯者……袖尾被拉了下。准是被壓住了……被壓住了……腦中靈光乍閃,他立刻張開眸子。

  對上她的雙眼。

  在如此近距離下,幾乎看見了她眼底的驚駭與無措。

  心跳,停了。

  剛才……他在做什麼啊?

  他慢慢地退開,一瞧見她略帶紅腫的唇瓣,不由得狼狽地撇開視線。

  老天,他在摧殘一個小孩子吧?

  他果然有問題了!

  「大……大哥……」

  輕啞的童音幾乎敏感地挑動他的神經,他心一跳,腦中拼命搜尋一個合理的藉口!

  你不是能言善道嗎?快想出個合理的理由啊!若想不出來,只怕要失去這個妹子了!

  「大哥,方才你……」她掙扎地坐起來。

  「我……」空白!還是空白!「我……剛才……」眼角瞄到她頸肩上的疤──「對,剛才我在瞧妳的傷好些了沒。」

  「啊?」

  他勉強露出笑來,轉過臉正視她疑惑的眼。

  「我想瞧瞧妳的傷口癒合的程度,又不忍驚醒妳,所以……嚇著妳了。」

  是這樣嗎?明明她覺得有人直蹭著她的嘴才醒過來的,一醒來就見他在……在親她吧?

  沒有看錯啊,連現在都還覺得嘴唇微疼呢,直覺要抽回手來碰觸,他卻緊張萬分地反手扣住她握住他衣角的手。

  「大哥?」她嚇了一跳,只覺他的手又熱又大,再見他的俊臉微紅,她不由自主地脹紅了臉。

  此時此刻為避嫌,應該立刻鬆手離床,退離三步遠距離,最好一路退出房,但他卻緊緊握著,半絲離開的念頭都沒有。

  他怕,一離開,就什麼也沒有了。他──到底在奢想什麼啊?

  「我……」他開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認真的臉孔。「妳……」

  「大哥,你有話便直說吧。」

  「妳……妳……」妳願意讓一個老頭兒等妳嗎?話到舌尖,卻沒膽敢說。只好輕聲問道:「聽說二姊想為妳作媒?」

  她聞言,心裏有些失望,小聲說道:「我還小,沒這意思──」

  「是啊,妳還小,才幾歲呢,怎能論婚嫁?二姊她真是昏頭了。」他斥道。知道她無意,心裏真是松了口氣啊。

  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裏有些古怪,像是在說,既知她小,為何要輕薄於她?

  他知道她小啊!就是太小了,才覺自己過老了。

  見她再度要抽手,他緊握,她再使力,他仍然是緊握住不放,直到感到掌心相觸間不知是誰在發汗了,他仍然不放手。

  「大哥!」文青梅拿捏不定他的心思,惱叫:「你到底想幹什麼?」這人,偷親了也不敢吭聲,鴕鳥。

  「我……我是想問妳……對啊,我是想問大白天的,妳怎麼躲進房裏睡起覺來了?是哪兒不舒服嗎?」

  「沒,我沒不舒服,只是二姊老拉著我談縣裏的公子爺們,我嫌悶,便托了個理由,拿書回來看……看著看著就睡著啦。」

  娃娃般的頰面又紅了,他心裏訝異,瞧了一眼那擱在床上的書,也不是什麼淫書,她臉紅什麼?

  「大哥,你飽讀詩書,怎麼不曾想過試科舉?」

  他愣了下,隨即以為她努力轉變話題,化解彼此的尷尬──心頭百味雜陳啊,如果她有心,大可追究,而他,再也沒法裝傻,只能負起責任。果然,她還是嫌棄自己的老啊。

  心裏有些沮喪,仍答道:

  「在場為官多拘束,我不愛。為官者,圖的是什麼?光宗耀祖?可沒哪個祖先會因為我當官而高興得從墳裏跳出來;若是為民申冤,我更無興趣,要我寒窗苦讀為的是他人的冤情,我寧願與人勾心鬥角談生意──」

  她聞言不感意外,早知他的性子很冷,不把人家生死當自己家的事,正因如此,當她醒來後竟能得到他親口允下義兄妹之情,心裏的狂喜是難以形容的。

  「那……那……大哥,你會不會瞧不起不識字的人?」

  他正要答話,忽覺她的眼神遊移不定,不敢直視他。頓時,他心中了悟,難怪啊,難怪她老愛聽他說故事。怎麼沒有想到呢?她練武,自然與讀書無緣。

  「妳若喜歡,只要我有空,就教妳識字,反正妳還小,學習力不會差到哪兒去。」

  她抬頭,喜孜孜地叫道:

  「真的?」見他肯定地微笑,高興萬分卻又害臊地搔搔辮子,小聲說道:「我老看著書,卻識不得上頭寫什麼。好怪啊,明明我是練武人,卻不愛武;反而一到大哥的書房,就像回家一樣,捨不得離開,可是,我卻連一個字都不識得──大哥,少昂姊姊很喜歡念書吧?」

  聽她提起少昂,他微愣,答道:「妳跟她比什麼?不一樣的人,怎麼比?」

  「大哥,你人變好了,若是以前,你一定會譏我拿什麼跟少昂姊姊比呢。」她笑盈盈地。

  他只是微微一笑:「不是變好了。」

  不是變好了,那是什麼呢?見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自己,那眼神專注到好象是世間只剩她一樣。她的臉紅了,垂下視線,瞄到坐在床緣的他似乎往前傾向自己。

  心臟的拍子有些亂了,見他愈靠愈近、愈靠愈近,唇瓣有些發燙,想起方才那個短暫到只來得及感覺他的氣息。

  他……他是不是又想要……又想要……瞄他俯下頭,她緊張地閉起眼,感到他的呼吸在自己耳邊。

  「瞧妳,想睡也不先將發飾拿下來,小心傷著自己。」

  溫柔的聲音響起,然後看見他退開站起,松了握住她的手。她迅速抬起頭,瞧見他正對著自己微笑。

  「妳先梳洗一下吧,待會來書房找我,我先教妳學幾個易懂的字。」

  他的話客氣又溫和,讓她心裏好生失望。她在失望什麼呢?還是,她在期待什麼?

  等他離開後,她小心翼翼地將留有他余溫的小手貼上自己的臉頰。

  暖暖的,讓她的心又開始熱起來。

  如果、如果她告訴他,她並不會很排斥方才他的輕薄,不知道他會不會嚇一跳?

  ☆                 ☆                 ☆

  一出房門,便用力地抹了抹俊臉,才有力氣舉步離開這個充滿曖昧的地方。

  再出院子,就聽見那個令人討厭的聲音──

  「郎騎竹馬來──」蘇元醒搖頭晃腦的,在院外走來走去。「哎啊,這不是大哥嗎?怎麼滿臉大汗?都快年尾了,哪兒來的大太陽?莫非,是冷汗?大哥,你做了虧心事?」

  「你都幾歲的人了,還在這裏鬧?有時間就去陪陪你妻子吧。」

  「我幾歲,你就幾歲了。大哥,恐怕至今你都還沒有記住我娘子的長相吧?」蘇元醒笑道:「這也好,雖說她不是貌美之人,可你也不是會看美色的人,還好你對她沒什麼興趣,不然我真怕你後悔將當年婚事送給我呢。」

  「你真的怕嗎?」

  「呃……十六年的夫妻情義是一定有的。」他頗為含蓄地說道。愛不愛則不在他所願意給予的範圍內。事實上,連他都懷疑自己的生命裏是否有情愛可言,本以為這是雙生子的缺憾,而後見善璽完全不同於自己,才知從頭到尾寡情的只有自己。

  「大哥,你這竹馬到底何時才能騎到青梅妹妹面前?」

  「胡鬧!」

  「真是胡鬧嗎?你親了都親了──」話未完,就被拎住衣領。

  「你又偷看?你看了她的身子還不夠,還想做什麼?」

  「我沒要做什麼!只是瞧你們兩個連親個小嘴都在那兒害臊個半天,我著急啊!大哥,你也不想想你都幾歲的人了,談起情來還慢吞吞的,我真怕等你終於鼓起勇氣向她提親時,你一隻腳都早踏進棺材裏了。」

