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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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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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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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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貶謫青城

    晚了點宮中果然有內侍傳太后口諭到,封許寧之母羅氏為太孺人、妻唐氏為孺人,因其與烹調一道有專長,因貴妃有孕在身不思飲食憂思成疾,太后念及龍嗣為重,特宣唐孺人隨貴妃之母擇日入宮侍疾,指點宮中尚食,為貴妃調理飲食,又賞下了孺人的冠服插戴,金帛若干。

    許寧皺眉與寶如接了懿旨,打發了內侍,許寧飯都沒吃,卻是匆匆出了門,直至深夜方歸。

    第二日一大早許寧便吩咐寶如不要輕易出門,若是安家有人來接,且先稱病不見,便匆匆換了官服去翰林院不提。

    寶如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卻也無端相信他會處理好,便自在家逗弄淼淼不提。

    待到中午許寧回來,看到寶如面上微微帶笑道:“此事已了,只是原想著過完年才出京外放的,如今卻要提前了。”

    寶如有些驚詫問道:“如何說?”

    許寧笑道:“我上表請辭,翰林院諸同僚聯名上書官家,請太后收回這侮辱斯文的成命。御史台得知此事,彈劾后宮亂命,命無親眷關係的臣妻入宮為貴妃侍疾不當,有些言辭激烈的甚至說這是商紂之行,還有人拿了前朝後主強留小周后為例,官家臉都黑了,雖然解釋了兩句只是指點飲食並非以臣妻為僕,仍是無法,你前世也知道的,烏台御史嘴裡哪裡有好話出來的,怎麼難聽怎麼說,連我都遭了好幾句贅婿出身,寡廉鮮恥,賣妻求榮,枉為讀書人的彈劾,最後官家迫於士林壓力,不得不收回成命,但仍是將我謫至蜀地永康郡青城縣任知縣。”

    寶如一怔,轉臉問:“這是你和官家早就商量好的?”難道昨夜那些憂心忡忡,皆是裝出來的?她心裡忽然有了一絲被瞞著的不喜。

    許寧搖頭:“順勢而為罷了,前些日子我們原商議的是尋個時機,我上書做個觸怒官家的樣子,直接貶謫外放,再慢慢圖謀長遠。蜀地偏遠荒涼,峻嶺環抱,關隘林立,地勢險阻,民風彪悍,偏偏是兵家要地,前世應運民亂便是自此而起,一呼百應,從者甚眾,我們早有打算,徐徐圖之。他那日派尚食來與你學做菜,並非有意,不過只是心疼貴妃,原也未有折辱之意,畢竟曾在廣陵與你熟識,都是私下所為,只是被太皇太后這麼一提,倒是將貴妃推到了風口浪尖,寵妃魅惑君上的名頭是跑不了了,我若是將你送進宮,來日也少不了賣妻求榮媚上的佞臣之名,將來便是得登高位也不是什麼好名兒,是以我昨夜想了想,還是得辭,且此事還需要鬧到明面上來,這麼一鬧宮裡雖也不好看,倒比來日傳揚開來貴妃恃寵而驕皇帝為女色所迷無行無德的名聲好,如今官家在士林壓力下收回成命,總還得個肯納諫的名兒,況且令自內宮出的,論起沒臉她們更沒臉些。”

    寶如道:“我雖然不懂這些,但是既然你們讀書人反應這般大,為何太皇太后還要下這種令?”

    許寧道:“誰知道呢,許是高位久了隨心所欲,看我不過是個小官兒好搓弄,又或者是什麼別的思量,也有可能不過一句無意的話,就被人借了來拿著雞毛當令箭。貴妃必不敢有此意,官家原意也並非如此,無論我是應了還是不應,鬧出來都是官家首當其衝,貴妃更是背鍋背定了,外人看著只說是官家有此意,將來青史上更是濃重一筆,有時候捧殺者無非如此用心。”

    寶如蹙眉:“官家入繼,不是她們保舉的嗎?”

    許寧耐心與她解釋:“官家入繼太子,是先帝乾綱獨斷定下來的,她們不保也得保,先帝三子十三女,皇子一個都沒存活,只這一點你就知道先皇后宮之險惡,連強硬如先帝也無力制衡,官家又是個性子不喜拘束的,這些日子動作頻頻,想必有些叫人不放心不順心了也是有的。不過如今我這麼一辭,被官家又這麼一貶,外人看著多少會認為我將來只怕是個可拉攏的,這般我將來再次入朝也好行事,再則官家丟了這麼大的臉,將來若還用我,那便是虛懷若谷禮賢下士知過能改,因此如今這招棋雖然看著官家吃了虧,來日方長,卻有好處,反而若是你一入宮,便再無可能翻轉,因此官家也明白這利害關係。 ”

    寶如鬆了口氣道:“只是對不住安貴妃了,但她這應當是心病,也不是調理飲食就能治好的,若是平民百姓,倒還能回回娘家,如今嫁入宮裡,連吃個好吃的也要顧慮再三,這麼小一件事鬧得滿朝風雨,也實在是難了,昨兒我問那尚食,道是宮中如今一力講求簡樸,各宮皆有定例,吃食上又都有時辰,過了時辰一律不許再叫,宮裡又不許生明火,什麼都不好吃,竟是一般的民間富戶都不及了,咱們至少還能得個隨心所欲。”一邊又有些神往道:“蜀中,可是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的那裡?”

    許寧笑了下:“是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那裡,連累夫人受苦了。”

    寶如嘆道:“我不喜歡京城,離得遠遠的才好呢,那民亂你可有法子?”

    許寧道:“有法子,官家這幾日便要放裴瑄回來了,另外私下贈了我一個護衛,你只管放心,必不會連累你和淼淼。”

    寶如道:“看來淼淼的周歲生日竟是要到蜀地過了。”

    許寧搖頭:“不必,調令下得急,若是不能按時到任會被罷黜問罪,你和孩子哪裡經得起趕路,我先與裴瑄過去,你先留在京里,待我一切打點好了,再接你過去,你在京里也順便替我理一理這邊的香鋪和其他產業,因打算外放,我也沒怎麼做大,又有秦娘子在,也不需你十分費心,只耐心照顧好淼淼和唐遠那兩兄弟,等我派人來接你便好,這幾日先收拾行囊,我即刻便要啟程了。”

    寶如一愣,心裡忽然起了一陣難捨之意來。從前許寧在朝中做什麼,從來不和她解釋,偶爾需要她在內眷之間做什麼事,也只是簡單的交代,從來不似今日這般,夫妻同體,細細分剖,彷彿有著無限包容和尊重,並不嫌棄她出身市井,一竅不通。

    許寧卻又想起一事,和她道:“此次雖然名為貶謫,卻也只是貶至外地,品級未降,之前給我娘和你的孺人敕封也並未取消,禮部這幾日便要下了命令,論理這一向是由我上折子請封的,如今是太后下旨,她不知備細,我是贅婿,兼祧兩房,原也當為你娘請封才是,只是如今這事鬧成這樣,你娘的封號且待我在青城縣做出些成績,以後再請高一些的誥封,恐爹娘要有想法,遲些日子我親自寫信給你爹娘,你也知道此事才好。”

    寶如道:“我娘才不稀罕你請不請呢。”一邊臉上卻含著笑。

    許寧看她神色,心下暗喜,與她又說了幾句和氣話,晚上少不得又繾綣了一番,過了幾日果然便帶了裴瑄上了路,一路往蜀中行去。

    寶如一個人在家裡整理內務,卻是接連收到了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娘家中甚至是安家送來的禮,送禮的人都十分謙虛,口稱夫人受了委屈,賠罪云云。寶如看其中有分外貴重之物,便推辭不收,只收下些布匹補品之類的禮品。此外又接到了不少邀宴的帖子,她心知這些人不過是想請她去看看熱鬧,問問備細滿足好奇心而已,便將帖子全都推了只稱病不出。轉眼一夏忽爾便過,寶如收到了許寧捎來的家書,道一切都好,只是縣衙破敗,不堪入住,正在想法修葺,請她耐心等候,而武進縣那邊也捎來了家書,道一切都好,敕封的事已知道了,家裡並不介意,只要女婿記得便好,莫要太過勞累等等。

    寶如持著家書知道許寧必是已親自寫了信回去給家裡解釋,想起前一世他直到入了中書省才請了誥封,那時候爹娘均已故去,娘雖然得了個誥贈,卻毫無意義,唯有羅氏擺著相府老夫人的譜頤指氣使,前世種種猶如噩夢一場,如今想來卻只能唏噓一番,如今許寧待她如此,她有時候竟會恍惚覺得前世種種果然不過是一場夢一般,時間居然會洗淡許多東西,當許寧持之以恆,她也漸漸很難再堅持那樣痛徹心扉的怨恨。

    日子流水一般的過,她每日只是緊守門戶,在家裡翻著許寧留下的書,探看蜀地風物人情,又派唐遠在外打聽蜀地來的客商,看那裡做些什麼生意往來,這一日忽然裴瑄卻上了門,寶如又驚又喜,問他:“你如何有空回來京城?”

    裴瑄笑了下道:“我奉了許大人之命,押送一批貨物前來京城,今兒已交給秦娘子那邊請她點貨了,另外有些物事送來給你的。”

    寶如好奇道:“什麼貨物?”

    裴瑄笑道:“大人在青城縣,招募了許多家裡無地貧苦的婦人,自掏腰包買了原料,命她們這兩個月織了許多布匹出來,命我押送來京城靜待時機販賣。”

    寶如笑道:“蜀錦聽說是極好的,莫非相公是想靠這個為那些婦人謀一生路?”

    裴瑄搖頭:“蜀錦哪裡得這許多呢!那要做得十分繁瑣,不是一般農婦做得來的,如今大人卻只是讓她們織的最便宜最普通簡單的白麻粗布,這樣的東西只好用作白事,平日里哪裡有人用,在蜀地都不好賣的,如今相公卻特特織出來上萬匹讓我運送上京,這其中又不知花了多少運送之費,依我看竟是賠本的生意,大人卻只是讓我交代秦娘子等待時機,且不必賣,我竟不知是何道理了。”

    寶如怔了怔,過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噗嗤一下笑了起來,道:“你只管聽他的話便是了。”

    裴瑄看她一笑猶如春花綻放,不由呆了呆,過了一會兒才道:“也只你們夫妻心靈相通了,除非國喪,否則這許多白麻布絕賣不出去的,那些織娘們卻都等著錢過年哩,大人還滿口許她們高價,真不知他那裡來這般的信心,莫非他知道哪位病重了?”

    可不是國喪麼,前世大概秋天太皇太后忽然薨了,滿城布鋪子的白布登時脫銷,她還記得當時她四處命下人購買,直跑到郊縣才買到了一些,較平日竟是翻了了好幾倍,許寧這可真是要狠撈一筆了。

    寶如含笑不語,只是請裴瑄坐下看他捎來的東西,打開一看,大部分都是些吃食,一缸一缸釀製的醬和酢以及幾捆子曬乾的菌菇木耳筍乾髮菜等物,又有一大包給女兒的玩具,樣式都十分精巧,花樣與京城大不一樣,裡頭夾著一封信,寶如不好意思當著裴瑄的面拆信,只收進袖內,卻有些心不在焉起來,只想著等裴瑄走後看信,一邊問裴瑄那邊的情況。

    裴瑄搖頭道:“好窮的地方!買個甚麼東西都沒有!連那縣衙都是破敗不堪,也不知上一任是如何住的,聽許相公道官不修衙是慣例,只是也太寒磣了。縣衙里當差的差吏,盡皆有外快,個個如狼似虎,哪日一不高興了便上街去敲詐勒索店家,哪裡還有人敢開甚麼店!許相公一到就差點被他們轄制住了,弄了些山匪半路劫道,幸而有我與劉淵在,把他們打跑了,抓起來審了半日,好在許相公明察秋毫,居然問得那匪徒無言以對,最後終於供出來道這是慣例往日上邊任了知縣下來,便有人提前告訴了他們,然後他們中途打劫後,將那知縣打一頓,收了官憑文書,再勒索個千兩銀子,然後放了他回去,那縣令沒了官憑,少不得要差遣差役捕頭們去捉拿匪徒,差役捕頭們裝模作樣抓幾個替罪羊屈打成招,再拿了官憑文書還給縣令,那縣令只以為是差役能幹,又因為沒了錢,少不得要聽差役們擺佈弄些清查礦稅、網羅富戶的法子,他們再狐假虎威,虛張聲勢,任意施為,居中取利,真正是他們慣用的伎倆了!要不是相公帶了我們,一個讀書人,真是好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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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太皇太后

    唐寶如聽聞此事,臉上都白了,半響才回過神來問:“你們可有受傷?”

