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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董妮 -【蠻女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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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08:05:0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蠻女俠 - 董 妮

師父說,她是天生的九陰玄脈,活不過三歲,
如今能活到十八已是奇蹟,除非她找個童男成親,
否則不出兩年,她小命就真的沒了~~
可師父又沒說童男是什麼?是姓童的男人嗎?
她還沒找到姓童的,倒是先在山路上撿到一個姓莫的;
這叫莫離的男人也不錯啊,雖然有些愛管閒事,脾氣又硬了點,
不過手藝倒是很好,把她照顧得妥貼,
倘若找不到姓童的,不如就把他留在身邊一輩子……
這位救他一命的女俠駱冰兒很古怪,模樣是個俏姑娘,
但姑娘家的事卻是樣樣不通,連照顧自己都很糟,
結果他這個被救的還得忙著打理兩個人的生活;
問題是她無所求,只想下山找個男人跟她成親做夫妻,
這下要他怎麼回報救命之恩?難道以身相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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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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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08:05:33 |只看該作者
楔 子

  唐高宗麟德元年

  散朝後,燕國公于志寧追上禦史莫離。「老弟,慢走一步,且等等老哥。」

  莫離心頭憋著一把火,清俊容顏泛紅,炯炯雙目精光迸射,他一回眸,見於志寧花白頭髮,跑得氣喘吁吁,抿緊的唇鬆懈下來,揚起無奈的笑,輕輕暖暖、卻是映襯著這輝煌宮門染上春意微醺。

  「于大哥悠著點。」他幾大步迎上去,扶住那七旬老人。「小弟又不會跑,大哥不必如此心急。」兩人同朝為官,年齡雖相差近一甲子,但性情投契,始終以兄弟相稱。

  于志甯扶著莫離的手,老胳臂老腿已經抖得快散了。

  莫離掌住他手腕,一道真氣流過他奇經八脈。人啊,年紀大了,身體終究是差了。

  莫離每每給他運功調理一回,就感歎一次歲月的無情。

  漸漸地,于志寧回過氣,依然緊拉莫離的手不放。「這幾年多虧了老弟,否則怕哥哥早已入土為安。」

  「哪兒的話,于大哥還老當益壯呢!」

  「老是肯定,壯就未必。」于志寧搖頭。宦海浮沉,自己也曾為駕前紅人,教導過兩任太子,而今呢?還不是遭貶出京。這次回來述職,他有預感,今生已永遠回不了中樞。但他打算告老了,只擔心這年輕氣盛、重情重義的小老弟腦袋太頑固,不知變通,遲早栽在波濤洶湧的朝堂中。「老弟,聽大哥一聲勸,太剛易折,你雖為禦史,但諫言上也要稍加斟酌,才不會惹火上身。」

  「如何斟酌?武後跋扈,強行幹政,這是人人都瞧見的,卻懼其威勢,無人敢直言進諫,長此以往,絕非我大唐之福,小弟身為言官,斷不能袖手。」

  「武後幹政,那權力是誰給的?皇上金口玉言,你怎麼駁?」

  「皇上也會犯錯,所以才需要我們這些言官出面諫言。」

  「言官進諫是理所當然的,重點是你的態度啊!老弟,你這樣跟皇上、武後對著幹,你……成何體統?」于志甯其實更想罵他是老鼠舔貓鼻,找死。

  莫離卻是只知公理,不識時務。

  「太宗皇帝曾言: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如今小弟不過是盡言官之責,效魏征大人犯顏直諫之舉,何錯之有?」

  于志甯默然,良久,吐出低若蚊蚋的歎息。「魏大人故去時,先皇是這樣說過,但後來先皇也推倒了魏大人的碑。」年邁的身形更顯頹喪,搖搖晃晃地,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莫離咬牙切齒立在原地。一腔忠誠,他自認正義,然日日遭斥,與同僚也多有不睦,唯一和于志寧相得,引為知己,卻也難明白他的憂心。武後野心極大,不會甘居幕後,他怕終有一日,武後會正式登上金鑾殿,大唐……

  屆時,誰能保得家國安?他有心,可惜無力啊!

  麟德二年,于志寧故去,莫離遭貶,皇上寵信武後更甚。

  莫離一日十道奏摺,不求高官,只為盡心,卻杳無音訊,終於喪意,辭官浪跡天涯。

  轉眼三年,朝堂失了一個鐵面禦史,江湖上卻多了位金筆玉判,仗義輕財、豪氣重情,即便普通百姓都曉得他英雄俠義。

  可有誰知他任性疏狂的表相下,沒有一日的安心?朝堂上與武後作對的都被拔除乾淨了,接下來呢?武後的辣手將伸向何人?會不會有那麼一日,金殿上再沒有李家天子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武氏?

  每思及此,他便是汗涔涔,心如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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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08:05: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天馬山莊。

  莫離站在大門口,看著那兩扇朱漆門板。微風穿過他身邊,揚起衣擺,幾絲黑發落在俊秀臉龐上,帶出了一點出塵和半分滄桑。

  多久沒回來了?從出師、入朝、辭官,至今六年了,不知師父、師母、大師兄、二師姊可好?

  他是個孤兒,被天馬山莊莊主曹邢遠收養,成了關門弟子。

  生命中的前十八年,他就在這裏生活,師父、師母待他如親子,師兄戰天豪護他若手足,師姊曹菁菁與他青梅竹馬,她那隱隱約約的情愫他是知道的,卻不敢逾矩,因為師兄也愛著她。

  所以出師後,他立刻離莊,直到今日,聽聞大師兄與二師姊成親,他心中大石落下,終於可以回家了。

  遊子歸鄉情,既期盼、又怕受傷害。

  他怔忡地站著,深黝的眸直視門前兩座石獅,記憶飛翔在遙遠的過往,師兄手把手教他練字、師姊總膩著他,嬌氣地呢喃:「小離,不管你長多大,都要對我好喔!」

  黑瞳裏不自覺地漾出了霧氣,氤氳迷離,更襯出那雙眼中的清澈。

  長腿跨出第一步,他拳頭握緊,微微顫抖。縱橫江湖,不知「怕」字為何,今朝卻嘗到了恐懼的滋味。

  還來不及細想該怎麼向久別的親人問安,一顆花白的腦袋探出門來,看見他,愣住了。

  莫離一驚,強逼自己鎮定。

  「何伯,好久不見,你家狗子應該成親了吧?」

  「三少爺!」強烈的驚喜讓老人跳了起來。「三少爺回來了、三少爺回來了--」不過眨眼時間,莫離回歸天馬山莊的事情便轟動上下。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團團圍住他,問好、請安、埋怨、擁抱……各式各樣的言行中唯一不變的是對莫離的愛護。

  「哈哈哈,還以為小師弟不會回來呢!總算還記得我這個師兄。」豪邁的笑聲由遠而近,戰天豪鐵塔般的身影粗獷依舊。

  就是這個男人,如兄如父呵護著他長大成人。莫離垂眸,揚唇如春風。「師兄大喜,師弟豈能不來喝杯喜酒?」

  「說得好,待會兒--」

  「聽說小離回來了,在哪兒?」嬌聲翠鳴,曹菁菁一身的喜服,更顯明豔。

  「二師姊。」

  「小離!」乍見春閨夢裏人,曹菁菁忘卻了一切,撲入他懷中。


  瞬間,莫離恍如落入桃花林,視線望去,風月無邊。

  溢滿鼻端的香氣令他腦袋發昏,但殘存的理智卻讓他緊握住拳頭,直到指甲掐入掌心,滲出一點殷紅。

  「二師姊--不,該改口叫師嫂。都要做人娘子了,怎還如此孩子氣?」輕輕地,他推開了她,胸膛頓空,卻沒有失落,反而松了口氣。

  被打斷話語的戰天豪低下頭,眼底閃過一抹厲色。

  曹菁菁怔怔地看著莫離,清俊容顏、溫潤如玉,仍是當初離別時的樣子,但氣質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曾經的澄澈透明染上風霜,不再天真,恰如陳釀,香醇迷人。

  他喊她「師嫂」--是的,她今天要嫁做他人婦了,她以為六年歲月早磨光了兩人間的兩小無猜,戰天豪待她情深義重,她應該嫁他,但偏偏……再相見,這潮湧的情緒是什麼?

  六年前,他不留隻字片語,決然離去,可曾想過她會思念?她無數次托人傳信,他不當回事,知不知她憂心如焚?她也曾千里相尋,卻每每與他錯身,這是天意?還是他的蓄意?

  突然,一股怨恨沖上心頭。她哪里不好?他非要走,既然離開,又何必回來?

  抹著淚,她轉身又跑了回去。

  「師嫂?」這是怎麼了?莫離一頭霧水。

  戰天豪走過來,拍拍他的肩。「別放心上,菁菁自從有孕後,情緒總是大起大落。」

  莫離瞪大眼。不是今天才辦喜事嗎?新娘卻已有喜,難道……

  戰天豪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莫離識相地轉移話題。「恭喜師兄雙喜臨門。」

  「同喜、同喜。」對於曹菁菁,戰天豪可算是費盡心機了。

  師兄弟心照不宣地揮退了僕人,並肩走進莊內。


  「不知師父、師母可好,弟想拜見一番。」莫離問。

  「師父、師母早在一年半前出外雲遊,至今未歸。」

  「太可惜了。」他低歎,回來前還以為可以見到全部家人。

  「不可惜,師弟多留些日子,興許能等到師父、師母回來。」

  莫離不語,眼底難掩落寞。是「留」,不是「住」啊……六年時光,這裏已經不是他可以長住的家了。

  「怎麼了,師弟莫非有事,不能長留?」

  薄唇張了張,終是化成一聲低歎。「小弟還應了李道長之約,不日內需回長安一趟,喜酒喝完便得啟程。」原來的歸鄉旅,卻是來證明自己沒有家了。

  「是李淳風道長嗎?」戰天豪臉現豔羨。「李道長大名如雷貫耳,師弟好福氣能結識如此奇人。」

  「承蒙李道長不棄,偶爾談經論道,飲茶坐看風起雲湧。」君子之交淡如水,卻是沒什麼好說的。

  戰天豪濃眉一擰,嫉妒像條蛇,啃蝕著他心窩。

  「師兄?」怎麼突然不說話?是身體不適嗎?

  戰天豪飛快地低頭,藏住情緒,問:「師弟曾經入仕,不知過往那些交情可還存在?」

  莫離回以納悶的一眼,戰天豪臉如火燒,訕訕然道:「師兄有一友,因其父兄與武後交惡,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但如今他已想開,與其抱著仇恨過那刀口舔血的日子,不若征戰沙場,博一個封妻蔭子的功名,因此想請師弟引薦從軍。」

  「不瞞師兄,小弟在朝中人緣並不好,與其走我這條路子,不如光明正大投軍去。」他也是武後的眼中釘之一,怎麼引薦武後的仇敵入仕?「再說,恕小弟多嘴,現今朝廷局勢詭譎,若無必要,還是留在民間吃一碗安樂茶飯吧!」

  「不管江湖名氣多響,終究難敵豪門世族,你我堂堂七尺男兒,不爭那青史留名的機會,難道要默默埋骨荒山?」

  莫離訝異,第一次發現師兄功利心如此大。但想出人頭地錯了嗎?也未必。

  「師兄言之有理,小弟受教。」

  「師弟--」戰天豪話到一半,婢女戰戰兢兢來報,說是莊主夫人又發脾氣了,把喜房砸得一團亂。

  莫離疑惑。這天馬山莊的夫人不是師母嗎?剛才師兄還說師父、師母雲遊去了,怎麼會在喜房裏搗亂?

  戰天豪尷尬地抱拳。「菁菁又發火了,這個……為兄先去處理一下,師弟自便。」

  莫離點頭,想必是師父提前將莊主之位傳給師兄,所以現在的莊主是戰天豪,夫人便是曹菁菁了。

  「師兄快去吧!小弟到練功場逛一圈。」

  戰天豪連回禮都不會,便快步跑開。


  多麼熟悉的景象,從小到大,師兄就常這樣追著師姊跑,二十餘年未曾改變。他的離去果然是正確的,師兄和師姊會成為很幸福的一對。

  邁步向練功場,兵器架子上的刀槍劍棍樣樣俱全,他撫摸著地上的石敢當,還記得師父說: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

  右腳踢起一柄長劍,三尺青鋒寒光閃爍,他飛身接住利劍,手腕輕抖,劍尖灑落點點星芒。

  「第一式,平沙落雁。」這是師兄一個動作、一個動作教會他的。「第二式--唔--」

  什麼東西?籠罩住整個練功場的粉色煙霧帶著一股微腥香氣--有外敵入侵天馬山莊!

  「師兄、師姊--」莫離閉住氣息,便要趕往喜房。

  突然,一道華光破開煙霧,直劈向他胸膛。

  莫離側身閃過,眼角餘光瞥見來者的身影,壯實得像鐵塔一般。

  「什麼人?!」

  朦朧煙霧裏沒有一絲聲響,只有快劍帶起的寒芒一道勝過一道淩厲。

  莫離拚命地退,劍芒將石敢當劈成兩半。

  這是……九劍追魂,多麼既陌生又熟悉的招式……

  莫離的頭開始發暈,閉上眼,不敢去看對手的身影,只讓身體自有意識地回擊。

  每一招都擋得那麼及時,好像彼此曾對戰過千次百回,擋得莫離心如刀絞,擋得他汗透重衣、擋得--

  為什麼?他真的不懂,這一仗來得莫名其妙。

  賣出一個空子,他感覺利刃劃過胸膛,不痛,卻冰寒徹骨。

  他身子拔高,化成利箭一般直沖天際,幾個騰挪,出了天馬山莊,踉踉蹌蹌的身影落入了太白山區。


  駱冰兒背著鳳尾琴走在山林小道上,一雙似醒未醒的星眸裏,水霧迷蒙,流露出濃濃的無奈。

  她不想下山、不想離開天音宮,可師父非逼她出來找童男。

  「童男可以幫我提升琴藝嗎?」她不滿地問師父。

  「不能。」師父如此回答:「但有了他,你才有命繼續彈琴。」

  師父說她是天生的九陰玄脈,註定活不過三歲,是師父耗費了大量靈藥才把她的小命一直維持到現在十八歲,但也至極限了,除非她去找個童男破了童女身,否則不出兩年,她只能去地府彈琴。

  「什麼是破身?」她問師父。

  師父的臉好紅好紅,一句話也沒說,抬腳把她踢出了天音宮。

  她還有好多問題沒問,比如童男是什麼?姓童的男人嗎?師父啥兒都不解釋就趕她出來,好不負責任。

  而且她只有兩年,找不到「姓童的男人」她就會死,再也無法彈琴。

  跟師父兩人住在山裏時,她以為世界就那麼方圓百里大,要找到目標很容易。

  但下了山,一路走,轉眼十日過去,她還在太白山裏轉,野獸是見了不少,人嘛她沒--咦?前面那坨紅紅白白的東西好像就是個人。

  飄然身影踏在草地上,草尖只是微微一彎,她身化流星,來到那人旁邊。

  水袖一揮,趴著的人翻了個身,露出一張兩個眼睛、一隻鼻子、一張嘴的臉。抱歉,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這個人的樣子,畢竟今生見過的人實在太少。

  幸好她還曉得眼前這胸膛被劃開一道大口子的傢伙是個男人。

  他還會**表示人沒死,她蹲下身,纖指在他身上點了幾下,傷口立刻止血,一道真氣輸入男人體內,他喘著、喘著,睜開了眼。

  四隻眼對視著,男人的眼裏閃著驚訝。救命恩人的穿著打扮很奇怪,衣物非絲非麻,不知是什麼植物製成,乍看粗糙,再瞧,料子在發光,還飄著一股清冽的草木香。她滿頭黑髮用一條青綠色的藤蔓綁住,腳踩草鞋,腰間系了一圈花環,背後一張鳳尾琴……這張琴是她身上唯一看起來正常的東西。

  傳聞太白山中有遺民,離世而獨居,該不會被他碰上一個吧?

  駱冰兒有點期待。倘若這個男人姓童,她就直接把人拎回天音宮了。

  「你姓什麼?」

  他愣了一下,眸底掙扎片刻,決定坦白。「在下莫離。」

  不是姓童的?她很失望,起身走人。


  莫離怔愣。她就這麼走了?留他一個動彈不得的重傷患在這裏,等著喂老虎嗎?

  「姑娘。」終於,他在她身影消失前喊住了她。「請留步!」一出聲便扯到傷口,疼得他冒汗。

  駱冰兒沒往回走,只轉頭道:「什麼事?」

  「你這就走了?」

  「不然呢?」

  「你不救我?」那剛才為何替他止血?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她很爽快地搖頭。

  他再度怔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是每個江湖人都必須奉行的準則嗎?幾時變了?救人也要分對象?

  「你還有事?」駱冰兒問。

  「我--」抽痛的胸口讓記憶回到昨日天馬山莊裏,那致命的一擊。


  「他--」是真的要他死。

  莫離也以為自己死定了,還能睜開眼,瞧見頂頭的日陽,無疑是個奇跡。

  可人的運氣總會用盡,他遇到一位奇怪的姑娘救他一時,然後她離去,他繼續等死。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多吸了幾口太白山裏的空氣,按他的情況,至多半日,還是要過奈何橋的。

  「沒事,姑娘請自便。」閉上眼,他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待黑白無常的到來。

  無人牽絆,駱冰兒繼續往前走,大約半個時辰後,腳步頓住,一個念頭浮上心頭。

  那個叫莫離的不是她要找的目標,救不救無所謂,但他畢竟是她離開天音宮後,第一個遇見的人,應該會比她更瞭解外頭的世界,或者能帶她找到姓童的男人也說不定。

  她看過野狼捕食,它們總是一擁而上,可見人多勢眾的好處。

  轉身,她回到莫離身邊,看見他正瞪大眼,望著天空,非常專注。

  她有些好奇,躺下來,跟他一起看,發現眼裏除了藍天、只有白雲,這到底有什麼好瞧的?

  「這樣看天空很好玩嗎?」

  「白雲蒼狗,譬如人生,豈不樂哉?」

  「不懂。」

  「姑娘以為人生中什麼最重要?」他一生忠義重情,但到頭來發現自己什麼也沒有,這紅塵一遭,究竟所為何來?

  「活下去。」她才能夠繼續彈琴。

  莫離錯愕不已。他以為會聽到美貌、感情、名利、良緣之類的答案,但活下去……似乎也有那麼一點道理,可又有種說不出的遺憾感。


  「走吧!」駱冰兒在他胸前補了幾指,拎起他的前襟,好像提貨物一樣直接把人帶走。

  「姑娘--」她也太粗魯了吧?!他疼得全身冒汗。

  「什麼事?」她走得很快,而且專挑蔓草叢生的快捷方式走。

  一根樹枝打到他的頭,另一根劃破臉頰,手上也擦出了好幾道血痕,繼續走下去,恐怕不出半個時辰,他小命要玩完了。

  「姑娘……可否放我下來?」他不怕死,但不想死得如此窩囊。

  「不行。」

  「為什麼?」

  「我要趕快下山。」她只剩兩年可以去找那姓童的男人,必須加緊腳步。「以你現在的情況,怕走不了幾步就要昏倒,還是我帶著你走比較快。」

  「可你正往山裏走……」

  「啊?」她停在一塊山石上,右手自然一擺,當然,手裏抓握著的他也跟著一起搖晃。

  問題是山石下有一大叢荊棘,利刺森然,所以他搖晃過一回,身體就在尖刺上擦過幾下,一來二往,背後衣衫寸裂,皮膚也劃出道道血痕。

  他已經不知道她到底是想救他,還是折磨他?

