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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福妻興家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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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16:16: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慢走,不送……還要我端茶送客?」

  「這不懂尊重長輩的混蛋!」這句話梁驀只敢在嘴裡嘀咕,明明自己還要大上戰止好幾歲,說是長輩也當得,卻總被他差遣來差遣去,還覺得有滋有味。

  都怪自己交友不慎,浸淫在這位世子爺的淫威裡日久,以致被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不,他抵死不承認自己老是眼巴巴送上門的賤脾性已根深蒂固,這輩子改不掉了……

  但有些事不能不提個醒。

  「世子爺,未來,你可有打算?」

  難不成他們真要一輩子,甚至子子孫孫都在這荒涼之地終老?

  「你後悔在朝堂上幫我講話了?」

  「呸!你是我梁驀什麼人,你是我兄弟,得罪呂奐邛那小人如何?得罪皇上又如何?那老匹夫最好壽命夠長,要不然我就等著你把那個想一手遮天的老賊一勺給燴了!」

  戰止心中一暖,「你哪來對我的信心?」

  「如果我認了你是我梁驀生平唯一知己,就不會有人敢認第二,自從咱倆在京畿東城大街干了那場架,我這輩子除了服了你沒服過別人,就連我爹也不能。」

  兩人相識是典型的不打不相識,這一打,兩個個性南轅北轍的人居然會走到一塊,結為生死之交。

  「你還敢說,我可是被你這張娃娃臉給害了,都多大年紀的人了,還學人當街打架,被皇上罵了還振振有詞說不教訓我這桀驁不馴、不知好歹的禍害,有違天子之道,今上都被你氣笑了。」

  「誰叫你那時生了一副討人厭的樣子,囂張得讓人看不下去,我家小妹鐘情於你,你卻連好臉色也沒給過一個,不教訓你難出我心中惡氣!」

  「這會兒覲國公府被褫奪封號,沒收家產,樹倒猢猻散,替你出了心中那口惡氣了沒?」別人中意他,就非要他接納不可,就算是文華殿大學士的嫡女又如何?最好笑的是梁驀這個疼惜妹妹的愣頭青,也不想想自己一個文人,禁不禁得起他一記拳頭,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對他下了戰帖,說是要替妹妹討個公道。

  他自然不客氣的把他打成豬頭,不料他回去躺了半個月以後,拄著拐杖來覲國公府找他,說要做他的朋友,從此他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我不明白,皇上那麼英明的人,怎麼會在這件事上胡塗了?覲國公府三代都有軍功,二朝為官,多少汗馬功勞,皇上何時變成聽信小人讒言的昏君了?」

  本來已經舉步要往裡頭走的戰止臉上橫過一抹厲色,「我一定會弄個水落石出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他有一口氣在,他不會放過那些人的!

  「難道你想替覲國公翻案?」梁驀肅然。

  戰止的隱忍,他看在眼裡,那沉靜中帶著股泰山壓頂、無堅不摧的氣勢如寶劍藏匣,一眼瞥過來,眸子裡都是森森的殺氣。

  梁驀不由得想起初次在京畿東城大街看見他騎在駿馬上,頭戴鳳翅盔,身著魚鱗葉明甲,夾道受人歡迎、意氣風發的模樣,可歲月倥傯,當年的明甲小將軍如今是流犯,而宦海詭譎,別說三年五載,一年半年的許多人事又不知如何變化了,想替戰氏一族洗刷清白,豈是那般容易?

  「這裡不是可以說話的地方,既然被流放,我們就做好流犯的樣子,否則有人要吃不香,睡不安枕了。」聲音從唇間逸出來,顯得有些支離破碎,但更多的是冰冷到近乎冷酷的地步。

  他不會以為表面開明,其實個性多疑的皇帝,把他流放到這崇山峻嶺就會安心而棄之不顧,這天下之大哪裡沒有皇家的眼線?沒有那些有心人的探子?

  樣子是一定要做的,只是,該交代的他也已經交代下去——

  他從來就不是逆來順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人,有人想把覲國公府連根拔了,那麼那人要有所覺悟,血債必須用血來還!

  他會把這場子找回來的。

  進了房的鄔深深擔憂的凝睇著已然熟睡、小臉還略帶青白的壯哥兒,既自責又心疼。

  「娘,都是我不好,我沒照顧好壯哥兒。」

  「已經沒事了,梁大夫說只要多休養幾天,壯哥兒很快就能恢復元氣。」肖氏溫婉的安慰著絞著手的長女。

  她已經多久沒在大女兒臉上見過這般的慌亂和無措?自從她十一歲倒在冰天雪地的院子再度醒過來後,就再也沒有見過。

  也自從那回,這孩子再也不會來她膝上撒嬌,大小事不會再來問她,無論什麼是一徑自己拿主意,即便小叔子來奪產,據理力爭不過後她像只小獸的撲過去和人撕打,被推倒在地撞破了頭,那血流滿面的猙獰模樣太凄厲,嚇壞了所有圍觀的人。

  是身為母親的她懦弱,居然放任一個十出頭歲大的孩子用小身體去和大人拚搏,最後還招得屯子裡沸沸揚揚的流言不止,說什麼她忤逆長輩、行為脫序、不服管教,那話說得一個難聽,把長女的閨譽都給毀了。

  但是無論別人怎麼說,小叔子一家自從那回和他們撕破臉後,就不曾再找百般借口過來她家,愛拿什麼就拿什麼。

  要不是深姐兒,單憑她一個人的力氣,恐怕保不住孩子爹留下的屋子,就連孩子她也保不住任何其中一個……

  「我……」

  「壯哥兒我會看著,那位梁大夫說了,讓他好好休息個幾天就沒事,你也別多想了,趕緊去洗把臉,歇會兒吧,瞧你被太陽曬的。」

  身為母親的她不是不知道長女對壯哥兒的感情,這是她一手帶大的弟弟,但是她已經做得夠好了,真的夠好了,她很想摸摸她的頭這麼告訴女兒,但那只手始終伸不出去。

  「嗯。」

  鄔深深走出房門,對上鄔淺淺。

  「姊,擦個臉,喝口水,你可得打起精神來,要不去歇會兒?」

  「外面還有一堆東西要收拾,總不能不管。」鄔深深有一耳朵沒一耳朵的聽了妹妹的話,被關心的感覺很是熨貼。

  「那我先去生火煮飯,壯哥兒要是醒來,我第一個叫你。」

  擦過了臉,委靡的精神果然好上許多,鄔深深來到外面,正巧碰到領著戰冽往裡頭走的戰止。

  「深姊姊,壯哥兒沒事了嗎?」戰冽揚起精致的小臉問道。

  「他睡著了,不過你可以進去看他。」她溫柔的摸摸他的發。

  戰冽頓時笑了起來,很有大人樣的進房去了。

  「大夫走了嗎?瞧我都忘了給診金,大夫有沒有說要多少銀兩?我給他送去。」她轉身想去取錢,給梁驀送去。

  「他說診金就不必了。」

  「這怎麼可以?錢債易清,人情難還,凡事一碼歸一碼,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能用錢解決的事情最好就用錢了結。

  「如果你堅持,要不我給他送幾條魚過去,就當作診金吧。」

  「可以嗎?我們今天摘了不少蘑菇和堅果,也送一點過去好了。」

  「這麼多東西都比診金還值當了。」

  於是她收拾了幾樣東西,當作謝禮給梁驀送去。

  戰止陪著她去過梁驀那裡,又陪著她回來。

  回來後,她就忙開了,把幾只打來的野雞和灰兔放進木盆裡,各色蘑菇和木耳挑揀、分類,刷洗晾干,戰止負責殺魚,去掉內髒後,一條條用草繩串起來,晾在檐廊下,即使曬成為魚干,冬天拿來煮湯也是一道美味。

  鄔深深接著把菜地裡摘來的黃花菜倒出來挑揀,去掉內蕊,又把榛子全倒在竹篾的窩籃晾曬,日後去皮,剩下裡面的核果便可以食用了。

  等把一切收拾妥當,夜幕四合,草草吃了晚飯,一日過去了。

  翌日,鄔深深洗漱後就先去看了已經能起床喝粥的弟弟。

  壯哥兒的燒退了,一見阿姊出現就嚷著說要下床。

  鄔深深溫柔的親著他的額頭。「今天還不許下床,聽話,阿姊去鎮上給你帶糖人兒回來,你要「大公雞吃米」、「小老鼠偷油」?還是「關公耍大刀」?」

  「我可不可以都要?」壯哥兒扳著小手指,他每一種都很想要怎麼辦?

  「最多只能買兩支。」

  不是鄔深深小氣,也不是她手上沒那個錢,只是一個糖人兒要二十個銅板,比富長飯莊的什錦面還要貴,都能買上兩斤大白面了,要是平常她一定一開始就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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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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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16:16: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不能要三支嗎?我也想給小冽和小牧,總不好他們看著我吃,那我也吃不下去。」

  因為他這份體貼朋友的心意,鄔深深心軟的答應他的要求,但也要他承諾在她回來之前得乖乖待在床上。

  為了糖人兒,壯哥兒不情願的答應了。

  吃了早飯,炊餅配鹹菜和酸豆角,戰冽和鄔淺淺碗裡另外多了個白煮蛋,鄔深深吩咐妹妹回頭把院子裡的雞殺了,熬了雞湯給弟弟和戰冽喝,這才駕著向陸家借的牛車,載著滿滿的什物出發去鎮上。

  出門時她發現在她准備東西的這段時間,戰止已經劈好柴火,廚房的兩只水缸是滿的,之前摘下來的土豆入窖了,石磨下有兩桶磨好的豆汁,戰冽喂了家禽,掃了院子,還替鄔淺淺跑腿去醬缸拿了醬菜。

  家中多了一個半的男人,活兒好像輕省多了。

  就連她手上的繩索也不知什麼時候落到戰止手中。

  「坐過去。」他說。

  「嗄?」

  「你這龜速恐怕天亮都到不了鎮上。」

  太看不起人了,這條路她走了三年,閉著眼睛也到得了,說她龜速,他的駕車技術就會比她好嗎?

  「拖拖拉拉我可不管你!」

  說誰拖拖拉拉?她悻悻的瞪他一眼,有些惴惴不安的挪到車轅上。「先說好,我很重的,如果不成就趕緊放我下來。」

  「這話你得跟老黃牛說。」什麼很重?她的身子挺拔如竹,雖然缺乏女子的柔弱,卻離粗壯遠得很,看她飯吃得不少,肉是都長到哪兒去了?

  她每天忙碌的為家人儲藏糧食,為家計操勞,那母親是個不管事的,弟妹幼小,一個女子要頂大男人用,從來沒見過她坐下來歇腿喘息還是喝茶什麼的,如此這般身上哪能長肉?

  一思及此,他向來堅硬的心不禁覺得疼。

  如果可以,他想給她一個無憂無愁的環境,想讓她輕淡的臉上可以掛著燦爛的笑容,只不過他還不能,他還有仇要報!

  戰止一路把車駕得飛快,兩人沉默著,看著鄔深深的後腦杓,他忽然就把戰冽開春後要去讀書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喜歡和她講話,喜歡她的聲音,喜歡她那不經意挑眉和杏眼微瞠的細致表情。

  他會不會對她的喜歡太多了點?

