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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梅貝兒]教夫有方(賢妻系列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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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5 08:53: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教夫有方(賢妻系列之一)作者:梅貝兒

他娶妻是為傳宗接代,只要柔順聽話,能生兒子就夠了,
至於愛或不愛那個女人,對瞿仲昂來說根本不重要。
沒想到一場意外,不只讓妻子失去記憶,甚至連性子也變了,
她不再溫溫吞吞、畏畏縮縮,還叛逆了起來,
不再溫婉乖順地唯他是從,他不禁懷疑自己娶錯人了,
偏偏會使點性子的她反倒讓他更為動心、喜愛,
究竟意外前和現在失去記憶的她,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阮湘裙對於這個自稱是她相公的男人覺得無比陌生,
她甚至連自己有個兒子的事也忘了。兒子很可愛,
也許出於母子連心,她對兒子很喜愛;至於相公,
她真的有些“適應不良”、“不甚滿意”……
因為這男人似乎只愛妻子照著他的話做,乖乖聽話就行,
失憶前她是什麼樣的妻子,那都過去了,現在的她不一樣,
她打算好好地教教那個男人,什麼才是真正的“賢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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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5 08:53:1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正午剛過,一場大雨傾盆而下,不僅打亂了世間萬物的作息,也讓原本街道上熙來攘往的人潮紛紛走避,不到一會兒光景,便已空無一人。

  而在片刻之後,一輛馬車噠噠地穿過雨幕,正往家門的方向前進,蜷臥在篷車內的主僕並沒有任何交談,只見當主子的少婦是滿面愁容,想到這趟回娘家探親,爹娘又給她出了難題,讓她不知如何是好。

  「好歹你也幫他生了個兒子,相信他不會不答應的……」

  「爹,我……」

  「難道你連這點小忙都不肯幫?枉費爹娘把你養到這麼大,你現在有個當首輔的相公,做了一品夫人,身分不一樣了,就不管娘家死活!」

  「娘……不是這樣的……」

  「就算我這個大嫂求你,幫幫你大哥。」

  「可是……」

  「我也要拜托小妹在妹婿面前多說幾句好話……」

  「二哥……」

  阮湘裙攥緊了手上的絹帕,拚命咬牙忍耐,在昏暗的光線下,盈滿眼底的淚水閃爍著無奈的光芒。

  「少夫人?」不小心打起瞌睡的婢女被一聲抽泣給驚醒。

  「我、我沒事……」想到之前幾次開口請求相公幫忙,即使最後答應了,那嘲弄的眼神,彷佛在諷刺自己有那種自私貪婪的娘家,總讓她有口難言,連想為親人說話的立場都站不住。

  可是又想到娘家千篇一律的威逼恫嚇,阮湘裙更氣自己不敢反抗,也不夠堅強,只能任由親人予取予求。

  聽了主子的回答,婢女只能在心中嘆氣,就因為主子這副懦弱又沒有主見的個性,這麼多年來,都被娘家給吃定了,偏偏這種事誰也幫不了。

  外頭雨勢愈來愈大,幾乎讓負責駕駛馬車的車夫看不清楚路上的狀況,也因為快到家,所以沒有避雨的打算。

  陡地,天邊閃過一道美麗又危險的金色光芒,看來十分驚心動魄,緊接在後的,是一聲轟然巨響,彷佛聲音的來源就在頭頂上。

  拉著篷車奔馳的駿馬因為突來的一聲雷鳴而受到驚嚇,猛地抬起前肢,發出尖銳的馬嘶,然後發足狂奔。

  車夫臉色大變,抓緊韁繩,努力想要控制住失控的馬匹。

  「啊……」阮湘裙和婢女的尖叫聲從篷車內傳了出來,可惜很快地便淹沒在雨聲中。

  就在這當口,迎面又駛來另一輛馬車,駕駛的車夫乍然見到從正前方衝撞過來的馬車,也嚇白了臉,想要改變方向,已經來不及了。

  當雷聲再一次大作,伴隨著馬嘶聲,以及來自兩輛篷車裡頭,幾個女人同時發出尖喊驚呼,馬車硬生生地在大雨中翻覆了。

  「少夫人……少夫人……」

  在失去意識之前,阮湘裙隱隱約約聽見婢女的呼喚,心裡想著就這麼死了也好,便可以擺脫這一世的命運,人生能夠從頭來過。

  她已經無法再忍受娘家的壓迫威脅,還有老是在公婆不滿意的眼光下抬不起頭來,以及相公的若即若離,只有年僅六歲的兒子是站在她這一邊,可是卻連保護他的能力也沒有。

  等到下輩子,她絕對要讓所有的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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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5 08:53: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京城 瞿府

  我在哪裡?

  少夫人?少夫人?

  這「少夫人」是在叫我嗎?

  娘……

  哪來的孩子?

  娘別睡了,醒一醒……

  我不是……你娘……

  在黑暗的底層掙扎了好久,她終於得以掀開沈重的眼皮,手腳也跟著動了,不過也因為身上的幾處擦傷,所牽扯出些微疼痛,不由得逸出微弱的呻/吟,直到片刻之後,模糊不清的視線才漸漸清晰起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色帳頂,她怔怔地看了半晌,這才移動目光,原來自己躺在一間擺設奢華精美的寢房內,下意識地用手肘撐在榻上,才作勢起身,便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眼前的景物都在打轉。

  她等到暈眩的狀況減輕,才一手按著太陽穴,慢吞吞地坐直身子,有些困惑地打量陌生的環境。

  「我怎麼會在這兒?這裡又是什麼地方?」話才說到這兒,她馬上意識到另一件更可怕的事實,那就是她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記不起來。

  「我……是誰?」

  究竟發生什麼事?她居然會忘記自己是誰了。

  一張柔婉秀美的臉蛋頓時刷白,與垂落在頰側的一綹青絲形成強烈對比。「我到底是誰?這裡又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會躺在這裡?」

  這個驚人的發現讓她捧著空蕩蕩的腦袋,緊閉著眼,想要擠出一些有關過去的記憶,可是不管怎麼用力,還是一無所獲。

  「我到底是怎麼了?」她面露驚恐之色,口中低喃著。

  就在這當口,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伺候的婢女正打算進來查看主子的狀況,見她已經醒轉,口氣帶著幾分不尊重--

  「少夫人可醒來了……」

  她睇著眼前十分陌生的女子,敏感地聽出對方無禮的口吻,有些吃力地想記起對方的身分。

  「少夫人?」婢女見她神情有異,困惑地喚道。

  想了半天,她脫口問道:「你是誰?」

  這三個字讓婢女先是呆住,然後轉身衝出寢房。

  就在她不明所以之際,那名婢女又拉著另一名婢女進來了。

  「你快問少夫人……」

  「好,先別慌張……」於是,第二名婢女便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少夫人知道奴婢是誰嗎?」

  可惜她還是同樣的三個字--

  「你是誰?」

  「啊!」兩名婢女大叫一聲,不約而同地又往外跑。

  若不是情況特殊,她真的會笑出來,因為自己才是應該大叫的那個人才對。

  她的腦袋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為何一覺醒來,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最後,她只能曲起指節,敲了幾下額頭,這種「失去」的感覺真的很詭異,好像身體最重要的一部分被人奪走了。

  又看了四周一眼,她決定掀被下床,或許四處走一走,可以找到曾經熟悉的印像。「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而在這時,頭一個婢女又去而復返了,這回態度上多了幾分慎重。「少夫人快點躺下,先別起來……」

  「你叫我……少夫人?」她想到對方剛才也是這麼喚著自己,就算什麼都不記得了,也明白這個稱謂是用在已婚婦人身上。

  婢女疑惑地打量。「少夫人連這個都忘了嗎?」

  「我……」原來自己已經嫁人了。

  「少夫人還是躺著,大夫很快就來了。」婢女又說。

  「大夫?」她有些莫名其妙。「我生病了嗎?」

  見主子連這個都忘了,婢女更加驚疑不定。「不是生病,而是兩天前少夫人從娘家回來的途中,因為乘坐的馬車不巧遇上了大雷雨,出了一點意外,幸好只是受了點小傷。」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和手腳,確實有幾處擦傷,不過沒什麼大礙。「可是我……不記得發生過意外……」

  婢女不禁張口結舌。「少夫人真的都不記得了?」

  「我真的完全想不起來……」她搖著螓首,只好求助他人。「那麼你告訴我,我究竟是誰?」

  「你是瞿家大少爺的正室,也是當今首輔之妻,誥封的一品夫人……」

  這幾個被冠上的頭銜,對她來說卻不具任何意義,只想知道原本的自己到底是什麼人,或許能夠喚回那些失去的記憶。

  「那麼我娘家姓什麼?還有……我的閨名?嫁進來多久了?」連自己是誰,又嫁給什麼人都不記得,心裡更是慌亂。

  「少夫人娘家姓阮,閨名叫做湘裙,在十六歲那一年嫁給了大少爺,至今已經有七年了。」婢女盡力回答她。

  「阮……湘裙……」她喃喃地念著。

  「少夫人想起來了嗎?」

  據說閨名喚作湘裙的她有些迷惘地搖了搖螓首。「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可是我的頭似乎沒有受傷……那麼又是為什麼……」

  「等大夫來了,一定能找出病因的。」婢女只好這麼回道。

  「也只能這樣了。」湘裙攢起兩條秀美的眉心,看來真的只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大夫身上了。

  見這位主子似乎真的忘記以前的事,婢女說起話來也更加小心,不敢跟過去一樣放肆,就怕又刺激到她,自己可擔待不起。

  「少夫人想要喝水,還是吃點東西?」

  聽到婢女這麼問,湘裙端詳著她的五官。「你叫什麼?是負責伺候我的嗎?」

  「是,奴婢叫青兒,另一個叫做秀絹,因為在意外發生當時,她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少夫人,所以受了重傷,而且在昏迷之前,還用最後的力氣將少夫人拖到馬車外頭……」

  「她傷得有多重?已經找大夫去看過了嗎?」湘裙沒想到有人代替自己受苦,急切地追問。

  青兒怪異地瞅她一眼,發覺這位主子的性子和反應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樣,以前的少夫人不是默默垂淚,就是心事重重,總是一個人呆坐在房內,很少會去注意身邊的人。

  「秀絹頭上撞破了個洞,這會兒還昏迷不醒,另外當天負責駕駛馬車的阿良也摔斷了腿,大夫說得休息兩、三個月才會好,不過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青兒簡單地說明結果。

  她不禁憂心忡忡地說:「居然會這麼嚴重,那麼一定要請大夫用最好的藥,讓他們快點好起來才行,這事兒得跟誰說?是……相公嗎?」

  聽見她這麼問,青兒不禁有些訝然,因為意外發生之前的主子,可不敢自作主張,也不敢提出意見。

  注意到對方異樣的眼光,湘裙直覺地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大少爺已經吩咐管事這麼辦了。」青兒確定失去記憶的少夫人連個性都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另外……因為馬車失控,還意外撞上了榮國公夫人乘坐的馬車,聽說也受了傷。」

  湘裙一臉驚愕和憂慮。「榮國公夫人?她傷得怎麼樣?」居然還連累到了外人,得找機會登門探望才行。

  「這個奴婢就不太清楚了。」

  她沈吟了下,又開口問:「那麼這座府裡還有些什麼人?」

  「除了大少爺和少夫人之外,還有老爺和老夫人……」

  「你是說相公的爹娘?」湘裙又是一陣驚詫,自己居然忘了這麼多事,不只是嫁了人,有了夫婿,還有了公婆。

  青兒回了一聲「是」。「另外還有……」才要繼續說,房門響起了兩聲輕敲,中斷了她們的對話。

  「少夫人,大夫來了。」外頭的奴婢大聲稟報。

  於是,湘裙有些心不在焉地躺回床上,接著青兒垂下紗帳,只讓她伸出一只手腕,好方便大夫把脈。

  老大夫在聽完青兒的說明之後,一面把脈一面問道:「……少夫人可有哪兒不舒服?是否頭疼?」

  湘裙靜默一下,然後隔著紗帳回答。「頭是不疼,只是有點渾沌不清……什麼也想不起來……」

  「多半是意外發生時,少夫人受了極大的驚嚇,小的先開一副安神去瘀順氣的藥,服個幾帖之後,或許就會慢慢想起來了。」大夫說了幾句安撫的話,便起身開藥方子。

  她在大夫開口告辭時,道了聲謝。「青兒,送大夫出去。」

  「是。」青兒回道。

  聽見房門被人帶上,躺在紗帳內的湘裙有些無奈地低喃:「真的過幾天就能想起來了嗎?」

  萬一還是想不起來呢?

  盡管心裡旁徨驚悸,卻又一籌莫展,這種無計可施的滋味,令湘裙本能地厭惡起來,似乎曾經有過類似的感受,偏偏怎麼也想不起來。

  為何她會忘記所有的事?

  要如何才能將過去的記憶找回來?

  直到昏昏沈沈地睡著,湘裙還是理不出半點頭緒。

  翌日一早--

  湘裙喝著剛煎好的湯藥,心裡納悶,打從昨天下午到現在,始終不見據說是她「相公」的男子,連公婆也不曾來探望過,雖然身為媳婦兒,又是晚輩,不該讓他們走這一趟,但是於情於理,總該派個人來表達關切。

  難道她在這座府裡並不受到重視?這是突然在湘裙腦中冒出的想法。

  「相公……他出遠門了嗎?」最後只好開口問了。

  一旁的青兒搖了下頭。「大少爺這兩天都在宮裡。」

  「在宮裡?」湘裙憶起婢女昨天曾經說過,夫婿似乎位居高官,那麼是因為公務繁忙,連探望都抽不得空來。

  「大少爺身為內閣大學士之首,相當受到皇上倚重,甚至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時好幾天沒有回府,而留宿在宮裡。」青兒端詳著主子的神情。「少夫人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

  湘裙頷了下螓首。「還是跟昨天一樣。」

  原來自己有個當大官的夫婿,只是妻子出了意外,還能安心辦公,感覺真的不太好受。

  「他……有說什麼嗎?」湘裙心想即便是讓人帶句話也好。

  青兒輕頷了首。「大少爺差人回來說等公務處理完便回來。」

  「是嗎?」聽到夫婿這種事不關己的回答,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沈,連對方的長相和年紀都忘了,又怎麼會記得過去夫妻是如何相處,不過看來並不融洽。「只是昨夜沒見他回房,才想問一聲,既然他有公務在身,那就等他回來再說。」

  聽主子這麼說,青兒更加肯定她是真的忘了以前的事。

  「其實……大少爺和少夫人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分房睡的,偶爾興致來了,大少爺才會過來找少夫人。」青兒把話說得很含蓄,不過湘裙聽懂了。

  「分房?」這個訊息完全出乎湘裙意料。「這又是為了什麼?」

  這樣還算是夫妻嗎?究竟她和相公之間出了什麼問題?

  「這……少夫人還是直接問大少爺比較清楚。」青兒只能這麼回道。

  湘裙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那麼公公和婆婆也已經知道我醒過來的事吧?」

  「奴婢昨天已經傳達上去了,老夫人那兒只回了一句醒來就好。」青兒一五一十的照實說道。

  只有一句「醒來就好」?湘裙再度錯愕了,難道她這個媳婦兒不討公婆喜愛?或讓他們不滿意?否則反應為何會如此冷淡?

  打從這一刻起,她開始對於身處的窘境感到忐忑不安。

  是因為自己稱不上是個賢妻,所以相公才會與她分房而睡,只有興致來了才肯踏進這兒一步?

  難道她也不是一個好媳婦,所以出了意外,公婆連來探望一次都沒有?

  她真的如此失敗嗎?

  「以前的我就這麼不會做人?」她為何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能忍受這種不公平的對待,卻不知該如何為自己過去的行為辯駁。

  嘆了口氣,湘裙擱下喝了一半的湯藥,走到窗前,推開覆著白色絹綢的格窗,用力地吐出胸腔內的郁氣,然後靜靜地眺望著不遠處的園林景致,就是希望能憶起些什麼,即便只是一丁點也好。

  就在這當口,她聽見門扉被人推開了,以為是青兒出去了,也就沒有理會,只是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過了半晌,感覺身後似乎有人在看著她,湘裙不得不回頭,結果才轉過身子,乍見一名約莫二十八左右的陌生男子出現在眼前,這個情況可完全不在湘裙的臆測之中。

  「你是什麼人?是誰准你進來的?」眼看陌生男子用著肆無忌憚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讓她不禁沈下秀容,下意識地抱起擺在幾上的花瓶,要是對方有任何不軌的舉動,就馬上砸過去。

  莫非她這個「少夫人」的寢房,在這座府邸,是可以任人進出,就連男人也不例外,這個推論讓心中的火氣更熾了。

  見到湘裙這個舉動,瞿仲昂先是微微一愣,彷佛沒想到她有這個膽子以及勇氣,這可是從未有過的表現。

  「再不出去,我真的要扔了!」湘裙舉高花瓶嬌吼。

  瞿仲昂挑起一道眉毛,慢條斯理地挑了張座椅落坐,這個動作讓她更生氣,打算開口叫人了。

  「聽管事說你忘記以前的事了,看來似乎不假。」他似笑非笑地說。

  「你……你是……」湘裙頓時語塞。

  此時的她才仔細打量對方的穿著,身上那襲紫色交領織錦襴衫可不是下人穿得起的,那麼便不是「奴」,而是「主」了。

  難不成他就是……?

  「怎麼?真的連自己的相公都不記得了?」瞿仲昂審視著結縭七年的妻子,眸光多了幾分探究。

  昨天晚上在宮裡接到家中傳來的消息,心想依照妻子柔弱畏縮的性子,意外發生之際,鐵定受了很大的驚嚇,難免會留下一些後遺症,不過應該只是暫時現像,過幾天就會恢復,所以直到今早才回府。

  「確實不記得了……」湘裙一面回話,一面將花瓶放回原位。

  就如她所猜想的,這名陌生男子真的是自己的「相公」,也沒想到所嫁的男人生得如此好看,兩條入鬢的濃密眉毛下頭,是一雙帶了些深沈,彷佛隨時可以看透別人心思的炯黑瞳眸;還有噙在唇畔的那抹弧度,看似在笑,卻又像是在算計般,在女人眼中,那是有意無意的勾引,彷佛在打什麼壞主意似的,反倒增添無比的男性魅力。

  面對這樣一名俊美出色的男子,沒有一個女人會不心動的,湘裙也被他瞅得頓時渾身不自在起來,不過又見他端坐在椅上質問自己,還真是好大的官威,活像在審問犯人似的,看來是習慣別人在他面前誠惶誠恐、唯唯諾諾,一股怒氣馬上油然而生,不禁在心裡咕噥,敢情他們夫妻過去都是這麼相處的。

  不過那是以前,現在可不會了。

  聞言,瞿仲昂打量著妻子如同以往的打扮,高髻上插著各種花鳥形狀的釵簪,一件寬袖直領背子配上繡著團花的千褶裙,襯托出勻稱苗條的身段,外表沒變,不過感覺上似乎又有那麼一點不同。

  「這倒是有意思了。」他從沒想過會有被妻子遺忘的一天。

  以為這句話是在取笑她,湘裙不禁惱羞成怒了。

  「什麼地方有意思了?」她的狀況難道還不夠慘,得要再受這種冷嘲熱諷,而且還是來自「相公」的嘴裡。

  對現在的湘裙來說,根本不認識這個男人,只知他對妻子發生意外的事漠不關心,還有成親七年都不曾與她同房,這一切都讓她感到困惑和不滿,也就自然多了幾分防備。

  沒料到妻子會頂嘴,瞿仲昂又是一怔,唇畔的弧度跟著斂去了些。

  「看來不只失去過往的記憶,連性情也變了。」話才說著,便審視著妻子那張秀雅纖弱的美麗臉蛋,只見額際和下巴有些淺紅色的小擦傷,應該是意外當時所留下的,表情也多了以前沒有的叛逆,令瞿仲昂有些不悅,不喜歡妻子用這種不馴的口氣跟自己說話。

  她努力平復心中的怒氣,也不忘放低姿態,要是惹這個男人生氣,對自己並沒有好處,因為兩人名分上雖是夫妻,可是看來並無太深的感情,光是這一點就讓湘裙心中的無力感加深。

  「方才不該那麼說話,還請原諒。」湘裙只好主動認錯。

  瞿仲昂沈吟片刻。「過兩天若是這種情況還是沒有好轉,就找別的大夫,總會查出原因來的。」

  「如果……還是想不起來呢?」湘裙攢眉問道。

  他眉梢一挑。「我便請太醫來為你診治,一定能找出病因。」

  「是,我明白了。」也沒其他法子了。

  對於妻子如同以往的溫婉回應,瞿仲昂自然相當滿意,於是往前一步,想要安撫幾句,這一點溫柔是他這個夫婿該給的。

  見他靠近,湘裙反射性地後退。「你、你想做什麼?」

  「當然是安慰你了。」他的手臂撲了個空。

  「聽起來倒像是施舍。」湘裙脫口而出。

  「這話又是什麼意思?」瞿仲昂俊臉一沈,不以為然地說。「咱們是夫妻,做相公的安慰妻子也是應該的。」

  「可是……」總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並不是真的關心自己,她也不明白為何有這種想法。

  「可是什麼?」妻子的質疑讓瞿仲昂有些不悅。

  「可是對眼下的我來說,你只不過是個……陌生人。」湘裙尚未適應已婚的身分,更別說有肌膚之親。「還請見諒。」

  他不習慣被拒絕,不過依目前的狀況倒也說得過去,就不去計較了。「這幾天你就好好休養,應該很快就能想起所有的事。」

  「多謝……相公。」她還不習慣「相公」這個稱謂。

  瞿仲昂「嗯」了一聲,在臨出門之前又開口。「還有……我也已經派人前往建州府,將你發生意外的事通知岳父岳母,從建州府到崇德府只要大約十天左右的路程,應該很快就到了。」

  直到門扉重新關上,湘裙整個人才跌坐在椅上,原本打算問清楚有關兩人為何分房的事,不過看來她的「相公」似乎不喜歡有人違抗他的話,更不喜歡被別人質問,只好暫時把話咽回去。

  接著想到此刻的她連親生爹娘都不記得了,他們若是知道,一定會很傷心,湘裙只能向老天爺祈求,希望明天就能全部想起來。

  中午用過膳,湘裙便躺下來休息。

  她在半夢半醒之間,似乎有人在耳畔說話--

  「小少爺,還是等少夫人睡醒再過來吧?」

  「我要在這兒等娘醒來。」

  「可是教書先生已經等很久了……」

  「爹若是生氣,我會跟他認錯,要他別罵你……」

  湘裙聽著他們的對話,對於稚嫩嗓音的主人勇於承擔過錯的態度,有著難以言喻的喜愛,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娘醒了。」孩子驚喜地說。

  她眨動了幾下眼皮,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娘!」稚嫩的嗓音又喚一次,想要吸引她的注意。

  原本以為是在作夢,湘裙萬萬沒想到真的有個約莫六歲,漂亮得像個女娃兒,眉心還有顆小小紅痣的男童,此刻就坐在她的床沿,要不是身上的衣飾,真的會弄錯性別,不禁愣住了。

  「娘……」男童索性撲到她身上撒嬌。

  咦?