  「你確定我走錯方向?」右手用力甩了下。

  莫離悶哼。好痛。

  「怎麼不說話?」

  他喘氣,咬牙忍痛。「姑娘……先放我下來……」

  駱冰兒納悶地看著他。「你好像變嚴重了。」她的手擺得更大力。

  「只要姑娘放我下來,我便沒事了……」作夢都想不到,他會有如此氣弱的一天。

  「是嗎?」她鬆手。

  砰,莫離就摔在荊棘叢裏,劇痛抽離了神智,他昏迷過去。

  「喂!」駱冰兒蹲下身,喊了兩聲,沒聽到回應,她袍袖輕卷,將人再度帶上來,發現他已暈厥。

  她撇撇嘴。「騙人。」拎起人,她繼續走。


  走了約一刻鍾,來到一汪水潭邊,她把莫離放下,伸手捧水,澆了他一臉。

  他一個哆嗦,睜開雙眼,看她雙手插腰,正瞪著自己。

  「我最討厭人說謊話了,再有下回,我親手殺了你。」

  他幾時撒謊了?腦子轉了片刻才想起,他請她鬆手前說過,她放他下來,他便沒事了,但事實是他痛暈過去。

  可這能怪他嗎?是誰摔昏他的?

  「好了,你現在告訴我,往哪里走才能下山?」

  他左右張望一會兒。「姑娘,我們現在比剛才更接近山下了。」

  所以說她走對嘍!那繼續走吧!

  拎起人,她大步流星地在森林裏飛掠。

  「姑娘、姑娘……」他急喊。

  「做什麼?我不會再鬆手了。」

  「不是。我是想告訴姑娘,你又走錯方向了,該朝北才對。」

  這個姑娘很奇怪、很不講理、很蠻橫,恐怕武後都不是她的對手,莫離已經放棄和她溝通。

  「北方。」調轉身子,繼續飛。

  他哭笑不得。「你走的是南方。」

  「喔!」再轉身,這回飛向了東方。

  莫離終於知道,他遇上了一個超級大路盲。

  「你順著我手指的方向走。」

  「好。」她很開心,救他果然是正確的,有人指路,還怕找不到目標嗎?

  莫離覺得被救是錯誤的,這姑娘居然不走大路,反而直直地逢山開山、遇水涉水,直直地往他指的方向去。

  可以想見這一路顛簸下來,嗯……他可以準備去地府找閻王下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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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入夜,駱冰兒整出一塊平地,把莫離放在上頭,又在他身邊燃了一堆火,便去尋找吃食。

  莫離昏睡不醒,迷迷糊糊間,好像有人捉住他的腕脈掌了一會兒,低喝聲「好」,然後捏開他的下巴,朝他嘴裏塞了一顆藥丸。

  丹藥香氣撲鼻,入口即化,隨即,他身子熱似火燒,汗出如漿。

  壓抑的**不斷竄出喉頭,這痛苦比死還難受。

  一個時辰後,駱冰兒拎著兩隻雞和一堆草藥回來,就看到莫離喘得像要斷氣。

  「咦,傷勢惡化啦?」丟下滿手的東西,她走過去檢查他的身體。「奇怪,內傷好這麼快?」

  還以為他得調養上三、五個月方能痊癒,結果她出去轉一圈再回來,他內傷好了三成。

  「這麼詭異的體質,師父若見了一定喜歡,可惜師父不在這裏。」而她對鑽研醫術沒太大興趣。

  懶得研究他為何迅速好轉,她脫了他的外衣,又從采回來的草藥中選出幾樣生肌止血的,搗碎了,敷在他的傷口上,接著將他的衣服撕成碎布,將傷口捆好。

  駱冰兒不再管他,兀自料理那兩隻雞去。

  少了衣物的遮掩,莫離本來火熱的身體被夜風一吹,絲絲涼爽滲入肌膚,是說不出的舒服。

  不多時,他沉沉睡去。

  駱冰兒忙和了將近兩個時辰,才把遲來的晚餐搞妥。

  「真想念師父……」離了天音宮,她才知道一日可食三餐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她打理一餐得費兩個時辰,兩餐便是四個時辰,天知道一天才十二個時辰,她若吃三餐,每天就忙著做飯,其他事都別幹了。

  「找到姓童的男人後,我就回天音宮,再也不離開師父了。」她嘀咕著,同時搖醒莫離。

  「喂,起來吃飯。」

  莫離睡得正香甜,一隻柔軟的小手在他肩上蹭,暖和的觸感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撩動心弦。

  有一點舒服、搔癢、酥麻,然後……他喉嚨乾渴,**了幾聲,睜開眼,心律微亂。

  神智還沒恢復,入目是一張烏漆抹黑的臉,他心顫了下,暗提功力。

  「你是誰--」幸好她那身奇妙又隱泛光澤的衣衫喚醒他的記憶,否則他一記劈風掌就要揮過去了。


  慢!劈風掌?他看看自己的手,內力恢復了,雖不及全盛時期,也有三分。他居然康復得這麼快!

  「多謝姑娘活命之恩。」只是……用得著把他脫光嗎?莫離挪動身體,稍微往陰影裏靠,俊顏酡紅。

  駱冰兒根本不在意他是衣著光鮮、還是赤身露體,隨口道:「不客氣,吃飯了。」接著,一團焦黑物體送到他面前。

  莫離嘴角抽了抽。「飯?」這玩意比較像炭吧!

  「你也可以叫它雞,起碼我捉到它的時候,它是一隻雞。」她也一臉嫌惡,但不得不吃,否則會餓死。

  完全看不出「它」是雞……莫離覺得吃這種東西,會死得更快。

  看來他的救命恩人不擅廚藝。莫離苦笑,準備自立自強。

  「姑娘,請問我的衣衫哪兒去了?」他強撐著身體坐起來。

  「不就在你身上。」

  他低頭,原來胸前纏得亂七八糟的布是他的衣服,爛得還真徹底!得想辦法弄其他東西遮身了。「姑娘,我看這飯並不好吃,不如重新做過。」

  她扳了一塊「焦炭」送進嘴裏,一邊吃,一邊皺眉。「再花兩個時辰做嗎?謝謝,沒興趣。」

  把一隻雞弄成一塊炭得花兩個時辰?他腦子有點發糊。

  「不必,兩刻鍾即可。」

  她眼一亮,把手中的雞丟了。「你確定?」

  他點頭。「如果姑娘先將雞殺好,一刻鍾--」不必再說,她已經不見蹤影。


  莫離怔忡半晌。好古怪的姑娘,能如此迅速治好他的內傷,想必醫術超群,聲名顯赫,但他搜索枯腸,也憶不起天底下誰能有此奇技。

  「加上這非凡輕功,她來歷必不簡單。」真是深山遺民?他幾分疑惑。

  「這叫迷蹤步,只是跑起來快一點,沒啥兒實用。」一陣風吹過,空中殘影末褪,她人已出現在他面前,手上持著兩隻雞。

  他微愣,下一瞬又揚唇。「跑得快已經很厲害了。」

  「所謂迷蹤步,就是為了迷惑敵人、逃出生天而創的,但在迷惑別人的同時,自己也會受到影響,難辨東西、不分左右。短程還好,但長程偶爾想去天涯,會不小心晃到海角,這樣你還覺得好用?」

  偏偏她每次心急,趕路就會忍不住使出迷蹤步,結果永遠也到不了目的地。

  要不要安慰她?他忍住笑,眸清似水。「凡事有一得必有一失,姑娘切勿掛懷。」

  「我本來就沒在意。」迷路迷路,迷久了也就習慣了。

  「姑娘心胸開闊。」他咳嗽,被硬憋住的笑意嗆到。

  「這跟心胸有什麼關係?」廢話太多了,把雞給他,她道:「兩刻鍾,你快做吧!」

  他接過雞,有幾分煩惱。「姑娘可有匕首借在下一用?」

  她拿出一把骨刀遞給他。這不知何種動物骨頭雕成的刀具樸實無華,卻銳利非常。

  他拿來殺雞,輕輕一劃,皮毛骨肉分離。

  「好刀,這--」突然,話語卡在喉嚨,因為他看到雞胃囊裏有些許小米。山林裏的野雞不會吃這玩意兒的。「姑娘,這雞是在哪里捉的?」

  她指著山下,這時天已現微光,晨霧間隱約可見一草屋農舍。

  「那邊的籠子裏有很多雞。」就因為農舍近在咫尺,她才能連跑兩趟而不迷路。

  「姑娘,這是家養的雞。」

  「然後呢?」

  「我們不該偷人家的雞。」

  「山裏到處是獵物,想吃雞,隨時捉都有幹麼養?」

  好問題,那麼……

  「姑娘為何不進山捉雞?」

  「去太遠了會迷路。」再說,近在眼前的東西不拿,到山裏獵,當她傻子啊?

  這答案更妙了。但是……

  「姑娘,不告而取謂之賦。」

  「這道理只適用於雞只是有主人的情況下,如果農舍裏的人都死光了,這些雞就跟野雞沒兩樣了。」

  他眼底厲光一閃而逝。她殺了人?不,她身上沒有血腥味,兇手不是她。

  放下手裏的雞,他站起身。「我們過去看看。」

  她搖頭。「先做飯。」

  「去農舍裏再做也一樣。」

  「屍體不會跑。吃飽休息後再去。」她很堅持。

  「人命關天,拖延不得。」

  她彈出一顆細石,封了他的氣海,教他一身強力也無處可發。

  「做飯。」


  他微怔了下,俊眸眯起,有了笑意。堂堂的金筆玉判居然也有被押著洗手做羹湯的一天,真不可思議。

  他卻沒有太多的排斥,好似……這樣極端的偏執也挺動人的。

  「姑娘貴姓芳名?」

  「駱冰兒。」

  他點頭,把這個名字記下了,心裏反覆念誦幾遍。這奇怪、詭異的姑娘,她叫冰兒,好冷的名字,但烙入他腦海後,便變成了一個帶著淡淡溫馨的印記。

  方入辰時,駱冰兒解了莫離的穴道,兩人一起去探查那被滅門的農戶。

  一入門,滿地的鮮紅和惡臭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莫離看了駱冰兒一眼,有些瞭解她為什麼堅持用過飯、休息了再來。這種場面不是一般人受得了。

  他皺眉查看屋內八具屍體,致命傷都在喉口,但兇手因何要惡意毀損屍體?這是在掩飾某些東西?或者單純的發洩?

  「你有什麼看法?」他問駱冰兒。

  幹麼問她?這又跟她無關,但他清澈瞳眸裏的一絲悲憫卻讓她不忍袖手,帶著些微不甘願,她審視了一遍農舍。

  「這些人都死了一天多。」

  「什麼人會如此殘忍,從八旬老翁到三歲稚兒都不放過?」

  「我不知道。」她跟這家人不熟……不,她是跟太白山下所有的人都不熟,怎生判斷其間的恩怨情仇?

  他又將農舍仔細檢查了兩遍,確定一無所獲後,在內屋揀了件男主人的衣服換上。

  「走吧!」他準備去報官,讓官府來調查這件案子。

  但她卻在臨離開前,將一隻火摺子丟到屋旁的柴火堆上,熊熊烈火暫態吞噬了農莊。

  「你幹什麼?」

  「這麼多屍體放著不管容易滋生瘟疫,還是燒了乾淨。」

  「但你把農莊燒了,官差就無法調查這樁命案,為死者報仇!」不顧重傷在身,他就要衝過去滅火。

  她彈出一顆小石頭,又點住他穴道。搞不懂這人恁愛管閒事,這就是所謂的好心人嗎?但似乎不太聰明。

  「你為什麼要替他們報仇?」

  「他們無端遇害,難道不該捉住兇手,還他們一個公道?」他身體雖無法動彈,但不妨礙他以眼神控訴她的冷血。

  不過她不在乎他的感覺。非親非故的,憑什麼她得承擔他的情緒?

  撇撇嘴,她道:「你怎麼知道他們被殺是沒有原因的?」

  「不管有沒有原因,殺人總是犯法。」

  「如果是這家人先害了人,然後才有人來找他們報仇,殺死他們呢?」冤冤相報何時了?

  他啞然。他與這戶人家並不相識,命案發生的原因、過程,他也不清楚,確實無法斷言死者的無辜,但是……

  「濫用私刑總是錯的。」

  她想了想。「瞭解,俠以武犯禁嘛!」


  莫離頷首,心裏卻很忐忑。因為他闖蕩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時,也常犯下此錯--以為官府裏沒有青天,不如由他代執法規,「金筆玉判」這稱號便是由此而來。

  說到底,他才是那個最常犯法的人。從此再也不違禁了,他心裏暗自立誓。

  她看著他,清俊容顏閃過一絲緋紅,是心虛嗎?他也做過以武犯禁的事?但那固執著抿緊的唇卻顯出他對維護法紀的堅持。

  這個人,倘使自己不小心犯了錯,也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送上斷頭臺吧?

  很麻煩的個性,但她並不討厭。

  「知道了。」她揮手,解了他的穴。「再有下次,我不燒就是了。」

  「不要下次了。」他看著已成廢墟的農舍,低歎,只願悲劇至此結束。

  「你不想捉兇手了?」

  「當然想,可單憑一個偶發事件是很難破案的。」

  「一件不成,多找幾件就行了。」她對他勾勾手指。「走吧,你想看,我帶你去看其他的。」

  「真的還有?!」他嚇到了。

  她沒回答,帶他繞開半裏路,又見一農舍,如之前一樣,滿門被滅。

  同樣的地方他們又看了三處,看得他臉色越來越沈,秀雅的眉目間寒厲如冰。

  「這是怎麼一回事?何人如此心狠手辣,一日間連奪數十條人命?」

  「不知道。」

  他暗暗凝神,功運雙掌,俊目射出利光。「你怎會知道這些地方?」

  「昨晚捕獵時,我發現方圓十裏內不見任何動物,猜測是被驚走了,便稍微查探一下,就看到了。」她盯著他繃直的身軀、那蓄勢待發的姿態。「你懷疑是我做的?果真是我,以你目前的情況,提得住我嗎?或者為了公理正義,你會不惜與我同歸於盡?」

  天音宮裏有座藏書庫,庫裏天文地理、野史傳奇,應有盡有。除了曲譜外,她也愛遊俠傳記,但常常覺得裏頭的大俠很笨,動不動就要與敵同歸於盡。人都死了,還怎麼維護正義?

  莫離也是那種笨俠客嗎?她有些好奇。

  片刻,他深吸口氣,放鬆了身子。「是在下失禮了,請姑娘見諒。」

  駱冰兒忍不住多看他幾眼,分明長得眸正神清,一派願為公理犧牲一切的樣子,怎麼眨個眼,他就放棄了?

  「你不捉我?」

  「姑娘說笑,你非兇手,我何必捉你?」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兇手?」

  「我雖無法確定這些人死亡的時刻,但看屍體腐敗程度,至少一天以上,那時我們正在山裏迷路。」

  嘖,這大俠雖然固執,倒還有腦子。但是……

  「最後一句話是多餘的。」她啐了一聲。「我昨晚打獵,今天帶你看這些屍體,這麼長一段路,一步也沒走錯。」她絕對不是路盲,會迷路全是迷蹤步害的。

  莫離微愣,首次見到這冷漠的姑娘露出可愛的表情,嬌軟軟的,似春花初綻,暖洋洋,化成一道日陽直射心房。

  原來她彎彎的柳葉眉下有一雙明燦的眼瞳,是糖蜜般顏色,或者有胡人血統,鼻樑高挺,櫻唇一點,沉靜中透出一種狂野,入了他的眼,別有一番迷人滋味。


  夜晚,莫離一邊撥著火堆,面色沉重。

  今天,他和駱冰兒總共發現了十一家被滅門的農戶。這絕對不是巧合、更非偶發事件,而是蓄意的謀殺。

  但是何人非要殺死這些農戶不可呢?為的是什麼?

  「駱姑娘,你確定我們已經查遍方圓十裏遇害的農戶?」

  她正吃著他做的烤魚,鮮嫩可口,好幸福啊,原來除了師父,還有很會做飯的人--決定了,她要把他留在身邊,直到找著姓童的男人,回天音宮為止。

  「正確來說,方圓十裏就只有這十一戶人家,全數遭滅,沒有其他了。」

  「一個漏網之魚也沒有?」他期盼著她出錯,讓他找到一絲線索,捉住那喪心病狂的惡徒。

  「你不相信我嗎?」

  「不是。」她今天帶他走的地方有些偏僻到若無人引路,他一輩子也不可能找著。他想,在這座山裏,她才是真正的王。「我只是請姑娘再想清楚一點,畢竟……你偶爾會弄錯方向,難免遺下錯漏。」

  她嘴角抽搐。「我說過很多次了,不使迷蹤步的時候,我從不迷路。」不過那樣趕路很慢,所以……她常常因貪快而迷路。「但只要距離不是很遠,半裏內,我就算使用迷蹤步,也能辨清方向。」

  「當然,我信任姑娘。」

  那他嘴角的笑意是什麼?她承認他微微抿唇、嘴角勾起春風是很迷人,但用來笑話她就不好玩了。

  「今兒個一整天,我都沒有用迷蹤步。」易言之,她找得很仔細。

  他目光微暗。「也就是說,我們不可能再找到其他線索追捕犯人了。」

  她視線落到他胸前,那粗布衣間隱隱透出一抹紅,他都快自顧不暇了,有必要再為了別人的事如此拼命嗎?