    裴瑄臉上僵了下道:“不曾……”

    他那裡是個善說謊的人,寶如立刻逼問:“那麼多匪徒,你們只有兩個人,真的沒受傷?”

    裴瑄咳嗽了兩聲道:“我們不過是些皮肉傷,許相公讀書人有些文弱,手上也受了些傷,不過已是調治好了!許相公說了萬萬不能和你說的,你可別告訴他。”

    寶如感覺到心裡一陣難過,追問道:“手上哪裡受了傷?可影響寫字?是不是為這個才遲遲不派人來接我?”

    裴瑄慌忙道:“不是的,實是哪裡那裡能讓你和孩子住下,那縣衙四處漏水,十分不堪。許相公只是左手手臂有些皮肉傷,調養過已是好了,娘子千萬莫要擔心。”

    寶如疑心地觀察他的面容之後才嘆道:“我信你,你莫要騙我。”

    裴瑄滿臉漲紅:“這次真沒有騙你。”

    寶如便起身親自下廚做了幾個精緻菜給裴瑄吃,裴瑄狼吞虎咽,一邊道:“可算吃到好吃的了,那窮鄉僻壤的地方,飲食著實有些吃不慣。”

    寶如看他似乎也黑了瘦了些,大概是真辛苦了,再想到許寧受傷還要兼顧縣衙事,不知身子如何了,想到此心裡酸澀無比,便又問裴瑄:“這次我可能與你一同去蜀地了?有你護著,我們也走得放心。”

    裴瑄慌忙擺手道:“萬萬使不得!女眷和孩子我一個人顧不到,許相公如今正在整治縣內地方,那些差役都被他使了個計謀全都一網打盡抓進牢裡去了,又讓他們在縣衙門口枷號遊街,張貼佈告,讓縣內諸父老鄉親有被他們敲詐勒索者一律到縣衙首告,有師爺專程在那裡替人寫狀子,一時之間簡直是群情激奮,衙門口足足接他們的狀子接了好幾天,人人四處相告,簡直和過節一般!如今許相公正在招募鄉勇團練,或在縣城裡巡邏保安,或是耕種開荒,道是要剿匪修路,又招募貧苦婦女紡布,縣城裡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完全平穩下來,畢竟許相公給了他們許多承諾,待到真的有錢到手,那些人才信了相公哩,這時候也不好修縣衙,你們過去沒地方住,住外頭又不知會不會有匪徒報復,肯定不能讓你們過去。”

    寶如驚道:“還會有人報復?那你出來了,相公身邊有人護持麼?可安全?”

    裴瑄看她如此緊張,連忙道:“真不必擔憂,劉淵在呢,再則相公招了不少鄉勇,不怕的,只是你們女眷就不好,去了也不好讓人貼身跟著,實在不便,夫人還是再忍耐一二,最遲過完年就應能好些了。”

    寶如蹙眉不樂,裴瑄只好又安慰了她幾句,又說了些蜀地的風俗和笑話,好不容易逗得寶如展顏,才起身告辭。

    寶如送他出去後看信,裡頭許寧對自己受傷一字不提,只是將送來的東西有何用途一一說了一次,又叮囑了一番對淼淼的安排,信後頭道這青城縣因山多險峻,能耕作之地太少,土地貧瘠,又有山匪眾多,通商不便,因此物資極度匱乏,鄉民大多自給自足,如今他正在想法子剿匪修路,又要請人開礦,只是這些都需要投入大量本錢,也請夫人在京里多多想法子賺錢,將來有大用。

    寶如看著信想著他這洋洋灑灑一堆字後頭的一番良苦用心,想必是怕自己嚷著要過去,便哄著自己在京里賺錢,讓自己忘記去蜀地的事,心裡又是酸又是甜,反復看了幾次那封信,當真認真想起來要如何賺錢了。

    她如今已是官身,卻不能和從前一般去開食肆賺錢了,一時半會卻也沒想出個法子,隔了幾日深夜裡禁宮內喪鐘鳴響,太皇太后薨了。

    第二日便已滿城掛白,寶如遣了小荷去鋪子裡問了問,喪事來得突然,秦娘子直接聯繫了好幾家大布店,一口氣賣出去許多白麻布,又直接讓人在店門口擺攤賣白麻布,一日也賣出去許多,寶如心中暗自佩服這秦娘子有生意眼光,這白麻布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平日里價極廉,各個店家只要肯出京城調貨,不會超過三日貨就補齊了,因此這賣的就是個急,出貨一定要穩準狠,京都何止十萬人,處處都要買孝巾,一時之間哪裡有空四處尋摸,但是這麼多的白麻布,靠自己賣幾日內是賣不完的,還是要早日填貨給各大布店,才是真正好法子。

    裴瑄十分驚詫,但也還算高興,畢竟這樣他就能直接帶上貨物的錢回去了,而不是下次再找人押錢進蜀,他悄悄對唐遠道:“這許相公若不是得了京里的消息就是有通鬼神之能了,只是他在蜀地,京里的消息瞬間萬變,他如何在數月前就能算得如此準,若是遲一些,這麻布就全不值錢了。 ”

    唐遠也只能道:“從前不是說諸葛亮能觀天文地理麼,這太皇太后想必是天上的神仙,天上必是有星星是代表她的,興許許相公就從這星相看出來的呢。 ”

    裴瑄搖頭道:“實在是太玄了。”

    為了為太皇太后往生祈福,大相國寺舉辦了聲勢浩大的往生法會,京里諸官宦誥命盡皆前往致祭,寶如這日也專程換了素服前去致祭。

    卻是難得地又遇見了宋夫人及宋曉菡,她一身素衣,整個人消瘦許多,看到她便拉了她的手低聲道:“聽說前兒你們惹上了麻煩?雖然被貶謫了,我爹說這倒是好事,若是仍留在翰林院,少不得要被人使絆子,還不如遠遠出去做些實績出來,過上幾任,大家都忘了這事,官家也未必記得了,再回來才好。”這番話倒是說得真心實意,寶如致謝道:“多謝指點。 ”宋曉菡幾句話卻又露了本性:“要我說都是那安貴妃不好,倒是連累了你們,許大哥當時就該以死抗爭,還能留個鐵骨錚錚的美名兒。 ”

    寶如失笑,許寧這等人?年幼被賣入贅,為了一塊糕點終於低頭的人,他是在世俗紅塵中打滾磋磨過的人,如何會和那些士大夫一般,寧死不辱,寧可青史留名卻不苟且偷生,他前世和官家做那什麼新法,更多的是為了做一番事業證明他自己,若說真的完全是為國為民毫無私心,她也不信,這一世再赴朝堂,多半是要彌補遺憾,他會以死抗爭,她不信,她也不希望他寧折不彎,許寧會求全委屈,會忍辱負重臥薪藏膽,會反復斟酌後選取最合適的一條路,他其實是個普通的俗人,卻努力為她撐起了一片天。

    宋曉菡還在嘀咕著和她說侯府的事情,低聲道:“寧國公府那笑話你也聽了吧?我爹聽了就和我說還是退了親吧,二房那邊更是想得美,知道我爹有退親之意,便說讓宋曉蘿頂替我也成,真是好大的臉!我和我爹說烈女不侍二夫,若是他退親我就死給他看,我爹被我嚇住了,最後只和寧國公府那邊說了讓他們處置了那侍女,去母留子,如今是將那侍女遠遠發嫁了,那孩子就養在田莊上,依我說還是帝姬太過寵三郎了,內宅讓那些眼大心大的奴婢鑽了空子,等我過去好好整治內宅,才知道我的手段。”

    寶如嘆了口氣道:“那衛家公子著實不是良配,實在也太風流了些。”

    宋曉菡道:“少年公子,生得又好,難免有那等不知廉恥的丫鬟來引他,這京里高門,那家公子沒有一個兩個通房的?成婚的時候打發掉也算是知道規矩的人家了,你出身小家小戶,不知道這高門媳婦,本就不能嫉妒的,只要端著正室的架子,拿出風範來,總能讓丈夫尊重愛戴,更何況三郎待我又是不同,將來成婚後性子定了,用心在舉業上,自然便能絕了這些風流債。”

    寶如默然不再勸說,宋曉菡卻又低聲道:“快看,那是張相夫人!”

    寶如看過去,淡淡道:“有什麼好看的。”

    宋曉菡低聲道:“你有所不知了,張相是太皇太后的鐵桿支持者,太皇太后也多有倚重他,權傾朝野,如今太皇太后薨了,只怕張相也好景不長了,你看張相夫人那眼圈,真正是如喪考妣了。”

    寶如一怔:“不是說太皇太后出身貧家?”

    宋曉菡娓娓道來:“太皇太后出身貧家不假,高宗那會兒為不受寵的元后皇子,被當時的炙手可熱的劉皇后排擠猜忌,連宮室都無人修理,更不要說選妃了,後來選妃之時,高宗不敢選世家女子怕受猜忌,便選了貧寒出身的良家女子為妃,以去皇后疑心,這便是太皇太后了。據說後來太皇太后有孕,高宗害怕鋒芒太甚被劉皇后算計,便悄悄和時為翰林侍講的張相說想墮掉其胎兒,張相便袖了三劑墮胎的藥給了高宗,高宗回去後親自熬藥卻夢到金甲神人擊破藥缸,驚醒後認為是神兆便將藥倒了,告訴張相時張相解夢道此為天命,於是高宗便留下了這腹中孩子,這便是先帝了,當時太皇太后孕中思酸,高宗又和張相說,張相便帶了木瓜藏袖中給他,後來高宗得登大位,太皇太后封了皇后,一直對張相十分尊重,高宗去世後,先帝登基,也一直十分敬重於他,常常問計於他,言聽計從,如今他也是三朝元老了,算得上權傾朝野,只是如今的官家是過繼的,太皇太后一去,太后又與他不太對付,只怕這兩年朝堂要有大動靜,我爹說了要不是如今祖父身上也不太好,真是想再外放一任,這眼看就是腥風血雨,朝堂傾軋,到時候站錯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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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流光易拋

    從大相國寺回來,寶如頭大如斗,彷彿被宋曉菡嗡嗡嗡強行灌了一腦袋的朝堂爭鬥和小兒女情思,看得出來她被關得狠了,寶如索然無味地回房,從來沒有感覺到是這般的寂寞。她第一次發現在許寧在京城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否需要朋友,需要女伴,而如今許寧不在,日子忽然變得有些空落落的。

    寶如忙碌地趕著灌了一批臘腸出來用松柏薰出來要給裴瑄帶回去,又買了結實耐用又大方的布匹來,與小荷銀娘趕著裁了內外幾身男裝鞋襪帽子來,又讓銀娘將裴瑄與那劉淵的也一起做了。

    她想讓裴瑄回去的時候,給許寧捎帶一些有用的東西,又覺得最好是帶一些貨物回去,但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什麼東西生利,蜀中成都一郡其實極為繁華,應有盡有,又盛產茶葉、蠶絲等物,許寧那邊之所以如此窮困,其實還是與山路險峻吏匪勾結貪官猛如虎有關。於是她一連數日在集市上徜徉,但凡看到覺得有用的東西,就買一些回去包好,從一些菜籽花種到許寧習慣喝的茶愛用的紙張筆墨,漸漸早已忘了要買貨物讓裴瑄帶去獲利的初衷,每看到一樣物事,不是覺得許寧會需要便是覺得許寧喜歡。

    漸漸家裡的房內堆積得越來越多,給許寧帶什麼貨物能賺錢卻又沒有什麼想法,她著實算不上是個靈巧機變之人,眼看裴瑄定下回去的日子也近了,她忽然想起秦娘子,便自起身去前頭銀杏胡同那兒看秦娘子,想看看她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秦娘子聽到她的煩惱,看了她一眼笑道:“怎麼裴大郎竟沒和你說嗎?這眼看就入秋了,路上再花些時間,回到蜀中也要歲末了,許相公早捎了信來,讓我找了門路和司天監印歷所那兒買了一批明年的曆書,這一次運回去趕上快過年,又能小賺一筆,一來一回,這利可不小呢。”

    寶如輕咦了一聲,暗自懊惱自己居然沒有想到這曆書上頭,這曆書輕巧又能帶得多,過年的時候百姓家家要買,著實是門好生意,她笑道:“我竟沒想到,只一心往那些京里時興的貨物想,卻沒想過這曆書每年都是從京城放出去的,又是人人都要買的東西,不愁銷路。”

    秦娘子笑道:“許相公眼光之準狠,我也是十分佩服的,譬如這次販白麻布,竟然如通鬼神一般,叫我們是五體投地。”

    寶如笑了笑微微有些懊惱,感覺到自己卻幫不上許寧什麼忙,與秦娘子閒話了一些,秦娘子始終對她客氣而恭敬,教她越發有些不適應,卻忽然聽到院中有著呼喝聲,她有些好奇,秦娘子笑道:“是裴大郎在教唐遠小兄弟習武呢。”

    寶如連忙站起來走出去,一眼看到院中裴瑄舞著一把雪亮的刀子舞得水洩不進,唐遠在一旁看得雙目一瞬不瞬,寶如微微一笑問秦娘子:“這寶刀是不是就是裴大郎家傳寶刀?”