  「你想梁先生會有意辦個私塾,教屯子裡的孩子認字讀書嗎?」屯子裡最早是有個老先生的,但是自從那位老先生和孫子搬去黑浪城後,屯子裡的孩子們就放野了。

  「你想把壯哥兒送去讀書?」

  「嗯,淺淺如果願意的話,我也會讓她去。你不會認為女子地位輕微,沒有受教育的權利吧?」要是他敢這麼說,她就把他趕下車去!

  「女子能通文識字是好事,能明大義者尤為賢慧,沒什麼不好。」

  「我以為你會說女子守拙安分才是德行。」古代女子教育多局限學習家務本領,每一樣學習為的都是將來為人婦後該如何掌管家理事,孝敬公婆,愛護姑叔,至於國家大事,沒她們的分!

  「不知不識,頭腦空空,鼠目寸光的盯著腳尖過日子……」他聳了聳肩,並不苟同。

  「我以為讀書是鍛煉品德最好的途徑,我家小妹在及笄之前也請過先生來坐館授課。」小妹在家中獲罪之後,尋了戶人家,趕緊嫁了,雖然匆促,但那節骨眼能保住一個是一個,慶幸的是她嫁的人她心悅之人,日子應該不會太難過。

  不知道為什麼,鄔深深瞧這男人越來越順眼,聽他這番話,心情莫名愉悅了。

  「梁驀那邊我去和他說,你以為如何?」

  「那我得先替壯哥兒買齊文房四寶了。」

  才斟酌著想說到鎮上找人探聽探聽鎮上的私塾哪家風評佳、師資優,過完年好把壯哥兒送過來,不料得來全不費工夫。

  隨著沿路上山林的風景逐漸消失,一間間坐落在田地裡的民房開始出現,鎮口到了。

  邊陲小鎮出人意外的熱鬧,驢騾牛車來來去去,迎面而來的漢子多帶著風霜而樸實的臉孔,其中居然有幾張羅剎國的面孔。

  也難怪,內東北鄰近外東北,再過去便是羅剎國,會在這裡見到綠眼金發的人種並不稀奇。

  【第五章 你有我】

  沿著狹長的青石巷來到李記食堂後角門,李記食堂的後廚就在這。

  後廚一片忙碌,一個打荷廚子看見她,放下手裡上漿的調味料,滿臉笑容的走過來。

  「小林哥,我送野味過來。」鄔深深笑得眼睛彎成月牙,這邊戰止已經在她的示意下卸下鹿肉、麅子、野雞和灰兔等野味。

  「沒累著吧,我去給你叫大廚過來。」小林目光在轉向戰止時漠然了三分,但在看清的面目和體格後不由得有些驚悚。

  食堂裡來吃飯的人什麼都有,他也算見過不少形形色色人等,深丫頭身邊何時多了個男人?而那氣勢一看就知不是本地人。

  「謝謝小林哥。」鄔深深重重點頭,甜甜說道。

  不一會兒,一尊圓滾滾的彌勒佛人未到笑聲先到的出現了——

  「深丫頭,你都多久沒來了,這會兒帶什麼好東西來了?」

  「大林叔,也就一些打來的野味,不知道您收不收?」

  「正好,天冷了,肉耗得凶,我瞧瞧,是馬鹿肉啊,怎麼只有半只……呃,還不到半只,深丫頭,你這是怕大林叔給的價錢不好,把鹿鞭、鹿茸、鹿血那些好東西都留給北長街的許老頭了?」胖大叔眯起綠豆眼扮凶。

  他口中的許老頭正是慶余堂藥鋪的大夫,鎮子就這麼大,住了大半輩子的人誰不相熟,不只他和藥鋪的許老頭是酒伴,就連鄔家這打野味總往他食堂裡送來的小丫頭的爹,和他也有舊交情。

  一眨眼,從前鄔淮老帶在身邊的丫頭片子都長大了,而鄔淮……唉。

  「下回再逮到鹿,留支鹿茸給大林叔,我就不相信我泡的鹿茸酒就是比不上那許老頭。」這是較勁咧。

  「是,要有,兩支都給您留著。」

  戰止不必人吩咐,手腳極快的把山貨全搬了進去。

  「咦,你手上抱著的是什麼好東西?不會又是要留給別人的吧?」林全咳了下。

  「大林叔眼兒真亮,別說侄女都沒給您帶好東西來,您瞧瞧這——」她狡黠的揭開細布,一坨白絨絨、有嬰兒頭般大小,菌絲般的東西頓時展現出來。

  林全一個箭步,「喝,這是猴頭蘑!」

  「我有兩個,大林叔用得著嗎?」猴頭蘑又叫猴頭菇,與熊掌、海參、魚翅同列四大名菜。

  摘這猴頭蘑並不容易,一來運氣來要好,二來可得爬到枯死的百年老樹上才摘得到,有許多資歷深厚的老獵人也不見得能找到這稀罕的東西,尤其還這麼大個的,更是少見。

  戰止沒有錯過鄔深深臉上的任何表情,她在笑,沒錯,笑得就像個孩子,就像對著親近的長輩那樣無垢的笑著。

  他第一次看見這般笑著的鄔深深,心裡有些難忍疼痛。

  她和家中妹妹一般年齡,妹妹嬌憨不懂事,她每回想敲詐些什麼,那無邪的笑總叫他無法抗拒,可他眼前這女子和妹妹一樣不染塵埃的笑,為什麼讓他就覺得百般無法忍受?

  她明明也該在家人庇蔭下過得無煩無惱,可瞧她這會兒在做什麼,為了生計,一雙手操勞得粗糙,所有好的吃食都是弟妹娘親先吃,現在又添了冽哥兒和他,每頓飯他總看她在收拾家人吃剩的飯菜。

  他內心忍不住湧起一個聲音——他不要她過這樣的日子,他想把她帶在身邊,為她遮風避雨,看她笑,看她安心舒適自在的過日子,不必為這些瑣碎的生活奔波忙碌。

  這不管不顧,想把她承攬在自己的羽翼下的決心一下定,他忽然發現揪疼酸澀的心霎時緩解了,凝視著她唇邊淺淺的笑,彷佛,他的世界裡只要能擁有她,心口那處的悲憤和空洞便能得到填補。

  就在他神游天外的時候,林全收下了猴頭蘑,把三個三兩一個的小銀錠放入她手裡,叮囑她要把荷包顧好,接著又吩咐小林把手上的食盒交給她。

  「你娘不最愛吃豬頭肉?帶回去、帶回去,大林叔忙得很,沒什麼時間去屯子拜望嫂子,這算一點心意,你要敢推辭,過年的紅包就沒了。」他語帶恫嚇,但照顧之意幾乎要滿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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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16:16: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告辭後,戰止依舊推著推車順著青石板巷子往外走,他的六識靈敏,隱約還聽得見那站在角門的父子倆零星的對話——

  「爹,您怎不問問跟在妹妹身邊的那個男人是什麼來路?要是遭騙了咋辦?」

  「你這小子方才咋不自己問?」

  「我這不是……」

  不是什麼?不好意思嗎?

  聲音遠了,戰止瞄了眼鄔深深依舊淡淡的面色,卻見她一直揉著幾乎要笑僵的臉,他隨即把不滿倒出來了。

  「那猴頭蘑即便掌櫃的不賣給客人,托人賣到黑浪城也不止六兩銀子的價,要是手段夠,想翻個幾倍都沒問題,那人卻只給你那點銀子。」猴頭蘑的珍貴見慣富貴的他自是知曉的,雖說到底值多少錢不清楚,但他敢肯定絕對不只這個價。

  她不是胡塗的人,怎麼會看不出來那胖子在欺騙她?

  鄔深深垂下眼睫,看不出情緒。「我父親的醫藥費和喪葬費都是幾位他的結拜兄弟出的銀子,方才,我總算還完了最後一筆錢……大林叔有八個孩子要養的。」

  她的面色淡然,但是那佯裝不出來的恬適明明白白寫著,像了了件心頭大事般的輕松。

  「我聽說你是有長輩的……」那些長輩都不管你家的死活嗎?

  他繼而又想到,也對,他在鄔家出入多久了卻從未見過那所謂的長輩,一個屯子能有多大,大到走不到頭嗎?

  「有嗎?」她歪著頭,好像戰止問了件憑空捏造的事情。

  這話題就這樣打住了。

  隨後,他們又去了北長街的慶余堂藥鋪,鄔深深這回讓戰止在外頭等著,但他仍舊能夠看見櫃台上的互動,她果然把晾干的草藥和兩支鹿茸,及其它中藥得用的部位都賣給了一個留山羊胡子的老者。

  離開藥鋪,接下來是繡鋪,她交了鄔淺淺織的布和肖氏的繡件,又領了新活兒,結算工錢竟有七兩銀子這麼多。

  鄔深深的臉笑開了花,她今天發了筆小財呢。

  不過無論是食堂的大林叔,慶余堂的許爺爺,或是繡鋪的張姨都是交易多年的熟面孔,從她爹娘到她這裡,要不是有這些人照顧著她,她又怎能走到現在?

  她那沒見過面的爹……這就叫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吧。

  來到無人角落處,她掏出兩錠五兩的小銀錠。「這是該你的。」

  鹿茸、猴頭蘑都是他的功勞,六兩銀子是他該得的。

  「我是你請的長工,不論你賺多少銀兩都該歸你的。」不就得那一點錢,居然還傻乎乎的拿出來分他。

  「要你拿你就拿著,別忘了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小冽要照拂。」這一世,得到一副健康完整的身體,所以她也發誓不欺不騙、不坑不拐,要堂堂正正、漂漂亮亮的過完這一生。

  這兩個小銀錠上面陽雕著「日進鬥金」四字,底部是陰雕的「開工銀錠」四個小字,縫隙處都是污垢,可見不知經過多少人的手。

  這樣兩個小銀錠,若是以往只能拿來打賞下人,他哪會看在眼裡,現下,這兩個髒兮兮的銀塊算是他出賣勞力首次得到的報償,還是從一個女子的手上接過來的,戰止啊戰止,你曾幾何時落魄到這種地步?

  但下一瞬間便聽到鄔深深堅定值得信賴的聲音響起,「別胡思亂想,用你自己雙手賺的錢並不丟人。」

  他是堂堂大將,見過的金山銀山就算沒有大山高,也有小山高,搞不好看到不要看了,可是他那眼神明明看起來有些莫名的悲傷,莫非,六兩銀子對他來說還是太少了?

  她可是肉痛得很吶!

