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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瓔]福星醫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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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1:13: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默默牽絆

事急從權,既已得到皇甫戎的指令,一切便好辦了。

行轅的侍衛全回來了,原來他們也被囚禁在其它寺廟裡,而府衙裡留下的十來名粗使婆子全來行轅幫忙,石硯神氣地當起了小總管,將她們分為清潔灑掃、採買、煮飯、漿洗衣物,先把行轅裡外清潔打掃一遍,分出眾人住的房間,隔日稍晚,已有模有樣的整治出一桌熱騰騰的飯菜了。

五色暗衛雖然是來保護皇甫戎的,但此刻人手不足,他們也沒閑著,幫著衙役搭茅棚,他們身懷輕功,搭棚子時著實幫助很大。

茅棚要用來安置時疫病人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城裡又有幾個木工自告奮勇來幫忙,照寄芙的想法,簡單用木板隔成一間一間,但不做門,只做半截簾子,通風,也讓病人安心,他們不是被囚禁起來,而是來治療的。

縣城裡的大夫共有三十來個,雖然良莠不齊,但基礎的也都會,每個大夫配四名衙役裡正,逐戶清查,將出現時疫症狀的人帶回行轅,安置在茅棚裡,每日定下探視時辰,讓家人從遠處探望,嚴密防範。

一切漸漸成形,三日後,臨時隔離區已經有模有樣,而行轅的房間也收拾妥當,大夫們也夜宿在行轅裡,方便看照患者,官兵巡夜並保護隔離區的病人,一個時辰輪一班。

皇甫戎終究還是開倉放糧了,若他再不開倉,肯定啟人疑竇。

也罷,即便他開了倉也無法抑制救命藥方的價格高漲,何況春暉堂宣稱有療效的方子未必有效,他只要放任春暉堂坐地起價,屆時百姓一定會因為有人買的起藥方子、有人買不起而心生怨恨,加之他這個賑災欽差袖手旁觀,還不引發龐大民怨嗎?

憤怒又求助無門的百姓在衝動之下,自然是民亂自保了,若是起了民亂,他手握天子劍,自然可以得而誅之,而他只消殺一個人就足夠引發更大的民反,這些反民之中要是出一個為百姓著想,與百姓站在同一邊的平民英雄,局勢便一發不可收拾,到時就算皇甫仁御駕親征也無用了。

「王爺!」寄芙興沖沖地打了簾子進書房來,雙眸放光地將一張單子放在皇甫戎面前的書案上。「奴婢已經找出治療時疫的方子了,請王爺讓奴婢放手一試!」

皇甫戎擱下了毛筆,眼眸抬起,定定的望著她。

他早料到她會這麼做,只是沒想到她這麼快便琢磨出方子來,這樣的情況他可不樂見,而且她日日早出晚歸,從早到晚都待在隔離棚那裡也不知道待什麼意思的,他都快忘了他有帶這麼一個丫鬟來。

他沉聲問道:「誰讓你琢磨時疫方子了?」他就是故意想嚇嚇她,看她日後還敢不敢這麼先斬後奏,自作主張。

寄芙一愣,但很快回道:「沒有人,是奴婢見病人痛苦,想救他們,所以試著搗鼓配方,如今奴婢已經想出來了,請王爺讓奴婢一試。」

其資她腦中全無章法,只是覺得她好像會治時疫,但若問她怎麼治,她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果然,她在隔離棚裡細細看了幾日,有個方子便出現在她腦子裡,就如同她治絕命鴆一般,都是踫到了便知道如何治了,就像是一種本能。

其實,對於這樣的天賦從何而來,她也感到害怕,且自從來到江北之後,她夜裡不時會犯頭疼,夜夢不斷,夢中常會出現一些淩亂的畫面,全都是生面孔,醒來明知道是夢,還是有種驚心動魄的心悸感覺。

「你在說笑嗎?」皇甫戎板起臉來。「怎麼可能讓你放手一試,人命關天,若治不好,你擔得起責任嗎?」

他當然知道那群大夫一定想不出法子,若治療時疫方子那麼容易想出,大家又何須懼怕?如今隔離棚裡那些病人全由城裡的大夫們不痛不癢的治著,幾日便會有一個熬不住死掉,屍首自然是要燒埋的,但燒埋了屍首,那些大夫還是一籌莫展,已經有人吵著要他去買春暉堂的方子救他們的命,甚至還有謠言說他此行備了上千萬兩的銀子,便是要來買藥材的。

好現象,他要的就是這個,所以他沒有派人去遏止謠言,倒是希望謠言如野火燎原,鼓噪百姓的心。

寄芙堅定的再道:「王爺,奴婢有九成把握,好過讓病人等死吧。」

其實這幾日她一直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他好像並不樂見疫情得到舒緩,好像……好像在冷眼旁觀時疫的發展。

可是每當她有這種荒謬的想法時,她就會趕緊打消心中的念頭,因為他這麼做實在沒道理啊,就算他前世不是大燕朝的人,但也不會如此冷血,坐視百姓病死,硬是要讓疫情一再擴大吧,除非、除非……

她驀地抬眼看著皇甫戎,瞪大了眼眸。

老天!除非他前世是大秦人,否則沒理由這麼做!當今天下,燕秦兩國一直在爭較長短……可是他自稱朕,難道秦王駕崩了嗎?雖然她一直待在王府裡,但好事之人不少,京裡的消息多半也會傳進府裡,但她並未聽聞秦國換了皇帝,還是這樣的消息被保護得太過嚴實,根本不是她這種下人能夠得知的?

「就是說,有一成的賭注。」皇甫戎看也不看那方子,便站起身,從書案後方走了出來,站定在她面前,冠冕堂皇的說道:「我不想你拿百姓的性命下注,還有,記住,你不是來治時疫的,你是來服侍我的,研議時疫療方之事交給那群大夫,他們會有法子,從此刻起,你就老老實實待在行轅裡做做繡活,給我做一套衣裳,不許再四處走動。」

他知道她之所以想出方子還不行動,而先來徵求他的同意,是因為她身上沒有銀兩可以買那些昂貴的藥材,雖然她治好他有功,宮裡賞了很多,但她都留給常嬤嬤了,此刻身上恐怕只有一兩銀子,連一片藥草都買不起。

「王爺……」寄芙望著他,頓感五味雜陳,但她仍打起精神道:「那一成是任何事都有意外,並非奴婢沒把握,若是王爺讓奴婢給時疫病人治病,奴婢保證可以救活他們。」

她終究沒將心中的疑問問出口,她害怕知道答案,若他前世真是大秦之人,如今他身為大燕的賑災欽差,手中還握著天子劍,皇上賦予他如此大的權力,他想做什麼?那些念頭在腦海中激蕩,她越想越是心驚。

「不要說了,總之不行,你出去吧。」他冷冷的說完,轉身走回書案後方。

只要他不給予金援,她就不得不聽他的,不得不乖乖待在行轅裡,哪裡都別想去。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寄芙不是個會跟人置氣的人,山不轉路轉,更何況她心中已對他的身分有所懷疑,所以隔日天才蒙亮,她便背了竹簍子,自己上山去采藥了。

她在山上忙了一日,當她背著滿滿一大簍子的草藥興高采烈的回到行轅時,發現氣氛很不對勁。

石硯見到她踏進行轅,如蒙大赦。「哎喲我的好姑娘!你這是去哪裡了?王爺找了你一日,派出大半侍衛去找你,連五位爺都出去找你了,你再不回來,屋頂都要掀了!」

「王爺找我?找我做什麼?」寄芙心中一跳,緊張的問道:「難道是王爺身上的毒真的復發了嗎?」

她知道自己這次會被皇上指派隨行,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怕皇甫戎體內的毒會復發,但她確實已經治好了絕命鴆,不可能復發,便沒將心思擺在其上,可如今若毒真的復發了,那麼她難辭其咎,是她太輕忽了,以為一定不會復發,素日連跟他探探脈也不曾,她真是太大意了。

「沒事,王爺的身子沒事。」石硯看她急,忙道:「就是擔心你,不知你去了哪裡,初時我們以為你肯定在隔離棚那裡,等發現你不在那裡,又行轅裡四處找不到你的時候……你不知道王爺臉色有多難看,還遷怒守門侍衛沒將你攔住哩,侍衛全被劈頭蓋臉的訓斥了一番,可這行轅裡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你在王爺心中的地位,誰敢攔你啊?」

一句話說得寄芙臉都紅了。「石硯哥,勞煩你跟王爺說我回來了,讓你們擔心了,日後我出去一定會交代去處。」

石硯哪裡肯接這個任務,這不是找死嗎?「我覺得你還是自己去見王爺比較好,王爺為了你,連午膳都沒吃呢,你總得給個說法是不?」

她立刻明白過來,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好吧。」

他松了口氣。「王爺在書房,我這就命人送飯菜過去書房,你就伺候王爺吃些,再說些好聽話,王爺便會氣消了。」

寄芙也沒回房,就背著竹簍子去書房見皇甫戎。

守門的石墨見了她也是松了口氣,揚聲道:「王爺,寄姑娘回來了。」

裡頭的皇甫戎並沒直接回答,而是停頓了片刻才沉聲道:「讓她進來。」

寄芙對石墨苦笑一記,才打了簾子進去,也不走近書案,就站在門邊遙遙一福,恭恭敬敬地道:「奴婢回來了,聽說王爺在找奴婢。」

皇甫戎只是定定的看著她。「我的衣裳做好了?」

她自知理虧,頭垂得更低了。「回王爺,還沒做好。」

「那麼你這一整日上哪去了?為何無視我的話,不是讓你做繡活?」他自然看到她背上的竹簍子了,總不會沒事到去摘菜,哼,敢情是去采藥了。

寄芙順著他的眼光也知道他看到竹簍子了,索性清了清喉嚨,大聲說道:「奴婢知道身為一個奴婢,應當服從王爺的話,王爺讓奴婢待在房裡做繡活,奴婢就應當做繡活,可是奴婢實在不忍心染了疫病的病人痛苦,又沒有銀兩可以買需要的藥材,所以自己上山去采藥了,希望救一命是一命,而王爺的衣裳奴婢保證會做好,夜裡趕工做,求王爺讓奴婢給時疫病人治病。」

皇甫戎不理會她的請求,問道:「所以,你明天還是要繼續上山去采藥,要繼續無視我的話?」

看看她,衣衫有些地方被勾破了,身上都是泥土,也曬黑了,根本就是在自討苦吃。

她抬起眼看著他,急切地說道:「奴婢不是無視王爺的話,奴婢只是不明白,王爺是不是不想這疫情得到控制,反倒想著情況再嚴重一些?」

他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喝斥一聲,「大膽!」她竟然看出來了?所以她今日才會不聽話的跑去采藥嗎?

寄芙眼也不眨,仍舊緊瞅著他,鼓起勇氣說道:「奴婢想來想去,莫非王爺前世是大秦人,所以不樂見大燕好,才會對這疫情相關之事一直不痛不癢,甚至根本是冷眼旁觀?」

皇甫戎心下驚愕,她還真是聰慧,居然能推敲出這麼多,但面上卻波瀾不興,模稜兩可的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有些話她藏在心中已久,如今有機會,她再也忍不住的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奴婢希望王爺知道,王爺如今是大燕人,是當朝天子的胞弟,是顯親王爺,不管前世是什麼人,都不可能再回去了,若您執著於前世,傷害了大燕子民,於您如今的處境半分幫助也沒有,反而會引來諸多猜疑,反倒讓您置身於危險之中,而奴婢也不會原諒您棄這麼多在受苦的百姓于不顧,奴婢甚至……甚至後悔救了王爺,讓王爺如今來對付這些手無寸鐵、在病中苦苦掙扎的百姓,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堅定的又道:「所以今後奴婢不會再聽從王爺的話了,由明日開始,奴婢要救人,救一個是一個,如果王爺不高興,大可以把奴婢綁起來就是。」

他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他當然知道他做什麼都不可能有改變,就算他真的利用時疫讓大燕滅亡了,他也回不了大秦,回不了他的位置,但若是不這麼自欺欺人,他如何挺得過來?如何接受他失去了江山成了燕朝親王?

任何人到了他的處境上都會倉皇失措,而這個志氣比天高的丫頭,她到底把他想得多不堪,居然認為他是一個隻知道欺負善良老百姓的傢伙?她又何嘗明白他心中有多難熬,他有多想弄清楚他怎麼會落得被毒死的下場,但身在大燕的他是不可能查明一切的,他必須回大秦去,然而頂著皇甫戎的容貌和身分,又是重重難關,他已經夠憋屈了,唯一知道他不是皇甫戎的人,還對他不諒解,甚至還發他脾氣、威脅他,想到他就來氣。

好啊,他倒真想把她綁起來,看她還敢不敢自己胡亂跑讓他白擔心!

寄芙見他沉默那麼久,心裡也有些忐忑,她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她潤了潤嘴唇,真誠地問道:「王爺,難道您就不能在大燕落地生根,好好地當顯親王爺,不要想得那麼複雜嗎?」

看著她那雙清透明亮的眸子,皇甫戎心裡一震。

他能嗎?若他認了命,服了命,在大燕安身立命,做一個位高權重、盡享榮華的親王,大秦的一切與他都無關了,他如何過得了自己的那一關?

不,此刻他還無法只做燕朝的親王,等他手刃了害死他的人之後……想到這兒,他不禁苦澀的笑了,手刃了仇人又能如何?他還是只能做皇甫戎,但也或許他會與那人同歸於盡,那麼一切就結束了,而現在定論還太早……

他蹙起眉頭,冷哼一聲。「看看你的鬼樣子,明天不許再冒險上山采藥,需要什麼藥材告訴石墨,其它事便差府丞劉俊義去辦。」

他真是越來越弄不懂自己了,為何獨獨對她,明明怒氣衝天,最後卻一一讓步,他可沒有這麼容忍過任何人。

寄芙愣住了。「王爺……」她以為自己說服不了他,她以為他存心要百姓們染上時疫而死,可如今看來,是她誤會他了。

皇甫戎假裝沒看見她眼裡的激動和感動,撇了撇唇道:「出去,去把你自己洗乾淨,好好吃頓飯再睡,要是敢直接躺下睡你試試。」

「謝王爺!」她大喜過望,背著竹簍子便要下跪向他磕頭,卻笨拙的跌倒了。

見狀,他疾步走了出來,親自將她拉了起來。「你瞧瞧你,笨手笨腳的,不是說過你不許再向本王下跪,你是聽到哪裡去了,都當耳邊風嗎?」

寄芙揉了揉膝蓋,只是一笑。「奴婢無事,也不痛。」想到明日就能給時疫病人治病了,她就打從心裡高興。

「王爺,奴婢給您送飯來了。」外頭響起廚娘的聲音。

那廚娘很是恭敬,眼也不敢抬,把飯菜送進來便馬上退下了。

熱騰騰的飯菜香引得寄芙口水直流,她這會兒才感覺餓了,早上她只吃了個饅頭墊肚子便上山,現在出奇的餓,她本來瞪著飯菜,驀然間想起石硯的吩咐,忙卸下竹簍子道:「奴婢伺候王爺用膳。」

皇甫戎又豈會看不出她餓極了,肯定是到了山上什麼都沒吃,只顧著找草藥,為的還不是自己親人,都是些非親非故的賤民,他實在想不通她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前世,那些個在深宮裡的女人,每天都在勾心鬥角,全都自私到一個地步,怎麼會有像她這麼傻的姑娘,為了沒有任何利益的事這般拚命?

要命,不能再想了,越瞭解她,他越是喜歡她,可他還有許多大事要做,心中牽掛著一個人可不行。

他逕自坐下道:「不用伺候了,你也坐下來吃。」

寄芙當然不能真的坐下,推辭道:「奴婢伺候王爺……」

皇甫戎煩躁的瞪著她。「唆,讓你坐你就坐。」

她心中一暖。「那奴婢就坐了。」

他面無表情的把一隻雞腿夾到她的碗裡。「以後敢再讓自己餓肚子試試,就不讓你替那些人治病了。」

寄芙朝他燦爛一笑,由衷的道:「王爺真是面噁心善。」

皇甫戎頓時臉色一沉,從來沒有人說他面噁心善,他也從來不認為自己心善,心善怎能成為帝王,怎麼成就大業?

他皺眉道:「吃雞腿吧你,多話。」

「王爺也吃。」寄芙嫣然一笑,很自然的夾了塊排骨到他碗裡。

她知道夾菜給主子是造次了,但她沒來由的想這麼做。

皇甫戎微怔。兩世為人,為他布菜的下人都是夾到他前面的小盤裡,這是第一次有人夾菜進他碗裡,這大不敬的事,怎麼感覺卻這麼好?

「寄芙……」

聽見他的叫喚,吃得正歡的寄芙忙抬起頭來。「王爺有何吩咐?」

皇甫戎直勾勾的望著她,表情不若平時嚴肅,聲音也輕輕的,「好好待在我身邊。」

在他的認真的注視下,加上輕輕柔柔的這句話,她頓時心跳如擂鼓,他這麼說……究竟是何意?

等了一會兒卻等不到她的響應,他皺緊眉頭,語氣有著不耐,「怎麼,不願意嗎?」

寄芙急忙點頭。「奴婢願意!奴婢一定好好在王爺身邊待著!」

她心中還有話沒講出來,那便是,王爺要留在大燕做真正的大燕人,那麼奴婢才能在王爺身邊待著啊,所以王爺,由此刻起,您就身在大燕,心也在大燕,打從心裡做大燕人,那麼奴婢一定守在您的身邊,哪兒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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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1:13: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太醫爭寵

第二日,寄芙找來了府丞劉俊義,他官雖小,卻是府衙裡唯一沒跑的官員,在得知朝廷派來的欽差大人是顯親王之後,他立即來到行轅見皇甫戎,將他自疫情爆發以來的所聽所聞詳細以告,並自認克盡己職,洋洋灑灑地給了許多建言。

「所以寄姑娘的意思是,要在各處巷弄遍灑濃烈燒酒,家家戶戶均自行在家中將食醋煮沸驅疫?」劉俊義深怕自己記錯,又再問了一遍。

「是的。」寄芙曲膝施禮。「有勞大人了。」

見她恬靜的儀態,可人的面容,還有那雙乾淨靈動的眸子,他有些慌亂的深深一揖到底。「姑娘多禮了,劉某這就去辦。」嘴上這樣說,可是他卻遲遲不走,雙腳一副移不開的模樣。

見狀,她不免奇怪的問道:「劉大人是否還有事?」

「也不是什麼大事……」劉俊義臉一熱,有些不自在地說道:「就是……呃,就是……想問問寄姑娘定了人家沒有?」

他知道她是皇甫戎的家婢,但他並不介意,雖然以他這小小府丞的身分,娶個清白人家的閨女為妻還是綽綽有餘,但他就是對她動了心,她是丫鬟不打緊,等過了他劉家門,她就是夫人了,他會待她好的,何況她還身懷醫術,在此地救人不遺餘力,如此難得的姑娘,人美心更美,更教他傾心了。

「啊?」寄芙一愣。自己在跟他說防疫之事,他怎麼問起她的終身來,她的終身跟防疫有什麼相關嗎?

皇甫戎早已到了廳外,因為不想跟老是建言一大堆的劉俊義踫面,所以在廳外稍候,想等劉俊義走了才進去,不想卻聽到劉俊義在打寄芙的主意,頓時臉一黑。

這個劉俊義,平時就令他很不快了,如今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讓他聽了就窩火,不給他點顏色瞧怎麼行?於是他神情冷峻的進了正廳,眉頭微挑的看著劉俊義。「本王的家婢訂親沒有,跟劉大人有何關係?」

乍見皇甫戎,劉俊義嚇了一大跳,沒來由的一發慌,低了頭,慌慌張張的拱手施禮道:「下官見過王爺。」

寄芙知道皇甫戎自來便很不喜歡劉俊義,討厭他多事,建言太多,又聽到劉俊義問她親事肯定更不高興了,千萬莫要說什麼難聽的話才好,眼下疫情還未控制,正是用人之際,而劉俊義也是能做事又肯做事的人,不能把人家嚇跑啊。

「回答本王的話,你問本王家婢的親事做什麼?此時江北百姓正在受苦受難,莫非你還有心情為本王的家婢作媒?」皇甫戎不甘休的繼續追問。

劉俊義悔得腸子都青了,如今一頂枉顧百姓的大帽子扣下來,他也不能說他是為自己問的,他難掩尷尬,期期艾艾地道:「下官就是、就是問問……沒、沒有別的意思……」

皇甫戎垂眸睨了他一眼,看似平淡的目光裡帶著不可忽視的威嚴。「劉大人,做好你分內之事,以後不許你跟本王的家婢多說一句與疫情無關的話,否則本王會怎麼處置你,本王也不知道,你好自為之。」

劉俊義嚇得魂飛魄散,馬上道:「下官明白、明白!下官這就去辦寄姑娘交代的事,下官告退!」

見他落荒而逃的狼狽樣,寄芙好氣又好笑。「王爺為什麼嚇唬劉大人?」

「為什麼?」皇甫戎走到她面前,曲指在她額心輕敲了一記。「你以為他問你訂親與否想做什麼?」

他的舉動令她心神蕩漾了一瞬,心也跳得厲害。「奴婢還沒細想,王爺就進來了。」

「那你現在想想。」盯著她明亮的雙眼和微微泛紅的臉蛋,他竟突然有種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奴婢腦子差,不想了,還是王爺告訴奴婢吧。」他就在她眼前,靠得如此近,令她腦袋暈乎乎的,什麼也想不清。

兩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廳裡靜得落針可聞,好像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就在這曖昧之際,石硯心急火燎地沖了進來,十分沒眼力地喊道:「王爺!抓到江北巡撫了!此刻押在府衙裡,等著王爺去審人哩!」

寄芙松了口氣,幸虧石硯進來了,不然再繼續跟皇甫戎對看下去,她真怕自己會沒氣兒。

「走吧。」皇甫戎一抬下顎,這話是對石硯說的,但跨出腳步時,他微微俯身,在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音量道:「記住我說過的話,你的親事由我作主,你休想自己亂允!」丟下話,他便挺起胸膛,充滿傲氣的大步走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寄芙忽然覺得喪氣,忍不住在心底輕歎一聲,眼裡竟是莫名其妙地微微帶著濕意。

他總霸氣的說她的親事由他作主,將來他是要把她嫁給什麼人啊?