  蘇元醒的話正中他的要害,讓他臉色一白,咬牙道:

  「正是我已年紀不小了,所以……所以……」

  「所以面對十歲的娃兒,你覺得已來不及了?」

  「不是十歲,她至少有十一歲了!」

  如果有人會因為暗笑在心頭而得內傷,那他大概也快了。蘇元醒很努力地維持表情,誠心真意地說:

  「大哥,這世間還有什麼來不及的呢?至少,她還活著啊。你瞧,她今年,呃,十一歲,是小了那麼一點點點,但你多保養點,再過兩年,迎她過門,皆大歡喜嘛。」

  「等她快三十,我大概也不在這世上了吧。你要我讓她當寡婦嗎?」

  哇,連這麼久的事都想了啊!難怪老聽人家頭一遭遇愛,總是拖拖拉拉地不知所措。蘇元醒用力歎了口氣:

  「大哥,既然你放棄了,那我還是叫二姊幫她挑個好夫婿吧。」

  「我不允!」他直覺脫口,後來勉強壓下自己混亂的情緒,說道:「這事要從長計議,我不要我的妹子再嫁一個顏起恩。」

  「世上誰都有可能是顏起恩。」蘇元醒道。

  「我就不是!」那樣的人曾經害死他最愛的妹妹,他豈會走上這人的路子?

  蘇元醒聞言,微微笑著,聲音放柔了。

  「大哥,年紀相差頗大又如何?青梅她雖小,但心裏成熟得緊。」身子發育也不錯,可以生小孩了。「那,你還在乎什麼?還在計較什麼呢?當寡婦又如何?那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你真要等到錯失了她,才來懊悔嗎?你已經錯失過一次,痛苦了十六年,現在,你要讓機會再從你手裏流失嗎?」

  蘇善璽聞言,心頭一顫。咬了咬牙,緊緊閉上眼。

  從出生到現在,三十六個年頭了所有的一切在眼下晃過,他真正想要的,沒有得到過;真正想要的,離他太遠……

  甚至,曾想過,如果青梅再早點出生就好了;甚至,曾想過,如果他晚幾年出生就好了。

  「我……」他掀了掀唇,忽地張開眼,反身往院內走去。「青梅!」他順手開了門,瞪著她嬌小的裸體。「妳……」

  文青梅驚叫,連忙拿衣服遮掩。

  「大哥,你怎麼沒敲門?」見他目不轉睛,不但不背過身避嫌,反而跨步走來。

  她連連後退,但終究沒他的動作快。一眨眼,他已經抱住自己了。

  她一僵,運動也不敢動。

  「青梅!」他沙啞又緊張:「我等妳,好嗎?」

  「等……等我?你出去等啊。」

  「我等妳到十四歲,好嗎?一到十四歲,我立刻娶妳。我會努力保養自己。」

  她瞪大眼,想要抬頭看他,他卻緊緊壓住她的頭。她聽見他的心跳好快啊,快到她以為這心跳是彼此交雜著。

  「嫁給我!我知道現在妳太小,對情愛還不是很瞭解,但我能等!我等妳長大,妳別嫌棄我,好嗎?」

  「大哥……」

  「反正、反正我也瞧見妳的身子了,妳這一生,也只能屬於我的了!」

  誰要罵他心裏有病,就來罵吧。連他自己也沒有預設過會對一個小娃娃動情啊。

  「讓我等妳,好嗎?」他捧起她的娃娃臉,見她脹紅臉,以為她害臊。

  她暗暗深吸口氣,掀了掀唇:

  「我喜歡你,大哥,從我張開眼第一次看見你,我就不由自主地對你感到親近──」

  「那──」他心裏大喜。

  「可是……」她細聲道:「對不起,我沒有辦法……」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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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一個月後──

  「喂喂!天雨路滑,在城裏騎馬,要死啊!」

  「咦,這不是蘇家少爺嗎?」

  「趕這麼急?又不是要去投胎!」

  「該不會……該不會是與剛才我聽說的事有關吧?」

  「剛才發生什麼事啦?」

  駿馬及時煞住在寺廟之前,男人才躍下馬,就有小沙彌引他入廟。

  「元醒哥哥?」文青梅一出回廊,連忙叫住他。

  蘇元醒一見她身上沾滿灰塵,眼底聚起風暴。「妳嫂子呢?」

  「主持好心借了咱們一間禪房,我帶你去。」謝過小沙彌,她連忙拉著他往內走去。

  「這縣裏的人脈我都熟絡,是哪個不要命的小混混,也敢招惹蘇家人?」

  他的口氣雖冷淡不見怒意,但她猜他心裏必是十分暴怒。

  她用力眨了眨眼,唇帶賊笑:「我也不知道是誰。我陪嫂子來上香,突然間就有人沖上來,呃,調戲……是叫調戲吧?」

  「調戲?誰會調戲一個小孩?」他瞪著她的小頭顱。

  一那當然不是調戲我啦!」這人,總是不忘損人!「你忘了還有嫂子嗎?」

  「她?平常上香都沒事,就跟妳出來會有事──」

  「她也是為了你啊。」

  「為了我?」

  「對啊,她說,最近你老說要到廟裏求個平安,偏你又沒空,所以她就來代你上香了。」

  他無意間說的話,他娘子倒是記得一清二楚。蘇元醒哼了聲:

  「她騙妳的。」

  「騙我?這種事做啥來騙我?」來到禪房前,她轉身向他使了個眼色,要他快快進去。

  「她是要勸妳,別嫌善璽年紀大,他雖大,好歹皮不松、肉不贅,長相俊美成熟,又寵妳,妳還挑什麼?」

  她驚叫一聲,雙頰透紅起來:「你……你怎麼知道?是……是大哥說的?」

  「我在外頭聽得一清二楚。我原以為妳八成是哪個死不瞑目的傢伙來轉世,專門來欺人的,後來這幾天我終於知道了妳的過去,還沒得空跟善璽提。」見她一臉莫名其妙,賊笑爬到他的臉上:「咱們來打個交道好不好?」

  明明眼蘇善璽長得一模一樣,卻笑得讓人遍體生寒。文青梅退了一步,指指門:「現下你該關心的是嫂子,她受了不少驚嚇呢!」

  「那不打緊,咱們先來聊聊……」聊聊程家小姐的事、她尋找妹子的事。

  正要說出口,忽見她的娃娃臉像被蟲子爬過一樣扭曲起來,還來不及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聽她低喊:

  「什麼不打緊,她可是你的妻子呢!你當她是什麼啊,進去瞧瞧會死人嗎?」

  她用力一推他,本意是要將他推進門,不料她好象推得太用力,見他整個身子不受控制破門而入的同時,他一臉錯愕地瞪著她──隨即,屋內傳出一堆傢俱倒地的聲音。

  她嚇了一大跳。

  「相公!相公!你怎麼啦……」

  「文青梅……」

  「相公,你被壓住了……」

  「好樣的……妳果然不是她轉世……她可沒妳粗魯成這樣……」

  「相公!你吐血了……相公!相公!」

  門外,她張口結舌的,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掌,小聲說道:「這……不關我事啊……」不知為何沒有內疚感,反而心頭有點報仇的感覺。

  留下來,下場准會淒慘的,先溜為妙吧!

  ☆                 ☆                 ☆

  一出寺廟,頓覺自己不識路。上了大街,更覺陌生,她疑惑地搔搔頭,東張西望──不會吧?又迷路了嗎?