    秦娘子道:“非也,聽說卻是徽王爺所贈寶刀,裴大郎十分愛惜。”

    寶如心裡暗自點頭,知道這是皇家收攏人心的手段,秦娘子卻道:“裴大郎人品軒昂,又十分俠義,不知許夫人可有想過替他說一門親事?”

    寶如一愣問道:“裴大郎可有中意的人兒?”

    秦娘子道:“未曾見,但奴心中卻有一人選,只是我身份低微,不合作媒,只是與許夫人推薦一人選,若是許夫人可以,玉成此事,倒是一對佳偶。”

    寶如忙問:“是何等樣人?”

    秦娘子道:“是位京里的官宦後人,姓盧的,父母已逝,因著族親遠在家鄉,家裡敗落了,她一個人帶著弟弟在京里度日,今年年已二十未嫁,花期已過,卻道要撫養弟弟不肯輕易出嫁,我家從前與她家是世交,喚她一聲妹妹,當日我淪落風塵,她並不就此絕交,雖不敢涉足教坊之地,卻也遣人資助我物品,如今她深陷窮困,我卻小有積蓄,她卻不肯輕受我的資助,一旦借錢,必按期歸還,一個人在家紡紗養弟,有人來說親,她只道要撫養弟弟,許多人聽則退卻,她卻不以為惜,我以為此女心胸氣度,容貌年齡,都堪配裴郎,而裴大郎又是個俠義中人,路遇稚兒求助尚慷慨解囊,若是真娶了盧娘子,必不會坐視其幼弟不理。”

    寶如猶豫道:“相公不在,這事我得和他說一聲商量商量。”

    秦娘子笑道:“有勞夫人操心了,依我的意見,令千金周歲快到了,雖然如今國喪,私底下親屬們自己聚一聚也是可以的,到時候若是許夫人不反對,我邀請那盧娘子來,與那裴郎見一面,兩邊都看看是否有意,我們再決定是否作伐好了。”

    寶如道:“秦娘子想得周到,則如你所言。”

    秦娘子嘴角含笑,想必是真的為那盧娘子而高興,寶如便向秦娘子要了那盧娘子的性命住地,打算回去也再側面打聽一番,便起了身請辭。

    從銀杏胡同出來,寶如看到如今銀杏已經半黃綠,滿樹翩翩起舞,十分漂亮,不由又有些想起許寧偶爾會用銀杏葉子做書籤來,便輕輕撿起一張銀杏葉,心中一動,回去到了屋裡,提筆寫了一些家裡很好,淼淼又沉實了許多,已經會叫簡單的阿娘阿爹了等等,最後寫了句:今日見到銀杏半黃半綠,十分美,特寄一片與你看看。便將銀杏葉加入信內,密密封好。

    待到將信都封好後,她出來想叫小荷明日叫裴瑄過來搬她準備下來的諸般物事,誰料到門口傳來的拍門聲。

    銀娘過去應了門,卻有些驚詫問了句:“親家老爺夫人來了?”

    寶如抬頭,果然看到許家兩老一路風塵僕僕,手裡還牽著個半大孩子,身後跟著段月容,巷口那裡堵著一輛馬車,裡頭滿滿當當塞了不少東西……倒像是連人帶全副家當都給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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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哭窮裝嬌

    寶如一看到公婆這般模樣就心裡有了數,上前一邊問候:“爹娘如何來了?也不捎個信來我們好早作準備。”一邊將幾人讓入院子內。

    羅氏一邊四處打量小院子一邊道:“二郎呢?想必是還在上朝未歸?”又皺眉道:“怎麼住得這般狹小?比我們在縣里新買的房子還不如!”

    許留道:“京里地貴,能買這麼間小房已是難得——二郎應該還未夠資格上朝,不過聽說應當在翰林院值守的。”

    寶如道:“這小院卻是賃的,價格若是在武進能買幾畝地了——爹娘如何突然來了?”

    羅氏眉飛色舞道:“前些天地方老爺送了朝廷封過來,說我己被封為太儒人了!縣里鄉紳夫人們盡皆來祝賀,好不榮耀!二郎這一番孝心可貴,我們兩老也有些想他了,我們琢磨著二郎如今想必是在京里站穩腳跟了,敬哥兒也已到了開蒙的時候,竟是不如趁我們如今還走得動的時候,到京里來住著,敬哥兒也能得了二郎指點,將來讀書上也出色些。”

    許留輕輕咳嗽了聲道:“主要是如今大姐兒也快滿周歲了,你們也該再要一個了,你們小倆口在京里沒個長輩幫忙著操持,只怕平日多有不周全,我們趕著過來也是打算給大姐兒賀一賀周歲。”

    寶如輕咳了一聲道:“爹娘有所不知,前個月相公觸怒官家,已是被貶謫至蜀地青城縣那兒了,如今早赴任去了。”

    羅氏吃了這一嚇,尚未反應過來:“什麼?”

    寶如不說話,許留蹙眉道:“因何事觸怒官家?這也是好耍的?一不小心便是欺君之罪,如何得了?二郎怎麼這麼不小心?”過了一會兒又道: “知縣也是七品官,想是官家也沒怎麼生氣,只是從京官到地方,差得也太遠了,若是沒個門路,將來一輩子留在外頭都有,這可如何是好?”

    寶如睜著眼睛說瞎話:“我也不知道呢,相公什麼多不和我說,我也不知道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出京。”

    羅氏本滿懷一腔享受京城繁華的熱血而來,如今先被這狹小院子驚了一下,又被當頭潑了一盆涼水,頗有些不冷靜起來:“二郎去了蜀地,你如何不跟去?”一邊又懷抱著一絲希望:“我看咱們縣老爺也十分有派頭,他家夫人、老夫人都是人人趨奉,十分富貴的。”

    寶如道:“我倒是想去哩,只是相公說一路上不太平,他赴任有時間的,一定要按時到,帶著女眷和孩子路上不便,讓我先在京里等著,果然前些日子接到信,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山匪!要不是帶了護衛,身上又沒什麼錢,還不得平安到任哩!真真兒是凶險! ”

    許留和羅氏雙雙嚇了一跳,慌忙問:“可有受傷?”

    寶如道:“聽說傷了一臂,是皮肉傷,已是調養好了。只是那邊的縣衙極是破,地方又窮苦,買什麼都不好買,十分不好休養。”

    羅氏不可思議道:“縣老爺那也是一縣父母了,難道地方上竟坐視父母官如此窮困?”

    寶如笑了聲:“那地方太窮,聽說山匪橫行,十分不太平。”

    許留緊皺眉頭道:“這地方官也有肥瘦之分,既然是官家龍顏大怒,那自然不是甚麼好地方。”

    羅氏極是不滿道:“既如此你為何不跟過去,也能照顧他一二。”

    寶如睜著眼睛說瞎話道:“我當然想過去的,只是前兒我身子覺得不太舒服,請了大夫來看原來已是有孕了,此去蜀地山長水遠路上匪徒又多,我有孕在身又帶著女兒,哪裡好走的。但是這小宅子年底便要到期了,要再賃又要添錢,相公不在身邊,俸祿也不好領了,只留下一點子家用,交了租金不剩下多少,這京城裡沒有地,連一把蔥都要現買!還有沒有井,水每日也要買的,這屋裡還要養三個大人一個小孩,天天一睜開眼就要花好多錢,一想到我就發愁得很,正好爹娘來了,我心裡也寬了,正好替媳婦分擔一二,”

    許留尚未說話,羅氏已是驚道:“我們哪裡帶了多少錢!”

    許留皺著眉頭道:“既然花銷大,那不若換個小點的院子,再賣了那兩個養娘好了。”

    寶如道:“這也使得,只是我如今有孕在身,大夫說這一胎有些不太穩,皆因太過擔憂相公的緣故,因而要少動氣少走動,家事不可勞累,冷水也碰不得,平日里家事全靠小荷和銀娘使喚著,如今是太皇太后國孝期,所幸我是之前便有了孕的,但是到底不好出門招搖,省得別人瞎猜疑以為我是孝期得孕,那是要影響相公的前程的。因此找院子、家事,恐怕要靠爹娘操勞了,並不是媳婦想躲懶,我肚子裡頭這一胎若是個兒子,那可是我唐家的香火根兒,萬萬不能有閃失的,想必爹娘也是知道我的難處的。”

    羅氏驚道:“懷一胎如何就這般嬌貴起來?我當年懷著二郎三郎不也一樣地頭送飯拔草的……”

    許留連忙道:“唐家就等著這長子呢,我們當然能理解,只是這京里我們初來乍到,也還不太熟悉,且先再看看先,如何當時不多賃上幾年?”

    寶如道:“爹娘有所不知,這京里多是短租,四方客商、趕考舉子、百工巧匠日日都來,院子根本不愁租,若是租長了,反倒虧呢,因此多不肯長租的。”

    許留皺眉道:“也罷,那先安排我們住下吧。”

    寶如又道:“這院子裡頭只有兩進,一進我和相公住的,如今公婆既然來了,那只好讓小荷、銀娘和大嫂都和我住裡邊那進,委屈爹娘住在外院了。”

    羅氏十分嫌棄地看了一眼外間緊挨著廚房的廂房道:“這裡也能住人?”又道:“連我們鄉下的房子都比這裡寬敞些。”

    寶如為難道:“那爹娘不如到隔壁去將隔壁的房子賃下來?這樣住得也寬敞些。”

    許留道:“且先將就住下,明天再說。”

    寶如心裡暗笑,一邊懶洋洋道:“也好。”一邊叫銀娘:“銀娘快出去買些菜來給爹娘做飯哩。”又問“小荷呢?讓她去送個禮如何這麼久也不回來?這前頭亂糟糟的,要收拾了才好讓爹娘住下,難道要我動手才行?”

    銀娘看寶如這一番作態,她是唐家雇了來專門伺候寶如飲食的,當然是幫著自己家的人,連忙開腔道:“買菜容易,只是你這些日子飲食不定,一會兒要吃羊肉一會兒又要吃鴨肉的,這買菜的錢卻只剩下半貫了,還有油、鹽都不太夠了,也得買,還有親家老爺、夫人來,那自然是要買些被褥,家裡的被褥哪裡夠使呢,還有相公那邊的長官要走禮……”

    寶如道:“少囉嗦,如今爹娘來了,還怕沒錢麼?且先去買上一隻雞一隻鴨來,好好給爹娘接風才是,被褥也只管買,還有眼看入秋了,乾脆多買幾床棉被才好。”

    羅氏慌忙道:“不必這麼浪費,家常菜便好。”

    許留也道:“二郎不在,我們還是儉省為上,這里處處都要用錢,依我看媳婦倒不如隨我們回武進去養胎的好。”

    寶如道:“大夫說了這一胎要好好的養,萬萬不能旅途勞頓哩,再說了這是我唐家的長子,我總要吃好睡好,才能養好孩兒。”

    許留只好道:“媳婦說的也是。”

    銀娘便出去買菜不提,寶如便道:“小荷也不知何時才回來,這前頭亂糟糟的,只好麻煩爹娘自己收拾一下子,大嫂且帶著敬哥兒進來,我帶你在相公的書房先住下,那里相公走後就沒住過人,也需要收拾一下子。”一邊說著一邊低頭去牽了敬哥兒的手,洋洋地進去了,段月容只好跟著進了來,只留下許家兩老面面相覷,只好勉強收拾著。

    待到晚上銀娘好不容易才買了菜來,不過一隻瘦雞,居然就要了幾十錢,連那燉雞用的薑蔥蒜,也要幾個大錢,許家兩老一邊看著微微心驚,然後看著寶如果然進去後就沒出來,過了一會兒小荷回來了,卻又被叫進去說是要幫淼淼洗澡餵飯,要問寶如在做什麼,銀娘只是說“娘子身上有些不舒服在歇息”,“娘子有些困乏”這樣的藉口,段月容倒是收拾了一會兒便出來跟銀娘一起做飯,晚上一起吃飯,寶如又說京里的生活如何不易,一邊又道:“我平日里也說,相公好不容易當了個官兒,想必平時面上排場走禮樣樣開銷都大,何必還非要次次將俸祿一半都讓人捎回去哩?相公說,好不容易到了京里,爹娘在家裡就指著兒子給自己爭氣,若是一點銀子都不捎回去,爹娘只怕要失望,所以寧可自己節衣縮食,也要將錢寄回去給爹娘哩。 ”

    羅氏有些失落道:“本來也是,那銀子在武進已是能過得不錯,在京里卻不見錢,倒不如寄回去我們攢著多買些田地也好。”

    寶如笑道:“說是這麼說,只是翰林院清貴卻沒甚麼進項,如今去了個窮地方當縣令,也是個破落戶,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依我看倒還不如在武進做個富貴鄉紳,開開香鋪,收入竟比做官好多了,日子也好過。”

    羅氏贊同道:“這倒也是……”

    許留斥道:“婦人就是眼光短淺,這初當官自然是這般的,需要得找些門路,謀些肥缺,才能賺回來,來日才能飛黃騰達。”

    寶如欣然笑道:“爹說得是,我前兒正聽說有人有門路,三千兩銀子便能找個地方肥缺外放,六千兩便能在六部謀個肥缺,我琢磨著哪怕是外放,能到個富庶的地方也是好事,正想著如何湊這三千兩銀子呢,如今爹娘來了也好,正好替二郎打點打點,二郎若是得了肥缺,爹娘也只有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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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謊言成真

    許留與羅氏雙雙色變:“三千兩銀子!”