不過現在可不是擔心這種事的時候,她很快的打起精神來,開了藥材單子,找到石墨交給他,請他幫忙採買。

不過半天時間,石墨已經採買來了單子上的所有藥材,並指揮雜役把一車車的藥材運進行轅院落。

寄芙如獲至寶的看著那堆積如山的藥材,這才覺得自己傻,要救這許多人當然得要主子出面,憑她一己之力上山采藥,哪裡可能夠用?怕她把藥找齊了,病人也都死了。

她請石墨將藥材先放進庫房裡,只留下一部分,然後她便關在房裡做藥粉,雖然她腦中已浮現了過程,讓她知道應該要怎麼做,但做出藥粉需要時間,提煉藥材也不是容易之事,她必須投注全部的心力。

皇甫戎從府衙回來之後,知道她正埋首製作藥粉,便下令不許任何人打擾她,只吩咐石硯按時給她送吃食。

好不容易,三天后終於大功告成,寄芙順利做出了藥粉,先讓一名吐瀉症狀最為嚴重的病人服用。

那個病人幾乎從早到晚的吐瀉,眾人看他一定不行了,家人也準備辦後事了。

兩天后,那人止住了吐瀉,甚至還能喝點水,令寄芙與其它病人都士氣大振。

在皇甫戎的首肯下,她把行轅最大一間廂房改成製藥室,和其它大夫一起提煉她需要的白葉根,一有藥粉做好,她便先讓症狀最為嚴重的病人服用,她也會留在隔離棚裡細心看照病人服藥後的反應,當真是忙得熱火朝天。

這一日,寄芙先到製藥室看大夫們製藥的進度,旋即到隔離棚看病人,一進隔離棚便有留守的小醫徒對她使眼色,他們都是城裡大夫們的徒兒,留在隔離棚給她當幫手的,平日已混得爛熟。

順著幾個小醫徒的視線,她看到一名白衣勝雪的美貌女子,神情凝重地在隔離棚裡察看,身後還跟著兩個梳著雙髻的丫鬟。

驀地,那姑娘忽然在床邊的矮凳坐了下來,翻看起李家大嬸的眼皮,命隨行的丫鬟打開醫箱,取出銀針便要給李大嬸用針,她忙三步並作兩步地過去,情急的摁住了白衣姑娘的皓腕。

「不行不行,李大嬸先前服了藥,此刻不能用針……」

白衣姑娘抬眸瞪著她。「給我放手。」

寄芙忙鬆開手,歉然道:「對不住,我一時情急才會這樣……」

「你說她服了藥?」白衣姑娘打斷寄芙的話,懷疑地打量著她。「服了什麼藥?又為何不能用針?」

寄芙詳細地解釋道:「李大嬸服了治療時疫的藥方,此時藥方正在體內清毒,若用針會引發病毒亂竄。」

白衣姑娘眯起了眼楮。「你是什麼人?」

寄芙一愣,這好像是她要問的問題才對,可是人家先問了,她總要回答,便老實地道:「我是欽差大人的家婢。」

白衣姑娘哼的一聲。「原來只是個奴婢。」

寄芙也不惱,反正她本來就是奴婢,她就事論事的問道:「姑娘是什麼人?可知這裡是疫病隔離棚,進來這兒不太妥當。」

「我當然知道這裡是隔離棚。」白衣姑娘起身,神情不屑地說:「你不必知道我是什麼人,還有,你以後不要隨便踫我,我不是你能隨便踫的人。」

寄芙仍在錯愕之際,白衣姑娘便領著丫鬟走了。

寄芙詢問醫徒,那些醫徒均不知道那姑娘是打哪兒來的,說她一來就盛氣淩人,所以他們也不敢阻止她。

寄芙很快將此事拋諸腦後,忙著察看病人症狀,診脈之後記錄下來。

過了一個時辰,當她回到行轅,欲去製藥室調整藥方時,訝異的看到那名白衣姑娘和她的丫鬟正在行轅正廳,白衣姑娘喝著茶,石硯陪著,態度很是客氣。

寄芙滿腹疑竇,有些擔心那白衣姑娘會不會再去隔離棚對病人施針,正想拉過石硯私下問那白衣姑娘是誰,外頭頓時一陣騷動,皇甫戎和青龍、白虎、朱雀走了進來。

「王爺回來了。」石硯中氣十足地喊道。

寄芙更奇怪了,平常主子回來,石硯也沒這麼講究,今天是怎麼了?

聽到石硯的話,白衣姑娘馬上擱下茶盞,站起身來。

任誰都能輕易看出走在前面那身著暗紫長袍的偉岸男子是這些人的主子,也就是顯親王皇甫戎,果真是豐神如玉,不愧為當朝第一美男子!

她向前兩步,拱手施禮,英氣十足地道:「下官太醫院房俊麗參見王爺。」

皇甫戎一愣,其餘人也一樣,所有人都蔫了,除了已經知道的石硯之外,其它人對於皇上派來的竟是女醫都很錯愕。

寄芙心裡咯 一跳,這才明白房俊麗為何會在隔離棚裡,又為何會動手要施針,原來對方是當朝獨一無二的女太醫啊!想到自己還跟她說明為何不能施針,真真是班門弄斧了,心中不由得感到忐忑不安,不知對方是否會怪罪她的唐突,甚至惱了她?

雖是意外,皇甫戎眨眼間便恢復了淡定,他舉步從容地往上位一坐,說道:「房大人一路過來辛苦了,請坐。」

「謝王爺。」房俊麗落了坐,雙眸不由自主的被眼前舉手投足都異常尊貴的男子給吸引了。

在宮裡,她拔尖的模樣連很多嬪妃都比不上,有時她去某些王公大臣家中為其夫人千金診脈,出眾的外貌向來都會引起驚贊連連,可顯親王怎麼見了她,眼裡只有驚訝卻不見驚艷?莫非他眼楮有什麼問題,看不到她的美貌和卓絕的氣度嗎?

「房大人。」

聞聲,房俊麗猛然回過神來。「王爺請說。」她忽然感到害羞極了,向來只有別人仰慕她的分兒,京城裡再卓爾不群的男子,她也不看在眼裡,覺得當今世上,唯大秦神醫顧月磊配得上她,為何今日卻獨獨對顯親王有了異樣的感覺?

皇甫戎看出她神情有些遊移,但他懶得理會,逕自將目前江北疫情概略陳述,也不管她聽進去沒有便起身了。「關於疫病就偏勞房大人了,有什麼需要可告訴司庫官,其它所需自有此處總管打理,房大人只須專心研製對抗疫病的藥方即可。」

房俊麗跟著起身,拱手道:「下官定會盡速找出時疫方子,不負王爺所托。」

「如此甚好。」皇甫戎朝她點點頭,便走向了呆站在一旁椅子後頭的寄芙,看了她一眼便責備道:「怎麼眼裡都是紅絲?熬得太狠,半夜裡又偷偷溜去製藥室沒睡了?自己也該知道用涼水敷眼楮,待會兒讓石硯給你熱碗牛奶……」

寄芙不等他說完,忙搖手。「不用了,王爺,那個……奴婢不喜歡牛奶……」

「不許不要。」他專制地道:「這裡的奶牛是北邊草原買來的上好奶牛,沒有奶的羶味兒,有股香甜,你若不喝,就不許再去製藥室。」

她無奈的蠕了蠕嘴。「好、好吧,那奴婢喝一碗,就一碗哦!」

兩人邊說邊往側門而去,青龍等人也跟了上去。

房俊麗聽得好生奇怪,堂堂顯親王如此關心一個下人,他也未免太親切了?

「房大人,房間已經備妥了,可以去休息了。」石硯這小總管做得上癮,人家行轅真正的大總管都回來了,他還不放手,硬要當二總管。

「好好準備我的接風洗塵宴,務必要請王爺赴宴。」房俊麗真把石硯當行轅總管了,用命令的語氣吩咐道。

石硯不以為然,但他是個人精,嘴上自是唯唯諾諾。「是是,小的一定好好將辦大人的接風洗塵宴。」

房俊麗的丫鬟扔了一兩銀子給他。「賞你的,若是席面整治得好,我們大人另外有賞。」

石硯好氣又好笑,送走了房俊麗主僕三人,他馬上前去向皇甫戎稟告。

「都什麼時候了,還要為她花心思整治洗塵宴?沒有分寸嘛這是,依奴才看,這個房大人太不靠譜了,王爺若不想去,奴才便幫王爺推了。」石硯自顧自的說道。

朱雀似笑非笑。「房大人是皇上派來的,人家都開口了,王爺肯定是要賣個面子的是不?」

皇甫戎另有盤算,他不需要賣任何人面子,但他希望由房俊麗全權接手時疫之事,寄芙不要再插手,他不要她冒可能染了時疫的險,也見不得她再這麼不眠不休,還做那些親自搬運藥材的粗活,為了那些賤民,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就照她的意思,將洗塵宴辦得風風光光,本王會過去。」

由於皇甫戎的吩咐,接風洗塵宴辦得甚是體面。

皇甫戎是主人,房俊麗是主客,她身後有兩名隨身丫鬟伺候著,皇甫戎身後則是寄芙在伺候,其它客人還有劉俊義、司庫官跟幾位製藥的大夫。

幾個平日裡跟著寄芙一起製藥的大夫,見寄芙不與他們同坐,反而在伺候欽差大人用膳,都感到很不自在,雖然他們知道寄芙本來就是欽差大人的家婢,可她平時是他們的主心骨,他們都聽從她的吩咐,如今在席面上卻是尊卑有別,教他們實在坐立不安哪!

「聽聞房大人治好了太后娘娘的宿疾,深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信任。」章大夫說道。

吳大夫馬上介面道:「何止,房大人乃是太醫院尤院使的得意弟子,更是我朝史無前例的女太醫,萬分難得。」

方大夫道:「房大人家學淵源,祖上五代均是太醫,還有一位曾為太醫院院使,最拿手的便是疫症,所謂將門無犬子,正是這個理。」

也怪不得眾人要對房俊麗拍馬屁了,太醫院乃是當今杏林頂峰,掌管著天下所有的大夫和醫館藥鋪,隨便和地方官府打個招呼,他們就吃不完兜著走,關乎生計,不能輕易得罪。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吹捧,聽得房俊麗很是滿意,她一向恃才傲物,原是懶得搭理俗物,想不到這些民間大夫也知道她的名聲,也算難得了,因此她也破例與他們應酬幾句,不過,她的重心還是擺在皇甫戎身上。

他已沐浴更衣,暗紫緞面織錦五彩蟒袍,紋樣細密,極盡精工,皇親貴冑的身分便顯出來了。

房俊麗雖然才喝了幾杯薄酒,但也有微醺之意,她有意無意的瞅著皇甫戎,有些陶然地想著他為何至今尚未娶妃,是在等那有緣之人嗎?

眾人繼續歌頌,劉俊義突然很沒眼力的問道:「如今房大人到了,寄姑娘還要繼續製藥和看照病人嗎?」

房俊麗皺眉。「這是什麼意思,誰是寄姑娘?」

「房大人不知道寄姑娘嗎?」劉俊義有些驚訝,隨即引薦道:「王爺身後的便是寄姑娘,房大人有所不知,寄姑娘醫術精湛,且已研製出時疫藥方,日前已有病人服下,如今已能下床。」

「是嗎,原來已經有人研製出了時疫藥方。」房俊麗一聽便很不舒服,她直勾勾的看著寄芙問道:「請問姑娘師承何人?診治時疫病人可有什麼醫書脈案的根據?」

寄芙一愣,老實答道:「我沒有師傅,診治的法子都是自己想的。」

「哦?」房俊麗挑了挑眉。「也就是說,無師自通嗎?」

寄芙不知如何解釋,只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嗯,可以那麼說。」

皇甫戎逕自喝酒吃菜,也不幫她解圍,他就是要她知難而退,不再插手時疫之事。

房俊麗不屑的冷哼一聲。「說得好聽是無師自通,弄不好就是江湖騙子了。」

她這話說得很重,也很傷人,但皇甫戎仍是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這令房俊麗更加斷定寄芙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下人罷了。

倒是劉俊義忍不住跳出來了。「房大人此言差矣,寄姑娘絕非江湖術士,她做的事大家有目共睹,她為了病人竭盡心力,毫無半分私心。」

房俊麗才不理劉俊義那豆點小官,她對皇甫戎拱了拱手道:「王爺,請恕下官直言,時疫非同小可,該嚴密防範細細梳理才是,怎可放任一個沒學過醫理的人胡亂診治?用藥之事,關乎人命,研製新藥又豈是閒雜人等可以動念的?一個奴婢製藥更是異想天開,如今竟還把胡亂做出來的藥隨隨便便讓病人服了,那畢竟是沒經過驗證的,如此托大,若是吃死了人,能負責嗎?」

其它大夫雖覺得房俊麗這話說得太過,但都不敢出言替寄芙辯駁,只有劉俊義本想再回話,卻被皇甫戎一個眼神給堵了回去。

皇甫戎不用想也知道寄芙的心情一定變得低落,但他並未同她說些什麼,而是朝房俊麗緩緩點了個頭,微沉著嗓道:「房大人說的很對,本王的家婢只是一個奴婢,確實不宜再踫時疫之事,先前是因為房大人還未到,如今房大人到了,自然要交給房大人全權負責。」

見皇甫戎站在自己這邊,房俊麗眼中暗藏得意之色,嘴角也跟著微微上揚。

看來顯親王雖然面上冷漠,實則已然被她的英姿颯爽給深深吸引了,聽說他不但尚未娶妃,連個通房侍妾都沒有,以他如此顯貴的身分,實屬少見又難得。

如此男子,配得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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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記憶成謎

隔日,房俊麗便以濫制新藥的罪名,下令寄芙和那些大夫們停止製藥,她開了藥單,要司庫官購入她需要的藥材,隔離棚裡的病人也全照她的意思診治,原本在製藥的大夫們也全成了她的手下,任她差遣。

如此過了幾日,病人不見起色,還有幾個吐瀉得更嚴重了,嘴唇發青,水也喝不下,抓著小醫徒的手要他們找寄芙來,他們想見寄芙,小醫徒們於心不忍,偷偷將此事告訴寄芙,她聽得心焦,在幾個小醫徒的掩護下,半夜裡趁著天未亮偷溜進隔離棚,逐一幫病人把脈,望聞問切十分仔細周到。

其中,年紀最小、只有七歲的恬兒,已經不時陷入昏迷了,寄芙看她瘦得只剩一雙大眼,身子骨瘦如柴,握著她小小的手,不由得落下淚來。,

「寄姊姊……是寄姊姊嗎?你來看恬兒了嗎?給恬兒藥好不好?恬兒好難受……」恬兒不知怎麼著,在寄芙為她把脈時醒了過來,見到是她,虛弱的擠出笑容。「姊姊……恬兒還不想死,娘親跟爹爹、弟弟還在等恬兒回去呢……恬兒不要死……」

寄芙不住的點頭,淚珠一直掉。「誰說恬兒會死了?姊姊給你藥,姊姊一定設法給你服藥。」

她旋即加緊腳步為剩下的人診脈,不想,她太專心把脈了,不知早過了雞啼,也沒想到房俊麗會一大早便來巡視隔離棚,當她看到房俊麗領著兩個丫鬟和六名大夫浩浩蕩蕩來時,登時嚇得不知所措,立刻站了起來。

隔離棚裡的情況立即惹惱了房俊麗,她冷冷的瞪著寄芙,目光十分陰沉地嘲諷道:「你為什麼又來?不會仗著小聰明,醫好了幾個人就真以為自己是神醫了吧?」

她自然不是天天如此早來,是她早在隔離棚裡埋了眼線,收買了一名小醫徒石育,昨兒夜半有幾個小醫徒幫著寄芙溜進隔離棚,石育早向她通風報信了,她才特意起了個大早,召集大夫們過來,要寄芙給個說法。

「寄芙不敢托大,絕不敢自稱神醫,實在是焦急病人的情況……」寄芙急著解釋。

原本病人均有起色,但現在一一診脈之後,她發現所有人的病症都更嚴重了,她跟這些人朝夕看照下已經有了感情,他們的眼神那麼絕望,一直求她救他們,一直說他們不想死,她真的丟不開他們啊!

房俊麗輕蔑的瞥了她一眼,咄咄逼人地問道:「你憑什麼焦急病人如何?你算個什麼東西?!」

這幾日她的丫鬟桑葉、薄荷在行轅裡打探,得知顯親王對待寄芙這丫鬟很不一般,再深入細查,才知寄芙竟是解了絕命鴆、救了顯親王一命之人。

半年前,一位深居在江北靈隱寺的老太妃得了惡疾,皇太后特命她走一趟江北醫治老太妃,一治便是四個月,治好了老太妃之後,她便一路遊歷要回京城,才剛出了江北,便接到了聖旨,要她再往江北來助欽差一臂之力,研製時疫藥方。

因此,她長達半年之久未在京城,雖然知道顯親王摔馬後臥床不起,病得甚重,皇上和太后都很憂心,但不知他是中了大秦才有的極惡之毒絕命鳩,也不知解了毒的人是王府丫鬟,更不知就是眼前這個寄芙。

在她看來,寄芙能解絕命鴆不過誤打誤撞,純粹運氣好罷了,不過是顯親王府的一個小小丫鬟,居然對她指手劃腳,教她堂堂的奉旨太醫怎麼做,真真是食無三日青菜,就要上西天,今日不敲打敲打她,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主了。

「房大人,」寄芙低聲下氣地道:「寄芙知道身分低微,不配插手時疫之事,只是看在這些病人痛苦難當的分上,可否讓病人們先服我制的藥,他們都命在旦夕,此刻再不服藥,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房俊麗越聽越窩火。「你這是在寒磣誰?你的意思是,你做出來的藥能救他們,我的不能嗎?」

寄芙嚇了一跳,立即低聲道歉,「不是的,寄芙絕不敢這麼說大人,大人的醫術自然是無庸置疑,是因為大人的方子還未研製出來,所以我才想……才想讓病人先服我制的藥,多少有些幫助。」

房俊麗極為不滿的哼道:「你就這麼想搶這份功勞?」

寄芙一愣,她從來就沒有想過什麼功勞,她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夠活下來,和家人好好生活在一起。

驀然間,房俊麗一把拽住了她。「好!既然你認為這裡還是你作主,那麼走!咱們見王爺去,讓王爺評評理!」

房俊麗在眾大夫的簇擁下,拽著寄芙來到行轅正廳。

石硯見寄芙狀甚狼狽地被房俊麗拖著來,已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了,房俊麗又口口聲聲要王爺主持公道,他嚇得連忙去請主子,心裡嘀咕著,不知寄芙是怎麼得罪這位女太醫了?

萬一手臂被拽斷了可怎麼是好,主子該有多心疼啊!

他實在覺得那個女太醫很沒眼力,怎麼就沒看出寄芙是主子心尖上的人兒,不長眼的處處為難寄芙呢?