  「要不,下回上山打的獵物都算你自己的,我自己的獵物自己打!」這樣會不會太沒當主子的威嚴?算了,做不來稱職的主人又有什麼關系,明年只要教會他如何播種耕田種地,他們就算兩清了。

  可如此這般,她心底竟隱約有些不舍。她咬著下唇,想這些做什麼?她還有一堆要買的東西,還得趕在太陽下山前返家,哪有余裕在這裡擔心還沒有來臨的事情。

  抹去剛萌芽的綺思,肚子忽地嘰哩咕嚕作響。

  她臉色有幾分不自在,但隨即釋然,摸著腹鳴不止的小腹道:「早上就吃了一張炊餅,我餓得很,吃飯皇帝大,我們填一填肚子再去買東西?」

  戰止心咯噔了下,腦門有些發暈,她的笑容也未免太可愛了——那小小的殷勤和慫恿,好像沒有讓人不答應她的理由。

  暈陶陶的被帶著在長巷的小攤子坐定,戰止這才發現怎麼不是飯莊也不是酒肆,好歹她今天收入頗豐,請人吃飯最起碼也該挑稱頭一點的場所,而不是這油膩膩、髒兮兮,旗簾子叫富長飯莊的小攤子。

  這丫頭是只不折不扣的鐵公雞!他心忖,還頗為腹誹。

  不過當他品嘗完面前那碗色香味俱全的什錦面,還把湯喝得一滴不剩之後,戰止很快收回前言。

  難怪她老是把這碗佐料豐富到滿出來的什錦面掛在嘴上,總嘟囔著有多好吃又多好吃,這碗面不只一頓晚飯的分量,這份只屬於她自己的閑暇,是她能獨自擁有,微末卻又豐滿的幸福吧……

  他不自覺伸指過去,抹去了她沾在嘴角的湯漬。

  鄔深深受驚的瞪大圓圓的烏眸,本來要低斥他放肆,誰知聽到旁人的說笑聲——

  「喲,小兩口感情真好!吃碗面也甜甜蜜蜜、你儂我儂的,想當年小老頭也有老婆小孩熱炕頭的時候啊!」言下之意似乎已成過去。

  這誰沒有過去,尤其活到他這把年紀的人,兩人沒有多問,也沒多說什麼,因為不管怎麼解釋,在旁人眼中都是有欲蓋彌彰的嫌疑,會了帳,落荒而逃。

  「福記生炒肺,陸大叔最愛吃這個了,等會兒買上兩斤讓陸大叔吃個夠,然後煤炭、大米、粗糧、白面……都要買,」她眼珠轉了下,現在家裡人多。「煤炭很有些重量,加上大米、粗糧、白面等等,車推得動嗎?」她會不會太把他當作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大力士在用了?

  他冷嗤,太小看他了!這點東西算什麼?!

  既然這樣,她扳指繼續數下去。「陸大娘要的尺頭,陸大叔的煙絲,再買點枸杞子泡茶給娘喝,可以明目,手藥是給淺淺的,可以防止手皮起皺和皸裂,嗯,再替她買一朵珠花好了。」妹妹也到愛漂亮的年紀了,還有壯哥兒的糖人兒、文房四寶,林林總總十根手指都數不過來了。

  戰止發現她很公平,只要壯哥兒有的,也沒少了自己弟弟那一份。

  這世上,並不是什麼人都願意無條件且理所當然的關愛對方,即便夫婦、手足也不見得做得到,可她卻能推己及人……還是,她想從他身上貪圖什麼?

  他不由得嗤笑,如果是以前的那個光風霽月的戰止或許有可能,現在的他,不管是誰見了都還要掂量掂量要不要與他為伍,免得沾上一身晦氣,躲都來不及了。

  她,壓根沒有想過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吧?

  自覺全身上下一無是處的戰止想岔了一點,鄔深深對他是有貪圖的,貪圖他有一把好力氣,貪圖他是個她看順眼的男人,她貪圖的,也就……這麼簡單罷了。

  「順眼」二字說起來簡單,其實廣泛如海,因為看一個人漂亮俊帥與否,其實是很自我的情緒,有的人喜歡單眼皮小眼睛,又有的人覺得滿臉雀斑也很Q.

  不過人心和靈魂是最不容易被控制的,誰又想得到這麼簡單的因素會在後來一路給它歪了下去?

  「你自己田地出產的糧食難道不夠吃,還要花銀子買?」戰止幽幽的眼光瞪著她,瞪得她頭皮發麻。

  「田地是以前的事,現下歸別人了。」她的目光平靜如水。整個屯子都知道的事,也沒有什麼不好說的,也就被良心給狗吃的親戚給劫了而已。

  「說清楚!」不是聽說是她家田地佃給別人了,怎麼從她口中說出的是歸別人的?

  想不到他也有專制的時候,最初在山上遇見他時,她以為他孤高清傲,後來就是個不懂稼穡艱難的外來戶,可他能屈能伸,愛護弟弟的態度讓她覺得這男人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君不見注重家庭的男人便會照顧妻兒,能照顧妻兒便會是個有肩膀、有擔當的好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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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16:16: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我只是運氣比較不好,有一群和豺狼差不多的親戚。」他眼底的疑惑那麼明白,也是她開始信任這個人了吧,她平鋪直述的將父親過世後祖父母縱容叔父,以他們一家都是婦孺,壯哥兒有夭折之虞,強行代管家中田產的事情大概說了一遍,個中細節她不耐糾纏,略過不提,但其中酸苦,曾以為不可磨滅的,如今道來,不想在時光的拋擲下,居然可以這麼雲淡風輕。

  她唯一不能釋懷的,就是那些田產是屬於壯哥兒的,無論如何她都要想辦法拿回來。

  「以後有我在,我不會讓那些人再來對你比手畫腳。」

  那殺伐之氣,從戰止眼中一閃而逝,他的神情鄔深深說不上來是什麼,不過唯一清楚明白的是,她能知道要是她祖父母和叔父在這裡,會先被捅十個八個窟窿眼再說。

  你有我!他這麼說。

  一股猶如細雨潤物無聲的暖意滲入了她的心坎,驅走了自從穿越過來後一直覆蓋在她心中說不出的荒涼。

  她安靜的瞅著戰止的側臉,忍下激越的情緒,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謝謝!」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你有我。

  戰止沒想過她會有那種表情,宛如雷擊,她那款款一笑,如三月春風拂面,令人心跳險些又漏了一拍,整個腦袋都要燃燒起來。

  「呃,不客氣。」他傻乎乎的搔頭。

  鄔深深噗哧一笑,「走吧,趕緊把東西買一買好回家了。」

  「嗯,回家。」

  這詞聽起來多美,回家。他在舉目無親,連怎麼活下去都沒個想法的地方,居然有個家了,那個家裡,有個他大約沒辦法像喜歡別人那麼喜歡的女人。

  他忽然有了取不竭、用之不盡的勇氣去面對織構出來的陰謀詭計、血腥的泥淖,他什麼都不怕了。

  待到鄔深深把所有東西買齊了,推車被堆得滿滿的,而回程她沒坐在車轅上,為了照看板車上的東西,她淪為貨物之一,托著兩腮瞧著戰止的背。

  一個男人的背有什麼好看,她還看不厭?而且汗流浹背的,有什麼好目不轉睛的?

  他的身材極其勻稱,穿著短打的腰間線條更是利落,兩腿結實有力,因為流汗,頸部的肌膚泛著淡淡的光澤,宛如寶石,這男人不論在前世的現代還是這古老的時代都是極品。

  呼呵呵……極品。

  擦了擦自己垂涎的口水,老靈魂裡對小鮮肉不滅的喜愛又冒出頭,要是能摸上一把……

  忽然她拍腿一叫,腦中忽然飛來她早先搜索枯腸卻一直想不出具體辦法的事情,有了苗頭。

  「戰止,我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戰止聞言回過頭。

  「你記得昨兒個我們去抓魚、烤魚的溪河有一個小土堆,土堆濕漉漉的,地上滿密密麻麻的鹿蹄子印,我們還猜是不是有鹿群過來喝水,打算在溪邊也挖個窖鹿?」她咧嘴笑,笑得有些小心計。

  戰止頷首。那小土堆什麼也不長,光禿禿、濕漉漉,還布滿被牙啃過的痕跡。

  「我不是問你鹿為什麼要啃那小土堆?」

  「那土有鹽分。」不必問他為什麼會知道,因為坐在牛車上的那女子把土捻來吃了,他差點沒勒死她。

  「也就是說,鹿和所有的家禽一樣都需要鹽分。」

  所以?他不吭聲,讓她自己說。

  「我們不是做了陷阱要抓鹿?如果我們在陷阱裡面放上鹽巴,你覺得有沒有可能鹿會像下餃子般的跳下陷阱?」她搖頭晃腦的說著,雙目明亮如星辰,雙頰因為興奮如同染上誘人的胭脂,那嘴角噙著的笑意燦爛如朝陽,她就差點沒站起來誇張的放聲大笑了。

  他在她美艷得不可方物的風情下撐不到幾息,很不自在的撇開了眼去,不過仍然沒忘要抓住重點。「可行是可行,不過你沒想到獵物掉進陷阱會掙扎,掙扎便會受傷或死去。」

  是啊、是啊,這絕對是個棘手的問題。

  鹿又不是傻的,會反抗、會受傷、會摔斷腿,掉下去還可能把肚子劃了個口子,再把鹿從陷阱裡弄上來,就算它不死,摔了個七葷八素,人來捆它,難道它不掙扎嗎?這一來,有傷的會加重,沒傷的也會搞得遍體鱗傷,還受到驚嚇,到時候就算能帶回來飼養,要治療也是一件麻煩事。

  鄔深深慢慢的蹲下來,方才的興奮退去了一點雲。這還是要從長計議吧?她摩挲著太陽穴。那怎麼辦呢?

  戰止含笑不語,回頭吆喝著老牛,牛車又慢吞吞的上了路。

  只不過時間比他預計的短了些,也不過爬過一個陡坡,本來沒什麼精神的鄔深深一驚一乍的又跳起來。

  「戰止、戰止、戰止,我想到了,如果用繩子編成網,把網床懸掛在陷阱半空,這樣動物掉下去就不會受傷,到時候只要把網床四角一提,就勢一捆,完事!」

  「你不笨嘛。」戰止小小地誇獎了她。

  「那我可不可以趾高氣揚一下?」

  「等真的逮到鹿再說。」

  她又蔫了。

  戰止看不下去她那沒出息的樣子,失笑的說:「趕緊回家搓草繩吧!」

  對吼!估摸著很有得搓了。

  「要不,回鎮上買去?草繩花不了多少錢。」

  「你這敗家子,到開春播種下去,還要等收成得多長一段時間,吃穿嚼用、束修都要錢,草繩我們自家能做,要花的只是力氣和時間,能省則省吧。」她嘀咕道。

  文房四寶為什麼叫寶?但凡稱得上寶貝的東西都貴,筆墨紙硯一輪買下來,還是很普通、很普通的那種,幾乎就是他們全家幾個月的花銷,更別提她一時頭疼腦熱還買了兩份。

  她知道尋常人家供不起小孩讀書上學,這銀子花下去才明白這年頭的讀書人憑什麼一個個跩得二五八萬的,她雖然不屑,可是有其道理的。

  她什麼都算得非常明白,但是搓草繩……戰止的臉都青了。他不該附和她的,看他給自己找了什麼活兒?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壯哥兒得知可以去讀書起先有些猶豫。