  湘裙感受到小小軟軟的身子用力抱住自己,還在身上蹭著,確定不是在作夢,好半晌才找到聲音。「你……你喚我什麼?」

  「娘。」男童偎在娘親胸口上,夾著一縷哭音喚道。

  「我不是你娘……」她下意識地否認。

  「你是我娘。」稚嫩的嗓音相當堅持。

  「你……讓我好好想一想……」湘裙以為不會再有更大的震撼了,想不到現在卻冒出一個喊自己「娘」的孩子,簡直是晴天霹靂,當她掙扎地坐起身來,有些不確定,有些認真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娘忘記璿玉了嗎?」他睜大漾著水光的烏眸。

  「我……你說你叫做璿玉?」她思索片刻,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更不記得有個這麼大的孩子。「我真的是你娘?」

  「我不會把娘認錯的。」璿玉非常肯定地說。

  湘裙又一次驚愕到說不出話來。

  「青兒說娘不記得很多事,不過娘就是娘……」對他來說,娘只有一個,無論變成什麼模樣,都不會改變。「永遠是璿玉的娘。」

  如果這是真的,她居然連自己的孩子都忘記了,簡直是不可原諒。

  「少夫人真的連小少爺都不記得了?」陪同在小主子身邊的奶娘細心地觀察她的反應。

  她看了一眼面前這名三十多歲的陌生婦人,惶惑地搖了搖頭。「我真的……是這個孩子的娘親?」

  奶娘這才肯定她確實忘了,否則不可能突然不認自己的親生骨肉,更何況小少爺還是支撐著少夫人活下去的力量。「那是當然了,小少爺可是少夫人懷胎十月所生下的,今年已經六歲了。」

  「我不只是嫁了人……有相公和公婆,甚至還有……一個六歲的兒子……」湘裙用力敲著自己的腦袋,恨不得馬上想起全部的事。

  璿玉趕忙拉住她的手。「這樣娘會疼的……」

  「我太不應該了,竟把你給忘了。」她很過意不去地說。

  他很懂事地說:「我知道娘不是故意的。」

  「謝謝你相信我……」以為這個孩子是在安慰自己,湘裙窩心地笑了笑。「我保證會盡快想起所有的事,還有關於璿玉的事。」

  聞言,璿玉用兩丸漆黑到可以映照出景物的瞳仁,定定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彷佛窺見了什麼秘密般,像個老成的小大人,一臉正經八百地安慰母親。「娘想不起來也沒關系,這樣就好了。」

  湘裙把這番話當做是孩子貼心的表現,心裡更是愧疚了。「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努力想起以前的事。」

  「娘。」璿玉轉眼之間又像個六歲孩子,在母親懷中拚命撒嬌。

  她遲疑一下,才伸手輕撫著據說是自己親生兒子的小小頭顱,也在心裡告訴自己,要快點找回所有的記憶。

  「意外發生那天,小少爺不知怎麼一直哭著要出去找少夫人,怎麼哄都沒用,多半是母子連心,知曉少夫人出事了。」奶娘笑嘆地說。

  「真的嗎?」湘裙聽了好感動。

  雖然什麼都不記得,可是周遭的人都識得她,那麼應該就不會錯了,自己真的是這個孩子的娘親。

  盡管湘裙已經忘記懷胎生產的過程,也無法憶起為人母親是什麼樣的心情,不過她確實打從心底喜愛璿玉。

  「……青兒到底是上哪兒去了?少夫人都醒來這麼久,怎麼還沒進房伺候?」奶娘看了下房門,語出抱怨。

  「或許她在忙別的事……」她隨口回道。

  奶娘覷了她一眼,早就想仗義執言了,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少夫人待府裡的下人客氣,並不是壞事,只不過……身邊伺候的人很容易就騎到你頭上,忘了自己的身分。」

  「呃,是……」湘裙一時不知該如何搭腔。

  「少夫人到底是主子,該有的威嚴還是要有的。」其實是希望她的態度強硬些,別再那麼軟弱,一看就好欺負,更別說得到奴僕的尊重,不過奶娘也擔心少夫人會誤以為是在指責她,只能盡量說得含蓄。

  湘裙吶吶地說:「我、我明白了。」

  對於意外發生之前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性情又如何,她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娘別擔心,不會有事的。」璿玉從她胸前仰起小小臉蛋,神情有著超乎年紀的成熟。「我會保護娘的。」

  她不禁失笑。「我是個大人,可以保護自己。」

  這麼可愛懂事的孩子,有誰會不喜愛,湘裙忍不住摟緊懷中這具小小軟軟的身子,一顆焦躁不安的心彷佛也漸漸沈澱下來了。

  「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娘的……」璿玉將粉嫩的臉蛋埋在娘親的頸窩之間。

  「好。」湘裙笑說。

  就算真的有人會欺負她,也不能寄望一個孩子來保護自己,不過這句話像一股暖流般淌過胸口。

  也許這就是血濃於水的母子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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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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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5 08:54: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翌日一早--

  崇德宮

  進入午門,向東走,沿著皇宮南牆,有一排長方形的房舍,便是「內閣」,也就是大學士們處理政務文書的地方。

  而其中一間房舍,則是內閣大學士之首瞿仲昂,唯一有票擬權,也是當今「首輔」的辦公所在。

  在這座皇宮之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只要瞿仲昂表明想要休憩片刻,無論是假寐、打盹,絕對不能有些許驚擾,不管是其他大學士,或者文武百官、皇族貴胄,甚至是皇帝本人,就算有天大的事都得等著,連經過門前都必須躡手躡腳,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約莫半個時辰,只見坐在書案後頭,一手支額,閉眼小睡的瞿仲昂緩緩地掀開眼簾,眨了兩下,眼神已經完全清醒,不見睡意。

  瞿仲昂動了動身軀,彷佛得到上天的啟示,迅速地動筆,在這份由大定府的官員所上書的奏章上寫下初步建議,解決了困擾數日的難題。

  「有誰在外頭?」他擱下筆,揚聲問道。

  在門外聽候差遣的太監連忙應聲。「奴才在。」

  「進來吧。」他合上手中的奏章。

  太監推門而入,敬畏有加地來到瞿仲昂眼前。「大人有何吩咐?」

  「把這份奏章交給李公公,恭請皇上批紅。」凡是大臣的奏章和首輔票擬的意見,都得經由內宮的稟筆太監呈交給皇帝。

  「是。」太監雙手接過,馬上去辦。

  待太監一走,瞿仲昂也跟著起身,來到外頭透氣,才走了一小段路,就見地位僅次於自己的次輔,年近六旬的姜大人迎面而來,唇畔的弧度往上揚了揚,故意停下腳步等候對方走近。

  「還以為首輔大人又在「小憩」了,所以不敢過去打擾。」姜大人看著雖然身穿嚴肅的黑色章服,依舊是一派俊美風雅、玉樹臨風,宛如天之驕子的當朝首輔,明明年紀都可以當自己的兒子,卻身居內閣大學士之首,他是怎麼也不服氣,論起德高望重,應該非自己莫屬才對。

  像是看透對方妒忌的心思,瞿仲昂噙著一抹心知肚明的笑意。「姜大人若是想找人品茗對奕,盡管差個人來說便是。」

  「那怎麼成呢?」姜大人哼笑一聲。「萬一打斷了首輔大人的好夢,壞了大事,皇上怪罪下來,有誰擔待得起?」

  這個姓瞿的之所以能坐上「首輔」之位,不是因為他十七歲高中狀元,二十二歲成為最年輕的內閣大學士,並在二十四歲坐上內閣大學士之首,仕途上可謂是平步青雲、一帆風順,而是傳聞他天生擁有一種「異能」,可以在夢境之中看見未來將會發生的事,那簡直是無稽之談,不過是巧合罷了,偏偏又讓他說中不少事,皇上為此深信不疑,更是對其寵信有加。

  瞿仲昂一臉戲謔地笑了箕。「若是真被打斷了,也是天意,不是姜大人的錯,毋須掛懷。」

  「哼。」姜大人可一點都不領情,只要逮到機會,不忘語出嘲諷。「聽說尊夫人幾天前所乘坐的馬車突然失控,還意外撞上榮國公夫人的馬車,導致她也受了傷,這件事首輔大人怎麼沒有事先在夢中看見,及早防範?」

  他沒有動怒,佯嘆一聲。「或許這就是天意,賤內命中得遇上這一劫,只能慶幸榮國公夫人傷勢不重,也算是老天爺保佑。」

  兩人唇舌交戰,你來我往了幾句,姜大人眼看在嘴巴上討不了便宜,只能惱恨在心,新仇舊恨再加一筆。

  「……本官還有事,先走一步了。」他幢幢然地告辭。

  直到看不見姜大人的身影,瞿仲昂唇畔的笑意才淡去,俊臉也透著深思,心想他方才質疑得沒錯,為何單單這一回沒有在夢境中預見會有意外發生,這種情況的確不太尋常。

  打從懂事起,瞿仲昂便發現自己夢見的事皆具其意義,也都會成真,便命令府裡的下人,不准在他睡覺時吵醒自己,久而久之,連雙親都相信這是老天爺賜予的能力,對他的話言聽計從,如今皇上治理朝政,也都會采納自己的意見,這麼多年來,幾乎不曾出過差錯,唯獨這一回例外。

  現在只有等妻子想起所有的事,一切就會回復正常了。

  接近午時--

  湘裙聽說秀絹已經蘇醒的消息之後,堅持要前往探望,否則會良心不安,於是在青兒的帶路下,親自來到下人居住的地方。

  「就是這兒了,少夫人。」青兒領著她走進小房間。

  湘裙撩了下裙襦,跨進門坎,就見擺在牆邊的一張床上躺了個人,應該就是秀絹了,於是走上前。

  「……少夫人?」頭上纏著白布的秀絹見到主子,連忙坐起身來。

  「少夫人不該到這裡來的。」

  她看著眼前的女子,既然是自己的貼身婢女,應該是最熟悉的面孔,不過還是沒有印像。「你是……秀絹?」

  秀絹疑惑地看著青兒。「少夫人怎麼了?」

  「大夫說少夫人似乎受了驚嚇,所以忘記以前的事了。」青兒說。

  聞言,秀絹一臉難以置信。「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少夫人真的不記得了?」

  「這件事你就別管,好好地把傷養好要緊。」湘裙也想知道為什麼,無奈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聽說意外發生時,是你用身體保護了我,真的很謝謝你,秀絹,你是我的大恩人。」

  「少夫人別這麼說。」她受寵若驚地說。

  湘裙輕輕一哂。「我也會跟管事說一聲,等你還有那天駕駛馬車的阿良身上的傷勢都痊愈之後再開始工作。」

  「多、多謝少夫人。」秀絹又和青兒交換了一個眼色,似乎也察覺主子真的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主動,而且想法比以前大膽多了。

  她頷了下螓首,轉身出去了。

  站在外頭的院子,湘裙眯眼望著刺眼的陽光,明明是夏天,額際還沁著薄汗,可是心頭卻發冷。

  已經第三天了,她的腦子裡除了這幾天見到聽到的事,意外發生之前的記憶,還是想不起來。

  是不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為何想不起來?」湘裙十分厭惡這種無助感,彷佛掉進了深谷當中,就算喊破了喉嚨,也沒有人聽見。

  「少夫人,藥應該已經煎好了,還是先回去吧,說不定喝了就會想起以前的事了。」青兒只能這麼安撫。

  「青兒……」湘裙原本打算趁這機會去跟公婆請個安,這是為人媳婦該做的,可是又忍不住卻步,擔心他們不想見到自己。「你告訴我,公公婆婆是不是不滿意我這個媳婦兒?」

  青兒面有難色地回道:「這……這要奴婢怎麼說?」

  「實話實說就好。」

  「……是。」青兒硬著頭皮點頭,這也是府裡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實。

  她心口一沉,果然如此。

  「那麼當初我又是怎麼嫁給相公的?是媒妁之言?還是父母之命?」湘裙只能從婢女口中打聽了。

  「奴婢聽其他人說,好像是大少爺主動派媒婆上門提親的,老爺和老夫人一向順著他的意思,也就沒有反對。」誰知娶進門之後,媳婦兒的表現讓他們失望了。不過這些話青兒可不敢說。

  聞言,湘裙一怔。「既然如此,為何相公卻要……」與我分房睡?後面幾個字怎麼也說不出口,因為對一個女人來說,這是件多麼難堪的事。

  湘裙左思右想,就是想不通。

  難道在意外發生之前,她對這些事都是逆來順受?也不曾努力去討公公婆婆的歡心?更沒有嘗試改變相公的決定?

  「萬一我永遠都想不起以前的事,也要照著原本的日子過下去嗎?」湘裙蹙起眉心,在口中低喃。

  不期然地,一個稚嫩的嗓音叫喚著--

  「娘!」

  她本能地循聲望去,就見一道小小的身影從長廊另一端跑了過來,而奶娘則跟在後頭。

  待璇玉來到母親眼前,就見他身穿圓領綠袍,胸前掛著一塊長命鎖,有模有樣地拱手作揖。「娘昨晚睡得可好?」

  「娘睡得很好。」湘裙瞅著他學習大人行禮如儀的可愛模樣,方才的愁悶瞬間一掃而空。

  璇玉仰頭睇了半晌,像是看穿母親心中的憂慮,俊秀的臉蛋透著深思。

  「我會一直待在娘身邊,會保護娘的……」說著,便舉起小手握住母親的,來證明自己可以辦得到。「娘別怕,還有璇玉在。」

  感受到握在掌心的溫熱小手,充滿信任和依賴,讓湘裙眼眶有些紅了,至少在這座府裡,還有這個孩子站在自己這一邊,她並不是一個人。

  「教書先生要的那篇書法還沒練完,小少爺該回書房去了。」奶娘也不想破壞氣氛,不過還是得提醒。

  湘裙彎下身子,笑睇著兒子。「你還沒練完字就的出來了?」

  「因為娘心裡正在難過,所以我要趕來安慰娘。」稚嫩的嗓音有著這個年紀沒有的嚴肅。

  她噗哧一笑。「你又知道娘在難過了。」

  「我就是知道。」他歪著可愛的小腦袋說道。

  「好,娘現在看到璇玉已經不再難過了,所以快回書房練字去吧。」湘裙只當他是童言童語。

  璇玉點了點頭。「那娘陪我練字。」

  「好,娘陪你練字。」她不忍心拒絕這個要求。

  他綻開這個年紀該有的笑臉。「娘忘了書房怎麼走,我帶娘去。」

  「就有勞璇玉了。」湘裙牽著兒子的小手說。

  於是,母子倆手拉著手往另一頭走。

  看著才不過六歲的璇玉,湘裙要自己振作起來,至少為了兒子,必須堅強起來,才能擔起為人母的責任。

  當天晚上--

  湘裙靜靜地坐在鏡台前,任婢女為她拿下頭上的發釵、珠簪,以及用假發盤束成的朝天髻,最後讓青絲散落在肩上。

  睨著鏡中這張纖細柔美的面容,除了伺候的婢女,連相公都說她變了,不是外表,而是性情跟過去不同,可是湘裙完全不記得以前的自己,不過就算忘了,她還是她,不是嗎?

  沒錯!她還是她,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少夫人該就寢了。」青兒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

  她輕頷下首,才從圓凳上起來,就聽見房門傳來聲響。

  青兒過去應門,覷見外頭的俊美男子,便福身見禮。「大少爺!」

  這聲「大少爺」讓屋裡的湘裙心頭微震,不用問也知曉是誰來了,於是捻起披在衣架上的背子,很快地套在身上,即便兩人是名副其實的夫妻,而且已經成親七年,不過想到在那個男人面前衣衫不整,還是會很不好意思。

  瞿仲昂低聲地詢問:「少夫人好些了嗎?」

  「身上一些小擦傷都已經沒事,不過少夫人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青兒據實回道。

  他輕擺了下手。「你先下去吧。」

  「是。」她福了個身,帶上門離開了。

  待瞿仲昂來到妻子面前,端詳著她的氣色,確實是比昨天好多了。

  「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嗎?」

  「是。」湘裙半垂著眼簾。

  「明天我會請太醫到府裡來一趟。」他說。

  「是。」她又想到一件事。「聽說那天的意外,害榮國公夫人也受了傷,我正想找一天登門道歉。」

  「不必了,我已經親自上門致歉過了,幸好榮國公夫人己無大礙,所以不必為這事擔心。」說著,瞿仲昂執起妻子的小手。「等過幾天,你娘家的人到了,或許見到他們,有助於你記起以前的事。」

  「是,相公。」看到自己的小手被只男性手掌握著,面頰不由得發燙,她應該馬上把手抽回來才對。

  明明才見第二次面,對她來說還相當陌生,可是又會忍不住臉紅心跳,湘裙有些困惑不解,就好像腦子忘了過去的事,可是自己的心卻還是記得這個男人,只要見了他,還是會忍不住怦然心動。

  見妻子臉蛋一片嫣紅,瞿仲昂噙了一抹笑,很自然地伸臂將她攬近。「你只要跟過去一樣就好了。」

  「過去的我究竟是什麼樣子?」湘裙原本對這親近的舉動有些窘迫,不過聽他這麼說,馬上轉移了注意力。

  瞿仲昂輕扯了下一邊的唇角。「意外發生之前的你可以說是溫順、聽話,無論我說什麼,你都會乖乖照辦,雖然性子軟弱了些,不過只要是人都不可能十全+美,所以這一點小缺憾倒無傷大雅。」

  「這麼聽起來……過去的我似乎是個沒有主見的女人。」她不知怎地很討厭那樣的自己。

  他輕笑一聲。「要主見做什麼?就像咱們成親那個晚上我跟你說過的,既然嫁給我為妻,只要聽我的話就夠了。」

  「那樣就是相公心目中的「賢妻」了嗎?」湘裙吶吶地問。

  「可以這麼說。」他承認那便是自己想要的妻子。

  「既然相公喜歡那樣的我,那麼為何……咱們這麼多年來要分房睡?」湘裙不禁屏住呼吸,期待著答案。

  「因為我一向獨眠慣了,再說……」想必妻子也忘了他天生具有「異能」的事。「我經常作夢,而那些夢境對我相當重要,不能受到半點驚擾,所以才會決定和你分房睡。」

  湘裙聽得似懂非懂,如墜五裡雲中。

  「我有一項特別的本事,應該說老天書恩賜的能力,會夢到一些將來會發生的事……」瞿仲昂索性說得更明白些。「如果是不好的,可以加以預防,不讓它發生,若是好的,便能力排眾議,堅持到底。」

  這番解說聽得她更是一愣一愣的。

  「也許你不相信,不過這是千真萬確的事。」他擁著妻子,來到床沿坐下。

  這件事太過玄妙離奇,不過湘裙也只能選擇相信了。「聽說當年是相公派媒婆上門提親,是因為咱們早就認識了嗎?」

  「不,咱們並不認識……這麼說也不對,應該說我早在夢中見過你,知道你將會嫁給我為妻,所以派人四處打聽,得知你是哪一戶人家的女兒之後,便讓媒婆上門提親。」自己做事向來喜歡速戰速決,不愛浪費時間,在得知對像的性情符合自己的條件,又是老天爺安排的姻緣,也就不需再顧慮太多。

  聞言,湘裙不禁流露出失落的表情,本以為相公會主動上門提親,是因為雙方早就認識,或曾見過她,對自己一見鐘情才會那麼做,結果根本不是這回事,是她想得太美好了。

  「原來如此……」她擠出一縷苦笑。「謝謝相公坦白相告。」

  「這在府裡不是秘密,不需要隱瞞。「瞿仲昂摟著妻子的肩頭。

  「就算我以前的性子就如相公所言,柔順、聽話,又百依百順,可是現在什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的慌亂和不安,又有誰能感同身受?

  他低沈地笑了笑。「這又有什麼難的?我是你相公,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可是……」她的想法呢?又有誰會在乎?

  「沒有可是。」瞿仲昂不喜歡有人橫逆自己的意思。「就算你真的一輩子都想不起來,只要照著我的話去做,一切都會跟過去一樣,你是瞿府的少夫人,我的正室,璇玉的娘親。」

  湘裙逸出輕喃。「跟過去一樣……」

  「沒錯。」他專斷地說。

  那真是你要的嗎?腦子裡有個聲音這麼問著湘裙。

  她內心陷入強烈的掙扎,宛如有某種東西試圖要衝破禁錮。

  「我……」

  瞿仲昂卸去披在妻子身上的那件背子。「最好能再幫我多生幾個兒子,讓瞿家開枝散葉,想不想得起以前的事已經不重要了。」

  這席話讓湘裙眼眶一熱,心中倍感委屈。

  這個男人要的是個「妻子」,並不是「她」。

  他根本不懂她。

  或許以前的她可以接受這番論調,也很滿足嫁給這麼一個有權有勢又英俊的夫婿,但是對於失去所有的記憶,過往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湘裙,卻覺得瞿家少夫人這個位置,只要是女人都可以坐上去,不是非自己不可。

  「夜深了,咱們該睡了。」瞿仲昂啞聲地說道。

  湘裙整個人差點彈跳起來,即使忘記夫妻敦倫那檔子事,憑著女性本能,還是能感受到身旁男人嗓音中飽含的欲/望。

  「怎麼了?」他微訝地問。

  她下意識地用手攥住領口,唇瓣輕顫地吐出聲音。「的確已經很晚了,相公也該回房去了。」

  「什麼?」瞿仲昂以為聽錯了。

  「我說夜深了,請相公回房歇著吧。」當她最旁徨無助的時候,這個男人想的卻只有自己,讓她不禁又氣又惱。

  他怔了一下。「你說什麼?」

  「因為……我有些不太舒服,還請相公見諒。」雖然忘記以前的事,可是湘裙的直覺告訴她,他們夫妻之間存在著很多問題,至少在弄清楚來龍去脈之前,還是先保持一些距離。

  就算皇帝都聽他的話,公公婆婆也向來順著他,都要教這個男人明白,不是每件事都能如他的意。

  「你……真的不舒服?」瞿仲昂心想方才還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身子不適,有些狐疑地問。

  湘裙盈盈一揖。「還請相公見諒。」

  「……好吧,今晚就好好歇著,等明天太醫來看過之後再說。」既然妻子都這麼說了,他也不便太過勉強。「我先出去了。」

  直到腳步聲走遠,湘裙才吁了一口氣,心中莫名地有種說不出來的暢快,好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就算以前的她真的很喜歡這個男人,所以不曾也不敢拒絕相公的要求,可是這樣的相處方式真的對嗎?