不消片刻,皇甫戎閒庭信步般的踱進了正廳,他的視線首先落在房俊麗拽著寄芙的那只手上,接著目光慢慢地轉開,臉色十分難看的落了坐。

房俊麗終於鬆開了寄芙的手,她對皇甫戎兩手一拱道:「啟稟王爺,今早下官照例到隔離棚巡視時,發現此婢已在隔離棚裡診治病人,此婢還大言不慚她研製的時疫方子有用,下官研製的無用,命令下官讓病人服用她研製的方子,下官請問王爺,時疫藥方究竟由誰作主?隔離棚中有數百名染了時疫的病人,難道可以放任任何人自由出入嗎?下官乃為奉旨太醫,此婢擾亂下官的治療程式又該當何罪?」

寄芙把頭垂得低低的,她不敢看皇甫戎此刻是什麼表情,雖然房俊麗是誇大了,但她人在隔離棚裡為病人診治畢竟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她也無話可說,況且他早說過時疫之事由房俊麗全權安排,她知道自己不占理,是她踰矩了,在這裡被訓一點也不委屈。

皇甫戎看著寄芙那伏低做小的模樣,不知被那房俊麗欺負得有多慘,他冷冷地道:「本王早已說過,時疫相關之事全由房大人作主,今日之事是本王的家婢不知分寸,本王一定嚴加懲治,請房大人大人不計小人過,就此揭過。」

昨日寄芙求過他,讓病人繼續服她制的藥,但他沒同意,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太醫,沒那麼快找出藥方子,既可以拖延時疫,又可以讓寄芙罷手,一箭雙雕,他又豈會讓她再插手時疫之事?

房俊麗瞧著皇甫戎黑沉的臉色,自以為是的想著他肯定是氣極了寄芙那個丫鬟,臉上瞬間多了幾分滿意之色,語氣也和緩了一些,「既然王爺這麼說,下官看在她也是一心為民的分上,不再予以追究罪名,只是下官希望不要再發生相同之事,否則下官不好辦事。」

「自然該如此。」皇甫戎起身,他根本不想再與房俊麗多說半句,時疫要如何處理,他沒興趣知道。

石墨適時道:「王爺,該去糧倉了。」

皇甫戎點點頭,走過寄芙身邊時,順手拽上了她。「你這個不省心的,隨本王一起去,莫要留在這裡給房大人添堵。」

看著皇甫戎帶走寄芙,房俊麗有片刻的怔然。

怎麼就帶走那丫鬟了?她還想讓那丫鬟給她收拾房間哩。

「大人。」吳大夫代表其它大夫,小心翼翼地開口,「咱們現在要做什麼?」

「做什麼?」房俊麗沒好氣地道:「還能做什麼?王爺等著藥方子,當然是製藥去!」

她向來自恃甚高,這次卻是她首次感到不確定。

來到疫地之後,她才發現這次的疫情十分棘手,雖然過去她也有醫治瘟疫的經驗,但比起這次,過去那些都不算什麼。

她心中有數,這場疫病一旦擴散出去,將會是一場難以收拾的大災難,正因為如此,她更急著要做出藥方,只是這疫病一時半會兒難以找出有效的方子,偏偏那個寄芙又做出來了,怎不讓她心焦?

尤其是,寄芙做出的藥讓病人服了之後甚有起色,若不是她下令不許再用寄芙的藥,隔離棚裡那些病人可能真的會好起來。

沒理由寄芙做得出對抗時疫的藥方而她做不出來,如果說寄芙先前解了絕命鴆是趕巧兒,那麼做出時疫藥方又怎麼說?難不成她真是天賦異稟的聖手?

皇甫戎擺開欽差儀仗到縣衙門口開倉賑糧,長長的隊伍幾乎看不到盡頭,其中有些百姓是貧病交加、饑餓難耐,等得不耐煩便起了躁動,而維持秩序的衙役也口氣差。

寄芙是唯一沒事做的人,見狀便去安撫那些百姓,這當中,她看到有些幼童愁眉苦臉的排在隊伍裡,頓覺奇怪,跑過去矮下身子與他們說話,過會兒又奔到皇甫戎棚下這頭。

皇甫戎藉口把她帶出來,就是要讓她休息的,見她一刻不得閒已經很不高興了,沒想到又聽到她說——

「王爺,奴婢覺得要另設粥棚,那些孩子……」寄芙遙遙一指。「您看到了沒有?原來他們爹娘都在隔離棚那裡,拿了米糧回去,他們也不會升火煮飯,只能拜託鄰人煮,若是左右鄰舍不幫忙,孩子們就要餓肚子了。」

皇甫戎瞪著她。「你少多事。」

「不可能設粥棚嗎?」寄芙陪笑道:「那麼奴婢等等隨他們返家,替他們做好飯再回來。」

在一旁計算米糧的糧庫官忍不住贊道:「姑娘心腸真好,孩子們的處境確實可憐,要說設個粥棚也不是難事……」

皇甫戎看了滿眼期盼的她一眼,淡淡對糧庫官吩咐道:「讓人設粥棚。」

寄芙方露出今日的第一個笑容。「謝王爺!」

那笑容真誠無比,令皇甫戎移不開視線,他清咳了一聲。「過來休息,不許再沖來沖去,有人讓你安撫那些百姓嗎?你怎麼就淨會添亂!」

寄芙垂下了眼眸,澀聲道:「奴婢找點事做,心中方才能覺得好過一點。」

已經惹得房大人不高興,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插手時疫之事了,可是那一張張求救無助的臉在眼前不斷翻騰著,她心裡堵得慌啊,只好找事來做分散注意力。

想到這裡,她不禁雙手合十,喃喃自語地向天祈求道:「但願房大人快點研製出藥方子來,讓所有百姓都能活命。」

皇甫戎靜默不語的盯著她。

傻瓜,她是單純想要救人,但別人卻不那麼想,治好時疫,這是大功一件,房俊麗是奉旨太醫,會將這留名青史的機會拱手讓人嗎?不過不打緊,她就儘管這麼善良單純下去,天塌了有他撐著,絕不讓人傷她一分一毫。

「王爺,奴婢是不是讓您為難了?」寄芙見他沉默的盯著自己直看,心裡有些內疚。

他身為欽差,自然要維護奉旨太醫,而她卻三番兩次的令房大人不高興,他的立場肯定是為難的。

皇甫戎扣指彈她額心。「知道就好。」

寄芙揉揉額頭,雖然他下手很重,但她心裡卻很高興他這麼對她,起碼他就不會這麼對房大人,如果他也這麼對房大人,她會很難過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沒頭沒腦的問道:「王爺,您覺得房大人漂亮嗎?」

他古怪的瞪著她。「問這個做什麼?」

要是她敢說他與那房俊麗很般配,他絕對會在這裡掐死她。

寄芙一愣,有些手足無措地說:「沒做什麼,就是……覺得房大人是個美人,想問問別人的看法。」

皇甫戎眼也不眨的看著她,心中那句我覺得你是世間最美的姑娘還沒出口,隊伍裡便傳來一陣騷動。

「有人受傷了!」

寄芙本能的奔過去,皇甫戎知道阻止不了她,又怕人群推擠會傷到她,也跟著快步跟上。

走近了,看到兩個人抬著一個漢子正經過縣衙前,那漢子身子僵硬,一張臉漲得通紅,人群也自動讓開來讓他們過。

「爹!」一個小男孩哭得滿臉是淚,撲到那漢子身上。「都是承兒不好,若不是承兒說想吃肉,爹爹也不會上山打獵受傷……」

「是打鐵的吳揚啊!」有人喊道。

「快!誰快去請大夫?」

眾人登時七嘴八舌。

「大夫都在欽差大人的行轅裡研製治時疫的藥了,哪裡還有大夫可請?不如把他抬到行轅去吧!」

寄芙觀其唇色,知道此時萬萬不可以再動他了,正想開口,有一個人先她一步道:「在下是鈴醫,傷者此時不宜再動,請兩位慢慢地把他放下來。」

寄芙抬眸,看到一名穿青白色儒袍的年輕男子,腰間束著織錦腰帶,掛著翠玉佩,他身姿挺拔,生得面若冠玉、眉眼俊秀,顧盼神飛,是個俊俏郎君。

她擔心眾人不相信,便大聲說道:「他說的對!這人不可以再動了。」

「是寄姑娘!」有人高喊。

圍觀的人群這才發現她在這裡,他們之中有人的家人在隔離棚裡,因此認得她,旋即又見到欽差大人也到了,於是兩個抬人的人便將受傷的吳揚緩緩落了地。

寄芙馬上蹲下來察看,就見吳揚臉色發紅,額上筋脈凸顯,身子不斷抽搐掙扎,小手臂和脖子都泛起點點黑斑,她脫口喊道:「綠蜂毒!」

同時間,有人跟她異口同聲,也說出了同樣的答案。

寄芙看著說話的那人,正是自稱鈴醫的男子。

皇甫戎眉頭微挑看著他們,對於突然出現的這名男子,不自覺多了幾分警戒。

那男子對寄芙說道:「不只中了毒,他還受了傷。」

「沒錯!」寄芙也是相同看法。

「小五兒!」

隨著那男子的喊叫,一名小廝模樣的少年鑽到了男子跟前,不等吩咐便利索地取下背在身上的醫箱放到地上打開來。

寄芙也手腳麻利的打開了她的醫箱。

半夜裡,她原就背著醫箱到隔離棚,被房俊麗拽到行轅正廳時也背著,她一路被皇甫戎帶出來,醫箱便一直不離身,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姑娘先施針護住動脈行走之處,莫讓蜂毒侵入心,在下設法止住肺部傷口的血,讓此人不再失血,並為他止痛。」

寄芙點頭。「如此甚為妥當。」他說的,與她腦中出現的救治畫面一樣。

她隨即取出針囊,抽出十根銀針,當針落的剎那,皇甫戎看到那男子眼裡出現訝異之色。

「姑娘施針的手法好生眼熟,敢問姑娘師承何處?」其實不只眼熟而已,而是與他師出同門,他怕唐突了才沒直言。

寄芙有些不自在。「我……我沒有師傅。」她實在不喜歡說自己沒有師傅、本來就會等等,顯得夜郎自大,容易被討厭。

與當初的孟太醫一樣,男子果然甚是驚訝。「沒有師傅?那麼……姑娘是無師自通嗎?」

寄芙說出一貫的回答,「可以那麼說。」

男子縱有滿腹疑惑,也知無法在此刻問清楚,便先專心和她合力將吳揚的毒和血都給止住。

過了好一會兒,寄芙抬眸對皇甫戎道:「王爺,這個人可以動了。」

聽到王爺兩字,男子多看了皇甫戎幾眼。

來到臨南後,他聽說朝廷派了欽美人顯親王過來治疫賑災,就是眼前這個人吧?

皇甫戎對那男子一番打量的眸光視而不見,寄芙說完後他便意會,喚來兩名雜役將吳揚暫時先行抬到衙門的廂房裡,吳揚的兒子也哭哭啼啼的跟著。

男子很是理所當然的隨著寄芙一起進入縣衙,名叫小五兒的小廝也忙提了藥箱子跟上。

進了廂房,雜役輕手輕腳地將吳揚安置在床上,寄芙忙過去把窗子都打開通風。

男子先舉起吳揚的手摸脈,寄芙湊過去一同看,看到吳揚掌心處泛著烏黑,黑脈一直延到小手臂,她心裡一驚,想再看清楚些,她與那男子的頭就彷佛靠在一塊兒了。

皇甫戎見狀,眉頭瞬間緊緊皺起,真恨不得當場稈她給拉到自個兒身邊,可如今周遭這麼多人,他實在不好有所行動,再加上他也知道一旦這麼做,她反而會更擔心病人的傷勢,只能默默氣在心裡。

寄芙不自覺的伸手給吳揚點了幾處穴道,看得那男子很是驚訝。

寄芙發現他在看她,有些忐忑地問:「我做錯了嗎?」

男子搖搖頭。「不,做得很好,如此能行氣和血,又不至讓毒性遊走。」

男子旋即命小五兒打開藥箱,親自揀了幾種草藥,還未開口吩咐小五兒,寄芙便看著那幾種草藥喃喃地道:「穿心蓮、龍草、扛板歸、鴨膽子、水丁香,七分水,大火熬半刻鐘,先舀五湯匙藥湯過來,其餘加入尖尾鳳小火慢熬。」

男子詫異的看著她。「姑娘說得一字不差。」

寄芙身子一晃,她又頭疼了,腦中也開始出現一些淩亂的片段,彷似她曾解過這種毒,但在哪裡解的?為何人解的?

這不可能啊,她打小就進了王府,也只跟著常嬤嬤出府幾次罷了,她很確定自己未曾為人解過綠蜂毒,既然如此,她腦中的記憶又是從何而來?

「這是怎麼了?」皇甫戎一個箭步過去扶住了她,語氣雖是責備,但眼中盡是關切。

寄芙強忍著痛,定了定心神道:「沒事,就是有些頭疼。」

皇甫戎不悅的皺起眉頭,她頭疼眩暈之症越來越常發生,正所謂醫者不自醫,她無法為自己醫治,看來回去之後得讓那個房太醫為她診診脈了,既然是太醫,這等小病小痛定然是能治好的,否則便枉費她太醫美名。

「姑娘身子不適,休息便是,在下可以自己來。」那男子說道。

「不,我可以。」寄芙很堅持,她想弄清楚腦中的記憶從何而來,因此她不能逃避,保不定在診治的過程裡,她就想起來了。

一個時辰之後,吳揚的面容已恢復了血色,身上的黑斑也已褪盡,他服了湯藥,睡得沉,他的妻子也趕來照料他了,對那男子和寄芙是千謝萬謝。

一行人移到了花廳,這時寄芙的頭已經不疼了,但她沒有找到雲裡霧裡的記憶,只確定自己除了絕命鴆外,還會解綠蜂毒。

「在下賀踏雪。」男子氣定神閑地對皇甫戎一拱手道:「一番折騰,在下有些口渴了,可否向王爺叨擾一杯茶?」說完,他微微一笑,也不著急,處之泰然的等待皇甫戎回答,從容的風姿,就如同是這裡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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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一個巴掌

皇甫戎自然知道茶不是重點,他淡淡地道:「來人,上茶。」

「多謝王爺。」賀踏雪不請自坐,一派從容,模樣與貴公子無異。「在下是大越人,家中做藥材鹽鐵等小生意,長輩皆叫我醫癡,八歲那年拜在大秦醫仙風不殘門下學醫,到如今也算是將醫理摸個透澈了,近年帶著家僕遊歷天下行醫,四處增廣見聞,首次踏上大燕土地,見江北爆發了時疫,也想盡點棉薄之力。」

茶送上來了,皇甫戎不動聲色,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賀公子有心了。」

大越有四大皇商,其中之一便是賀氏家族,賀家商團是出了名的浩大,這人極可能便是賀家子弟。

「太好了!」寄芙頓時覺得壓在心頭的石塊輕了些,她急切地說道:「如今染上時疫的病人極多,大夫卻只有數字,公子醫術不凡,若是能幫忙真是再好不過了。」

她是打從心裡高興,因為她出身卑賤又無師門,房大人不肯用她制的藥也是理所當然,但眼前這位就不同了,他說拜在那啥醫仙的門下,光聽醫仙兩字便知那肯定是極厲害的,想必房大人也能認同。

「姑娘這一番話,讓在下深感留下來是對的。」賀踏雪微微頷首而笑,和善地看著她。

「冒昧請問姑娘閨名?」

皇甫戎嘴角微翹。

來了!這傢伙果真不懷好意,還如此急切,哼,怕人家不知道他心懷不軌嗎?

「我叫寄芙。」寄芙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王爺的家婢,公子不必那麼客氣。」

賀踏雪並不意外,因為到了花廳之後,她一直謹慎的站在顯親王身後,就是一個家婢的姿態。

「寄芙……」賀踏雪沉思著,同門師兄妹之中沒有一個叫寄芙的,但她施針的手法分明就該是他的同門……他不死心,專注地看著她又問道:「姑娘好好看看在下,可覺得在下似曾相識?」

寄芙毫不考慮便搖頭了。「我沒見過公子。」

他還是不信。「姑娘說是無師自通,會不會是哪裡搞錯了?有沒有可能其實姑娘曾經拜師學醫?」

師傅是性情中人,這些年行走天下,若是來到燕朝,又機緣巧遇了寄芙,見她有天分,隱瞞真實身分收了她為關門弟子也有可能。

她想了想,坦誠道:「賀公子,事實上我自小在京城的顯親王府長大,這是頭一回出遠門,所以不可能見過公子,而我六歲便被賣入王府為婢了,也不可能拜師學醫。」

賀踏雪聽她回得斬釘截鐵,還是無法相信,又再問道:「姑娘可知道大秦萬岳城裡的清風堂?」

皇甫戎挑高了眉,萬嶽城是大秦醫術薈萃之地,雖然名聞天下,但寄芙一直待在王府裡,不可能知道。

果然,寄芙搖了搖頭。「從未聽過。」

賀踏雪還是不相信。「那麼姑娘可聽過顧月磊這個名字?」他認為人的眼楮不會說謊,若是她瞞騙他,他一定看得出來,所以他一直盯著她的眼楮看。

她還是搖搖頭,而且眼眸澄澈,沒有半點兒波動慌亂。

他再問:「可聽過鳳霄?」

寄芙搖頭。

賀踏雪再問:「陶玫?」

她仍是搖頭。

皇甫戎有些不高興了,寄芙都已說誰都不識了,這人犯得著這麼死纏爛打嗎?

賀踏雪假裝沒見到皇甫戎眼中的不悅之色,猶不死心的再問:「那姑娘可聽過風不殘的名諱?」

寄芙終於點頭。

見她點了頭,這下不只賀踏雪精神為之一振,連皇甫戎也轉頭看著她,用眼神問道:你當真知道風不殘?

賀踏雪興奮不已的問道:「姑娘在哪裡聽過風不殘的名諱,可知他是什麼人?」

她很是尋常地道:「剛才一開始時聽公子說的,是尊師,公子八歲拜在他門下。」

皇甫戎一口茶險險沒噴出來,這丫頭……

賀踏雪也是哭笑不得。「姑娘真會說笑。」

見他失望之情全寫在臉上,寄芙很是過意不去。「公子就莫要再問了,寄芙除了王府裡的人,什麼人都不識得。」

賀踏雪這才說道:「實不相瞞,姑娘用針的手法像極我師門,尤其像透了我師兄顧月磊,就彷佛是我師兄手把手教姑娘似的。」

皇甫戎眼眸一眯。顧月磊乃是大秦的神醫,名滿天下,說寄芙的手法像顧月磊也太過了,根本是無稽之談。

寄芙卻是好奇不已。「我的手法當真那麼像公子的師兄?」

賀踏雪喝了口茶,笑道:「若是姑娘能親眼所見,便會知道我說的一切皆屬實,師兄若是見了姑娘用針,肯定也要驚訝的。」

她被勾動了念想。「公子的師兄此刻在哪裡?或許等疫情控制下來之後,我能去見見他。」

賀踏雪歎了口氣,扼腕道:「我師兄是大秦人士,姑娘要見他恐怕今生都不可能了,實在可惜。」

寄芙明白燕秦是兩強相爭的關係,也明白自己是不可能見到那位高人了。

見她失望,瞬間,皇甫戎倒是起了別的心思。

他說什麼都要設法回大秦一趟,若是到時帶上寄芙,待他將恩怨了結,再陪她去尋那顧月磊,讓她一償宿願……

不,不可,他此去兇險,若是他命喪大秦,她要如何回來?但若是沒帶上她,自己豈不是動身的那一刻與她便是永別?

怪了,他不是以狠戾無情著稱的秦王耶律權嗎,居然會把與她永別跟他心中的仇恨放在同一個秤子上衡量,他能為了她,放棄尋仇嗎?他能為了她,做一個徹徹底底的燕國人嗎?

寄芙壓根不知一盞茶的時間,皇甫戎的心思已千回百轉,她猶自在好奇那顧月磊是什麼樣的人,自己的手法為何會與他如出一轍?

但是誠如賀踏雪所說,她今生是不可能見到顧月磊的,看來她心中的疑惑是沒有解開的一天了。

沒多久,賀踏雪又帶著小五兒來到行轅,求見房俊麗。

得知他是江湖醫仙風不殘的弟子,房俊麗以上賓之禮相待,並讓人收拾了房間,請賀踏雪主僕住進行轅,如此才方便商量時疫方子。

她會如此禮遇賀踏雪,除了他師出名門,還有一個不能啟齒的原因,那就是她對時疫療方一籌莫展,根本做不出新藥來,才短短一天,隔離棚裡就殯命了七個病人,直把她驚得滿頭冷汗。

她一心想在皇甫戎面前求表現,偏偏事與願違,她深怕再這麼下去,死的人會越來越多,到時皇甫戎肯定會認為她浪得虛名,還有更令她無法忍受的,便是皇甫戎認為寄芙那賤婢比她行,不,她不能讓皇甫戎看輕她,決計不行!