  「娘說可以嗎?」

  鄔深深順順弟弟的眼眉,摸摸他柔軟的臉頰,溫柔的點頭,娘親她自然沒有二話。「怎麼,不喜歡和小冽一起去識字,學人生道理嗎?」

  「阿姊要壯哥兒去,壯哥兒就去。」他雖然還不曉得所謂的讀書能做什麼,不過他感覺得出來,阿姊是希望他去的。

  「阿姊想要壯哥兒從科考出仕,考個狀元回來嗎?」鄔淺淺能想到的就這些。

  「誰說讀書一定要有目的,書本的學問如浩瀚大海,能讀懂裡面的文字,得到樂趣,也是一樁好事,進而修養品德,讀了書不見得就只有科舉一條路可走。」她希望壯哥兒去讀書並不帶任何功利色彩。

  純粹為了喜歡讀書而讀書,或許對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不夠實際,她的前提是如果壯哥兒有意朝科舉那條路上去,那麼她便義無反顧的供他讀書,直到得到他想要的,要是沒有意願,識字也沒壞處,最起碼不會讓人欺了去,無論如何都比當文盲來得強。

  於是,壯哥兒去讀書的事情就這樣一槌子敲定了。

  要上學,自然要有書包。

  鄔深深畫了樣子,告訴妹妹口袋的大小,哪邊可以放書冊,哪邊可以擺筆袋什物,長條帶子是用來背在肩上,省力又方便,反正到開春的這段時間,有得是工夫讓鄔淺淺給弟弟和小冽給縫上。

  鄔淺淺應是,對於大姊這些偶發的奇怪主意她也習慣了,她吩咐,自己照做就是,誰叫自己的針線就是好哩。

  是夜。

  鄔深深抱著被子稀哩呼嚕的睡過去。

  她今天累慘了,從鎮上回來,搓了好幾個時辰的草繩,雖然有戰止幫忙,成果頗豐,可是手指紅腫痛到都失去大部分的感覺,臨睡前貼了狗皮膏藥,希望明天能舒緩些,否則草繩數量想要多到能結成網子,還缺很多。

  她幾乎都能一覺到天亮,在勞力和腦力都告罄的每一天。

  而今晚,她也以為不例外。

  真要說她這身子也不過是個還不到十五歲的孩子,好吧,少女,換在前世,也不過是一個國三學生,能有多警覺?多清醒?多到……屋子裡一進了人她立刻就能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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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發表於 2017-1-19 16:16: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這要感謝鄔家祖父母家的那幾口人給的教訓和訓練,導致即便在兩家人已經許久不相往來的今日,她仍舊在枕頭下面藏著一把小刀,炕旁放著弓箭,預防隨時都有可能趁她不備摸進屋子裡行事鬼祟的人。

  要感謝今年冷得早的天氣,紙窗外較簌的冷風刮得滿室無所不在的寒意,被窩裡的鄔深深是被凍醒的。

  某種令她提高警覺,繃緊神經的聲響就在她掀被子正想下地的時候發出來的,她的內心驚濤駭浪,但是雙腳立即縮了回去,她毫不猶豫的摸起弓和一袋鋒利無比的箭,赤著腳堵在房門和牆的角落。

  如同她預料的,屋子裡,有人。

  鄉下的房子就是不頂用,杖子圍牆只能防君子和狗,防不了有心人。

  她在腦子裡細細過了一遍,是偷兒、強盜還是臨時起意的賊子?幾個呼吸間她抓到一個微小的、粗喘的聲音漏洞。

  她經年在山上狩獵,常常要趴在固定的地方等獵物失去警戒心,所以任何的風吹草動對她來說來都是訊息,這時候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家人們最好都睡得不知不覺,先讓她摸清這些潛入她屋內人的企圖為何?

  一、兩個黑衣人她衡量自己的能力,制得住。

  她屏息,抽箭、搭弦、張弓,屋子裡的聲響她置若罔聞。

  可是東廂房的門被打開了,一個小小的人兒揉著眼睛有些口齒不清的嘟囔道:「阿姊……壯哥兒渴……也冷……」

  【第六章 夜半遇險】

  壯哥兒今天不是和娘一起睡嗎?鄔深深不小心磨了下牙。娘肯定又睡死了……

  她示意對門的壯哥兒不要動,也看見壯哥兒一下沒反應過來的呆滯神情。

  他到底看見她的手勢了沒?還是……她冷汗如槳。

  暗地裡舉著刀刃的兩個黑衣人一愣,半覆蓋住的臉露出的一雙眼帶著冷笑。

  「嗡」的一聲,疾箭離弦,一手正想刀起刀落賊人忽然表情凝固,不敢置信的砰然倒下。

  他的胸膛插著一支巍顫顫的箭矢,鄔深深殺了他一個猝不及防。

  「屋裡有兩個人還醒著,一個娃,一個可能是目標,一並殺了!」黑衣人吼。

  「行蹤暴露了。」

  鄔深深心裡一顫,她以為只剩下一人,居然還有後著?會不會外面還有更多她沒看到的漏網之魚?

  刻不容緩,她的房門「砰」的一聲被粗暴的踹開,兩把刀瞬間懸在頭上。

  她兩支箭已在弦上,瞄准,雙箭齊發!

  撲撲兩聲,重物倒地。

  不過事情還未了,她聽見了屋外刀劍交鳴的金屬撞擊聲。

  「鄔深深!」是戰止氣急敗壞的怒吼。

  他怎麼來了?

  面對數十持刀殺氣凜然的死士,暗地還不知躲了多少人,戰止提起內力,縱身如閃電飛向那死士,沒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也不過瞬間,雙掌所到之處,那死士就像骨牌般栽倒,一個個都被他毫不留情的捏破了氣海,就算命大,也是個廢人了。

  還沒完。

  戰止接著隨意撿起了一塊大石頭,將之捏碎,疾快地將那些碎石射向四面八方,嘯聲響起處,躲在附近樹梢、屋檐,正拿弩挽弓的余黨,便像下面疙瘩的一一掉下。

  他眼神微眯,露出一種嗜血後安靜卻依舊危險的氣息。

  「趙錢。」

  一個玄衣男子也不知從哪個暗處憑空出現,單膝跪下,二十出頭,相貌平常,一雙眼卻精光四射,透著幾分與年紀不相符的精干。

  「將軍麾下。」

  「把地上的垃圾清干淨,查清刺客是呂首輔妻族崔氏慶州之人,還是父族通州呂傅之人,然後讓孫李過來一趟。」

  無論是崔氏或呂傅讓他動用了暗線,就在他剛梳理好舅父留給他的人手,就這麼怕他東山再起,重回廟堂?

  急著要他的命?真是太沉不住氣了。

  這些人委實吃飽太閑把手伸到這裡來,看起來,他得找點事給他們做,好讓那些人忙得沒空找他碴。

  「屬下即刻去辦。」

  匆匆交代完畢,戰止旋身進了鄔家院子,大開的門裡壯哥兒正窩在鄔深深的腿上簌簌發抖,滿臉驚恐,地上是她隨身的弓和箭筒,肖氏和鄔淺淺披散著發,攬著雙臂,彷佛不勝寒冷,一家人如驚弓之鳥。

  甬道和房門口倒了三個黑衣人。

  戰止看見鄔深深臉龐被濺了一蓬的血,他面色鐵青,「你受傷了?」

  她的聲音很疲倦,「頂多皮肉傷吧。」

  半身血污,搖搖欲墜,她的手臂在抖,散著過腰的長發,神情茫然。

  戰止把壯哥兒抱起來放到肖氏懷裡,給他一朵笑。「無事,別慌,我去看你阿姊的傷勢。」

  壯哥兒抿著唇,帶著哭聲,用力的「嗯」了聲。

  「好孩子。」

  得到誇贊,壯哥兒用小手抹了臉,小臉蛋上的害怕少了,變得堅毅許多。

  「你怎麼來了?」鄔深深扶著鄔淺淺的胳臂從地上站起。

  「外面月色好,我出來賞月。」

  三更半夜賞哪門子的月?鄔深深懶得糾正他的語病。

  「我身上是那幾個賊人的血,不是我的。」看見他,她的心莫名穩了些,只是走起路來腳軟得厲害。

  「趙錢。」

  趙錢應聲從鄔家大門出現。將軍這會兒是不介意把他放到明處來了?但為了這一家子,值得嗎?

  鄔家四雙眼珠全瞪著他,眼珠子隨著他移動而移動。

  「讓人把屋裡這幾人也抬出去。」戰止冷聲吩咐。

  趙錢一揮手,幾個與他相同裝扮的男人如鬼魅般的出現,迅速把現場清理干淨,甚至連地上的血跡也一並抹去。

  「我來。」他接替鄔淺淺成為鄔深深的拐杖,發現她的軟弱,干脆打橫將她抱起,進了她的房間。

  鄔淺淺吸氣。那那可是阿姊的閨房,阿姊的清譽……她看向肖氏,肖氏也蹙起了籠煙眉。

  「你趕緊出去,讓淺淺來。」鄔深深不是扭扭捏捏的女子,她這閨房也沒有任何引人綺思遐想的地方,但說到底,女子的閨房也不是他一個大男人說進來就能進來的地方,傳出去閑話會有多難聽,她嘗過那滋味,叫人痛不欲生。

  但是,這年頭對男人一向寬容,難聽的話向來都是用來懲罰女人的。

  鄔深深想試著擰把巾子擦擦臉,發現手還是抖得厲害。

  「你乖乖坐著,這天氣,我去給你提壺熱水。」

  他把鄔深深按回炕上,提著大銅壺的鄔淺淺已經進來,麻利的把水兌成溫水,若有所思的看了兩人「看似」偎在一起的模樣,有些臊紅了臉,最後還替兩人攏上門才出去了的。

  鄔深深心頭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我說妹妹,你好歹也說句什麼,用得著用那種曖昧不清的眼光看我們嗎?我們什麼「奸情」都沒有好不好?

  很可惜,識相的鄔家次女壓根沒聽到姊姊心裡泣血的OS.

  戰止擰了巾子為她擦了臉,還將十指一根根的拭淨,她手上的虎口依舊像著了火似的疼,被他碰著,「嘶」的叫了出來,虎著臉,抽回手。

  「還說你沒受傷?」戰止的瞳孔竄起像是會灼人的火苗,聲音輕得像把菲薄菲薄、會殺人於無形的柳葉刀。

  要鄔深深說,他那臉烏沉沉的,說能止孩兒夜啼都有人信。

  戰止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她那一副「又不是什麼了不起大事」的神情,明明都痛到說不出話來了不是?

  他的心霎時軟成一灘水,「你忍忍,我去請梁驀來。」

  「不要麻煩梁先生,我家裡備有常用的傷藥,淺淺知道放在哪裡,你讓她去拿,還有,你出去,好歹我也是個女的好不好?」她吸著氣,一個字、一個字皺著眉頭說。

  於是鄔淺淺再度進房,戰止被趕了出去。

  他瞪著木板的紋理,自己是該避嫌,姑娘家除了上藥還得換衣服,他一個不相干的大男人方才心急火燎,情有可原,不過該避嫌的時候自然也只能在外面候著、干著急著,無法可施。

  一想到房裡的動靜,他的耳廓忽地悄悄的紅了起來……

  半晌,鄔淺淺抱著一團帶有血污的衣物出來,看見依舊愣愣杵在門口的戰止噗喃笑了出來,然後極力掩飾的搗著嘴,笑得天真可愛,「有話長話短說吧,我看阿姊眼皮子都在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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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7-1-19 16:17: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戰止進去時,鄔深深已經換了一身月牙色的細棉布緊身短襖,一條樸素淡雅山灰色羅裙,烏發披泄在炕上,靜幽幽的坐在那,他全身血液突然往腦袋衝,想說的話縈繞舌尖,也倏地消失,最後斟酌再三,挑了個離她有點遠的方凳坐下。

  「那些黑衣人是打哪來的?」她看得出來他心思重,他們的交情並沒有好到什麼都可以揭開來說的地步,可是她為此受了池魚之殃,有權可以問一聲吧?