  相公只是想要個乖巧聽話的「賢妻」,根本不曾顧慮自己的感受,如今的她忘了過去的一切,難道真要遵循原本的生活方式過日子?

  她要繼續忍耐,重新踏上意外發生之前所走的路?

  不!以前的自己能夠忍耐,可是現在不能。

  這次她要好好地教教那個男人,什麼才是真正的「賢妻」。

  兩天後的傍晚,瞿仲昂親自帶著王太醫回府了。

  湘裙將玉腕伸到帳外,讓坐在床邊的王太醫為自己把脈。

  「……可會頭疼?」

  她在帳內搖頭回道:「不會。」

  「這幾天夜裡睡得安穩嗎?」王太醫又問。

  「幾乎是一覺到天亮。」

  王太醫偏著灰白的頭顱,思索片刻,然後繼續望聞問切。「除了記不起過去的事,可還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她說。

  「這……」王太醫更仔細地觀察脈像。

  「如何?」瞿仲昂見他表情愈來愈迷惑,似乎不太樂觀。

  「首輔大人,借一步說話。」王太醫收回把脈的動作。

  「到外頭去說吧。」瞿仲昂領著他往外走。

  步出寢房,兩人走得稍遠一些,王太醫才開口。

  「尊夫人除了一些氣血不足的婦女毛病之外,實在找不出原因來,依下官主見,她思緒清楚,說話也條理分明,加上意外發生當時,頭部未曾受傷……」他說出診斷結果。「只能說並非生病。」

  「既不是生病,為何會忘記過去的事?」連太醫院裡醫術最好,經驗最豐富的王太醫都治不好,瞿仲昂實在不能理解。

  王太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這一點下官也無從解釋,不過尊夫人既然無病無痛,不如就重新開始,又有何妨?」

  這番話讓瞿仲昂為之一愣。

  待他送走了王太醫,便回到寢房內。

  「你先下去。」屏退了婢女,待門扉關上,瞿仲昂才走向妻子,審視著她平靜的神色,不再是張淚漣漣的委屈表情,這一點讓他覺得有些陌生。「似乎連王太醫也找不出原因。」

  湘裙對這個答案並不驚訝,因為今天是第五天了,還是沒有一點起色,依舊想不起過去的事。

  「相公是不是很失望?」她輕聲地問。

  「確實有一點。」瞿仲昂坦白承認了。

  「若是我永遠都想不起來呢?」湘裙只想知道他對這件事的看法。「相公會休了我嗎?」

  「你是璇玉的娘親,我永遠不會休了你的。」他從沒想過休妻,否則早在爹娘多次提起這件事時就做了。

  她心頭刺痛一下。

  「相公言之下意,只是因為有了璇玉才不會休了我,而不是因為七年來的夫妻感情?」湘裙有些悲哀地問。

  「以前的你從來不曾這麼問過。」瞿仲昂憶起意外發生之前的妻子,是個凡事只會聽從別人的意見,不曾表達過想法的女人。

  湘裙自嘲地笑了笑。「或者是不敢問。」

  「為何不敢?」他不曾嚴禁妻子說出內心話。

  「如果真的問了,相公會說實話嗎?」才不過幾天,湘裙已經可以感受到以前的自己有多無奈,在這座府邸裡,既不討公公婆婆的歡心,連想見相公一面,也得等他興致來了,光是想到這些,就覺得好孤單。

  聞言,他有些語塞。

  瞿仲昂無法否認娶妻是為了傳宗接代,只要性情好,一切以他的意見為主,那麼便是自己所要的,無關情愛,而妻子的想法更是不重要。

  「盡管現在的我什麼也想不起來,可我不想再走回頭路,只會委屈自己,一味的忍耐。」湘裙昂起秀美的下巴,果決地說道。「相公若真的不滿意,大可休了我,我不會有半句怨言,但是這一回……我不想再當個乖巧聽話的「賢妻」了。」

  他唇畔的弧度抿了抿。「當妻子的就該以夫為天,這是天經地義。」

  「相公說得沒錯,不過……夫妻之間就應該相互尊重體諒,這一點相公也別忘了。」她給了一個軟釘子碰。

  「你這是在指責我?」瞿仲昂萬萬沒想到不過失去過往的記憶,就讓妻子整個性情大變,還會跟他唱反調。

  湘裙垂下眼簾,一副謙卑溫順的姿態。「當然不是,只是希望相公偶爾也能聽聽我的想法,相公不是也說過人不可能十全十美,全然沒有缺點?或許相公說的未必就一定是對的。」

  「你……」他目光微慍,可沒料到妻子會聰明到用自己說過的話來反擊。

  她沒有抬眼,依舊看著鞋尖。「我不是存心想頂撞相公,只是想代替意外發生之前的自己,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看來你想說的話倒是不少。」瞿仲昂很不習慣妻子現在這副模樣。

  「相公若不想聽,我不說便是了。」湘裙緩緩地抬起螓首,柔美的眼底多了過去不曾有過的決心。「只是在想起以前的事之前,我決定照著自己的意思來做,這一點還要先請相公見諒。」

  他蹙起兩道入鬢的眉毛。「即使我會不高興?」

  「如果那是我認為正確的事,盡管會惹相公生氣,也一樣會去做。」她兩手緊握在身前,抬頭挺胸地說出心聲。

  「即使我會休了你,也不會改變心意?」

  「是,相公。」湘裙毫不退縮。

  無論這個決定是對還是錯,她都不想再任由擺布,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張,就算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也絕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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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5 08:54: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又過了三天--

  湘裙站在窗前,眺望著百花盛開的花園。

  今晨醒來,她就一直在培養去跟公婆請安的勇氣,盡管昨天在相公面前說得信誓旦旦,就連自己都覺得勇氣可嘉,不過心底最怯懦的那一部分,還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來干擾。

  她將小手貼在心口上,告訴自己說:「沒什麼好怕的……」

  既然忘記過去,那就從頭來過。

  這兩句話是湘裙用來勉勵自己的,就算公公婆婆曾經對她冷言冷語,只要重新討他們歡心,相信不會太困難的。

  「更何況早晚都要見面……」

  無論過去的她是什麼樣子,現在是自己要去面對種種困境,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要想太多。

  終於下定了決心,湘裙輕移蓮步,踏出了寢房。

  「少夫人要上哪兒去?」正端著茶水進來的青兒,困惑地看著主子往外走。

  湘裙下意識地攥緊手上的絹帕,不許自己臨陣退縮,「自然是上公公婆婆那兒,跟他們請安去。」

  「咦?」青兒險些打翻手上的茶壺。

  「我不該去嗎?」婢女激烈的反應讓她有些迷惑。

  「不是……只不過少夫人以前從來不曾主動去跟老爺和老夫人請安,都是跟大少爺一塊兒去的。」

  「這又是為什麼?」湘裙忍不住問道。

  青兒說得有些吞吞吐吐。「因為……那是因為……少夫人很怕……很怕見到老爺和老夫人……」只要他們眼睛一瞪,或是哼個一聲,主子就會嚇得直發抖,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所以能不見就不要見。

  「再怕……我也得去。」根據這幾天東拼西湊之後的結果,她大致明白意外發生之前的自己是個膽怯懦弱的女子,受了委屈,也只能默默忍受,一個人躲在房裡哭泣,不敢獨自去跟公婆請安也是預料中的事。

  不過現在不同了,她不想重蹈覆轍,若想要改變公公婆婆的印像,就要從自己做起,現在就開始改變。

  想到這兒,湘裙踩著蓮步,往前走了五、六步,然後想到她並不識得路,於是回頭喚著目瞪口呆的婢女。「青兒,你來帶路吧。」

  「呃,是。」青兒趕緊把茶水擱在房裡,然後為主子帶路。

  她真的是少夫人嗎?

  怎麼意外前後的性子差這麼多?

  湘裙沒有余裕去猜測身邊的婢女是如何看待自己,只想著待會兒見了公婆該說些什麼。

  瞿府在京城裡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宅院,由媲美皇家的三座園林分隔出前、中、後,再由水榭、石舫和假山、園橋層層迭迭地堆砌出氣派宏偉的景觀,除了正廳、偏廳和內廳之外,又區劃出好幾個院落,光要走上一圈,得要花上大半天,也讓湘裙見識到自己是嫁進什麼樣的人家。

  湘裙走了一段路,又在小廳內稍坐片刻,終於來到了目的地。

  「見過少夫人。」

  「少夫人……」

  才走進院落中,幾個奴才婢女見到她,紛紛見禮,不過眼神都透著幾分好奇,多半已經聽說湘裙忘記以前的事了。

  「嗯。」她很自然地搜尋他們的面孔,可惜依然記不起這些人是誰,於是輕頷螓首,算是回應。

  「你們覺不覺得少夫人跟以前不太一樣?」

  「經你這麼一提,似乎真的變了……」

  「以前少夫人就算在咱們面前,也是畏畏縮縮的,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還有若不是有大少爺在,她不可能一個人來這兒……」

  幾個奴才婢女就這麼聚在一塊兒議論紛紛。

  不久之後,湘裙被請進一間廳堂內,還沒跨進門坎,就見到裡頭坐了一對中年夫婦,心髒開始因為緊張而狂跳不己,她在心裡對自己說,沒什麼好怕的,一定可以辦到的。

  湘裙深吸了口氣,跨進了門坎,盈盈地來到那對中年夫婦面前,低垂著眼簾,福了個身。

  「媳婦兒多日未來請安,還請公公婆婆見諒。」她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開口說道。

  已過知天命之年的瞿父盡管兩鬢霜白,歲月也在臉上留下深刻的痕跡,還是能瞧出年輕時的俊朗豐采。

  「聽仲昂說你忘記了以前的事,連王太醫都診斷不出病因來,這會兒全都想起來了嗎?」他和坐在身旁的妻子相視一眼,目光透著狐疑之色,想到每回媳婦兒來到兩人眼前,身子就抖得像片落葉,可不像此刻這般沈靜自若,所以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她垂眸回話。「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

  「我見她倒好得很,看不出有哪裡不舒服?」瞿母橫睨了進門之後第一眼,就讓她無法打從心底接納的媳婦,口氣可就多了幾分刻薄。

  比起公公,婆婆這一關才是最難過的,湘裙在心裡這麼忖度。

  「媳婦兒也是這麼認為,可是偏偏想不起以前的事,若不是聽身邊伺候的人說明,只怕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了……」她沒有反駁,順著婆婆的話往下說。

  而在回話的當口,湘裙悄悄地抬起眼簾,瞅了一眼在座的公婆,對於公公的長相有幾分眼熟,不是因為想起以前的事,而是相公和他生得極為神似,更別說璇玉了,祖孫三代都有張俊美的好容貌。

  最後,她才將目光停駐在身形比身旁的公公來得嬌小許多的中年美婦身上,只見對方身上有種在日積月累下,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才散發出來的貴氣,自然予人高不可攀的感覺。

  面對兩道挑剔的眼神,湘裙又深吸了一口氣,把要說的話說完。「盡管如此,媳婦兒還是會盡好自己的本分,孝敬公婆,服侍相公,教養璇玉長大成人。」

  這番話讓瞿氏夫婦不由得面面相覷,這個媳婦兒都進門七年了,可從來沒聽她說話這般鏗然有力,忍不住懷疑是有人假冒。

  見他們用著怪異的眼神看著自己,湘裙又深吸了口氣。「若過去有做錯的地方,還請公公婆婆原諒,再給媳婦兒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只要誠心誠意地道歉,相信能得到公婆的寬恕和體諒,她由衷地這麼認為,所以才決定走這一趟。

  瞿母驚異地問著身旁的夫婿。「老爺,她到底是怎麼了?」

  「這……」瞿父也弄胡塗了。

  接著,瞿母又狐疑地問:「她真的是仲昂娶進門的那一個嗎?」

  聽婆婆說「那一個」,而不是「媳婦兒」,湘裙扯出一抹淡淡的苦笑,若不是不滿意,又是什麼。

  瞿父沈吟一下。「也許是因為忘記過去的事,才會連性子都變了。」

  「不過話雖然說得好聽,我可不敢奢望她真的改得了。」瞿母嘴裡是跟夫婿說話,不過明擺著是故意講給湘裙聽。「她的心裡一向就只有娘家,只有自己的親人,可沒有咱們這個婆家。」

  湘裙怔愣一下,似乎聽出話中有話。「婆婆這話……是什麼意恩?」

  「什麼意思你心裡清楚。」瞿母冷冷地把話丟回去。

  「我……」問題是她根本想不起來,又何來的清楚?

  瞿母愈說愈生氣。「你要是只顧著娘家,不想當咱們瞿家的媳婦兒,盡管說好了,難道仲昂還娶不到比你更好的女人?」

  「……」湘裙無從辯解。

  到底自己的娘家都做了些什麼,才會讓公婆如此不滿?而她真的只站在娘家那一邊,不曾為婆家著想嗎?

  到底真相為何?

  見湘裙皺緊眉頭,努力思索的模樣,瞿母更是滿肚子火,說的話也酸了。

  「老爺,我看說不定又是她爹娘教她裝失憶、裝可憐,好教仲昂又幫他們什麼忙了。」她一臉嫌惡。「要不是仲昂說注定要娶她為妻,不能違抗老天爺的意思,否則那樣的親家,我說什麼都不要。」

  「媳婦兒是真的想不起來,並不是婆的……」這種莫須有的罪名,湘裙無論如何都背不起,也不願意扛。

  見媳婦兒竟敢頂嘴,瞿母的怒氣猶如火上添油。「隨行的婢女撞破了腦袋都沒失憶了,你這個好端端的人卻什麼都想不起來,有誰相信你不是裝出來的?」

  湘裙覺得被冤枉,心裡委屈,還是咬緊牙關,就是不讓淚水凝聚。

  見她眼圈紅了,瞿母臉色更難看。「一天到晚就只會哭,要不然就是愁眉苦臉,好像咱們虐待你似的……」

  「好了,別說了……」瞿父開口圓場,然後語重心長地看著媳婦兒。「無論你是不是真的想不起來,還是得去面對娘家的問題,要咱們再給你一次機會不難,就看你怎麼做了。」

  「是,媳婦兒明白了。」她頷了下螓首,心頭卻無比沉重。

  最後,當湘裙得以踏出廳堂,膝蓋頓時有些發軟,纖軀跟著踉蹌-下。

  「少夫人沒事吧?」一直跟在身邊的青兒連忙伸手攙住主子。

  「我沒事……」湘裙總算站穩身子了。

  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熬,只是對於公公婆婆的指控,因為想不起過去的事,無法為自己的行為辯駁罷了。

  難道意外發生之前的自己是脆弱到禁不起一聲責備、一記瞪視,所以連單獨前來請安都不敢?她真是個這般沒用的女人?

  「這一點挫折算不了什麼,我可以挺過去的,一定可以的。」現在的她是她,不再是以前了。

  「你真的是少夫人嗎?」青兒聽主子這麼說,也不禁困惑了。

  「如果不是,那麼我又是誰?又為何會在這兒?」湘裙失笑地反問。

  「可是……少夫人過去從來不曾這麼想過,每回老爺臉色一沈,少夫人就嚇得全身發抖,而老夫人話都還沒說出口,就已經眼淚直掉……」青兒終於大著膽子把憋了好幾天的話說出來。「只要沒有大少爺陪在身邊的話,根本不敢來這兒,簡直就像是老鼠見到了貓……呃……奴婢不是指少夫人是老鼠……」

  她不禁怔然。

  原來意外發生之前的自己真是這般懦弱沒出息,也就難怪公婆對她不滿意,相公更不曾把她擺在心底,體貼過她的處境,又遑論愛上她了。

  沒錯!再怎麼天真無知,也看得出相公並不愛她,只因為在夢中預見格會娶自己為妻,才會上門提親,成親這七年來,更不曾想去關心和了解,因為對那個男人來說,妻子的用處只在於傳宗接代,跟感情無關。

  湘裙一步一步地走在園廊上,為過去的自己感到可悲,在這座府邸裡,她根本毫無立足之地。

  那麼失去過往的記憶,或許就是老天爺賜予的機會,是讓她的人生能從頭開始的契機,所以非要想辦法改變不可。

  五日後--

  這天,酉時左右,一頂官轎在護衛和奴才的隨侍下,離開了崇德宮。

  只見黑色轎衣上用金線繡著十二章紋,那是只有天子才能使用,也是皇帝御賜的,就連皇親國戚見了都得自動讓道,足以證明這不是一頂普通官轎,走在京城大街上,無人膽敢冒犯,因為轎內坐的正是當朝首輔。

  瞿仲昂斜倚著俊偉身軀,一手支顎,閉目沈思著。

  「如果那是我認為正確的事,盡管會惹相公生氣,也一樣會去做……」

  「即使我會休了你,也不會改變心意?」

  腦中不由得響起前幾天和妻子的對話,不過是喪失過去的記憶,居然會有如此巨大的轉變,瞿仲昂還是想不通其中的原因。

  這一回,似乎連他的「異能」都派不上用場。

  直到官轎都已經停在瞿府外頭,奴才也掀開簾子,告知兩聲已經抵達自家大門了,他才回過神來,步出轎外。

  待他跨進失色大門,只見奴僕分列兩旁迎接,貼身伺候的小廝也在其中。

  小廝跟上腳步。「大少爺……」

  「晚一點再用膳。」以為是要問這個,瞿仲昂隨口回道。

  「大少爺,是少夫人有話要小的代為轉達。」小廝接下來的話讓他陡地停下腳步,很難不訝異。

  瞿仲昂用眼角斜睞。「她說什麼?」

  「少夫人說……她明白大少爺公務繁重,日理萬機,不過再忙碌,總有坐下來喝杯茶的空檔。」小廝一面轉達,一面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似乎到現在還不太敢相信。「所以希望大少爺每天晚上能撥出一些時間,夫妻倆也可以閑話家常,增進彼此的了解。」

  他慣於噙在唇畔的笑弧一僵。「是少夫人親口說的?」

  「是。」小廝用力點頭。

  「她還說了些什麼?」瞿仲昂挑眉問道。

  「呃……」小廝有些吞吞吐吐。

  「說!」瞿仲昂倒想聽聽看。

  「少夫人又說她好不容易才記住大少爺的長相,別讓她又忘了。」小廝硬著頭皮轉述。

  「她真的是這麼說?」才抿緊的唇角旋即揚起,不過瞿仲昂的這抹笑卻讓人有些膽顫心驚。

  「是。」小廝感受到壓迫感,點頭如搗蒜。

  當他再度舉步往前走,俊臉上多了幾分錯愕和冷意,難以想像原本纖細柔弱,連說句話都會期期艾艾的妻子,會有這股魄力,不過也相信身邊的小廝還沒那麼大的膽子敢亂傳話。

  而這番話表面上聽起來委婉客氣,不過往深一點去想,卻又帶有幾分脅迫的意昧,若是拒絕了這個要求,她真的會把這個相公給「忘記」了。

  看來失去記憶,真讓妻子性情大變,宛如換了個人似的,這種現像究竟又會維持多久?瞿仲昂一面走一面尋思。

  待他回房換了衣服,又到書房處理事情,最後用了晚膳,轉眼之間,已經是兩個時辰後了。

  他看了下天色,都快子時了。

  「也該去陪她喝杯茶,閑話家常一番了。」瞿仲昂當然不認為自己是故意拖到這麼晚,只不過是想讓她記住妻以夫為貴的道理。

  小廝見狀,連忙打著燈籠,在廊上等候。

  於是,他步出了這七年來獨居的院落,可以聽見樹上傳來的蟬鳴,就在月光映照下,主僕倆穿過靜謐幽深的曲廊,往另一座院落走去。

  其實兩座遠落距離並不遠,當初也是為了方便,瞿仲昂才會如此安排,之後也只有在必要時,才會踏進這裡一步。

  只不過,他尚未走到妻子的寢房,就見院落裡的一間小廳燈火通明,很自然地往屋裡瞥了一眼,便看到妻子纖柔的身影靜靜地坐在案旁,案上擺了茶具,似乎等候多時了。

  瞿仲昂無聲地揮了下手,屏退了小廝,然後跨進廳內。

  「……相公。」聽見腳步聲,湘裙起身說道。

  他噙著一抹若無其事的笑,悠閑地跨步上前,可不見半點心虛的模樣。「我還以為你已經睡了。」

  「我想相公應該忙完就會過來,所以決定多等一會兒。」她低垂眼簾,語氣柔婉,聽不出半點怒氣,彷佛真的不在意。

  「如果我今晚沒來,你也會一直等下去?」瞿仲昂挑眉笑問。

  湘裙淺哂一下。「當然不是,只是正好沒有睡意,便在這兒多坐一會兒,也能想一些事情。」

  「想些什麼?」他在對面椅上坐下。

  她動作略帶生澀地點燃小爐內的炭火,開始燒水。「其實挖空了腦袋,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不過……」

  「不過什麼?」瞿仲昂觀察著妻子的一舉一動。

  「不過已經相當明白自己的處境有多艱難。」湘裙澀笑一聲。「意外發生之前的我真的什麼都做不好,無論是妻子還是媳婦兒的角色,甚至是璇玉的娘,沒有一樣勝任,心裡不禁十分慚愧。」

  瞿仲昂目光深沈地看著坐在對面,正用茶匙將茶葉舀進茶壺中的妻子。「我倒不知道你懂得泡茶?」

  「相公說得沒錯,即使以前會,也全都忘了,所以這五天來,都向府裡最懂得泡茶之道的賬房先生請教,努力學習中……」她輕頷螓首。「若泡得不好,還請相公多多包涵。」

  他瞄著談吐自若、有問有答的妻子,瞿仲昂不禁懷疑眼前的女子不是原本娶進門的那一個,而是在意外發生當時被掉包了。

  「過去的你可從來不曾想過親手泡茶。」

  湘裙將燒好的水倒進陶壺中,不疾不徐地問:「那麼請問相公,以前的我平日都做些什麼?」

  「這要問你的貼身婢女了。」

  「意思就是相公也不清楚了?」雖然早就猜到是這個答案,湘裙還是掩不住受傷的心情,這個男人根本不曾花心思來了解自己,應該是最親近的夫妻,彼此的心卻距離得很遙遠。

  瞿仲昂將手肘擱在案上,支著下顎,不認為有錯。「這有什麼不對嗎?」讓妻兒過好日子,便已盡到身為丈夫的責任。

  「確實沒什麼不對,因為對現在的我來說,也不記得相公除了在宮裡處理公務,回到府裡,都是怎麼打發時間,或閑暇之余喜歡做些什麼……」她勉強打起精神,重新振作。「所以才會希望……不,應該說請求才對,請求相公每天晚上能一起喝杯茶,聊聊一天發生的事也好。」