  但他眉眼間的堅毅讓她放棄了詢問。也許他不是那種頑固不通的人,但他有自己堅持的道德,縱刀斧加身,亦不改其志。

  「那也不一定,至少我們知道幾件事。首先,兇手對這裏很熟悉;其次,兇手武藝高強。最後,兇手只有一人。」

  「單人獨劍,一日間屠了近百條人命?」

  「從周圍的環境、草葉的斷痕等種種跡象來看,確實如此。」

  「你懂追蹤之法?」

  「知道一些。」

  「那你能看出兇手最後往何處去嗎?」

  她默然,半晌,手往深山方向一指。

  「他入山了?!」他跳起來。

  「以你目前的情況,就算讓你追到兇手又如何?你肯定打不過人家,何必白白送死?」她本來不想告訴他的。再回山裏,她何時才能下山,找到姓童的男人?可她又不忍心騙老實人,只好實話實說。


  他執著的目光盯住她。

  「我?」她大吃一驚。「你別想了,我是懂內力、也會輕功,但對敵招式卻稀疏普通,別指望我能幫你捉人。」

  「那姑娘可以讓我的傷勢好得更快一些嗎?」他猶不死心。

  「你已經好得夠快了。」

  「無法再加快?」

  她搖頭。如果師父在也許行,但靠她這三腳描功夫,沒把他治死,算他祖墳頭上冒青煙了,再要求其他,便是貪心。

  他想也是,一天內讓他從動彈不得到能走能跳,已是奇跡,不能再妄求。

  「沒關係,無法力敵便智取,總之我不能放任一名兇殘殺手藏在山裏,那不知還有多少人要受害。」他拋下了攪動火堆的木棍,朝她一拱手。「姑娘不擅長搏鬥之術,還是留在此處,以免危險,告辭。」

  她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長身玉立,衣袂飄飛,儘管落難,那身英雄豪氣仍帶著無限瀟灑。

  她的目光無法離開他,直到他完全走出她的視野,她向來平靜的心湖泛起一絲漣漪。

  說不出心上的落寞是什麼,竟讓原本美味的烤魚也變得無味了。

  「他雖然不是書裏寫的那種蠢蛋大俠,但也不聰明。」撇撇嘴,她滅了火堆,追向他。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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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08:06: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看到駱冰兒追上來,莫離很訝異。

  「姑娘怎麼也過來了?」

  「你懂追蹤嗎?」她拿著烤魚,一邊走、一邊啃。

  「不懂。」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有責任維護天下安全,失敗也沒關係,但求盡心。

  「我懂,所以我幫你追,你管我吃食,而且不是管一天,你必須負責我的三餐,直到我完成師父交托的任務。」

  他想起她做的「炭」,這樣的姑娘確實需要有個人幫她準備吃食,否則她總有一天把自己毒死。

  「這個沒問題,但不知姑娘的任務是什麼?」

  「找一個姓童的男人。」

  「他家住何方?今年貴庚?做啥營生?」

  「不知道。」

  「只有一個姓氏?」

  「對,師父說的,要找個姓童的男人。」她話才落,後頭傳來砰地一聲,不曉得什麼東西掉下來。

  「什麼人?」他暗提功力戒備。

  她手中的烤魚正好吃完,一副魚骨連著木叉一齊射向聲音來處。

  嘟地一記悶響,莫離和駱冰兒前後趕過去查看,木叉射中一棵雙人合抱的大樹,入木三分,可樹木的周圍並無人跡。

  莫離查看樹梢,駱冰兒則翻動草叢,又繞著大樹走了兩圈。

  「樹上沒人。底下有沒有留下線索?」他問。

  她搖頭。「除了野獸留下的痕跡外,並無其他。」

  「會不會是那個喪心病狂的兇手?」

  「兇手若如此厲害,之前就不會留下蹤跡被我發現。」

  「但我明明聽見碰撞聲。」難道聽錯了?

  「我也聽見了,可確實沒有人跡,也許是什麼大型禽鳥吧!人的動作不可能如此快。」

  「也是。」看來他被兇手的事搞昏頭了。「算了,我們還是繼續追凶。」

  「你不休息?」他身負重傷又如此操勞,遲早會出問題,而她絕對沒本事再一次起死回生。其實,他上一回從鬼門關口逃出來也不是她的功勞。

  「不了,早一天逮捕兇手,也早一日安心。」他側頭望了她一眼。「對了,姑娘,你找那童姓男子所為何事?」

  「治病。」

  「姑娘身體不適?」

  「我倒沒感覺不舒服,但師父說我若找不到童姓男子,頂多再活兩年。」她說得雲淡風輕。

  他柔和的眼眸倏地睜大,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佳人,眉如遠山、眸似秋水,一身的清冷,瞧著淒寒,但真正相處下來,卻感受到她骨子裏淡淡的暖甜,雋永綿長。

  這樣一個花般姑娘只剩兩年性命?怎麼可能?


  他一直以為自己很能忍,身負重傷而追凶,他眉頭不皺一下,但此時此刻,心頭上陣陣啃噬的劇痛,卻讓他有種想問問蒼天公理何在的衝動。

  「你怎麼了?傷勢復發嗎?」

  瞧他一臉的痛苦,她伸手就要去掀他的衣襟,「我沒事。」他輕輕一擋,肌膚相觸便是一陣的酥麻竄入心窩,他俊顏一紅。

  她好奇地看著自己的手。剛才是怎麼了?那種心弦震動的感覺她從未感受過,有些慌,某種奇怪的甜蜜糾纏喉口。

  慢慢地,她的目光移到他臉上,注視著那雙深黝黑瞳,身體微微發熱。

  「難道我真的有病?」她咕噥,原先還有幾分懷疑師父唬她呢!

  「姑娘不舒服?」他緊張得忘了維持禮法節度。

  「啊?」那突然籠罩過來的頎長身形充滿魄力,又溫和得讓人心動。「還……還好。」她垂眸,呼吸亂了。

  「那……」他很掙扎,是繼續追凶,還是替她找人要緊?畢竟,她的生命比什麼都重要……

  念頭方起,心便一陣狂跳。為什麼?公理正義應該高過一切啊,但是此刻的他更緊張的是她。

  她眼角餘光瞥見他。「喂,你臉色很難看,要不要睡一晚,明天再繼續追?」

  他撇開頭,心怯地不敢看她。

  「我沒事,追凶要緊。」俊顏熱如火燒。做這個決定,他愧負天地。「只追一日,若追不到,我們便下山,幫你找童姓男子。」

  她看著他。他應該是想追凶,卻又掛懷她的小命,才折衷取了這個方案。但他沒想過,現下最危險的是他自己,她還有兩年命,而他若不注意,隨時可能成為閻羅座上賓。

  「你是個自虐的人。」

  「什麼?」

  「我師父說,做人要先顧好自己,再去管別人的事,你剛好相反。」

  「大我之前沒有小我,如同正義之前不講私情是一樣的。」

  「所以若遇饑荒,你手上只有一塊面餅,你一定會將食物分給最需要幫助的老弱病殘,然後自己餓死。」

  他窒了下。「話不是這麼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見危難,豈忍袖手?」

  「如果你真的要幫忙,就應該先把自己顧好,再憑你的本事去找更多的食物,救更多的人。在山裏,野獸都懂得這樣做,放棄病殘的,保存實力,熬過寒冬,再聚族群。」

  有道理嗎?那太殘忍了,但沒道理嗎?似乎又隱隱合乎天道。不知怎地,他想起了于志寧,總是苦口婆心勸他,珍惜有用身,才能為國家、為百姓做更多的事,動不動就死諫不是一個好禦史,諫言陛下聽不進去,死了也是白死。

  他們都是為他好。但是……他伸手摸了摸那道幾乎劃破胸膛的傷,已經疼到麻木。是誰揮下那一劍?他不曉得--不,與其說不知,不如說他不想查出事情真相,怕結果太殘酷,反而更傷人。

  就讓大家都以為他死了吧!


  「喂!」完然,她纖指點著他的肩頭。「你這麼拼命,該不會是故意想找死吧?」

  他臉上閃過一抹狼狽。「你胡說什麼?」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很痛苦,沒有求生意志。」

  「你看錯了。」他側過身子,胸膛起伏著,紛雜的思緒糾結如絲,根本不可能厘得清,不如放任它纏綿,永遠不解才好。「你還是快搜尋兇手的蹤跡吧!我們時間不多了。」

  「一天找不到,就找兩天嘍!」反正她的目標也不知道在哪里?想到要找童姓男子,她就頭痛。

  「不行!」他突然大喝。

  她嚇一跳。「幹麼這麼大聲?」

  「抱歉,在下唐突了。」低垂的眸中濃濃的憂慮,襯著他清俊的容顏也染著秋意般的蕭索。

  「事關姑娘性命,不能等閒視之,在下想,那童姓男子既能為姑娘治病,必定擅長醫術,這也許是個尋找的好方向。」

  砰,後頭又是一陣撞擊聲。

  這次,莫離和駱冰兒沒有猶豫,撥腿循著聲音追去。

  但他們依然什麼也沒找到。真的是飛禽嗎?連續兩次,那也太巧了。

  莫離跟著駱冰兒在山林裏飛掠,越跑,眼底疑惑越濃。

  「駱姑娘,這地方我們剛才好像找過了?」

  「咦?」她煞住步伐。「對耶,又繞回原地了。」

  「是兇手故布疑陣嗎?」若是他們的追蹤已被發現,那就麻煩了。

  「那個……」她不好意思地搔搔下巴。「跟兇手無關啦,我本來要往右邊去,但……唉,都怪你,非限定時間不可,我只好加快腳步,一個不小心……就走錯路了。」迷蹤步的最大缺點,便是迷人亦迷己。

  他怔忡著,不知道該說什麼,限時追凶本是為她好,但此刻看來,好心卻辦了壞事。

  「按姑娘看,幾日才能確定兇手的位置?」

  「不知道,三、五天至一個月都有可能。畢竟是我們追著人家跑,對方會往何處去、用什麼辦法過去?都不是我能預料的,一切看運氣。」

  「一個月太久了。」若耽誤到她尋醫,他萬死難辭其咎。「姑娘能否定下一個確切日期?」

  「十天吧!」想了想,她說。「只要不下雨,對方走的方向又沒變,我有把握十日內追到他。」

  他掙扎著,十天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最麻煩的是,有關童姓男子的線索太少,必然得花費大把時間搜尋,是不是乾脆放棄追凶,直接下山?

  但想起那些枉死的人,他又于心難安。放任一個殘忍兇手在山裏晃蕩,會害死多少無辜生命?


  「別想啦!我們直接追,也許明天就能追到呢!你現在的煩惱都是多餘的。」她安步當車往右邊去,不敢再貪快使輕功,怕繞一輩子也繞不到正確方向。

  看著她瀟灑的背影,一股清風拂過心頭,像是可以滌盡世間一切塵汙,他鬱悶的心也放鬆了,隨著她的腳步前行,心中已有決定,就照她所說,十天追凶,過後便專心為她尋醫,再無旁騖。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金陽已上頭頂。

  駱冰兒抹著汗。「喂,中午了,我好餓,我們找個地方休息吃飯吧!」

  「好。不過得找處有水源的地方。」

  「沒問題。」只要是這座山裏的東西,沒什麼是她找不到的。

  莫離隨著駱冰兒左拐右繞了半個時辰,來到一條小溪旁。

  看到清澈的流水,她迫不及待將臉埋進溪裏,飽飲了一大口甘霖,才滿足地長籲口氣。「真舒服,你也喝一點吧!我去打獵。」

  「駱姑--」他本來想叫她再摘些山菜野果的,誰知她眨個眼便不見蹤影,讓他好生擔心。

  「又用迷蹤步,不會迷路吧?」

  他得快些將傷養好才行,不能總是依賴她,一邊想著,他做了簡單的漱洗,又生了火,然後坐下來運功療傷。

  他的內傷恢復得很快,但不知為何,胸口那火辣辣的疼始終未減。

  收功起身,他一手撫著胸膛,這種痛似乎有些不尋常。

  「怎麼啦?傷勢惡化了?」駱冰兒捉著兩隻兔子,懷抱大把山菜和草藥走過來。「我采了些草藥,等會兒給你換個藥,應該會好一點。」

  「多謝姑娘。」他接過兔子開始料理,因為有山菜,順便煮了道湯。

  「一物換一物,毋須道謝。」沒有他,她如今還在啃木炭,哪能享用美味?

  趁他做菜的時候,她也撿妥了草藥。

  「莫離,你把衣服脫下來,我幫你換藥。」

  雖然知道醫者與傷員間沒那麼多曖昧,但看著她專心搗藥的側臉,盈盈如玉般散發看迷人光澤,他依舊有些臉熱。

  她就大方多了,他外衣才解開,她便伸手去扯那綁住胸口的布條,本就熱得發麻的傷口被她碰,愈加滾燙了。

  「我自己來吧!」紅著臉,他解開長布,露出猙獰的傷口。

  她眼一眯,眸底迸出了寒意。「你中毒了。」

  他低頭看傷口,些微的紅腫發黑,果然有毒。是那個人砍他的時候,兵器上喂了毒嗎?是唯恐他不死?


  閉上眼,半晌,他扯了扯嘴角,唇邊是嘲諷的笑。

  「也許我不小心碰到什麼毒物吧?應該不是太厲害的毒,我運功就可以將它逼出來,不礙事。」

  「傷口包得這麼密實,還能沾到毒物?」

  「世事總有萬一。」

  自欺欺人。她翻了個白眼。「你愛逃避就逃避吧!」反正與她無關。

  迅速幫他換完藥,她走到溪邊洗手。

  他知道她不開心,摸摸胸口,他也確實在逃避,可不逃怎麼辦呢?那人於他有大恩啊!

  說他膽小也好、懦弱也罷,他確實不想面對手足情斷的場面,不如當作什麼都不曉得。

  人哪,有時候就得糊塗一點,日子才會過得舒服。

  兩人直追了兩天一夜,駱冰兒再也受不了了。

  「哪怕我內功再深厚、精力超群,這樣沒日沒夜地找人,鐵打的身子也要垮了!我不幹了,我要休息。」

  「姑娘言之有理,我們就歇一晚,明天再繼續找。」其實莫離也很累,但他天生責任心強,為了完成任務,他可以吃苦當吃補。

  「算你還有點人性。」她尋了一塊蔭涼處坐下,運轉玄功,這比單純的睡覺更能恢復體力。

  莫離的動作跟她一樣,但他除了恢復精神外,還得逼毒。但奇怪,這毒怎麼都逼不乾淨。

  「到底是何毒物,如此頑強?」回氣收功,他陷入沉思。


  突然,「錚」地一聲,一個刺耳的魔音瞬間驚起漫天飛禽。

  莫離也回過神,詫異地望著駱冰兒。她終於解下了背後的琴,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

  打從二人相識,他見她琴不離身,便知她愛琴,心下暗猜,她琴藝心然高超,誰知--錚錚錚,這樂聲恐怖得可以用來殺人了。

  砰,後頭傳來一個劇烈的撞擊聲。

  莫離回以同情的一瞥。恐怕是某種野獸被可怕的琴音嚇壞了,自己去撞樹吧!連他也有撞樹的衝動了。

  要不要請她停手,別再禍害蒼生?

  但看她彈得一頭一臉汗,他又心軟了。

  還是自己關閉五感,忍一忍就過了--他正想著,忽地,她用力一拍地面。

  「撞邪了,今天怎麼感覺跟手指就是搭不上來?連一首最簡單的『廣陵散』都彈不出來!」

  取笑別人是不道德的,但他心裏有股壓抑不住的笑意,眉眼好似躍上了春風。

  她媚限橫斜。「有什麼好笑的?我原本彈得很好的,只是--算了,你又不會彈琴,跟你談論技巧和情感你也不懂。」

  「我會彈琴。」君子六藝,他無一不精。

  「喔?」她手指輕彈,琴便緩緩地飛到他面前。「彈一首來聽聽。」

  他雙手撫琴,琴身潤澤,琴弦錚錚,他低贊一聲:「好琴。」十指連撥,如點珠、如切玉,樂音磅礴,似千軍萬馬,旌旗獵獵中,肅殺之氣直沖雲霄。

  她聽得幾乎失了神。「好好好--」她連贊三聲,眼綻光華。「這是什麼曲子?我從未聽過。」

  「『素王殺破陣』。」

  「好名字,男兒當提三尺劍,千古功名萬世傳。」

  「青史留名固然可喜,但大業功成後,多少爹娘喚兒兒不歸、倚門等郎郎不回。」

  她摸摸鼻子,莫離悲天憫人的胸懷實在是偉大,但人一定要活得這麼累嗎?

  「我來彈一首開心的吧!」她走過去取琴,素手輕撥。「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有一豔女在此堂……」

  這首,『鳳求凰』卻是纏綿悱惻,扣人心弦。砰,後頭又是一記撞擊聲,但他倆沉浸在琴聲中,竟無人發覺。

  一曲彈畢,她眉頭舒展如春花初放。「相如文君,千古佳話。莫離,多看看人生的美好吧!」

  生命有多美,他暫時還領略不到,但她的琴藝有多好,他卻是見識到了。

  「你明明彈得這麼好,一開始怎會--」

  「別提那事了。」她也不清楚,『廣陵散』是她最熟悉的曲子,但剛才她的心思怎麼也配不上手指,真是畢生最大恥辱!「忘了那曲『廣陵散』,你專心品味這首『鳳求凰』就好。如何?可有聞喜欲歌的感覺?」

  他頷首,唇角輕揚,卻帶著秋意似的索然。

  她有幾分洩氣。「你沒搞錯吧?那麼快樂的曲子也不能讓你開心?」

  「相如文君的確曾經只羨鴛鴦不羨仙,然而……」

  「恩愛百年還有什麼然而?」

  他低吟。「一別之後,兩地相思,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撫彈,八行書無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

  「停停停。」她服了他,總是一眼直視生命中的不美好。「我知道司馬相如入長安受皇上重用後,曾不待卓文君,引得文君含淚做了你念的那首怨郎詩,但他們後來也和好啦!你何苦執著那一點不完美。」

  「並非執著,不過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所以為人處事應持中庸之道,得意時不可忘形,失意時也不要喪志。」

  「是嗎?」

  他頷首,唇角帶笑,眸底藏著愁雲。

  她翻了個白眼。「撒謊。」

  「姑娘何意?」

  「就說你喜歡自虐啊!」不理他,繼續彈,卻是一曲下里巴人,調子粗俗,但道盡了士農工商、人生百態,各有喜樂愁苦,彼此也不能互相體諒,但紅塵中唯一不可遺忘的是追尋生活的樂趣。


  恍恍惚惚間,他想起了學藝時的歡喜、初入仕的意氣風發,和于志甯知己相得的暢快……然後,他目光被琴聲牽引,定在她清秀的嬌顏上。

  他們相識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他滿懷愁苦如山高海深,她看在眼裏,卻從未探究,只偶爾拐著彎勸他放開心胸。

  他記得她說過,她的人生意義在於「生存」。

  他很訝異,真有人能單純地活著,而無其他夢想?