    羅氏駭然道:“三千兩銀子都能在府城買個極好的鋪面了!”

    許留皺眉道:“這門路若是可靠,也不是不可能的,若是真的肥缺,總能翻倍賺回來,就怕人家看你一個婦人家,恐怕是哄你的錢。”

    寶如拍手道:“人家還看我是一個婦人家,無人擔保,不肯替我引薦呢!說這門路隱秘,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卻是要抄家滅族的!要我們必要來個尊長出來才信得過,找他的人流水價也似的,可嘆我一個婦人家人家不太搭理,我還找了個放印子錢的,三千兩銀子,一分利,只是也是看我是個婦人家,不肯與我畫押,要我家必須得出來個能做主的男子,我正愁呢,幸而如今爹來了,這倒好,做主畫個押寫個借據,便能拿回三千兩銀子來替相公活動了,其實我的意思是橫豎也是要活動,不若一步到位,若是家裡的地契帶在身上,便可抵押,借上六千兩銀子,這般相公應當很快就能回京城,也好過我們一家子在京城苦熬。”

    許留與羅氏面面相覷,這次他們是打著投靠兒子享福的主意來,的確地契房契都放在身上,將武進那邊的田地盡皆租了出去與人耕種,但是讓他們將到手的肉又割出去,他們怎麼可能捨得,他們原以為兒子媳婦在京城肯定過著極為尊貴的生活,沒想到卻是如此拮據,過得還不如他們在武進縣,至少有房有地,又有僱工使喚,進出人人都叫一聲“老太公”、“老孺人”,三不五時又有人來送禮,雖然他們不敢收太大數額的禮,卻仍是過得十分滋潤富貴。

    寶如卻只是一個勁的催促許留,竟像是完全將許留當成了主心骨,一心一意依靠過來,許留輕咳了兩聲道:“媳婦一心為二郎打算也是好的,只是這不是小銀子,若是被人騙了又或是得的缺不賺錢,那幾千兩銀子就要打了水漂。又你還年輕不曉事,不知道那印子錢的可怕,利滾利的家破人亡的都有的!你這樣的年輕媳婦子更是沾不得,是要被人賣掉抵債的!所以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慢慢打聽才好。 ”

    寶如哦了一聲,臉上做出了十分懊喪的神色來,許留只好勸道:“知道你們年輕夫妻,一時分開難免有些難過,更何況你又身懷有孕,只是這也是不得已的事,你且好好安心養著,我們再替你好好打聽下。”

    寶如嗯了兩聲,臉上卻顯出了不服的神色,勉強吃完飯便扭身往屋裡走去,不再理睬他們。羅氏有些不滿道:“這媳婦如今脾氣是越發大了,一點規矩都沒有!”

    許留道:“罷了,媳婦有孕在身呢,你和她生什麼閒氣,再說了,她這是不高興我們拿不出錢來呢,也是一心為著二郎了。”

    羅氏冷哼了一聲道:“看她嬌貴得!明明就是捨不得二郎呢,我們也不知攢了多久,才買了房子舖子和田地,只要放在那裡,日日都有出息,那是下半生都要靠那些了,如何聽她幾句話便要將錢都扔進去打水漂?知道那是不是個騙子?”

    許留輕嘆道:“媳婦到底年紀輕,沒經過事,忽然和丈夫分開,心裡著急是有的,難免見到點消息便信以為真,再說也不一定是假的,只是這銀子著實太過高了些,若是少一些倒是不妨賣掉房子田地給二郎謀個肥缺。”

    羅氏道:“我看當官也未必那樣撈,其實媳婦說得對,倒不如回武進那裡去開著香鋪,那才是日進千金……”忽然想起一事:“如今那香舖是唐家把著,如何不讓唐家出這個錢給兒子某缺?媳婦莫不是想騙我們出錢?”

    許留搖頭道:“二媳婦平日里都是呆呆的,甚麼東西都寫在臉上了,哪裡有這個心眼,你得了誥命,那唐家卻什麼都沒有,唐家哪有不生氣的,如何會拿出錢來給二郎謀缺?唐家那兩老可都精明著呢。”

    羅氏臉上有了一絲得意之色:“這敕封當然是封生母了,他們倒想呢。”一邊又道:“不若我們還是讓媳婦與唐家說說,試試看讓唐家出這筆銀子倒不錯。”

    許留嘆氣道:“媳婦一心為二郎打算,只怕早就開口過了,你看著屋裡到處空蕩蕩的,也沒幾樣值錢物事,想必京里生活果真拮據,再過一段時間媳婦肚子大起來,只怕開銷越發大了……還有天冷了,又要燒炭,又是一筆大開支。”

    羅氏十分心驚肉跳道:“那怎麼辦?這里花銷也太貴了,我們那點錢不夠用多久啊?”

    許留道:“且再看幾日。”

    一邊廂銀娘卻悄悄問寶如:“娘子果真去看了大夫有孕了?”

    寶如搖頭道:“我順口胡謅的,省得他們又要囉嗦,若是知道相公是因為我被貶的,還不罵上天,早點弄個擋箭牌才好,反正過不多時我也就去蜀地了,到時候那麼遠,他們也不會跟過去,我有沒有真的有孕,他們那裡查去。”

    銀娘怔了怔,過了一會兒道:“可是娘子,你的葵水一直未來,雖然說是因為給大姐兒餵奶來得遲,可這也太遲了吧?不會是真的又有孕了吧?”

    寶如一呆,她自生產後一直遲遲未恢復行經,也曾看過婦科大夫,大夫說一則是因為她餵奶會導致經水延遲,二則是她年紀太小,生產多少有些影響,月事不准也是有的,開了些調經補養的藥,只說不吃也無妨。因為要餵奶,她也不肯吃那些補養的藥,是藥三分毒,她怕從奶水里頭過給淼淼,因此一直不太在意的拖著。

    她十分躊躇道:“不會吧……我一點反應都沒有啊。”

    小荷在一旁聽得插嘴道:“可是娘子,大姐兒那一胎,你也沒有反應啊,而且你這些日子飯量好大,比從前翻了一倍,也愛睡覺。”

    寶如呆了一會兒,有些遲疑道:“不會……吧?沒有月事,也能懷孕?”

    銀娘低聲道:“聽聞餵奶時雖然無經水,卻仍是會懷孕的,不若明日娘子再找個大夫來看看才好,不然萬一貿然上路,有個閃失可不得了。”

    寶如細想了下道:“不會有的,不必浪費那個錢了,再說萬一被公婆知道了,又要囉嗦。”她心裡想著與許寧也就幾次,哪裡就這樣巧,實在不信。銀娘卻道:“明日我帶你悄悄兒出去醫館看看,就算沒懷孕,開個方子調理調理也好,淼淼快一歲了,也該斷奶了。”

    幾人商量著睡下了,第二日一大早寶如醒起來便又聽到外頭婆婆尖利地叫罵聲,她側耳傾聽,原來是在和門口水車賣水的伙計對口,想是嫌人家水賣得貴了,一直在喋喋不休,那伙計不耐煩道:“你買不買不買就算,我這水乾淨又清涼,是玉泉水,和別家的井水濁水可不同。”婆婆叫道:“這一木桶便要十個錢,你這是搶呢!我自己自己拉去!”那伙計嗤笑她:“你只管去拉,只怕你那幾桶水省的錢,都抵不過城門稅呢。”

    羅氏啞然,只聽到銀娘笑道:“我們娘子只喝你家的水,還是老樣子的,老人家不太習慣,請多多包涵。”那伙計一邊嘀嘀咕咕一邊道:“也不知哪裡來的窮措大,這一點點錢也要掐得死緊,這般看的緊錢怎不去住西城呢,那邊窮人多,井水打一次水三個錢,何必來這邊住?”

    羅氏聽到他奚落,又要發作,許留已是出門去喝住回來,寶如卻聽到許留問那銀娘:“看來西城那邊房租便宜些?”

    銀娘道:“便宜是便宜,卻是住不得哩,相公多少是個官兒,我們娘子身上也有孺人敕封,跑去那一個院子四五家住著的地方,如何使得!再說娘子生得這般美,那邊整日里閑漢混混到處閒逛的,你們倒放心?”

    許留啞然,銀娘也不管他,提了水進來做早飯,卻不多時又聽到羅氏在那裡驚叫:“洗菜用那麼多水做什麼!”一會兒又罵段月容:“那衣服看著還乾淨,洗它做甚麼?浪費水!”

    寶如在房內笑得肚子都疼,慢悠悠起了身梳洗過後,餵了淼淼,又逗弄了一會兒她,直到小荷進來叫她吃早飯,才走出去吃早飯,羅氏果然十分心疼道: “連水都要錢!還不如自己打一口井!”

    寶如道:“打井要交稅哩。”

    羅氏啞然……許留嘆道:“要不怎麼說京里居大不易呢。”

    寶如吃完便起了身,與銀娘出去,羅氏忙問:“去哪裡逛?”

    寶如道:“正要去醫館抓些安胎的藥,藥也貴得離譜,娘可要去?”

    羅氏怕要自己出錢,慌忙道:“我就不去了,在家裡收拾收拾。”

    寶如忍著笑走了出去,找了家醫館專攻婦科的把了脈,那大夫把脈沉吟了一會兒道:“夫人這是喜脈了,脈象滑數有力,夫人也面色紅潤,中氣十足,氣血旺盛正宜養胎,胎兒應當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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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王府邀宴

    寶如回到屋裡的時候腦子裡頭都還是一腦袋的漿糊,唯有銀娘歡天喜地,小心翼翼地服侍她回了屋子,才回屋便看到裴瑄帶著唐遠、唐定兩兄弟正在院子裡,一杯茶水也無,只有許留、羅氏兩老坐在那兒問東問西,看到寶如回來才有些不滿道:“二郎不在,你門戶也須嚴謹些,便是二郎的護衛,也不能這般大咧咧地說來便來,他說是你讓他來拿帶去給二郎的東西?可清點好了?需得當面清點才好,這一路若是遇到個山匪蟊賊的,只怕少了什麼說不清楚。”

    寶如心下暗笑,卻知道這兩老是幸好慳吝的,只是她這些天給許寧備下的東西,多是吃用的和一些常用藥品,而且為了不打眼,並不珍貴,總以實用耐用為主,也不廢話,只叫銀娘小荷將那好幾個大包袱拿出來,解開拿了單子一一與裴瑄對看,許留和羅氏慌忙睜大眼睛仔細看,只見一包做好的內外衣褲鞋襪,一包各色紙張筆墨,一包如紫金跌打油、萬用養生丹、正露丸、青龍白藥粉、天王解熱散、六味地黃丸、藿香正氣水等各色家常備用藥品,再有一大包解開全是一包一包的種子花籽等,最後是滿滿一包袱吃食,熏肉香腸干菜醃蛋臘魚等物,居然一樣值錢的都沒有,不由有些失望道:“都收好吧,怎得捎這等平常東西?那邊難道沒有賣?何必千里迢迢從這邊帶過去。”

    裴瑄收了那副風流浪子的做派,一副謹言慎行的樣子,聞言道:“那青城山因落草為寇的人太多,商人不往那頭去,夫人準備得十分周到,京里的藥材與筆墨紙硯,比那邊的又要好又要便宜。這菜種更合適了,我們相公正打算在縣衙後園闢個菜地讓衙役們每日種些菜,也好打打牙祭。”

    許留一副牙疼的樣子,讓裴瑄收了東西,又問了幾句那邊的境況,裴瑄心裡早知道二老是什麼樣子的人,更何況如今青城縣也的確有點不堪,只將那縣衙如何破,人手如何少,地方如何窮大大渲染了一番,許留皺了眉頭久久不言,裴瑄才問道:“老太爺可有什麼東西要我捎去給許大人的嗎?”