  「是衝著我來的。」

  「那位趙壯士?」

  「他是我養在別莊裡的死士頭子。」

  「現在的你還有能力養死士探子?」

  「我外祖家算持家有方,頗有恆產。」只知道忠心為國,就因為鞠躬盡瘁為國三代,更是看盡了多少起起落落,太知道要為後代子孫留著後著。

  人不自私,天誅地滅。

  不意,留著留著,到了他這一代,還真出事了,也不知要說先祖太有未蔔先知之明,還是他太悲摧。

  鄔深深眼珠子轉了下。說是持家有度,哦,真是含蓄的說詞,死士是尋常人家養得起的嗎?單單一項安家費就夠像他們這些終日為生計忙碌奔波的人嗆的了,真要說,怕是一方巨子才是。

  「喔。」

  喔,就這樣?她沒有更多要問、更多想知道的?

  戰止本來想交代一下可以交代的部分,鄔深深卻搖頭,「不用告訴我那些。」

  「謝謝。」謝謝她沒有刨根究底的追問,謝謝她絲毫沒有要他的愧疚,甚至對他的過去沒有多提一句。

  「不客氣。」這男人的心還大著很,果然不是同路人。

  朝堂政黨——單想到這字眼,全身就不寒而栗,她一個小女子能離多遠就離多遠的好。

  她眼皮搭拉著,哈欠不時逸出嘴唇,小臉上寫著明顯的疲憊,於情於理戰止都該長話短說,然後速速退出才是,可他並不想挪屁股,他想看著她,看她安然自若的坐在那,看她的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話。

  這般,他方才撕裂的心因為她的存在得到安慰,甚至修復。

  即便她會埋怨,也無妨。

  「你隨身都把防身利器帶著?」那把弓就放在她身側。

  鄔深深張開一只眼。這男人好興致,挑在酣鬥後與她閑聊,不知道她明日還要早起嗎?

  「孤兒寡母誰都可以來踩你一腳,但是沒道理我們就活該被欺不還手,有備無患總不壞,再說誰知道哪天會不會天降橫禍?」就像今天。

  她要沒這點微末技能,就有被活剮的可能了。

  她從鄔家兩老那家人那邊得到的教訓是,這世上,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不要命怕呆的,她得硬起來,要不然這一家子會被吞得連骨頭都不剩。

  「是我對不起你。」

  「當壞蛋沒智商的時候,我們也只能自嘆倒霉被牽連了。」想當刺客,貿貿然的沒打聽清楚究竟,以為這個害她受傷的混蛋經常在這裡出入,就歇在這兒嗎?

  這個後面的主使者要她說還真的沒腦袋,搞這種烏龍!

  前一句話戰止沒聽清楚,不過後面那句他可聽見了。他一時忍俊不住,下巴很可疑的聳動,歡喜從他的眼角眉梢溢出來,有著讓人臉紅心跳的熱度。

  他一直覺得她值得信賴,還有顆包容、堅韌的心,這會兒更進一步發現,她還擁有女子少有的風趣機智,這樣和她在一起的歲月,再也不無聊了吧?

  鄔深深被他的笑弄得有些不自在,快繃起臉來了。

  戰止見好就收。「所以,你每天抱著弓箭睡覺?」

  他對她的感覺已經失控,一心所系就不言後悔。

  「是又如何?」

  戰止忍下心裡酸酸澀灘的感覺,忍下去想撫摸她那黑綢般長發的衝動,又忍下被她那白皙柔軟圓潤飽滿的耳垂誘惑著的視線,他嘆了一口看得到吃不到的長氣。「有我在,你就好好睡吧。」

  君子,大不易。

  鄔深深沒吱聲,心中有些不滿。就因為你杵在這,我能睡嗎?你要是早早離開我的房間,我早歇下了。

  她輕搖了下頭,這尊大神看起來不等她入睡是不會走的,她閉眼,兩眼很快黏住,沒一會兒困意就上來,她連個哈欠都沒打就夢周公去了。

  小幾上的油燈燒了小半夜,這時有些不繼了,戰止有些看不清她的臉,坐在凳子上不出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踱步過來看鄔深深。

  她長長的眼睫垂下來的地方有兩道陰影,身子歪倒在隆起的被子上,像弱柳,可他知道,她有多柔韌堅強。

  戰止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到枕頭上,不經意間看見枕下露出把柄的匕首,他面色變也不變,把被子拉過來替她蓋好,仔細不去碰到她的手傷,又掖好被角,隨手將匕首往糠枕頭裡塞了塞,確定不會外露,彈指熄了快要見底的燈火,珍重的再看了眼炕上那熟睡的人兒,關上門,一口氣還沒呼出來卻被廳堂裡幾雙虎視眈眈的眼憋得一口氣又吞回去。

  這家人感情濃郁得叫人心羨,這不寧的夜,事後,沒有人回去睡覺,就連最年幼的壯哥兒也眨著瞌睡的眼,一看見大家的眼神往他過來,也顧不得哈欠連天,馬上睜大了眼。

  成為一個被人倚靠的人有多麼艱辛,但是被心愛的人倚靠是件多讓人心安的事,若有這樣的妻室,戰氏凋零的家族何愁沒有再興旺起來的可能。

  「大娘,深姐兒睡了。」他抱拳作揖。

  「有勞。」肖氏放下壯哥兒還了一禮。

  「不敢,晚輩有一事想和大娘相商。」

  「你說吧。」她把睡著的兒子交給小女兒,輕聲吩咐讓他們先去睡了。

  那一晚,沒有人知道戰止和肖氏說了什麼,只是五天後,今年初雪姍姍來遲,將屯子鋪上一層薄薄的白的那天,鄔家來了兩個女子。

  肖氏很爽快的收下了。

  亮了牙,手刃刺客的結果,鄔深深有一段時日成了無齒的老虎。

  山上的事由戰止一肩扛去,家裡的事務更輪不到她插手,壯哥兒看著手傷的阿姊總是忍不住輕輕蹭她,也不爬到她的膝蓋上去玩了,就算鄔深深朝他招手,他也只是害羞著臉展示他自己會穿衣服的成就,臨出門還會把自己和幾個小友的行程細聲說了,再三的表明自己會很乖的遵從阿姊給他擬的三不政策——不下水,不脫衣,不去遠處。

  她成了結結實實的大閑人之余還有些憂傷,鄔家有弟初長成……

  只是,她受傷的隔天,陸大叔的女兒琇枝帶來一籃子的雞蛋來探她,言談中,給她說了個趣事,說鄔家老宅有蛇進了屋,而且還不只一條,黑燈瞎火的,數十條不知道打哪來的蛇到處亂竄,把鄔家老宅那幾口人都嚇得魂飛魄散,無論老的少的都口吐白沫,這幾日下不了床,就連吃喝都要托鄰人幫忙,慘不忍睹。

  「忒是好運道,那些蛇據說都是無毒的水蛇和紅尾細盲蛇,若不然那一家子可就要不明不白的死了。」

  「可能是我爺奶他們的運氣差,要不就是屋子舊了,哪裡裂了縫才招蛇群的。」

  只是這話她自己說了自己都不信,都入冬了,蛇群就算還未冬眠去,也不會挑這凍破皮的天出來游走,只能說是有人要替她出一口惡氣吧?

  「總歸是那家子人緣差,連冷血的蛇都看不過去了。」爹娘是不許她這般說三道四的,可她和深姐兒是姊妹淘,小時候隔三差五的常見鄔婆子來找鄔大娘的碴,她就忍不住想跳出來說道說道,可是娘老拎著她的領子說這是旁人的家務事,她一個小不點能插手人家什麼閑事,要敢不管不顧、不知死活的站出去多說句什麼,就要她好看。

  家中有個那麼凶悍的娘,她也只能私下多安慰安慰深姐兒了。

  「我聽鄔大娘說,你的手是在山上受的傷,眼看著入冬了,你辛苦了一整年,就當趁這機多歇歇吧。」

  「嗯,好。」琇枝的話說得真心實意,她很受用,好友要回去之前,她回贈了半籃子堅果和淺淺用山葡萄做的兩罐蜜餞。

  「你別拿,要不我娘又要念叨我說是來探病還是來搜刮的,又要編派我的不是……我都覺得你才是我娘生的女兒。」她說得委屈,鳳眼裡卻沒半絲不滿。

  她要真有深姐兒這麼個姊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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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7-1-19 16:17: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琇枝走後,她把好姊妹的話原封不動的說給戰止聽,正在替院子全面換新圍牆的男人沒說什麼,只問了句,「你想要毒蛇嗎?」

  「不要為不值得的人弄髒了手,以後有能力,了不起搬離這裡就是。」有人可惡,但罪不致死,她不是神,無能力審判這樣的人。

  風塵僕僕的昆堇和秋嬋來到鄔家的時候,戰止不在,上山看窖鹿去了,是她開的門,肖氏點的頭。

  「娘,我們沒有多余的房間給這兩位姑娘住。」她通常很實事求是,她娘不是,這麼不尋常的舉動,不像娘不管事的林黛玉性子。

  這裡面一准是有貓膩的。

  她去問了淺淺,妹妹只說那晚戰止和娘說了一個小半時辰的話,說什麼淺淺也不知道。

  這個男人厲害,知道她這裡此路不通,就繞路去找她娘了。

  鄔深深委婉的請兩人坐下,倒了熱茶,很懇切的說:「我們家沒有多余的房間,實在沒辦法讓姑娘們住下。」

  兩個姑娘相貌看似普通,但昆董貞靜沉穩,眼中含著令人信服的清明透澈,秋嬋機靈,眼珠子滾來滾去,安靜不說話的時候有股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韻味,很能唬人的。

  「不要緊的,沒有房間,秋嬋可以睡屋梁上。」

  鄔深深不可置信,轉又把眼光投向始終微笑、安靜無言的昆堇。

  昆堇這才開口道:「奴婢有條繩子就可以了。」

  要不要這麼小龍女?她這裡沒有楊過啊!

  就這麼被打敗,她也太糗了,好,再接再厲!

  「兩位姑娘也看到我家貧寒,別說多養兩張嘴,家中真的沒有多余存糧。」

  「吃是小事,我們會自己掙。」這會兒是兩人異口同聲了。

  本來打定主意不欲傷了小姑娘的心,做人太客氣果然容易勞心勞力,不如單刀直入的好。「我這裡用不著兩位。」

  昆堇拉了秋嬋的手,朝鄔深深福了個大禮,然後走出鄔家大門,兩人沒走遠,就站在院子裡,而院子裡冷得都快結冰,尋常一個大男人都站不住腳。

  當兩個看似嬌滴滴的小姑娘被心不夠硬的鄔深深叫進來時,眼睫都已結了冰。

  鄔深深在心裡把戰止臭罵了一頓,這是要她當壞人嗎?混帳!