  現在他有點懂了,她要活下來,再去追求更多的喜與樂。

  如今,她想拉著他一起生存。愁無所謂,但莫要忘了,這芸芸眾生中,點滴的喜樂雖少,百年下來也能堆成一座高塔。

  閉上眼,他讓思緒沉入浪跡江湖時,每每踏足吵鬧市井中,小販吆喝、童僕嬉鬧、婦人嬌笑、工匠呼喊……沒有陽春白雪的高雅,卻是活潑無盡的生機。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活著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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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08:07: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隨著十日的期限逼近,駱冰兒尋到有關兇手的線索越多,莫離的臉色也就越沈,因為他們又在山裏發現三具采藥人的屍體。

  明知兇手就在前頭,卻無能阻止對方行兇,這讓莫離的怒火累積到最高點。

  「駱姑娘……」他的視線轉向她。

  「好啦,我知道你緊張。」她已經很用心在找兇手了。「可我是頭一回下山,只能憑著經驗找,但對方很可能是這附近的人,才會如此清楚山裏一草一木,處處搶在我前頭。」

  「太白山人氏嗎?」他開始過濾周遭的可疑人物。

  「對。」想了想,她道出自己的分析。「那個人不止武功好、經常入山,並且手段兇殘,我肯定他這樣子的屠戮並非第一次,你回想一下附近可曾發生過類似慘案,也許能找出其他眉目。」

  「太白山區是天馬山莊的地盤,若有惡人行兇,他們絕不會置之不理。」在他的印象裏,這附近的安全已近夜不閉戶的程度。

  「天馬山莊很威風?」

  「關外的馬匹、獸皮、藥材買賣都在他們的勢力範圍內。」

  「會不會這案子就是天馬山莊的人幹的?」監守自盜,外人自然無法發覺。

  「不可能!」他否定得又快又急。

  她嚇一跳。「這麼大聲幹麼?難道你跟天馬山莊有關係?」

  他沉吟了半晌,臉色陰鬱。「天馬山莊是我的師門。」

  她縮了縮脖子。「抱歉。」能教出他這種只問公理、不識時務的幫會,確實不太可能出現狠毒兇手。

  「不!」他深吸口氣,幾個字迸出牙縫。「真凶尚未落網前,人人都有嫌疑,我不該有先入為主的想法,錯的是我,我道歉。」

  她翻了翻白眼。先天下之憂而憂,這傢伙活得是不是太辛苦了點?

  「易言之,沒有證據前,誰都是清白的,你也別想太多。」

  他的手不自覺又撫上胸口,那道傷又開始刺痛了。

  能揮下那一劍的人還會記得要遵守律法、珍視生命嗎?

  注意到他的動作,她疑惑,難道他的重傷與天馬山莊有關?

  否則以他重情重義的性子,要親手將自己重視的人送進官府,那是比死更難受的事。


  「我們繼續找吧!」他相信自己的師門,迫切要找到天馬山莊清白的證據。

  「好。」繞過采藥人的屍體,她穿過一處草叢,觀察四周的斷枝,選擇了往南的方向。

  他毫不遲疑地跟著走。自從她帶他尋至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後,他對她的追蹤術已信服到五體投地。

  如果不是兇手的手腳太快,他們一定可以捉到人。他有信心。

  「咦!」前頭,她驚呼了聲。

  他一個飛驚,護在她身前。

  「目標出現了?」

  「不是啦!」她推開他,指著跟前一處低矮的山洞。「你看。」

  「這山洞有問題?」他走過去撥開山洞前的藤蔓,露出黑漆漆的洞口。「看起來很正常。」

  「那個兇手一直很小心不留下痕跡,直到這山洞前--你瞧,」蔓草掩映處有個灰點,那是燃剩的火摺子。「這是非常明界的破綻。這山洞若不是個陷阱,便是兇手最終目標,他到了這裏,完成任務後,心裏鬆懈,馬腳便露出來了。」

  「你跟在我後頭。」若有危險,他也能保護她。

  「那麼麻煩幹麼?」她從懷裏掏出一隻小管,拉動機簧,噴出一道白色的火焰,刹那的高溫讓他有種窒息之感。

  焰火過後,藤蔓連同山洞口一起化為灰燼,沒有泄出一點燃燒的煙氣,那些東西就這麼消失了,可見火焰的兇猛。

  「這是……」

  「霹靂神火。」很好用,可惜一管只能使用一次,製作也有點麻煩。「這樣一燒,再多的陷阱都變成廢物了,我們走吧!」

  她領頭走進去,那山洞很淺,一下子就看到了洞底,兩副白骨,腳踝栓著鐵鏈,另一頭則釘死在山壁上,似乎是被幽禁至死的。

  「這裏就是兇手的目的地?」她現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地方了?兩個死人有什麼值得擔心的?

  莫離晚一步進來,看到白骨,眼睛一眯。「這兩人來歷必不尋常。」

  「怎麼說?」

  「那個兇手殺人藏過屍體嗎?」

  「沒有。」但是這兩具白骨卻被妥善地掩藏起來,為什麼?「兇手很怕別人知道這兩個人死了?」

  莫離已經走過去檢查白骨。

  「如何?」她蹲在他身邊問。

  「我只能看出他們生前中過毒。」

  「可惡,又白費功夫了!」她一跺腳,老是被人耍著玩的滋味真差勁。

  「……」,他卻敏感地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

  「駱姑娘,煩你抬腳一下。」

  「幹什麼?」問歸問,她還是照做了。

  莫離在她跺腳的地方扒了兩下,一方翠綠露了出來。

  「這是……」駱冰兒忙蹲下身,幫著扒土,不多時,兩人掘出一塊玉佩。玉佩通體盈綠,只有中間一道紅紋,形如龍飛在天,煞是有趣,可惜她剛才跺腳,玉佩受外力而裂成兩半了。


  一見玉佩,莫離頹然坐倒在地,面色蒼白。

  難道他認得這玉佩?而且他目光流連在白骨跟玉佩間。如果玉佩是那副白骨生前所有,也就是說死者是莫離的舊識?

  完蛋,這傢伙又要鑽牛角尖了。

  「那個……莫離,對不起,我不知道地下埋著玉佩,我……」算了,不說了,他根本沒在聽。

  莫離顫抖著手,捧起那裂成兩半的玉,記憶翻飛到遙遠的過往。那年,師父過大壽,他想親手掙一份禮物給師父,便瞞著所有人偷入太白山,不幸遇上一頭大白虎。

  十六歲的他根本不是老虎的對手,險些葬身虎口,可師兄突然出現,救了他,還和他一起打了虎、剝虎皮,賣錢給師父買壽禮。

  他問師兄,怎麼知道他偷入山?

  師兄說,他眼珠子一轉,便是要冒壞主意,師兄擔心師弟,就跟上了。

  而且師兄還答應他,不把他冒險的事告訴師父。

  待師父過壽辰那天,他親手送上自己千辛萬苦買來的禮物卻被眾人好生笑話一頓,因為那東西根本不值錢,他被騙了。

  他送的就是一塊通體翠綠、中間浮著紅色龍紋的玉佩。

  禮物本身沒什麼價值,但師父說心意最重要,所以玉佩從不離身。

  如今玉佩在這裏,師父呢?

  眼望那兩副白骨,他腦海裏一直回蕩著師兄說過的話:「師父、師母是在一年半前便出外雲遊了。」

  所以師父、師母不可能死的,師兄不會騙他--

  但是他胸膛上的傷好痛好痛,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莫離埋完兩具白骨後,便捧著碎成兩半的玉佩,坐在墓前發呆。

  駱冰兒悶到爆,又不忍打擾他,只得陪著他一起坐看日升日落。


  月亮一點一滴地爬起,不知不覺,山林裏灑落一片銀輝。

  駱冰兒手撫凹扁的肚子。餓死了,這一整天,莫離神思不屬,沒人管她吃飯,她便餓著,直到現在。

  他還要煩多久?唉,人間的生離死別不是很正常嗎?縱然不舍,但活人無論如何都不該為了死人放棄接續下去的人生。

  想報仇也好,追尋幸福也罷,哪怕只是品味著相思,也要人活著才能辦到。

  搖搖頭,她取了琴,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弦。

  曲不成調,卻自有音律,琴聲像在對應夜幕上的繁星,每一顆星都有一段故事,都有屬於它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叮叮咚咚,鳳尾琴代替不能說話的星子,訴說了一個又一個關於人生的故事。

  它們有的平凡、有的高chao起伏、有的波瀾壯闊,但不管是什麼樣的情節,都有它獨特的精采。

  駱冰兒彈著彈著,想到了第一次在山道上看到莫離,本來沒意思救他,如今,她不想離開他。

  不單為了他能喂飽她、照顧她,他太過重情重義的性子也讓人放心不下,還有他眉間不時浮現的輕愁,究竟是什麼東西令他如此掛懷?她很好奇。

  隨著心緒起伏,琴聲也不停轉捩,漸漸地低緩,柔和像三月時那吹綠了大地的春風。

  「如果此刻能有壺酒就好了……」他的話聲飄飄渺渺,化進了琴音裏。「可惜……唉,我太奢望了。」

  「那倒不必。」琴音終於減弱到如蠶絲,細細弱弱,讓風吹進了林間。「我知道一個地方藏著世間第一等美酒。」

  「深山野林也有釀酒人?」

  「美酒未必出自人手。」落下最後一縷音律,她拔腿奔向了山林更深處。

  「姑娘--」他阻止不及,眼看她跑得無影無蹤。「不會迷路吧……」他忘不掉她使出迷蹤步的可怕缺點。

  不過她剛才好像沒使輕功,只是單純地快跑,應該沒事。

  望著她遺下的琴,他頓了頓,取過琴,接續訴說人生百態的曲調。


  捉住散落林間的最後一絲餘音,他彈出了平和的一曲,好似夏日的午後,熱得人懶洋洋,半倚在長榻上,素手搖扇,帶來似有若無的風。

  什麼才是真實?他還不能完全確定,但他知道,走到退無可退的地步便毋須再退。

  琴音一轉,帶著蕭颯衝破了山林,直入雲霄,像一柄常年不出鞘的劍,光芒乍現,森寒冷厲,劃破了天際。

  正好,駱冰兒削了幾隻木瓶,裝了酒回來。

  人未到,那股悠揚的酒香已醉人心魂。

  按下最後一個音,他站了起來。「好酒。」

  「當然好,我師父最愛喝了。」她遞了一隻木瓶給他。。

  他深嗅一口,陶醉地眯了眼。「這到底是什麼酒?竟比皇廷禦液更香醇。」

  「猴兒酒。」她啜一口美酒。「幾年前我師父找到的,常常去跟那些猴兒搶酒喝,後來我見猴兒可憐,便不准師父再去了。也幸虧沒了師父那只饞貓,猴兒洞裏的酒又積了不少,我們今日才有口福一享這世間美味。」

  砰,遠遠地,後頭好像又有什麼東西撞出聲響。

  但這幾天他們聽慣了那些碰撞聲,漸漸地,不再在意偶爾發出的怪聲。

  莫離一口就喝了半瓶酒,任香氣沖得腦門暈沉沉的,心頭卻愈發清明。

  「你不准令師與猴兒搶酒喝,那今天這個……莫不是猴兒送的?」

  「搶的。」她一派理所當然的樣子。「我護了那些猴兒四、五年,今兒個跟他們取些保護費,也屬正常。」

  「哈哈哈--」他仰頭大笑。

  他笑得清朗,她仿佛看見一陣微風拂過他身邊,揚起了發梢,無盡瀟灑。

  夜色銀輝下,他的人仿佛在發光。

  她的心口砰砰亂跳,臉兒紅、手腳顫,目光想要追著他,又怯怯地,禁不住想逃。

  「駱姑娘,我們明日就下山幫你尋找童姓男子吧!」飲完美酒,他說。

  「不追兇手了?」

  「這件事我心裏有數,慢慢再查,你的身體要緊。」

  夜風很冷,但她的心口好暖。

  「等我的毛病治好後,我再陪你去捉兇手。」

  他愣了一下,看她天真的俏顏神色如此單純、澄澈,天上的星子都比不上她閃亮的眸。

  二人相伴同行嗎?也好,披上這道美麗的星光,或許能照亮他此刻正迷惘的人生。


  「我邪月老人也太倒楣了!人收徒弟,我也收徒弟,別人的徒弟聰明又伶俐,我家徒弟剽悍又固執;別人的徒弟要為師父做牛做馬,我這師父卻得替徒弟做馬做牛,蒼天啊,開開眼吧!」

  說話的老人鶴髮童顏,兩道雪白壽眉直垂雙頰,一身說不出的仙風道骨--如果他沒有把整張臉皺得像顆包子,就像極天上仙翁臨凡塵了。

  看看地上被他的迷煙迷昏過去的莫離和駱冰兒,他一邊碎碎念著,一邊替莫離檢查傷口,臉色黑得像塊炭。

  「我的好徒弟啊!你怎麼連草藥都弄錯了,瞧瞧,這原本半月可以收口的傷,現在都**發紅了。」

  悲涼地替徒弟收拾善後,還不能留下痕跡,邪月老人覺得自己好可憐。

  「當初就叫你好好學醫,你不聽,唉,平白浪費我一顆還魂丹。」

  現下,他依依不捨從懷裏掏出一隻錦盒。「當我從李淵那傢伙手中騙藥容易嗎?天底下就兩顆,一顆程咬金搶了送給李世民,剩下這一顆……臭小子,老夫一見你就討厭,論文,你比不上房玄齡,論武,你給李靖提鞋都不配,不過長一張小白臉騙我徒弟……嗚嗚嗚,不准我喝的猴兒酒居然都送你嘴裏了,這什麼世道啊?!」

  越想越氣,老人把錦盒再塞回懷裏,順道踹了莫離兩腳。

  「讓你騙冰兒跟我搶酒喝,讓你騙冰兒跟我搶酒喝……」

  乾脆把莫離宰了,叫徒弟重新找個更好的男人嫁了?但徒弟喜歡莫離啊!

  「嗚嗚嗚……這徒弟是笨蛋,天底下男人這麼多,她就給你彈(鳳求凰)……他奶奶的,冰兒這輩子彈得最好的一曲恐怕就是那一首了。」

  好為難、好傷心、好難過,他猶猶豫豫,又掏出錦盒。

  「你到底哪里好?」無比怨念啊!

  好半晌,老人狠狠一跺腳。「看在我徒弟的面子上,便宜你了!哼,日後你若對我徒弟不好,老夫讓你嘗嘗生死兩難的滋味!」

  一咬牙,他捏開莫離的下巴,一邊啪答啪答地掉淚,一邊還是將藥塞進莫離嘴裏。

  丹藥入口即化,只見莫離的臉色由微微的淡青轉為平和,再漸漸轉成粉紅,老人又開心地手舞足蹈。「嘿嘿嘿,合玉丸是天底下最好的療傷聖藥,也是一流的雙修靈丹,你們就在這裏,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給老夫我成就好事吧!」

  說完,老人忍不住在駱冰兒額頭彈了一下,又心疼地幫她吹了兩口氣。「找童姓男子?你這丫頭,學藝就不認真,叫你找童男,你你你--」可又能怨誰?難道他一個大男人,好意思跟個小小姑娘解釋人倫大道嗎?

  「你小子也蠢,什麼童姓男子必然擅醫,若非見你元陽未失,徒弟又--女生外向,哼!」一直以來,偷聽莫離和駱冰兒對話的正是邪月老人,但他們的所行所為實在太離譜,他才會數度失控,以頭撞樹。

  眼看著他們往歧路上越走越遠,不得已,他布了個迷魂陣,引得兩人入局,再迷昏他們。反正先把寶貝徒弟的性命保住,往後的問題往後再說。

  「冰兒,能做的師父都幫你做了,至於其他,就看你的造化了。」唯恐合玉丸的效力不夠,臨離去前,邪月老人還灑了把催情粉,再解開他們身上的迷毒。「好好努力了,徒弟--」

  語聲未消,老人身影已杳。


  這是什麼地方?

  當莫離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就見駱冰兒坐在他面前,直勾勾盯著他,那雙琥珀般的瞳眸裏,波濤洶湧。

  他覺得她神色不大對勁。「駱姑娘?」

  她突然伸手摸向他的臉。他側身閃開。

  「駱姑娘!」

  但她的動作比他更快,柔軟的纖指滑過他的俊顏。

  「駱姑娘!」他趕緊捉住她的手,卻被觸手的冰涼溫度嚇了一跳。「你的手怎麼這樣冰?你不舒服?」他的大掌貼住她額頭。

  她的身子很冷,不像個活生生的人,倒似妖精或魔魅。

  但她接觸到他的身體時,她放鬆的**卻嬌軟如含了甜蜜。

  邪月老人沒有騙她,她確實生就九陰玄脈,平常不動情還好,一旦情潮波瀾,普通人會體溫升高,她恰恰相反。

  而且這種情況會隨著她年紀增長越來越嚴重,最終魂歸地府。根治此病唯一的辦法就是成親,找個童男,春風一度,病根即消。

  其實邪月老人可以自己下山,隨便捉個順眼的男人與她成就好事。

  但老人思慮著,萬一他挑中的人徒弟不喜歡,鬧起來,天音宮還不日夜難安?

  所以他苦心安排,踢徒弟下山,自己去找中意的人,他再暗中保護,以免徒弟傻傻地教惡徒拐走。

  駱冰兒這種體質,不動情則已,一旦情動,那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她嬌軀軟軟地倒進了莫離懷裏,兩隻手抱緊了他的腰。

  「駱姑娘!」莫離大驚。

  她小臉在他胸膛上磨蹭著,想做些什麼,又不知從何開始。

  他不明白她的身體為何變得冰冷,但走遍江湖,他明白她現在這模樣正是中了春藥的結果。

  「抱歉了,姑娘。」他不能趁人之危、壞人名節,提起功力,他一指點向她的昏穴,卻被反擊的力道震得手指發麻。

  「怎麼可能?」以他的武功,就算重傷在身--不對,他再度運轉玄功,腦子像被雷擊了一下一樣,陣陣暈眩。

  他的內力居然全部恢復了,並且隱隱有突破的跡象!

  而以他這般全盛時期的狀態,還是點不住她的穴道,是她太厲害?還是他太差?

  他不清楚,但事實上,他的頭也越來越昏,快無法思考了。

  「為什麼會這樣?」他喘息著,只覺越來越熱,身體熱得快冒煙。

  這時,駱冰兒已不甘心僅僅抱著他,一雙柔荑慢慢地從他的背探向他胸膛,滑進了衣襟裏。

  雖然他胸口有傷,捆著厚厚一圈布條,但赤裸的地方依然很多。

  她貪戀地撫著他結實的肌理,熱燙的溫度讓她全身如浸溫泉,說不出地舒服。

  「唔……」他悶哼了聲,理智快被情欲燒成灰燼了。

  她的嬌軀在他懷裏扭動,幾乎讓他全身發顫,她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他的胸膛,不知不覺間,她知道他是唯一可以紓解自己困境的人,只能向他求救。

  「莫離、莫離……」

  她如玉環互擊般的清脆聲嗓拉回他僅剩的一點清明,他用力咬了下舌尖,讓疼痛取代狂漲的情欲。

  「駱姑娘,你清醒一點--」他推拒著她,但她不肯鬆手。

  「莫離,幫我,莫離……」她咬著他的耳朵。

  他倒吸口氣,突然,某種東西在體內炸開了。

  合玉丸開始發揮藥效,這種情況下就算是他把舌頭咬斷,也不可能清醒了。

  他霍地將駱冰兒撲倒,吻住她嫣紅的小口。

  不必試探、沒有溫柔,四唇交接間,只有緊緊地糾纏。

  一個熱似火、一個冷如冰,纏綿的同時,迸射出更激烈的火花。

  兩人身軀在地面上纏綿著,他想要撕開她的衣衫,卻發現衣料結實得令人髮指。。

  倒是他的衣服好處理,三兩下便在駱冰兒手中化成片片。

  他赤裸的身軀貼著全身包得密不通風的她,心裏無限難受。

  「冰兒,衣服……」他需要她的幫忙。

  一直糊裡糊塗應和著他的駱冰兒,這會兒靈光閃動了,迅速拉開衣帶,露出裏面一層薄透單衣。

  那是他從沒見過的樣式,緊貼著玲瓏有致的曲線,美景如畫,她沒穿肚兜和褻褲,卻更加迷人。

  他愛不釋手地撫過她柔軟的嬌軀,感覺一絲冰寒滲入掌心,不僅沒消退他體內的欲火,反而讓火苗燒得更熾熱。

  「冰兒……」俯下身子,他吻住她的唇,隨即,與她合而為一。

  她眼角迸出淚水,卻獲得了合玉丸的部分功效,情潮洶湧,更勝他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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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08:08: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又一個明月高掛、繁星點點的黑夜。

  莫離躺在地上,看著漆黑的天幕發呆。

  駱冰兒躺在他身邊,迷離的雙眸也看得出她神思不屬。

  到底是怎麼了?他怎會和她做出如此荒唐的事?他無數次問自己,卻始終找不到答案。

  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傷全好了,內力還增加了五成。老天爺,她總不會是傳說中的萬年靈芝化形,和她春風一度可以平添一甲子功力?