  街上人來人往的,時常有轎子經過,她沿著商街走著,忽然有人叫住她──

  「這不是程家小姐的婢女嗎?不不,是大舅子的義妹啊。」

  她訝異回頭,瞧見一頂軟轎停下,走出一名四十歲左右的老頭兒……對了,這人叫顏起恩嘛。

  那顏起恩笑嘻嘻走來,上下打量她。

  「妳叫青梅吧?妳還活著就好啦,當日大舅子抱妳回來,妳渾身上下血淋淋的,咱們誰也沒有想到妳還能活下來──」見她小臉充滿防備,他頓覺奇怪,想要伸出手碰她。

  她立刻退開一步,嫌惡地避開他的手。

  顏起恩顯然感覺到她的厭惡,驚訝地看看自己一身華服、發帶珠冠,出門也整理過門面,可以說是玉樹臨風,這小姑娘怎會排斥他?

  「啊,對了!莫非是大舅子跟妳說了我什麼不好嗎?」他一臉悲痛:「大舅子對我有誤會啊!青梅,妳是外人,怎麼聽信一面之辭?從一開始,我就沒要休了少昂啊,是她自個兒想不開的。妳瞧瞧,我的妻妾裏有哪個在爭風吃醋的?大夥還不是相處挺好的?就她心眼兒小……我當然不是要說什麼,可妳知道她的臉……是麻子臉嗎?大舅子沒說過吧?我本以為醜也醜不到哪兒去,可洞房花燭夜時真是嚇壞我了……啊,我跟妳提這做什麼?妳年紀小,也聽不懂這些,我只是要告訴妳,青梅,妳可要為我在大舅子面前說說好話啊,這一回我能不能當官,可要看大舅子點不點頭、願不願幫我買通趙竣了。」

  原來,說了大半天是為了這個啊。

  「我可沒法左右他。」她冷淡地說道。

  「怎麼可能呢?以往他不賴在顏府一月半月的,是絕不會離開;還敢跟鳳兒打情罵悄的,以為神鬼不知嗎?」他咬牙:「我可都記在心頭,等哪日……等哪日我  
功成名就,豈會再看他臉色──」

  「你這麼老了,還有希望功成名就嗎?」

  「我……我……只要大舅子肯幫我……我知道他對我的才華還是賞識幾分的,否則當年不會將他表妹嫁給我……只是,他還有心結;只要心結開了,必會助我當官……妳這小孩怎麼這樣看我?」看得他竟有些心虛起來。

  這眼神……這眼神怎麼有些似曾相識?好象……好象在許久以前曾經看過?

  「這個世間的男人都像你一般嗎?」

  「啊?這是當然!」他理直氣壯。」見她鄙夷的眼神,又忍不住退縮起來:「呃,男人三妻四妾是理所當然,除了像大舅子那種……沒有能力的人外,誰都會想的──咦,我跟妳提這做啥?總之,妳這小孩不懂啦──」真是瘋了才會要她為自己說好話。

  他揮揮手,不知是要避開她的視線,還是趕著去蘇府,轉身小跑步地回轎。

  他的背圓圓寬寬的,頭雖戴珠玉冠,披在肩後的長髮裏卻有好幾根白髮,搖搖晃晃的,好象才跑幾步路就喘起氣來了。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看著,一直看著,直到轎子移動了,她才慢慢拉回視線。

  「我是怎麼了?這人與我無關,不是嗎?」心裏除了不想理會外,還有淡淡的慶倖。

  她轉身就走,不再回頭。轎子與自己愈來愈遠,心裏愈來愈輕鬆,甚至笑了出來。行至某一條巷口,仍是陌生的,她開始懷疑永遠沒法回蘇府了,忽地,熟悉的聲音響起,她往巷口望去,瞧見一棟華麗的樓院,張燈結綵的,好似很熱鬧。

  門口人來人往,她的視線定在一抹白影上。是大哥?

  這幾天,縱然見到,他也是保持君子風度,喚她一聲青梅妹妹;在書房教她寫字時,他的神色泰若自然,彷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只是有意無意保持距離了。

  他仍會對她微笑。偶爾白天太忙,他在入夜之後,還是會定時來探她;怕她在蘇府寂寞,又練起邪門的武功,每回不忘提醒她,不要再私下練功,並在他所不甚熟悉的江湖上,尋找能修正她武藝之人。

  他對她,就像是兄對妹般,再也沒有踰矩的行徑了,她知他是不想讓她太難堪,怕一旦連兄妹也做不成,會讓她不得不離開蘇家。離開蘇家,她就是一介孤女了──

  他的用心,她都清楚。甚至,偶爾在不經意間,她會瞧見他摸著他的臉,狀似懊惱,惱自己的蒼老──

  他哪兒老了?她拒絕,不是因為他老啊!

  不由得上前一步,喊道:「大哥?」

  見蘇善璽直覺抬頭,望向她。她羞澀地微笑,正要開口,忽地瞧見他身邊除了趙竣,還有好幾名打扮極為豔麗的姑娘。

  「青梅!」蘇善璽見她一怔,知她明白了這是什麼地方,立刻走向她。「青梅……青梅,妳別跑!」

  不跑,難道要留下來嗎?

  等到發現時,已不受控制地往另一頭奔去。

  「青梅!妳等等我──」

  是啊,就是這樣!她好怕啊,怕允了他,遲早,他會如顏起恩一般;遲早,他會像二姊夫一般,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經地義,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忍受呢?

  老天到底給了她什麼樣的心?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呢?如果這個年代裏沒有她的未來,那到底哪個世界才有她的容身之處?

  「青梅!不要!妳別再使輕功,我追不上妳的──」

  腳下愈來愈快,身邊的景物如飛似的迅速往後退去。模糊的景色裏,閃過好多好多與他相處的片段……

  「青……梅……」

  那聲音愈來愈遙遠,直到聽不見了。四周靜靜的,像無聲,她忽地停下腳步了。

  舉目四望,像是城門口,她慢慢地走出城門。城外偏東處有一口井,不少平民婦女在那兒汲水,她走過去,探身看井,井裏有水,水中倒影的不是她的臉,而是蘇善璽的。

  他一直回視著自己,一直一直的,不曾轉移過,好象──好象看著她十幾年來了,沒有變過。

  身邊的婦女在跟她說話,她還是聽不見。她開始懷疑她跑過頭了,練的邪門功夫讓自己耳聾了。

  她就站在井後,等了又等,眼前人來人往的,幾乎將她嬌小的身形遮住。

  天有點涼了,開始下起小雨來,她仰頭看著老天好久,才緩緩將視線落在城門口。

  那兒,出現了一個穿白衫的男子。扶著城牆喘了好久,滿頭大汗地跟守門的士兵問了幾句,那士兵搖搖頭,他皺眉,眉頭打幾條褶,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瞧見老井這兒有人,慢慢地、差點滑跤地走過來,顯然方才的奔跑,讓他快去了半條命。

  洗衣婦們在她面前來回走著,她連眼也不眨地看著他喘著氣掃過這裏,隨即,他的視線又調回,落在井後的她。

  腳步停了。他動了動唇,輕聲說道:

  「青梅,我怕妳迷路。」

  那聲音好輕好輕,沒有任何人聽得見,除了她。是她耳力太好吧?他的聲音竟能劃破四周的寂靜,清楚地傳進她的耳裏。

  他試探地對她微笑:

  「跟我回家,好嗎?」他上前走了幾步,汗珠從額際滑落下來,分不清楚是方才過度奔跑或是太過緊張所致。「我,不是顏起恩。」

  是啊,她一直看著他,怎麼樣也無法把顏起恩與他重疊……怎會重疊呢?怎會呢?

  他根本不是那樣的人,不是顏起恩、不是二姊的夫婿,他叫蘇善璽,不是嗎?

  當她打從心底憎惡這個充滿顏起恩、充滿三妻四妾的世界時,她是不是忘了其實還是有人是不一樣的?

  好象曾經很久以前,有個人一直告訴她,這世間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沒有實際相處,怎能知道對方的內心有多美好呢?

  而這些日子以來與他相處,她看到的是什麼呢?