  「你的請求就只有這個?」他淡嘲地問。

  她在杯中倒了茶湯,然後奉茶。「我認為相公一點都不了解我,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就像我也不了解相公一樣,雖說是夫妻,卻比陌生人還要不如,所以我決定從這個地方開始改變。」

  他愣愣地看著面前提出大膽建議的女人,半天說不出話來。

  與其說嚇到,不如說不敢置信這是從妻子口中說出來的。

  湘裙見他不發一語,又開口問道:「相公意下如何?」

  「好,除非有要事值宿在宮裡,否則喝杯茶的時間自然可以抽得出空來。」瞿仲昂倒想見識一下,她有何本事「改變」兩人之間的夫妻關系。

  她盈盈一笑。「多謝相公。」

  「這茶湯……過於苦澀,泡得時間太久了。」他擱下杯子說。

  「是,下次會注意的。」湘裙溫順地回道。

  瞿仲昂聽著妻子不慌不忙地應對,不像過去總是手足無措,像是害怕在自己面前犯錯似的,心中不禁有些迷惑,到底現在這副沈靜自若的模樣才是她的本性,或是意外發生之前的那一個才是。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她也啜了一口茶湯,果然有點苦。

  「都這麼多天,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他沈吟地問。

  「也並不是完全想不起來,可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湘裙也很誠實地回答,就因為很難用言語形容,所以無法說得更真切。「這幾天想了又想,與其渾渾噩噩地一天過一天,還不如從頭來過。」

  「怎麼個從頭來過?」想起王太醫也曾這麼說道,瞿仲昂不禁挑起一道眉梢,倒想聽聽看她有何高見。

  「自然是努力做個好妻子、好媳婦,以及真正盡到為人母的本分。」這回她絕對要當得很稱職。

  湘裙感受到她在這個家有多孤立無援,盡管遺忘了過去,還是本能地厭惡起那股無力掙脫命運擺布的挫敗感,所以她不想再這樣下去,只要有心,一定有機會扭轉整個情勢。

  聞言,瞿仲昂頭一回認真審視坐在面前的女人,和娶進門來已經七年,性子一向溫吞軟弱、毫無主見的妻子,絕對不是同一個,可是分明又是同一個,並非他人所冒充。

  「你有這份決心是好事。」他倒想看看妻子會怎麼做。

  湘裙看得出相公眼中的困惑,以及淡嘲,像是不相信自己辦得到,讓她有種被人瞧不起的感覺。

  「我會做給相公看的。」她信心滿滿地說。

  他被妻子臉上閃耀的光芒給吸引了,不禁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除了欲/望,還有男性權威受到挑戰的危機感,這是過去不曾有過的。

  被一雙看似嘲謔、但又興致勃勃的男性瞳眸凝望著,湘裙低頭喝茶來掩飾臉上的紅潮。

  「咳,相公說過從小就能夢見將要發生的事,那麼可有一點頭緒?」她隨口找了話題聊著。

  「目前都沒有。」這也是瞿仲昂不解之處,因為事先完全沒有一點征兆,就連意外發生之後,也不曾得到啟示。

  聞言,她有些沮喪。

  瞿仲昂擱下手上的杯子。「夜深了,也該歇著了。」

  「那麼請相公先回房,我想再坐一會兒。」湘裙還沒有睡意。

  「若我今晚想睡在這兒呢?」他噙了抹笑試探。

  她先是一怔,接著會意過來,頓時臉蛋都快冒煙了。

  「今、今晚?」

  「沒錯,咱們可是夫妻。」瞿仲昂可不想再被拒絕。

  見妻子滿臉通紅、慌張失措的舉動,這一點倒是沒變,就算忘記過去,對於夫妻之間的親密舉動,完全不像個已經成親七年,甚至已經是當娘的婦人,依舊相當羞澀。

  湘裙有些驚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連說話都差點咬到舌尖。「如果只是……過夜……當然可以……」

  「意思是不能碰你?」他不滿地問。

  「我跟相公之間……還不夠了解……」她真的還沒有准備好。

  瞿仲昂沈下俊臉。「這算是什麼理由?你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不了解彼此並不重要。」

  「可是對我很重要。」聽他這麼說,讓湘裙很失望,一顆心又往下沉。

  「記得意外發生之前的你,每回見到我進房,可是相當高興。」瞿仲昂繞過案桌,走向妻子。

  聞言,湘裙也跟著起身,嬌軀不由得繃緊戒備著。「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你也不記得自己有多愛我?」他戲謔地笑問。

  「相公是在取笑我?」湘裙頰上的紅潮漸漸褪去。

  「當然不是,只是說出事實罷了。」瞿仲昂又上前兩步。

  她相信以前的自己很輕易就愛上這個男人,也渴望得到他的心,可是結果呢?看他的態度便知道,不但沒有愛上她,甚至無心了解她,所以這次要照著自己的意思來走。

  「那麼……只好請相公見諒。」湘裙告訴自己在這個男人願意反省之前,絕對不能讓他得逞。

  聞言,瞿仲昂目光透著犀利,又朝她走了兩步。「無論你是否記得以前的事,都不可能一輩子拒絕我。」

  兩人就這麼繞著案桌,一個進、一個退,一個攻、一個守。

  「這一點我當然明白……」湘裙輕咬著下唇,發現背部不知何時抵著梁柱,已經無路可退了。

  湘裙也知曉做妻子的不能拒絕丈夫的求歡,可是有了肌膚之親也改變不了彼此之間的關系,這個男人依然不會正視自己的存在,不在乎她的感受,這才是最悲哀的事。

  「除非我休了你,否則咱們永遠都是夫妻,這一點你必須記住。」瞪著執意不肯讓他親近的妻子,瞿仲昂有些不悅。

  她可以感覺到兩人靠得好近,嬌軀跟著輕顫不已,即便忘記所有的記憶,身子似平還記得以往的歡愛,渴望著能被相公疼愛呵護。

  但是沒有心,一切都是枉然。

  其實湘裙只不過是希望這個男人能多用點心在自己身上,願意去了解做妻子的想法,還有心事,這樣錯了嗎?

  「還請相公見諒。」她絕不能輕易妥協。

  又是見諒!這擺明了是給他軟釘子碰,瞿仲昂不禁眯起俊眸,也被激怒了,既然這是妻子想要的,那就成全她。

  「好,我回自己房裡歇著。」他不禁氣悶地走了。

  見相公拂袖而去,湘裙深深地嘆了口氣,要依了他很容易,可是那個男人還是會以為她跟過去一樣好說話、事事順從他,一切都不會改變。

  所以她必須堅持下去才行。

  輾轉反側一夜,湘裙索性早早就起來。

  她揉著因為沒有睡好,有些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不等婢女進房伺候,便自己試著動手梳頭穿衣,從現在開始,不想再當個只會忍氣吞聲、默默哭泣的女人,更不想再被人看不起了。

  湘裙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要先從什麼地方做起呢?對了……」

  於是,她憑著幾天前走過的模糊印像,再加上一點點似曾相識的感覺,順利地找到璇玉的寢房了。

  望著熟睡中的小臉,湘裙不禁感到內疚,這是她的親生骨肉,自己可以不記得任何人,唯一不該忘記的就是兒子。

  「這回娘一定要好好記住你。」她輕聲喃道。

  她坐在床沿,用指腹輕撫著璇玉的睡臉,不放過每一寸,要重新認識他的長相,再牢牢地記在心裡。

  「嗯……娘……」璇玉軟軟地喚著。

  「吵醒你了?」她漾開笑臉問。

  「娘笑了……」璇玉揉了揉眼皮,有些驚訝。

  「娘笑了很奇怪嗎?」抱住撲進懷中的小小身子,湘裙不禁失笑地問。

  「因為娘以前總是悶悶不樂的,也很少笑,就算笑了也不會笑得很開心……」他從母親胸前仰起臉蛋,眉心那顆紅痣讓五官更顯得精巧細致。

  她趕緊露出大大的笑臉。「娘以後不會再悶悶不樂,會每天笑得很開心,所以璇玉不用替娘擔心。」

  「我知道娘有很多煩心的事,所以才會這樣,以後我會保護娘,不會再讓娘被欺負了。」璇玉像個大人,鄭重地承諾。

  「那就拜托你了。」湘裙在兒子嫩頰上親了好幾下。

  「好,交給我。」小腦袋用力點了點。

  「呵呵……」母子倆又摟又抱。

  待奶娘端著洗臉水推門進房,想看看小主子是不是醒了,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兩張燦爛的笑臉,頓時愣了一下。

  「少夫人?」她可是第一次見到少夫人笑得這麼開心,差點認不出來了。

  她一臉笑吟吟地說:「我是來陪璇玉用膳的……剛剛來這兒的路上,總覺得有點熟悉,似乎以前經常走。」

  「少夫人以前確實常來這兒陪小少爺。」只不過都是抱著兒子,然後一個人愁眉深鎖,見她笑的機會很少,奶娘在心中多加了幾句。

  璇玉掀被下了床。「娘幫我梳頭。」

  「梳頭?娘以前都幫你梳嗎?」

  「對。」他拿了梳子過來。

  她接過梳子,一時不知該從何著手。「先讓娘想想看……嗯……」

  於是,湘裙試著梳理兒子柔軟的頭發,然後在頭頂梳個髻,發現自己的雙手有自己的意識般,慢慢熟練起來。

  湘裙一臉驚喜。「好像想起一點點……」

  「娘以前也是這麼梳的……」璇玉兩手擺在膝上,乖乖地坐好。「我最喜歡讓娘梳頭了。」

  這句話讓湘裙一把抱住他,在兒子細嫩的面頰上磨蹭著。「娘這輩子最喜歡的人就是璇玉了……」

  「我也最喜歡娘了!」璇玉滿是稚氣地笑著。

  「娘真的很高興生下你……」這是她的親生骨肉啊。

  她要更努力更堅強才行!湘裙期許地思忖。

  待璇玉盥洗之後,奶娘也正好端著早膳進門,在案上擺好。

  「奶娘,我今天要陪娘,不練字了。」璇玉突然很嚴肅地說道。

  「可是教書先生會不高興……」奶娘有些為難。

  「你要陪娘,等練完字也不遲。」湘裙笑說。

  「我今天一定要陪在娘身邊。」他還是很堅持要這麼做。

  「為什麼?」

  璇玉看著母親半晌,吐出令人費解的話--

  「因為……舅舅要來了,所以我要在娘身邊,要保護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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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5 08:54: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晌午過後,一輛馬車遠道而來。

  就見一名年約三十左右的中等身材男子從馬車上下來,依他身上的衣飾打扮,可以看出豪奢之氣。

  「快上去敲門!」

  隨行的奴才連忙步上石階,用力敲著瞿府大門。

  「來了!來了!」門房一面跑一面吆喝,當他拉開大門,一眼就認出來客是少夫人的二哥,表情馬上冷淡下來。「原來是舅老爺!」

  阮兆銘輕哼一聲,不跟下人一般見識,徑自越過門房就往裡頭走。

  「舅老爺請留步……」門房可不能讓他隨便亂闖。

  他迭聲地嚷著:「你們少夫人怎麼樣了?傷得重不重?」要是小妹有個三長兩短,那麼和瞿家的關系也就斷了。「我現在就要見她……」

  「少夫人沒事……舅老爺請留步……」門房最討厭這些財大氣粗的阮家人,一點規矩也不懂。

  兩名人高馬大的守衛面無表情地攔住阮兆銘,不讓他再往前走。

  「讓開!」阮兆銘斥道。

  管事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一旁,拱起雙手,語調聽來不卑不亢,無論來人是誰,都謹守主子所下的命令,能成為當朝首輔官宅內的管事,也不是泛泛之輩。

  「舅老爺別慌,少夫人只不過受了點小傷,已經沒事了,小的這就命人帶舅老爺過去,萬一驚擾到我家老爺和老夫人,那麼少夫人的處境也會很為難。」話雖這麼說,管事心裡很清楚阮家人在乎的不是出嫁的女兒,而是瞿府這座靠山,千萬不能得罪了。

  「方才是、是我太心急了,快命人帶路吧。」阮兆銘才想到是自己有求於人,馬上收斂起囂張的氣焰,要是讓親家老爺不高興,也別想妹婿會再出手幫忙,那可就嚴重了。

  「舅老爺這邊請!」說著,管事便朝名奴才使了個眼色。

  奴才躬了下身,領著阮兆銘往少夫人居住的院落走去。

  而在府邸的另一頭。

  當湘裙聽到青兒前來稟報,說娘家二哥前來探視,委實愣了一下,因為真讓璇玉猜中,他的舅舅來了。

  「他又是怎麼知道的?」她看著黏了自己一個上午,才剛練完毛筆字,正困得躺在床上午睡的兒子,還是想不透。

  青兒見主子還在發呆,不得不喚一聲:「少夫人?」

  「我這就過去,不過……」湘裙有些遲疑,因為她完全不記得娘家的親人。「只有等見了面再說。」

  她順手拂了下落在頰畔的發絲,深吸了口氣,這才去見「二哥」。

  當湘裙來到內廳,馬上好奇地打量著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希望能勾起一些有關過去的記憶。

  「小妹,你沒事吧?」阮兆銘放下茶杯,上前幾步,上下審視一番,想確認她是否完好無缺。「聽說你出了意外,爹娘和大哥他們可是擔心得不得了……」

  湘裙端詳著二哥的面容,體型不胖也不瘦、長相普通,全靠上好的錦緞所制作的圓領襕衫和腰間鑲著翠玉的革帶來襯托出幾分富貴模樣,瞧了半天,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我很好,只是受了點小傷,現在已經沒事了。」

  「沒事就好……」他松了一大口氣。「要是你有個什麼萬一,那可怎麼辦?咱們阮家全靠小妹一個,千萬不能有事。」

  她又看著阮兆銘半晌,再確認一次。「你真是我二哥?」

  「你、你說什麼?」阮兆銘大驚失色地問。

  「因為那天發生的意外,醒來之後我完全忘記以前的事,也不認得你……」湘裙有些過意不去地解釋。「那麼除了二哥之外,我還有大哥,爹娘也都還健在,可以多跟我說些關於他們的事嗎?」

  阮兆銘嘴巴一開一合,像離了水的魚似的。「你、你真的什麼都忘了?」

  「是。」她很抱歉地回道。

  他一把扣住小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湘裙秀麗的眉心都皺了。「怎麼會想不起來呢?有沒有請大夫來看過?」

  「好痛……」湘裙低呼一聲,本能地用另一只手用力推開對方。

  沒料到小妹會有這個反抗的舉動,阮兆銘不由得腳步踉蹌,差點就往後摔倒。「你……你竟然推我?」

  就連湘裙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抓痛我了……」

  青兒立刻擋在主子身前。「舅老爺說話就說話,做什麼動手動腳的?這兒可是瞿府,不是你們阮家……」

  「讓開!我在跟你們家少夫人說話……」阮兆銘不理會她,惡狠狠地瞪著湘裙。「小妹,你真的連我這個二哥,還有爹娘和大哥都忘記了?」

  湘裙輕嘆了口氣,然後頷首。「我連相公和璇玉都不認得了。」

  「那麼你也還沒跟妹婿提起要拜托他幫忙的事?」他驚愕地問。

  「要拜托相公什麼事?」她一頭霧水。

  「你真的還沒跟他提?」阮兆銘怒吼一聲。「我不是要你回到婆家之後就馬上跟妹婿提的嗎?你什麼時候不出意外,偏偏挑這個節骨眼?」

  直到這一刻,湘裙才警覺到二哥對待自己的態度有多蠻橫無禮,以前都是用這種態度跟她說話的嗎?他們兄妹感情難道不好?

  「你先冷靜一點……」她試圖緩和氣氛。

  阮兆銘完全聽不進去。「你忘了也無妨,我重新教你怎麼跟妹婿開口,只要乖乖照著我說的去做就好……」

  聞言,湘裙秀容一凜,難不成身邊的人都以為自己好欺負,要她怎麼做就怎麼做,只要乖乖聽話就好?

  「二哥,在弄清楚整件事之前,請原諒我恕難照辦。」就因為不記得了,她才不能隨便答應。

  「你說什麼?」阮兆銘大吼一聲。「你膽子變大了,難不成要爹娘親自來拜托你才行?你現在享福了,就不管娘家死活了……」

  湘裙心中頓時又一陣憤怒,原來娘家的親人都是這麼看待自己的,以為她在婆家過好日子,根本不曾關心她的處境有多尷尬。

  「你和我真的是親兄妹嗎?」如果連「二哥」都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湘裙不敢想像其他親人的態度。

  他馬上換了一張嘴臉。「這是當然了,我知道小妹現在忘了以前的事,可是就算都忘了,咱們到底還是親兄妹,幫自己的二哥也是應該的。」

  「好,要怎麼個幫法?」她深吸了口氣,按捺住在胸口內翻滾的怒火,落坐之後便開口問道。

  聽小妹這麼說,以為她肯幫忙了,阮兆銘也趕緊坐下來。

  「咱們阮家做的那些香藥、犀角和像牙買賣,可是相當辛苦,也賺不了多少銀子,結果還要讓朝廷的市舶司「抽解」,按比例抽分之後,什麼賺頭也沒有了,唉!所以每年都要拜托妹婿,只要他肯開口,讓市舶司免征收舶稅就好了。」他把自己說得很可憐,想要博取同情。

  「香藥、犀角和像牙的買賣?」湘裙這才知曉娘家是生意人,因為婆家的事都還沒解決,所以有關娘家的情況自然來不及問。

  阮兆銘一臉笑呵呵地說:「只要你跟妹婿開口,明年照樣免征舶稅,最好是以後都不需要,如此一來,也可以讓爹娘繼續過著富貴日子。」

  「相公有這麼大的權力?」

  「那是當然,他可是當朝首輔,連皇上都聽他的話,區區一點小事,只要他開口就可以解決了……」有這個妹婿真是太好了。

  看著據說是她二哥的男人,居然會這般自私,當這種人的妹妹真是可憐,湘裙用局外人的眼光來看待自己的兄長。

  「他要是不肯,你就每天哭給他聽,哭到心煩,自然就答應了……」阮兆銘還在面授機宜,就怕她把事情搞砸了。「要不然就快點再幫他生個兒子,以後你說什麼他都答應……」

  湘裙突然有股衝動,想拿東西塞住他的嘴。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他斥問。

  「這件事……」湘裙心想跟朝廷有關,應該事關重大,更不敢輕易答應。「等相公回來,我仔細問過他再說。」

  阮兆銘收起笑臉,大聲吼道:「還問什麼!你只要求他答應幫忙就好了。」

  湘裙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不禁蹙起眉心,有這種不講道理的親人,難怪她的個性會變得膽怯懦弱,若是經年累月的受到欺壓,又怎麼會改得過來。

  「二哥忘了我不記得以前的事,所以得重新釐清這些問題,再說距離明年還有很長一段時日,也不急於一時,得等我弄清楚之後再說。」現在的她可不是任由別人吼罵幾聲,就會乖乖照做。

  「你……」他一臉不滿。

  「難得二哥大老遠地來看我,我這就讓人准備客房,住個一晚再回去。」湘裙從座椅上起身,擺出主人該有的氣勢說。

  「你是怎麼了?」見小妹完全變了個人似的,阮兆銘突然覺得好陌生。

  「我不就是我嗎?」她不想再讓任何人瞧不起。

  「你的意思是要我等了?到底要我等多久?」阮兆銘又把話題繞回最主要的目的上,不肯罷休。

  「還要一個月?」阮兆銘一臉驚怒。「要是爹娘知道你沒有馬上答應幫忙,他們心裡會有多失望,更會認為你不孝,有了婆家就不要娘家了。」

  這番話讓湘裙心頭一涼。

  那天公婆才指責自己只顧著娘家,現在二哥卻說她心裡只有婆家,湘裙突然很想大笑,原來這就叫兩面不是人。

  「該幫的我會幫,不能幫的我也真的幫不了。」湘裙覺得心裡很難過,凡是出嫁的女兒,只要在婆家受了委屈,都可以回娘家哭訴,若是被娘家的人欺侮了,她又該找誰來為自己作主呢?

  他怒視著不再像過去那樣聽話的小妹,不過一個小小的意外,居然讓她膽子變大了,要是真沒辦法,只能請爹娘出馬了。

  「好,今晚我就住下,等妹婿晚上回來,也順便跟他打個招呼,喝個兩杯。」阮兆銘也想乘機巴結。

  湘裙頷了下螓首,才要開口讓青兒去將管事請來,聲音已經在耳畔響起,竟然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少夫人有何吩咐?」

  看著不知何時進廳、又聽了多少的管事,湘裙已經不在乎了,只想馬上讓二哥離開跟前,否則難保不會親自動手把人趕出去。

  「舅老爺今晚要住在府裡,就為他安排一間客房,命人好好伺候。」她繃著秀容說。

  管事側過身軀,拱起雙手。「舅老爺,請!」

  「哼!」阮兆銘橫了小妹一眼,得要好好想想對策。

  見二哥跟著管事步出小廳,她又坐回座椅上,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雜陳,一時也分不出是什麼滋味。

  「少夫人做得很好。」青兒終於對這個向來看不起的主子另眼相看了。

  「做得很好嗎?」湘裙紅著眼圈看著貼身婢女。

  「是啊,跟以前相比,現在的少夫人可勇敢多了。」她誇獎地說。

  聽著青兒的贊美,湘裙心裡卻在苦笑,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當晚亥時,湘裙獨自坐在小廳,一面燒水泡茶、一面想著心事。

  想到白天和二哥之間的對話,看來意外發生之前的自己不曾也不敢違抗娘家的意思,就只會照著他們的話,然後請求相公幫忙,無論那件事有多不合情理、有多強人所難,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了。

  以前的她真是愚蠢,居然笨到夾在娘家和婆家之間,進退不得,一點都不像自己會做的事,湘裙不僅疑惑,還很納悶。

  那麼現在呢?

  她又該如何處理這個問題?