  好吧,他腦子已經不正常了,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

  「駱姑娘。」也許她能給他一點線索。

  但她沒反應,呆愣得比他嚴重多了。

  「駱姑娘。」他不得不動手推推她。

  她水霧氤氳的眼眸流轉片刻,終於定在他身上。

  「什麼事?」聲音平板,沒有一絲起伏。

  他心頭的愧疚如山高海深。

  「對不起。」他真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失控。

  「啊?」她呆呆地眨眼。

  「我是說……我會負責任的。」他拉起她的手。「駱姑娘,我們成親吧!」

  「成親?」她還沒反應過來。

  從小和師父在深山裏長大,莫離是她見過的第三個活人。她師父很厲害,天文地理、文韜武略樣樣精通,但對於如何做一個女人,師父是半點不懂的。

  自然,駱冰兒在這方面的知識也很欠缺。

  事實上,遇到莫離之前,她不覺得男人和女人有什麼差別,一樣是人嘛!

  但現在她知道了,男人跟女人至少在身體構造上,是完全不同的。

  難怪她十四歲葵水來時,師父會一天到晚拿著醫書逼她學醫,求她至少把女人的身體弄明白。

  師父不懂得教她,所以要她自己學。

  可惜那時她當師父在唱歌,還是很難聽的那種,寧可躲在山裏彈琴、也不理師父,搞得現在……唉,有一點點麻煩啊!

  莫離見她久久不語,以為她悲傷難耐,也心痛無比,甚至比當日在天馬莊被人劈了一劍更痛。

  「對不起,駱姑娘,請你原諒我。」翻起身,從來只跪天地君父的他,這回誠誠懇懇地伏在一名姑娘面前。

  她嚇一跳,翻飛的神智終於返回原處。

  「你幹什麼?先起來再說。」她伸手拉他。

  他一動不動。「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玷污了姑娘清白,即使姑娘要我性命,在下亦拱手奉送。」重重一叩首,他真心懺悔。

  她啼笑皆非。「莫離,這關你什麼事?」

  「是我汙了姑娘,理當賠罪。」以他的個性,沒當場自盡已經是奇跡了。他真的無顏見她,但是……他想娶她,儘管相識不久,他確是已有與她結髮的念頭。

  「你賠什麼罪啊?」她硬拉他起身。「你沒發覺嗎?我們被陷害了,這是個陰謀。」雖然陰謀的結果還挺讓人開心的,但她不想見他自責,還是拖著他,為他指點那錯落的山石草叢佈置。

  「你看看這些樹枝、雜草,發現了嗎?」她問。


  天色本來就暗,加上他對五行八卦又不熟,根本看不出所以然。

  「這些東西樹木裏到處都有,很平常啊!」

  「但是被人擺成迷魂陣就不正常了。」

  「迷魂陣?!」他沒接觸過這類東西,卻知道大唐軍神李靖是行軍佈置的第一高手。「是戰場上常用的那種軍陣?」

  「差不多,都是從五行八卦中演繹出來的。」

  其實差很多。由此可見,她學藝真的很不錯。

  「姑娘的意思是有人布下迷魂陣,引你我入彀,以致……」俊顏酡腮,那雙從來正氣凜然的黑瞳中水霧隱隱,卻是說不出的迷人。

  她瞧得心神一蕩,不自禁又憶起了方才的瘋狂纏綿,身子也變得發燙。

  眼角餘光偶然相交,兩人同時一顫,曖昧的氛圍籠罩四周。

  「莫離……」她呼喚得嬌軟無力。

  意識翻飛,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牽起了她的手。

  她閉上眼,螓首微微上抬。

  他低眸,可以看到她顫抖的羽睫在芳顏上落下兩道陰影,挺翹的鼻下是菱角般的小嘴,嫣紅粉嫩,似正勾引著他一親芳澤。

  慢慢地低下頭,他可以感受到她溫熱的吐息中帶著濃烈的情欲。

  他的心跳更快了,唇與唇已近到幾乎貼合在一起,忽然,一點冰涼在鼻尖漾開。

  滴滴答答的,居然下雨了,熾熱的情火刹那間被澆成灰燼。


  莫離和駱冰兒以最快的動作轉過身去,再不敢看對方一眼,但兩人起伏不停的胸膛裏,藏的是狂風暴雨都燒不熄的熱烈情欲。

  毛毛細雨越來越大,漸漸地,好像有人從雲上拿著水盆往底下倒水似的。

  莫離和駱冰兒很快就被淋得濕透,冰涼的寒意直往骨子裏鑽,這時再怎麼尷尬、害羞,無顏見對方,都得先撇開,處理眼前的麻煩要緊。

  「駱姑娘,我們……是不是先避避雨?」他手掌握了松、松了握,半晌,終於鼓起勇氣拉住她的手。

  「嗯。」她點頭,心微慌,光是這簡單的碰觸便讓她兩腿發軟。

  「那……走吧!」他牽起她,試圖找顆大樹或一處山洞避雨。

  「嗯。」她呆呆地跟著他,亦步亦趨。

  他認准了右手邊不遠處那顆有三人合抱大的巨木,那茂盛的枝葉似乎正是躲雨的好地方。

  但看起來不到半裏的距離,卻奇怪地走了一刻鍾、兩刻鍾、三刻鍾……他們居然怎麼走都走不到目的地。

  他這才想起她說的,他們被困在一處迷魂陣中。很明顯,迷魂陣仍在運作,並且威力不凡。

  「駱姑娘,我不懂陣法,你來看看我們該如何做才能破陣離開?」

  「破陣?」她秋眸含水、嬌顏火紅,還沉溺於情欲中,難以自拔。

  他只得把眼前的困境完完整整重述一遍,聽完,她的臉卻更紅了,比那秋天的的楓葉更加豔麗。

  「我……對不起,我雖然看得出這是迷魂陣,但師父解釋的時候,我沒有認真聽,所以……若換成白天,視野清楚,或許我能憑殘存的記憶出陣,現在……」不用功的苦果在緊要關頭出現了。

  他瞪大了眼,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看來他們是做定落湯雞了。

  駱冰兒窘得想鑽地洞。


  但有一個人比他們還慘,就是邪月老人。眼見大雨傾盆,寶貝徒弟還不出陣,他隱約也猜到了,徒弟不用功,真的被困住了。

  「想當年李靖和李世民爭著拜我為師,那麼好的資質,我為什麼不收?結果卻……」活過近三個甲子,見識無數風雲的一代奇人,被他生平唯一的徒弟氣得差點吐血三升,還不得不暗中破壞幾個陣法結構,好讓兩個笨蛋出來。

  好委屈啊……他心裏只剩這個念頭。

  天亮了,雨停了,莫離和駱冰兒也終於出陣了。

  她感慨地看著朗朗晴空。「幸虧昨夜那場大雨沖壞了部分陣勢,否則我們還有得困呢!」話一落,不遠處又傳來一個撞擊聲。

  但被折騰了一夜,莫離和駱冰兒太累了,一時倒沒注意到那不對勁的擊響。

  莫離狼狽得身上只剩幾塊布遮掩。

  「若有機會,我定要好好學習這深奧的佈陣之法。」

  「行啊,等我找到姓童的男子,要回天音宮時,你跟我一起走,我叫師父教你。」如果他也能在天音宮住下就更好了,她喜歡有他在身邊的感覺。

  「令師會同意嗎?」

  「師父不會拒絕的。」意思是,她不容師父拒絕。

  「那就多謝駱姑娘了。」他拱手為禮,儘管形容不整,仍難掩臨風玉樹般的瀟灑。

  她看見一縷金陽照在他臉上,襯著長長的羽睫,俊眉修目,心頭怦怦直跳。

  「真好看……」情不自禁,她呢喃自語著。

  「什麼?」他沒聽清楚。

  「沒。」她飛快移開目光,頰上棲著兩朵紅霞。

  他臉現疑惑。明明聽見她說話的。

  她尷尬地抿了抿唇。「我……我是說,困了一日夜,又累又倦,我們是不是先找個地方吃些東西,休息一日,明兒個再下山?」

  「也好。」他們一身狼狽,不收拾整齊是見不了人。「先找個水源處,然後我去打獵,你來生火。」

  「好。」她左右瞧了瞧,觀地勢山形、植物生長,東方應該有水源,領著他一起奔了過去。


  行不過二裏,便見一碧潭,微風輕送,拂起圈圈漣漪。

  清澈的潭水教人一望再也移不開目光。畢竟奔波兩日、又淋了一夜雨,渾身的骯髒,誰不想好好沐浴一番?

  但他還是禮讓了她。「駱姑娘,我去打獵,你且自便。」轉身,他飛速往密林深處躍去。

  她目送他頎長勁瘦的背影消失,才依依不捨地歎口氣。

  「他說要負責任?成親?也就是他變成相公,我做他娘子嗎?」

  但成親後要做什麼?夫妻該如何過日子?為人娘子有什麼義務得盡?她沒有一點頭緒。

  「師父啊!你為什麼不娶個師娘?這樣就有人教我了。」反正遇到問題,往師父身上推准沒錯。

  「師父--你是全天底下最不盡職的師父--」大喊完,她心情舒暢了,沒發覺身後的碰撞聲連續不斷地響。

  喘口氣,她轉了念頭,與他成親應該也不錯。

  情愛一事她不懂,但和莫離相處間,那種愉悅又快樂的感覺卻是她希冀的。

  「如果能夠跟他永遠生活在天音宮裏……」想著兩人日日相偎、夜夜相擁,她嬌顏又是一陣泛紅。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心跳得好快,嘴角自動上揚,腦子裏轉的都是他的身影,光是想著,身子就暖了。

  「不會淋得病了吧?」她摸摸雙頰,還真熱,可提氣運功又很正常,脈象也穩。「沒病啊!」而且她的功力還突破了三層,都快達到師父說的『天人合人』境界了。

  「怎麼可能?師父說過,以我的資質和懶惰,這輩子都把回春功練到第六層就要偷笑了,如今我居然進到第七層了?」

  回春功,傳說是一種修仙功法,若能練到第九層,他說自己一百多歲了,但多到哪兒去,他不說,誰也不知道。

  駱冰兒常跟師父頂嘴,但在她心裏,師父就跟神仙一樣,是不可能犯錯的。

  所以說,出錯的一定是她。

  她作夢也想不到,今日的奇跡就出在那顆價值連城的合玉丸上,不止她功力倍增,莫離的修為增得比她更多。

  她在太陽底下歡笑著,面容豔麗中帶著一點天真,很矛盾,卻動人心魂。


  他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匆忙別過臉,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膛。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他反覆念誦著那三句話,但已燃起的火哪有這麼容易熄滅。

  生平不識情滋味,方觸情絲,但落情網。莫離現在就是這種情況,在情感中糾結不清。

  不敢再看她,他匆匆兒丟下野兔,又往山林深處竄去。

  也許再去找只熊或虎來吧,畢竟,他已衣不蔽體,急須某些物品遮身。草木樹葉顯然是不可靠的,獸皮是較好的選擇。

  而且下山後,那些東西還能賣錢。

  在山裏,只要有本事,吃穿不用愁,但下了山,任他武功蓋世,一文錢依舊可以逼死一名英雄漢。

  尤其他要支付的不只是自己的花費,還包括駱冰兒的。

  聽她所言,自幼至長沒曆過紅塵,這頭一回下山,定是見著什麼都稀奇,他也不想見她凡事只能看、不能碰,便要多攢些銀兩傍身。

  或者再找幾根老山參,畢竟太白山上的野參是最值錢的。他一路跑,一路想。

  莫離自長記憶,入仕、辭官到浪跡江湖,還是頭一回用心想賺錢。他一直以為自己視金錢如糞土,原來不是不愛錢,只是沒有出現讓他想要珍視的人,他便凡事將就了。

  駱冰兒成了他人生裏例外中的例外。


  不多時,他又獵了一隻虎,重回水潭邊,不敢睜眼看,只豎直了耳朵,聽到潑水聲,又慌忙鑽進山林裏去。

  這樣來來回回過了半日,他總共獲得了兩隻虎、一頭熊、兔子一窩、山雞一群。

  「我居然獵了這麼多?」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可潑水聲還持續著,怎麼辦?再去獵?他和駱冰兒兩人根本吃不了這麼多,再獵便是浪費了。

  打野參?這個需要駱冰兒幫忙,因為他不識藥物。

  算了。他還是先給這些獵物剝皮去骨,可以賣錢的收藏起來,能吃的留下,不能吃的就地掩埋。

  掏出之前駱冰兒送的骨刀,他剝起虎皮。這樣一張沒有任何損傷的皮毛可值不少錢。

  「你怎麼在這裏?」一道嬌脆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莫離抬眸,入目先是一雙雪白的裸足,他呼吸一窒。

  「你打這麼多獵物啊?」駱冰兒蹲下身,清澈的水眸望著他。

  美顏上毫無污染的天真讓他心神震盪的同時,也撫平了他狂亂的情緒。

  他不再緊張,可是心上烙著她的痕跡卻更深濃了。

  「我以為你還在洗澡。」

  「早洗好了,連火都生了一堆,也不見你回來,就一邊玩水一邊等你。」她指著水潭對岸隱現的火光。

  他拍拍額頭,果然緊張誤大事啊!

  「對不起,是我耽擱了,等我把獵物處理好,就過去幫你做飯。」

  「搬來搬去多麻煩,在這邊做也一樣,我去把那堆火滅了。」她身形一閃,人就出現在對岸了。

  他看得眼睛差點掉出來,一直知道她輕功好,但是……她進步得也太快了吧?

  不過眨眼,駱冰兒滅完火再回來,懷中還抱了一堆枯枝。

  「你功力是不是增進了?」他問。

  「啊?」她睜大了眼。

  「難道我看錯了?」

  「不……也是,但……不對……唉呀……」她把自己的感覺,和師父對她的判斷一股腦兒說了一遍。「你說到底是師父搞錯了,還是我出毛病啦?」

  「恐怕都不是。」他放下骨刀,邊說,邊解開胸前的纏布。

  她又呆了,他平滑的胸膛上不見深刻入骨的傷口,只餘一道淡淡的疤痕,不細瞧,還會忽略過去。

  「你的身體……復原得好快……」

  「我的功力也增加了。」

  她已察覺其中的詭異。「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知道。」他搖頭,「我原本以為原因出在你身上。」

  「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這麼重的傷,你不過喂了我一顆丹丸,再敷上一層草藥,我的功力就恢復了三成--」

  「慢,我幾時喂你吃藥了?」

  「敷藥之前啊!」雖然那時候他傷得迷迷糊糊,但還是有些神智的。

  「我沒給你喂過藥。」她很認真地說。

  「不可能!」單憑一點外敷草藥,他的內傷怎會好得如此快?

  「是真的,我醫術不到家,找點生肌止血的草藥還行,再高深一些的就完蛋了。」

  「那是誰喂我吃藥?難道--」兩人面面相覷。


  在這山林間、兩人周身不遠處,有一雙眼睛時刻盯著他們嗎?

  會是何方神聖?詭異的行跡連莫離和駱冰兒都沒發現。

  還有,對方為何要救莫離?他與莫離有關係嗎?

  莫離和駱冰兒受困迷魂陣,莫非也是那高人所為?

  那個人做這麼多事,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你覺得我們幾回聽到怪聲,會不會是喂你藥的人發出來的?」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有可能。」他面沈如水。

  「那人暗中跟著我們,又施藥救你,該與你有舊吧?」

  「但我認識的人中,沒有這麼大本事的。」

  她倒知道有個人,學究天人,藝業無雙--她的師父邪月老人。

  問題是,師父來就來了,偷偷躲著搞恁多事情幹麼?

  疑惑籠罩著兩人,原本甜蜜的氣氛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沉悶。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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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08:09:0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剛剝下來的獸皮沒辦法立刻穿上身,駱冰兒便自告奮勇去找一帖草藥,說可以在半個時辰內將獸皮鞣質成功。

  她也辦到了,但莫離一穿上獸皮便全身發癢,不多時,整個人腫了一圈。

  「駱姑娘--」他盡力克制不把自己抓得鮮血淋漓,但癢入骨子裏的感覺卻足以將人逼瘋。「這是怎麼回事?!」

  很簡單,她又搞錯藥了。

  「我--你--總之你千萬別抓,我再去采藥!」說著,她就要往山林深處跑。

  「啊!」突然,他大叫一聲,倒在地上,身體疼到抽搐。

  「莫離!」她又跑回來,伸手在他身上點了幾下。「你忍忍,這個不是太嚴重的毒,我很快就可以幫你找到解藥的,忍住啊!」快快快,她飛身掠向了山林。

  他咬牙喘息著,這種又癢又痛的感覺簡直比淩遲還難受。

  「真是學不乖,被我徒弟毒了這麼多次,你還敢用她采的藥?」忽地,懶洋洋的嘲諷自天而降。

  莫離睜眼,一陣清風拂來,緊接著一個超凡脫俗的老人出現在他面前。

  邪月老人睨他一眼,功運右腳,踢向莫離。他是想幫莫離解穴,待會兒好替他逼毒,但莫離一把捉住他的腳。

  「你沒有被冰兒點住穴道?」應是合玉丸改造了他的身體,那麼……邪月老人一瞪眼。「你是故意引老夫出來?」

  「抱歉。」莫離中毒是真,但他突然倍增的功力卻使他多了項移形換穴的奇能,如今除非他失了注意、一時不察,否則一般人想點他穴道,難。「前輩口喚『冰兒』,可是駱姑娘的師尊?」從自己身上發生的奇跡聯想到駱冰兒對她師父的讚譽,他便有些懷疑那個一直暗中相助他們的高人是駱冰兒的師父,不過苦於沒有證據。

  這一次意外中毒,駱冰兒丟下他去采藥,他便想藉此引出邪月老人,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


  「既然知道,還不放手?」邪月老人沒好氣的。

  莫離鬆手,作揖道:「莫離參見前輩。」

  邪月老人回他一個很大的白眼。

  「你痛不痛?難不難受?」

  他納悶,但依然頷首。「很痛。」

  「那不喊救命,搞那麼多規矩幹麼?」

  「禮不可廢。」

  邪月老人只有兩個字送他。「白癡。」但還是給了他一枚解毒丹,又助他行功化開藥力,解了癢痛之苦。

  **的身體恢復原狀,莫離松了口大氣。

  「多謝前輩,晚輩--」

  「停!」邪月老人截斷他的話。「老夫最不耐煩那些繁文俗禮,少跟我前背貼後背。我出來不是上了你的當,實在是受不了你這個笨蛋。老夫讓冰兒去找童男、藉其元陽之氣化解體內的玄陰之毒,她不懂事,你也笨,什麼叫童姓男子必然擅醫?你有沒有腦子啊?」

  呃……他是被誤導的吧?莫離好冤。

  「你體內的毒總逼不乾淨,就沒想過問題不在傷口上,而是敷藥出了差錯?」

  「藥是駱姑娘--」

  「冰兒年紀小,沒見過世面,你好意思跟她比?」

  莫離懂了,這邪月老人是個護犢的主兒,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絕對不能牽連到他的寶貝徒弟身上。

  「我就不懂,天底下男人那麼多,冰兒偏挑中你這一個。」很明顯,邪月老人在吃醋。「給你彈的琴比水還柔,不准我喝的酒,全進你肚子裏了,你你你--」他多淒慘,十幾年含辛茹苦養大的漂亮徒弟就這麼被人拐走了,嗚,天底下還有比他更可憐的人嗎?