紙終究包不住火,寄芙知道殞命了七個人,小醫徒說,那七人還沒斷氣便被抬了出去,房俊麗下令用繩帶將其它吐瀉、發熱、頸腫情況較為嚴重者綁起來,手腳另外用繩索紮緊,予以針刺來增大出血量,其它人則不給水喝。

當下,她便紅了眼圈兒,眼淚都要落下來了,她難過到吃不下,夜裡輾轉反側,不斷責怪自己。

她恨自己沒能力救他們,若她也是師承名門該有多好,或她真是那神醫顧月磊的弟子該多好,那麼她就有資格出手救他們了。

一想到他們死前該有多難過,連家人也不能見上一面,連個說說臨終話的人都沒有,還因為是染上疫病而死不能入土為安,必須焚燒遺體,一想到這些,她就揪心不已,他們原可以不要死的,原可以的……

如此傷心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才哭累了睡著,起床便感到懨懨,像是受了風寒,偏偏早膳後她在回廊上巧遇房俊麗和她的兩個丫鬟,向來謹守下人本分的她,難得面無表情,也沒停下來向房俊麗施禮便擦身而過。

她的態度激怒了房俊麗。「站住!」

寄芙是站住了,這是她身為下人的本能,卻沒有轉過身看向房俊麗。

「給我過來!」房俊麗在她身後命令道。

寄芙倔強的直挺挺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問房俊麗為何那樣對待染疫病人。

見她擺明不將她放在眼裡,房俊麗沉不住氣,風一般的沖到寄芙面前去。

寄芙表情難看的看著她,似在忍耐著什麼。

房俊麗豈可容忍一個下人用如此責難的眼神看她,她想到了昨日殞命的那七個人……寄芙分明是在指責她、在輕視她!她咬牙切齒的瞪著寄芙,胸口起伏不定,一口氣堵在那兒,怎麼樣都咽不下去。

寄芙只是個下人,仗著有點醫術就敢對她無禮?以為先一步做出對抗時疫的藥就目中無人,她肯定對顯親王說了許多她的不是,說她琢磨不出藥方來,所以顯親王才會對她一點關注都沒有,否則以她的才學,他又怎麼會至今毫無舉動?

此外,她也很介懷每日都有人送新鮮的牛奶到欽差行轅來,他卻不曾派人送一碗給她,桑葉都去對石硯暗示又暗示了,牛奶仍是沒她的分兒,但她卻聽說寄芙這個丫頭天天都有牛奶可喝,實在是孰不可忍!

寄芙先前的衝動已過,想到人死不能複生,眼前要緊的是其它病人,在這裡浪費時間一點用處都沒有,她不想再跟房俊麗對峙下去了,她深吸了口氣,盡可能平靜的道:「我還有要事,請大人讓讓——」

不等她說完,已將她恨到極點的房俊麗揚手便給了她一耳光。「賤婢!沒看見本官嗎?!見了本官為何如此無禮,這是王府教出來的規矩嗎?!」

寄芙壓根沒想到她會動手,雖然她是王府的下人,但王府沒有當家主母,勾心鬥角事少,她從來沒被打過,頂多辦事迷糊時,幾個嬤嬤會說她幾句罷了,因此被打的當下,她也愣住了。

「你瞪著本官做什麼?」房俊麗猶不甘休,臉上多了幾分狠戾。「信不信本官一句話就可以發賣了你?」

寄芙仍是動也不動。

其實她並沒有瞪她,她只是不可置信的看著而已,她沒想到出身醫學世族的堂堂太醫會如此野蠻,此刻她也終於瞭解她為何會如此對染疫病人了,她沒有同理心,也沒有仁心,她根本不配做醫者,只因為她是太醫,更是奉旨而來,就可以草菅人命,隨意定奪他人生死。

她緊緊攥緊了拳頭,內心排山倒海,許多想法一一掠過,如果她也能成為被人們所認同尊敬的大夫就好了,那麼她就可以救許多人了。

「房大人好大的官威。」朱雀從梁上一躍而下,他故意用了千里傳音,要把事情鬧大。

他在宮裡走動,對房俊麗多少有些聽聞,她自視甚高,要求完美,時常因為醫僕犯的小錯動輒打罵,眼裡容不下一點錯誤,因此雖已是大齡,卻沒人上門求親,但她自己可不那麼想,她認為是她在挑人,沒人配得上她這個太醫院才女。

「你這是做什麼?」房俊麗被憑空出現的朱雀嚇了一大跳,他的表情語氣又多所嘲諷,彈指間便惹惱了她。「本官乃是堂堂五品太醫,有官威又怎麼了?你這小小的侍衛管得著嗎?」

她並不知道青龍等五人是皇上派給皇甫戎的暗衛,乃是編制於大內的禦營軍之內,只當他們是王府的隨從護院,根本沒將他們看在眼裡。

「我這個小小的侍衛有做什麼嗎,還勞煩大人抬出官階來。」朱雀玩世不恭的笑了笑。

「不過我這個小小的侍衛倒是想問問房大人在做什麼,在這裡欺負一個弱女子。」

他的語氣諸多嘲諷,惹得房俊麗的表情頓時多了幾分尖銳,她冷冷地道:「別說我沒有欺負任何人,就算有,也不關你的事,給我走開,跟你這樣的人說話已是髒了我的嘴。」

朱雀噙著笑,吊兒郎當、一下一下的鼓起掌來。「房大人可真是高尚得教人讚歎啊!」

他才說完,廊簷下便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什麼事?」皇甫戎由抄手遊廊西側過來了,他沉著面孔,眼若寒霜,身後跟著石硯、石墨。

朱雀早知道他的千里傳音會把皇甫戎引來,如今便等著看好戲,挫挫房俊麗的氣焰。

見到皇甫戎出現,房俊麗頓時露出浮躁之色,桑葉、薄荷均神色緊張,她們早打聽過,寄芙這丫鬟是顯親王心尖上的人兒,這事她們也跟主子說過,偏偏主子不信,如今還出手打人,可怎麼收拾?

「並無大事。」房俊麗不想被寄芙惡人先告狀,她搶白道:「王爺的婢女衝撞了下官,下官給她一點小小的教訓罷了,還望王爺恕罪。」

皇甫戎的視線落到了寄芙臉上,她半邊臉頰都腫了,眼眶裡漫著水氣,顯然是被打了,他眉頭緊攏,沉著聲,一字一句地問道:「房大人,本王的丫鬟又干涉了時疫之事嗎?」

昨日他得知隔離棚死了七個人後,便知道寄芙一定會很難受,但料不到她會來找房俊麗生事,他三番兩次的警告她不准再插手時疫之事,她還是當成馬耳東風,這不是恃寵而驕,什麼是恃寵而驕?仗著他的維護和一再讓步,她連奉旨太醫都不看在眼裡了,他很失望。

房俊麗的思緒飛快地轉了起來,方才的事,只有她、寄芙、桑葉和薄荷以及那個破侍衛看到,只要她說的,桑葉和薄荷都稱是便可,她是堂堂太醫,她說的話,自然比一個婢女或一個破侍衛來得有分量。

主意既定,她底氣也足了,便假裝無奈的看著皇甫戎,神色黯然,歎了口氣道:「王爺,我一心做事,實在不願多生事端,奈何寄姑娘多次為難,將昨日須命的病人怪罪到我頭上,還咄咄逼人,要我給個說法,還讓我若沒本事就回去京城,莫要在這兒丟人現眼,辱了太醫院名聲,言語之間諸多挑釁,我也是氣極之下才會動手打了寄姑娘,若是王爺要怪罪,俊麗承受便是,絕無怨言。」

桑葉、薄荷越聽越是心驚,兩人都斂聲屏氣,把頭垂得老低,她們怕極了顯親王要她們對質,要是她們吞吞吐吐的,回去肯定有頓排頭吃,她們家小姐可是下手從不手軟的,自小在她身邊服侍,她們都吃足了苦頭。

朱雀眉頭一挑,嘲諷的微微揚起嘴角,看來這個房俊麗還真有把黑說成白的本事,不過既然王爺人都在這兒了,他也不好多言,先靜觀局勢變化。

皇甫戎心裡一沉。

果然如此,她終究還是踰矩了。

為何她就是不願將他的話聽進心裡,今日竟還公然要趕奉旨太醫走,若是房俊麗回京稟了皇上,她有幾顆腦袋可以掉?這些她想過沒有?

皇甫戎沉默的盯著寄芙半晌,心中仍抱著一絲希望,她會解釋,但她只是緊抿著唇,什麼也沒說,神色是少有的倔強。

皇甫戎的面色瞬間變得沉凝,他目如寒星的瞪著寄芙,疾言厲色地道:「你這刁奴,還不快向房大人認錯!」

寄芙的心緊緊一縮,心裡湧出的酸楚讓她驀然想哭。

還有什麼好說的?什麼都不必說了,在他眼中,她是個仗主子護著便狐假虎威的刁奴,若是知她、解她,又怎會誤會於她?若是相信她,不管房俊麗說什麼,他都會信她才對。

房俊麗無中生有的誣衊她,她沒關係,可是他信了房俊麗,才是最讓她難過的。

皇甫戎用極端淩厲的眼神掃了她一眼。「怎麼,還不認錯嗎?」

聽到他冷冽的嗓音,寄芙胸口又被撞擊了一下,她臉色有些發白,穩住了情緒,垂下眼簾,對房俊麗深深曲膝一福,顫聲道:「都是寄芙的錯,還望房大人恕罪。」

房俊麗神色淡淡,但語氣傲然地說道:「寄姑娘言重了,有道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況且不看佛面也要看僧面,你既是王爺的家婢,我也不忍對你太過苛責,只盼你日後謹守下人的本分,莫要再越俎代庖了。」

皇甫戎的眼眸狠狠的掃過房俊麗,迸射出寒人背脊的冷光。

她自大、撒野他管不著,但她不能踩到他的底線,他的底線便是容不下他心尖上的人傷了半根頭髮,若是可以,他真的很想狠狠教訓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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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1:14: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情難自禁

用過早膳後,賀踏雪帶著小五兒來到隔離棚,他仔細察看病人的症狀,心裡已有了底。

回到行轅,見到寄芙在他房門口等他,她靠在廊外的柱子上,望著一碧如洗的天際,神遊天外。

賀踏雪見到她很高興,他會來到欽差行轅向房太醫毛遂自薦要幫忙,一半是對時疫之症感興趣,想好好研究,一半也是為了她。

他始終對她存有疑惑,認為她一定對他有所隱瞞,可能是有苦衷才無法吐實,他想查個清楚。

「寄姑娘!」他在她身後站了許久,她都沒發現,他這才咳了一聲,出聲喚她,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想得如此入神。

寄芙回過神來,賀踏雪已走到她面前了。

他淺笑道:「在這裡等我一定有事,可是等了許久?」

小五兒已打開房門,兩人進了屋,小五兒伶俐的端了溫水來給主子洗手洗臉,遞上乾淨布巾,跟著上茶。

「公子可是去隔離棚了?」寄芙也沒動茶就急著問。

賀踏雪又豈會沒看見她雙眸紅腫得像桃子,分明是哭過了,不由得心下詫異。

依他的觀察,那顯親王待她是極好的,既然如此,行轅裡又怎麼可能有人敢給她氣受?

可是哭到眼楮都腫了,可見事態並不一般。

他只當沒看見,回答道:「我確實是去了隔離棚,不過,能否做出新藥來,也沒十足把握,每個人的病症雖然大同小異,但還是有所不同。」

「公子看看這副方子如何?」寄芙拿出一張藥方來。

賀踏雪仔細看了後很是驚訝。「在我看來,這方子完全沒問題,極可能就是這次時疫最好的良方。」

「這是我想出來的方子,可是因為我身分低微,房大人不肯用。」她神情急迫,懇切地道:「不如說是公子想出來的,如何?如果這樣,房大人肯定會採用。」

他沉吟了一會兒才道:「你可知道,若說是我想的方子,他日疫情控制住了,便是我的功勞,到時再說是你想的方子便是欺瞞之罪,你也要不回這份大功勞了。」

寄芙怕他不肯答應,急道:「我並不在意功勞,只希望能多救一些人的命,我知道憑公子的能力一定能制出新藥,只是那得耗費一段時日,在這段時間裡,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我……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還望公子答應!」

聽她說得哽咽,賀踏雪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微微凝了眸。

他想起師傅說過的醫家十要,首要便是存仁心,她正是最好的例子,她可比那個驕傲的房俊麗好了不止一星半點,難怪那個看起來風吹不入、雨打不濕,如銅牆鐵壁般的顯親王會獨鐘於她了。

「若是你考慮清楚了,我自然義不容辭。」他說得大義凜然。

寄芙大喜過望。「多謝公子成全!」

賀踏雪卻忽然詭譎一笑。「不過,我有兩個條件。」

她不疑有他。「公子請講,只要不是太難的,我什麼都會答應。」

「一點也不難。」他的笑意更深了。「第一,你親手做一桌菜,晚上咱們把酒問月,好好聊聊醫理。」

寄芙也笑了。「這有什麼難的?寄芙給公子做便是了。」

賀踏雪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第二,你不許再叫我公子了,從現在開始,叫我賀大哥。」

她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有些不自在地道:「那個……尊卑有別,這不大妥當吧,我只是個奴婢,要是教人聽見了,恐怕會連累公子受人嘲笑。」

賀踏雪笑道:「你無須想得太複雜,我虛長你幾歲,當得起你一聲大哥。」

寄芙一想,對她提出的無禮請托,他都沒斥責她踰矩了,她稱他一聲大哥又有何關係?

而且他對她的態度友善,從不把她當成下人看待,他這般看得起她,她著實欣喜。

想通了,她起身朝他一福,漾開一抹笑。「賀大哥,我這就去做菜,請賀大哥備好水酒,咱們晚上把酒問月。」

這一晚,寄芙與賀踏雪把酒言歡了近兩個時辰,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話,你一句我一句的,他一直追問她是否曾摔到過腦子,失了記憶,所以才忘了曾向誰學過醫術。

他想套她的話,委實令她失笑不已,因為她根本無話可套,她確實自小在王府長大,人證太多了,她還笑說,若他還是不信,日後可隨她回王府,她讓他見見常嬤嬤便會明白,她當真沒有拜師學醫。

夜深時分,寄芙回到房裡,突然覺得從心底漫上無法平復的難過,還有重重的失落。

怎麼會這樣?她以為醉了會倒頭就睡,不會再想那些心痛的事了,可她躺在床上許久,還是了無睡意。

她從小就是個婢女,她根本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也從不感到自卑,就是房大人說她只是是奴婢,所以不能用她制的藥,她也沒這麼難過,可今日卻被皇甫戎口中那刁奴兩字深深刺傷了。

是啊,她不過就是個奴才罷了,既不能救人,任何人要污辱她、要輕視她都可以。

可是,周平也說過她不過是個婢女罷了,但那時她也沒這麼傷心,今天她卻難過得好像天要塌了。

她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她偷偷喜歡著皇甫戎,因為喜歡他,心裡才會這般苦澀,才會因他的話而傷心。

傷心的淚水不自覺的又湧出了眼眶,驀然間,她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原來把酒言歡只是在強顏歡笑,今日一整天她都在強撐著,不讓她的心潰決,撐到了此刻,再也撐不住了,淚水滾滾而下,索性就哭個徹底,反正也沒有別人……

「寄芙,開門。」

那聲音清清楚楚傳入她耳裡,她嚇得一震,差點沒從床上跳起來。

沒等她回神,外頭那聲音又很不耐煩地催道:「沒聽到嗎?快開門!」

她很快的坐了起來,胡亂抹去淚水,只覺得心兒卜通卜通狂跳起來。

「寄芙!」這次加上了重叩門板的響聲。

寄芙瞪著門板,緊張得手心發冷出汗,但她臉很燙,心跳很快,一聲大過一聲。

她不是在作夢吧?都這麼晚了,他怎麼會來?

她的心怦怦亂跳,可是一想到白天發生的事,她的心緒又忍不住翻騰,他這是要來追加責罰嗎?還是房俊麗又對他捏造了什麼,他要來興師問罪了?

想到這樣的可能,小鹿亂撞的欣喜感覺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借酒壯膽,她也來氣了。

她迅速套了鞋去開門,也沒抬頭看一眼,就胡亂一福,語氣生硬地道:「奴婢見過王爺,王爺有何吩咐?」

皇甫戎臉罩寒霜地進了屋,看到她臉上微醺的紅暈,想到那陶然醉意是與賀踏雪歡飲而來的,他目光一沉,薄唇緊抿,但下一刻看到淚珠還掛在她睫毛上,她眼眶還是紅的,便知道她剛才在哭,他的心又軟了。

之前朱雀把看到的事實告訴他之後,當下他瞬間變了臉色,他感覺到手心不自覺的收攏,一顆心迅速沉到了最底。

他原是要立即來找她,告訴她他錯怪她了,偏偏劉俊義派人來報,江北巡撫在牢裡畏罪自縊了,留下的血書直指數十位江北官員與其勾結,並為自己和家人喊冤,血淚控訴他受到某位朝中重臣的脅迫才會同流合污,他雖死,卻死不瞑目,此事重大,他身為奉旨欽差,沒有不到之理。

轉念一想,寄芙一直心系時疫病人,對這件事拗得很,或許此事她受了委屈之後,會明白世事不能盡如人意,疫情不是她能插手,會就此擱下。

如今疫情已經如他所願的擴大了,房俊麗根本拿不出對策來,而他也不會向京裡遞摺子請求另派太醫過來,就隨那房俊麗去折騰,若是最終疫情無法收拾,要怪就怪那所謂睿智的明君皇甫仁,誰讓他不長眼,派了一個不著調又唯我獨尊的女醫來。

只是,一想到寄芙被房俊麗打了,還被他斥責是刁奴,他就如鯁在喉,她會如何傷心,他難以想像,更不敢想像。

於是他讓石硯看著寄芙,不許她離開行轅半步,否則唯他是問。

下意識裡,他怕她會走,怕她會去他找不到的地方。

好不容易處理好江北巡撫之事,他立即回到行轅,召來石硯問話,石硯卻說她好端端的,整日都待在行轅沒出去,還下廚為賀踏雪做了一桌子菜,兩人在賀踏雪的屋子裡待了一晚上,石硯向小五兒打聽的結果,說他們兩人天南地北的聊,她還改口叫賀踏雪大哥,而賀踏雪邀她同遊江湖,遊歷天下,說他會為她贖身……

聽到這話的瞬間,他眯起陰鷙的眼。

這麼說,是他被自己給愚弄了?

以為她的心肯定被他傷得很重,哪裡知道她根本沒放在心上,該死!她真的對他毫無半絲的在意?

思及此,皇甫戎眼裡寒意乍現,他的唇據成了一直線,半晌才冷冷地道:「沒有吩咐就不能進來嗎?」,

寄芙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一股氣打心底湧上,竟對他使起性子來,她不顧尊卑的把他往外推。「這是奴婢的房間,既然王爺沒有事情要吩咐,就請王爺不要來打擾奴婢,夜色已晚,奴婢累了,要睡了。」

他冷峻的臉一沉,兩眉攏起。

他來找她就是打擾,她去找賀踏雪便行?他才來她就喊累,卻陪了賀踏雪一晚上?

「我偏要進!」他霸道的說完,輕易扣住了她的雙手,將她往房內推,同時一腳後抬踹上房門。

寄芙被他粗暴的舉動嚇著了,一時之間不敢動,只能愣愣的看著他。

皇甫戎的眉頭挑得老高,迎上她的目光,不悅的問道:「聽說賀踏雪要為你贖身?」

她的心一窒,他怎麼知道?

她潤了潤嘴唇,看著他皺緊的眉毛和抿著的嘴,戰戰兢兢的道:「賀公子是有這麼說,如果王爺同意的話……」

不等她說完,他喉頭一緊,低吼道:「我不同意!」

寄芙的心劇烈狂跳著,她想抽回手,但她雙手被他緊緊扣在他的胸膛上,她的背抵著牆,根本動彈不得,而他的神情又是暴躁得嚇人,好像要吃了她似的,這使她倏地倒抽了一口氣。

他這是在發哪門子的火,而她又為何心虛?既然他視她為刁奴,她跟賀踏雪走了,他便能眼不見為淨了,不是嗎?