  才正在思索,就聽到腳步聲傳來,在靜夜中聽來格外清晰。

  瞿仲昂矗立在門外,身穿翠地獅子錦所做的交領襕衫,華服美衣在他身上,看不出俗氣,只顯得俊逸非凡。

  兩人就這麼門裡門外凝視著對方。

  也許是光線不足,湘裙看不清相公臉上的表情。

  片刻之後,他跨進門坎。「還沒睡?」

  「相公剛回府?」湘裙起身相迎,有些訝異他的來到。

  「沒錯。」才進門就聽說小舅子來了。

  她在心中猜測著這個男人的來意。「我還以為經過昨晚的不愉快,相公不會再來這兒喝茶了。」

  「我是那麼小心眼的男人嗎?」瞿仲昂一臉似莫非笑,假裝聽不懂她口氣中的淡諷。「既然答應每天晚上來陪你喝茶,順便閑話家常,自然就會做到。」

  原本是打算不來了,可是方才聽了管事的稟告,得知白天府裡發生的經過,讓瞿仲昂有些遺憾無法親眼目睹,原以為妻子說要改變只是夫妻之間的關系,現在連對娘家的態度也跟以前不一樣了,實在讓他猜不透,因此決定一層一層的剝開,好好地看個清楚,於是不由自主地就過來了。

  待他在對面坐下,湘裙也跟著落坐,開始泡茶。

  「今天見了你二哥還是想不起來?」瞿仲昂支著下顎,端詳著妻子,黝黑的雙眸深不見底,令人看不出心思。

  她小心地將茶湯倒入杯中。「是,還是想不起來。」說著,湘裙便雙手將茶杯奉上。

  瞿仲昂執起杯子,啜了一口。「我想他這一趟不只是來探望你,還有其他目的才對。」

  聞言,湘裙不禁揚起眼簾,瞅著對面男人噙在嘴角的笑意,像是在說「我什麼都知道,就等你開口」的戲謔神色,擺明了就是等著嘲笑她。

  「相公既然心裡有數,又何必問?」她若真的有勇氣,就該當場賞這個男人一個耳光,要他別太瞧不起人了。

  妻子的反唇相稽讓他不由得挑起眉梢。「用這種態度請求別人幫忙,是得不到任何好處的。」

  「相公的意思是要我下跪懇求,才會答應幫這個忙?」湘裙真的被激怒了,這個男人高高在上慣了,每個人都得看他臉色,就連她這個妻子也不例外,不過現在不一樣了。「那麼大可不必。」

  「真的不必嗎?」他想知道妻子現在的想法。

  湘裙昂高秀美的下顎。「不管做何買賣營生,都得按著朝廷的規矩來,走後門或靠裙帶關系,並不是光明正大的方法。」這個道理她至少還懂得,只是以前的自己為何不就這麼回絕娘家呢?

  「以前的你總是求我看在生下璇玉的情分上,再幫一次忙,只不過一次之後又再一次,要的也愈來意多。」瞿仲昂嘲諷地說。

  她不禁滿臉困窘,無法為娘家的貪心,以及自己的軟弱說話。「相公如果覺得為難,大可以拒絕。」

  「為難倒是不會,那些不過是小事一樁,只是我也想要看看……」他笑得諷刺。「你的娘家能夠貪婪到什麼地步。」

  湘裙被他說得有些難堪,還有更多的怒火。「聽相公的口氣,可見得這輩子從來沒求過人,也沒被拒絕過。」

  「我的確沒求過人,也不曾被人拒絕。」瞿仲昂也很坦白的承認。

  她淡諷地笑了笑。「那麼相公就無法體會求助無門的痛苦,不懂得什麼叫做孤立無援。」

  「你不是已經忘了過去的事?」

  「是忘了,不過這段日子所經歷的事,就已經讓我有深刻的感觸。」

  湘裙深吸了口氣。「相公要求我當個「賢妻」,那麼你呢?又是個「良人」嗎?」

  「難道不是?」瞿仲昂馬上聽出她這番話的弦外之音,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分明是在指責自己不是個好丈夫。

  見他根本不明白,也不知反省,湘裙便不再多言了。「相公放心,以後我不會再求相公幫忙了。」

  「喔。」他對這一點很不以為然。

  湘裙握緊手中的杯子。「這件事我會自己處理。」

  「怎麼處理?」

  「就按著朝廷的規矩來,我不過是有個當首輔的相公,就算願意幫忙,也應該適可而止,更應該避嫌,以免相公遭人非議,就算皇上有心袒護,久而久之,也會頗有微詞……」這就是公婆不滿她這個媳婦兒的地方,只會擔心受到娘家的斥責,卻沒有替自己的夫婿著想,現在終於懂了。

  「皇上畢竟是皇上,今天可以寵信一個人,明天也可以殺了他,因此更不可恃寵而驕。」這個道理她還懂得。

  瞿仲昂一怔。

  他從來不需要妻子擔心這種事,也不認為她能把事情想得那麼遠,若哪天不高興,隨時可以把之前給予的好處全部收回,阮家就算敗了,又與自己何干,更何況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不過聽她這麼說,瞿仲昂不得不用正眼來看待妻子,這個女人真的空了,不只有自己的見解,行為舉止也變得比過去大膽,而且懂得事情的輕重緩急。

  過去是否太小看她了?

  以前並不認為自己的妻子有多特別,只因為注定要娶她為妻,所以只要求溫順聽話,能為他多生幾個兒子好傳宗接代就夠了,可是這一刻,面前的女人突然變得十分耀眼,不再只是個模糊的影像,讓瞿仲昂感受到身為夫婿的威嚴受到嚴厲挑戰之余,偏偏又移不開雙眼。

  「相公在看什麼?」發覺對面的男人一直盯著自己,湘裙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面頰,還以為臉上沾了什麼髒東西。

  「當然是看你。」瞿仲昂揶揄地笑了笑。

  「這是在挖苦?」都成親七年了,還沒看夠?

  「你總是懷疑我的話。」他扯高一邊的嘴角,不怒反笑。

  「那是因為失去以前的記憶,讓我……不知該相信誰。」湘裙輕嘆道。

  「我是你相公,當然要相信我了。」他理所當然地回道。

  聞言,湘裙瞟了他一眼,雖然沒把話說出口,不過表情已經說明一切,那就是想要得到自己的信任還早得很。

  「若這回你不肯幫忙,你二哥可不會善罷干休。」瞿仲昂當做沒看到。

  向來習慣主導一切,也能完全掌控,不過此時此刻的他卻開始不敢小覷自己的妻子,因為不確定她還會有何出人意表的反應。

  湘裙沉默了下。「說也奇怪,當二哥要我說服相公答應幫忙,我並沒有立刻答應他的要求,那時……我真的不認為這麼做是錯的,盡管他和我是有血緣關系的親兄妹,可是對我而言,只是一個剛見面的陌生人,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能客觀地思索該不該幫這個忙……」

  說著,她用小手掩唇,燦笑如花,也別有一番嫵媚風情。

  「想到他對著我大吼大叫,還命令我要照他的話去做不可,那時我還真是恨不得拿東西塞住他那張大嘴,甚至一腳將他踢出大門,可管不了他是不是我二哥……真不懂以前為何不這麼做,一點都不像自己了……」

  見眼前的妻子不再像過去那樣溫婉乖順,反而直接坦白,老實地說出心底話,該罵就罵,雖然言語有些粗魯,可是這樣直率的她卻讓瞿仲昂心跳加速,體內的血液也不禁沸騰。

  夫妻七年,這一剎那,他才真正對妻子動了心。

  瞿仲昂一直以為想要的是個聽話順從的妻子,說不定連自己都不明白真正要的是什麼,直到心動了才恍然大悟。

  「不過從二哥今天的態度來看,就知道過去也都是這樣對我的,我竟然連還手都不會,任由他欺負,真是笨透了,以後可不會再這樣……」湘裙傲氣十足地說道:「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我了。」

  瞿仲昂從座椅上起身,來到她面前,這回不打算讓妻子有拒絕的機會。「我這個相公可不是擺著好看,自會替你討回一個公道……」

  「相公也是同樣欺負我的人,我才不稀罕你替我討回公道。」氣呼呼地當面指責。

  他沒想到妻子敢指著自己的鼻子罵。「我何時欺負你了?」瞿仲昂根本不認為自己有錯。

  她嬌哼一聲。「相公還是一點都不明白……」

  「我只明白一件事……」瞿仲昂掌心撫上婀娜有致的嬌軀,也太清楚她身上最敏感的部位,只要輕輕地撩撥,便會癱軟在懷中。「就是我想要你……」

  湘裙發出一聲抽氣,想要抗拒,可是身子偏偏不聽使喚。「你要……做什麼?不行……」

  她才發出聲音,紅唇就被男性嘴巴覆上了。

  就因為太明了乘勝追擊的道理,要是讓她反應過來,只怕又會跟前幾次一樣,口口聲聲請他「見諒」了。

  這麼一想,瞿仲昂加深了這個吻,輕咬慢啜,幾乎讓湘裙無法喘過氣來,抗拒的力道也自然愈來愈弱了。

  瞿仲昂一把將妻子打橫抱起,走進了寢房。

  屋內早已點著小小的燭火,此刻彌漫著無限春意。

  「不……不要……」湘裙還在做最後的努力。

  盡管腦子不斷提醒著,不能讓這個男人得逞了,否則就前功盡棄,可是每一個撫弄都讓已經相當薄弱的意志力更加不堪一擊。

  他再次吻上那張紅唇,不想聽妻子吐出拒絕的話語。

  「嗯……」她轉動著螓首,想要擺脫男人的吻,也不忘揮舞著雙手。

  將掙扎的雙手扣在妻子的頭頂,瞿仲昂的嘴巴從她的紅唇往下移,沿著下巴來到纖白的頸項,隔著布料含吮著隆起的胸口,惹得身下的嬌軀頻頻顫抖,本能地拱起身子,可是下一刻又想逃離。

  想到以前的妻子在床第之間相當保守,盡管婉轉承歡,不過也沒有太過激烈的反應,可是現在不同了。

  「我……不要……」湘裙還在做困獸之鬥。

  「你不可能一輩子拒絕我……」他--褪去妻子身上的衣裙,帶著薄繭的掌心撫上那片細致無瑕的肌膚,以及看不出生過孩子的纖弱身段,感受到它激起不同於以往的欲/望。

  她氣惱身子背叛了自己,無法抗拒這個男人的求歡。

  盡管他們是夫妻,但是總希望能得到真正的憐愛和疼惜,而不只是欲/望。

  希望相公能愛上她,難道這個想法太貪心了?

  「不要……」湘裙哽聲地喊道。

  瞿仲昂可以感受到身下的嬌軀正在等待著自己,而他也不想再等了。

  「嗯……」湘裙即使忘了過去七年來有過的敦倫,可是當灼熱的堅硬抵著自己的柔軟,在這一剎那,她明白那是什麼。

  瞿仲昂俊臉因欲火而泛紅,彷佛是初出茅廬的少年,頭一回體會何謂情欲,急切地進入那片向往己久的花徑之中。

  她逸出一聲輕喊,有些難以承受,本能地扭動身子,不過反而引發屬於男人的征服欲。

  帶著薄繭的大掌扣住粉嫩的臀部,不讓湘裙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他用著從未有過的力道,也達到過去沒有的深度,一次又一次,攻占妻子的身心,這回要讓她牢牢記在心裡,不准再忘記了。

  在這個夜裡,好像有什麼被改變了。

  不只是兩人的關系,連同心境也跟過去不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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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5 08:55: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卯時--

  夢裡出現幾道模糊的人影,湘裙怎麼也看不清楚,於是走近一點,可是人影也跟著拉遠,只能斷斷續續地聽見男人和女人對話的聲音。

  「那丫頭要是再不聽話……過兩年就把她賣了……」

  「……反正不是……親生的……」

  「要保守秘密……」

  湘裙陡地睜開眼皮,本能地去回想方才所作的夢……不,或許不是夢,而是跟過去的記憶有關,可是醒來之後就全忘了。

  「唉!」她嘆了口氣,看來只有等待「過去」主動找到「現在」,才有可能全部想起來。

  她望著帳頂,只能這麼自我安慰,直到這時才感覺到有東西壓在自己身上,努力集中焦距,似乎是一條男性臂膀。

  接著,湘裙不需要偏頭去看,已經聽見耳畔傳來男人的呼吸聲,熱氣瞬間從臉蛋上冒出,昨晚的回憶跟著浮現在腦海當中。

  想到那些羞人的動作,還有明明應該阻止的話語,最後化成了一聲聲嬌吟,代表著全然地臣服,這一刻讓湘裙巴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最後,所有的堅持還是成了泡影。

  這個男人要的是她的臣服,根本不想付出。

  若是以為用這一招就可以擺平她,讓她又跟以前一樣乖乖聽話,那可就錯了,湘裙忿忿地忖道。

  「起來!」

  她抬起玉腕,用力地推著躺在身畔的男人。

  「唔……什麼……」瞿仲昂在睡夢中發出咕噥。

  湘裙氣自己無法抗拒到底,更氣這個男人太過狡猾,不禁怒火中燒,索性使出全力,將他推下床去。

  「哇啊……」在半睡半醒之間,只覺得一陣劇痛,讓他馬上驚醒過來。「你……你這是在做什麼?」

  「這句話應該是我來問你……」湘裙顧不得身子的酸疼,拾起他的衣褲,直接扔到他臉上去。「你要是以為用像昨晚……那種手段,就可以讓我變回以前那個溫順聽話,沒有主見,又不敢反抗的賢妻,那就大錯特錯了……」

  「你在說什麼?」瞿仲昂裸著身子站起身。

  「你自己心裡有數!」

  「我沒那麼想……」他套上褲子。

  「就算相公是天,我也只不過要求一點尊重,還有希望相公能多用一點心……」湘裙隨手套上大袖背子,又生氣又委屈,不禁紅了眼眶。「既然相公連這些都不肯給,我真不曉得要如何跟你做一輩子的夫妻……」

  「我……」瞿仲昂不禁語塞。

  湘裙跌坐在床上,已經沒有怒氣,只剩下濃濃的沮喪。「請相公先離開,讓我好好想一想。」

  他應該說些什麼的。

  可是向來都是別人聽他的,他從來不需要跟人低頭,又遑論是解釋,更想不到居然也有辭窮的一天。

  瞿仲昂穿上鞋子,手上抓著交領襕衫便離開了。

  端著洗臉水要進來伺候的青兒見到大少爺從房裡出來,還是衣衫不整的模樣,頓時愣住了。

  直到瞿仲昂走遠,青兒才趕緊走進寢房,只見少夫人一臉頹喪,欲哭無淚的模樣,怯怯地開口--

  「少夫人,發生什麼事了?」該不會吵架了吧?這可是從來沒發生過的事。

  湘裙回過神來。「沒什麼。」

  該怎麼做才能讓相公明白自己也需要被了解、被關心,以及尊重呢?湘裙真的很擔心又愛上他一次,結果還是落得眼以前的自己同樣下場,根水不要奢望得到那個男人的心,那麼不過是重蹈覆轍罷了。

  一定有什麼辦法的。

  於是,一直到午膳過後,湘裙都待在屋裡休息,沒有踏出房門一步,一直在思索著往後夫妻該如何相處。

  到了申時,管事派了婢女前來稟報,說雖老爺要離開之前想見她一面。

  「二哥要回去了?」湘裙到內廳見了兄長。

  阮兆銘低哼一聲,想到妹婿昨晚接近半夜才回府,連面也沒見到,今早他又已經出門,心裡還真是嘔。

  「真的要一個月才能給我答復?」他不善地問。

  她頷了下首。「沒錯。」

  「好,我就回去等你的消息,要是你敢不答應,爹娘那一關看你怎麼過。」說阮兆銘氣衝衝地走了。

  湘裙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深深嘆了口氣,所謂的兄妹,只不過是被利用的對像,二哥根本不把她當做是親手足,那麼爹娘總該為她著想吧?就算女兒不比兒子,畢竟是親生骨肉不是嗎?

  就算過去總是迫於親情的壓力,無論是什麼無理的要求,都不得不答應幫忙,可是總該有個限度,不能太過強人所難,或許她該找個機會和娘家的親人好好地說個清楚。

  一樁突發的意外事故,導致自己失去記憶,也讓湘裙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對於錯誤的事要想辦法去糾正過來。

  當晚,瞿仲昂亥時左右回到府裡。

  他在換下章服之後,再度想起早上和妻子的不歡而散--

  「就算相公是天,我也只不過要求一點尊重,還有希望相公能多用點心……」

  妻子的話又在耳畔響起。

  第一次,瞿仲昂願意去反省自己的行為。

  在這二十八年來,他可以說過得相當順遂,原本也只是個小小七品知縣的爹,因為自己的出生,從此官運亨通,一路高升,若不是心疾所致,不得不辭官,他們父子倆如今可以同朝為官,權勢之大,無人能出其右。

  也就因為從小到大,彷佛真的受到老天爺的眷顧,想要的沒有得不到,從來不需要花費太多心思去爭取,就能手到擒來,每個人來到他面前,無不曲意奉承、百般討好,自己更是習慣站在高處,用嘲謔諷刺的眼光來看待眾人的逢迎巴結,總認為既然有求於人,就得付出相同的代價,提供一些樂子讓他欣賞也是理所當然,何錯之有?

  「相公從來沒求過人,也沒被拒絕過……」

  「相公根本無法體會求助無門的痛苦,不懂得什麼叫做孤立無援……」

  瞿仲昂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可是居然指責他不是」良人」,這話就未免太過分了,聽了心裡更不舒坦。

  難不成在妻子眼中,他真是個惡夫不成?

  他又真的是個不尊重妻子,也從未對妻子用過心的夫婿嗎?自己在她眼中,就真的這麼差勁?

  於是,瞿仲昂決定去問個清楚,他究竟什麼地方不尊重?又是什麼地方不用心了?當他走進院落,一樣先往小廳走去,可是當他來到門外,卻見屋裡一片黑暗,妻子並不在裡頭。

  今天不喝茶了嗎?

  或者她還在氣頭上?

  「那麼應該在房裡了……」他腳步跟著繼續往前進。

  不過當瞿仲昂來到寢房外頭,透過糊著絹綢的雕花門扉,卻發現房內沒有透出燭光,顯見主人已經就寢。

  這回真的愣住了,他馬上伸手試圖推門而入,才發現被人從裡頭閂上了。

  該不會是故意的?

  瞿仲昂猶豫一下,還是抬手敲了門扉,等待裡頭的回應。

  沒有聲音!

  然後,他又敲了幾下,再等待回應。

  「是誰?」湘裙獨自坐在昏暗中,等外頭的人敲了半天才出聲。

  「是我。」他不相信她聽不出自己的聲音。

  「原來是相公,這麼晚了怎麼還不歇著?」她保持坐姿,沒有起身應門。

  「今晚不喝茶了?」他問。

  湘裙佯嘆一聲。「因為今天陪璇玉練了一天的字,用過晚膳之後,便有些撐不住了,於是決定早早就寢,所以改天再喝茶吧,相公也早點回去歇著,可別累壞了身子。」

  「你……」瞿仲昂張口想說什麼,不過又想起她說的話。

  「就算相公是天,我也只不過要求一點尊重,還有希望相公能多用點心……」

  他可不希望又被妻子說不懂得尊重了。「那麼你今晚就好好休息,有話等明天再說吧,我走了。」

  聽見外頭沒有動靜,顯然已經離開了,湘裙心情不禁陷入矛盾,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

  湘裙想不出該用什麼法子讓他明白,所以只能這麼做,這也是萬不得已。

  只希望用這種方式來逼相公面對他們之間的問題。

  但願這麼做有用。

  就這樣,隔天晚上,瞿仲昂又沒見到妻子泡著茶等他來閑話家常,於是便去了寢房。

  「少夫人每個月的「那個」來了,身子不太舒服,已經在休息了,還說這幾天無法陪大少爺喝茶。」青兒低著頭,心虛地說。

  瞿仲昂看了那扇緊閉的門扉一眼,以前倒沒注意到這種小事,更沒聽妻子提起過,心裡不禁要想,是否真的太不關心了。

  「少夫人若是真的很不舒服,記得明天去請大夫來府裡瞧瞧,還有交代廚房燉些補品。」

  「是。」她吶吶地回道。

  又過了三天,瞿仲昂還是沒等到妻子泡的茶。

  青兒期期艾艾地照著主子的話說著--

  「少夫人交代說她身子還是……呃……「不太舒服」,請大少爺見諒。」

  「有沒有請大夫來看看?」瞿仲昂真的擔心了,也覺得過去確實不夠用心,從來不知這些婦女毛病會讓妻子這般虛弱。

  她緊張地吞了下口水。「少夫人說過兩天就沒事了,不用請大夫。」

  「無論如何,明天都去請大夫來幫少夫人把個脈,看看應該如何調養,以後才不會再發生。」他叮囑地說。

  在房裡的湘裙聽他這麼說,不禁露出淺淺的笑意,因為她聽得出瞿仲昂是真的關心,開始有一些轉變,否則依他之前的態度,說不定會一口咬定她是裝的,然後拂袖而去。

  湘裙不禁感到欣慰,幸好這個法子有用。

  接下來,瞿仲昂因為公務繁忙,又被皇帝留在宮裡陪他對奕,再度出現在寢房門外,已經是七天後了。

  瞿仲昂因為沒見到妻子,便直接到寢房來找人。

  「小少爺今晚突然說要跟、跟少夫人一起睡,這會兒已經都睡了。」聽命行事的青兒擋在門外說。

  他微微一愣。「璇玉在裡頭?」

  想到兒子向來跟妻子較為親近,反而與他這個爹疏遠多了,見了面也只是詢問功課學習的進度,也從來不會跟他撒嬌,想著自己是否對璇玉太過嚴厲,因此造成父子之間的隔閡和冷淡?

  這一刻瞿仲昂突然有些羨慕,很想進去看一眼,不過既然母子倆都睡了,也不想吵醒他們。

  青兒額首回道:「是。」

  沒有多問,瞿仲昂便轉身離開了。

  而此刻坐在床上的湘裙,正專注傾聽外頭的聲音,直到腳步聲走遠,才確定人離開了。

  「娘……」璇玉揉了揉眼皮喚道。

  「怎麼醒了?」湘裙重新躺在兒子身邊。

  「娘不想見爹嗎?」他打了個呵欠問道。

  「當然不是了。」她撫著兒子的臉蛋,連忙否認,不希望雙親之間的問題影響到孩子的心情。

  璇玉縮在母親的懷中,又快要睡著了。

  「那天你怎麼會知道舅舅要來?」湘裙想到一直放在心裡的疑問。

  「我有「看到」……」

  「是怎麼看到的?」湘裙好奇地問。

  璇玉好半晌都不作聲,然後才說:「……不知道,就是「看到」了。」

  「是在夢裡頭看到的嗎?」想到相公天生的「異能」,該不會連璇玉也有?可是真有這個可能嗎?

  「不是在夢裡……」他年紀還太小,一時也說不明白。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到的?」

  「那一天我「看到」娘昏倒在地上,雨一直下一直下,娘全身都淋透了,心裡很害怕,可是他們不讓我出去找娘……」璇玉試著回想第一次「看到」的心情,也不懂是怎麼回事。

  湘裙不禁憶起奶娘曾經說過,意外發生那一天,璇玉不知怎地一直哭著要出去找她,原以為是母子連心,知道她出事了,難道還有其他因素?