  這時遠在山上正在捆鹿的戰止忽地打了個噴嚏!

  這是怎麼了?

  最後,鄔深深留下兩個不知武功深淺的護衛,可她仍有但書。「你們的賣身契不在我這裡,跟著我可以,但不許自稱奴婢。」

  兩人相覷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訝異,隨後點了頭。

  稍晚,戰止回來,鄔深深甩臉色給他看。

  你愛作主,你愛作主,她又不是什麼要人,需要什麼護衛?簡直是多此一舉!這向外有多難解釋自己家裡為什麼多出這些人好嗎?

  她可不可以抱著頭燒?

  戰止一派雲淡風輕的開解她的不知變通。

  「這次你僥侍逃過,下回能保證可以護住你的家人嗎?多個人不多分勝算?!有備無患才能防患於未然。」

  我去你的多個人多分勝算,難道她的未來還有更多未可知的腥風血雨?

  她只是貪圖有個男人能幫忙粗活,可沒想過還得承受挨刀子的風險,為什麼事情會一路急轉直下?

  不該貪一時便宜的,便宜真的沒好貨!

  「有她們兩人在就等同一隊護衛,以後再也不會發生像那一夜的事了。」不喜歡那種心被撕裂的感覺,不知不覺間,這小女子在他心上占了那麼大一塊位置,然後,他就要把她拖下水,一起去走那未可知的路嗎?

  他從來都不是拖沓之人,一旦決定的事便勇往直前,唯獨這件事,令他遲疑又遲疑。

  「你既然存乎一心要做大事,要往大道上走,就不該在我身上浪費你的資源。」她沒有重要到那地步,也從來不會是誰的心上之重。

  「我的人手還夠用,不必你來操這個心,若有事你盡量招呼她倆去替你辦事就對了。」

  她轉念一想,突然悚了。

  他這是喜歡她嗎?

  一閃而過的想法,不是很相信這個突如其來的猜測。

  他這般虛虛實實,卻不甚介意把他背後的實力讓她知曉,他究竟有何意圖?

  她從不自作多情,自作多情從來沒好果子吃,再者,這鄔深深還是娃娃時便讓鄔淮給訂了親,雙方沒有婚書,就是口頭承諾,還有一小塊玉佩為記,要她說,她爹還真是個扯的,婚姻大事能這麼辦?

  只有更扯,沒有最扯,至今她還未見過那個不知年齡長相,甚至年節都不曾來打過招呼的「未婚夫」。

  娘親說,這親事還是他們家高攀了,因為對方是地方上的縉紳。

  她微側了臉,告訴自己和眼前的男人十萬個不可能後,把心中的濁氣全部吐盡,她再無任何話語。

  家中多了兩個人,對外,總要有個說法。

  她決定不管,隨便戰止如何去對外放話。

  這難不倒戰止。

  他讓梁驀出來當擋箭牌,昆堇和秋嬋成了梁驀的遠房表妹,至於一表三千裡遠到哪去,大家套好招,倒也對得上,屯子裡的人不會誰有那閑工夫真去細究兩個姑娘的出處。

  屯子裡多數善良的人只道姊妹倆可憐,千裡迢迢來投親,而被「依親」的那人得設法供養姊妹倆,也因此梁驀在向村長提出要辦私塾這件事上獲得了空前的支援,村長有兩個孫子早到了該啟蒙的年齡,他為屯子裡沒有先生這件事沒少頭痛過,這下在得知梁驀竟然願意授課,這可說什麼都比黑浪城還是鎮上的先生都還要強。

  村長拍胸脯包辦了私塾所需要的一切,他讓族人空出祠堂,讓地主提供免費桌椅,熱火朝天的鼓動了因為冬天到來略顯沉悶的屯子。

  至於束修,梁驀很大方,說隨家長的意便好。

  向來先生的束修可是送孩子去讀書的家長心中的一塊痛處,面對這麼不講究的先生,大家還能失了他的禮嗎?

  雖是後話,不過從此梁驀的衣食可都用不著戰止操煩了。

  【第七章 被退了親】

  唯一令鄔深深堪慰的是家裡多了兩個勤快的小姑娘,她真真正正的閑下來了。

  難得可以犯懶,她在屋裡靠著火塘烤暖,捧著鄔淺淺准備過年時用來守歲吃的松子和堅果,用完好的三指翻閱過梁驀給壯哥兒布置的功課,然後放下,又從櫃子裡拿了本泛黃的冊子津津有味的瞧著。

  說起來要不是手傷了,哪來的閑暇坐在這裡好好沉澱自己?看點書、吃零食,抑或是什麼都不做,看著塘火發個小呆。

  若不是戰止,自己能這麼嬌慣嗎?若是以往,不是要命的傷,隨便上點藥,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看什麼書?」冷不防進來的人從外頭帶進來一股寒氣,對於她看書一事只瞥過一眼,沒半點異色。

  「只隨便翻翻,打發時間。書,是我爹留下來的。」書是貴重之物,他們這樣連溫飽都成問題的人家是少有的。

  的確,那書是帶著年歲的,書頁都泛黃了,它的陳舊源於經常被翻看留下的痕跡,盡管翻看的人已經非常小心翼翼,還是抵不過它的脆弱。

  戰止不意外她能識文斷字,不識字能把帳算得一絲不錯?不識字能和鎮上那些掌櫃們你來我去的,不讓旁人占自己便宜,看順眼的人也不讓那人吃虧??更令人詫異的是,她還能和羅剎人說上話。

  她根本就是個人才。

  「是在想要如何精心喂養院子那幾頭鹿嗎?」這些日子相處,他多少有些了解她的性情了,說是打發時間,肯定沒那麼單純。

  她吃松子的動作一滯,「嗯」了聲。

  網床和那一撮鹽巴非常管用,日前戰止抓回了兩頭鹿,如果隔三差五就能窖到一頭鹿,他們很快就有上百只鹿,母鹿最好能帶崽,那明年他們家就會越發好過。

  《齊民要術》嗎?喜歡看農書?他瞄到那頁角都翻卷起來的冊子,「找到飼養的法子了?」

  「還不確定,得試試。」凡事不能說滿。

  「唔,那你的動作得快了,我又捆回來三頭鹿。」

  「你一個人哪扛得動那麼多的鹿?」她坐不住,把放在小肚皮上的零嘴全撤了,腰杆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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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請陸大叔幫的忙。」就他成為鄔家長工那天,陸大叔一聲招呼都沒打的過來把他從頭到尾打量過,又把他的家世給問上一輪,接下來陸大娘也借路過的理由進屋裡坐了片刻,戰止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在背後說了什麼,不過他倒是很安然的留了下來,至今。

  這兩個長輩都是有心的,擺明了來替鄔深深相看。

  「怎麼不請陸大叔進來坐?」

  「他抓了野雞,說趁天色尚早,去趟鎮上換錢。」

  鄔深深「喔」了聲,「是得開始辦年貨了,趕明兒我也得找個時間去把年貨辦一辦。」

  她墊著布把小火爐裡的茶壺提出來,放了些許陳茶沫,給戰止倒了一杯熱茶。

  茶湯帶著琥珀紅色,有些陳年之味,他本不想接手,他剛喝的時候不慣這陳茶的粗糙,可天冷,入門時有杯熱騰騰的茶水也是好的,喝了幾遭,倒是入境隨俗了。

  戰止在火塘的另一邊坐下來,享受著火塘上散發的暖意。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繼續把窖的鹿往家裡抓,院子就快不夠放了。」他微眯著眼,五官都放松了。

  這麼大一件事她怎麼給放在腦後了?

  什麼悠閑犯懶頓時一掃而空,鄔深深失去了泡茶吃零嘴的閑情,她起身進了自己的房間,爬上炕頭,把迭被和枕頭往旁一挪,打開立著的小炕櫃,再把收著不多的衣物都扒拉出來,將存錢的罐子從最角落的凹處拿出來。

  戰止喝著不知第幾杯茶,清楚的聽到她在數錢的聲音。

  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往上勾,不知為何,他極喜歡她這樣的性子,就連叮叮當當、不絕於耳的銅板聲都不覺得吵了——

  昆董明白這位新主子對她們還談不上信任,收容她們,其實是逼不得已。

  她告訴秋嬋切莫心急,只要把分內的事都做妥當便是,就當她們每回出的任務那樣。

  原先想極力表現的秋嬋點點頭,昆堇個性沉穩,向來比她多三分細心,她只要聽話辦事,不會錯到哪裡去。

  鹿抓來了,鹿食是重要之重。

  鄔深深讓戰止上山,替她從草甸子打來小葉樟草,從樹林采集柞樹葉,當成捆成捆的樹葉堆在院子時,這兩個動作利落的姑娘也不用人差遣,用柴刀細細的給剁了。

  不只如此,她倆只要看見什麼事就會自動攬來做,完全無須人吩咐,醬菜、腌蘿蔔,刀起刀落完全是切豆腐的架式,就連鄔淺淺都笑說多了兩個幫手,她都有時間替娘繡些小繡件了。

  也罷,不然還能怎麼地?

  鄔深深發現混上定量的豆餅、苞米根莖還有鹽,那些鹿吃得最歡,於是時不時的攪拌上這些精料;她也發現野生的鹿不習慣被人圈養,一看到人走進鹿圈,就會嚇得四散逃命,搞得驚天動地的,經過幾次欲哭無淚的接觸,鄔深深決定盡量不靠近鹿圈,喂食時從籬笆牆外把飼草精料放進去,讓它們自由嚼吃。

  經過一段時日,鹿只們的驚恐和戒心逐漸降低,雖然一看見人接近依舊把耳朵豎得高高的,可起碼不會每回喂食都再重演一遍驚慌大竄逃的戲碼了。

  自從打算把圈養鹿群的地方擴大,鄔深深又去了趟鎮上,她拜托李記食堂的李掌櫃,看有無客商需要活鹿的,她要賣。

  李掌櫃允諾,但不敢打包票,雖然他這食堂總有從黑浪城還是他處途經而過的客商,也只說盡力替她問上一問。

  李掌櫃這般說法,鄔深深也不意外,他能這般已經是不容易,畢竟人家沒有那個義務不是。

  鹿是稀有動物,活鹿更是少有,物以稀為貴,更多時候是有行無市,她把消息放出去,就像釣餌,有沒有魚要上鉤,還要憑運氣。

  她心裡沒底。

  她合計過,她手頭上連同戰止前兩日抓回來的鹿有九頭之多,三頭母鹿、四頭公鹿、兩頭小崽,倘若能賣錢,她抓個數,大概也就四十五兩左右,加上她這些年省吃儉用存下來的私房,無論是要從自家左右擴地出去還是另外找塊合適的地,銀錢還是差一大截,怎麼算都不夠。

  這東北山多地少,七十兩銀子啊,夠這屯子裡的任何一戶人家舒舒坦坦的過上好幾年了。

  七十兩銀,可以買上幾畝上好良田,幾頭牛,再修幾間房……但是她不想一輩子在這裡終老,不想只盯著腳下的土地過日子,她還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還有很多美好的想像,她想過一遍不一樣的人生。