她心中憋屈,不自覺鼻子又酸了,忘了自己奴婢的身分,有些賭氣地說:「王爺為何不同意?奴婢只是個刁奴,留下來隻會礙了王爺的眼,讓王爺堵心,不如走了好,若是擔心絕命鴆再復發,王爺大可以放心,解毒之法奴婢已寫給孟大人了……」

皇甫戎緊咬牙,竟然如此誤解他,這丫頭當真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

他深若墨玉的黑瞳一眯,倏地將寄芙強擁入懷!他雙手捧住了她的頭,不由分說的堵住了她的唇,他這才知道,他老早想要這麼做了。

瞬間,寄芙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原來同樣的事情,由喜歡的人做起來截然不同,周平壓住她的那一夜,她內心恐懼,抵死抗拒,還存了咬舌自盡的心,但此刻被困在皇甫戎懷裡,她卻是一點也不想離開,心裡滿漲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情思如水蕩漾,願自己能擁有他,哪怕只有一刻也好。

她閉起眼眸,攀附在他的懷裡,任由他熾熱的唇瓣和滾燙的舌尖在她唇齒之間撞擊、佔有,他身上滿是侵略性的陽剛氣息,她根本無力招架,只有被吻得昏天暗地的分兒。

到最後,她只覺得渾身燥熱,四肢酥軟無力,就記得他身上有著淡淡的沉香氣息,她想她一生都不會忘記。

兩人唇齒纏綿許久,皇甫戎才終於放開了她,他的呼吸為之粗重,寄芙也一樣,适才她幾乎是癱在他懷裡,因此她現在根本不敢抬眼看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

他輕輕托起她的下巴,欣賞著她雙頰酡紅、手足無措的模樣。

這個丫頭就這麼入了他的心,誤打誤撞救了她的那一夜,是他重生到皇甫戎身上後最難熬的時期,清醒時都在暴跳如雷,情緒無處發洩,病痛毒症纏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誰,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是她治好了他的病,解了他的毒,也進了他的心,人人都當他是皇甫戎,只有她知道他不是,而她還將他的秘密守得嚴實,未曾對他人透露半句口風,這讓他感到踏實,不再有天地蒼茫的惶惑,至少,他在大燕朝裡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他沒有細想過她對他有多重要,如今想來,他根本已是少不了她,當他違背自己來江北的不良意圖,一再對她讓步時,就已說明了一切。

「王爺,您不要再這樣看著奴婢了……」寄芙覺得雙頰熱得似要燒起來了,心依舊跳得極快,方才的事就像夢一樣不真實,他怎麼會……怎麼會對她那樣呢?她腦子發暈,怎麼也無法將眼前的他,與白日對她殘酷無情的他連結在一起,他無法捉摸的態度真的讓她糊塗了。

皇甫戎凝視著她半晌,對她的不解風情感到無可奈何,終是輕歎了口氣。「傻瓜,還不明白嗎?我不想你再插手時疫之事,是因為擔心你也跟著染病,也不想你一心想要救人而觸怒了房俊麗,要是她回京參你一本,你要如何?」

寄芙傻乎乎的看著他,嗓子眼突然堵得厲害。他這麼說,是表示他喜歡她、在乎她嗎?

見她不說話,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麼,他有些沉不住氣了。「我以為這般疼寵你、縱容你,對你一再讓步,你都能感受到,沒想到你這麼不開竅,若是我再不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你怕就要跟別人走了。」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彷如歎息,卻無比溫柔。

她的心怦怦亂跳。「沒、沒那回事,奴婢……奴婢從沒想過要走。」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性子怎麼有些吃軟不吃硬,他不過說了幾句好聽話,她就不傷心,也不覺得委屈了。

「當真?」皇甫戎再次確認的問道。

寄芙的心怦怦亂跳,對於自己太快服軟悔得不行,但是心裡那團鬱結消散的感覺又是如此的好,她真是弄不懂自己了,也不敢看著他的眼,胡亂點了點頭。

皇甫戎魅惑的低嗓再次在她耳畔響起,「假使沒有這張賣身契,你也會永遠留在我身邊?」

她看到他從衣袖裡取出一張紙來,她瞪大了眼,那是她的賣身契嗎?她從沒見過她的賣身契,她只知道她當初簽的是死契,永遠都是王府的奴婢。

以前她沒想過這個問題,一輩子在王府過日子對她而言是理所當然的事,離了王府,她也不知道能去哪裡,能如何維生,但如今她很明白自己是因為他而不願離開王府,她無法再自欺欺人。

她咬著唇,低聲說道:「奴婢說過不想除了奴籍,就算沒有這賣身契,奴婢也不會走。」

他一聽完,便拽著她的手走到燭臺前,將那張賣身契給燒了。

皇甫戎行事向來縝密,離開京城之前,他便向周海要來她的賣身契,便是想著若有朝一日他有機會回大秦,在走之前要把她的賣身契給她,讓她可以選擇她往後要過的日子,只是沒料到如今她已在他心裡占了一個極重要的位置,若時機真的到來,反倒換他不曉得能不能義無反顧的離開了。

「王爺這是做什麼?」寄芙急著要救她的賣身契,但他拿得老高,也燒得很快,那張賣身契很快便化為灰燼。

皇甫戎牽起她的手,把她帶向自己,凝視著她,深情的道:「聽著,沒有了賣身契,你不再是王府的奴婢,從今以後,沒有人能再把奴字加諸在你身上,就是我也不能。」

她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她想明白了,他終於知道他的話狠狠傷了她,也知道她其實並沒有冒犯頂撞房大人,她頓時感到如釋重負。

她明明就非常介意被他誤解,偏偏又倔得不肯解釋,她真是……真是無藥可救!是不是心裡頭在意著一個人,就會變得這麼傻?她在王府時明明不是這樣的,若是有人誤解她,她一定會直白的說出來,而今天她卻是能解釋而不解釋,在他誤解她之後,對她口出惡言之後,她又為他的全盤相信房大人而心絞成了一團,最終竟是令他燒掉了她的賣身契。

寄芙深吸了一口氣,驀然抬眼瞅著他。「不管有無賣身契,寄芙永遠是王爺的奴婢,也只有當王爺的奴婢能一輩子待在王爺身邊,所以寄芙想一生一世都當王爺的奴婢,請王爺成全,再寫一份奴婢的賣身契。」

不管他原來究竟是什麼人,他此刻的身分擺在那裡就是個親王,她又怎麼配得上他?能有片刻的情生意動她該滿足了,往後她只要守在他身邊為奴,就能一輩子看見他,這就足夠了。

皇甫戎知道她是何意,她身分低微,連做通房小妾的資格都沒有,只有做奴婢能永遠在他身邊,他動容的看著她,眼裡帶了幾分思量。「芙兒……」過了一會兒,他才又道:「大燕朝沒有親王娶婢為妃的先例,我便做那第一人。」

他的語氣裡有股不得違逆的霸氣,寄芙還沒反應過來,驀然之間就被他打橫抱起,她低呼了一聲,有些錯愕,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看到他的眸色變深了。

當一個人愛著另一個人,想要擁有全部是很自然的事,不過皇甫戎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懵懂不解,不由得在心中歎氣,想來沒有人教過她男女之事,她根本不明白他此刻想要擁有她的感覺有多強烈。

為了不再讓兩人之間有所誤會,他決定直截了當的告訴她,「芙兒,今夜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寄芙猛地一震,心如鹿撞,當他將她放在床上,吹滅了燭火,揮落了床帳,欺身壓上她之後,她越發緊張不安,可身上那沉甸甸的重量卻又有一份難以言喻的滿足感,他可是沐浴過了?身上有著乾爽醇厚的男性氣味,還有淡淡的沉香。

見她已是意亂情迷,皇甫戎伸出大手撫著她的臉頰。「摟著我試試。」

她臉上泛著紅暈,軟軟地嗯了聲,便羞澀不安的試著伸手環抱住他結實的腰杆,他的唇馬上壓了下來,含住她嬌嫩的唇,她嚶嚀一聲,他滾燙的舌尖隨即竄進她的唇齒間,勾住了她濕濡的丁香小舌,兩人的身軀貼得密合,隔著衣衫她仍可以感受到他胸膛很燙,起伏劇烈。

皇甫戎綿綿密密的吸吮著她的唇,他一手環著她的腰,一手拔去她頭上釵環,讓她秀髮散落,跟著一雙大手在她身上輕撫遊移,他的吻也霸道的落在她身上,他探手抽落她的衣帶,如同穿花拂柳似的,她的衣衫一件一件被解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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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1:15: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王無戲言

天剛透著青色,寄芙就醒了,她發現自己枕在皇甫戎的肩膀上,雖然那寬闊的肩胛處十分舒適,但再枕下去可不行,會壓麻他的。

她悄悄地動了動,慢慢掀開被子一角,輕手輕腳的想下床為他做早飯,誰知道她身子才挪了下,便被只手摁住,她不得不重新躺下,同時身邊的皇甫戎已摟住了她,將她勾進懷裡。

寄芙抬眸看著他,有些訝異。「王爺沒睡嗎?」

皇甫戎微挑高眉,故意調笑道:「被你吵醒的,沒見過哪個姑娘打呼跟打雷似的,吵得我一夜未眠。」

她愕然的眨了眨眼,張大了嘴。「打、打呼?呃,原來奴婢會打呼啊,都沒聽常嬤嬤說過。」

看著她那錯愕瞠大的水眸,他忍不住笑了,長指徐徐滑過她的雪嫩皓頸。「誆你的,是我自己不想睡,怕醒來只是一場夢,怕我昨夜根本沒來,只是在夢裡來找你,在夢裡與你雲雨。」

聽到雲雨兩字,寄芙的雙頰瞬間酡紅若霞,她低淺地道:「奴婢剛才也是這麼想的,王爺竟然就在奴婢身邊,真真好似作夢一般。」

她那飄忽的語氣令皇甫戎的心微微一悸,他認真的說道:「以後你不許再自稱奴婢。」

她很是為難。「可是不自稱奴婢,要稱什麼?」

他哼道:「你自己好好想想稱什麼恰當,還有,你也不許稱賀踏雪為大哥,我聽了很不舒服。」

寄芙更困擾了。「可是奴……我已經答應要稱他為大哥了。」

皇甫戎環住她纖腰的大掌,重重的收攏了下。「總之就是不許。」

她無奈的歎了口氣,賀踏雪答應了她的請托,她可不能出爾反爾,只能日後小心留神,莫要讓這個霸道主子聽見便是。「我知道了,以後我會稱他賀公子。」

「這才乖。」他很是滿意,他捉住她溫潤小手,湊上唇,輕輕吻著她肩窩處的胎記,嘴角逸出一絲笑意。「你這彎月胎記真美。」

她的肩窩處有個女子拇指大小、石榴紅的彎月胎記,更顯得她膚如凝脂,極有貴氣。

寄芙星眸湛然,抿抿嘴笑。「小時候常嬤嬤幫我洗澡時,常看著我的胎記歎息,說有這樣的胎記,哪裡是尋常人,直說我不像給人當奴才的命,偏偏我就是。」

老實說,她喜歡在王府為婢,她一點也不嚮往當那些官家小姐或富貴人家的千金,她在王府裡自由自在的,大總管是個公私分明的好人,只要把分內的活做完了,不但三頓飯有著落,還有四季衣裳可換,月銀可以領,更能讓她孝敬常嬤嬤,她已滿足了。

不過,她也聽常嬤嬤和其它嬤嬤閒聊,她們說王府之所以能這麼平靜,都是因為王爺還未娶妃,若是娶了正妃、側妃等等,再納幾個姨娘小妾,大夥全開枝散葉,到時恐怕就是一番各憑手段和心機的腥風血雨了。

想到他不可能永遠不娶妃,也不可能只有一個正妃,她湧起滿腔的惆悵,心情不免變得低落。

皇甫戎輕易察覺到她的異狀,他假意不悅的道:「怎麼了,瞧你失神的,在我懷裡也能神遊太虛嗎?」

寄芙抬起素手,輕輕滑過他英挺的臉龐,澄澈的眼眸認真的看著他。「你說你是獵戶,那麼你可有妻女?」

他十分訝異,沒想到她會在此時問這個。

見他不語,她頓時覺得懊惱不已,他說是獵戶便是獵戶,自有他的道理,她何必為難他,於是她連忙澄清道:「不用說了,我、我只是想到你日後會娶妃生子,所以隨意問問罷了……」

皇甫戎長指抵住了她的唇。「不,我要告訴你。」

寄芙愣住了,頓時口乾舌燥、心跳突突,不知道他會說什麼。

她曾經想過幾百次他是什麼人,也想過他是否為秦國人,才會不樂見疫情好轉,如今就要揭曉了嗎?

「你說對了,我是秦國人。」他直勾勾的瞅著她。「我是秦王。」

她雖然心裡有數,但聽他親口證實,她還是不禁感到震驚,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皇甫戎沉聲道:「我死了,魂魄重生到皇甫戎身上,但我懷疑我並非死於意外,而是蓄意的謀害。」

寄芙立時感到心驚,畢竟千百年來,要弒君的理由只有一個,她戰戰兢兢地問:「這是……是為了要奪取皇位?」

他面色沉凝的點了點頭。「如今秦國的新帝尚未登基,而我的屍首恐怕已葬入皇陵之中,是什麼人要我的命,我一定要回去查個清楚。」

寄芙難掩驚恐。「你要回去?」

以他如今的身分,要回去大秦恐怕是難上加難,就算是大燕的尋常百姓,要去大秦都不可能了,何況他現在可是顯親王。

見她面露驚懼,皇甫戎安撫道:「你不必想太多,那只是個想法,我也知道我如今的身分要回大秦困難重重,自然不會拿性命開玩笑,行那冒險之事。」

寄芙這才放下心來,既然他明白情勢輕重,她相信他定會小心斟酌,不會一意孤行。

「換你了。」

「啊?」她不解的看著他。

「你當真沒有兄姊嗎?」皇甫戎忽然一臉嚴肅的問道。

她還以為他要問她什麼天大的事呢,她放鬆了心情,輕笑道:「當真沒有,王爺怎麼也跟賀公子一樣,追問起我的身世來?我自小在王府長大,這可是再真沒有的事兒了,我與南院的惠兒、彩霞幾個自小廣同房,她們可以作證。」

聞言,他的神情並未放鬆,繼續問道:「那麼進王府之前呢?」

寄芙一愣,想了想才道:「我只記得大約是在我五歲左右,發生了一場洪水,水勢又猛又急,我差點死了,救活後過了半年吧,爹娘就因為實在過不下去了,將我賣給人牙子,從此我沒再見過他們。」

雖然被爹娘賣掉,她也沒怨過,她知道家裡的日子根本過不下去了,洪水沖走了他們賴以為生的農田,他們日日都在坐困愁城,一籌莫展的相看兩無言,只有把她賣掉,少一張嘴吃飯,還可以讓爹娘再撐一陣子。

而且,她進王府後日子反而好過,雖然她那時還小,但她會看臉色,知道自己爹不疼娘不愛的,時常被打罵,倒是常嬤嬤常誇她百伶百俐,會自己認字,還會給人看病,只除了她不記得洪水之前的事,其它都很好。

「你沒被賣掉之前,家中還有些什麼人?」皇甫戎繼續問。

「家中就我爹娘跟一個大我幾歲的哥哥,可是我對他一點兒印象也沒有,因為我不記得發洪水之前的事,而哥哥又死在那場洪水裡,聽鄰居大娘說,我可能是被洪水嚇傻了,才會一股腦失了洪水之前的記憶,不過那也不打緊,只是個才五歲的小不點兒,之前不過是吃喝拉撒玩罷了,失了記憶也不受影響。」

「這麼說,你唯一的哥哥就死在那場洪水中?你哥哥叫什麼名字?」

不會名字裡剛巧有個磊字吧?若是有個磊字,那麼她夢中囈語喊磊哥哥便不足為奇了。

「哥哥名叫寄福,好像是哥哥自小身子不好,爹娘希望他平安長大,所以給取了福字,沒想到還是……」寄芙笑了笑。「我還記得爹娘常唉聲歎氣的說怎麼死的不是我,如果死的是我不是哥哥,該有多好。」

皇甫戎瞪著她,這種事她怎麼還可以笑笑的講?「他們真是你的親爹娘嗎?怎麼可以對自己的孩子說這種話?」

她不以為意,一笑置之。「我不怪他們,哥哥是咱們寄家的獨苗,爹娘的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而我一個姑娘家,本來就沒什麼用處,他們會有那樣的反應也不出奇。」

皇甫戎不舍的將她抱緊。「好吧,既然你想得開就罷,就當成他們狠心賣掉你,我之後才能在王府見著你。」

寄芙眨了眨眼。「可是王爺為什麼突然問這些?」

他親親她的眉心,淡淡地說:「沒什麼,就是想知道你的事而已。」

事實上,昨夜她在夢裡又喊了姊姊和磊哥哥,這已是他第二次聽她在夢裡喊這兩個人了,而且都喊得同樣焦急迫切。

先前那一次他沒放在心上,但自從賀踏雪出現,偏偏提到了顧月磊,而她喊的名字裡又恰巧有個磊字,讓他不由得多了一份心思,如今雖然證實她那聲磊哥哥喊的不是她的親哥哥,卻讓他心中的疑竇更深了。

兩次在夢裡喊著相同的人,這只是巧合嗎?她的夢境沒有任何意義嗎?

聽她的說法,她沒有姊姊,就算她找回洪水之前的記憶,也沒可能識得顧月磊,燕秦邊境嚴實,兩國人民素無往來,何況她當時只是個五歲孩童,又哪裡可能到大秦去,而且還見著了在萬岳城裡的顧月磊。

夢境不能代表事實,作相同的夢也不是沒可能的,他只能這般告訴自己,將心中的疑惑暫且擱下,他輕輕撫著她柔軟的身子,柔聲問道:「還疼嗎?」

寄芙沒嬌氣,平時也不是這麼容易害羞的姑娘,可是此時被他這麼柔聲的一問,卻是泛起了濃濃羞意,她實在答不出來,只好搖了搖頭,可是想想她明明是疼的啊,便又點了點頭。

皇甫戎有些想笑,他的芙兒果然與眾不同,不會說那些好聽的場面話。

他輕撫著她如絹的秀髮說道:「今日待在房裡休息,不要出去了,我會交代石硯,讓廚娘給你送吃食過來,其它需要的,便讓石硯去辦……」轉念一想,石硯畢竟是個小子,姑娘家有些事不方便交代他,又道:「要不買個丫鬟給你,丫鬟會方便些吧?」

寄芙噗哧一笑。「奴婢自己便是丫鬟,哪裡有丫鬟還要丫鬟來伺候的道理,王爺可千萬不要買,莫要笑掉人家大牙了。」

「竟然取笑我?」皇甫戎輕捏了下她的臉。「我就是想為你做點什麼,你現在可是我的女人了,我的女人竟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成何體統?」

她一時間還是不習慣這樣的新身分,小臉又紅了。「奴婢知道王爺的心意便行了,奴婢不需要伺候的人,能在王爺身邊伺候就滿足了。」

皇甫戎自顧自的道:「這樣吧,你明天就搬到我的院子去,以後不需要石硯、石墨了,由你伺候我,夜裡,你就同我睡在一處。」

寄芙有些不安。「可是讓石硯哥、石墨哥和其它人知道了,奴婢會覺得很難為情,畢竟他們是朝夕都要見的,又相處那麼久了……」

以前在飛騁軒就有關於她的流言傳出去,說她爬上了王爺的床,她真的不想一路相處下來的石硯、石墨和青龍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她,不想他們當她是為了攀附富貴而不知廉恥的女人。

聞言,皇甫戎也覺得她說的有理,他如今還沒辦法給她名分,她肯定要被別人當成通房丫鬟,那是他不樂見的,他說了要娶她為妃,他會做到,就等到那一天再同房也不遲,反正她會一直在他身邊,那才是最重要的。

他脫下腕上的雲紋蜜蠟手煉套在她腕上,她一陣吃驚,慌亂的推拒道:「不可以……」

他不知道,但她和府裡其它人都知道,這蜜蠟手煉不是尋常之物,是他行弱冠禮時,皇太后給他戴上的,是宮裡的東西,自然貴重。

「我說可以便可以。」皇甫戎皺起眉頭,大手握著她小手,不許她脫下來。

寄芙趕忙解釋,「這是太后娘娘給你戴上的,要是被人發現不在你腕上而在我腕上……」

「唆。」他大手摸上了寄芙的後腦,將她的臉貼到自己胸口。「時候還早,再睡一會兒。」

她知道他性子裡的霸道成分占了極重,他說讓她戴,她不戴肯定會惹惱他,只能聽話的閉上眼眸。

待寄芙再次醒來,才驚覺日頭都透過窗子照進房裡,肯定時候不早了,而身邊的位置也空空如也,皇甫戎定是去府衙了,聽說今日要審那些被江北巡撫點名勾結的官員。

她忙起身梳洗穿衣,她還要去找賀踏雪呢,要把之前製成的藥都送到他住的跨院去,這需要幫手,但又不能讓其它人知道,看來只好找小五兒幫忙了。

哪想得到她才出房門,回身關好房門,便見到房俊麗從長廊那頭氣急敗壞的疾走到她面前。

寄芙想到被她打的那一巴掌,不著痕跡的退了一小步,警戒地問道:「房大人有什麼事嗎?」

房俊麗怒視著她。「你給我老實說,你是王爺的通房丫鬟嗎?王爺為何一大早從你房裡出去?」

今日她起得早,便在這院子裡散步,沒想到卻撞見皇甫戎從寄芙的房裡走出去,當下她又驚又疑,又不能上前去質問他,可她實在太想知道原因了,便一直等在廊外,等著寄芙出來要質問她,卻沒想到這個賤婢竟然睡到日上三竿,讓她等得又累又渴,如今是一肚子火沒地方發。

「啊?」寄芙先是有些不安,但隨即又想著她為何要不安,她的賣身契已經燒掉了,王爺說的,她如今不是奴婢了,實在不必對房俊麗低聲下氣,而且她實在不喜歡對房俊麗低聲下氣的自己,她無法像尊敬孟太醫那樣尊敬房俊麗,想清楚之後,她不卑不亢地問道:「請問房大人,王爺是否從我房裡出去,跟時疫有關嗎?」

這下換房俊麗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咬著牙道:「你這賤婢!」她怒火攻心,揚起手又想訓寄芙。

寄芙在房俊麗手揚起時身一側,避了開來,房俊麗高了她半個頭,她也不想不自量力去擋她的手,以免自個兒吃虧。

房俊麗對於自己沒打到寄芙更加惱火,怒喝道「你竟然敢躲?!」

寄芙深深覺得她動不動就要打人的習慣很要不得,也不知她是對所有人都這樣,還是只對她這樣,不管如何,她都不會再傻傻的挨打了。

她冷淡的道:「房大人的手勁可不一般,倒像練過的,寄芙自然要躲。」

「你說什麼?!」房俊麗一時又氣又羞,她打人打慣了,從沒想過什麼手勁的問題,如今被她一說,倒像她不是堂堂太醫,而是什麼孔武有力的農家村婦似的。

寄芙直視著她,語氣平淡卻有力的道:「寄芙自認沒有得罪房大人,若是寄芙哪裡做錯了,房大人可以用講的,犯不著連原因都沒說便要動手。」

房俊麗傲然的瞪著她。「賤婢就是賤婢,連規矩都不懂,奴才還敢大聲說話,主子要打你便是打,還需要理由嗎?」

在她看來,眼前這丫鬟可笑至極,她回到府裡時,滿府的丫鬟哪個不是任她打罵,誰敢還嘴?即便在太醫院也一樣,她想打罵哪個醫僕不行,誰敢多嘴?