  「娘不是在這兒嗎?璇玉別怕……」她一手輕拍兒子的胸口,哄著他說:「娘會一直待在璇玉身邊的……」

  在母親的安撫之下,璇玉馬上就睡著了。

  把璇玉的小手放進被子裡,湘裙這才躺下來思索,該不該把這種奇異的狀況告訴相公?他是過來人,或許會比較清楚。

  想到這陣子相公的一些轉變,他們也該當面談一談了。

  只不過翌日一早,先找她談的卻是婆婆。

  湘裙忐忑不安地來到公婆居住的院落,盡管這段日子,她又來請安過幾次,不過得到的響應都不太熱絡,但沒有冷言冷語已經算不錯了。

  進了小廳,只有婆婆在座,她深吸了口氣,上前見禮。

  「不知婆婆找媳婦兒來,有何吩咐?」

  瞿母目光不善地瞪著湘裙,口氣有些尖酸地說:「吩咐我可不敢,聽說這陣子有好幾個晚上你都不讓仲昂進房,是不是真的?」

  「……是。」她總算明白是為了何事。

  聽湘裙親口承認了,瞿母哼了一聲。「他是你相公,天底下有哪個當妻子的不讓夫婿進房的?」

  「不是這樣的……」湘裙為之語塞,因為府裡的奴僕只看到表面,無法理解真正的原因。

  見她說不出話來,瞿母更是怒火中燒。「先是假裝忘記以前的事,現在居然還不讓自己的相公進房,該不會又是你娘家的人教的?」

  「絕對沒有這種事。」湘裙為自己辯駁。

  「自從你嫁進咱們瞿家之後,你娘家的人就愈來愈得寸進尺,原本只是普通生意人,之後不但愈做愈大,還變本加厲的,從希望降低舶稅,到最後居然要求仲昂跟市舶司說情,以後能免征收舶稅……」瞿母一股腦兒把心中的不滿說出來。

  「不過最貪心的還是讓你那個沒有半點才干的大哥有個官做,從縣丞一路做到了知府,就不知下次會不會再要求更高的官位。」見媳婦兒臉色一白,心中頓時有種勝利感。

  「婆婆說的……都是真的?」湘裙驚愕地問。

  「不要說你全忘了!」瞿母以為她還在裝失憶。

  「我……」她是真的不記得。

  「仲昂為你那個娘家做了這麼多,更要懂得感恩,沒把你休了就該謝天謝地。」瞿母話說得更重了。

  「媳婦兒真的很感激。」湘裙低垂螓首。

  「奉勸你那個娘家一句,做人不要太貪心,小心噎死。」

  「是。」湘裙真的是無地自容。

  「本來夫妻之間的事,我也不想管,可是你居然不讓仲昂進房,這傳揚出去有多難聽,娶妻娶賢,堂堂一個首輔,居然娶了個惡妻,會讓人笑話的。」瞿母完全站在兒子那一邊說話。

  她咬了下唇,然後屈膝跪下。「其實……媳婦兒和相公之間有一些問題,必須靠自己來解決,所以懇求婆婆不要干涉。」

  聞言,瞿母滿臉震驚地從座椅上站起來。「你說什麼?」

  「還請婆婆原諒。」她堅持這個說法。

  啪!瞿母當場甩下一個耳光。

  湘裙秀容一偏,左頰馬上出現幾條紅色痕跡,沒過一會兒,便感覺到火辣辣的刺痛傳來。

  「你再說一遍!」瞿母怒道。

  「還請婆婆原諒。」她沒有退縮。

  「你……是存心想氣死我?」瞿母氣得直發抖。

  「媳婦兒不敢。」湘裙馬上低下頭說。

  「滾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瞿母一手指著門口,怒不可遏地喝道。

  「婆婆……」湘裙試著要說服,自己不過是想和相公做一對真正的夫妻,難道錯了嗎?

  「不要打我娘!」一道小小身影突然衝進屋來。

  見到寶貝孫子來了,瞿母立即換上慈祥的祖母臉孔。「璇玉,怎麼的到這兒來了?教書先生不是已經來了嗎?奶娘呢?」

  璇玉繃著精致小巧的臉蛋,很有氣勢地擋在面前,擔要保護母親。「娘沒有做錯事,奶奶不要怪她。」

  「這是大人的事,璇玉聽話,快點回去念書……」湘裙柔聲地勸道。

  他依然仰著小小的頭顱看著親祖母。「奶奶答應我,不要再打我娘了。」

  「璇玉,聽娘的話!」她不想把兒子址進這些爭吵中。

  「好,奶奶答應你就是了。」瞿母一向最寵這個長孫,也只好應允。

  「謝謝奶奶。」璇玉這才漾開了笑臉。

  當著寶貝孫子的面,瞿母也不好對他的娘親惡言相向。「你回去好好想清楚,什麼是夫貴妻賤,什麼又是三從四德。」

  「是,婆婆。」說著,湘裙悲凄一笑,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

  「我來扶娘。」璇玉連忙握著母親的手腕。

  「娘沒事,可以自己走。」

  他端詳著母親左頰上的紅腫,貼心地說:「娘想哭就哭,我不會笑娘的。」

  「娘不哭……以後要很堅強地面對困難……」湘裙忍著頰上的疼痛,要做兒子的好榜樣。

  「我相信娘辦得到。」璇玉用力點頭。

  兒子的鼓勵讓她像是吃下了定心丸,也讓湘裙更有勇氣。

  湘裙相信只要堅持,一定會有收獲的。

  這天,午時剛過,瞿仲昂就推說頭疼,請了假回府休息。

  成親七年,他從來不曾這般思念過妻子,這段日子見不到她,格外想念兩人之間曾有過的對話,雖然被她惹惱過,可是又為那樣的她心動。

  他喜歡上自己的妻子了。

  待瞿仲昂換上常服,便立刻前往妻子的寢房。

  「大、大少爺?」這時,青兒才將碗筷端出房門,就見到應該晚上才會出現的人,不禁叫道。

  瞿仲昂直接越過她,跨進門坎,想給妻子一個意外驚喜。

  「你……怎麼回來了?」湘裙錯愕地問。

  他看到妻子明顯紅了一片的臉頰,反而是自己嚇了一跳,俊臉馬上一凜。「你的臉怎麼了?」

  「沒事。」她本能地撇開。「只是不小心撞到……」

  「撞到?」瞿仲昂捏住她的下巴,仔細審視臉頰上清楚的紅色掌印。「我有眼睛可以看,這分明是被打的……」

  「我說沒事就沒事。」湘裙掙開他的手掌。

  「是娘打的?」在這座府邸,有資格打她,也真的會動手的只有一人。「發生什麼事了?」

  她搖了下螓首。「這是我和婆婆之間的問題,請相公別管。」

  「要我別管?」他微慍地問。

  「男不言內,女不言外,既是家務事,自然由我來處理。」湘裙不希望婆婆以為她跟相公告狀哭訴了。

  瞿仲昂呆愣了下。「你讀過札記?」

  原以為妻子不識字,自然也沒念過書,成親這七年來,從未聽她提起過只字詞組,可是失去記憶之後反倒引經據典,讓他愈來愈納悶。

  直到這時,瞿仲昂不得不承認自己從來不曾花過心思來了解自己的妻子,連她的興趣和喜好都不清楚,平日真的太疏忽她了,若不是發生意外,讓她變得勇於直言,他們夫妻這輩子都會這麼過下去。

  「我……」聽他這麼問,湘裙不禁攢起眉頭,只差一步就能捕捉到一閃而過的思緒。「就算曾經讀過,現在的我也不記得了,總之相公就別管這件事。」

  「你不說,我直接去問娘。」

  湘裙著惱地瞪他一眼。「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婆婆聽說這陣子晚上……我都不讓相公進房,所以才會不太高興。」

  「是哪個碎嘴的奴才亂說的?」瞿仲昂怒聲地問。

  她決定趁這機會把心裡的話說出口。

  「其實婆婆這一巴掌打得沒錯,我是故意找借口不讓相公進房的……」在他訝然的目光下,湘裙又往下說:「因為我不知該怎麼做,相公才會明白我的心情,才會想要多了解我,就像我也想要多知道一些相公的事一樣,所以才用了最笨的方法,如果相公當時惱羞成怒,或認為我是故意的,那麼我便可以死心了……」

  瞿仲昂皺起眉頭。「死心又是什麼意思?」

  「那就代表咱們夫妻無法同心,真的合不來,就請相公親筆寫下「和離書」,咱們這段婚姻也到此為止。」她堅決地說。

  他一臉不悅地說:「我不會給你和離書的。」

  「如果相公不曾在夢中見到我,知道將娶我為妻,然後上門提親,而是迎娶真正喜歡的女子,你我這七年來也不會成為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湘裙悲傷地笑了笑。「我說的對不對?」

  「無論是否在夢中預見,你我的姻緣都已經注定好了,也注定要嫁我為妻。」他從來不知道妻子會在意這件事。

  原來他真的一點都不了解她。

  湘裙澀笑道:「相公這麼說也沒有錯,只是既然要做夫妻,總希望能對彼此多用點心,了解對方在想些什麼,而不是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感覺卻很遙遠陌生。」

  聽完,瞿仲昂有些無言以對。

  這一刻,他不得不認真反省過去的所作所為,確實從未站在妻子的立場,為她著想過,太過獨斷獨行了。

  這對瞿仲昂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也認清自己有多自私。

  看著妻子臉上的紅腫,又是多麼刺眼,像是在控訴般。「讓我好好想一想。」扔下這句話,他便轉身出去了。

  瞿仲昂從來沒想過會有被妻子教訓的一天。

  其實這些日子也漸漸明白,他真的一點都不了解應該是最親密的枕邊人……

  枕邊人?這七年來,他們都是分房而睡,又該如何稱為枕邊人?

  他似乎真的做錯了不少事。

  不過有件事要先處理,於是瞿仲昂來到雙親居住的院落,說出自己的決定。

  「……我和她夫妻之間的事,請爹娘別管。」

  瞿母有話要說。「可是天底下哪有當妻子的不讓相公進房的道理……」

  「事情並非爹娘所想的那樣。」瞿仲昂不想讓妻子承擔所有的責任,保護她是身為夫婿的責任。「我和她成親七年,甚至有了一個兒子,卻從來沒有想去了解她,現在終於明白自己也有不對之處,所以請讓我們自己來解決。」

  「可是……」

  「就交給仲昂處理吧。」瞿父溫聲制止。「聽管事說那天親家的人來探望,她表現得很好,而且應付得恰到好處,很有瞿家媳婦兒的氣勢,跟過去真的大不相同,連府裡的下人也都說她很關心受傷的婢女和奴才,還不時前去探望,不但天天笑臉迎人,還會對他們噓寒問暖的,個性真的比以前開朗多了,也許咱們真該再給她一次機會。」

  看了看夫婿,又看了看兒子,瞿母稍稍松口。「既然老爺都這麼說,就看她以後的表現了。」

  「多謝爹娘。」下一步,瞿仲昂得好好想想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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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5 08:55: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五天後,傍晚左右。

  瞿府發生了一件「大事」,也成為奴僕們私下談論的話題。

  「把東西搬進屋裡……」小廝吆喝著幾個奴才,將主子的衣箱和日常用品搬進少夫人的寢房。

  「這是做什麼?」青兒不禁納悶。

  「大少爺以後要睡在這兒了。」

  一旁的湘裙不禁愣了愣。「你們大少爺呢?」

  小廝回了一句。「大少爺在書房,待會兒就過來。」

  待東西都搬進房之後,青兒和小廝他們也全退下了。

  過沒多久,瞿仲昂踏進寢房,與妻子面對面。

  「我並沒有要相公這麼做。」湘裙有些不解。

  「你說希望我能多了解你,對你多用點心,若是分房睡,又該如何了解?如何用心?還有同住在一個屋檐下,要拉近彼此的距離,不再遙遠陌生,就得像普通夫妻那樣過日子,所以我才作出這個決定……」

  他看著妻子有些錯愕,又有些動容的表情,知道這件事做對了。「那麼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相公還沒用過晚膳吧?我讓人去准備。」湘裙欣喜地說。

  「好。」瞿仲昂這才想到過去的他們連一塊兒用膳的機會都很少,說是夫妻,又不像是夫妻,如今才發覺真的錯了。

  那麼就從這一頓飯開始吧。

  吃過晚膳,湘裙便命青兒准備茶具,開始燒水泡茶。

  「相公可以跟我說一說你小時候的事嗎?」她主動問道。

  瞿仲昂輕笑一聲。「我小時候的事?」

  「是,我只是想多了解相公。」湘裙期待地說。

  他在妻子渴盼的眼神下,很難說出拒絕的話,於是開始娓娓說出自己的童年往事,而在訴說當中,漸漸喜歡上這種閑話家常的感覺。

  湘裙一面泡著茶,一面傾聽。直到夜深了,兩人才就寢。

  他們平躺在床上,望著昏暗的帳頂,直到沉沉地睡著,沒有火熱的欲/望,只有溫馨和寧靜。

  第二天晚上,湘裙一樣燒水泡茶。

  瞿仲昂繼續把昨晚沒有說完的童年往事說完,有人專心地凝聽,讓他也說得起勁,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感受。

  盡管如今的他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又高處不勝寒,沒有交好的友人,更沒有可以完全信任的朝中同僚,瞿仲昂從來不在乎,也早已習慣了,如今才明白有人願意聽他說話,想要了解自己,有多麼珍貴。

  到了第三天、第四天,都是這麼度過。

  「……璇玉剛出生時,真的好小好小,身子也不太好……」他從自己身上聊到了兒子。

  湘裙不禁焦慮地問:「後來呢?」這些都是她遺忘的事。

  「你天天去寺裡求神,祈求菩薩保佑……」

  他們不停地聊著,一個人說,一個人問。似乎每過一天,就對彼此更了解。

  直到困了、累了,兩人這才決定睡下。

  瞿仲昂不是不想碰她,不過這次他要學著尊重妻子的想法,直到她點頭同意了,才會付諸行動。

  接下來的第七天、第八天,閑話家常似乎成為了一種習慣,只要面對面坐下,喝著杯中的茶湯,什麼都可以聊。

  兩人的心似乎也一天比一天靠近對方,不再像之前那般遙遠陌生。

  到了第十二天……

  這天接近半夜,瞿仲昂才倦極地回到府裡,可是依然期待著和妻子喝茶聊天,似乎在不知不覺當中,對她也有更多的了解,知曉她喝茶時喜歡配哪幾樣點心,還有一些小動作,以及習慣,每次有了意外發現,似乎就更喜歡她一些。

  「不用伺候了,下去休息吧。」

  「是。」小廝退下了。

  瞿仲昂心想已經這麼晚了,她多半睡了,於是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扉。

  「相公回來了。」已經垂落一頭青絲,准備就寢的湘裙迎上前。「我以為相公今晚又被皇上留在宮裡陪他對奕了。」

  他看著在燭光映照下的妻子,隱忍多日的欲火也在蠢蠢欲動。「幸好沒有,不然又得想要怎麼假裝輸了,又不能讓皇上發現。」

  「那、那我幫相公寬衣……」湘裙感受到他眼光的熱度,有些靦覥.

  當她為瞿仲昂脫下官帽和章服,注意到他還直盯著自己,忍不住嬌嗔地問:「相公在看什麼?」

  「我……咳,沒什麼。」他喉結上下滾動,有些口干舌燥。

  同房這十二天,湘裙還不至於遲鈍到沒有感覺到欲/望,依他的個性,根本不需要忍耐,不過還是願意這麼做了,所以她很高興,也很感動。

  他已經表現出誠意,也確實用了心,那她還需要什麼證明?

  既然相公願意踏出一步,那麼自己也應該讓步了。

  「我要謝謝相公這些日子願意告訴我這麼多事,願意讓我有機會了解你……」湘裙想要先表達謝意。

  瞿仲昂伸臂摟住她。「早在七年前,咱們就該這麼做了,希望還不算晚。」

  「只要相公有這個心,就不算太晚了。」她滿眼笑意地回道。

  他再也情不自禁地俯下頭,輕觸妻子的唇瓣,若她想要拒絕,還不願意,他可以馬上退離。

  這一回,湘裙是心甘情願的,也是真心想和這個男人做夫妻。

  湘裙眼中閃著揶揄。「我也會努力當個「賢妻」。」

  他將嘴巴移開妻子的唇角。「你所謂的「賢妻」是……?」

  「婦人,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即是所謂的「賢妻」。 」湘裙溫順地背誦著說。

  「我想……咳咳,已經不需要了。」瞿仲昂差點嗆到。

  「吾夫可教也。」湘裙已經笑不可抑。

  「你知道做妻子的取笑相公該受何種懲罰?」他佯裝威脅地問。

  她抿著唇笑著說:「相公請說。」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瞿仲昂格嬌軀打橫抱起,往床榻走去。

  湘裙先是嬌呼一聲,接著格格笑了。

  「相公力氣大,這麼做未免勝之不武。」她調侃地說。

  「男人和女人在體力上原本就有相當大的差距……」男性手掌很快地脫去綠色大袖背子。「再怎麼掙扎也沒用……」

  「我並不打算掙扎。」她氣息微促,不過可不會退縮。

  「怎麼說?」

  「因為咱們是夫妻……」湘裙軟聲地說。

  瞿仲昂停下動作,抬起眼簾,看著妻子的表情,即使紗帳遮住了一半的燭火,依舊可以看見她眼中的光芒是如此明亮。

  「若是有一天你想起過去……現在這個你還會在意嗎?」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擔心這個可能性。

  湘裙想了又想,還是只能這麼回答:「我也不清楚……」

  「你還是想不起以前的事?」他正色地問。

  她思索一下。「嗯,還是一樣想不起來……」

  「那麼就不要想起來,一直保持現在這副樣子就好……」瞿仲昂不是命令,而是帶有幾分懇求的意味。

  「相公是說……」湘裙已經聽出來了,如果不是動心,不是喜歡,甚至是愛上了,根本不會在乎。

  瞿仲昂貼著她唇低喃。「只要這樣就好……」

  除了婚前曾在夢中見過妻子的形貌,這七年來,都不曾再預見和她相關的事,甚至連懷了身孕都是靠大夫來診斷才得知,也令瞿仲昂想不通,如今想來,也許就是不夠「用心」。

  「不要變回以前的樣子……」他如此希冀著。

  這是自己能夠決定的嗎?湘裙不禁茫然了,想找回過去的記憶,那麼是否也要付出代價,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告訴她。

  萬一她想起過去,卻忘了現在,又該如何是好?

  「別再去想它了……」他的吻跟著變得狂野、火熱,像是要掠奪湘裙的思緒般,讓她無法再去思考。

  她想把此刻的心情說出來,卻只能嚶嚀一聲,被接下來的愛撫和撩撥而亂了心跳,只能攀住身上的男人,將心思放在眼前。

  至少這一刻不要去想……

  「唔……」當湘裙裸裎在他面前,也同時交付自己的心。

  不是因為他是她的相公,或是俊美出色的外表,而是因為這個男人盡管高高在上慣了,還是願意舍棄男人的自尊,承認自己的錯誤,並接納妻子的意見,這一點比任何事都還要珍貴,也令人心動。

  湘裙終於承認愛上他了。

  愛上一個人,並不容易,但也不是太困難,就看彼此有沒有心。

  因為彼此的心靠近了,所以不再是遙不可及。

  她拋去女子的矜持,扭動纖腰,迎合著、哄誘著,聽見身上的男人發出低吼,更深入地占有。

  在這一刻,湘裙可以肯定,這回不再跟過去一樣,只是單方面的付出,那麼她願意為這毆婚姻再做努力。

  而此時的瞿仲昂也真正體會到肌膚與肌膚的摩擦會如此深刻……而敏感,彷佛可以令所有的意志煙消雲散,在抽插之間顫栗,引發更多的飢渴,想要深入再深入,似乎怎麼也不夠。

  「相公……」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吐出嬌吟。

  瞿仲昂還不肯罷手,在汗水淋漓中,將欲/望推向極致,才輕放了自己。

  在成親七年之後,才享受到魚水之歡的滋味,不光只是肉體,而是性靈合一。

  今晚,他們才成為真正的夫妻。

  又是這個夢……

  不,不是夢,這種似曾見過的場景,好像以前真的發生過。

  她像是透過白色紗幔,看著一對男女在說話,不過斷斷續續地聽不太真切,只覺得對他們有些熟稔,可是偏偏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嫁過去之後要聽相公的話……」

  「……要是被休回來,可不能留在阮家……」

  「要真被休了,娘非打死你不可……」

  接著又換了個場景……

  「別讓那丫頭知道這個秘密……」

  「你說的對,咱們養了她這麼多年,總要拿點報酬回來……」

  「這個秘密絕不能說出去……」

  秘密?什麼秘密?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秘密……秘密……」湘裙搖晃螓首,不停地發出囈語。

  是跟她有關嗎?

  湘裙可以看到自己舉起顫抖的小手,試圖去撥開紗幔,想要看清那對男女的面孔,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這件事很重要,可是撥開一層還有一層,最後迷失在一片蒼白之中。

  她宛如站在茫茫白霧裡,不知前頭有什麼在等待,後面是否又有退路,一無所知的恐懼不禁油然而生。

  「……秘密……是什麼?」

  陡然之間,瞿仲昂從熟睡中驚醒,仔細傾聽,原來是來自身釁的囈語聲,他用手肘撐起上半身,探向妻子。

  「……秘……秘密……」湘裙蠕動唇瓣地喃道。

  「湘裙……醒一醒……」瞿仲昂伸手試著搖醒她,並喚著妻子的閨名。

  不要吵……她就快想起來了……

  「湘裙……湘裙……」見妻子始終叫不醒,瞿仲昂有些緊張,於是把搖晃的力道增大些。

  驀地之間,湘裙倒抽了一口涼氣,掀開眼皮,直直地望著他,不過又像是穿過他看向別處,久久回不了神。

  見妻子終於醒來,他連忙問道:「作噩夢了嗎?」

  過了半晌,湘裙的意識才完全回籠。「什麼?」

  「我問你作了什麼噩夢?」

  聞言,湘裙有些吃力地回想。「我……忘了……」怎麼又是一醒來就不記得?到底是什麼夢?