  見他走到自己面前,向她伸出手來。

  她遲疑地伸出小小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沒有吭聲,專注地盯著她。他的手心在發汗了,這麼個大男人啊……

  她閉上眼,想起方才當他的聲音不見時,世界是一片寂靜。

  一如果,我一直跑,你要怎麼辦?」

  「那,我就一直追。」

  「可,你追不上怎麼辦?」

  「那我就等。」

  不再遲疑,小手落進他的掌中,甚至還不及說話,彷佛怕她反悔似的,他緊緊地握住,在她一聲驚呼中,用力地抱過她的小身子。

  「青梅!青梅!妳嚇壞我了,我怕妳跑得遠遠的,再也追不上了。」這種無力感已經好久沒有過了。」

  他的身子好熱,幾乎可以聞到他身上那股熱氣。左手被他緊握不放,右臂輕輕環住他的背。

  他一顫,啞聲道:

  「我……」

  「你真的要等我嗎?」

  他愣了下。

  她仰起臉,眼眶泛紅,淺笑:

  「你……真的會等我嗎?」

  錯愕之後,一點一滴的喜悅開始在眼底聚集,他懂得她的意思、他沒有聽錯!

  「等!我當然等!等妳,妳何時願意嫁,我都等!只要妳不嫌我老,青梅!青梅!」激動之餘,忘情地抱住她──即使,在旁人眼裏看起來像爹一樣抱女兒,他也不在意了。

  原以為無望了啊!原以為這一生只能當兄妹了!

  見她笑盈盈的,也不知她是哪兒忽然想通了。他什麼都看不見了,只瞧見她害羞又開心的小臉,一時之間情難自禁地吻上她的唇瓣。

  又柔又軟……還有回應!

  他心一顫,幾乎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體內了。

  「這不是蘇家少爺嗎?」

  「是大少爺,還是二少爺?」

  「好象是……大少爺吧?怎麼帶個私生女……一

  不要聽!不要聽!就算是父女配又怎樣?與他們又何干?

  「哪兒來的私生女?他啊,清清白白的……有人想造謠,說他在外頭花天酒地,都沒人信。」

  「這也算是男人嗎──」

  吻停了,溫熱的唇不再索求,他掀了掀眼,瞧見她也猛對著自己眨眼,要笑不笑的。

  「是男人吧?只是,有點兒問題的男人。蘇少爺都可以當人家爺爺了……」

  「我哪這麼老!」終於忍不住抬起頭,猙獰地喊道:「我才三十六!才三十六!就算是老頭兒,也是最年輕的老頭!最多像兄妹!不是父女!」

  七嘴八舌的洗衣婦,嚇得衣服一拋,一哄而散。

  ☆                 ☆                 ☆

  一年後

  「她,二十歲。我是說,她至少,有二十歲了。」

  「……」俊美如昔的男人慢慢抬起頭來:「你說什麼?」

  「你想想,程家小姐都有十八、九歲了,如果是姊姊,那應該有二十歲了吧?」

  「……蘇元醒,你是在說誰?」

  「文青梅啊。」

  「她跟程道心有什麼關係?」

  「你忘了,她本來身處門派之間,後來是什麼甘願讓她退出師門,屈就一個小婢女的?」

  腦筋開始在動了。他沉吟道:「你是說,青梅與程道心是姊妹?」

  「應是如此。你還記不記得當日你從古井救出她?」

  「當然記得。」

  「一個武功高強的人,怎會輕易落井?不是有個武功更強之人,就是有個令她沒有防心的人推她落井。她被救起後,除了失憶外,身子並無大礙,是不?不必像後來她被內功所傷,必須尋求江湖人的幫助──所以,是一個令她毫無防備的人推她落井的。」

  「你是說,是程道心推她的?」

  「我花了好多工夫才查到的。她之前極度反對程家小姐傾心于你,認為你不是個好夫婿,我猜,程小姐是一時惱火推了她一把,又不敢求救,所以──」

  「……程道心知道青梅是她姊姊嗎?」

  「不知道吧。我猜青梅還來不及說出她們之間的關係,或者因自卑所以不願說。」

  「是嗎?」他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就暫時先別提,我再看看吧。」沈默了會兒,忽問:「你多久以前知道的?」

  「一年前嘍。」

  「一年前?這麼久?怎麼拖到現在才說?」

  「因為,我想報仇。」

  「報仇?」

  「報一掌之仇啊!她打得我躺在床上三天下不了床,大哥,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還想繼續報下去呢!你不用再天天保養了,讓我看了真不忍,反正她都二十了,只是看起來很小,你也不用再等三年了!」

  蘇善璽猛然站起,瞪著他。「蘇元醒!你跟我有仇嗎?」

  「沒,所以,大哥,你快去吧!都三十七歲了,再三年就四十了!再十三年就五十了,我可不敢想像你若再虛度個十六年……喂喂,不用跑的吧?大哥,你的玉樹臨風呢?」

  「我回頭找你算帳!」

  「你回頭必是喜事臨門,還找我算什麼帳呢?」他雙臂環胸,閑閑靠在門旁,笑容淺現。

  曾聽大哥提及跳井前後的青梅簡直判若兩人,如果他真信神鬼,會以為真正的文青梅已死,如今是少昂回魂了──

  管它是不是回魂,這兩人能廝守終生才重要吧?

  忽然瞄到妻子正在看他,他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道:

  「下午,咱們去上香吧,我老怕我欺負過的人回魂不是為了大哥,而是來怨我欺她,來報仇的。」說到底,還是有點怕怕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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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人發噱之惡搞特別版

  一則──十六年

  蘇府祖墓,蘇善璽二十三歲──

  「我來看妳了。妳想大哥嗎?」

  撫過的少昂,是冰冷冷的,如同他的心。

  「妳一個人待在這兒很寂寞吧?都三年了……我每隔一陣子來看妳,妳想大哥嗎?」墳前的地上已有雜草了,一根一根,他不嫌累地拔起,微笑地說道:「我也該死心了,是不?這世上沒有鬼神之說……可是,若無鬼神之說,妳又在哪兒呢?

  那夢,真是騙我的嗎?」

  送少昂棺木回蘇府的途中,路經城隍廟,他一夜似眠非眠,守著棺木,懊悔自己瞎了狗眼,讓少昂毀在那姓顏的手裏。恨顏起恩不知珍惜她,更怨她為何有心要尋短見,難道、難道相處十年,她還不知他的為人嗎?就算養她一生一世,背負眾人異樣眼光,他也不在意啊!何況、何況他──

  總之,那日他不過合眼剎那,彷佛墜進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那地方一片漆黑,不知何地,心裏正覺奇怪,忽然聽見兩個孩子在說話。

  他始終未見到那兩個孩子,只聞其聲,問他想不想少昂回來?他當然想!想到寧願時光倒流!想到恨不得自己當日能再早一步到顏府!為了那個混蛋而死,值得嗎?

  那兩個孩子軟軟的童音,大概只有七、八歲左右,聽他們互相交談,隱約猜出是蘇老爹養的孩子。

  哪兒養的?怎麼他都不知道?還是在他來到蘇府前,曾有過早夭的孩童?他沒有多想,自然是當城隍老爺顯靈了,憐惜少昂枉死,願意助她複生。

  那孩子要他等到天亮,必會將少昂的鬼魂帶回,他心裏狂喜的同時,忽地眼一張,回到現實來。

  寧信夢,也不要讓少昂在複生之後悶死在棺木裏,於是立刻命人開棺。他知眾人當他瘋了,他也不管,守著她的屍身到天明──連眼也不眨的。

  「終究,是我作夢了嗎?」他喃喃地,指腹滑過墓碑。「還是,他們找著了妳的一縷芳魂,妳卻不肯再回這世間了?有我在啊,難道妳就沒有想過我嗎?」

  他等到日正當中,她卻連呼吸也沒有。他好不甘心啊!既然沒有複生的希望,何必讓他作這個夢?她可知從絕望到有了希望,再從希望墜入絕望之中,心裏那種痛苦的折磨?