  買地這事……可能得先按下。

  說到底,是無商不富,她感慨,像她這邊省、那邊不敢花,結果日子還是沒有寬松多少,一旦要用錢,只有拮據兩個字。

  想日子過得滋潤,得想辦法做上生意。

  她一方面為錢傷腦筋,一方面賣鹿的事還沒著落,她家院子前卻多了不少探頭探腦的眼光,屯子裡的人好奇沒話說,家裡這麼大動靜,沒人出來瞄個幾眼才不正常,可連好幾裡路外的屯子都有人來問東問西,淺淺眼尖,說他們家那不成材叔父也摻和在其中,這可不妙。

  不是被蛇給嚇得在床上躺了好些天嗎?這麼快又能下床蹦跳了?這也見證了壞人的身體總比好人強。

  歪理嗎?可歪理通常都是血淋淋的事實。

  總歸被人惦記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拚了命的想從他們家上揩油的叔父一家。

  說什麼她也得想出對應的策略,這些鹿可花了她大把心血,哪能便宜了別人,就算便宜別人也不能便宜了那家子。

  忽地,她察覺有道陰影替她遮去了簌簌往下掉的飛雪。

  「外頭冷,姐兒別在外頭待太久。」一貫輕軟的聲音,是昆堇在她背後撐起了傘,還提給她一個暖手籠。

  鄔深深抱著暖手籠,戴著毛帽的帽檐幾乎遮去她的眼,她垂睫覷著地上,因為那把傘,粗大的雪花除了少少的些許撲近她的鞋,其余都被擋在外面。

  好半晌,昆董都以為她會看著地面上的泥濘和雪花到天荒地老,就聽到鄔深深清淺的聲音響起——

  「你武功很強?」

  「還可以。」這是主子第一次問她話,雖說相處的時間不長,昆董卻隱約知道這個主子喜歡實話。

  「還可以是什麼意思?」

  昆堇把傘遞給鄔深深,然後徑直走出院子,挑了棵約莫三個大男人才能環抱得起來的樹,捋袖撒腳丫,也不見她用什麼力氣,一棵樹就被她輕而易舉的拔了起來。

  這招高啊!目瞪口呆的鄔深深簡直是刮目相看了。

  她有些明白在戰止口中昆堇和秋嬋等同一隊護衛是何意了,她動動嘴,到底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只得挎起暖手籠,向小露一手的昆董招手。

  昆堇看也沒看,把手上的樹隨地一扔,拍拍手,回來了。

  「會做陷阱吧?」鄔深深眼中亮出簾簇小花。

  「哪種陷阱?」

  「你捕過熊瞎子嗎?」鄔深深清清喉嚨。

  「倒是不曾。」

  「也不會要人的命,就做幾個絆足陷阱好了。」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不一次讓覬覦的人受到教訓,吃足苦頭,就怕貪婪的人心會去而復返,那豈不是沒完沒了?

  「姐兒怎麼說,我們怎麼做就是。」

  「進屋去,先把家裡的鐵片找出來,我再告訴你們怎麼做。」說穿了,她要做幾個現代的捕獸夾,她已經管不了這個在現代號稱動物殺手的器具早被全面禁止,既然人家都不怕她斷食絕糧,她又怕他什麼?!

  忙活了一整天,到傍晚時,昆堇和秋嬋趕工將那捕獸夾做出來,鐵箍上帶齒,兩個鐵箍配以彈簧和觸發器,雖然還沒見識過它的殺傷力,但是要是被這玩意夾到手還是腳,那個慘況……應該不會太好。

  昆董有些挪不開眼,忍不住暗地佩服起鄔深深的應變之策以及魄力。

  好奇來看看的鄔淺淺和壯哥兒知道姊姊的用意,都有志一同的點點頭。

  這種事鄔深深也不瞞著他們,被保護者完全不知人心險惡,不懂人間世事,不是她的初衷,他們以後會長大,有自己的人生要面對。

  「要不要試試力道如何?」鄔深深去裝菜的盆子裡拿了顆土豆。

  幾個人的頭點得非常一致。

  鄔深深將土豆放上去,只聽見「喀」地一聲,土豆一分為二。

  這麼堅強的殺傷力,看誰還敢來染指她的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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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去熬一鍋濃濃的姜湯,多放些糖。」鄔深深吩咐鄔淺淺,「煮好了用茶窠子溫著。」

  「大姊,這是要做啥?」

  「一會兒,她們回來都給喝上姜茶祛寒。」

  昆堇和秋嬋想不到姜湯居然是要弄給她們倆喝的,心下頗為感動,只覺得跟對主子了。

  鄔淺淺一溜煙鑽進廚房去了。

  鄔深深義不容辭地帶著兩個丫頭,趁著天黑摸到鹿圈,一個個彎腰低頭,埋起捕獸夾。

  接下來她也不去管它,也不會刻意查看,日子照樣的過,該干什麼就干什麼。

  腊月初八,那天鄔家也應景地煮了腊八粥。

  家裡一口氣多了那麼多人,還加上戰止和梁驀家都得送上,所以鄔家大廚鄔淺淺得了大姊同意,下了重本,一大鍋粥裡放了不下十幾種佐料,因此那香濃黏稠的香氣讓聞香而來的壯哥兒拿著自己的碗勺,像條小尾巴似的跟在鄔淺淺身邊,甩都甩不掉。

  鄔淺淺被他跟得噴笑不已,粥一起鍋就先舀了一碗給他,還給他淋了一匙的野蜂蜜。

  冷冷冬日,甜蜜一口口,暖心溫腸胃。

  其余的鄔淺淺用瓦罐裝了放進竹籃,再放進碗筷,然後用布罩上,這些是要帶到鄔淮的墳前去的。

  出人意外的是,在這祭祖供佛、祈求來年豐收的日子,鄔家卻來了稀客。

  一輛鄉下少見的大馬車,幾個僕人也不進門,就捧著禮物站在廊下,登堂入室的其中一人留著小胡子,看似是管事,另外兩張陌生的臉孔,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屋外那些,一看就是有錢人的做派。

  他們家的親戚裡沒這號人物啊。

  年紀大的,中等身材,袍子是團花錦袍,法令紋深鐫,面容嚴肅,看起來就是個不好相處的人,一進門也不跟誰客氣,十分托大的徑自找了位子坐。年少的長得高高大大,俊臉,眼角微提,是個公子哥。

  客人來,自然得奉茶,兩個丫頭奉了茶水,沒下去,一左一右立在鄔深深身邊伺候。

  「去請母親來。」鄔深深低聲吩咐秋嬋。

  秋嬋應是,去了。

  「小女子眼拙,不知客人從何處來?」鄔深深施禮道。

  這冬日裡寸步難行的天氣,這行人不辭辛苦到沙頭溝,有何事緊要到勞師動眾走這麼一趟?

  一老一少眼中掠過不解,曾幾何時這鄔家用得起丫頭了?

  那小公子的心不在這點上,他打量著鄔深深,眼前的女子胳膊粗大,頭發太黃,指甲太短,臉太黑,到處都留著風吹日曬、長年勞作的痕跡,和縣城裡的閨閣淑女、小家碧玉都沒得比,粗糙、粗糙,他家三等的灑掃丫頭都比她強。

  小公子一臉嫌棄,遮掩都遮掩不住,本來不帶好臉色的臉幾乎沉了下來。

  老人冷咳了聲,小公子這才收回不甚友善的目光。

  一番客套,鄔深深才弄清楚,這老者姓孫,是致仕官員,曾居五品官,兒子叫玉成,是縣學的生員,是江縣有頭有臉的人家。

  雖然致仕,官威看起來依舊不小,可年齡看起來也不到五十怎麼就致仕了?想是家中財大氣粗,退出官場,享清福了。

  還沒得知來意,秋嬋扶著肖氏出來了,雙方一番見禮寒暄。

  「閨女,讓娘來和客人說,你退下。」肖氏輕聲細語。

  鄔深深意外了下,但眼觀鼻,鼻觀心,應了聲「是」,安安靜靜的退下了。

  鄔家沒有男主人,向來頂缸的是鄔深深,所以家中無論大小事情不可能跳過她去說,不過這攸關女兒的親事,她不好也還在。鄔淮走了,肖氏還活得好好的,她縱使不管事,但對父母來說沒有比子女更要緊的,女兒的事她是非要出頭不可的。

  鄔深深避到雜物間,讓昆董回去守著母親,自己聽起牆根來了。

  「您這是想毀婚?」從來都細聲細氣的肖氏發出一聲尖銳高亢的暴喝。「憑什麼?!」

  鄔深深冷冷聽著,一言不發。

  忽然冷風從外頭灌進來,雜物間的窗從外打開,翻進來一個人。

  那人利落的翻滾,在雜物堆上一按,輕盈如貓的起身,拍拍手,對著因為驟然吹到冷風、寒毛直立的鄔深深露齒一笑。

  「有門不走,這是做什麼呢?趕緊把窗關了。」壓著聲音訓斥著亂來的男人。

  這些日子,她忙,戰止也忙,有時到了飯點也不見人影。她忙著要找飼料,要找門路,他也是想盡辦法希望在年前多窖幾頭鹿,兩人一忙,戰冽和壯哥兒全扔到梁驀那裡去了。

  梁驀單身一人,對兩個小子,有時還會加上陸牧,倒是耐心十足。

  平心而論,和戰止相處下來,他忙前忙後的幫了她不少忙,既不賣功邀寵,也不過問金錢,讓人舒心。

  「我這不是看前頭有客人,避免麻煩嗎?」戰止關上窗,胡亂搪塞。

  鄔深深也由他去,她哪裡不知道他是八卦魂熊熊燃燒,她娘出面招待客人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這其中能不沒有貓膩?

  「做人太不地道,這是打發叫花子嗎?」沒脾沒氣、軟得像團麻糈的肖氏接連失控,聲音都變了調。

  然後鄔深深和戰止聽到拍桌和重物落地的聲響。

  「聽」情況,是談崩了,也不知道那對父子來干麼的,就算詳情不是聽得很清楚,鄔深深還是知道這門親事應該是黃了。

  「你有婚約,怎不早說?」戰止一副興師問罪的表情。

  「說什麼?」鄔深深憋著一肚子火,這件烏龍親事她壓根只從母親口中聽到那麼一回,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第二回,好像具體了點,人也來了,人家卻是登門來退親的。「難道戰大人要娶我為妻?若不是,我又憑什麼要跟你交代?」

  戰止被她噎了個倒仰,想也沒想就道:「那個沒眼光的豎子不要你,我要!」

  這男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同情心泛濫也不是這種做法,又不是小孩扮家家酒,他要娶,她就要嫁嗎?