  「晚輩會告訴駱姑娘,莫再阻擋前輩取酒。」

  邪月老人死命地瞪他。「哼,老夫是區區一點猴兒酒就能收買的嗎?」但那上揚的嘴角卻出賣了他。「告訴你,我徒弟什麼都好,就是在學醫方面……那個……差了一點點,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最好少接觸她弄的藥。」

  駱冰兒是個挺神奇的三腳貓大夫,不管怎麼弄錯藥,她永遠都不會中毒,倒楣的始終是別人。邪月老人想起殷殷前鑒,還會微微打顫。

  「晚輩受教。」莫離拱手。

  邪月老人歎口長氣。生平最受不了這種一板一眼的人,怎麼徒弟會挑上這樣一個無趣夫君?

  「算啦!老夫現在交代你三件事。第一,別再去找姓童的男子了。第二,你的傷能好這麼快,是因為老夫喂了你一顆合玉丸,但那藥效還沒發揮完全,你和冰兒要抓緊機會雙修,等合玉丸徹底改變你們的體質,這世上怕就沒任何藥能傷你們了。第三,你帶冰兒下山,要教會她如何做一個真正的女人、一個稱職娘子,將來成為一名合格娘親。」

  莫離大驚。「合玉丸?傳說中的不死仙丹?」

  「放屁,天底下根本沒有什麼不死仙丹,否則李世民還坐在龍椅上呢!」


  一個人活得太久未必是件好事,曾經的親友、後來的知交,一個接一個故去,看皇朝更替、風雲變換,最終只留自己一人,所以邪月老人後來再也不下山了,因為累了、倦了,也厭了。

  莫離能夠瞭解一個孤獨老人的心。「待晚輩處理完手邊瑣事,便帶駱姑娘回山,長侍前輩左右。」

  這是一個很守禮、很固執,但是也很體貼的男人。邪月老人雙眼帶著深意直視他。

  儘管衣衫狼狽,他依然昂首挺胸。

  平心而論,駱冰兒選中了一個很好的夫君,只是……

  邪月老人搖頭歎笑。「義之所趨,雖九死而無悔嗎?你這相貌啊,一看就是個操勞短命鬼,幸虧遇到我徒弟,沒心沒肺的,你做不到的事她可以幫你、你殺不了的人,她替你下手,有她在你身邊,你有福了,好好待她,知道嗎?」

  「這是理所當然的。」照顧自己的妻子、愛護她、珍視她,乃天經地義,他本就打算如此。「只問前輩,第三個要求是什麼意思?我瞧駱姑娘很正常,沒什麼需要特別指導啊!」

  「你瞎了嗎?!」才剛起的一點好感又全消失了,邪月老人吼道:「別說塗脂抹粉了,冰兒連女兒家的衣服都不會穿,你你你--我我我--」

  他說不下去了,這跟當年他丟下一堆醫書逼徒弟自己看,學習處理葵水問題一樣尷尬。

  莫離也是俊顏棲霞。「前輩,這種事怎麼教?」

  「我管你,總之你得把整套女兒閨中事、人倫大道全教會冰兒,才准回山,知道嗎?」說著,邪月老人扔了塊權杖給他。

  「這是--秦王令?!」傳說秦王李世民未登基前,與旗下文臣武將相處甚密,曾制權杖二十四,贈與諸人,言明共用富貴。所以貞觀年間,太宗建淩閣,設二十四功臣時,天下便有謠言,這二十四功臣便是得二十四枚秦王令的人。

  秦王令不只可讓人平步青雲,甚至是免死金牌,犯下任何過錯都可以被赦免。但事實是,二十四功臣中的侯君集事涉謀反,照殺,世人對於秦王令的熱衷這才漸漸止息。

  至今,人們已經不相信天下有秦王令的存在。可老人卻給了他一枚,這是怎麼一回事?


  「狗屁秦王令!這叫欠條,李世民那小子總共欠我二十四個人情,這是拿來跟他討債用的!雖然他已經死了,不過你拿著這東西上衙門,只要不是想做皇帝,你提出的任何要求,上自大唐君王、下至奴隸都得替你辦成。現在我把它給你,你要吃要喝、哪怕想封王拜相也不成問題,一句話,別讓我徒弟受苦。」

  謠言果然不可信,莫離被「秦王令」的真相打擊得有點發懵,但還是拱手行禮。

  「多謝前輩,晚輩定不負所托。」

  「少囉唆,這包袱裏的衣服也給你。瞧你,弄成什麼鬼樣子,能見人嗎?」

  「失禮。」莫離接過衣服,趕緊穿上。

  邪月老人一邊罵,禮物卻是一件一件掏。這小子,人雖古板,倒不迂腐,頗懂老人家護短的心情,不拆人台,讓他很開心。

  莫離收了靈藥一堆、秘笈數本、寶劍一柄、金絲甲一件、夜明珠兩顆,轉瞬間,身價直比公卿。

  「好啦,算算時刻,冰兒也快回來了,我先走一步--」

  「請等一下,前輩。」

  「幹什麼?」

  「敢問前輩,近日太白山區發生數起血案,前輩可知是何人所為?」

  「你覺得呢?」他每天照看徒弟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再去注意其他?

  「是晚輩唐突了,前輩慢走。」這種答案也在莫離的猜測中。

  邪月老人一個閃身,人影已杳,那殷殷叮囑的關懷卻還在山林裏迴旋未退--

  「記住,好好待我徒弟--」

  莫離百感交集。曾經,曹邢遠也這樣對待他,無微不至的寵疼、不分是非的呵護,而今……駱冰兒還有師父,可他的師父呢?

  不自覺地,他握住了碎成兩半的玉佩。「師父,不管是誰,只要他敢傷了你,徒兒絕不放過他。」

  暗自立完誓,他對著老人離去的方向深深一叩首。「前輩放心,縱使莫離身首異處,也不讓駱姑娘掉一根頭髮。」

  幸虧邪月老人沒看到他,否則又要罵他是繁文縟節一堆了。


  因為沒有其他雜事干擾,這回莫離和駱冰兒下山的路走得非常順遂。

  只是,她疑問很多。「你說師父來了,他怎麼不等我?」

  當然是怕被她煩。雖然只與邪月老人見過一面,莫離還是看得出來,這對師徒的關係裏,駱冰兒是穩占上風的那一個。

  而邪月老人,他把徒弟寵上了天,寵到自己都有點怕徒弟了。

  但這些話不好跟她明講,他便道:「也許前輩有其他要緊事待辦,所以等不及你了。」

  「少來,師父每天除了煉藥、習武、欺負一下猴子,還能有什麼要緊事辦?他一定是怕我問他布迷魂陣困住我們事,才匆匆逃跑。」

  虧她自從出了天音宮就常常想師父,結果師父一點也不念著她,無情。

  這對師徒還真瞭解彼此。莫離苦笑。「師父也是為我們好,畢竟……我們都弄錯了『童男』的意思。」

  她羞得雙頰酡紅。「那也是師父沒解釋清楚啊!誰知道……總之都是師父的錯。」

  他臉上的霞雲可與她比豔。「這種事……駱姑娘……前輩怕是很為難……怎麼說呢……」邪月老人還要他教駱冰兒人倫大道?天啊,他如何說道出口?

  「莫離,」她飛去的一瞥含羞帶怯。「你可不可以別再喊我駱姑娘了?」微微垂眸,她羽扇般的眼睫似牽了無盡情絲。

  他喉嚨發渴,聲音沙啞。「冰兒。」

  「嗯。」**嬌軟如棉。

  「冰兒。」情不自禁,他握住她的手。

  斜睨他一眼,她眉眼間似是拂上了春風。

  「我在。」

  「冰兒。」心很暖,過去愁結的思緒在這一刻都變得無關緊要。「等入了鎮,賣掉獸皮後,我就替你請幾個僕婦教你梳妝打扮和……一些事情。」

  他思來想去,這人倫大道、生兒育女諸事,還是請有經驗的人來教比較好。

  至於那塊「秦王令」,不到緊要關頭,他不會隨便動用的。

  儘管浪跡江湖,四海為家,他也在長安、洛陽等地置下部分產業,供他們吃住不成問題。

  「好啊,自我來了葵水,師父就愛拉著我嘮叨,但每回總是吞吐半天,然後丟一句『等你長大自然明白』。哼!像他那種教法,只怕我長到一百歲也什麼都搞不懂。莫離,你說要教我,怎麼教?」

  「我--」他啞口了。這一瞬間,他無比同情邪月老人,換自己收了個女徒弟,兩人在深山裏生活十餘年,某一日,徒弟長大了,冒出很多女子私密問題要他教,他說得出口嗎?

  師父這行不好做啊!


  「前面有家客棧,我們先去吃飯,休息一下,過後我請人教你。」他不算衛道人士,只是生性害羞。

  「吃飯?那我要不要再去打獵?」這以往只在書裏看過的城鎮有很多人,但她左瞧右瞧,沒看到什麼可以吃的獵物。「要在鎮裏張羅吃食,恐怕不容易。」

  「不必那麼麻煩,客棧中有備好的食物和飲水,我們只要有錢或值錢的物品,都可以跟客棧交換吃喝。」

  「錢長什麼樣子?」如此好事她竟沒見過,非常好奇。

  「我現在沒有,但這些獸皮、虎骨、熊膽、草藥……全都是可以換錢的。」看來她要在塵世裏生活,還有很多事情得學。

  他領她進了客棧,兩人要了張桌子坐下。莫離跟掌櫃打商量,看可不可以用獵物換食宿。

  掌櫃看他們連虎肉、熊掌都有。忙不迭地答應了,除了供他們三日食宿外,還額外付了五貫錢。

  莫離看掌櫃挺誠實,便把所有的獵物都交給他處理,言明所得利益的十分之一送予掌櫃當報酬。

  掌櫃算一算,這一單生意下來,自己起碼有十貫的收入,樂呵呵地叫人替莫離、駱冰兒準備客房和膳食,他自己則取了獵物去找合適的商家兜售。

  駱冰兒初蹈凡塵,看什麼都稀奇,一顆小腦袋左擺右搖,只恨爹娘少生了兩隻眼,否則就能看更多了。

  莫離含笑看著她滿布好奇的嬌顏,不同于山林間初見的清冷,此刻的她像個天真的孩子。

  「莫離,那是在幹什麼?好熱鬧。」

  他看到一隊鑼鼓經過,後頭是三頂花轎。

  「那是人家在迎親。」

  「原來娶親是這樣的。」她只在書裏看過,這還是頭一回親眼目睹。「我知道新娘子會坐著花轎到新郎家,但為什麼會有三頂花轎?哪一頂坐的是新娘?」

  「唐律允許男子三妻四妾,我想那新郎是同時迎娶一髮妻二平妻,所以每一頂花轎裏都是新娘。」

  聞言,她秀麗的柳眉皺起。「那唐律中,女子可以有幾個夫君?」

  他愣了一下。「唐律不阻止女子改嫁,但夫君只能一人。」

  她嘟嘴,好半晌,從牙縫裏擠了一句:「不公平。」

  傷腦筋,這種事要如何解釋?他忖度了好久,才道:「冰兒,男女婚嫁這種事,沒有公不公平之說,只要彼此心甘情願,日子過得幸福,何苦在乎那許多?」

  她瞥了他一眼,「你也會娶很多妻妾嗎?」

  「莫離一介浪子,哪家姑娘敢嫁?」他笑著給她倒了杯茶。「冰兒儘管放心,我今生只會有一個娘子,那就是你。」

  她眨了眨眼,揚唇,笑如春風。「我會對你很好的。」

  他又是一怔,這話一般都是男子對女子說的吧?但出自她口,入了他耳,卻如天籟般,繞梁三日,綿綿不絕。

  「那我可要多謝冰兒了。」

  「不客氣。我們既成夫妻,我便得對你負責。」

  他瞪大了眼,好一會兒,放聲大笑。


  有了錢,莫離便雇了一個嬤嬤,和駱冰兒三人一起去逛衣飾店。

  臨行前,他反覆叮嚀老嬤嬤,駱冰兒于女兒家事密事毫無所知,所以那些貼身衣物都要嬤嬤打點。

  他準備得很充足,但事到眼前還是出了問題。

  駱冰兒根本不讓莫離以外的人碰她,老嬤嬤要教她穿肚兜,反被她一指定住了。

  莫離苦口婆心勸她。「冰兒,沒人教你,這些衣服你會穿嗎?」

  「不會。」她回得理所當然。

  「那為什麼不讓嬤嬤幫你?」說著,他替嬤嬤解了穴,又在她手裏塞了一百錢,安撫她受驚的心神。

  總算,那嬤嬤看在錢的分上,哆嗦著又留了下來。

  「我不愛她碰我。」駱冰兒說。

  「你不喜歡她,那我再幫你找其他嬤嬤幫忙?」

  「我誰也不要,除了你。」還有她師父也行。

  「冰兒,我是男人,我也不懂這些的。我們請其他嬤嬤或姑娘教好不好?」

  「不好。」

  「為什麼?」

  「師父說的,好姑娘不能隨便讓人碰自己的身體。」

  「呃……」邪月老人這樣教是沒錯啦,但駱冰兒只肯親近他,不接受其他人,說實話,他有一點開心,這證明了在她心裏,他的地位是完全不同的。

  不過她防備如此重,也讓他傷透腦筋。難道要他親身去把女兒私密事學全了,再來教她?

  嬤嬤給莫離出了個好主意。「公子,要不借你的身體做個模樣,我比動作,這位姑娘看,或許就會了。」

  在駱冰兒固執的目光中,莫離長歎一聲,於是換衣間裏出現了詭異的一幕--三個人,一男二女,同時進入小房間裏,年老的婦人拿著肚兜在男子身上比劃著,教導年輕姑娘如何穿著貼身衣褲。

  嬤嬤本來想把肚兜往莫離身上掛的,但駱冰兒一揮手,她的動作又被定住了。

  「不准你碰到他。」駱冰兒的聲音就跟她的名字一樣冷。

  嬤嬤打個寒顫,幸虧莫離及時替她解穴,又塞了一百錢,這事才算了。

  「失禮了。」莫離拱手一揖,再問駱冰兒。「冰兒,你學會了嗎?」

  「差不多吧!」

  莫離松了口長氣。「嬤嬤,請照這個尺寸幫她買貼身衣物和外衫各三套。」

  「是,公子。」嬤嬤怕了小姑娘,一得令,跑得飛快。

  駱冰兒把玩著肚兜。「莫離,你說我一定要穿這個嗎?」

  莫離擦抹一頭一臉的汗。「每一個姑娘都穿的,你不穿似乎……不太好。」

  「我以前沒穿,日子過得一樣好。」

  他怔住。思考要穿什麼衣服、是否塗脂抹粉、習女紅廚藝,對於一名姑娘而言,當真如此重要?

  「在客棧裏,你也說了,雖然很多人都三妻四妾,但你只會娶我一個。你跟大家都不一樣,那麼你就是不好的?」

  「這--」思緒百轉千回,她清如秋水的眸子好似一道光,穿破烏雲,轉眼間漫天晴朗。「你說的對,跟別人不同不見得不好,這些衣服你喜歡便穿,不喜歡就算了,做你自己,你快樂比什麼都重要。」

  她笑顏如春花初放,嬌豔得恍如天地添入了無數精采,一時間,讓他看得癡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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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08:09: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跟別人不一樣,是否就是錯?

  與眾不同,成不成一種罪過?

  莫離和駱冰兒抱著大包小包,攜手走在大街上,身上是全然不同于大唐百姓的衣物,接受著來往行人的目光和指點。

  他與她昂首闊步,悠閒如游賞於自家庭院中。

  縱然閒言碎語入耳,也如微風拂過,轉瞬無蹤。

  「莫離,那邊圍好多人喔!我們去看看好不好?」

  他頷首,沒有告訴她,跟在他們後頭看熱鬧的人更多。

  擠入人群裏,莫離先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容。「那不是張家堡的大小姐嗎?」

  「你的朋友嗎?」

  「有過一面之緣。」他說,聽著人群中吵成一團的聲音。

  原來張小姐看中了一根野篸,正要買,一個老人突然跳出來,說那篸是他采的,卻被漢子偷去,張小姐要買篸,應該把錢給他,而非中年漢子。

  中年漢子指天咒誓說,篸是自己所采,老人才是騙子。

  張小姐也糊塗了,她分不清誰說真話?誰在撒謊?