  「還是,妳恨大哥為妳千挑萬選竟是挑中了那種人?我為妳報仇了,妳知道嗎?他喜歡女人,我就給他女人;他愛納妾,我就讓他納妾──」

  「表哥?」身後傳來女人的聲音。他回頭,神色淡淡地看著那蒙著面紗的女子。

  「果然是你。墓園這麼大,我真怕找不著人呢。」

  「妳來這做什麼?在府裏等我就好。」他撩起衫角,就坐在墳墓旁。

  「我想來瞧瞧表妹。」她走到墓前,看著墓碑寫著「蘇少昂」,而非夫家的

  姓。「我若叫她一聲姐姐……」

  「她姓蘇,最多,妳只能叫她表妹。」他冷冷地打斷:「妳嫁給了顏起恩,少昂可是與他再無關係。」放妻書他照抄一封,親自放進棺木裏,就是怕她以為自己還是顏家鬼,死不瞑目。

  至少,他要讓她死也能死得不害怕。

  甚至,引她回蘇家之後,將她葬於此地,怕她要找他又迷路,每天入夜都在房間點燈至天明。

  可他沒有夢過她,一次也沒有。

  「顏起恩呢?」他問:「沒陪著妳回娘家?」

  「沒。他最近忙著跟人學做生意……」

  「是嗎?」唇邊抹上笑:「他是不敢回來吧?怕一回來,被我逼上香,他連正視少昂墓碑的勇氣都沒有……他根本不瞭解我,我絕不會讓他再靠近少昂一步,她會怕……會以為我要將她送回去。」他看向雖蒙著面紗但貌美的女子,笑道:「妳過得還好嗎?」

  「很好,比以前的日子好太多了,我從來沒有夢想過會有這樣的運氣。表哥,咱們一表三千里,你本來大可不必理會我的,但你還是收容了我,將我許給起恩──」

  他微微一笑:「只要妳聽話,永遠不必再過回原來的日子。上回妳捎信來說,他又想納妾?」

  「嗯。」

  「好啊,妳就讓他納,不過我不允他納真正想要的女人,妳就幫他選一個吧,妳懂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

  「妳就在府裏住幾天吧,讓弟妹陪陪妳,想要什麼妳儘管說。」

  她點點頭,看他不再理自己,知道他想跟蘇少昂獨處了。她從未與蘇少昂面對面過,但她的未來卻因一個死人而改變。

  「我先回去了。」

  「嗯。」他應了聲,等她慢慢離開墓地後,又發了一陣呆。

  額面微靠墓碑,涼風吹來,讓一頭束起的黑髮掩去半張年輕俊美的面容。

  「少昂,妳多了一個表妹,一個毫無血親的表妹,就跟當年妳多了一個沒有血親的兄長是一樣。蘇老爹見我與元醒失了爹娘,所以將一表三千里的咱們接回府教養;而我呢,卻是為了報仇,將一表三千里的表妹給接回府。」輕笑了一聲:「她姓魏,我找著她時,她家鬧窮,差點一家當了乞丐。我見她精明又伶俐,就將她接回府裏。我讓元醒教她三個月,時時刻刻告訴她,她要長保豐衣足食的日子就得聽我的,我會將她許給顏起恩當大房,讓她做一生的貴婦人,相對地,她也得為我做事。第一次,我錯看了人;第二次,不會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懂得什麼東西是對她最好。我讓她嫁給顏起恩,那傢伙忙不迭地接受了,以為我同是男人,所以體諒了他,還將表妹許給他。他不知她與妳不同,妳傻到試圖尋短來擺脫這種痛苦,她不會有這種痛苦,因為她不要求情愛、沒有妒忌,她明白為那樣的男人不值得;她要的只是掌顏府大權,確定不會再回到苦日子裏。我讓她如願以償,她卻也得為我做事。那該死的傢伙要納妾,好啊,讓他納,他喜歡女人,我就給他。」他知她雖出嫁,卻仍是個閨女,怕她對這話題感到害怕與困惑,便跳過不談。

  那飽暖思淫欲的傢伙喜歡夜度春宵,好啊,他就讓他每一夜都在春宵中度過,沒有不要的一天。這點,他那表妹看似溫婉,卻跟元醒學得如何籠絡人心,顏起恩納妾三人,每個都掌握在她手裏,只會聽她的。

  「他要做生意,有我在,不會成的。我要將他養成廢物,一輩子仰我鼻息,看我臉色過活;我要他到老死的那一刻,才會發現他的人生到底是怎麼過的、他到底錯過了什麼!我也允她,她若有顏起恩的孩子,我必培養他成材,而不是像他的父親……她知道我與顏起恩之間,誰才是真正的厲害人物……就妳傻、就妳傻……」緩緩合上眼,喃喃著:「我本不想讓妳知道我醜陋的一面……不想的……妳我今生已無緣……已無緣了──有沒有來世,誰知道?何況我死後必下地獄,那時妳呢?誰知妳在哪兒?是鬼魂也好,來找我,好嗎?來找我,好嗎?我等著妳,等多久我都不在乎了……」

  冷冷的風依舊,吹凍了他年輕的臉龐。

  ☆                 ☆                 ☆

  常甯鎮,蘇善璽三十六歲──

  冷冷的風從身後吹來,掀起他的衣衫,束起的長髮隨風飄揚,他不以為意,狀似優閑地走在冷清的街道間。

  同樣的夜、同樣的月、同樣的街,在十六年前的今天,在這個時辰,他拉著少昂,陪著她度過閨女前的最後一夜。

  「古井還在啊……」他微微一笑,走到這口古井前。除了去年沒來外,每一年這個時候他都會來回憶。

  只是,這一次不巧遇上程家小姐。她有心,他知道,這些年來像她一樣的女子不知凡幾,他卻無動於衷。

  他是個寡情之人,他也清楚。對少昂,是例外,唯一的例外,這一輩子也不可能會有了吧?

  無意識地俯視井中的倒影,模模糊糊的,他有多少沒有正視過自己的相貌了呢?他今年三十六了,應該邁入中年了吧?蒼老了吧?

  他微微一笑,並不在意自己的歲數讓他的面容老化。正要移開視線,忽地井中有樣東西勾起他的注意──

  「是什麼……」有塊布浮在水面上──「是人!」

  有人跳井?

  這口古井又叫妒井,會跳井自盡的人必是──腦中閃過少昂的自盡,他咬牙,想也沒有想的,拉過繩子,往井中躍去。

  「啪」地一聲,他忽略了這口古井曾有人自盡,再也沒有人敢來此汲水,以致老繩腐斷。

  落井後,他立刻撈起小姑娘的身子,將她的面容朝上,打量了距離甚遠的井口,暗咒一聲。

  「可惡!妳自盡,就沒有想過有人會為妳痛苦嗎?」借著微弱的月光,往那自盡姑娘的面容看去,心裏微訝:「是程家的孩子丫鬟,怎會跳井自盡?」他對這丫鬟的唯一印象就是偶爾會以敵意的眼光打量他。

  他遲疑了一會兒,見她連動也不動的,便探了探她的鼻息。

  「死了?」他訝道,眼底出現一抹怒氣。他永遠只能晚一步嗎?「這麼輕易就死了?這世間就沒有妳值得留戀的事嗎?」

  不知不覺將少昂與她重疊,他不甘心,對著上頭大聲求救。耳際忽聞──

  怎麼辦……

  「誰在說話?」他暗暗嚇了一跳,這麼小的一口井,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只有這程家的孩子丫鬟,還有誰跳井了?

  「少爺!少爺!」蘇家的僕役探頭叫道:「果然是你……來人啊!來人啊!快來救人!我家公子終於跳井了……不不,是不慎落井了……」


  蘇善璽聞言,暗鬆口氣,喊道:「快差人去請大夫,有姑娘跳井了!」

  「咦,不是您跳井啊……好好,快把繩子丟下去,我馬上去請大夫!」

  正等繩子丟下來的空檔,要想辦法先救活她,忽地聽見──

  還差十六階梯,就可以還給蘇哥哥了……現在晚了十六年,屍身也早就腐爛了……完了完了,這小姑娘是誰啊?小抱不認識啊……

  「是誰?到底是誰?」聽著好耳熟的小孩聲音,左右張望就是沒有人。

  忽地井水起波,他本以為是夜風所致,後來發現波生大浪,水位急速升高。他心裏驚駭,緊緊抱著懷裏已算死去的小姑娘,不讓水淹上她的口鼻。

  我不管了……哇,我不管了啦……反正都在天亮前送回來了啦──

  在天亮前送回來?送什麼?那孩子的聲音愈飄愈遠,井水湧出了井口的同時,終至消失。

  他抱著她,踉蹌地跌出井外,旁人連忙接過他懷裏的身子,喊道:

  「蘇少爺,來,交給咱們吧,大夫請來了、請來了!」

  「少爺,咱們回去吧,你一身濕透了,得趕緊換個衣裳吧。」

  他抹了抹臉,轉身離去,心思尚放在井底那莫名的聲音上。這聲音,到底在哪兒聽過?