  「你一直發出囈語,想必不是太愉快的夢……」瞿仲昂側身躺下。「不過也只是不斷重復「秘密」這兩個字。」

  湘裙有些錯愕。「秘密?什麼秘密?」

  「所以我才問你是作了什麼噩夢。」他失笑地說。

  她伸手揉著太陽穴。「我想不起來了……只覺得……心裡很難過……」

  「那就不要想了。」瞿仲昂緊緊地擁住妻子。

  「會不會跟過去有關?」只有這個可能。

  瞿仲昂摟得更用力。「無論是不是,都不要再去想……」

  「相公不希望我想起來?」她輕問。

  他不吭聲。

  「這個夢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可是每次醒來就忘了……」湘裙嘆了口氣。「雖然覺得難過,不過……還是想要弄清楚。」

  「你真的想找回以前的記憶?」瞿仲昂有些不豫。

  這次換湘裙不說話。因為她也很矛盾,就怕改變目前雙方的現狀。

  兩人都沉默了。

  又過了片刻,湘裙開口說道:「可是我也不想一輩子被這個夢給糾纏不清,所以必須得到答案,至於結果,只能交給老天爺安排。」

  瞿仲昂直到過了許久,久到湘裙以為他睡著了,才給了響應。「等你見到岳父岳母,說不定就會想起過去的事來了。」

  「你要我回娘家一趟?」知道他在乎自己的心情,不再阻止,讓湘裙有了勇氣去找回過去的記憶。

  他沈吟一下,想到上回的意外,可不希望又再來一次。「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娘家,其實派人去將岳父岳母請來也是個辦法。」

  「只要他們願意就好。」她說。

  「我會先捎封信過去問他們的意見。」瞿仲昂想到折衷的辦法。

  「也好。」湘裙頷了下螓首。

  「天還沒亮,再睡一會兒吧。」

  當湘裙眼皮愈來愈重,最後雖然睡著了,可是那些夢境依然沒有放過她。

  翌日,湘裙晏起了。

  「少夫人醒了。」門外的青兒聽見聲音,探頭進來。

  湘裙見身畔空無一人,於是穿上兜衣、褻褲下床。「大少爺出門了?」

  「是,還吩咐奴婢別吵醒少夫人。」青兒一面伺候一面說。「總覺得……大少爺變得比以前體貼。」

  「這樣不好嗎?」她笑問。

  青兒用力點了點頭。「當然好了。」

  「這不就得了。」湘裙莞爾地說。

  盥洗之後,簡單地用過膳,她便步出房門,又親自去探望了還在養傷的婢女秀絹,以及斷了腿的奴才阿良。

  「我想在附近走一走。」總覺得胸口被什麼堵著,讓湘裙有些喘不過氣來,是因為那個怎麼也想不起來的夢嗎?

  她心不在焉地走著,直到聽見淙淙的流水聲,才把視線放在眼前的美景中,只見自己身處在一整片的銀杏林,翠綠的樹葉在陽光的映照下閃閃發光,其間還有假山瀑布,在暑氣中帶來涼意。

  湘裙不由得瞪下身子,拾起好幾片被風吹落的葉子,然後信步走向了水邊,這個舉動又跟她的年紀不太符合。

  「少夫人小心一點……」青兒擔心地嚷道。

  她恍若沒有聽見,雙腳有自己的意識般,有些不穩地踩過扁平的石塊,接著便蹲下身,即使裙擺浸濕了也一無所覺,接著將葉子一片片的放在水面上,然後看著它們順著水流漂遠。

  這個動作好像以前經常做……

  是什麼時候呢?

  睇著水中的倒影,湘裙看見自己一臉茫然地回視,就在這當口,水面一陣晃動,形成不少波紋,漸漸平靜之後,她看到了「她」,像是自己,但又不是。

  那是小時候的「她」。約莫十一、二歲左右的自己。

  那個「她」也在看著她,小口一開一合,好像在說話,可是聽不見聲音。

  「你想告訴我什麼?」湘裙不知不覺地這麼問。

  「她」的小口不斷開開合合,似乎說了一長串的話。

  湘裙蹙起眉心,不由得俯低螓首,盡量湊近水面。「我聽不到你在說什麼……能否大聲一點……」

  「少夫人?」站在不遠處的青兒聽見主子自言自語,而且身子不斷往前傾,忍不住緊張。「你在跟奴婢說話嗎?」

  她更專心地傾聽,還是什麼也聽不見,本能地伸出右手,想要去碰觸水面中的那個「她」。

  「娘!」璇玉的叫聲將湘裙恍惚的神智拉回來,瞬間整個人都清醒了,下意識地看了下水面,又明明是自己現在的模樣。

  剛剛發生什麼事了?

  好像想起什麼,可是一下子又記不得了。

  小小的身影已經跑了過來。

  「璇玉……」她回頭看著正好來到面前的璇玉,暫時拋開困惑,露出笑意。「怎麼知道娘在這兒?」

  「我就是知道。」璇玉翹起紅潤嘴角,說得好不得意。

  「是,娘知道璇玉最聰明了。」湘裙揉了揉兒子的頭說。

  他牽起母親的手。「娘來陪我練字。」

  「好。」她會答應兒子任何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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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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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5 08:55: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數日後,暑氣正盛。

  就在這天午後,瞿府來了客人。

  「我大嫂……?」湘裙心想既然知道有個大哥,那麼自然會有嫂子了,只是沒想到她會親自走這一趟。「先請她到小廳稍坐片刻,我馬上就來,還有派個人跟管事說一聲,請他安排住的地方。」

  青兒福了個身,很快地出去了。

  「大嫂又是為了何事而來?」經過二哥的事之後,她可不認為娘家親人只是單純來探望,提醒自己要謹慎處理。

  她坐在銅鏡前,整理好儀容,這才出去見客。

  待湘裙來到院落裡用來接待女眷的小廳,就見到在座的是一名年紀比自己大上幾歲,臉蛋和身形都略顯豐腴的婦人,從建州府一路到京城,路途雖然不算遙遠,還是不停地槌著肩頭,唉聲嘆氣,嘴裡不忘抱怨。

  「哎呀!小姑,看到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李氏見到她進門,精神都來了,馬上提高嗓門,嚷嚷起來。「我這個大嫂可是擔心得睡不著覺……」

  湘裙看著她過分誇張的言行舉止,感受不到半點真心。「你是……大嫂?」見到對方,還是沒有一點印像。

  「我聽二叔說了你忘記以前的事,你大哥知道之後可是擔心得不得了,要我親自來看看你……」李氏不忘替夫婿說幾句好話。「畢竟你是他唯一的妹妹,出了這麼大的事,當然要想想辦法了。」

  聞言,湘裙正要說些客套話,不期然地,目光不小心移到李氏身邊的中年婦人身上,相較於大嫂,反而對這名中年婦人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

  「這位是……」她聽到自己開口。

  「小姐……小姐認得出我嗎?」詹大娘早巳眼眶濕潤,激動地喚著。

  「小姑,她可是一手把你帶大的詹大娘,聽說你們的感情比親生母女還要好。」李氏忙不迭地說:「婆婆要我帶她來,就是希望讓你能早點想起以前的事。」

  「詹大娘……」湘裙走向前去,仔細端詳著詹大娘樸拙老實的臉龐,可以看出她的激動是真誠,沒有一絲矯飾,不由得放下戒心。「雖然記不得,不過感覺上好像已經認識很久,我真是你一手帶大的?」

  「小姐還在襁褓時,我剛進府裡做事……」詹大娘用袖口擦去淚水,然後娓娓道來。「因為小姐晚上一直哭,奶娘怎麼哄都沒用,後來我一抱,小姐就不哭了,所以老爺和夫人便讓我以後負責照顧小姐……」

  湘裙輕頷下首。「原來如此,詹大娘,這麼多年來真是辛苦你了。」

  想必是把她當做另一個娘,才會覺得親切。

  聽小姑這麼說,李氏不禁用怪異的眼神上下打量。「難怪二叔說你性子都變了,不過是忘記以前的事,這會兒連說話談吐都跟過去不一樣?」

  這個問題有太多人問過了,湘裙也無法給出一個正確答案。

  「大嫂應該也累壞了,我讓婢女帶你去歇著,有話慢慢再聊。」湘裙比較想跟詹大娘多說些話。

  李氏心想還是先填飽肚子,好好睡上一覺,再來跟小姑商量「正事」。「那就有勞小姑了。」

  「這是應該的。」湘裙便讓青兒先將大嫂帶下去休息。

  而還站在原地的詹大娘依然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個從小帶大,就像親生女兒一樣的孩子。「小姐真的想不起以前的事?」

  「是這樣沒錯。」湘裙苦笑一下,主動拉著詹大娘往外走,這個動作給她一種很自然的感覺,似乎以前就經常這麼做,更確信兩人的感情比其他人深厚。

  「連小時候的事也都不記得了?」

  這句話讓湘裙不禁失笑。「小時候和長大以後,有什麼差別嗎?」

  看著她,詹大娘不知在想些什麼。

  「詹大娘若是還不累,可以陪我說說話嗎?」湘裙真的很想多知道一些關於兩人以前的相處。

  「當然可以。」詹大娘也想再確認清楚。

  於是,湘裙將人帶到自己的寢房,兩人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請喝茶。」她親手奉上茶水,心想既然是帶大自己的人,關系也就不同,不會在乎這點小事。

  「多謝小姐。」詹大娘誠惶誠恐地接下。

  「你一手把我帶大,為你倒杯茶也是應該的。」湘裙很自然地回道。

  聽到這句話,詹大娘不禁落下淚來。

  湘裙一怔。「我說錯了嗎?」

  「是因為小姐……在八歲生展那天,也親手倒了杯茶給我,還說是我一手把你帶大,這是應該做的……」詹大娘哽咽地說。

  「原來是這樣。」湘裙更加相信她們過去一定情同母女。「可以跟我說一些還沒出嫁時的事嗎?就算是日常瑣事也好,或許可以讓我想起來。」

  「小姐想聽,當然沒問題了……」

  就這樣,一個下午,詹大娘盡其所能的從頭說起,而湘裙也認真地凝聽,希望能勾起深埋的記憶。

  夜晚過去了。

  翌日一早,約莫辰時,瞿仲昂才踏進家中。

  他一面打著呵欠,一面往前走,想到昨晚正要離開,不料皇上又找他對奕,直到天亮才得以脫身。

  待瞿仲昂跨進院落,沒走多遠,就見一名面生的中年婦人迎面而來,對方見到自己,有些慌亂。

  曾經陪同小姐出嫁的詹大娘,當然認得出眼前這名身穿官服的年輕男子是誰,趕緊上前行禮。「見過姑爺。」

  瞿仲昂沒見過她,不過就算見過面,也未必會記住,不過聽她喚自己一聲「姑爺」,想必是妻子娘家的人。

  「她是……?」他問身邊的小廝。

  小廝連忙介紹。「小的聽說這位詹大娘是一手帶大少夫人的。」

  「原來是詹大娘。」瞿仲昂頷了下首,方才進門時已經聽管事稟報,說昨天有岳父家的客人到訪的事,想必她是其中之一。

  「是,姑爺。」眼前的男子不只是小姐的夫婿,還是當朝首輔,見了大官,對沒見過太多世面的詹大娘來說,難免局促不安。

  他大概猜得出原因。「是因為聽說她忘記以前的事,所以特地來探望的?」

  「是。」她說。

  「既然是你一手把她帶大的,應該看得出她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瞿仲昂只是隨口這麼問,卻聽到意料之外的答案--

  「其實……小姐現在這個性子跟她十二歲以前很像,只是現在長大了,自然在想法上比小時候成熟,如果沒那件事……」

  「哪件事?」他訝然地問。

  「這……」她也不知從何說起。

  瞿仲昂直覺其中有異。「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就這樣,他將詹大娘帶往書房。

  「不必拘束,坐著說吧。」瞿仲昂將官帽擱在幾上,然後落坐。

  「……是。」詹大娘這才敢坐下。

  待兩人坐定之後,他沒有馬上開口詢問,只是先思索詹大娘方才的話,想著如何切入重點,問出想知道的事。

  過了一會兒,小廝端了茶水進來,奉上之後又退到一旁。

  詹大娘低著頭,也在猶豫,因為她也不確定兩者之間有何關聯,說出來是否又有幫助,可他既是小姐的夫婿,也是要共度一生的良人,應該要曉得才對。

  「詹大娘,你方才提到十二歲,是不是當時你們家小姐出了什麼事?」瞿仲昂歸納出結論。

  「我也不知該怎麼說……」詹大娘終於松了口。

  「小姐從小就很聰明,兩位少爺只要在書房念書識字,她就偷偷躲在門外聽,不管被夫人打過幾回、罵過幾次,就是不許她又的去偷聽了,小姐還是不肯照做,總是想盡辦法也要去聽教書先生上課……記得有一回教書先生教了什麼……出嫁從夫……夫死……」

  「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他幫她說。

  詹大娘馬上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就是這個,小姐聽了之後就跑進書房質問教書先生,若是父兄說的不對,做的事也是錯的,難道也要聽從?教書先生便回答說沒錯,小姐很理直氣壯地說錯了就是錯了,就算是爹或是大哥、二哥,還是應該老實地跟他們說,把教書先生氣得臉紅脖子粗……」

  說到這兒,她不禁掩袖笑了。

  可是瞿仲昂卻相當震驚,因為確實和妻子意外發生之後的性子極為相像。

  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真的愈聽愈胡塗了。

  「小姐是個心地很善良的孩子,看到兩位少爺心情不好就打奴才出氣,她便會過去阻止,還指責兄長的行為,說奴才也一樣是人,不是買進來打罵的,可是這麼一來,反而又被夫人打了一頓……」詹大娘一面回憶著往事,一面嘆氣。

  「不過就在小姐十二歲生辰剛過完沒幾天,有一天下午她躲在房裡哭,怎麼哄都沒用,然後她就跟我說以後會乖乖聽話,不會再去聽教書先生上課,也不再想讀書識字了……」

  「為什麼?」瞿仲昂一臉納悶。

  「小姐不肯說,只說是「秘密」。 」詹大娘搖著頭說。

  秘密?瞿仲昂心中一動,想到妻子那天的囈語。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小姐就整個人變了,她開始學女紅,也很少再步出房門,更奇怪的是見到了老爺和夫人,不知怎麼的,似乎很怕他們,人也變得畏畏縮縮,有話更是不敢說,像是擔心會被人討厭。」到現在她還是相當不解。

  他沈吟一下。「岳父和岳母怎麼說?」

  「老爺和夫人並不太關心小姐,在他們眼中,只有兩位少爺才是最重要的,有時我真要懷疑小姐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看到小姐變得比以前聽話,肯照他們的意思去做,都很高興。」詹大娘忿忿不平地說。

  瞿仲昂可以體會這番話的意思,他們只想利用女兒來達到目的,從來不曾關心過她在婆家的處境,以前的他明知如此,也不曾想過幫妻子擺脫娘家的脅迫,如今想來,真該揍自己一拳。

  「她的大哥和二哥也沒有注意到妹妹的異狀?」他又問。

  詹大娘又是一臉悻悻然。「大少爺和二少爺跟小姐的歲數相差很多,根本不會和她一起玩,也很少理會,就算知道小姐變乖了,也只是嘲笑說不用擔心她以後會被相公給休了,丟盡阮家的臉。」

  「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瞿仲昂推敲地喃道。

  這時詹大娘也不吐不快。「小姐會有這麼大的轉變,對她來說,一定是個天大的「秘密」,否則不會讓個原本性子開朗活潑又好動的孩子,一下子變得膽小懦弱,別人說什麼,她只會乖乖照做,不敢反抗。」

  「原來那不是她本來的性子……」以為妻子天生就是軟弱膽怯,是意外發生之後才性情大變,如今才知曉是受到某種原因而刻意壓抑,一個人拼命地忍耐,有苦卻無處訴,連自己都不曾好好聽她說話。

  瞿仲昂用手指輕敲著座椅把手,沉默許久,終於下了定論。「看來只有找出她十二歲那年之所以突然轉變的原因,才能找回過去的記憶。」

  那麼又該從何著手?

  這個問題一直在瞿仲昂腦中盤旋。

  直到瞿仲昂推門進房,就見妻子立於窗前,不知在想些什麼,想得都出神了,連他進門都沒有察覺。

  「有心事?」他啟唇問道。

  湘裙一臉驚喜地回頭。「還以為相公今天又不回來了。」

  「這麼多天沒回來,所以很想念你,當然要趕緊把事情處理完了。」瞿仲昂勾起一邊的嘴角,攬著她的肩頭說。

  她忍著笑意說:「相公何時學會說起甜言蜜語了?」

  「那是夫人教得好。」他貪看著妻子眼底流轉的黠光,還有噙在唇畔的美麗笑靨,多希望她能永遠保有它。

  「相公過獎了。」湘裙嗔笑地說。

  瞿仲昂攬著她在幾旁坐下,然後起了個頭。「方才回府時見到了詹大娘,聽說是她一手把你帶大的。」

  「我也是聽大嫂說了才知道,雖然不記得了,可是對詹大娘有一種特別的感情,我想若沒有經過長時間相處,是不會有的,因為就連在二哥身上都找不到……」說著,她臉上露出孺慕之惰。「如果可以,真希望她能留在這兒,別回去了。」

  他毫不考慮地應允。「這當然沒問題了,我想岳父岳母也會同意讓詹大娘留下來陪你。」

  「多謝相公。」湘裙不禁喜出望外,「對了!大嫂說有事要跟我商量,我正要過去,相公不妨睡一會兒,咱們晚一點再繼續聊。」

  「有事要跟你商量?」瞿仲昂心裡很清楚絕不是好事,想必又是有求而來,倒想要聽聽看怎麼說。

  「大嫂是這麼說的。」湘裙說著便要幫他寬衣。

  瞿仲昂輕按著她的小手。「你先過去吧,我自己來。」

  「是,相公。」

  直到妻子步出寢房,瞿仲昂才又坐回椅上沈思,看來只有回到事件的原點才能找出真相了。

  「大嫂。」來到小廳,湘裙開口喚著正等得不耐煩的李氏。

  李氏表情一換,熱絡得很。「小姑,你來了。」

  「昨晚睡得好嗎?」她客氣地問。

  「很好、很好,一躺下來就睡到剛剛才起身呢。」李氏笑呵呵地說。

  湘裙先在座椅上坐定,瞅著大嫂目光熱切地凝睇自己,像在等她開口似的。「大嫂說有事想跟我商量,指的是……?」

  「是這樣的,上次你回娘家,咱們也拜托過你,誰知你會出了意外,還把以前的事也全忘了,所以你大哥才要我來探望之外,順便……再提一次。」李氏陪著笑臉說。

  「是什麼事?」

  「你大哥當建州府的知府也有三年,再怎麼樣也是個四品官,他總希望能爬到更高的官位,好讓你爹娘在外人面前神氣神氣,說有個這麼有出息的兒子。」只要把公婆抬出來,小姑總不好拒絕。

  「那麼大哥和大嫂的意思是……?」想到婆婆曾經說過,自己這位兄長明明沒有才干,卻硬逼著她請求相公幫忙,才能從縣丞一路當到知府,只怕還不滿足,沒想到還真是說對了。

  李氏笑得見牙不見眼。「好歹也要當個二品官,有個尚書的頭銜可就好聽多了,本來是想最好是一品官,但又擔心太為難小姑,所以二品官就好。」

  聽大嫂說得大言不慚,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湘裙心頭更冷了,自己娘家的親人都是一個樣。

  「要當個二品官很容易……」她才這麼說,李氏以為有望了,正欲開口好好感謝一番。「不過有個問題能否請教大嫂?」

  「什麼問題盡管問。」李氏想到夫婿當上二品官之後,自己也可以撈個誥命夫人來當,在姐妹淘之間也更威風。

  湘裙嚴肅地問:「大哥……他是個好官嗎?」

  「你、你說什麼?」李氏以為自己聽錯了。

  「敢問大嫂,大哥是個好官嗎?」她又問一次。

  「他、他當然是了。」李氏有些結巴。

  她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大嫂。「大哥在當知府這三年中,可曾真心為百姓做事,是否真的親民愛民?」

  李氏不敢直視小姑的雙眼。「呃……他……他當然有真心為……百姓做事……他……當然是個好官了……」

  見大嫂眼神閃爍、心虛的模樣,根本不需要再問,湘裙還不至於笨到看不出來。「大嫂,當官不是要看官位高低,而是要問能為百姓做些什麼,如果都做不到,那麼請回去跟大哥說一聲,我實在幫不上忙。」

  「你……他是你大哥,不管是不是個好官,你這個做妹妹的都應該義無反顧地幫到底。」李氏馬上翻臉了。

  湘裙定定地看著大嫂,沒有作聲。

  「你……說話呀!」

  「就因為他是我大哥,我才不能答應,若不能當個為百姓著想的好官,最後受害的是百姓,萬一傳到皇上耳裡,後果不堪設想,只怕整個阮家都會受到連累,包括相公也一樣,這也是為了大哥好。」湘裙希望他們能夠明白自己的苦心。

  可惜李氏完全不能理解。「小姑這麼說不過是借口,你現在嫁個好夫婿,有個當首輔的相公,就不管娘家死活,也不在乎你大哥的仕途了……」

  「大嫂說的沒錯,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若大哥想要靠我的關系,好坐上更高的官位,那麼請他先證明確實能做個好官,否則就連現在這個知府的位置都保不住。」她也把話挑明了。

  李氏嘴巴一開一合,不知是驚愕,還是羞惱,好半天都擠不出話來。

  「大嫂遠道而來探望我,我很高興,不過這件事恕我不能照辦。」湘裙堅持自己的想法。

  就在這當口,廳外有一小片藍色衣擺露了出來,

  瞿仲昂真想為她拍手叫好,俊臉不禁盛滿驕傲之色,原本還擔心妻子應付不來,想來替她解圍,沒想到會聽到這番話。

  這是他的妻子。

  教他怎能不愛她呢?