「房大人,王爺已經燒了寄芙的賣身契,所以寄芙現在不是奴婢了,再者,就算寄芙是奴婢,也不是房大人的奴婢,沒理由受房大人的打罵。」寄芙淡淡的接了話。

房俊麗震驚不已。「你說……王爺燒了你的賣身契?」

她瞪著眼前的寄芙,雖然不施脂粉、素面朝天,但那巴掌大的小臉白裡透紅,眉淡如煙,眸澈如水,秀美的凝脂玉鼻,還有微微上揚的櫻桃紅唇,竟是隱然有股貴氣,怎麼看都不像個丫鬟,在在都讓她不得不承認,寄芙的模樣比她生得美,讓她越看越是妒嫉。

寄芙這才明白,原來房俊麗對皇甫戎有意,就是這樣才老是找她麻煩吧,她還一直以為自己得罪她是因為時疫之事。

她歎了口氣。「不會這也要得到房大人同意吧?」

房俊麗被她氣得頭頂都快冒煙了,一時間忘了身分,尖聲質問:「你給我說!你到底是怎麼勾引王爺的?」

寄芙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反正她說什麼也沒用,房俊麗也不會信的,她望著天,想著該怎麼脫身才好,恰好這時石硯從垂花門那頭過來了,她頓時松了口氣,忙叫石硯哥。

房俊麗一聽,登時收斂了張牙舞爪的模樣。

她先前以為石硯只是屁點大的行轅總管,便對他愛理不理的,但自從知道他是皇甫戎跟前說得上話的人之後,她悔得腸子都青了。

「房大人也在啊!」石硯笑嘻嘻的過來了,他對房俊麗草草施禮後,便對寄芙恭恭敬敬地道:「王爺讓小的來問問姑娘有何吩咐,姑娘中午想吃什麼,小的讓廚房做。」

寄芙看到背對著房俊麗的石硯對她眨了眨左眼,又眨了眨右眼,還對天翻了個白眼,最後又吐長舌頭扮鬼臉,模樣滑稽,她忍著笑意說道:「勞煩石硯哥了,我是有個想吃的,不過說不清楚,不如咱們一道去跟廚娘說吧。」

房俊麗看著他們無視於她,直接走掉了,頓時氣得柳眉倒豎,眼楮彷佛快要噴出火來,雙手攥得死緊。

她這輩子還沒有受過這般羞辱,她在心裡暗暗發誓,走著瞧,她一定要當上顯親王妃,再把這兩個賤奴發賣出去,讓他們後悔得罪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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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7-1-25 11:15: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皇上駕到

房俊麗幾次研製的藥方都對疫情無所幫助,染病的人越來越多,且好多就剩一口氣了,隔離棚也越蓋越遼闊,百姓們都伸長了脖子在等她這奉旨太醫的藥方,昨日甚至有大量百姓湧到欽差行轅前來抗議,她正急得打算下猛藥時,賀踏雪的藥方就像場及時雨,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雙眼發亮的看著賀踏雪取出的方子和一瓶瓶制好的藥。「沒想到賀公子如此快就制出藥了,果然是風老前輩的弟子,真真令我佩服不已。」

因為景仰風不殘,她對他一向待之以禮,刁蠻本性一次也沒在他面前顯露過,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啥都不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同樣住在欽差行轅裡,她怎麼對寄芙撒潑的,他可是清清楚楚。

若他是寄芙,才不會把辛辛苦苦制的藥拿出來,既然人家不希罕,就拿到城裡去賣,這救命藥方一副賣二十兩,估計染病的百姓便是傾家蕩產也會來買,如此不但大賺一筆,又可以給房俊麗難堪,真是一舉兩得,偏偏寄芙拋開了功與名,一心只想救人,她既不想賺一筆,也不想對付房俊麗,藥是她制的,他也只能依照她的決定去做。

他從容的笑了笑。「不過在下這時疫方子還未經檢驗,不能亂用。」

房俊麗急切的道:「事急從權,既是賀公子的方子,也不需要檢驗了,我信得過賀公子。」

賀踏雪直覺得好笑,這不正是狗眼看人低嗎?若她知道這是寄芙制的藥,不知臉上會是什麼表情,他還真想看一看。

房俊麗取走了藥方和制好的藥,先讓一些病情較嚴重的病人服用,如此過了十來日,病人的情況好了許多,她連忙命司庫官將藥方子上的藥材都一車一車的運進行轅裡,讓那些大夫們日夜不停的趕工。

只是當那些大夫們開始製藥之後,都感到疑惑,想著這不是跟寄姑娘的藥方子一樣嗎?

但他們都很識相,在房俊麗面前絕口不提。

疫情逐漸得到控制,各疫區也都快馬加鞭派人送藥過去,房俊麗臉上有光,走路也有風了,此刻眾人將她當成了活菩薩,她不想說這是賀踏雪一個人的功勞,這樣她多沒面子啊。

於是她備了一份厚禮,找上賀踏雪,委婉道明來意,賀踏雪也從善如流的收下禮物,答應她的請求。

反正他心中自有盤算,這禮不收白不收,他打算把這份千兩厚禮轉送給寄芙,估計寄芙會變賣了拿去幫助受時疫所苦的老百姓,他也算得上為此地百姓盡了一點棉薄之力。

半個月後,疫情已經完全控制住,地方事務漸漸復蘇,哄抬藥價的不肖商人都得到了嚴懲,情節嚴重者甚至被勒令停業,皇甫戎率領衛所指揮部,將與江北巡撫勾結的官員一網打盡,整個臨南都穩定了下來,他唯一還沒做的,便是將掃北王梁越指使江北巡撫和各府尹隱匿疫情不報、趁機哄抬藥價、收購疫民土地之事上報京裡。

當初他來江北查疫的主要目的,是要使疫情擴大,卻因為寄芙執意救人而一再讓步,以至於事情的發展完全與他所想背道而馳,他可不想再把梁越是主謀之事上奏皇甫仁,因為他還查到了梁越與大金國勾結,皇甫仁若是不知此事,就不會有所防範,他對梁越那樣的老臣可說是全然的信任,將梁越留在身邊不啻是養虎為患,有朝一日,梁越必定會與金人聯合起來咬皇甫仁一口,到時得利的便是他大秦了……

「王爺!」

夜深人靜,書房外傳來急促的叩門聲和石硯的叫喚聲,正自己一人在思索計畫的皇甫戎不禁皺起眉頭。「何事?不甚重要的事明日再報。」

「甚為重要。」石硯壓低聲音道:「啟稟王爺,皇上來了。」

皇甫戎眉倏地一跳,霍然起身,連忙將适才在寫的東西迅速收到袖中,這才疾步走去開門。

門外的高大男子穿著玄色金邊錦袍,披著斗篷,他見了皇甫戎,便把頭上的斗篷拉下來,露出英挺俊逸的面孔,對著愕然的皇甫戎微微一笑。

「朕想給你個驚喜,是不是嚇著你了?」

皇甫戎見到眼前之人真是皇甫仁,確實不敢置信。

他竟然來江北?是何時到的?有何目的?為了什麼人來的?還是聽聞了什麼來的?抑或是,有人向他奏報了什麼?

頃刻間,他腦中已轉了數個問題,若是他,身為國主,萬萬不會來到疫區,讓自己身陷險境,因此他更猜不著皇甫仁的動機了。

「臣弟叩見皇上。」他一撩袍角就要跪下。

皇甫仁虛扶了他一把,笑道:「快起來,又不是在宮裡,你我兄弟不必如此見外。」

「皇兄請進。」

皇甫仁踏進屋內,後面跟著安公公和六名身著蟒衣、腰佩長劍的影衛,他一揮手示意他們全留在門外,只有安公公一人隨侍在側,而安公公在進屋後便默默退至一旁垂手侍立,臉上寫著他什麼都聽不到。

皇甫戎驀然想到自己前世的大太監蘇永祿,他遇害那一日,蘇永祿身子不適,由他的徒兒小桂子當差,他在皇后寢宮飲下酒後,眩暈踉蹌間踫倒了燭臺和花瓶,若是蘇永祿在門外,一定會進來察看,可他發出聲響後,當差的小桂子卻是不見蹤影,可見那幫人也收買了小桂子。

「難為你了,戎弟。」皇甫仁左右環顧。「這麼晚了還要在此處理事務,如今疫情穩定下來,回京之後,朕必定重重有賞。」

皇甫戎忙躬身說道:「除奸佞、救百姓,是臣弟的本分,臣弟沒想過要賞賜。」

皇甫仁輕笑道:「朕自然知道你向來不愛居功,只是這大功一件,定要好好褒揚一番,才能讓朝臣們知道朕有個這麼出色的弟弟。」

皇甫戎不由得猜疑起來,皇甫仁說的究竟是真心話還是反話?

若是他,就絕不會讓朝臣知道他的胞弟有多優秀,以免有人動了可以擁立其它人為王的歪念。

他怎麼想都覺得皇甫仁此趟前來目的必不單純,或許是暗衛之中有人向他稟報了什麼,他是來試探他的,肯定是這樣。

他心一橫,說道:「事實上,臣弟适才正在擬給皇兄的密報。」

皇甫仁有些訝異。「時疫之事,不是都上摺子給朕了,還有事未奏嗎?」

皇甫戎在心中沉吟,皇甫仁面上的訝異不像是假,但就如同前世的他不會在任何人面前流露真實情緒一般,皇甫仁也可能是在跟他演戲,只是演技好罷了,一個天子怎麼可能與手足有真正的親情,什麼信任、什麼看重不過是爾虞我詐罷了,他不能冒險引起皇甫仁的懷疑,若是皇甫仁對他起了疑心,為了穩固皇位,立即斬了他為自己除後患都可能。

「是關於掃北王梁越之事。」皇甫戎說道:「梁越是三代老臣,臣弟不敢輕忽,得到消息之後還多方查證,如今有了眉目才想向皇兄稟報,不想皇兄就微服出巡來了。」

皇甫仁氣定神閑的一笑。「可是查到梁越便是隱匿疫情的背後主使者,還與金人勾結?」

皇甫戎大感意外,也證明他猜對了,皇甫仁是得到消息才過來的,不過他不動聲色。

「皇兄早已知情?」

皇甫仁點了點頭。「朕擔心梁越勢力龐大,又有金人助陣,你無法應付,另一方面也擔心你的身子不久前才痊癒,因此暗中命都指揮使方達帶著兵符跟著你們,而你未報梁越之事,方達認為恐怕是在江北一帶的金人太多,所以你不敢輕舉妄動,朕才會親率五千精兵同來。」

皇甫戎猛地一驚,他竟然帶了五千精兵來,而且不是疑心於他行事鬼祟,而是擔心他?

「戎弟,京城那裡,大理寺已將梁越捉拿入獄,你不必掛心,朕明日要親自去看看疫民,這次百姓們受苦了,朝廷能做的,都要為他們做,務必讓江北早日恢復昔日榮景,讓百姓能安居樂業。」

皇甫戎原是不信皇甫仁會親自去探視疫民,認為他只是嘴上說說好聽話罷了,沒想到次日一早,皇甫仁竟真的要他陪同去視察疫情。

知道皇上來了,全城歡聲雷動,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居然能見到天子!

皇甫戎冷眼旁觀,天下人都說大燕天子極是勤政惜民,處事明察秋毫,絕不會埋沒良臣,也不會縱容奸臣,他原是不信,如今看來,還真像那麼回事,不過他也絕不會承認自己不如皇甫仁就是。

當夜,皇甫仁在行轅內設了慶功宴,慰勞有功之人,皇甫戎、房俊麗、賀踏雪、劉俊義和幾位大夫都列席,寄芙表面上是無功之人,仍以奴婢身分在皇甫戎身後伺候,就在她為皇

甫戎布菜時,皇甫仁瞥見她腕上的蜜蠟手煉,但他只是看了一眼,神色未有任何改變。

席間,他逐一褒獎了有功之人,並詳加詢問製藥有功的賀踏雪,得知他是大越人,正在遊歷天下,便讓安公公取來紙筆。

安公公意會,呈上隨身攜帶的詔書,皇甫仁就地寫了,蓋上隨身玉璽,交給賀踏雪。

「憑這紙詔書,你可自由在我大燕境內遊走,所有行轅皆可入住,在我大燕境內,若有人敢為難於你,拿著詔書到任何一地府衙便是,自有府尹為你主持公道。」

賀踏雪連忙謝恩。

皇甫戎沒想到皇甫仁會這麼做,如此親民又率直的作風,不得不令他另眼相看。

「草民也有書信要面呈皇上。」賀踏雪突然取出了一封信。

皇甫仁輕輕點頭,命安公公收下,並未馬上展閱,其它人雖然好奇賀踏雪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藥,也不敢多問。

沒多久,這事兒便被眾人給拋諸腦後了,談笑聲此起彼落,氣氛歡快的宴席,直到亥時才結束。

隔日賀踏雪便向眾人告辭了,他說在城裡遇到了賀家商團,得知遠在大越的老祖宗身子不適,他亟欲趕回去看看,眾人也不留他。

房俊麗暗自竊喜,她一直擔心賀踏雪會不顧與她的約定,獨攬製藥的功勞,如今他離開了倒好,她可以高枕無憂了,等回了京,又是一番人人爭著向她道賀的榮景,到時她要極力討好太后,反正太后原就信任她,等到她成為顯親王妃的那一日,她第一個要發賣的便是寄芙那賤婢,她才不信顯親王燒了那賤婢的賣身契,肯定是那賤婢胡謅的……

就在她滿心遐思之際,桑葉慌慌張張的叫喚聲拉回了她的心神——

「小姐!小姐!覆公公讓您快去皇上那兒,好像是皇上身子不適……」

房俊麗眼裡迸射出精光,太好了,這麼快就迎來表現的機會了。「快!稈藥箱子帶上!」

主僕兩人直奔皇上住的品竹軒,卻在進跨院前遇到了寄芙,與她同樣行色匆匆,也背著藥箱子,她防備頓起。「你來做什麼?」

寄芙不予理會,逕自往院子裡去。

房俊麗上前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氣急敗壞的問:「沒規矩的東西!沒聽到我在問你話嗎?」

寄芙想甩開她的手,卻甩不掉。

這時傳來一把尖細的嗓音說道:「兩位都到啦,快進去吧!」

原來是安公公的徒兒小甯子,房俊麗怕被看見,這才不得不迅速鬆手,寄芙連忙閃進院子裡,房俊麗怕自己吃虧,也快步跟上。

寢房裡,皇甫仁躺在床上,他的身子顫抖著,臉上都沒血色了,顯然十分痛苦,但他卻是緊抿了唇,半聲也不吭,房裡除了安公公之外,皇甫戎也在。

安公公見兩人進來,急切地道:「陛下疼痛難當,請房太醫速為皇上診治。」

房俊麗很是得意的走上前,坐到床邊為皇上診脈。

皇甫戎則挑眉看著寄芙,眼裡明顯寫著不認同,好似在問:你怎麼也來了?

寄芙走到他身邊,知道他又怪她多管閒事了,不想他誤會,便幾不可聞地輕聲說道:「是安公公派人讓我過來的。」

皇甫戎皺眉,不解的想著,安公公請房俊麗來合情合理,為何要寄芙也過來?

「腹痛、噁心嘔吐和輕微發燒……」房俊麗診脈後又細細問過安公公關於皇上身子不適的始末之後,她的臉色瞬間變了又變。「皇上怕是染上了時疫。」

安公公急道:「該如何是好?」

房俊麗自信滿滿的道:「公公請放心,行轅裡有現成的藥,待會兒先讓皇上服一帖,至多三日,症狀便會舒緩許多,不用十日即可痊癒。」

安公公頓時安心了,「咱家一時情急,都忘了房大人是醫治時疫的聖手了,有房大人在,咱們可以放心了。」

房俊麗臉上得意,立即吩咐桑葉速去取藥,這一次不但在皇上面前表現了,皇甫戎也在,老天也在助她坐上顯親王妃的位置。

「等等!」寄芙有些遲疑的說道:「可能不是時疫。」

房俊麗沒想到會殺出個程咬金,她暗暗咬牙切齒,極想甩寄芙兩耳光叫她滾,但眾人眼楮看著,她不能失了身分,便冷冷地道:「寄姑娘倒是說說。」

寄芙不想與她爭辯,只對安公公一福。「公公,可否讓寄芙為皇上診脈?」

安公公在顯親王府早與寄芙熟絡,她如何為皇甫戎解毒,他都看在眼裡,何況把寄芙也找來可不是他擅自作主,而是皇上的旨意,他哪有不讓寄芙診脈之理,連忙道:「寄姑娘請。」

房俊麗萬沒想到安公公會同意讓一個賤婢為皇上診脈,只得恨恨的讓了位。

寄芙將三根手指搭在皇上的腕上,片刻過去,她的眉頭緊緊蹙起。

皇甫戎走到她身後,低聲問:「怎麼了,皇兄有何異常嗎?」

房俊麗更恨了,适才她診脈時,皇甫戎怎麼就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是腸癱。」寄芙面色凝重的答道。

腸癱亦稱天釣症,意即上天要釣走一個人性命的疾病,由此可知此症之兇險,得了此症,便要準備辦後事了,連神仙也難救,且腸癱之痛,非比尋常,一般人早就哀號不已,皇上還能一聲不吭,著實不易。

「你在胡說什麼?」房俊麗火氣騰地又上來了。

「皇上手腕發燙,已是嚴重的急腹症。」知道腸癱的嚴重性,寄芙心裡實在急啊。「此刻若服下時疫方子,只會加重疼痛,萬不可以。」

房俊麗嗤之以鼻。「笑話,我的時疫方子你又不知道,憑什麼說皇上不能服?」

寄芙暗暗焦急,時疫方子是她的,她自然知道,只是現在並不是爭執的時候,她只能急道:「皇上眼下要即刻剖肚,將化膿的部位割下來,沒有其它法子了。」

她聽脈象,皇上這腸癱不是蟄伏許久,而是急性腸癱,這種狀況最為兇險,若不剖肚會要人命。

「剖肚?」房俊麗驚跳起來,顫聲道:「你你你這奴婢竟敢口出狂言?你知道如何剖肚嗎?那可是要割開肚皮,天底下能在人身上開膛破肚還能讓人不死的,只有大秦的醫仙風不殘老前輩,和他的得意門生、人稱神醫的顧月磊,憑你一個小奴婢?哼!」

她左一句奴婢、右一句奴婢的叫著寄芙,聽得皇甫戎刺耳極了,他的聲音像是從冰裡撈出來般酷寒,「一個小小的奴婢都會剖肚醫治了,房大人身為太醫,難道連剖肚也不會嗎?」

房俊麗頓時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道:「並、並不是只有下官不會剖肚,下官的師傅,太醫院尤院使也不會行這剖肚之術,王爺莫要被那奴婢糊弄了,以為剖肚割腸是簡單之事,攸關聖上性命安危,王爺定要慎重。」

「安守貴……」皇甫仁動了動唇,安公公立即附耳過去,沒人聽見皇上講了什麼,只見安公公不住點頭。

等皇上說完,眾人皆望著安公公,聽他扯著公鴨嗓子道:「皇上的旨意,讓寄姑娘為皇上剖肚割腸。」

房俊麗急著阻止,「安公公,她是胡謅的,萬萬不可讓她為皇上剖肚割腸!」

安公公只垂眸掃了她一眼,冷淡的說:「房大人若是沒能力,便請出去吧,不要耽擱了寄姑娘的診治。」

房俊麗大傷自尊,臉上滿是不敢發作的怒意,忿忿地出去了。

寄芙需要幫手,還需要大量的物品,安公公立即著人去置辦,並派人去找她指定的吳、劉兩位大夫來。

之前一起製藥時,寄芙大約知道城裡幾位大夫的水準,吳、劉兩位大夫都是沉穩的性子,想來能幫到她。

兩位大夫趕到之後,知道他們即將要做的事,都嚇了一大跳,剖肚在大燕朝已是前所未聞的醫術了,何況對象還是皇上,頓時兩人臉色都煞白了,腦子也不靈光了,心跳得像快從嘴巴掉出去似的。

寄芙先是喚來皇上的侍衛,將床搬到了房間正中央,接著鎮定地對吳、劉兩人道:「勞煩兩位用醋把這屋子燻蒸一遍,換上藥燻的袍子。」接著她看向其它人,又道:「其它人都請出去。」

皇上已服下迷神散,很快便會失去神智,至少要三個時辰才會清醒,足夠她剖肚再縫合了。

兩層幃幔將床圍著,十來支兒臂粗的牛油巨燭擺放在床的四周,乾淨的白布在幾上整齊放了一大迭,止血散也很充足。

寄芙打開藥箱子,抽出刀具匣,挑好刀子。

她眼神明亮,對這些事情並不陌生,她知道要怎麼剖肚,知道剖肚後會看到什麼內腑,她剖肚過,也縫合過,但她是在哪裡剖肚的,為誰剖肚的,同樣一點頭緒都沒有。

一切就緒之後,寄芙神態鎮定,執起鋒利薄刀,吳、劉兩位大夫都倒抽了一口氣,心緒都有些淩亂,而她像本能似的毫不遲疑,落刀剖開了皇上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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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1:15: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意料之外

很快的,半個月過去了,皇甫仁的身子已經恢復了九成,餘下的一成是大笑時會牽動傷口肚子疼,其它皆不受影響。

皇甫仁親自封了寄芙為正八品的太醫院太醫,說她救了天子之命,自然是太醫了,回京之後可到太醫院行走,若她不願意到太醫院做事,也不會勉強她,同樣會給她太醫的月俸。

房俊麗對此事甚有異議,幾次求見皇上,再三表達她的不認同。

「此事不合體制,且隨便一個奴婢都可以進太醫院,會讓天下人笑話的,請皇上收回成命。」她說什麼都不要寄芙也成為太醫院的一員!