    許留一哽,過了一會兒才道:“且與我捎幾句話去吧,就說……”他皺眉沉吟了一會兒道:“就說我和他娘都很掛念他,如今外放了也要好好精忠報國,早日做出業績調回京里,不必掛念家裡,他媳婦懷孕了我們會好好照顧的。”

    裴瑄眉毛一動,看了眼寶如,寶如道:“二郎前些天寫信來卻說那邊衙門破敗,身上又受傷了需要些銀錢買藥補養身子,讓我想法子給他湊些銀兩,我這邊手頭緊,又想著窮鄉僻壤的那邊恐怕買藥也不方便,就買了些藥給裴護衛帶過去,卻不知爹娘如今手頭可寬裕,讓裴護衛捎一些銀子過去也好。”

    羅氏道:“我們哪裡有錢!”許留連忙道:“如今地裡還沒收租,手裡暫時有些拮據,不過既然二郎開了口,無論如何也要捎一些的。”一邊轉身往屋內走去,過了半晌才拿了個包裹出來遞給裴瑄道:“這是一百錢,你拿去讓二郎好好調養身子,只是如今家裡也艱難,都指望著他頂門立戶呢,望他好歹爭口氣立起來才好。”

    裴瑄想到寶如專門讓他帶了一匣子的金珠子給相公花用,又有諸般物品色色齊備,這許老太公說得正言大氣的,其實對親生兒子如此摳門,臉皮抖了抖,實在不好意思笑,將那包裹放入懷中道:“都記住了,必能帶到的。”

    羅氏十分心疼道:“路上可要小心,莫要讓山賊給剪了去……”

    唐遠終於忍不住開口插嘴道:“裴大哥可是禁軍教頭,武藝高強得很,再說了,就一百錢也怕賊啊,連裴大哥一路的車船打尖的費用都不夠。”

    羅氏臉一紅,看到唐遠小孩子一個,卻不好計較,只好轉過頭對寶如道:“你這族弟好不曉事,在別人家裡打秋風也好意思嫌主家窮哩。”

    唐遠滿臉漲紅,正要發脾氣,裴瑄慌忙拉了他道:“我們先回去了,許夫人身上有孕哩我們莫要擾了她。”一邊一陣風也似的帶走了唐遠兩兄弟,他原本是來蹭頓飯吃的,如今看情形不好,自然是早撤早好,只是許夫人有孕這卻是第一天聽到,許相公聽到只怕要高興壞了,正好船已定好,早日將貨帶回去,也好讓許相公高興高興。

    寶如看裴瑄拿走了東西,心下又重新想了一番有沒有甚麼遺漏的,才又施施然地回了屋內去看淼淼不提。

    一時小院門被叩響,銀娘去開了門,外頭立等一個青衣小童道:“李翰林夫人拜帖,我們家夫人邀請唐孺人八月十日相國寺賞花,這是帖子,立等回復。”

    銀娘慌忙道:“我家娘子身懷有孕,不便出行,已是吩咐了暫時不接帖子了,還請回復貴府,不能奉陪,敬請諒解。”一邊又拿眼去看羅氏,羅氏懵然不覺,只拿眼睛去看那帖子,卻又不識字,銀娘連忙咳嗽了聲,許留卻是想明白了這是要等打賞,連忙從袖子裡掏了一文錢遞給那小童道:“有勞小哥跑一趟了,拿去買糖吃吧。”

    那小童看了一眼那文錢,笑了下:“多謝老太公,只是我正換牙,吃不了糖哩。”一邊拿了帖子便轉身出門去。

    銀娘跺腳道:“這是怎麼了,這孩子還小,但是至少也要打賞個十文錢哩,一文錢別人還以為你罵他呢。這是相公的同年,還好打發,若是貴人府上的管家,那總要五十文。”

    羅氏驚呼道:“五十文!送個信而已!”

    許留有些尷尬咳嗽了聲道:“下次再有帖子來,你進去讓二媳婦答復打賞去。”銀娘臉上有些不豫道:“娘子如今有孕哩,如何讓她勞神。”一邊又問:“太公太孺人,晚上想吃些甚麼?我去買菜。”羅氏被她一生太孺人叫得心頭舒爽,連忙道:“吃些魚也罷了,最好再來個旋煎羊白腸、辣腳子,天氣熱得很,再來個水晶皂兒就好了。”銀娘便伸手便道:“這都好辦,只要五十文錢便能辦好。”一邊伸手向她要錢。

    羅氏一愣道:“你找唐娘子拿去。”

    銀娘道:“今兒大夫說讓唐娘子好生養養哩,所以方才娘子已是在外頭吃了東西,說身上懶怠動,已是進去睡覺了,我怎好進去打攪?只是這晚上的飯卻不能不做……太孺人該不會這五十文錢都拿不出吧……上次侯府的夫人遣了人來送禮,打發那來送禮的人賞錢都要五十文了,孺人如今身上有孕,哪裡管事,正指望太孺人管家了,眼看著就要到中秋了,到時候走起禮來,光是打賞門房都要不少。”

    羅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不容易才從荷包里數出了四十文錢給她,又心疼道:“那辣腳子和水晶皂兒就別買了,我再看看。”銀娘一邊嘟囔道:“四十文錢剛剛好夠,卻是油鹽米都不太夠了。”羅氏連忙假裝聽不到,走出去和許留悄悄說話道:“這樣下去不成哩,這京里東西太貴了,吃得又差,這一點子東西將來如何是好,如今二郎也不在,蜀地山長水遠的,不若我們先回武進再做打算。”

    許留想了一會兒道:“媳婦現有孕在身,二郎是個心思重的,對這媳婦又看重得很,將來二郎若是知道我們來了京城又不照應媳婦不太好,不若和媳婦商量下,叫媳婦把這裡的東西收拾收拾,咱們找個客船搭著,也不怕顛簸,一同回武進的好。”

    羅氏心裡想著也對,晚間吃飯果然對寶如說了這話,寶如卻道:“這天氣這樣熱,一路回去上次我和淼淼一路暈船上來,回去定要暈船的,我如今渾身都不舒服,斷然是趕不了路的,再說了如今二郎不在,京里好不容易走通了些許門路,還有不少同年座師,過年過節都要走禮的,正要我好好養著這些門路,來日止不住那一日便要用上的,如何能就走了?萬萬不可的,爹娘想回去只管回去好了。”

    許留一時有些抉擇不下,心想著走禮走禮,雖然要送出去,總該有人送回來吧?再說唐家難道真的一文錢都沒有給女兒的,便道:“這也罷了,那你如今有孕,不好操持家務,不若你將二郎給你的家用給你娘拿著,讓你娘開支好了。”

    寶如欣然道:“那最好不過。”一邊喚小荷道:“小荷,去把我梳妝台上那個盒子拿過來,給娘拿去做日常花用。”一邊又道:“相公留下來的其實沒有多少,這些錢都是前兒我爹娘聽我說京里艱難給捎過來的,只是如今我實在懶怠管家,要煩勞娘操心了。”

    一時小荷過了一會兒果然拿了一個沉甸甸的盒子過來,羅氏一入手便感覺到沉甸甸的,心裡十分喜悅,打開一看居然是一盒子的雪花銀角子,林林總總加起來總有個三四十兩,又另外有一個提籃裡頭散碎著幾串錢,平日里兩老見到銀子少,一時看到這許多白花花的碎銀角子,早就閃花了眼睛,許留一看也十分滿意笑道:“既然如此,這家且就要讓你娘管起來,若是不夠,我們自然會往裡頭補貼些,總讓你好好養胎便是了。”

    寶如含笑道:“理當如此。”心裡卻已笑破了肚皮。

    才吃過飯,外頭又有人叩門,一個青衣僕役鞠躬遞貼道:“徽王府王妃八月十日舉辦賞桂宴,有請許探花夫人屆時登門一敘,立等回復。”

    銀娘這次卻是不敢拒了,接了帖子進來給寶如,羅氏驚呼道:“王妃宴請!”許留輕咳了兩聲道:“貴人相邀,不可拒絕。”寶如接了帖子叫了那僕役進來回復道:“得王妃邀請不勝榮幸,若無意外必當赴宴,只是我家老孺人也是前日到京,不知可否一同赴宴,還請轉告王妃娘娘。”

    那僕人恭恭敬敬下頭重複了一遍寶如的答復,又道:“小人定當傳達,明日必有回復”,也不拿賞,直接辭別,態度十分謙恭,一時許留和羅氏都被震了一震,許留嘆道:“這才是大家僕役氣象,今天那一雙眼掉到錢眼裡的小童才是給主家招禍哩!”一邊又絮絮叨叨教導了一番寶如那日要如何做,卻完全忘了適才他面對那僕役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應付來。

    寶如則如同風吹過耳,只是唯唯稱諾,吃完東西放了碗便道:“也沒幾日了,送王妃的禮卻是要爹娘費心了,我先進去哄淼淼睡先。 ”一邊起了身盈盈進了裡院,許留和羅氏卻有些拿不定主意,商議了一番道第二日且上城裡去逛逛,買幾樣禮品便好。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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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遇上碰瓷

    第二日一大早許老漢果然與羅氏一大早便捏著幾串錢出了門,往那最大的店鋪街坊逛去了。自太皇太后薨,天子下旨祭葬禮儀,悉從儉樸,仍遵古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國喪期才過了半月,街上又重新熱鬧起來,民間的一些嫁娶宴飲也開始作興起來。

    寶如看到他們出了門,便讓銀娘出去買了些好吃的回來,親自下廚做了好幾道精緻菜和桂花糕,叫了段月容和敬哥兒來吃,敬哥兒已經懂事許多,一邊吃一邊依依不捨地問:“要留些給祖父祖母麼?”