  駱冰兒頂了頂莫離的腰。「喂,你說他們誰是騙子?」

  「如果追究的是誰帶野篸下山這件事,那麼老人在撒謊。」

  「為什麼?他連篸在那裏采、怎麼采的,都說得清清楚楚,不像騙人。」

  「你看他的鞋。」

  她好奇地低下頭,盯著老人的鞋半響,突然把自己的腳抬起來看了看。

  「我知道了。」她走到老人身邊。「你說篸是你采的?你剛下太白山嗎?」

  「你又是誰?」莫名冒出一個古裏古怪的姑娘,老人心頭一悚。

  「我也剛下山,不到兩個時辰,你看看我的鞋底,全是土,你呢?一雙鞋乾淨得幾乎點塵不染,該不會你下山第一件事就是換雙新鞋吧?」

  「我--」老人又氣又急,卻說不出話來。

  「各位,這姑娘證明了我說的才是事實,篸是我采的,大小姐想買篸應該把錢給我。」中年漢子得意洋洋。

  「不要賣!他也是騙人的!」老人吼道。

  「臭老頭,別以為你一把年紀老子就不敢打你,你在攪和我的生意,老子揍得你滿面桃花開!」說著,中年漢子就要揮拳。

  駱冰兒一記指風點住了他的穴道。說不出為什麼,她感覺怪怪的,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疑惑的視線忍不住又投降莫離。

  莫離輕頷首,指著中年漢子的手道:「我從不曉得,原來采篸客的手也可以如此白皙細嫩,可以請教閣下是用什麼方法,在何處采得這跟野篸嗎?」同時,他解開了對方的穴道。

  「你--我為何要告訴你?」一獲得自由,中年漢子立刻抱著野篸逃到張小姐身後。「大小姐,這篸你要不要買?不買我就拿去賣別人了。」

  張小姐嫣然一笑,一拳將中年漢子打倒在地。

  「來人,將這兩人拿下,送交官府!」隨著嬌呼落下,幾名家丁將老人和中年漢子捆了,一路押到衙門去。


  這突如其來的轉捩讓駱冰兒瞧得一愣一愣。

  張小姐走向莫離,眉眼舒展,燦燦豔豔。

  「不愧是金筆玉判莫大俠,一眼便看出兩名賊人的歹心。」

  「張小姐謬贊了。」莫離拱手為禮。

  她一臉驚喜。「莫大俠認得小女子?」

  「張家堡大小姐,飛燕子張琇,在下聞名久矣。」

  「小女子對莫大俠也是神交多是。」言語間,一雙秋眸柔得像要滴出水來。

  駱冰兒發現自己很討厭張琇看莫離的眼光,一個閃身便擋在莫離身前,淩厲的目光像是捍衛領土的母獅。

  張琇察覺了駱冰兒的敵意,很納悶。「這位是……」

  莫離牽起駱冰兒的手,唇角揚起了春風。「這是內人,駱冰兒。」

  「莫大俠成親,江湖上怎麼可能沒有傳言?」

  「在下一介浪子,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毋須廣發英雄帖公告成親一事吧?」淡漠的語氣直接拒絕了張琇的探詢,因為他不想讓駱冰兒不安。

  但張琇不死心,轉向駱冰兒。「不知駱姑娘出自何門何派?」她故意不喊莫夫人。

  莫離不知,武林中對他有意的女子多如過江之鯽,張琇亦是其中之一。

  「天音宮。」捏捏莫離的手,他的維護讓駱冰兒滿足地笑眯了眼。

  「恕小女子孤陋寡聞,江湖中似乎未曾聽聞此門派。」

  「很正常。」駱冰兒聳肩。「這名字是我取著玩的,又沒對外公佈,你怎麼可能聽過?」

  莫離低下頭,莞爾的笑一閃而逝,光彩卻像流星劃過天際,璀璨明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張琇也迷失在那春風一笑中。

  莫離匆匆一拱手。「張小姐,我夫妻倆還有要事,就此告別,再會。」話落,他拉著駱冰兒迅速離去。

  「莫大俠--」張琇失落得像蒼天整個塌陷下來,情不自禁,她追了上去。


  回到客棧,進了客房,駱冰兒弄了一堆藥粉、丹丸,開始搗起來。

  莫離看的心驚膽顫。回想幾次自己中毒的慘狀,和邪月老人對徒弟醫術的「特殊」評價,她這大夫根本不是在治活人,是專門把人治死的。

  「冰兒,你在做什麼?」

  「守宮砂。」

  「啊?」這房裏還有人需要那玩意兒嗎?「你做這個有何用處?」

  「點在你身上,若有女人設局輕薄你,它就會消失,我便殺了那女人為你報仇。」

  「呃……」他不瞭解醫藥之道,也不清楚她說的是真是假,但心中卻是有些疑惑和不安。「冰兒,殺人是不對的,按唐律,你得一命抵一命,況且我也不希望你仗著武術,欺侮弱小。再則,行走江湖,總有意外,若只是不小心發生一些肢體接觸,你也要追根究底嗎?第三,你--真如此信任我不會做出背叛你的事?」難道她沒想過,若是他風流花心,那該死的是他,而非另一人。

  聞言,駱冰兒停下搗藥的手,想了想。「你說的也有理,好吧,除非萬不得已,我不殺人,這藥方也得改一下,單純的碰觸沒關係,只要不行雲雨之事就好,至於你的第三個問題--」水靈靈的大眼直勾勾盯住他。「你我是夫妻,你對我有過承諾,我當然相信你。」

  說她太天真嗎?但她澄澈的眼眸讓他心窩暖暖,他走過去,拉起她的手。「我或許是個江湖浪子,但是對你,冰兒,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知道啊!」唇角勾起了輕風,和暖中是較軟的春意。

  他心一跳,感覺她的吐息帶著一股熱,直滲入骨子裏。

  俯下身,他的唇輕若鴻羽地撫過她的。

  她的唇涼涼的,還帶著一抹山林草木的清香。

  他想起她的病--九陰玄脈。

  照邪月老人的說法,莫離與駱冰兒春風一度後,她的病就治好了,但她的體溫還是比一般人低,不管什麼時候靠近她,她的肌膚總是細細滑滑,不見汗漬、不染塵垢。

  抱著這樣的她,他偶爾會以為她不是這世間的人,是山裏的妖魅,是雲端間出塵離世的仙子。

  每當這種念頭浮現,他都會一陣恐慌,好像她隨時會消逝無蹤。

  幸虧她總是信任著他,將全部的真心送到他手上,他才有了踏踏實實擁有她的感覺。

  「冰兒,」他不擅長說愛,但是……「我會永遠待你好的。」

  「嗯!」她輕笑,雙手摟緊他的腰。她的夫君,只是她一個人的,她一定要好好地守著他、保護他。

  「冰兒,」邪月老人說過,他體內的合玉丸尚未完全發揮藥效,應該與她多親近。他現在就好想、好像再擁抱她。「我們--」


  咚咚咚,房門很不識相地響了起來。

  駱冰兒嘟起了嘴,她很不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受到打擾。

  他適時地在她耳邊低喃一句:「等晚上吧!」

  她望一眼窗縫,金陽已落,離銀月高升的時刻也不久了,心情立刻變好,唇角也彎出了美麗的笑弧。

  咚咚咚,房門繼續敲,並且越敲越急。

  莫離再度輕啄她一口,笑道:「我去開門」

  她點頭,又去搗那碗藥。

  莫離開了門,吃了一驚,張家、許家、李家、屈突家、程家、薛家……全是大唐數一數二豪門望族的千金小姐,居然一塊兒找上門來了。

  「莫大俠。」張琇領頭和他打招呼,同時,所有的姑娘都圍住他。

  這些姑娘個個窄袖胡服、英姿颯爽、明豔照人,若是分別外出,必定是一幅最美麗的風景,但聚在一起,便有些恐怖了。

  「各位小姐怎麼會在這裏?」太白山離京城遙遠,他做夢也想不到會在此處遇見這群名震京城的姑娘們。

  「我來說吧!」屈突小姐搶口道:「陛下的身體一直不太好,這幾年頭痛的症狀越來越嚴重,聽說太白山裏有位老神仙會煉長生丹,先皇便曾得到一枚,果然身體健康,直到百年,於是皇上令李淳風道長前來求藥,我們就一起出來玩玩嘍!」

  其實這些小姐家裏都有老人,如許敬宗、李績、薛仁貴等,她們都想孝敬自己的長輩,跟著上山碰碰運氣也很正常。

  莫離心念一轉,猜到皇上要找的肯定是邪月老人。只是皇上想岔了,邪月老人的長壽主要在於他習練的武功和心性,而非丹藥。

  況且世上也沒有長生丹,否則龍椅上坐的怎會是今聖,而非先皇?

  「莫大人。」薛小姐還忘不了莫離曾為禦史一事。「你是太白山人氏,可曾聽過這類傳言,能否為我們指點方向?」

  「莫大俠號稱金筆玉判,一雙慧眼能辨天下是非,有什麼事難得了他?」張琇紅著臉拉住莫離的袖子。「你們不知道,剛才我在街上差點被人騙了,多虧莫大俠幫忙,才拆穿壞人的真面目。」她添油加醋地將中年漢子如何仗著身強體壯,蒙面隱在山道旁,搶劫落單的采篸客,已經有十來人遭到他毒手。

  那老人也是受害者之一,今日偶然在街頭相遇,直覺中年漢子很眼熟,便故意與他作對,想找出他是劫匪的證據,最終靠著莫離一席話,終於讓中年漢子招供,老人也心滿意足地回家了。

  「你們說,莫大俠是不是很厲害?」張琇半個身子都靠在莫離的手臂上了。

  莫離想躲,但這些姑奶奶們一人一句「大人」、「大俠」、「公子」,稱呼的他聽著就頭痛。

  而且她們把他圍得如此密實,他想閃避那層出不窮的纖指玉手,也不知要往何處藏。

  「這只是巧合、巧合……」這絕非推託之辭,他認為這案子能在一個時辰內了結,全因這些姑奶奶背後靠山太大,官府才會趕緊辦案,就怕惹得她們不開心,半座太白山都會被夷為平地。

  「莫大俠太謙虛了。」一陣推擠中,張琇乘機抱住莫離的腰。

  莫離想避開騷擾,但房間這麼小、人又如此多,他根本逃無可逃,急出一頭一臉的汗。

  唐朝風氣開放,眾家小姐也不覺得這樣圍著一個男人有什麼了不起,況且莫離在朝時,官聲甚好,很得眾家閨秀的青睞。

  「莫大俠,這回我們上山找老神仙,你一定要陪我們一起去。有你在,我們才有信心完成任務。」張琇便是用這理由將這些姑奶奶拐來的。

  她打的好主意,近水樓臺先得月,論美貌、談家世,她樣樣都比駱冰兒強,欠缺的就是跟莫離相處的時間。

  但莫離與駱冰兒形影不離,怎麼辦呢?那就搞熱鬧點,弄一堆人一起行動,再想辦法拆散莫離和駱冰兒,她便有機會乘虛而入了。

  「張小姐,古往今來多少人求長生,誰又如願了?可見長生之說不可信,諸位還是回家吧!」他努力地推,但張琇像塊牛皮膏藥,就這麼黏在他身上了。

  「以前也許沒有,但這回陛下可是看了先皇遺稿,才出此令,足見事情的可信度極高。莫大人若能助我等得藥,不止皇上會大大有賞,許家上下同感恩德。」徐小姐說。

  「是啊,莫大俠你就答應吧!」很好,張琇已經整個人都貼在他懷裏了。


  忍無可忍,毋須在人,莫離可不是任人輕薄的傻子。

  「張小姐,請自重。」他的手才抬起,想推開張琇,她的人已經越過了眾人頭頂,落在房門外。

  駱冰兒冷著一張臉,雙手一使,似推還拉,眾女便覺得身體被一股柔勁撥了開去。

  這些千金閨秀雖出身世家,可膽敢從長安一路來到太白山,個個手底下都有幾把刷子,但她們的花拳繡腿又怎麼及得上駱冰兒的高深武藝,不由得面面相覷。

  況且,駱冰兒的脾氣如天底下最烈的馬兒,除了莫離,誰也駕馭不了。

  駱冰兒穿過人牆,筆直地走到他身邊,拉起他一隻手,卷高袖子。

  他不知道她想幹什麼,但也沒拒絕。

  她取出剛合好的藥,纖指撚上豔紅粉末,在他赤裸的臂上寫下四個字--冰兒專屬。

  一時間,所有人都呆了。這是什麼意思啊?

  駱冰兒寒涼的、如八月秋風似的聲音道:「莫離是我相公,請你們不要隨便碰他,不小心就算了,如果是故意……哼!」惡狠狠的一眼瞪向倒在門外的張琇,那一掌只是一點小小教訓。

  莫離怔住,隨即莞爾一笑,薄唇勾出的笑容裏是無限寵溺,眼底滲著滿足,他並不討厭對他的佔有,如此直白的表現反而給了他一股暢快。

  他久曆官場,又浪跡江湖,見過太多的虛偽,就像……他的手忍不住撫向胸膛,那笑裏藏刀的一下砍得多深啊,即便現下傷口已經痊癒,不見絲毫疤痕,他永遠都忘不了,人性可以醜陋到什麼程度。

  相較起來,她的率直和單純變成了世上最美麗的寶貝。就算別人會用奇怪的眼光看他們,他也不在乎,就愛她的真誠。

  眾女彼此看了看,突然一陣大笑。

  駱冰兒的表現也許很彪悍,但她們並不討厭。事實上,房裏的那些女子,又有哪個是溫柔軟弱的?

  「你不錯,很有房夫人的風範。」

  房玄齡的夫人以善妒聞名,昔年先皇曾欲賜美女予房玄齡為妾,房玄齡不敢受。先皇知其因,便招房夫人來問,是想飲鳩酒或允妾入門?房夫人毫不考慮便飲了鳩酒,誰知那原來是醋,一時傳為趣談。

  薛小姐一向仰慕房夫人,如今再見一位同樣性情的,自然引為知己。

  屈突小姐也跟著拍手。「好,就該讓那些男人知道,我們女人也不是好欺負的。」

  「莫夫人,我也支持你。」李小姐笑道:「以後誰敢刁難你,就報我的名號。」由她帶頭送出自家聯絡權杖,跟著幾位小姐也掏了聯繫物件塞過去。

  一時間,鶯鶯燕燕把駱冰兒圍了裏三層、外三層,她不禁有些發呆。

  莫離微愣,半響之後大笑。是誰奇怪?又是誰正常?或許只要一個人心胸開闊,便沒有太多的普通與特殊之分。

  直到過了子時,那些興致勃勃的姑娘才心滿意足地回到她們住宿的客棧。


  莫離和駱冰兒累得像脫了一層皮。

  「他們好熱情。」而駱冰兒很不擅長應付這樣的人。

  「因為她們喜歡你。」他不知道該為她開心,還是唉歎?這些姑奶奶每一個都來歷不凡,她們若聯合起來,甚至可以左右朝局的走向。

  長安、洛陽不曉得多少人想博得她們歡心,求一條晉升之路卻功敗垂成,而今,她們卻把這份殊榮送給駱冰兒。

  偏偏,駱冰兒毫無攀龍之念,這些青睞變成了一些負擔。

  她想了想,低籲口氣。「我也覺得她們不錯,但……太多人了,好吵。」

  他大笑。「沒關係,以後你要找她們,就一個一個來,不湊到一塊兒就沒那麼吵了。」

  她點頭。「你呢?要跟她們去找神仙嗎?」她也猜到了她們要找的是邪月老人,但長生根本是子虛烏有的事,帶她們找到目標只是添一分絕望。

  「我們還要去追查在太白山中濫開殺戒的兇手,哪里有空去尋那根本不可能的長生不老藥?」

  說完,他便去請小二準備熱水。忙了一整天、又被吵了大半夜,他與她都需要一個熱水澡來滌盡滿身疲憊。

  「梳洗完後,在睡上一覺,我帶你去天馬山莊。」現下,他已經能夠開口說出這件事了,儘管心情仍有起伏,但他有了面對的勇氣。

  熱水送過來,莫離特意打賞了小二一百錢,畢竟這麼晚了還麻煩人家,是需要點補償的。

  一見熱水,駱冰兒就迫不及待地脫衣裳。

  待她心滿意足地將身子沉入浴桶中,舒服暖意好像從骨子裏透出來似的,她閉上眼,長長地吐了口氣。

  「太棒了……」她**著,良久才睜開眼,卻見莫離背對她,正坐在榻上,眼觀鼻、鼻觀心。

  「莫離,你不洗嗎?」

  「我等你洗好再洗。」聲音有些沙啞。

  「為什麼?一起洗嘛!」

  「可是……」他終究太害羞了。

  「哪那麼多可是?我們是夫妻耶!」她語氣是理所當然。一生的伴侶,莫非還要守禮遵儀日日夜夜,那有多累?

  他怔了一下,眉眼飛揚了起來。「你說的對。」站起身,脫下衣物,他踏入浴桶中,熱水濺出了少許。

  「呼!」果然,忙碌過後的梳洗是最暢快的一件事,他掬了一把熱水,澆了滿頭滿臉。

  她笑著,也捧起水,搓著他的臉。「舒服吧?」

  「很好。」他甩去滿臉的水,黝黑的眼凝視著她。

  「怎麼了?」

  「沒事。」他搖頭。「只是想看著你。」單純地互望,看那雙琥珀色的眼瞳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流淌著甜蜜的柔情,他的心也變得溫柔。

  「那就看吧!讓你看一輩子。」她是很大方的。

  他笑著,傾過身去,輕柔的吻印上她的唇。

  她歡快地回應他,四唇相貼,緊緊糾纏。

  多喜歡這個男人啊……只要碰到他,芳心便響起幸福的樂曲。

  一吻既畢,他拉著她的手,額頭抵著她的。「冰兒,這次去天馬山莊可能會碰上一些不開心的事,但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我也會保護你。」她很認真地說。

  他好感動。「謝謝。」

  「不客氣。」夫妻之間哪有這麼多禮?互相扶持,天經地義。

  「冰兒。」他眼角餘光瞥見臂上鮮紅字體--冰兒專屬。在水中,它們依然鮮豔,真的是水洗不掉。「這個是只要與女子行巫山雲雨之事,便會消除嗎?」

  「對啊!」

  「那如果我跟你一起……這些字是不是也會不見?」

  「沒錯。」

  「如此字體消失後,豈非還要重寫?」這樣想來,還挺麻煩的。

  「你不喜歡?」

  他聳肩。「我無所謂,不過你得多制點藥了。」因為他發現自己越來越迷戀她,隨著時光流轉,激情不僅沒有轉淡,反而不停升溫,可能,他永遠也愛不夠她。

  他再次將她擁入懷中,細細地親吻,感受她的柔軟在他心湖掀起情潮。

  她**著,在他懷裏喘息。

  「莫離……莫離……」她的心緒被推上了雲端,享受到無法言語的快感。

  「娘子……」他將她抱的好緊好緊。

  這不同於以往的呼喚讓她嬌軀頻顫,快樂好似沒有盡頭,一波接著一波。

  直到雲收雨歇,她像只饜足的小貓,軟軟地偎在他的胸膛上。

  他看見自己的手。「冰兒專屬」四個字鮮豔依舊。

  她永遠都搞錯藥。他忍不住放聲大笑。

  「怎麼了?怎麼了?」她眨著眼,疑惑地四下張望。

  「沒事,」

  這些字一輩子都消不掉又如何?就當見證他倆間的金石盟誓,一世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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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7-1-3 08:10: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時隔近月,再度回到天馬山莊,莫離百感交集。

  駱冰兒站在他身邊,一語不發。

  其實他們可以提早三天到的,但他的眼神卻在猶豫,黑白分明的眸裏又染上霧。

  於是,她知道他這一趟歸鄉路兼追凶的旅程,走得多麼沈鬱。

  要她說,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去做,何苦為難自己。

  但責任心強的莫離卻無法見危不救,哪怕這一插手會讓自己心碎腸斷,他依然會取義而舍生。

  她唯一能替他做的就是--拖延這條路的行程。

  只是再怎麼拖,總有抵達的一天,他還是必須面對他最不想面對的事。

  深吸口氣,他的手摸向藏在腰帶裏,那碎成兩片的玉佩。

  「冰兒,我可曾告訴過你,我是如何身受重傷,臥倒太白山區?」

  她看看他,又望一眼面前那高門大戶。「你是在這裏頭受傷的?」

  她很聰明,只要給他點提醒,往往她就能猜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她也很體貼,知道他近鄉情怯,便拉著他,用最慢的速度走這一程。

  她更懂他,所以很多他說不出口的事,她也不問,只是默默地陪著他。

  在這番知心中,不知不覺地,她成了他心裏最大的一根支柱,不純是愛戀,更多的是彼此的依偎和扶持。

  拉著她的手,光是這樣牽著,他便有了一股力量。

  「我在這裏長大。師父總共收了三個徒弟,師兄、師姊、和我……」緩緩地,他道出了自己的過往。年少的快樂、師兄弟間的情誼、師姊的愛戀、師父師母的寵溺……每一段都是他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你們的感情很好。」

  他點頭。「我入門的時候師兄已是少年,所以很多基本功都是師兄代師父傳授予我。」

  「在你心裏,師兄幾乎跟師父劃上等號。因此當你發現師姊暗戀你,而你師兄也同樣喜歡她時,你選擇了退讓。」

  「與其說退讓,不如說當時我並不清楚要相伴一生的感情是什麼?」拉著駱冰兒的手,細看她清秀的容顏,清冷如同在樹梢上嬉戲的山間涼風,吹拂過他熾熱的心,讓他整個人從頭到腳變得一片溫暖,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如今想來,我離開是怕自己承擔不了師姊的深情厚誼。」

  「那你想的這些事,曾告訴過你師兄和師姊嗎?」

  他搖頭。「我一回來,莊裏就出事了,師兄去收拾善後,我一個人在練功場回憶過往,接著便遇到了襲擊。」

  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按理說你的武功也不錯,這麼輕易就被砍傷?」

  「那個人對我的招式瞭若指掌。」

  她眨眨眼,看著他,不知該不該說。

  他替她解答了迷惑。「你猜得對,我對蒙面人的武功也非常熟悉。」

  她想了想,還是直說了。「遇襲的那瞬間,你是懷疑你師兄因妒成恨,才謀害於你。」

  他咬牙,為何記憶裏的師兄永遠都是陪著他打虎、手把手教他習武練字的樣子?