  是──是──是在城隍廟裏那似夢非夢中的孩子聲音!靈光乍現的同時,身後傳來:

  「還有呼吸!還有呼吸!醒來了……醒來了!」

  他訝異。明明在井底是沒有任何活著的跡象,叫人找大夫也是盡盡人事,真要活過來,反而讓他有些錯愕。

  「少爺?」

  「這水……好酸啊,果然是醋水……」虛弱的聲音穿透了嘈雜之聲,直接打進他的意識中。

  倏地,他轉過身瞪著那程家的孩子丫鬟。

  ☆                 ☆                 ☆

  蘇府,蘇善璽三十九歲──

  光滑柔美的身子上有個令人遺憾的疤痕。

  說醜,也還好。經歷了這麼多事,在他眼裏,已無美醜之分,只要心愛的人能活下來就好了。

  張開眼,已是天亮。直覺地探向枕邊,枕邊是空的,他愣了一下,發現左邊的身子已是半麻。

  她的身子小小的,穿著薄薄的單衣壓在他的左手邊。因為太嬌小了,所以往往一覺醒來,枕上沒她的蹤影,她的頰面反而是窩在自己的心窩上。

  他有點失笑,沒喚醒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後腦勺,移她回床面睡好。

  人嬌小的好處就是身子很輕,要抱要扛都很容易,壞處是一壓就會壓扁她了。

  他見她睡得極熟,雙頰嫣紅、嬌唇欲滴,像孩子般,不由得俯頭輕輕吻上她的唇。不敢驚動,所以沒有深入。瞥到她略為敞開的單衣,幾乎盤據在整個肩上的疤痕露了大半,溫熱的指腹慢慢地滑過凹凸不平的皮膚,想起她的胸腹間還有其他疤痕。

  「能活著,才是最重要。」他喃喃著,拉好她的衣衫,不再窺視她那令人無限遐思的身子──明明是孩子般的臉龐、孩子般的童音,甚至孩子般的身高,在衣服下卻是擁有女子柔美的體態與二十多歲的心智。

  當局者迷,當年果然是他昏了頭,以為她才十一歲。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怎會有如此成熟的心智呢?

  他一撮黑髮滑到她的頰上,連忙撩起的同時,發現他的頭髮與她枕上的頭髮糾纏在一塊,分不出是誰的。同樣的黑……這是不是表示,他還算年輕?

  今年她二十三,他也……三十九了,相差十六歲,實在多了點。

  不再驚擾她,為她蓋好被後,起身穿衣,走出房外,瞧見顏起恩正在外頭等著。

  「你在這裏做什麼?」

  「大舅子──」

  一早起來就見到不想見的人,心裏不高興是自然。蘇善璽關上門,說道:

  「有話到外頭說去。」

  走到庭院的石牆外頭,他才正視眼前這皮松肉厚的老頭兒。

  「一大清早的,你來找我必有要事嘍?」

  「是是……大舅子,前兩天祝賀的人多,你一定沒注意到我,所以今兒個一大早我就在這裏等著,等恭賀舅子三十九歲生辰。」

  最忌旁人提他的歲數,蘇善璽心中微惱,卻不表露。「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不用閒扯一堆。」

  「舅子,那個……我也等了三年了……你好歹幫我疏通疏通,別讓我等太久啊。」

  「哦?你還想當官嗎?」

  「那是當然!我想了幾十年了!」

  「幾十年?從什麼時候開始呢?」

  「自然是寒窗苦讀起,就盼著有一天能當個為民申冤的好官。」

  蘇善璽看他一臉橫向硬撐起的正義之色,故作訝異地問:

  「當好官,那可難了,不能收取民脂民膏,不能強搶民女…:你,行嗎?」

  「大舅子!你這什麼話,當我是強盜土匪嗎?」

  「不,我只是想起當年你曾提起成親之後,再苦讀幾月便進京趕考,我還記得那一年你並沒有去應試。」

  自蘇少昂死後,蘇善璽從未在他面前主動提到有關少昂的事,甚至不當他與少昂曾成親過,如今提得順口,表示什麼?顏起恩一臉暗喜,連忙道:

  「大舅子,你定要幫幫我啊,趙竣官位愈做愈大,想安插個人進去並不是難事,你在他面前說一句話足抵得過我說的百句千句……」聲音忽地低了下來。「大舅子,我知道你喜歡哪一類的姑娘,我家鄉那兒就有好幾個小姑娘,才十二、三歲,個個貌美不輸嫂子,我可以幫你物色物色──」見蘇善璽瞇起眼,俊臉微微變色,顏起恩察覺自己說錯話,連忙改口:「不然……不然大舅子,你好久沒去我那兒了,鳳兒、鳳兒她……你若喜歡,我可以……我可以……」

  「你不要再說了。再說下去,只會讓你最後的一點自尊都被你自個兒踐踏了。」

  蘇善璽不理他的叫喚,拒他於門外,走回樓院。

  「青梅?」他訝異,瞧見不知何時她已盤腿坐在屋頂上頭。

  她對他微微一笑。

  暗歎口氣,他從角落搬出梯子,有個會輕功的妻子,就是得付出點勞力。他爬上梯,小心地撩起衣角,坐在她身邊。居高臨下的,正好看見顏起恩垂頭喪氣地走出去。

  「吵醒妳了嗎?」

  「也不算吵醒。只是一出來,不好打擾,就上來瞧瞧了。」童音軟軟的,像一直沒有成長一樣。

  「瞧他嗎?他有什麼好瞧的?」見她忽然往後倒窩在自己懷裏,手忙腳亂既要

  摟住她的腰又要暗暗穩住自己的身子。她似乎忘了他只是一介斯文人,身手不算俐落,也沒有那個能耐可以完整無缺地落在地面上。

  「瞧他──」她頓了下,道:「瞧他好象老了好多……」

  「是嗎?我沒注意。」

  「這是縱欲過度的下場嗎?」

  「呃……」對於前兩天才履行夫妻情愛的自己,說是或不是,似乎都不是好答案。他只能微笑道:「我已許久不去管他了。」

  「喔……他瞧起來,好象比你老很多呢。」

  「是嗎?」果然天天保養還是有效啊。瞧見她懷裏抱著一對白玉娃娃,心裏已不再訝異為何她獨愛這對有些老舊的娃娃。

  這對娃娃是她在洞房花燭夜時發現的,就擱在他的櫃頭上。她一見,眼淚就直掉。

  一個娃娃很完好,只是有些刮痕,是年幼的他扔在草叢堆裏時所致;另一個,破了。

  是當日她遭她師弟偷襲時弄破的,事後他曾費心黏貼,但仍是裂痕滿布。她不介意,反而十分喜愛──就像、就像記憶中的某個人一樣。

  夫妻相處兩年,她有時的一些小動作、小習慣眼熟到讓他從初時的驚駭到現在平靜地接受了。

  「妳還沒想到名字嗎?」

  「嗯,我老想不到適合的名字。大哥,我最近又作夢了。」

  「哦?妳說說看。」

  窩在他的懷裏,仰頭對上他的眼。「我夢到有個孩子教我念書。那孩子長得跟你有點像,那小女孩卻蒙著臉,我知道那是我,可我之前一個字也不識得啊。」

  微風輕輕吹來,不冷。他只是撩開她的發絲,柔聲微笑:

  「妳別想。那只是夢,而且,就算夢是真實,那也過去了,不是嗎?有時候想起,不見得會快活。」

  「嗯……對你來說,顏起恩算是過去了嗎?」

  他不答反問:「妳對他的感覺呢?」

  「我?」心裏有些訝異他的問話,她認真地想了下,笑道:「我對他的印象一般,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是對他納妾的行徑有些討厭罷了。」

  「是嗎?那我也什麼都不管了,只要他別來招惹我,我可以勉強當無事發生。」反正長年的環境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心志,就算他不再從中下招,顏起恩要想回頭,難了。

  輕輕貼上她的頰面,她有些發癢地想笑,他卻吻上她柔軟的唇瓣。

  過了一會兒──

  「等等──等等,大哥──」她連連避開他的唇,喜道:「我想到了,想到了!」

  他愣了下:「想到什麼?」

  「這個娃娃叫小抱,這個救我一命的叫善璽。大哥,當年若不是你救了我,只怕今天我早已在陰間等著投胎了吧,而它,也救我免死。」

  「妳能活下來,我日夜為此感激老天。」他始終淺笑以對。

  緊緊將娃娃抱在懷裏,覷他的笑臉一眼,悄聲說道:

  「大哥……」

  「嗯?」

  「其實,我一直想說一句話──你可不要介意啊。」

  「妳說。」他微笑。

  「那個……你要四十了……」

  「我才三十九。」他笑道。

  「對,才三十九呢,看起來也不過才三十嘛。」

  「真的嗎?」他喜道,仍是面帶淺笑著。

  「是啊,所以,大哥,你想笑時就大笑吧,可別為了怕老怕生皺紋而老是面帶淺笑的,要保養也不能太過啊。」

  「……」

  「你生氣啦?」

  「不,怎會呢?」他仍是微笑著,笑得有點假。

  風,吹過,暖暖的,像春天,持續很久很久的春天。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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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0 00:50:50 |只看該作者
  二則──當文人遇上武妻時

  自從娶了一個會無意間動粗……呃,動武的老婆後,外頭就謠言四飛──謠言的起因是有一次在有朋來訪時,她不小心給了他一掌。

  如同過往的每一次,瞬間當上空中飛人,破窗一路飛出去,直到撞上院內的石牆,整個人凹陷在牆上。

  從此,懼妻之名不脛而走。

  外頭傳說,他沒有花天酒地、沒有再納妻妾,不是他沒有那方面的能力或興趣,而是家有悍妻。

  他敢納,就是死路一條。

  不少人假借理由,進蘇府拜訪,為的就是一睹那面人形牆,就連半夜也發現有家丁在偷偷拓印那面牆拿去販賣──

  他並無義務召告天下他與青梅之間的夫妻情事──呃,但至少,偶爾也要扳回點顏面。

  這日,他帶著朋友走進蘇府,她一見,訝問:

  「大哥,你怎麼啦?」一臉沮喪的,好少見哪。平日他為了不多加皺紋,除了淡笑就是面無表情的,很少見到他一臉皺成一團。

  見他很哀怨地垂首,事情必然嚴重。

  「大哥,你有什麼事可得打起精神啊──」

  如往常般,她打氣似的往他的前胸輕拍而去,忽而想起上回打飛他的事,要收掌已是不及。

  掌落下了,聲音不大,他卻連動也不動的。

  「大哥!」

  他微微一笑:「沒事的。我沒什麼事。」

  「原來是謠言啊……」在旁目睹一切的朋友脫口。

  「張兄,是什麼謠言啊?說來讓小弟聽聽──」

  「沒什麼,沒什麼,外頭閒言閒語多,竟說蘇兄是個懼妻之人,常常飽受其妻拳頭;你不常在外頭留連,正因你常被打得鼻青臉腫,不敢見人啊。」

  蘇善璽俊美的臉龐微微抽搐,不忘露出淡淡的笑來。

  「今天張兄一見,可就知道外頭的謠言真假了。」

  「當然,當然,我會闢謠,絕對會為蘇兄闢謠的!」

  他的努力果然沒有白費啊,先在胸前塞了三層鐵板,又穿上十斤重的鞋子,光練走路就不知練了多久。

  他抬頭看著文青梅,注意到她目不轉睛地回視自己,然後垂首瞧著她有些紅腫的掌心。他暗叫不妙,忘了塞上鐵板的,她打到自然會痛。

  「青梅──」

  「大哥。」她抬頭笑盈盈。

  背脊一陣發寒,他也不管了,拔腿就跑──

  「大哥,你肩上有灰塵呢!」她跳起來,輕輕擊中他的肩頭。

  一片靜默。

  「大哥,第一次,我能跟你平視呢。」

  「……是啊,張兄,麻煩你差人拔我出來好嗎?」蘇善璽很冷靜地說道。

  從此,懼妻之名,繼續流傳。


  三則──轉世後的復仇?

  二OO二年。病房──

  「醒來了!醒來了!終於醒來了!」

  好吵……

  「兒啊……你昏迷了一個多月,終於醒來了……」

  哀哀淒淒的哭聲讓人不醒來也難啊。被吵了老半天,就算是想繼續睡下去,也不得不張開眼以表抗議。

  虛弱的眸子張開,白色的天花板在她面前浮動,立刻又閉上眼。這人好會哭啊──這種哭法就算是死人也會被吵醒吧。

  「蘇先生,你來啦,我兒子醒啦!醒啦,嗚嗚嗚……」

  「是嗎?那真是恭喜了。」聲音好冷淡,讓她心頭一跳。還好這個人不是她的親人啊,不知為何,這個念頭理所當然地從腦際竄過。

  「是啊,該恭喜該恭喜……哎啊,我不該這麼說,顏小姐都還沒有醒來,我就這麼高興不是很對不起她嗎?」

  「妳跟她,有關係嗎?」

  這話一說,病房內立刻噤聲了。

  好象聽到椅子被拖到她附近,有人坐下來了──

  她悄悄地張開一隻眼,看見一個男人就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病房內,好象沒有其他男人了,那表示他就是那位蘇先生嗎?

  不會吧?這人會是她的親人?

  他彷佛感覺到有人正注視著他,抬起頭,眼底閃過微微錯愕。

  「妳醒來了?我就知道把妳安排在普通病房裏,聽那些家屬哭天喊地,妳不醒也難。」

  她瞪著他。

  那一年,蘇家有喪事,百日內若不成親,就得再等三年,爹說她不能再耗青春,非要對方在百日內迎娶。對方允了,來的是蘇家孿生子的弟弟。

  不管是誰,都是人中之龍,所以,爹讓她嫁了。

  在嫁的那一夜裏,他說:

  「我這一生不會背叛妳,永遠都不會,不會三妻四妾、更不會花天酒地,我對妳絕對的忠實,所以請不要在我身上索求更多不會有的東西,好嗎?讓我們相敬如賓,當一輩子的夫妻吧。」

  當床幔被他拉下時、當身子被他擁住時,他都是極度溫柔的。他的一生沒有背叛過她,卻永遠沒有愛。

  他是一個冷情的人,可以對每個人都好,卻不曾真正愛過人。當她驚覺自己愛上他時,已知道自己不會得到回報。

  她愛他到死。

  「怎麼啦?看到鬼了嗎?」他惡意地笑著:「妳能活下來真是奇跡啊。如果不是我發現妳電腦ICQ一直叫著,一時好心過去看,恐怕妳早就心臟病發而死了。」

  她拍了拍腦袋,對他的話好象沒有什麼印象,反而對昏睡時作的夢還有些殘餘的記憶。

  「你……你是誰?」

  他訝異,卻很快恢復正常,探手摸向她的額。

  「很正常,沒發燒,醫生說妳心臟需要開刀,但也必須等妳清醒過來,妳睡了一陣子……」想了想,還是保險地按下鈴。

  她避開他溫熱的手掌。「你是我的誰啊?我爸媽呢?」

  「小鬼,妳爸媽離婚了,妳不知道嗎?當年還是妳捉姦在場的。怎麼?睡昏頭了嗎?」

  是這樣嗎?她果然一點印象也沒有啊。

  「那,你到底是誰?」

  透過金邊眼鏡,他瞇起眼。「我是妳鄰居。妳該不是撞到頭,失去記憶了吧?妳知道妳姓什麼叫什麼嗎?」

  「我……我……我叫什麼?」

  他臉色終於變了。變得惱怒,暗咒一聲:「我幹嘛沒事送妳上救護車?讓妳躺在那裏死了也算,省得找我麻煩。」現在可好,她爸媽也不知死哪去了,自她昏迷後也沒來探她,害他必須偶爾來看看她死了沒。現在,她失憶了,萬一一直沒恢復,像雛鳥一樣纏著他怎麼辦?