    寶如道:“你祖父祖母出去外頭逛,好吃的地方多著呢!你只管吃便是了。 ”一邊又問段月容:“如今家裡情況已是好多了,如何你還是這般憔悴? ”這幾日段月容到了京城,一直默默無聞彷彿不存在一般,寶如看著只覺得她可憐,又有些懷疑起當年那懸案來,如今自己一個接一個的懷,顯然她和許寧兩人不僅沒有問題,反而十分好生養,既然如此,為何當年一個都沒有?為著這樁疑案,她著實不敢再和前世一樣,太過親近她,只能淡淡地遠著,只是如今冷眼看著,她著實不像是能做出絕人子嗣的事來。

    段月容苦笑一聲,卻不想在孩子面前抱怨羅氏,只是低聲道:“本想著敬哥兒如今也五歲了快能開蒙了,他極是聰明的,只是在家裡公公婆婆一打聽請先生的束脩,便有些捨不得,加上剛得了敕封,便合計著還是要來京里和你們一起住,又能省下這筆束脩,又能過上官夫人的生活,我想著讓二叔指點指點孩子也好,誰知道二叔卻不在京城,這一來一去,只怕要耽擱了。”

    寶如低頭看敬哥兒其實生得挺好,依稀有些段月容的模子在,青頭白臉,身上雖然都是舊衣服,難得段月容針線極好又用心,改得十分合身乾淨,看上去很是可愛。不由想起前一世他待自己也是極親熱的,總是嬸娘嬸娘的喊著,心一軟道:“外邊胡同盡頭有家私塾,每日有先生講半日的課,我使人去打聲招呼,你讓敬哥兒每日去學一學也好。”

    段月容慌忙站起來深深行禮道:“如此多謝弟妹了。”又拉起敬哥兒來道:“快謝謝你嬸娘大恩。”

    寶如道:“不必了,總是我們淼淼的堂哥呢,能幫一把便幫一把了,只是你也知道我們如今手裡不比往時,不甚寬裕,也幫不到多大的忙,你也別嫌棄。”

    段月容道:“如何敢嫌棄?弟妹已是幫了大忙了,敬哥兒是我終身指望了,你幫了他便是對我大恩。”

    寶如心下輕嘆了口氣,想起許寧說的替她找了改嫁的富戶她卻不肯改嫁來,想了一會兒還是聽了勸說的心,前一世她何嘗不和她說過改嫁的事,她當時也是一副絕不改嫁的貞節樣子,這樣的人雖然表面軟弱可欺負,有時候認起死理來也是牛心左性的。寶如進了內室,悄悄拿了幾兩銀子出來叫小荷出去給那私塾送去。

    不多時果然徽王府命人補送了張帖子來,邀請羅太孺人參加賞桂宴。

    許留與羅氏一逛就逛了日落西山才回了院子,回來就唉聲嘆氣,又痛喝了幾杯水,寶如心下暗笑,問道:“爹娘可挑好禮物了?”一邊命人拿了那張帖子來與羅氏看,羅氏一邊緊緊握著那張帖子一邊嚷嚷道:“哪裡買得起!我們先說去看看首飾插戴,想著買點金簪子手鐲之類的插戴或是頭面也成,誰知道都是那樣貴的!根本沒幾兩金子,居然貴成那樣!倒不如自己拿了金子銀子去做哩,只是這時間緊了,卻是來不及,我們又走了些古董店,那些畫啊字啊我們也不認識,只是隨便一副就要上千兩銀子,我們看著旁邊一幅畫畫得明明也差不多,卻只要十兩銀子,便想著不如買這個,結果別人問我們是買去送給誰,我們說是送王府的,那人就笑我們吹牛,我和他爭,他說送給王府哪裡敢送這樣的,這樣的畫只好用來掛在酒樓戲院包廂這樣的地方,若是要送王府,時人的不好送,得送有些年頭的名家,才算有資格,我們一問都是要好幾千兩銀子的!如何送得起?更不要說那些古董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樣樣都貴得很。”

    許留蹙著眉頭道:“太寒酸拿不出手,但凡看得上些的又太貴了,卻不知從前你們走禮如何走的?”

    寶如道:“從前都是相公備禮,參加的也就是一些壽宴、過生、周歲宴、喪禮這樣的,不過我看著也不過是一兩樣壽麵壽桃、長生鐲之類的東西或是自己畫的畫、寫的扇面之類的東西,或者是與其他同年湊份子。”

    許留嘆道:“如此如何能晉升?果然沒有長輩一旁指點你們就是不行。”一邊又細細教她:“總要送禮送到人心裡去才好讓別人記住你們。 ”

    寶如道:“我也不知,不過我看相公學問好,還是多有人來求他題字的,大概他們文人來往也不太講究這些。”

    許留再三嗟嘆,一邊又和羅氏道:“明日我們還是再出去看看,帶上銀兩,好歹也要備份好些的禮物。”羅氏卻有些不滿道:“我自己也要買身衣物插戴呢,今日看了那些頭面,我才覺得我們武進那邊做的首飾差太遠了,到那日如何戴得出去?”

    兩老絮絮叨叨的討論,寶如也不去理他們,只說有些困倦,要照顧淼淼,自回了房內,其實許寧是文官,徽王府一貫要避嫌,不敢結交文臣的,如今忽然邀請她赴宴,怕是別有內情,或者是有官家授意也未可知,而他們卻不可送太貴重的禮,否則傳出去便是媚上之意,少不得被人非議。反正她給他們老兩口的錢是買不起什麼貴重禮物的,再加上他們一貫慳吝,也捨不得花太多錢,所以這次禮讓他們備辦,卻是她故意的,不拘送些什麼,徽王府醉翁之意不在酒,定是不會計較,而他們在京城再住一段時間,發現樣樣都要花錢,樣樣都不如意,過幾日便知難而退了,待到中秋過,再下去天氣一冷運河堵上,他們更不好回去,因此不會超過一個月,許家兩老必定會回武進縣。

    第二日果然兩老又出了去,結果近晌午時有個小童兒飛奔來了,卻是報信道:“是雙槐坊許家嗎?你家的老人在石橋街被人扣住了,說是打碎了人家的古董花瓶,要家人拿了銀錢去贖咧。”

    寶如一聽卻已了然,這兩老想必人生路不熟,不知底里,進了那專騙外地人的石橋街去了,那裡專擺著些便宜實惠好看的花瓶,引人去看,然後便設下圈套,或是在店家角落放個花瓶一碰就摔,或是拿個包袱橫衝直撞,等人略微碰了一碰,便裝作被撞到包袱摔落掉下一包碎瓷片到地上來詐人,許家兩老大概銀錢露了白,又是外地來的村老,那些閑漢見到這般肥羊哪有放過的?她前世在市井打滾多年,聽過這些事情多了。

    這倒是也幫了她了,這事解決好,不怕那許老漢以後再在她面前裝長輩樣,寶如微微一笑,叫小荷過來拿了許寧的名帖來,去秦娘子那里傳話,叫個伶俐伙計直送去府尹衙門那兒,又封了幾兩銀子過去交代了小荷打點衙役,另外又叫秦娘子也換了衣裙過來幫忙。

    然後不慌不忙換了身十分華麗的衣裙頭面,描眉塗唇,叫了銀娘賃了頂小轎子來,等著秦娘子也到了,才與​​她交代了一番,秦娘子聽她說完,拿眼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想不到你這般年紀輕輕,居然深諳這市井道理,往日竟是我看錯你了。”

    寶如笑而不語,帶著秦娘子、銀娘、小荷乘著轎子往那石板街過去了,待到了石橋街上,果然看到許留正在那裡面紅耳赤道:“是他碰了我的!”羅氏則鬢髮散亂,在地上大哭大鬧,十來個幫閒在一旁道:“我們都看到你碰了他,這花瓶是前朝天寶年間的,十分貴重,定要賠上一千兩銀子!否則便要扭送你去衙門!”

    此時忽然聽到一聲呵斥:“誰這般大膽,敢扭送朝廷命官的父親到衙門?”

    眾幫閒一靜,驀然轉頭,便看到一頂綠呢小轎,一個美婦人朱顏綠鬢,冠帷盛飾立在轎邊正顏厲色怒罵,一個垂髫小丫鬟掀了轎簾,扶下一個年輕美婦,衣著繡裙錦帔,披著長長的披帛,頭上戴著金蓮攢珠冠,渾身上下,金翠珠玉,光采奪目容貌彷如天人,神情凜然不可逼視,那容色風度倒彷如畫上那些天神后妃的打扮。她扶著小丫鬟的手,後頭卻又有另一僕婦手裡捧著琴,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貴婦,他們都靜了靜,平日里雖然見著漂亮小娘子都是忍不住要上前調戲的,卻也知道這一位來頭不小,恐怕不好招惹,只都低頭叉手,其中一個硬著頭皮上來道:“這是那老漢撞了我們的古董花瓶,合該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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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萌生退意

    這時候羅氏已是靈活地爬了起來喊道:“媳婦兒!”

    眾人一驚,那美貌小娘子輕啟朱唇道:“娘,如何和爹爹跑到這裡來?家裡差人找了一天都找不到你們哩,你們才到京里,地方不熟,不要亂走。”一邊讓那小丫鬟去扶她,又對旁邊之前厲聲呵斥的美婦叫道:“叫人拿了相公的帖子送去衙門,叫人來處理。”

    一時下頭幫閒心都俱是一跳,雖然都是些滾皮油,就是關進衙門不多時也又放出來了,但是這京城腳下,還是怕惹到不能惹的人,這兩老人看著像外地人,身上又帶著銀子,正適合敲詐,沒想到居然是個官兒的親眷。

    只看到那美婦道:“娘子有所不知,這裡一貫有這裡的規矩,倒是不必煩勞王大人。”一邊又問那幾個幫閒:“我們家老太公初來京師,不知規矩,既然碰壞了,那便在茶坊請大家盡皆喝個滿堂紅,就算是我家老太公賠罪了!”

    那幾個幫閒面面相覷,原來便是這些招搖撞騙的,其中也是有規矩的,這邊的碰瓷規矩卻是如此,三教九流走江湖的人多知道這其中法門,便可以在就近的茶坊合堂包圓請了他們喫茶,這叫滿堂紅,就算是揭過此事,那古董卻不需再作價。只看到那美婦掏了幾兩銀子過來,命人到了附近茶館包下所有茶桌和茶來,請他們進去。

    他們正猶豫時,且看到幾個衙役飛奔也似的過來問:“是哪家夫人發了帖子來報有人敲詐官眷?”

    一時幾個幫閒已是慌了手腳,上前笑道:“沒有此事,都是誤會,已經化解了。”一邊又衝著寶如笑道:“原是誤會,我們茶也不吃了,還請夫人請回這些官老爺。”

    寶如終於道:“也罷,想是你們的甚麼江湖規矩,那我們也就罷了。”一邊又對許留羅氏道:“爹娘今日辛苦了,且先回家吧。”一邊命人去賃個轎子來,又教人打賞了那些衙役一番,才施施然地回了家。

    回到家中,許留和羅氏都是滿臉沮喪,羅氏仍是惱怒道:“那些人就是騙子!欺負我們是外地人!”

    寶如道:“那是肯定的,先前銀娘她們不是告訴你們不要去西城那邊麼?你們怎麼過去那頭了?那邊魚龍混雜,我們平日都不去那邊的。”

    許留道:“還是媳婦你有辦法,請動了官老爺來,多虧二郎是官呢。”確實不好意思說他們貪便宜聽說西城便宜便去了那邊。

    寶如道:“哪裡是看二郎的面上!那些差役都是使了錢去請來的,一個一兩銀子,再有今日僱轎子的錢,僱人的錢,還有和這位秦娘子租行頭花的錢,林林總總也花了接近五百錢了,我手裡本來就沒幾個錢,本來就是留給自己一點手頭靈便些,如今是真的一窮二白了,卻不知爹娘可辦了禮下來?”

    羅氏本看著寶如身上那些金翠珠寶心裡想著哪一件可以插戴去王府赴宴的,猛然聽到寶如說這些卻是租來的,吃了一驚失聲道:“這些也能租?”

    寶如微笑道:“自然是有的,都是在教坊租的,而且價格不菲,所以不是十分需要襯得上場合的,我也不敢租的,今兒實在是聽人來報說你們十分危急了,我又是有孕在身,去了也不頂用,家裡還沒個男人,這時候哪裡顧得上錢?少不得先救了你們在說,如今這秦娘子還等著我給錢退行頭咧。”一邊進了去,果然將頭上的釵環衣物都換了一套家常的,包好和羅氏道:“還請娘先拿五百錢來讓我還了這些東西,倉促之間雖然貴了些,但能救回你們總是好的。若是相公在,還要請那些衙役公爺們吃飯才算周到咧。 ”

    許留與羅氏啞巴吃黃連,面面相覷無法只得數出了五百錢給寶如,卻是十分心痛不堪,一時少不得互相埋怨起來不該去西城。

    寶如心內暗笑,正色對許留道:“爹其實不必這麼著急的,那徽王府什麼好的東西沒有?我們送再貴也比他的東西便宜,倒不如送些實在的禮品便算了。”

    許留今日實在疲憊了,只得道:“媳婦說的是,要不還是你定下送什麼禮吧?”