皇甫仁啜飲著寄芙為他調配的養傷茶,挑眉道:「房大人,朕對你很是失望,將他人心血占為己有不說,你先是對朕誤診,又對朕的腸癱之症毫無對策,還三番兩次阻止朕封寄芙為太醫,你是何居心?」

房俊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誠惶誠恐的跪了下去。「下官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甫仁對安公公遞了個眼色。「賀踏雪的信,你看完便明白了,若朕是你早沒有臉面再待下去。」

她顫抖著打開安公公遞來的信,看完短短的幾行字,她已冷汗涔涔,賀踏雪竟然把時疫藥方不是兩人共同研製之事告訴皇上,更令她嘔血的是,他竟說那藥方子是寄芙給他的。

她緊握著信紙,氣恨在心,可望著皇上的眸光卻帶著濃濃的不安,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皇甫仁知道他要下令責罰也是可以,不過又念在她畢竟也算是個人才,這次的事情已經狠狠給了她教訓,若她有自知之明,自是不會再這麼囂張,於是他擺擺手,讓她退了下去。

隔日,行轅裡已不見房俊麗的蹤影,她似是帶著兩個丫鬟連夜離開了臨南,沒人知道她們去了哪裡,也沒人在乎。

一時間,陰霾消失了,行轅內換了種歡樂的氛圍,連廚娘都松了口氣,房俊麗對吃食挑剔得很,要做她的飯菜都要特別緊張,只因她的丫鬟說,不合她的胃口,她可是會摔盤子的。

安公公也開始打點聖駕回京之事。

這日皇甫戎帶著寄芙上街,直接走進信譽最好的一間匠器鋪子。

寄芙壓根不知道到匠器鋪做什麼,正在東張西望,就聽到他讓師傅替她打造一套刀器針具,還訂制一個藥箱子,她難掩驚訝。「我已經有孟太醫送我的藥箱子了,實在不必多花銀子。」

皇甫戎立刻挑眉道:「孟太醫送你的藥箱子是男子用的藥箱子,你背著極為笨拙,他送的刀器合他用,也不見得合你用,何況你如今已是有品階的太醫了,沒有自己的藥箱子成何體統?」

寄芙說不過他,只得讓師傅量了手長手寬和身長,想到即將有一個專屬她的藥箱子,還是興奮的。

她抬頭燦爛一笑,露出淺淺陷進去的酒窩。「王爺,謝謝你。」

皇甫戎絕不會承認自己在寵她,只不過除了送她東西,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也會毫不避嫌的緊緊拽著她的手走而已。

回想前世,他何曾在乎過任何女人,他也不曾付出,認為女人應當在他身邊候著,皇后也是一樣,她因出身大秦第一世族而得以成為他的太子妃,她一直想做大秦最尊貴的女人,他實現了她的願望,在登基後封她為後,也不曾過於寵愛哪個嬪妃令她難堪,即便她一直未曾生育,他也不曾說過半句責難之語,也未讓其它嬪妃懷上孩子,他還是將誕下皇長子的機會留給了她,對她已是仁至義盡,而他素日國務繁忙,大丈夫心系國家也是理所當然,冷落她更是尋常之事。如果那杯酒真有問題,他實在無法思透她要害他的理由,把他害死了,於她又有何好處?

「在想什麼?」其實寄芙已可輕易透過他的表情判斷他所想,因為他的神情會不同,連皺眉的方式也與平時皺眉時不同,就像此時,他顯然在想前世令他煩心之事。

話說,怎麼每每他想到前世之事都是鎖著眉心,難道他前世就沒有令他開心歡喜之事嗎?

若是她,想到這一世,一定是嘴角笑咧到耳後去,光是想著一直護著她的常嬤嬤便夠感恩的了,何況打從進了王府,她沒餓過一頓呢。

想來他這皇帝委實不好當啊,大秦又是當前強國,他肩上擔子肯定是極重的。

「沒什麼。」他澀聲道,有些事得要回去了才能厘清,現在多想無益。

寄芙已經習慣了他用沒什麼揭過,她並不介意他不說,想著肯定又是她無法理解的事,所以他才不說,因為她也幫不上忙。

她真的很想幫忙,卻不知該怎麼做,她知道他想回大秦,但她不想他回去,她這樣會不會很自私?常嬤嬤說過,讓一個人歡喜的法子,便是儘量順著那人的意,那她是不是也要順著他,跟他說若有天他要回大秦,她不會難過?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要回大秦,在大燕的土地上沒有他了,她的心就會狠狠一揪,實在開不了口說她不會難過,因為她明明就會不舍。

「倒是你……」皇甫戎的視線驀然移到了她肚子上,之前沒想過的,今日倒是因為想起了皇后而想到了,他正色道:「芙兒,你若是有了孩子,一定要告訴我。」

寄芙沉在自個兒的感傷中,一時間還沒意會他在說什麼,待想明白了,俏臉騰地紅了。

什麼孩子啊,而且他們人還在外頭,他居然說得這麼理所當然,真是羞死人了!

她臉紅的模樣相當逗人,他眼楮明亮,嘴角含笑地撫著她的頭髮。「不是姑娘了,有孩子是極平常之事,有何好臊的?」

她臉蛋火紅,央求道:「王爺,您不要再說了。」

雖然求他不要再說,但他主動提起孩子,她心裡卻是極舒坦的,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倒真的希望已經懷有他們的孩子,或許他會為了孩子留下來,而她自知身分低微,也不求做個小妾姨娘,只要能像現在這般守在他身邊就滿足了。

幾日後,那套刀器針具和藥箱子便送到了行轅,寄芙輕撫著嶄新的藥箱子,發現居然還刻著她的名字,當下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她知道皇甫戎雖然不溫柔,但對她是極好的,心裡是有她的。

她背著藥箱子在行轅裡走來走去,每個看到的人都笑了,幾個還在行轅裡幫忙配藥的小學徒看到她,還會拱手笑稱她一聲寄太醫呢。

雖然她從沒真正當自己是太醫,但量身打造的就是不同,箱子極為輕巧,也不會磕踫到她的身子,極為俐落……

她突然停了下來,笑意一斂,奇怪,好像她曾有這麼一個專屬於她的藥箱子,那藥箱子上面也有刻字,刻的是……

「寄姑娘!」石硯邊喊邊跑了過來。「安公公問,要給皇上路上服的藥配好了嗎?」

寄芙的思緒被打斷,頓時感覺頭疼不已,她勉強撐住。「已經配好了,我這就送過去。」

皇甫仁明日啟程回京,他讓皇甫戎多留一個月,待確定江北的疫情再無復發的可能再回京。

但就在行前一晚,京裡來了八百里加急密函,皇甫仁展信看了之後,面色變幻不定,召了皇甫戎到書房,夜色下,兩人關上了房門,誰也不知道他們在裡頭說些什麼。

皇甫仁負手在房裡走了幾步這才坐下,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皇甫戎看著他,深深覺得這位天下人口中的仁君,其實心思深沉,否則也不會順利坐上龍椅。

「難道是什麼嚴重之事,讓皇兄面色如此凝重?」皇甫戎開門見山地問,前世他不可能知道大燕探子給大燕皇帝的密函寫了什麼,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一探究竟,他當然想知道。

「確實是棘手之事。」皇甫仁沉聲道:「遼人又來犯了。」

遼人幾乎每三年便會侵犯大燕一次,雖然每次燕軍都能有驚無險的將之擊退,但耗損的兵力、武器和糧草,對國力仍是一大傷害,偏偏最熟遼軍的吳大將軍去年得了眼疾,至今未愈,著實令他苦惱。

皇甫戎心念電轉,若是他能先到燕遼邊境,再設法進入遼國,遼國與秦國素有商團往來,邊境通婚的百姓也多,要到大秦較為容易,雖仍是有其風險,但要是他不好好把握這次機會,一個月後他勢必得回京覆命,到時要正大光明的離開也不可能了。

主意既定,他略一曲膝,立即請命,「臣弟願領兵出征,剿滅遼軍!」

「好!果然是我大燕的好兒郎,朕就知道你有此等氣魄!」皇甫仁很是欣慰,親自將他扶起,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楮望著他。「朕任命你為剿遼大元帥,掌兵符,令燕軍由赤雁穀前去與你會合,並留下十六名金衛隊護送你前去邊關。」

「臣弟領命!」

皇甫戎心中暗暗謀劃,這一次不但可以借大遼之道回去大秦,還可得知燕軍軍機,對大秦可是大大有益。

「此行寄太醫將與你隨行,照顧你的身子,如此朕才能放心。」說完,皇甫仁的語氣轉為低沉,「戎弟,你該當明白,不管你有多喜歡寄太醫,你也不能娶她為妃。」

皇甫戎沒說話,只是微微挑眉。

君威如天,自古以來,皇帝都聽不得有人忤逆他的意思,他就是故意要對著幹,看看這位講究手足之情的明君會怎麼樣。

兩兄弟對望著,最後皇甫仁讓步了,他收回目光,長歎一聲。「這件事暫且不談,等你大捷歸來再說。」

皇甫戎對於他的反應感到很意外,他竟然連一絲不悅都沒有。

「兩國交戰期間,公孫策身為軍機大臣,照例會將對戰的重要軍機飛鴿傳書予你。」皇甫仁自顧自的說起了另一件事。

皇甫戎心中甚為得意,公孫策乃是他的人,他讓公孫策假意向大燕投誠,果然,有大秦第一謀士之稱的公孫策甚得燕帝重用,如今官拜軍機大臣,一有機會便會向他傳遞燕軍的軍機以及朝堂上的決議。

「公孫策的情報,你同樣看過便燒了,不必理會。」

皇甫戎心下甚驚,皇甫仁何出此言?然而他不敢貿然詢問,只是看著皇甫仁,靜待下文。

皇甫仁惋惜道:「說來那公孫策也是可憐人,足智多謀,堪稱當世第一人,卻遇上了一個不會愛才的主子。」

皇甫戎有些不滿的皺眉。說他不會愛才?笑話,他廣納天下才士,哪裡不會愛才了?

正在心中反駁,便聽皇甫仁又道——

「公孫策原是國之棟樑、將相人才,是一個真正有謀略有城府的將帥之才,秦王卻派他來向我朝投誠,做內奸探子,這不是將一個臣子要效忠主子的心都滅了嗎?世上君主無不求賢若渴,用人所長,唯有那秦王反其道而行,獨斷專行,讓小人得幸,賢能遠遁,是他的損失啊!」

皇甫戎心中一跳,這件事只有他與公孫策兩人知道,皇甫仁絕不可能知道,既然他已知曉,又為何沒殺了公孫策,還讓他進入朝堂之中,身處要職?

「秦王軟禁了公孫策的家人來箝制他,朕不忍他受煎熬,也欣賞他的才智,便時不時給他一些假軍機,好讓他可以向秦王交差,而他奉秦王之命要來攪亂我朝軍政,必定要利用職務之便傳給前哨假軍機,好讓我軍潰敗,所以他的飛鴿傳書直接燒掉即可,也不必揭開讓他難做。」皇甫仁一笑。「所謂日久見人心,如今他也被朕的誠意感動了,將大秦的軍事佈置與朝中要務都透露給朕知道,若不是他的家人還在大秦,他也不必扮這兩面探子。」

皇甫戎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大桶冷水,面色變了又變。

怎麼會這樣?以為是他的人,沒想到卻已被皇甫仁收買,以為收到了大燕機密,原來都是廢紙?!

哈,可笑,太可笑了,他終於知道他有多自以為是了!

總是目空一切的他,以為自己是天帝,天下盡要歸他操控,殊不知他連一個公孫策都操控不好,實在太可笑了,最令他難受的是,皇甫仁竟然能做到明知公孫策是奸細,卻可以因為愛惜公孫策的才智而讓他進入大燕的軍機處,他捫心自問,若是他,他做得到嗎?他有這份胸襟,有這份愛才惜才之心嗎?

「戎弟,如今秦王駕崩,已由鎮王耶律火登基,雖然過去燕秦兩國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但新帝登基,他會如何做尚不得知,咱們要密切注意秦朝的動作。」

皇甫戎一震,魂魄彷如飄浮在半空之中。「鎮王……鎮王登基了嗎?」

這兩個月來,他一直在江北忙時疫之事,竟忘了大秦將由誰登基的這件大事,難道他真把自己當做大燕人了嗎?

他心緒複雜,卻又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與皇甫仁商議如何布軍,著實難受。

兩人在書房裡商議了一夜,直到天色漸白,雄雞報曉,皇甫戎才回到院子。

寄芙焦急的等在那裡,一見到他立即迎上去。「發生什麼事了嗎,王爺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難道你整晚沒睡,就在這裡等?」他不免來了氣,猛地牽住她的手,發現她手都凍僵了,肯定在這裡吹了一夜冷風。

她忙討好的笑道:「王爺別惱我,我是睡不著才來等的。」

皇甫戎推開房門,將她帶進房裡,仍是臉罩寒霜。「沒說你不能等,但為何不在房裡等?」

寄芙繼續陪笑。「我怕自己等得睡著了,王爺回來也不知,所以才在外頭等。」

「你是傻瓜嗎?」他不悅的皺眉。「天底下還能找到比你更傻的丫頭嗎?」

她拉著他的手,撒嬌道:「我保證再也不會了。」

皇甫戎將出征剿遼之事告訴她,當她聽到他自請出征,就像有個滾雷在她頭頂上炸響似的,一時間柔腸百轉,滿是憂思。

他要出征,那就代表他們要分開了,沙場上刀劍無眼,他們能再見嗎?

她好不容易才定了神,卻眨巴不掉眼裡迅速湧出的淚,那是她的不安。

寄芙小臉雪白,顫聲問道:「什麼時候啟程?」

「皇上先行回京,咱們點齊了軍糧,三日後便出發。」

「咱們……咱們嗎?」寄芙先是一愣,隨即驚喜的問道:「我也能一同去?」

「皇上的旨意,要寄太醫與大軍同行。」

聞言,她開心的笑咧了嘴,原本皺起來的細眉也跟著舒展開來。

皇甫戎將她攬進懷裡,哼道:「這麼高興?你就不怕沙場兇險嗎?」

寄芙輕搖螓首,抬眸看著他。「我不怕,我只怕與王爺分開。」

他想起了皇甫仁說他不能娶她為妃,頓時就有些悶。

大燕自詡禮儀之邦,凡事講究古禮,他大秦沒有這些繁文縟節,那些個親王、王爺和世子們,要娶什麼人為妃,都隨他們的意,他才不會干涉那等小事。

「王爺……」她有些擔心的看著他。「那個……你該不會在打著要戰敗的心思,所以才自請出征吧?」

他沒好氣的瞪著她。「你把我想成那等小人了?」

「沒有就好,我就是擔心……」想了想,寄芙又鼓起勇氣,正色道:「王爺,或許你沒把大燕當成自己的家,但這裡是我的家,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都生活在這裡,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們因戰亂而顛沛流離——」

「唆,淨說些不中聽的,估計是要我懲罰你,是吧?」

寄芙忽然覺得身子騰空而起,皇甫戎抱起了她,幾個大步走到了床邊,將她放在床上,將床帳揮落,欺身壓上,堵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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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5 11:16: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相似面孔

皇甫仁啟程回京的三日後,皇甫戎帶著寄芙與五色暗衛、十六名金衛隊趕往燕遼邊境,至於石硯和石墨,他讓兩人隨皇上回京了。

第六日,一行人到了番陽縣,一路上所見的村舍大多破舊不堪,因為氣候的緣故,這裡什麼都種不出來,百姓自然不肯住了,三、四十年來杳無人煙,導致到處都是連片的荒村,井口也都坍塌荒廢成一堆堆的亂石,景象淒然。

時近正午,日頭照頂,前方黃沙滾滾,看不到盡頭,縱使有樹,也只有光禿禿的枝椏,除了一個飄揚著旗子的涼茶棧,再無其它人家。

他們已連續趕了兩百里路,就是神駒寶馬也挺不住,該讓馬兒休息休息了,於是便在涼茶棧停了下來。

皇甫戎將寄芙抱下馬。

為了出外方便,寄芙做男裝打扮,假裝是皇甫戎的小廝,再加上聽說遼人兇悍,戰事告急,她不想因為她一人而有所耽誤,讓邊關的百姓受苦,所以她捨棄了馬車,與皇甫戎共騎,不諳馬性的她顛得難受,但仍緊咬著牙沒說,一路上自己暗暗服了藥,壓抑住那股反胃的噁心感。

一行人將馬兒拴在槐樹上,自有幾個金衛隊去取水喂馬,其它人則魚貫進了茶棚。

涼茶棧很是簡陋,就一間茅草棚下二十來張桌椅,賣的吃食也簡單,只有幹烙大餅和涼茶,寄芙他們到時,已有幾輛馬車停在那兒,就見有個不醒人事的老婦人躺在地上,旁邊有幾個丫鬟、婆子圍著,個個面露急色,馬車周圍有車夫、小廝和家丁模樣的數十人守著,由馬車頗為華麗這點來看,像是富貴人家。

一名戴面紗的女子正一臉焦急的向茶棧老闆打聽,嗓音極是婉約輕柔。「掌櫃的,您說這方圓百里都沒有醫館嗎?」

「是啊,您還是快點把人抬上車,趕路進城去吧,城裡便有醫館了。」

聽到醫館兩字,寄芙不由得往地上那名老婦人看去,隨即心中一緊,便心急火燎的沖過去。「不能動她!」

皇甫戎暗自搖頭,又來了,她怎麼這麼愛多管閒事。

戴面紗的女子聽見大喝聲,轉頭看向來人,又見對方身上背著藥箱,急急走過來。「這位小哥,敢問為何不能動?」她雖一眼就看出對方女扮男裝,但心想著她這麼做必定有所用意,所以仍以小哥相稱。,

「這位婦人口鼻歪斜,是中風之症,不可顛簸。」寄芙急道。

「中風之症?!」旁邊的丫鬟婆子捂著嘴驚呼,她們知道此症甚是危急,極難救治,親朋裡得了中風之症而死的可多了。

女子見寄芙並沒把脈問診便說了病症,好生奇怪。「冒昧請問,這位小哥,你可是大夫嗎?」

皇甫戎知道寄芙絕不敢也不會說自己是大夫,雖然她得到了御賜太醫品階,但還是自卑于奴婢的出身,於是他走了過去,替她回道:「她確實是大夫,姓寄,名夫,先前在臨南還治好時疫,醫術卓絕。」