  「對,我是曾經懷疑過。」但同時,他也一直告訴自己,他看錯了,師兄絕不可能害他。

  「可是我們在太白山裏發現一連串血案,和兩具被禁錮至死的白骨。那麼湊巧,在白骨附近,還藏了一塊你送給師父做壽禮的玉佩。」一次的變故是意外,兩次、三次……那是什麼?她只是個外人,並不清楚他師門間的恩怨糾葛,但她知道,如此多事碰在一起,很可能成為一場陰謀。

  他閉上眼,胸口劇烈地起伏。

  她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待他情緒平復。

  終於,他吐出一口長氣,黝黑的眼瞳裏暗藏精芒。

  「是的,我懷疑過師兄,但我不在乎,畢竟,師兄是如此愛著師姊,若因為我的存在而損害了他們夫妻間的感情,我願意走,永遠不回天馬山莊,讓他放心。然而……那麼多條人命,還可能牽扯到師父與師母,我就不能不管了。」

  「如果你師兄真的是兇手呢?」

  「我會將他繩之於法。」他口氣義無反顧。

  「好!」她笑著拍拍他的肩。「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會幫你。」

  「謝謝。」他將她扯入懷裏,緊緊地摟住,嗅聞到她身上清新的草木香,他的心也一陣舒坦。

  「可師兄若是兇手,我們這一去,就是入了龍潭虎穴,你千萬要小心。」

  「我會的。」她沒有他那麼多的包袱,做起事來反而輕鬆。倒是他,不論是好是壞,要面對的始終是最親密的人,才是最艱難的。「可莫離,我想提醒你一件事,你師兄、師姊成親並未昭告天下,因何你會得到消息?」

  「我畢竟是天馬山莊的人,對自己的家當然會關心,常年遣人暗中關注,這才能及時趕回莊喝喜酒。」

  「但你師父、師母雲遊,由你師兄代行莊主一事,你卻沒有得到半點消息?」這麼說很殘忍,但恐怕莫離始終被陰謀包圍著。

  聞言,他如遭雷殛,愣在當場。


  駱冰兒很不開心。現在是怎樣?曹師姊不是已經嫁給戰師兄為妻,為什麼還是一見莫離就撲上來?

  幸虧莫離坐懷不亂,很有風度地推拒了憑空掉下來的豔福。

  他把駱冰兒拉到身前,向眾人介紹道:「師兄、師姊,這是我娘子,駱冰兒。」

  駱冰兒木著臉,不想跟他們打招呼,因為曹菁菁的言行太教人生氣。

  但曹菁菁卻比她先發作了。「不可能!你不可能成親的--」尖叫一聲,她砸了半座花廳,跑人。

  駱冰兒睨了莫離一眼,什麼叫師姊暗戀他,這根本是明戀、狂戀、癡戀好不好?

  戰天豪歉疚地對他們頷首。「師弟,菁菁懷孕很辛苦,所以脾氣差了點,你別放在心上。」

  「我不會在意的。」莫離說。「師兄要不要去看一下師姊,畢竟她現在身子不便,這樣跑出去,恐生意外。」

  「沒事的。」戰天豪雙手一攤。「自從一個月前,你回莊又突然離開後,她就每天砸東西,大家都習慣了。」

  但莫離卻覺得很詭異,戰天豪對曹菁菁十幾年的感情,無論她怎麼使小性子,他總是笑嘻地受著、忍著,結果成親才多久,那股甜蜜好像就消失了。

  「對了,師弟,前回你來喝喜酒,為兄都準備好了,你怎麼突然就不見了?還一聲不吭帶了個小弟妹回來,這要讓師父、師母知道了,非揍你一頓不可。」戰天豪促狹地對他眨眨眼。

  「師父、師母有消息傳回來?」莫離最關心的就是這件事。

  「師父、師母只說會趕回來喝外孫的滿月酒。」

  「師父、師母現在何處?」

  「這我就不曉得了,從來只有師父、師母傳信回來,我們是聯絡不到他們的。」

  莫離無比洩氣。

  「師弟,你還沒告訴我一個月前怎會突然離開呢?莫非……」戰天豪上下打量著駱冰兒。「佳人有約,以致你連師兄的喜酒都顧不得喝了?」

  「師兄說哪兒去了?」莫離將遇襲、受傷,被駱冰兒所救諸事一一說了出來。「若非冰兒,師弟恐怕再也回不來。」

  戰天豪對著駱冰兒深深一揖。「戰天豪多謝駱姑娘援救之恩。」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駱冰兒姿容清豔,聲音也像她的外表一樣,淡淡的,乍看似乎拒人於千里之外,再細瞧,那雙琥珀色的瞳眸裏漾著秋水,微涼中帶著溫柔。

  戰天豪有點羡慕莫離的好運氣,他的妻子美麗妖嬈卻脾氣暴躁,遠看時賞心悅目,真的日夜相處起來,難免被刺得滿身傷。

  「一定要謝的。師弟就如同我的手足一般,駱姑娘救了他一命,等同對戰某再造之恩,日後但有差遣,只須一句話,戰某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師兄--」莫離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不對。」戰天豪仰頭大笑。「駱姑娘的救命大恩,師弟已經以身相報了,這方面……哈哈哈,師兄幫不上忙。」

  「師兄……」這會兒莫離是窘得想鑽地洞了。

  「師弟,你都已經成親了,臉皮怎麼還如此薄?」戰天豪打趣道。

  「因為他道德感太強,又重情義,自然臉皮薄。」駱冰兒一本正經的。

  戰天豪愣了一下,放聲暢笑。

  「好,你夫妻二人不愧是一體,果然投契,當浮一大白。」他拍拍莫離的肩。「師弟,這回來了,就多住幾天吧!今晚師兄擺酒,一則為你洗塵,二來恭祝你夫妻白首偕老。」

  「多謝師兄。」莫離拉拉駱冰兒的袖子。

  她也學著拱手作揖。「多謝師兄。」

  其實女子應該福身為禮的,但有什麼關係?戰天豪看他們夫妻相敬如賓的樣子,只有歡喜。

  「師弟好福氣啊!為兄--」他話還沒說完,又被童僕打斷了。

  戰天豪笑容一收,雖然低著頭,但駱冰兒還是捕捉到他眼角一閃而逝的淩厲。

  「師弟,菁菁突然有些不舒服,我去看看她,你以前住的院落都沒有變,你先帶弟妹去休息吧!」

  「師兄儘管去忙,我會自己照顧自己。」

  「少陪了。」戰天豪像陣風一樣刮了進去。


  莫離面上的笑意也迅速被一陣憂慮說取代。

  「不知道師嫂怎麼樣了?希望沒大礙才好。」帶身子的人,別弄出個一屍兩命,便成人間一大悲劇了。

  「還有力氣拿刀追著人砍,應該沒事吧!」

  「你怎麼知道?」

  「不是你叫我小心的?」她很認真地說:「所以打進天馬山莊起,我便運足功力,豎直了耳朵,靜觀周遭一切變化,以防萬一。剛才那個家丁對戰師兄說的話我也全聽見了。」

  「你--」她的行為算偷聽吧?但細細想來又沒有大錯,相反地,身懷任務而來,卻仍心存猶疑的他才是大有問題的那個。

  深吸口氣,他重新整理差點被感情迷失的思緒。

  「冰兒,你能否把家丁的話復述一遍給我聽?」他問。

  「行啊!」她點頭。「家丁說:少奶奶砸完東西後,仍不解氣,不停地罵著三少爺無情無義、莊主軟弱無能。丫鬟進去收拾東西,少奶奶突然拿刀砍人,已經有三個人受傷了,請莊主速速處理。」

  莫離一臉尷尬。「冰兒,我與師嫂只有手足情,絕無男女間的曖昧。」

  「我知道。你們之間若有關係,恐怕你師嫂不會那麼生氣。」

  他鬆口長氣,感激她的信任,否則他現在會跟師兄一樣手忙腳亂。

  「但你師嫂對你的感情絕不普通,你最好小心點,以免誤踏桃花陷阱。」她提醒他別高興得太早,那個曹菁菁在她看來,精神大有問題,隨時可能幹出禍事。

  「我會注意的。」

  「也讓你師兄多派人看著她,帶身子的人,隨便走岔一步,都會很麻煩。」

  「師兄一向珍愛師嫂,這方面應該不成問題。」

  珍愛嗎?駱冰兒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戰天豪和曹菁菁的相處模式給她一種說不出的遺憾感,好像……他們是夥伴勝過夫妻。

  但轉念再想,她見過的夫妻有多少?十根手指數得完,說不準她感覺錯誤呢!還是少開口,省得給他添亂。

  「你說沒問題就沒問題,剩下的……」看到他跟戰天豪互相打趣的樣子,她想他們的感情確實很深,要怎麼委婉,才能提醒他追凶,又不傷害他的心?她想了又想,卻沒有一點頭緒。

  看到她苦惱的嬌顏,他有些感動,也有些好笑。

  「放心吧!我既然決定要做一件事,斷不會半途而廢。從現在開始,你替我多注意莊內來往人士,看有沒有形跡可疑的,而我--」他臉色變得非常沉重。「我會盯緊師兄,不錯漏一丁點蛛絲馬跡。」

  他身上突然飄出來的肅殺之氣讓她嚇了一跳。「你好像已經確定血案與你師兄有關,是不是發現了某些證據?」

  他沉吟,半晌,語氣凝重。「師兄說我突然離開,不留隻字片語。但事實上,我在練功場與蒙面人一番交手,不僅留下了很多打鬥痕跡,還有一大灘鮮血,以師兄的眼力,斷不可能沒發覺,他卻什麼也不說,到底想隱瞞何事?或許找出這個秘密,便能得知一切真相。」

  「有道理,不過--」她一隻手指在兩人間點來點去。「要不要我們交換任務?我盯你師兄,你去查看可疑人物?」畢竟,強逼一對親如手足的師兄弟互相對立是一件殘忍的事。

  「不,這件事我一定要親自處理。」他是可以逃,但之後你呢?一樣要面對現實,還不如以自己的眼看清污穢底下的真相。

  「可萬一……」

  「沒有萬一。」他很堅持。「一邊是公理正義、一邊是與我親如手足的師兄,我不會姑息犯罪,但我想盡力證明師兄的清白,不管最後的結果怎麼樣,只要我努力了,就不後悔。」

  她低喟,只有兩句話。「自虐,不過我支持你。」

  聞言,他滿面烏雲盡消。「謝謝。」

  深深地將她擁進懷裏,他為自己能遇到這麼一個知心的伴侶、貼心的情人而感到幸福。


  結果,駱冰兒才被管家請出去,說有事相商,曹菁菁便來敲莫離的房門。

  他原本不想放她進來,畢竟男女有別,不得不防。

  但她不停地說事關天馬山莊存續問題,嚴重非常,一定要和他討論。這也是他正憂心的一件事,便開了門,放她進來。

  誰知曹菁菁一腳才踏進門檻,身子便歪了兩下。

  「師嫂小心。」他即時扶住她。有身孕的人可摔不得。

  曹菁菁揚手,一把粉色迷霧灑向他。

  「師嫂--」隨即,他的穴道被點住了。「為什麼?」那股腥香的煙氣讓人血脈賁張……曹菁菁對他下春藥!

  「小離……」她雙眼水汪汪地靠近他。

  「師嫂,你這樣做怎麼對得起師兄?」他拼命運功衝擊穴道。該死的,他明明功力大進了,為何解穴還如此慢?

  「不要叫我師嫂。」曹菁菁抱住他的腰。「小離,你忘了嗎?以前你說過會一輩子待我好的。」

  「師嫂,那時候我才四歲。」他還說過長大後要娶師母做娘子呢!因為師母最疼他,但事實上,根本不可能。

  「這更證明了我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啊!小離,我對你的心意,你難道不懂?」

  「不管過去怎麼樣,你現在是我師嫂,況且我也娶妻了,我必須對她忠誠。」

  「我不要做你師嫂。」曹菁菁踮高腳尖,便要吻莫離。「我喜歡的是你啊!若非戰天豪騙我,我怎麼會嫁給他?小離,你會在我成親當日回來,不就證明了你對我是有心的?你娶妻肯定也是迫不得已,我可以理解,讓我們重新開始,別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

  「不好。」老天保佑,他終於在最緊要的關頭衝開了穴道,脫出曹菁菁的熊抱。「我會回來喝喜酒純粹是抱著祝福的心,沒有想過其他。我娶冰兒也不是迫不得已,我喜歡她,才跟她成親的。」

  「我不信!你怎麼可能不喜歡我?」

  「師嫂,我們一起長大,幼時我敬你如姊,現在我尊你為嫂,請你自重。」

  「你騙人!」她又撲過去想抱他。

  莫離一個閃身,避了開來。

  「不可能!」曹菁菁大驚失色。「你中了軟筋散和失魂丹,現在應該全身無力,任我擺佈才對,為什麼你毫不受影響?」

  因為他服過一枚合玉丸。邪月老人說過,只要他抓緊機會與駱冰兒雙修,徹底發揮丹藥功效,百毒不侵都是不是難事。他如今已經到達這個境地。

  但這不是重點,現在要緊的是--

  「師嫂,你怎會有失魂丹?」

  如果他沒記錯,那是永徽四年,叛軍陳碩真用來控制朝廷官員和各大富商為其效命的終極手段。

  因藥效太可怕,會使人上癮,不吃藥就會全身疼痛,而吃太多則會瘋癲至死,所以陳碩真伏誅後,皇上便下旨,誰敢私煉失魂丹,滿門抄斬。

  如今,失魂丹再度現世,莫非意味著又一場叛亂蠢蠢欲動?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明明被下藥的是莫離,但曹菁菁的神情看起來卻更癲狂。「你很愛我的,我一直知道你愛我,我知道的……可是……啊!孩子,你是因為我有了身孕,才故意疏遠的是不是?」

  「師嫂,你冷靜點聽我說,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那種關係,以前未婚時沒有,如今各自嫁娶了,更不可能有。」

  曹菁菁完全陷入自己的妄想中。「只要我沒有孩子,你是不是就會愛我了?」

  莫離很無奈,「師嫂,你誤會了,我對你從無妄想之意。」

  「沒有孩子,我們便能在一起了,只要孩子不在--」

  突然,她一掌擊向自己的腹部。

  「師嫂!」莫離魂飛天外,雙手連彈,雖然及時點住曹菁菁的穴道,但她的掌風余勁依然掃過小腹。

  「唔!」曹菁菁發出一記悶哼,如花嬌顏因為疼痛而微微扭曲。

  「師嫂。」莫離趕緊扶她上榻。「你振作點,我去幫你請大夫。」


  「怎麼了?」這時,駱冰兒捧著一堆衣物走進來。這裏的人好像都很不喜歡她的穿著打扮,每天都有人來找她,送胭脂水粉、衣物首飾什麼的,就盼著哪一天,她能從一個不入流的野丫頭變成一名合格的三少奶奶。

  她是不太在乎別人怎麼看她啦,但要幫莫離追凶,就不能太拒人於千里之外,她只能讓自己收禮收到手發軟。

  「師嫂……」他把剛才的事重述了一遍。

  駱冰兒走過去,捉起曹菁菁的手,把了一會兒脈。

  「動了點胎氣,但沒大礙。」她掏出一隻玉瓶,倒了顆香味撲鼻的藥丸就要塞進曹菁菁口中。

  「冰兒!」有過太多血淋淋的前車之鑒,他已經不太相信她的醫術。

  駱冰兒也知道自己用藥不行,「這百花丸是師父煉的,有病治病、沒病強身,正適合她現在補中益氣。」

  邪月老人煉的藥他就比較放心了。看著駱冰兒給曹菁菁喂藥,後者痛苦的神情一點一點消失,臉色也變得粉嫩,他長籲口氣。

  突然,駱冰兒一指點暈了曹菁菁,又喊人來把莊主夫人抬回房。

  莫離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但他相信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合理的原因。

  「你是不是查到了什麼不好的事?」

  她搖頭。「這山莊看起來一切正常,但剛才我為你師嫂把脈,發現她中毒了。」

  「有沒有救?」

  「這種毒不會致命,但會使人腦子變得不正常,甚至發瘋,然後自己找死,而且……」她歎口長氣。「孕婦中了這種毒,孩子也會受影響。也許我剛才不該救她,讓孩子流掉才是最好的選擇。」

  「失魂丹……」他俊顏罩上一層寒冰。

  果真是陳碩真遺黨禍害了天馬山莊,他誓將其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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