    寶如道:“可是我今日困得厲害,還是進去歇一歇,後天便是正日子了,明兒我再想想吧。”一邊說著一邊進了裡院,一邊抱起淼淼一邊樂不可支地笑起來。

    第二日寶如只是去買了幾樣尋常禮物,又自己親手下廚做了四色精緻點心裝了盒,許留與羅氏這日則蔫蔫的無精打采,連出去逛也沒了興致,看寶如只是買這點禮物,雖然覺得寒酸,卻也只是嘀咕了兩句,到底捨不得花錢去買名貴禮品,再則看到寶如又掏了錢送了敬哥兒去私塾唸書,感覺這個媳婦雖然嬌滴滴的花錢太過散漫,平日里待他們也不甚恭敬,但是遇到事卻也還是比較靠得住,雖然花了錢,到底是將他們給解救出來了,否則哪裡是五百錢就能打發走的?這麼看來這個媳婦嘴硬心軟,還是可以調教的,那天看那風度,倒也是堪為自己那做官的兒子的妻子了。

    寶如可不知道許留和羅氏這些想法,她仍是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並不和從前一樣在乎他們,晚上羅氏腆著臉又要進來借首飾,好在之前因為想著要收拾東西去蜀地,寶如將許多貴重細軟東西都收了起來,這也是許留和羅氏看著屋內空蕩盪沒什麼東西的原因,如今羅氏進來要借首飾,打開看寶如卻只有幾支細銀釵子,手鐲,還不如她自己的那些金銀首飾,雖然式樣不試行,卻都是實打實分量足得很。她不知這原是寶如預備在路上插戴的,自然一切簡樸為上,只是回去和許留說道:“看樣子媳婦竟是當了不少首飾哩,我看從前她插戴的一些首飾都沒了,看來二郎和她的日子竟是真的不太好過。”

    許留那日在媳婦面前丟了人,這兩日沒能擺譜,又不是女眷去不了王府赴宴,心裡十分提不起精神,聞言只是道:“只怕再過幾日,連你那些首飾也要賣掉了,我今天粗粗算了下,那四十多兩的銀子,若是我們回武進,都可以買幾個小舖子了,如今在京里,卻是只怕不夠一個月花用,想是當時二郎以為她很快就能跟過去,沒留多少錢,京里又沒有進項,如何是好。”

    羅氏悚然而驚:“四十多兩銀子換我們從前都能過好幾年花銷了!”

    許留搖頭不語:“京里樣樣都要錢啊……這一屋子大大小小八張嘴,白白花出去沒甚麼意思。”

    羅氏已噯呀道:“還不如我們回去買幾個鋪子,再把那些進項捎些給媳婦好了,總好過一家子這麼多張嘴在京城坐吃山空。”

    許留默然不語,一邊抽煙一邊想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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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貴妃召見

    轉眼便到了賞桂的日子,一大早羅氏興興頭頭的起來換了頭面衣物,著意仿著那日見著的寶如的打扮,偏偏只恨年紀已大,許多鮮亮服飾穿不得,只能穿了簇新的折枝梅銷金褙子,黛色聯珠團花紋襦裙,頭上滿滿插了金釵子,手上帶了好幾個金鐲子戒指,左右照鏡卻只是覺得不滿,覺得與那日見到媳婦的裝扮還是差了許多。便又叫小荷進去催了幾回媳婦。

    吃過早飯,才看到寶如慢悠悠從裡頭出來,身上只是穿著沉香色羅衫,月白肚帶,珠灰裙兒,十分素淨,只腰間繫著水紅汗巾子,頭上挽了個拋家髻兒,卻用了寶光晶瑩的一枝赤金鸞鳥銜珠簪子押髮,耳上也是兩粒明珠耳璫,皆有指頭大小,額間貼了一小片金色花鈿,一身素淨,卻仍絲毫不令人覺得寒酸,反覺得身姿纖細,眉目明秀,氣度優雅從容,羅氏不知怎的忽然覺得心裡覺得微微覺得氣勢一弱,但她原是個好強的,只是問寶如道:“怎地不見你戴過這支釵子?”

    寶如道:“是宮裡賜下來的,平日里哪裡敢戴,好好收著罷了,上頭都有宮裡記認,不許賣的,不然早就當掉給相公帶走了。”

    羅氏心裡有些羨慕,又拉著讓寶如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著,寶如看了眼道:“娘眼光自是好的,只是這京里筵宴作興配色要與季節搭上,娘這一身好是好,只是不合時宜,若是換身素淨些的秋香色或是蟹殼青色的素褙子都成,更顯出這襦裙來,那八寶香袋、金三事、汗巾子也太多了些,累贅得很,不若只帶一個墨綠銷金香袋便好,還有這衣服摺痕太新了,最好用酒噴一噴,用熨斗燙一燙才好。”

    羅氏平日里極是剛愎自用的,原本的確是想讓寶如說說意見,然而待到寶如真的說了意見,她又疑心媳婦是故意損她面子,強撐著道:“平日里便是縣太爺夫人見著我,也說我穿得有氣度,配色好,如何到你這里便這般囉所,我看挺好了。”

    寶如閉口不言,只叫銀娘出去賃了頂小小油壁車來,讓小荷提了包裹和四色禮,登車出門。

    一路迤邐到了一家重簷錄頂、碧瓦朱甍的大宅子下了車子,朱紅門上釘頭磷磷,門前是許多級的玉白台階,有著一對雄壯石獅子。寶如帶著羅氏下了車,在門房里送了禮,又換了兩頂轎子由僕婦一路抬進去,羅氏原本還擔憂送的禮太輕被別人比下去,又睜大了眼本想看看別人都送些什麼,沒想到門房收了禮十分恭敬地收了進去又有人引了她們進去,根本沒有任何看輕的神色,更看不到別人送的什麼禮。她心里鬆了一口氣,想到若是大戶人家都是這般,那豈不是每次就送些薄禮,便能白白吃上許多宴席好菜,想來這王府氣度果然與眾不同。

    那軟轎都是紗簾,十分透氣,正好看外頭風景,一路上亭台樓閣、朱樓翠苑,自然是美不勝收,一連進了好幾重門,走了約一盞茶功夫,及至進了一個亭廈及四面抄手游廊才停了轎子,請了她們下來,便聞到一陣清香之極的金桂之香,彷如天香一般。只見一個穿著錦帔廣袖宮裝的中年美婦迎了出來,髮髻上高高戴著蓮花冠,身後跟著數個一色熟羅灑花宮紗衫裙的丫鬟,個個都十分蹁躚嬝娜,那美婦桃靨含春,櫻唇輕啟道:“是許探花府上的太夫人、夫人麼?出來迎接遲了,勿怪勿怪。”

    羅氏看到這般豐容靚飾的女子,連忙笑道:“這位必是王妃娘娘了,如何敢勞煩娘娘迎接……今日得見王妃金面,真是老身幾世修來的福分!”一邊上前就拜,那名美婦忙不迭地側身還禮道:“不敢當,奴是王妃娘娘身邊伺候的尚宮,小姓袁,娘娘正在裡頭陪著貴妃娘娘說話,無暇親身迎客,還請老夫人入內一敘。”

    羅氏隱隱聽到後頭有剛下轎的女客們的嗤笑聲,臉上漲得通紅,改了面孔道:“如此,那還請頭前帶路了。”卻又託大了,只以為這是一個宮女,沒想到寶如上前恭敬施禮道:“有勞尚宮大人迎接了。”

    袁尚宮抿嘴一笑,伸手引了她們進去穿過一條遊廊,來到了一處水面樓閣敞軒上,這樓閣三面臨水,十分寬敞,水面荷葉亭亭如蓋,荷花盛放,縷縷清香隨風送來,又有絲竹清音緩緩放送,遠處搭著一個戲台,上頭有一班女樂按起銀箏檀板,持笛吹簫,引著歌聲,從頭唱來,又有數個女伎和著音樂長袖回攏,纖腰徐舞。許多的女眷都在那裡賞花看戲,明珠翠羽,紅裳翠袂,說不盡的風華綺麗。

    羅氏在門口便丟了一個醜,進來後便小心看著寶如行事,步步謹慎,看到袁尚宮只是請她們坐下後說了幾句客氣話,讓她們有事只管叫丫鬟伺候,便起身又出去迎客了,羅氏這才發現原來這來回迎客的有幾個女官,均是一應的接進來坐下,而這敞軒上又有一層樓閣,門口有一排宮女內侍肅然侍立,各有執事,自分行列,或有人持扇,或有人捧琴;或捧著書本,或執巾奉盤,或挈如意,皆屏聲靜氣,羅氏不由想起適才那女官所說的貴妃在裡頭的事,問寶如:“如何不讓我們進去拜見貴妃、王妃娘娘?”

    她久居鄉間,說話習慣高聲大氣,如今雖已控制音量,卻仍是引得周圍的女眷看了過來,又有人看了她的打扮,掩口低笑,寶如道:“王妃宴請,一貫都是有品級的誥命夫人,既然是貴妃娘娘在,宮妃不得擅出宮禁,多半是官家也來了王府,自然如今是戒備森嚴,禮節嚴禁。一般人當然見不到貴妃、王妃,自然是有傳召我們才能進去拜見的,否則也就只好在外頭吃吃席面罷了。”

    羅氏有些咋舌道:“鄉間請客,總要見見主人家的,這京城皇家規矩,又與別個不同。”一邊卻不由自主地低了聲音,心下微微有些自卑起來,縮手縮腳起來,一會兒覺得自己腳上的繡鞋太大了不似別家夫人只在裙邊露出翹起的一點玲瓏繡花鞋尖,一會兒又覺得自己身上的香包氣味太過濃烈,連裙子上的摺痕也顯得分外觸目,她一邊努力想遮住那道摺痕,一邊有些懊悔沒有聽寶如的勸說。

    寶如抿嘴一笑,前世羅氏進京的時候,他們已稍稍站穩腳跟,但邀請宴飲的仍多是些同年、同鄉,大多奉承羅氏,之後慢慢許寧的官兒越做越大,宴席也多為身份相當的人邀請,今世羅氏從鄉間忽然得到這京城裡,第一次赴宴便是這皇家盛宴,自然是一下子被鎮住了,哪裡還生得出自信來,她十分理解這種感覺,因為前世她一直感覺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卑下地位,無論如何做,彷彿都脫離不出那一股市井俗氣,無論聽到哪里傳來笑聲或者竊竊私語,便要懷疑是否自己又做錯了什麼穿錯了什麼引人嗤笑。

    羅氏到底是許寧的母親,是她的婆母,寶如總也不希望她丟太大的人,便悄悄低聲與她說些高門大戶宴請的規矩,羅氏卻坐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坐立不安起來,大概人緊張的時候,便越發覺得腹內尿急難忍,過了一會便道:“我要去小解。”寶如便起了身帶她去一側的恭房,羅氏進去便看到香氣撲鼻的澡豆盒子,鮮花香湯,雪白的手巾子,描金的恭桶,更是咋舌不已,卻是差點便解不出來,好不容易才小解後出來,卻是遇上了宋夫人,宋夫人看到她們已是笑道:“原來許太孺人進了京?我竟不知,原該與您接風的,失禮了。”

    寶如上前施禮,羅氏本來提著一顆心,忽然在這大場面中得見熟悉的人,鬆了口氣笑道:“我也才到了幾日,正說要備禮上門拜見您呢,又怕侯府門第太高,我們不好貿然登門。”這句話卻說得略微得體,宋夫人含笑帶著她道:“我與你介紹幾位夫人好了。”一邊便帶著她們去見了幾個夫人,因看著宋夫人面上,果然都十分客氣,又聽聞是前陣子才出了大新聞的許探花母親、妻子,更是著意關注了些,面上自然都是一團和氣的,羅氏漸漸又興起起來,自覺頗有面子,坐下來與宋夫人說了一會兒話,便問道:“令千金呢?怎的今日未來?”

    宋夫人含笑道:“她已定親,轉過年便要嫁了,外子讓她在家裡繡繡嫁妝養養性子,不許她出門參加宴席了。”

    羅氏連忙問是哪一家,待到知道是國公府嫡孫,公主長子時,眼睛裡幾乎放出光來:“我就說宋小姐這般人才,將來不知哪樣人物才配呢!果然只有這樣門第的貴公子才配得上宋小姐,將來必是早生貴子,福祿滿門的! ”

    宋夫人雖然這些日子被丈夫與女兒鬧得有些憋氣,卻到底是對這親事有七分滿意的,只是丈夫不滿,女兒卻又賭氣,她夾在中間也沒個成算,左右為難,如今被羅氏恭維得心頭舒服,忍不住與她說起家常來。

    寶如一直在旁邊默默無言,卻見到一位宮女過來請她道:“這位可是許孺人?我們王妃有請進內一敘。”

    羅氏一驚,連忙整衣理鬢,要跟著寶如起身,一旁的宋夫人慌忙拉住她輕輕搖頭,不許她走,待到寶如走進去了,才輕聲道:“貴人要請哪個,一貫是不許帶人進去的,便是丫鬟也不成的。”

    羅氏老臉一紅,訥訥道:“哪有見媳婦不見婆婆的呢。”卻也不敢再說什麼,宋夫人一貫寬仁不讓人難堪的,安慰她道:“想是前些日子宮中有些對不起她,官家將許大人貶謫到了蜀地,內宮如今再召見只怕是以此示安撫恩寵罷。”

    羅氏一愣:“甚麼對不起?”