  以為相公在房裡歇著,在和大嫂談過之後,湘裙便去陪兒子,母子倆還一塊用過晚膳,這才返回寢房。

  湘裙才踏進房門,就被一把攬進男性胸懷當中。

  「相……相公……」她才要談璇玉可以「看到」的事,就被吻住了口。

  不讓妻子有說話的機會,瞿仲昂急切地需索著,彷佛這將會是他們最後一次歡愛,沒有其他人和事可以打斷它。

  她被吻得暈頭轉向,像要被火焰給吞噬了,忘了想說的話,身心只有這個男人的存在。

  此時的瞿仲昂心裡只想著,等找出真正的原因之後,他要讓妻子明白一件事,那便是無論發生任何事,他都會在她身邊,所以不需要再壓抑、再忍耐,他會是她永遠的依靠。

  瞿仲昂比以往更用心地愛著懷中的女人,用心地取悅她、滿足她。

  「湘裙……湘裙……」每進入妻子豐盈潤澤的身子一次,便喚一次,渴望著將全部的心意傳達給她。

  湘裙圈抱住身上的男人,完全敞開自己,包容他、接納他,也因為感受到強烈的歡愉而流下淚來。

  「相公……」她顫抖著、抽搐著,無法自己。

  當他們一起攀上歡愛的頂端,只能用吶喊和嬌喘來表達此刻圓滿的感受,也是兩人從未體會過的經驗。

  直到過了許久,彼此相擁,再三回味著。

  「……相公是怎麼了?」待湘裙有力氣說話了才問。

  瞿仲昂輕咳一聲。「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對男人來說,要把愛這個字說出口,還真是有點難以啟齒。

  「我還去了璇玉那兒……」被他轉移話題,湘裙才想起方才要說的事。「一直想要跟相公說,始終找不到機會,那就是璇玉似乎跟你一樣,有著特別的能力。」

  此話一出,瞿仲昂馬上側身看著她,急問:「怎麼說?」

  「璇玉說他可以「看到」……」於是,她便將一些看似平常,可是仔細探究,又不太尋常的小事說出來。「我原本以為他跟相公一樣是在夢裡看見,不過璇玉又說不是。」

  他神情傾地嚴肅起來,雖然可以藉由上天賜予的異能得到許多別人得不到的權力,但也會招來不少異樣的眼光,讓童年時的自己不太好過,所以並不希望兒子有同樣的經歷。

  「這件事我會跟璇玉談的。」瞿仲昂鄭重地允諾。

  湘裙輕額下首,說出自己的看法。「璇玉雖然才六歲,不過相當懂事,應該也比同齡的孩子來得早熟,有時說話像個大人似的,真不知道是像誰了,所以相公的口氣可別太嚴厲,要是把他當做小孩,他可是什麼都不會說的。」

  這也是她在和兒子相處過一段時日之後的感想。

  「我明白了。」這些事之前都不曾發覺,瞿仲昂不禁感慨,其實對兒子根本不夠用心,全部是他的自以為是。

  她很高興相公聽進自己的意見。

  如此一來,夫妻才能真正的溝通。

  「我也有一件事要說,那就是打算過幾天陪你回一趟娘家。」只有回到那裡,才能得到答案。「除了省親之外,也有助於找回記憶。」

  原本瞿仲昂是打算把岳父和岳母接來便可,不過在聽了詹大娘的話之後,決定親自走這一趟。

  「可是這樣來回也要一個月……」

  瞿仲昂聽出她的顧慮。「我明天便會奏請皇上恩准,讓我請一個月的假。」

  「皇上會答應嗎?」

  「我當然會說服皇上了。」他說得很輕松。

  「是,我都忘了相公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無論是什麼要求都會答應。」湘裙打趣地笑說。

  「那麼為夫的要求,你都會答應嗎?」他戲謔地問。

  湘裙嗔笑著說:「那就要看是什麼要求了?」

  「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瞿仲昂朝她俯近,貼上妻子的唇低喃。

  她揚起嘴角,慢慢地閉上眼皮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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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5 08:56:0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就如瞿仲昂所言,他成功地「說服」了皇上,而皇上也感念首輔這些年為朝廷為百姓盡心盡力,恩准其休一個月的假。

  於是,就在三天之後,瞿仲昂在向雙親辭行之後,便偕同湘裙,與大嫂李氏,以及詹大娘,在幾名隨行的護衛、奴僕陪同下,准備前往建州府。

  「娘一定要去嗎?」璇玉緊緊地拉著母親的手不放。

  湘裙蹲下身子,想到要和兒子分開這麼久,真的萬般不舍,不禁濕了眼眶。「娘很快就回來,不會再像上次那樣,一定會平平安安地回來。」

  「娘別哭……」他用袖口幫母親拭淚。

  「這次有爹在,會保護你娘的。」瞿仲昂跟管事交代完一些事,也來到妻兒的身邊。

  璇玉仰頭看了看爹,板起精致小巧的臉蛋。「爹這次若再讓娘被欺負了,以後就不再叫你爹。」

  「這是在威脅爹?」瞿仲昂可不會因為是自己的兒子就縱容。

  他哼了一聲,也不認輸地回瞪。

  父子倆比看誰的眼睛大。

  而湘裙在一旁看著父子倆對峙的情形,不禁破涕為笑。

  「大少爺、少夫人,時辰不早了,該出發了。」管事上前說道。

  瞿仲昂睇著年幼的兒子,想到這幾天還是沒機會跟他談到「看到」的事,等這一趟從建州府回來,他們父子倆要好好聊一聊。

  「走吧。」他說。

  又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兒子一眼,湘裙才揪著心坐上馬車。

  就這樣,終於啟程了。

  過了十日左右。

  位在建州府的阮家早了幾天收到女婿派人送來的信,可是歡天喜地地等待貴客上門。

  當一行人快要抵達目的地時,湘裙的心情不禁忐忑起來,想到就要和爹娘見面了,萬一還是認不得他們,心裡總是內疚。

  「一切順算自然,不要太勉強。」瞿仲昂握住妻子的手說。「無論是好是壞,你還有我這個相公。」

  湘裙嫣然一笑。「是,相公。」

  只要有相公的支持,不管未來的路再難走,也都可以挺過去,因為有人會在自己身旁,不再是一個人了。

  於是,湘裙重新打起精神,不再胡思亂想。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三輛馬車來到阮家大門口,在外頭引頸張望多時的奴才見到貴客到了,連忙跑回屋內稟明主子。

  待馬車停妥,瞿仲昂小心翼翼地伸手將妻子扶下來。「累了吧?」

  「我還挺得住。」她笑說。

  他還想再說什麼,就被阮家大門內傳來的腳步聲給打斷。

  「小妹、妹婿,你們終於到了,咱們可是已經恭候多日了。」阮兆銘偕同妻子率先出來迎接。

  瞿仲昂一臉戲謔地瞅著小舅子。「因為有女眷在,所以路上多耽擱了一、兩天,讓你們久等了。」

  「妹婿別這麼說,多等幾天也是應該的。」他奉承地說。

  因為之前已經見過阮兆銘,所以認得,湘裙不禁看了在他身旁的陌生婦人一眼。「二哥……這位想必就是二嫂了?」

  二嫂江氏忙用手絹拭著眼角,像是已經准備多時,眼淚隨時可以掉下來。「小姑真的把我忘了?嗚嗚,怎麼會這樣?咱們以前感情可是像姊妹一樣……」

  「的確不記得了,請二嫂原諒。」她溫聲地道歉,也不便戳破對方的偽裝,真哭、假哭她可還是看得出來。

  「好了好了,別都站在外頭說話……」阮兆銘馬上熱烈地招呼他們。「爹娘都在廳裡等著,快進去吧。」

  阮兆銘比了個手勢,然後在前頭帶路,而二嫂江氏在接收到一塊兒回來的大嫂使的眼色,並未跟上,妯娌倆走在後頭竊竊私語,談論著和小姑有關的事。

  當湘裙看著近在眼前的大廳,開始期待見到爹娘,就算真的不記得了,他們還是自己的雙親,一定能體諒的。

  「請!」阮兆銘說。

  瞿仲昂夫妻倆相視一眼,然後一塊兒跨進門坎,走向已經從座椅上起身等待女兒和女婿回來探親的阮父和阮母。

  「你們一路上辛苦了……」先開口的是阮父。

  雖說是女婿,不過到底是當朝首輔,將來還得多多倚仗他在朝中的權勢,即使身為岳父,也不敢擺架子。

  「讓岳父和岳母久等了。」瞿仲昂拱起手說。

  當岳母的眼裡也只有女婿。「你難得來建州府一耥,可得多住些時日……」阮母心想長子未來的仕途可全都要靠他。

  見他們連看都不看自己的女兒一眼,甚至連句關心的體己話,或者在乎她還認不認得自己的反應都沒有,瞿仲昂不禁笑得嘲弄。「先讓湘裙躺下來休息,這一路上可累壞了……」

  才說到這兒,瞿仲昂才注意到妻子臉色蒼白,身子微微地搖晃。

  而在女婿的有意提醒,終於讓阮父和阮母把目光調向女兒,不得不陪著笑臉開口問道:「湘裙,你……怎麼回事?」

  連他們也發現女兒的神情不對了。

  「湘裙?」瞿仲昂擁著妻子的肩。

  「小姐,你沒事吧?」連詹大娘也過來攙住她。

  此刻的湘裙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她只是看著眼前這一對中年男女,接著腦中浮現一幕幕的景像--

  一幕是頭上還梳著雙髻的她拿著練好的毛筆字,想給爹娘看,希望以後能跟大哥和二哥一起讀書寫字……

  另一幕是來到寢房外頭,才將門扉推開了條縫隙,正好聽見爹娘在說話,她在聽完之後直往後退……

  最後一幕是她一面跑一面哭……

  湘裙望著他們,開口喚道:「爹……娘……我……都想起來了……」

  在找回所有記憶的同時,她身子一軟,閉上眼暈過去了。

  瞿仲昂一把接住失去意識的妻子。「湘裙……客房在哪兒,快點帶路……還有去請大夫……」

  大廳內瞬間一團混亂。

  他一把抱起妻子,跟著婢女往廳外走,詹大娘也急急地跟在後頭。

  「快去請大夫……」阮兆銘把管事叫來,要他立刻去辦。

  而阮父和阮母先是面面相覷,然後趕緊跟上去。

  湘裙緊閉著眼皮,額頭冒著冷汗,從小到大的記憶漸漸回到腦海中。

  又是夢……

  不,這是真的……

  她來到爹娘的寢房外頭,原本想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毛筆字寫得比大哥和二哥還要好,為何不能跟他們一起讀書識字?為何女孩兒家只能做女紅?

  「好了,別氣了……」

  「那死丫頭根本是想氣死我,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就是不聽話……」

  「等將來幫她找一門對咱們生意有幫助的婆家,也算沒有白養這麼多年……」

  「我可等不了那麼久,過兩年就把她賣給人家當小妾,反正那死丫頭又不是咱們親生的……」

  「這可是秘密,小聲一點……」

  「過兩年就把她賣了……」

  「把她賣了……」

  「賣了……」

  她口中不斷發出囈語。「我會聽話的……不要……把我賣了……」

  「你說什麼?沒人會把你賣了……」瞿仲昂不解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將濕面巾覆在妻子額頭上。「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你能嫁進瞿府,爹很高興……」

  「還好當初沒把你賣……娘是說真是沒白養你了……」

  「嫁過去之後可要聽相公的話……」

  「要是不聽話被休了,可不准回娘家……」

  「一定要聽話……」

  淚水不聽使喚地從湘裙眼角滑了下來。

  「湘裙……別哭……」瞿仲昂用拇指為妻子抹去淚水,輕喚著她。「凡事有我在,有我為你作主……快醒一醒……」

  詹大娘端著湯藥進來。「小姐還沒醒?」

  「我來喂她。」他接過湯藥說。

  於是,詹大娘小心地將還昏睡不醒的湘裙扶坐起來。「小姐認得出老爺和夫人了,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

  瞿仲昂也無法完全肯定。「等她醒了才知道……」他一小口一小口湯藥,耐心地喂著,只希望妻子能把它吞下去。

  花了一番功夫,總算把整碗湯藥都喂完了。

  「姑爺還是到隔壁房歇會兒吧,我來照顧小姐。」詹大娘讓湘裙重新躺下,便這麼說。

  他沈吟一下。「那我出去一會兒,你看著她。」

  說著,瞿仲昂便起身離開,不過不是為了歇息,而是找個安靜的地方,把事情好好釐清。

  「她見到二哥,以及大嫂和二嫂,都還想不起過去的事,甚至一手帶大她的詹大娘,也只說感覺親切,直到見著岳父和岳母……因為是親生爹娘,或者是……」他在這裡打住。

  莫非真正的關鍵是在他們身上?

  到底是什麼呢?

  這個時候,瞿仲昂不禁再次自我解嘲,他的「異能」在這個節骨眼裡派不上用場,過去太過倚仗它,卻忽略了真心的交流,才會讓妻子不敢將心中的「秘密」說出來與他分擔。

  這又豈是真正的夫妻呢?

  以前的他還沾沾自喜,認為自己已經盡到為人夫婿的責任,不只讓妻兒衣食無虐,還享有榮華富貴,如今想來簡直可笑至極。

  瞿仲昂兩手背在身後,一個人站在廊上沈思,也是在深刻反省。

  「妹婿!」阮兆銘從長廊另一頭走來。「小妹清醒了嗎?」

  他斜睞小舅子一眼。「還沒有,只怕要等燒都退了才會醒轉。」

  「那就沒辦法了……不過爹娘說妹婿難得來一趟,晚上想擺宴為你接風,還有大哥晚一點也會從知府衙門過來,他說要跟你多喝幾杯,請務必賞光。」阮兆銘說得很有誠意,不過聽在另一個人耳中卻相當諷刺。

  湘裙都生病躺在床上了,結果她的爹娘以及兄長們都只想著如何巴結,以及得到更多好處,真是可惡又可恨。

  湘裙到底是不是他們親生的……這個念頭才剛冒出來,瞿仲昂不禁想起詹大娘說的話,當時不過只是隨口說的,可是綜觀阮家人對妻子的漠不關心,不禁開始懷疑這個可能性。

  「我一直有個疑惑……」瞿仲昂將身子轉向小舅子,出其不意地問:「湘裙到底是不是岳父和岳母的親生女兒?」

  聞言,阮兆銘臉色丕變,以為被他知道了,這個秘密可只有雙親,和大哥與自己曉得。

  見到他的神情,瞿仲昂知道自己猜中了,莫非這就是湘裙心裡的「秘密」?不過還缺證據。

  「她、她當然是我爹娘的親生女兒,我的小妹了,這種事可不能亂說。」他很快地反應過來,抵死也不能承認,要是被妹婿知道妻子根本不是阮家人,以後更沒有理由再幫他們了。

  瞿仲昂挑了下眉。「可是我看岳父和岳母似乎很少把心思擺在她身上。」

  「爹娘當然關心小妹了。」阮兆銘干笑地回道。

  「與其說關心,不如說是利用。」他淡諷地笑說。

  「這……話不是這麼說,出嫁的女兒幫娘家一點小忙也算是回報親恩。「阮兆銘厚著臉皮說。

  瞿仲昂冷笑一聲。「說的倒也沒錯,只不過湘裙現在還病著,我不太放心,所以擺宴接風的事就免了。」

  「既然妹婿這麼說,我這就去回稟爹娘。」他只能扼腕地離開了。

  見阮兆銘走遠,瞿仲昂嗤笑一聲,等他查出真相,再來對付阮家人。

  於是,這個晚上,他衣不解帶地守在妻子床邊,為她更換額頭上的濕面巾,喂她喝下湯藥,然後向她認錯。

  「湘裙……過去都是我不對,這七年來,不曾試著去了解你,甚至聽你說話,不曾真正去關心過你……都是我不好,我真的錯了……」瞿仲昂握著她的手,委實懊悔不己。

  躺在床上的湘裙呼吸微促,不時發出語焉不詳的囈語。

  「是相公……」

  「若是不聽話,相公也不要我了……」

  「沒有人要我……」

  瞿仲昂又說了好多好多,只盼妻子能聽見。「我保證以後都會聽你說話,有任何委屈都可以告訴我,天塌下來也有我頂著,我可以對天發誓……」

  「相公是說真的?」

  「沒有騙我?」

  像是聽見他的保證,湘裙的呼吸聲漸漸平穩下來,身上的高熱也逐漸降溫。

  就這樣,瞿仲昂說說停停,直到天快破曉時才不小心睡著了。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湘裙的眼皮先是動了動,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睜開,當視線漸漸清楚,她看見瞿仲昂握著自己的右手,正坐在床沿打盹,下巴冒出青髭,眼下也有疲憊的陰影,顯然照顧了一夜。

  相公?

  她一時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不過馬上便記起這裡是自己的娘家,是為了尋找失去的記憶,才特地來到建州府的。

  而當自己見到爹娘那一剎那,所有的記憶紛紛回籠,一時承受不住,這才會昏了過去……

  湘裙閉上眼皮,讓無數的畫面--在腦海中浮現,半晌之後,意外發生之後,和這個男人之間的點點滴滴,以及……有關過去的一切,包括好的、還有不好的,全部都想起來了。

  她先憶起了成親那個晚上,第一眼看到這個英俊出色的男子,就喜歡上自己的相公,心想應該沒有一個女子見了會不動心的,以為終生有了依靠,可以開始過新的人生,不會再孤單害怕,更不必擔心被爹娘賣給人家當小妾。可是她錯了,相公要的也是一個溫順聽話的妻子,萬一沒有做到,說不定真的會被休了,到時爹娘覺得丟臉,絕不會允許她回娘家的。

  不過現在的相公跟以前不同了,這個男人是真的在乎自己,有心與她做一對真正的夫妻,彼此的心意也終於結合了。

  「相公……」她出聲喚道。

  瞿仲昂身軀一晃,猛地驚醒過來,發現自己睡著了。

  「……相公。」

  聽見妻子的聲音,他定睛一看,見湘裙輕哂地看著自己。「你醒了……」先將手心貼著她的額頭,總算如釋重負。「燒似乎退了,太好了。」

  她想要坐起來才好說話。

  「慢慢來……」瞿仲昂伸手幫忙。

  湘裙溫順地說:「多謝相公。」

  「怎麼突然跟我說話這般客氣了?咱們可是夫妻。」他失笑地說。

  「以前的相公可不會這麼說。」湘裙掩唇笑著。

  「你……真的想起來了?」

  「是,相公,不管是意外發生之前還是之後,全都想起來了……」此刻的心情可以說是悲喜交集,喜的是找回過去,悲的是也記起令她難過的「秘密」。

  「想說給我聽嗎?」他聽得出湘裙嗓音中的痛苦。

  「相公真的願意聽?」

  「不管你有什麼心事,都可以說出來給我聽。」既是夫妻,無論是喜怒哀樂,都要一起分擔,瞿仲昂已經懂了。

  湘裙看著不再像過去那麼遙不可及的相公,總是好幾天才能見一次面,想要多看他幾眼,多說幾句話,又怕會惹他不高興,終於可以敞開心胸,說出埋藏多年的心事。

  「在十二歲之前,我總以為再怎麼調皮,或是不乖,每次都挨娘一頓打,他們還是我的爹娘,不會不要我的,所以有恃無恐,那些年真的過得好快樂……直到那一天,我在爹娘房外聽到一個秘密,這才知道自己不是阮家的人……他們也不是我親生爹娘,我更不是大哥和二哥的妹妹……」

  原來真是這個緣故,瞿仲昂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在相公專心的凝聽,以及眼神鼓勵下,繼續往下說--

  「我聽到娘……說我太不聽話了,等過兩年,就要把我賣給人家當小妾……因為不是親生女兒,所以說得一點都不在乎……以前總是想大哥和二哥是兒子,爹娘自然對他們好,我是女兒,早晚要出嫁,以後就是別人的了,當然沒那麼關心……直到聽見這個秘密才明白過來……我真的很害怕,所以告訴自己以後要聽話,不要再惹爹娘生氣,這麼一來,就不會被賣了……」湘裙說出十二歲時的自己,心中的驚恐懼怕。

  「從那一天起,我努力當個聽話的女兒,乖乖地待在房裡學女紅,不敢再到處亂跑,可還是每晚作著噩夢,天天都在擔心會被爹娘給賣了……直到幾年後相公上門提親,有這麼好的親事,他們當然馬上答應,可是等我嫁進門之後才知道……」

  瞿仲昂苦笑地接腔。「自己嫁的是個傲慢自大,又自以為是的男人。」

  原本流著淚的湘裙頓笑了出來。「這可是相公說的。」

  「我承認過去確實如此,不過以後不會了。」他用袖口幫妻子拭淚。

  「我擔心達不到相公的要求,當不了一個柔順聽話的賢妻,到時就會休了我,這麼一來,不只娘家回不去了,更怕再也見不到璇玉……所以拼命地忍耐……無論受到任何委屈都要吞下去,不能頂撞、不能回嘴……」

  湘裙哭到不能自己。「可是我越是不敢反抗,越是怕做錯事、說錯話,公公婆婆就越嫌我畏畏縮縮,更不滿意我這個媳婦兒……爹娘和大哥、二哥的野心越大,越是予取予求……相公……更是離我愈來愈遠……」

  他讓泣不成聲的湘裙靠在胸前,輕撫著她的背。

  自己也是造成妻子痛苦的凶手之一,這讓瞿仲昂更加自責,也決定要用往後數十年來彌補她。

  哭了好久,情緒總算緩和下來,湘裙擦干淚水,再次仰起頭來,雙眼雖然紅腫,不過已經恢復笑臉。

  「可是在失去記憶之後,這些恐懼和不安都不存在,可以做回原本的自己,說想說的話,錯就是錯、對就是對,不用顧慮太多,就算面對二哥他們,我也可以理直氣壯,只要他們說得有理,我才願意幫,想用威脅恫嚇,我也不怕……」她很轎傲地拍著自己胸口。「這才是我,真正的那個我,只是壓抑太久了,連自己都忘了,相公,你知道嗎?」

  瞿仲昂用力頷首。「我知道。」他已經聽詹大娘說了。

  「我不是真的軟弱沒有主見,也不是好欺負,只是就算想離開阮家,也沒人可以投靠,更不知該何去何從……等嫁了人,公公婆婆又不當我是瞿家的媳婦兒,相公老是見不到面,又不肯聽我說話,身邊連個可以商量的人也沒有……」她一口氣說完,有些喘了。

  他倒了溫開水過來。「休息一會兒再說吧。」

  湘裙啜了一口。「讓我說完。」

  「好,你說我聽。」他柔聲地說。

  等順過氣,湘裙才繼續說:「可是經過這次的意外,發現自己其實可以很堅強,只要勇敢去面對它,把真正的心意說出來,而不是一味地忍耐,總會出現轉機的……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十二歲的孩子,早就長大,不再害怕會被賣了,只是那份恐懼已經根深根固,一旦面對爹娘,就自然而然地心生畏懼,就是不敢拒絕他們的要求,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知道相公會站在我這一邊。」

  「你是我最愛的女人,我的妻子,當然要站在你這一邊了。」瞿仲昂終於親口說出這個愛字,她比面子還要重要。

  她不禁想哭又想笑。「我知道……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瞿仲昂將她緊緊按在胸口。「當然不是,你還有璇玉,更有我爹娘,我相信不用多久,他們會完全接納你這個媳婦兒的。」

  回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讓爹娘了解整件事的始束,相信他們會放下成見,以及過去對妻子的誤解,真正接受她的。

  「我也會努力的。」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瞿仲昂在她眼中看到決心。

  湘裙定定地回視他,語氣堅定地說:「跟我爹娘面對面,把那個「秘密」攤開來談,我不想再逃避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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