  她偏頭望著他。

  「妳叫顏小滿!醫生呢?怎麼還沒來!」

  「顏小滿啊……」細細念著這個名字,一點印象也沒有。「我好想做一件事喔──」

  「我知道,妳想上廁所,是不?尿壺在哪里?護士在哪里?我可不負責這類事的。」

  「不不──」她一直看著他堪稱好看的臉龐,掙扎地坐起來,動了動手指頭,好象很活絡嘛。「你過來點,我有事要做。」

  他雖心不甘情不願,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也只能勉為其難地靠近她。

  「再靠近一點。」她說道。

  「噢,這一個月來妳只是擦澡而已,妳知不知道?」他嫌惡地說,以為她要告訴他一些私密的悄悄話。啐,當他是她老爸嗎?

  他附耳過去。

  「我一直好想做一件事喔……我一醒來、一看見你,就好想好想……」

  「小鬼,可別愛上我啊。」

  「就算我忘了過去、忘了我自己叫什麼,我還是一定要做……不做,我一定受不了。」

  「好吧,那妳就快做!省得浪費我時間!」

  話才說完,眼角快速地晃過一樣東西,「啪」地一聲,她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將他的眼鏡打飛出去。

  「好爽!」好象長年積壓的怨氣終於一吐而出。她高興地眉開眼笑。

  火辣辣的感覺尚殘留在他的臉頰上,根本沒有料到從小怕他怕到大的鄰家小妹妹,會這麼明目張膽地打自己。

  「看來,妳已經有體力應付手術了。」話才說完,就看見她「咚」地一下,倒向病床。

  「小鬼頭!」他快步上前,探她呼吸。「不會是回光反照吧?這小鬼敢打我!敢打我!」瞪著她昏迷不醒的臉,心頭有點點不痛快起來了。怎麼能讓她輕易就鑽進墳墓裏?「妳給我好好活下去!等妳醒來,再來好好算帳!醫生呢!醫生呢!」

  「……」

  「她說還愛著蘇元醒,所以才讓她進來的……根本是來報仇的吧?」

  「好怪哪……小抱,那、那現在怎麼辦?」

  「不知道。」

  「她怎麼昏了?是不是會死啊?咱們偷偷把她送進這身體裏,可不能預知她能活多久啊,這身子的心臟好象有問題耶──」

  「我……我不知道啦!」

  「咦……小抱,你別跑啊,每遇事你就跑……要怎麼辦啦?」沒有小抱,他也不敢管了,回頭偷看一眼蘇元醒正搖晃著她的身子。沒見過他這樣啊──哇,不管了!他也不敢管了啦!

  「小抱,等等我啦!」

  「顏小滿!妳敢給我死看看!」


  四則──老夫少妻小小小插曲

  大街上──

  「那個……蘇少爺,你好年輕啊──到底是怎麼保養的?明明年紀都這麼大了,還像個年輕公子哥兒,連條皺紋都沒有。」

  蘇善璽含笑:「是嗎?」

  「是啊是啊,我聽說您幾年前娶了一個好小的妻子……」

  「她不小,才差蘇某十六歲而已。」

  「十六歲啊?瞧您保養得這麼好,簡直像天生的,就算小十六歲又如何?兩人瞧起來一定差不多歲數了。」

  「這倒是。」蘇善璽聞言,心裏一喜。「給我兩塊小甜餅吧,我孩子喜歡。」

  那小販瞄了眼他身邊的小孩們。「可……兩塊餅,三個小孩怎麼分?不如買三塊吧。」

  蘇善璽聞言,瞇起眼。

  「蘇某的孩子只有兩個。」

  身邊傳來竊笑,他瞪了眼那兩個孩子,暗暗拉緊身邊的小姑娘,不讓她笑出來。又聽那小販抽口氣:

  「只有兩個小孩……莫非這一個是私生女?啊啊,您放心、您放心,我不會亂傳,也不會密告蘇夫人的。」

  蘇善璽閉上眼,咬牙道:

  「我沒有私生女。」

  「那就是養女了?」

  「蘇某也沒有養女。」

  「咦?那這真是一團難以解開的謎啊……」小販摸著下巴很努力地研究著。

  「你只是賣個餅的!誰教你去學官差解謎了?你當這是犯殺人案嗎?要不要以你家祖宗的名譽起誓解謎?她是我妻子!餅賣不賣?不賣我走人!」

  「大哥,別發火,小心會老、小心會老!要笑,要笑喔!」文青梅連忙道。

  蘇善璽暗暗吸口氣,勉強擠出淺淺的微笑,注視著簌簌發抖的小販,冷靜道:

  「老闆,兩塊甜餅。」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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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6-12-30 00:51:11 |只看該作者
  後記

  當拿到「七出」的設定時──唐朝!

  不肖作者第一個反應是──

  「有沒有庫存?偷跑步的機會又來了!自『六婆』後一直念念不忘此計。唐、唐、呃……沒有!」

  無力地跪在地上,仰天長嘯,總不能、總不能把王莫離VS紅紅給搬出來吧(注:《相公,愛我嗎?》因年代太久遠,故不記得者一律跳過)?

  也不能讓《挽淚》、《宿命》再來續攤吧?

  一連兩次套書,錯過消化庫存的機會,心裏怨恨是自然,不過無關作者的惡搞。

  作者的惡搞純肇因於太認真,以致神經一度失去控制。

  一、特別版補述:最後那兩個娃娃因為想當人,所以偷偷奔上階梯,不小心跑得太多,一投胎──竟是蘇善璽與蘇元醒(搞了半天,娃娃是這兩位仁兄的前身)?

  二、第十章古代男女主角抱在一起大團圓時,突然跳到「特別版」:現代女主角忽然清醒,原來是靈魂終於回來了,獨留男主角在古代空──餘──恨!順便讓讀者當場吐血而亡。

  注:作者曾拜讀過一些穿越時空的小說,正滿含笑意看到結尾等著有情人終成眷屬時,突然之間女主角受到不可抗拒之因素,飛回現代時,在飛機上、在家裏、在路上遇見了轉世後的男主角,微微一笑,兩人互有感應揚長而去──

  那,幾百年前的男主角呢?當場,身為讀者的我,真想搖晃女主角!跟妳談戀愛的不是轉世後的人啊!妳把男主角留在那裏思念妳到老死,跑來跟這個人重新來?對不起,讀者的我無法接受。呃,至於作者的我,就很壞心、很壞心──

  三、小惡搞,讓人出來串串場,請放心,不會有什麼三隻耳朵的人出現,因為這是唐朝,除非他們也借著外星人之力來到唐朝。

  以上三點,就是我在寫《沒心沒妒》時,最後的惡搞幻想(其中之一實現了,有興趣者可以猜猜看)。

  看不懂後記在寫什麼嗎?這倒也是。因為後記專門給看完書的人看的,所以看不懂的,請先翻書吧。

  最後,在寫《沒心沒妒》時,因為女主角失去記憶之故,讓我忽然想到《當男人遇上女人》,靈感突起,想寫成《當男人遇上女人》古代版,哈哈。不過因為本書已到第八章,不能竄改,只好作罷。將來有機會,若見一本《當女子遇上男子》,封面還是古代的話,那沒有錯,就是《當男人遇上女人》古代版。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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