    =======

    寶如走進內室,看到裡頭陳設也只是一般,安貴妃在裡頭貴妃榻上側身半臥著,腰背手臂都墊著軟圓枕,見到她並不起身,只是笑道:“快請坐,我如今身子不便,失禮了,只是想你得緊,今日官家帶我來王府散心,我想著上次連累了你,還是央著王妃那邊下帖請了你來,好歹對你現說聲對不起。”

    她腹中已高高隆起,整個人脂粉未施,瘦得十分可怕,昔日豐潤穠麗的眉眼如今只剩下一雙大得分外可怕的眼睛,肌膚清減,眉間籠著輕愁,與寶如曾經見過的那愛笑活潑的樣子大去甚遠。

    寶如雖然一直知道她孕期反應大吃不下東西,卻從未想過居然這般嚴重,吃驚道:“娘娘如何清減至此?”

    安貴妃苦笑了聲:“我如何知道,別人家孕期嘔吐也不過頭一兩個月,我卻是從頭吐到如今,吃不好睡不好,說出來大家都只以為我嬌貴,宮裡整日里太后只以我為由頭責罰御膳房,我更是安睡不了,只是便是勉強吃進去,很快又會吐出來,我從前是個最不挑剔的人了,如今竟是個禍國妖妃一般了。”

    寶如憐憫道:“娘娘只管放寬心才是,官家總是待你有心,今日還特特帶你出來散心,待生下孩子便好了,產期將近了吧?”

    安貴妃臉上蒼白猶如外頭那白蓮花瓣一般,蒼白笑道:“官家就是心軟罷了,從前宮中吃飯,吃到小石子,慌忙拿帕子掩了,悄悄告訴我不許說出去,否則御膳房就是死罪了,他一貫仁善博愛,我如今懷著他的骨肉,他自然是多憐惜一兩分,只是這一兩分只怕落到別人眼裡都成了罪了。便是前兒,也不過是希望我能吃些東西,誰知道後來竟鬧成這天大的罪過呢?”

    寶如沉默了一下也不知如何安慰,安貴妃如今的心態顯然不對,患得患失,又顧慮太多,這般更是對生產不利,安貴妃又笑道:“不說這些了,倒是也帶累了你的心情,原本就是我帶累了你與丈夫分離。”

    寶如道:“官家帶您出來散心,自然是希望你心情好些的,我家相公早有外放之意,貴妃不必自責。”

    安貴妃道:“官家也說是許大人自有此意,但是我到底是難受,聽說你有孕了?帶累你無人照應,我更難辭其咎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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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2 15:58:36 |只看該作者
第79章 不如自愛

    寶如看她一副自怨自艾、抑鬱難安的樣子,她進來坐下不過一會兒,便看到她已埋怨了自己好幾次,甚至語出不詳,不由心中有些憐惜,她一邊問道:“上次我與李尚食說過那糖醋蛋花薑湯的法子,你試過了嗎?就用銀挑子自己殿內煮一煮很是方便的。”

    安貴妃苦笑了下道:“試過一兩次,後來太皇太后薨了,宮裡又尚簡樸,吃食上越發簡單,幾乎不再宰殺禽牲,雖說已是特特給我這宮開了恩,倒可不必太過苛刻全茹素,我又敢如何?已是讓官家為我白白擔了多少罵名,哪裡還敢早早晚晚的要這要那的生出花頭來。”

    寶如道:“今日既然出來,不若讓人沖一杯過來讓你嚐嚐。”

    安貴妃可無可不無地點了點頭,命人去做,寶如又叫住那女官,吩咐了幾個菜道:“一起送過來好了。”

    安貴妃道:“都是白費勁,我連想到吃食都覺得不舒服了。”

    寶如沉吟了一會兒道:“我這裡有個鄉間故事,說給貴妃當個笑話聽聽。”

    安貴妃果然提起了些興致,問道:“什麼笑話?你說來聽聽。”

    寶如道:“一家子有兩個兄弟,長得一般齊整,性情也都不錯,父母親都十分疼愛,養到十八歲的時候,先後給他們娶了妻子。這兩個妯娌出身彷彿,也都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出來的,年齡也是相當。大兒子因為平時做老大的,所以娶了妻子,就一直讓自己妻子要孝敬父母,照顧弟弟,凡事都要謙讓,家務上要勤勞,但凡父母與妻子起了齟齬,又或者妯娌之間有了爭吵,大兒子為了公道總要站在父母或是兄弟一邊,責怪自己的妻子,雖然私底下也和妻子說知道她委屈,但是希望她顧全大局,做出個長嫂長媳的樣子。小兒子呢一貫做小受寵習慣了,娶了媳婦後也對媳婦十分喜歡,耳根有點軟,少不得事事依寵,若是爹娘與媳婦有了什麼不是,他總是站在自己媳婦那邊,就算是自己媳婦的不是,他也事事都聽自己媳婦的分付。日子長了,大小媳婦都生了孩子,家裡光景也漸漸好了,大媳婦甚至還給大兒子典了個妾來,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好媳婦,便是公公婆婆都讚不絕口。小媳婦呢卻是個悍婦,不賢不孝,橫不拈針豎不理線,又懶又饞的名聲四處傳揚。但是即使是這樣,公公婆婆也拗不過兒子,因為小兒子一直被小媳婦降伏得死死的,頗有些懼內,為此公公婆婆也少不得顧忌幾分,又怕她利害動不動就要掛臉子,說話還都是和顏悅色。

    後來兩家子分了家,大兒子就供養父母,小兒子每個月只出些錢糧,結果那賢良的大嫂那邊早早就病死了,大兒子又娶了一個續弦,那續弦卻是個厲害角色,大兒子因為是年長續弦,娶了個年輕小娘子,少不得讓著她哄著她一些,漸漸的家裡錢財都被那小娘子給把著了,又日日和公公婆婆爭吵,打妾罵孩的,最後一下子把妾都給賣了,那公公婆婆被媳婦嫌棄,存身不住,索性去和小兒子住了,因著要小兒子供養,對小媳婦也只能小心翼翼。結果後來那賢良大嫂生下來的兒子病死了,依稀聽說死的時候瘦得可憐。小兒子這邊呢,那小媳婦自後卻一直長命百歲,享了滿堂兒孫的福。 ”

    安貴妃噗嗤笑道:“你這說的什麼意思?意思是不要太賢良嗎?賢良啊,那可是大房才能用的詞兒。”

    寶如心下暗嘆,若不是太過在意官家,她如何會惶惶不可終日?不就是怕影響了官家的聖名嗎?她正色道:“我的意思是,其實呢公公婆婆待媳婦怎麼樣,媳婦在家裡的地位如何,其實端的都是看兒子如何待妻子,若是兒子一直喜愛尊重妻子,那公公婆婆就算再討厭,也不能怎麼樣,反而那等一味賢良想要好名聲的,自己先放低了姿態讓人踩,丈夫又先作踐上來了,更不要說別人家了,日久天長,自己操勞不過沒了,還可以說是解脫,只是留下的孩子也白白受人擺佈,賺下來的萬貫家財也都便宜了別人,住你的房打你的娃,何苦來?依我說,丈夫的寵愛也只是一時,孩子倒是一直是你的,為著孩子打算,總要心胸想開一些,如何也要努力為了孩子活出個樣子來,便是一時有了什麼不好的名聲,只要丈夫待自己還好,那旁人無論如何也就只是心裡腹誹罷了,又礙著自己什麼事了?總要自己快活為上。”

    安貴妃沉默著細細咀嚼了一會兒,眼睛漸漸有了神彩,這時候有女官送了那糖醋薑汁蛋花湯進來,她聞著那甘酸的米醋味,自覺不似從前那樣看到食物便想吐了,便端了過來小口啜飲,喝了幾口又和寶如說話:“你說的那大嫂那般賢良,最後可會後悔?她將自己丈夫讓與別人,又是如何想的?”

    寶如遲疑了一會兒,只覺得這話有些難答,似是指宮中那位,又似暗喻其自己,過了一會兒笑道:“無非也是歡喜愛重丈夫,希望能為他做到最好,只是這最好卻有些難判定,是眾人都說的好呢,是丈夫覺得的好呢,還是自己心裡喜歡的好。”

    安貴妃緩緩道:“自己心裡喜歡的好?”

    寶如想著前世今生,不知為何心頭感慨萬千,緩緩道:“但凡歡喜一個人,便會不由自主以他所喜為喜,以他所憂為憂,一思一想,都不由自主為之所牽,一言一行,都忍不住為其著想,總想著如何做才能叫他歡喜,讓他錦繡前程樣樣好,只是這卻又有一點差池之處,若是你以為你這般是待他最好,偏偏他卻要的不是這些,那樣便是陰差陽錯,不過是白白歡喜一場。若是得上天眷屬,僥倖兩人心心相印,你所做的所喜的,恰好都是他想要的喜歡的,這樣才算得上花好月圓的美滿眷侶,然而這卻是又要看各人的緣法了,倘若你覺得這樣對他好,可他喜歡的偏偏是那樣,又或者你從前待他這樣他喜歡,到了後來,他卻再也不喜歡你這樣了。你要在剛剛好的時間剛剛好讓他喜歡了,又能剛剛好的喜歡了一輩子,才算得上功德圓滿,但是人心易變,因此,我們可以把握的不過是自己一顆心罷了,橫豎別人的心,外人的心,都是不好揣測的,哪裡能事事盡如人意呢?因此倒不如先讓自己開心才是真的。當然,若是有孩子,那又多了一個人讓你牽腸掛肚,神魂為之繫,從前都聽人說父母為著孩子甚麼不願意,如今輪到自己有了孩子,方明白其中道理。 ”

    貴妃忍不住道:“有時候真不知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對是錯。”

    寶如嘆了口氣道:“人出生哪裡有選擇的餘地?我以為選擇並沒有對與錯,我們當努力生活讓自己的選擇變成對的。”

    安貴妃瞬間默然,小口小口喝著那蛋花湯,久久不言,不知不覺已是將那蛋花湯喝完,她放了湯碗,過了一會兒長嘆道:“妹妹年紀輕輕,說的也不過是市井言語,卻偏有大智慧,我不如你,難怪許大人待你如此,秋闈也好頂撞皇家也好,竟是前程都不要了。”

    寶如不由笑了一聲,安貴妃哪裡知道,他們這其中又是經過了多少磕磕碰碰,兩個人互相刺得遍體鱗傷,她曾經給出了她一片真心,他當時要的卻不是那些,到了這一世,他想要的,她卻已經沒有了,反而如此,他們倒是能心平氣和的相處,所以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不過如此。

    安貴妃看她的笑大有自嘲之意,心下不由暗自揣測是否這一對夫妻也有些不為人知之處,然而兩夫妻年紀輕輕,成婚不過數年,又能有什麼樣子的波折?她雖疑惑,卻也聰明地不再問這些,唐寶如不過寥寥數語,卻讓她心中彷彿忽然打開了一扇窗,她自己到底是想怎麼樣?肚子裡頭那個能動的肉,彷彿又在提醒,她將是一個母親,要為那個孩子負責。兩人又說了些養胎養兒的閒話,寶如也給安貴妃說了幾樣菜式,她口齒伶俐,說得那菜式十分引人胃口,又說了些笑話,看貴妃臉上開始有些倦色,便知她身子重容易困乏,便知機問道:“貴妃可要歇息一會兒?”

    安貴妃雖然有些不捨,卻畢竟身子困乏,那一杯薑汁蛋花湯進了胃裡,暖洋洋的,第一次沒有反胃的樣子,胃中飽足,便眼皮子沉重起來,她讓身邊女官送了寶如出去,不過片刻便睡沉了。

    寶如走出內侍,在過道內卻看到一角明黃,連忙跟著前邊的女官俯首行禮,李臻輕輕道:“不必多禮,有勞許夫人寬慰貴妃了。”

    寶如有些忐忑,自己適才說的那些卻暗含有莫要太看重男人之意,將身心寄託於一人,是一件太過沉重的負擔,如若有回應,那倒還有前行之勇,若絲毫沒有回應,怨懟便生,李臻看她臉上凝重肅然,知她有些害怕,只得淡淡說了句:“其實男子也未必不和女子一般,期待和歡喜之人長相廝守,只是男兒的天地更大些,家國天下都在肩上,僅僅只是讓追隨依附自己的人平安喜樂,便已需要殫精竭慮了……”他待要說些什麼,卻又覺得自己對這樣一個臣子的妻子剖白有些冒失,便住了嘴,走進了內室。

    寶如抬了頭,看著官家走了進去,她已許久沒有見到官家,這次見到,卻覺得官家似乎比從前笑容要少了些,眉心緊蹙……他大概也難吧?

    而遠在蜀地的許寧,如今又在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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