  外頭一下沒了動靜,鄔深深透過門縫看去,堂屋裡只剩下娘親和兩個丫頭。

  她拉開本來就沒關好的門,直奔堂屋。

  肖氏白著張臉,正在喝秋嬋喂的果茶,昆董一樣樣的拾掇地上的各色禮物,肖氏回過頭來看到鄔深深,眼淚就淅瀝嘩啦流下來,茶也不喝了。「我苦命的閨女!」

  「我挺好,命不苦。」

  肖氏顫巍巍的拍了下大女兒的手,一下子仍止不住淚,抽抽噎噎的,就像天要塌了。

  鄔深深沒法子,只好從袖子裡抽出帕子給她拭淚,耐下性子哄她,「娘,您花容月貌這一哭可就老了好幾歲,還是別哭了,劃不來。」

  「你這不知輕重的丫頭,親事讓人退了,往後你可怎麼辦?」手裡捏著成色普通的鐲子「啪」地往旁邊一丟,鐲子無辜的滾了滾,不動了。

  因為孫氏父子鬧這一出,鄔深深的名聲算是被毀了個七零八落,輕飄飄的言語向來能殺人,為了養家活口拋頭露面的女子已經為人詬病,又遭退親,這不是要絕了她一生活路?

  肖氏一思及此,哪能不嚎啼?

  「娘,」鄔深深蹲下來,側臉貼在肖氏大腿上,「本來就是阿爹喝醉酒硬要人家認下的親事,人家不想認這門親也沒大錯,我們是什麼人家,可人家又是什麼人家,竹門硬要對木門,女兒我真嫁過去,您覺得會有好日子過?」

  「話雖然這麼說,可你怎麼知道是你爹喝醉酒認下的親事?」也的確是,她那夫君曾言,的確是酒後胡裡胡塗結的親家。

  「又不難猜,爹一輩子就在沙頭溝打轉,那孫家卻遠在縣城,真要有交集也可能只有少數機會,再說爹不是那種孟浪之人,要不是把酒言歡喝茫了,哪可能隨便把女兒的終身給出去?」只是不知道他酒醒後有沒有後悔過?

  人死債爛,身為女兒的她就算想去和那個便宜爹討個說法,也只能等下輩子了。

  肖氏輕輕摸著閨女柔軟如緞的發絲,眼前浮現丈夫以前剛得到女兒時那滿臉說不出的歡喜,這女兒是他們的頭胎,他從來不介意自己沒有一開始就給他生個男丁,每日從山上下來都樂呵呵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抱女兒,看她吐泡泡,嘰哩咕嚕地和她說上半天話。

  想到新婚那段甜蜜又歡喜的日子……夫君的心中還是希望嬌女能得一門好親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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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16:17: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想一想,心中又是心酸難耐。

  「您女兒我能干吧,隨便一估摸,差不離吧!」鄔深深嘿嘿笑。

  「喲,你這傻丫頭,這有什麼好高興的?還沾沾自喜個什麼勁?」肖氏的憂愁都叫女兒的插科打譯給模糊過去,抹去臉頰的淚痕,恢復正常顏色,讓鄔深深起來說話。「你真不介意這樁親事黃了?」

  「說真不介意娘不信吧,可我還真的介意不起來,要不,娘先替淺淺操心吧,過了兩年她也大了,等您操完她的心,再來想我的就好了。」

  「哪能呢,過了年你可都及笄,是個大人了,淺淺還能等個幾年。」女大不嫁,成何體統?!

  「娘,說句不怕您誅心的話,咱們家壯哥兒還那麼小,我要真的嫁了,你們怎麼辦?」

  鄔深深問得一臉認真,她真的不覺得自己非得遵循著古人早早嫁人的法則,女子嫁人,為的無非是一張飯票,她能掙錢養活自己、養活家人,愛人與被愛她不是沒想過,但遇人不淑,人家都登堂入室來退親悔婚了,她還有什麼話說?

  「都怪娘太懦弱拖累了你,可姑娘家的青春可是不等人的,一旦年華老去,追悔莫及。」

  「這哪就叫拖累?我可是等著壯哥兒爭氣,好風風光光的送我這阿姊出嫁,這不是底氣充足許多,到時候想挑揀什麼好人家沒有?」

  「要不……娘去托西村的花媒婆替你說個好人家?」肖氏不死心。

  「您饒了我吧。」娘,您平常不靠譜,怎麼對這個問題固執了起來?用不著這般吧。

  「我想娶深姐兒。」站了半天的戰止見鄔深深一臉頭大,忍不住好笑,但是,他要在這節骨眼笑出來的話,一定會招白眼。

  你來搗什麼亂?鄔深深憤憤地瞪他,嗤之以鼻。她好不容易把娘安撫妥貼,他別來添亂!

  他的眼神寫著:我不是添亂,爺我是認真無比的!

  兩人在那裡比眼刀,肖氏的臉卻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沉吟了一會兒,開口道:「婚姻大事,並非兒戲。」

  「這並非兒戲。」戰止說得斬釘截鐵,居然單膝跪了下去。「我心悅深姐兒,請把女兒嫁予我吧!」

  鄔深深整個人宛如被焦雷劈下,從裡焦到外,只覺得從臉一直紅到腳底,羞得抬不起頭,想開口罵個戰止幾句,他想這麼干,卻連事先通個氣都不曾,可就是半個字都迸不出來。

  【第八章 養鹿事業】

  戰止抬頭挺胸,繃著一口氣。求親,這是他平生頭一回,他也很緊張好不好。

  都說到這個分上了,肖氏看了女兒一眼,陷入很長的考慮。

  鄔深深瞪了半天,眼珠子都酸了,也不見戰止有任何改變,眼光回到她娘身上,心裡敏感的感覺出不對勁了,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可是能說啥?

  聽他情真意切的一番話,鄔深深只覺一股熱氣從心裡湧到眼裡,她感動啊,這輩子第一次被人求親,只要是女人,哪能不感動的。

  肖氏靜靜的喝了口水,看了眼鄔深深露出的小女兒情態,尤其是低頭之間,露出的粉頸,如嬌羞荷花。

  郎有情,妹也不是無意,她要做這棒打鴛鴦的棍子嗎?

  她輕吐一口氣,吐出兩字,「不行。」

  小子是好小子,女兒是好閨女,但,不行!

  她這閨女在家還沒吃夠苦頭嗎?這小子遠的不說,還一無所有,別說瓦房、聘禮,如今還算是她家長工,嫁人是女子的終身大事,為人父的已經誤過她一回,不能到了她這裡又誤她一次。

  這小子,不是女兒的良人。

  肖氏顧慮得多倒也沒錯,這個家雖然很多事情不是她說了就算,但是這時代的男女感情不流行私相授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主流,戰止既沒有明媒,也沒有長輩為其作主,這件事說什麼都只能暫時歇菜了。

  只是,因著孫家一行人的動作太大,退親一事很快傳遍屯子,風言風語幾乎無所不在,鄔深深說什麼也不是那種會因為別人幾句閑話決定自己終身大事的人,但是一旦全家都受到牽連,壯哥兒甚至從外面哭了回來,就算她覺得清者自清,行得正、坐得端,等到一向好人緣的鄔淺淺也為了這件事和人吵了一架,她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思索對策了。

  眾口鑠金,任憑你再清白也架不住人家謠傳。

  門一關,家庭會議在鄔家的堂屋召開了。

  「依我的意思,既然戰大哥求娶,不如娘就允了,成就一樁美事,也好絕了那些人亂嚼舌根,我阿姊才不是沒人要的。」郎淺淺直言不諱。

  壯哥兒嘴巴快翹到天上去。「就是,我阿姊是最好的!」

  肖氏看著鄔深深說道:「要用這門親事堵旁人的嘴?深姐兒,你也別害臊,這事攸關你一輩子,娘不想你胡裡胡塗嫁了人,日後才後悔。」

  「要我說,謠言道種東西只要不怕非議,不管傳得多厲害,過一陣子就會逐漸風平浪靜。」

  只是她架得住,家人卻架不住啊!

  「咱們都別催了,讓阿姊好好想想,要是阿姊不願意,咱們都和你站同一邊。」鄔淺淺是個有義氣的好妹子。

  肖氏也點頭。

  鄔深深嘴巴噘得老高,她悶了。「問戰止,問他的求親還算不算數。」

  肖氏將戰止找來問話。

  他想了想,「伯母,我和深姐兒兩人年紀不大,可以先訂親,等明後年再正式迎娶,您看如何?」

  如今他還不能給鄔深深什麼,可給他兩年時間,他一定能拚出個一畝兩分地,風風光光的將她迎進門。

  肖氏聽得暗暗點頭。這小子沒有慌慌張張娶人過門,也沒有趁機提高身價為難她這婦道人家,而是先訂親,緩上一、兩年工夫,這便顯出誠意來了。

  「謝謝你願意幫我收拾殘局。」鄔深深似笑非笑。

  「跟著我,以後怕是有得你辛苦了。」他喜開了花,但是喜孜孜裡還有難以言喻的錯綜復雜。

  「彼此彼此。」

  沒有誰比誰容易啊,這世間。

  無論歲月給你什麼,坦然去接受,去經歷,去體會,若有人能一起並肩往前走,縱有風雨,哪怕山崩地裂,也只當等閑。

  戰止和鄔深深訂親的事情傳揚開來,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還是嘀嘀咕咕的道了不少是非,說什麼戰止是個流犯,肖氏敢把女兒許給這樣的人,基本上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有幾戶人家聽說後,甚覺可惜,深姐兒那樣的姑娘,外能撐起一家門戶,內能把弟妹教導得識禮得體,這麼好的親事,他們怎麼就沒有早早下手給錯過了呢?

  後來有人從江縣回來,將孫氏父子好好說道了一番。

  話說孫家在江縣惡名在外,憑借威勢橫行鄉裡、欺壓百姓,這也就算了,孫家甚至可以決定地方官員的去留,大肆兼並侵占他人土地,接納投獻投靠,包攬拖欠稅賦,又說那孫藩雖曾官居五品,卻因為涉及貪污案,最後拿出大把銀子層層疏通後才得以全身而退,可他還年輕,怎麼甘心從此終老鄉下,無名而終?

  他回不去了,可他還有兒子,想替兒子鋪路,就必須憑借聯姻的力量,想到兒子的婚事,這才想起被他們拋諸腦後的鄔家。

  渺小如鄔家不能給他幫助,不小心還會拖了他後腿,這才粗糙又粗暴的來退親毀婚。

  如此一來,這些愛嚼舌根的人又瘋傳了一陣,接著年關近了,哪家女人不忙得像只蒼蠅,流言就漸漸偃旗息鼓了。

  經常來串門子的琇枝把孫家事活靈活現地說了一遍,感嘆道:「幸好你沒嫁過去,要不日子不知道咋過了。」

  鄔深深心想哪有這麼恰好,這一齙想必是某人的手筆。

  如此睚訾必報好嗎?

  她哪裡知道,對戰止來說所謂的睚訾必報並不僅止於此,真讓孫家傷筋動骨的事還未開始。

  腊月二十六那天,李記食堂的李掌櫃帶著一個羅剎人來到沙頭溝,問了幾人,才尋到鄔家。

  這羅剎人輪廓極深,容貌俊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混血兒,一半漢人一半羅剎人血統,鄔深深感嘆,也只有混血兒才能擁有這麼出眾的容貌。

  他衣著光鮮,能說天工國的官話,方言卻不太會講,一見出來款待他們的居然是個小丫頭,覺得被薄待之下,便有些意興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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