女子看向他,見他姿儀不凡,風采傲人,尤其腰間佩的那把青黃銅長劍,不只有龍形雕塑圖樣,還有「如朕親臨」四個字躍然其中,她心中不禁一動。

「寄大夫醫術確實高明。」朱雀也緩步走了過來。「若是不信的話,你們去打聽打聽便知道了,不要看她年紀小就不給她醫,那可是你們的損失。」

女子一聽,忙對寄芙說道:「懇請寄大夫救救古嬤嬤,古嬤嬤是我的奶娘,是我至親之人,我萬不能失去她!」

「你放心吧,我一定救她!」

寄芙蹲下,先翻看古嬤嬤的眼楮,又把了把脈,接著火速打開藥箱子抽出針屜,下手如飛,在古嬤嬤頭面、耳朵與頸部綿綿密密的紮了二十多根細針。

一干丫鬟婆子看得是嘖嘖稱奇,戴面紗的女子也是目不轉楮,暗忖這個小姑娘真不簡單,確實有真功夫。

扎針之後,寄芙又為古嬤嬤按摩兩手。

沒多久,古嬤嬤眼皮子動了動,忽然睜開了眼楮,她茫然的看著周遭的所有人,目光最後定在寄芙臉上。

「公……夫、夫人,老奴這是……怎、怎麼了?」她記得自己下了馬車,正揭開車簾要扶主子,腦子卻一陣劇疼,接著倒了下去,後頭的事便不記得了。

「我在這兒呢,嬤嬤。」戴面紗的女子忙蹲下身去,伸出手緊緊握住古嬤嬤的手。「嬤嬤可還有哪裡不適?」

古嬤嬤一愣。「啊?」

她認錯人了嗎?也是,主子早過了標梅之年,哪裡還會是十四、五歲的姑娘家模樣,她真真是糊塗了。

「嬤嬤!」一個男孩從馬車下來,也直撲古嬤嬤。「嬤嬤無事吧?」

戴面紗的女子看著寄芙,甚為親厚的說道:「我夫家姓衛,本家姓梁,這是犬子衛行,他自幼便是古嬤嬤照料的,比他自個兒的奶娘還親呢。」

寄芙微笑著點了點頭,彷佛看到幼時的自己和常嬤嬤,感覺分外親切,她眼光再往那男孩身上看去,雖然還小,但眉目之間隱約可見日後長大必定是個俏郎君。

她對眼前這些陌生人有種莫名的好感,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麼,看著他們,就是舒坦。

她小心的將古嬤嬤身上的銀針拿了下來,收妥後,對衛夫人說道:「現在可以將嬤嬤扶到馬車上歇息了,切記,往後幾日莫要讓急風侵體,嬤嬤有年紀了,可受不住折騰,這罐藥丸子每日服一次,一次一顆,半碗溫水化開,一口氣速速服下,我再開張方子,進城後趕緊找間藥鋪子抓藥,每日早中晚煎服,連服一個月當可痊癒。」

衛行和個丫鬟陪古嬤嬤上車,衛夫人命一個丫鬟將藥罐子和方子小心收妥,另一個丫鬟則是恭敬的將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遞向寄芙。

衛夫人動手解下面紗,她看著寄芙的眼神滿是感激,輕啟朱唇說道:「素昧平生還得寄大夫出手相救,實在感激不盡,微薄診金,不成敬意,還望寄大夫莫要嫌棄才好。」

寄芙望著衛夫人,她梳著低低的髻,肌膚瑩白,雖是淡掃娥眉,但相貌秀麗、神色端莊,身著印花挑織錦袍,有種華貴氣息。

她看得愣了神,天下竟然有如此美的女子,就像天上皎潔的明月似的,周身發出光華,讓人屏息,也讓人不敢逼視。

見自家主子解下了面紗,以真面目與寄芙相見,她身邊的丫鬟顯得有些焦急,想阻止又不敢造次。

看著兩人的面孔,皇甫戎也有些訝異,雖說天下人相似的眾多,但她們的模樣也未免太相像了。

才在思忖,朱雀已心直口快的道:「兩位長得可真是相像哪!」

「大膽!」衛夫人的一名丫鬟嬌斥一聲。

「不礙事。」衛夫人用眼神示意丫鬟退下。

那名丫鬟心不甘情不願的退後了一步。

寄芙這才回過神來,不禁哂笑,自己這是怎麼了,竟看個女子看得如此走神。

朱雀笑嘻嘻的一把從那丫鬟掌中取走了荷包,吊兒郎當的說道:「既是夫人的一片心意,在下就代寄大夫收下了,咱們寄大夫醫者仁心,這些銀子她定當會用在需要幫助的人身上。」

衛夫人隨和一笑。「如此甚好。」她看寄芙的目光極其溫柔,騫然脫下皓腕上的玉鐲,拉著寄芙的手套上去。

寄芙驚呼一聲,「萬萬不可!」可是任憑她怎麼使力,也無法將鐲子脫下。

衛夫人綻開笑容。「這是永慈大師開過光的,給姑娘保平安,姑娘就莫再推辭了。」

寄芙知道自己這蹩腳的男裝裝扮根本騙不過稍有眼力的人,也沒分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謝謝衛夫人。」

「娘,是這個人救了古嬤嬤嗎?」衛行原是小心翼翼的陪著古嬤嬤進去馬車裡歇息,但畢竟是個孩子,一會兒便待不住的又跑出來了。

衛夫人慈愛地摸了摸兒子的頭。「是啊,行兒,是這位姊姊救了古嬤嬤,若沒有姊姊相救,你就再也見不著古嬤嬤了,還不快謝過姊姊。」

衛行似模似樣的朝寄芙拱手施禮。「多謝姊姊救了古嬤嬤。」

寄芙滿眼是笑的看著衛行,真是個有禮的好孩子,比房俊麗好上十倍、百倍……噗,她怎麼會在這時想起房俊麗,又怎麼會拿個孩子與房俊麗相比?可見她是打從心裡覺得房俊麗很無禮啊!

皇甫戎一行人稍作休息後還要趕往邊關,而衛夫人等人也要在天黑前進城,兩方就此別過。

皇甫戎帶著寄芙等人星夜兼程的趕路,終於在十日後抵達燕遼邊境的燕霞關,而從赤雁谷前來會合的五萬燕軍也到了。

皇甫戎見了燕軍,終於找著自己比皇甫仁強的所在了。

皇甫仁或許會治國,或許會用人惜才,但他顯然不會訓練軍隊。

他目光犀利的盯著所有出來相迎的將領,竟是見不著半點豪氣干雲、視死如歸的氣魄,這樣的軍隊要如何作戰?

他臉色一沉。「副帥何在?」

一名身著盔甲的高挺男人向前一步。「末將章齊在!」

皇甫戎目光沉凝,面色嚴峻的盯著他。「挑出一千人,本帥親任先鋒,入夜後探遼營虛實。」

遼軍雖然聲稱出動了二十萬大軍,但他太瞭解遼軍了,他們根本沒有二十萬大軍的實力,這一定是虛張聲勢。

章齊一愣。「元帥要親任先鋒?未免太過冒險。」

皇甫戎嗤之以鼻。「不行險棋,難道敵營的虛實會憑空掉下來嗎?」

前世他以狠辣聞名沙場,只要他的軍隊殺過,該地必無完卵,也因此遼國從不敢侵犯大秦,自他登基之後,遼國更是年年乖乖地進貢金銀千兩、駿馬千騎、絹帛萬匹,未曾間斷,亦不敢有一時半刻的耽擱,因此兩國向來相安無事,和睦共處。

而大燕國勢強大,素來恃強淩弱的遼國理應不敢來犯,還不是皇甫仁婦人之仁,憐憫之心氾濫,從不殺戰俘,有悔過之心的甚至會放回遼國,導致遼國每隔幾年便會試圖侵犯大燕一次,甚至越加肆無忌憚。

「怎麼,還不領命?」皇甫戎有些不耐煩了,他向來耐性不多。

章齊又是一愣,只好道:「末將遵命!」

當夜,皇甫戎帶著一千人前去打探遼營虛實,直去了兩個時辰,差點令寄芙擔心死。

她依然女扮男裝,以軍醫之名留在元帥帳中。因為皇甫戎不放心她一個人一個營帳,主帥的大營帳有重重森嚴的守衛,就算他不在,她也很安全,而她對邊關沙場委實陌生,也不敢自己一個人一個營帳,便留在他的元帥營帳之中了。

主帥的大營帳不同於其它人,分為內外營帳,外營帳是運籌帷幄、指揮調度的地方,也會有其它部將前來,內營帳是主帥休息的地方,自然是任何人不得擅入。

五更時分,皇甫戎回來後,立即轉入內營帳,就見寄芙縮在被窩裡,抱著肚子呻吟,他焦急的問:「怎麼了?」

她聲音顫抖的道:「沒、沒事……」

「胡說!」他斥責道:「怎麼會沒事,吃壞肚子了嗎?」他硬是拉開棉被,就見她額上一層汗水,連嘴唇也沒血色,心裡一驚。「我讓軍醫過來!」

寄芙急忙拉住他。「別……別叫軍醫……是、是小日子來了……」

皇甫戎這才知她是癸水來了,他脫了盔甲衣袍上了床,將她一把摟進懷裡,大掌貼上她的小腹,開始運氣。

感覺到源源不絕的暖流匯入體內,片刻之後,她覺得好多了,身子也不再冰冷得嚇人。

他讓她蜷在懷裡,不舍的道:「以後小日子來不舒服就跟我說,再自己忍著,看我饒不饒你。」

「知道了。」寄芙虛弱一笑,隨即問道:「你……你那邊怎麼樣了?遼……遼軍防備可嚴實?」

皇甫戎輕咬了下她的耳垂,粗聲粗氣的道:「打仗是男人家的事,你問什麼?快給我睡,再敢張口,打你小**。」

她知道他是為她好,而她也實在累了,之前痛得沒法睡,如今身子終於舒服了,一闔眼便沉沉睡去。

皇甫戎足足為她運功暖腹了兩個時辰,這才跟著睡去。

幾日後,燕遼此次的第一場戰事開打了。

那一夜,皇甫戎探得了遼軍只有八萬人,得此消息,燕軍頓時士氣倍增。

他用了三日的時間整頓燕軍,心中對原主的帶兵的方式不屑了又不屑。

果然血濃於水,原主與皇甫仁不愧是同胞兄弟,皇甫仁視民如子,重視休養生息,以儉治國,兩個人都滿口的仁愛,對兵卒最嚴格的懲罰,竟然不過是禁足而已,因此他完全不解原主如此帶兵,為何可以屢屢建功?

在不滿之下,他把原主那套「帶兵帶心」拋到腦後,他只信奉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下令兩軍正式交鋒時,殺一個敵軍重賞十兩黃金,若是能擒到遼軍副將以上的將領,黃金一百兩,生擒或取得遼軍元帥首級的,黃金兩百兩,還可加官晉爵;相反的,若是裹足不前、貪生怕死,連一個敵軍都拿不下的,軍棍一百伺候,絕不寬待!

另外,他還實行了連坐處分,將大軍以百人分隊,同一隊中,若有丟盔棄甲、落荒而逃者,其它隊員一起軍棍伺候。

此舉一出,章齊和其它幾個將軍都譁然了,別說一百軍棍了,就是五十軍棍也足夠皮開肉綻、死去活來了,這懲罰委實太重。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隨顯親王出戰,但這可不是顯親王的作風,他從來就不會誘之以利和脅之以力,都是說之以理、動之以情,如今這是怎麼了,著實令他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聽說顯親王在京裡摔馬,日日在府裡都發瘋似的沒半刻消停,躺了許久才好起來,莫非是摔壞了腦子,否則怎麼能想出這等慘無人道的軍法?

雖然心存疑惑,但皇甫戎下的命令仍要一一達成,他處置辦事不力的人半點都不手軟,看得他們膽顫心驚,再也不敢有異議。

寄芙在營帳裡聽到軍笳齊鳴,戰鼓動地,便知曉這是正式開戰了,她跪地向老天求了好久,希望所有人都要平安,一定都要平安……

嚴厲的軍紀#效,燕軍勢如破竹,于燕霞關外大破遼軍,全勝而歸!

皇甫戎向來習慣擒賊先擒王,這次也不例外,他素聞遼軍愛向大燕挑釁,以為遼軍元帥有何過人之處,還可惜秦遼兩國向來和睦,無法滋生戰事,不能一較高下,如今他藉皇甫戎的身子重生,以燕元帥的身分領兵攻打遼軍,也算一償宿願了,誰知,遼軍並無任何出奇之處。

他活捉了遼帥,將他活活掛在城門上,最後被禿鷹啄去了雙眼,死狀淒慘,作風不只令遼軍膽寒,也讓燕軍議論紛紛,他們家元帥到底怎麼了,淨做些過去不會做之事?

皇甫戎知道軍營裡對他的議論很多,但他絲毫不在乎,他相信經此一役,遼軍絕對不敢再來侵犯大燕,也算做到了他答應寄芙的事,沒有故意戰敗,沒有做出傷害燕軍之事。

是他可以離開的時候了。

寄芙並不知道皇甫戎已在做離開的準備,她只隱隱覺得不安,因為他派章齊率領其它有功將領帶戰俘回京面聖,又安排五色暗衛、十六金衛隊和她跟大軍一起離開,還把那把御賜的尚方寶劍交給青龍,讓他歸還皇上,卻沒提他要去哪裡,只是經常望著燕霞關的美麗落日沉思,似乎有無數的念頭在他心裡浮沉。

寄芙沒有問,覺得問了他也不會說,或者說了也是搪塞之詞,但她總在他看著落日走神之際,默默陪在他身邊。

而且不管白天黑夜她都不敢睡,就怕一旦閉上眼,他人就不見了,她還刻意配了醒神的藥,一日兩服,強撐著精神盯著皇甫戎,他人在哪兒,她視線就在哪兒。

終於,就在大軍回京的前一晚,子夜過後,她身畔的皇甫戎突然悄無聲息的起身了。

寄芙屏著呼吸繼續裝睡,感覺到他似乎看了她良久,最後為她掖好被角,又輕輕的吻了她髮際,這才下床。

她聽見他在穿衣佩劍的聲音,心裡一痛,淚水差點奪眶而出。

他真的要丟下她走了?甚至連一句話也沒留下……

幸好她早已收拾好了行囊,也隨時可以走,他可別想要留下她獨自一人。

一等他步出營帳,寄芙便立刻起身穿衣套鞋,沒傷心的時間,迅速拉出床下她收拾好的小更袱,再背上醫箱,披上斗篷。

守元帥營帳的八名侍衛接連見到元帥和軍醫在半夜出來,雖然心下都好生奇怪,但皇甫戎如今治軍嚴酷,沒人敢多問半句。

一離開侍衛的視線,寄芙便朝馬棚狂奔。

月光如水,幾千座的行軍帳篷緊捱在一起,而馬棚還遠得很。

他若是要離開,一定會去馬棚,就算她沒趕上他,看馬蹄往哪兒跑,她便往哪裡追總成吧?

她不知道自己已急得淚眼婆娑,只顧往馬棚狂奔。

幸好,她趕到的時候,他還在喂馬吃草,想來是要馬兒吃飽一點,好一口氣跑得遠一些。

「王爺……」寄芙臉色蒼白,胸口劇烈起伏,氣喘吁吁,步履已有些蹣跚。

皇甫戎見到這不該殺出來的程咬金,面色一變,丟下手中的草,便大步流星的朝她走過去,怒道:「你這是做什麼?」

她是有些被他的臉色嚇著,但她不退縮,也不能退縮,她鼓起勇氣與他對峙,理直氣壯的說道:「沒做什麼,王爺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不要丟下我。」

他盯著她蒼白的小臉,眼中泛出一抹淩厲之色。「你怎麼知道我出來了,你沒睡?」

他早就覺得她不對勁,只要他起床,她永遠都已經起床,而且這幾天她的臉色一天比一天灰敗,一副隨時會倒下的樣子,他問過她,她只推說是水土不服,已在服藥,不日便會改善,要他莫要擔心。

搞了半天,原來是她根本沒睡,她肯定是配藥來強迫自己不睡,一直盯著他。

「我覺得王爺要走,所以不敢睡……」寄芙可憐兮兮的說,眼淚又要掉下來了。

皇甫戎一下子心軟了,把她擁進懷裡,不舍的道:「我哪裡是丟下你,此去兇險,我能不能活著都不知道,怎可以帶著你?」

她縮在他懷裡,哭得更凶了。「我不怕兇險……」

「你不怕,我怕!」他沉聲道:「我怕我會令你遇上兇險,我怕憑我區區的親王身分不能保護你,我要你待在最安全的地方等我,那就是燕京的顯親王府。」

寄芙的身子猛地一顫,哭喊道:「不要!我不要跟你分開!」她有預感,此次一別,他們不會再見。

「聽話,芙兒。」皇甫戎歎了口氣,撫著她的發,想不到他也有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一日。「你先回京,我已交代了周海和石硯、石墨照顧你,皇上那裡,我也留了信讓章齊轉呈,他只會當我真去遊歷大遼了,不會怪罪於王府,你在王府好好過日子,我若是沒死,一定回來,到時我做真正的大燕人,一生一世陪著你。」

她柔腸百結,惶惶然的抬眸看著他。「要是你死了怎麼辦,我不是再也見不著你了?要是連你葬在哪兒都不知道,又該怎麼辦……」

她知道勸不了他,所以只求與他天涯同行,可是他連她這一點點的要求也不允,他就不能想想,離了他,她一個人在京城要怎麼過?度日如年,有多燒心啊!

「那你就當成我會回來,如此日子會好過一些。」皇甫戎知道這樣的安慰只是空泛之言,但他不能帶她走,如果他還是秦國的天子,他想如何便會如何,可恨如今他只是一個大燕親王。

「我不要聽理由,我要隨你一起去,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寄芙眨了眨淚眼,堅定的說。

他心中湧起了一股溫暖,兩世為人,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不離不棄,但就是因為這份愛,他更不能帶她去涉險。

他輕捧著她的臉,定定的凝視著她,柔聲道:「芙兒,我要回大秦找出取我性命之人,我要為我自己報仇,前路將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寄芙目光纏綿的看著他,不等他說完便道:「我知道,不過我不怕,若是讓我獨自回京,我恐怕連一天都撐不下去,我會想你,會擔心得吃不下睡不著,什麼事都沒法兒做,就讓我跟你一起去吧。」

皇甫戎還是搖頭。「縱使這樣,還是不成。」

要命,他實在太過堅決了,她一咬牙,只好使出撒手 ,她幽幽的說:「若我回去發現懷了孩子呢?你要我如何在府裡活下去?一個還沒嫁人的姑娘大了肚子,周大總管也保不了我,肯定會被沉湖。」前陣子戰事大捷後,他們有過幾次雲雨,懷了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皇甫戎瞪著她好半晌,最終歎了口氣。「你這丫頭……」他不甘心的撫亂她的發。「好吧,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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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巧救貴人

皇甫戎與寄芙扮成夫妻,從燕遼邊境進入遼國,他聽說過遼境的守兵紀律鬆散,能用銀子收買,他也不唆,直接用一錠金元寶,遼守兵就睜隻眼閉隻眼的放行了。

行前,他貼了假鬍子和假眉毛,還在臉上弄了一條疤來做喬裝,因為他才剛剛大敗了遼軍,那張臉定是被牢牢記住了,而寄芙無人認得,只梳了個低低的婦人髻,做了尋常婦人家的布衣裝扮。

進了遼國,兩人在離邊境最近的長治縣桃城落腳,桃城因為地處邊境,加上遼國邊境防守不嚴,只要領了通行證或塞銀子便能入關,此地有各國人民穿梭其中,也是西域胡人與商賈萃聚之地,大街東側的東市是城裡最繁華的地方,商號店鋪林立,地攤小販、百戲雜耍一應俱全。

要打聽消息沒有比酒樓飯館更好的地方,兩人先在大街上找了間價格最為普通的客棧投宿,每日隨意點幾個菜,就在客棧裡觀察來往人潮,尋找進入大秦的機會,只是這都已經第十日了,還是苦尋不著任何機會,倒是那賣唱的歌妓會唱哪幾首曲兒,寄芙都已經會哼了。

這一日客棧裡依然座無虛席,喧嘩熱鬧,但神奇的是,只要有客人走進來,店小二就是有辦法變出位子。

「難道不能也給秦邊境的守門一錠金元寶嗎?」寄芙忍不住問道,看來要入秦關比登天還難啊,這是她頭一回離開王府這麼久,許多事也是踫上了才知曉。

皇甫戎苦笑。「不可能。」

他這算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若他當初不把進關的條件定得如此嚴苛,如今他也不必在這裡煩惱了。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咱們都到這裡了,一定有機會進大秦的……」

她還沒說完,周圍尖叫聲突起——

「有毒蛇!」

「有人被蛇咬了!」

聞言,皇甫戎的眉頭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直覺有人要坐不住了。

「啊!蛇溜過來了!」

尖叫聲不斷堆疊,許多人跌跌撞撞的奔逃,甚至翻倒了桌椅,匆匆逃出客棧,直出了客棧才好不容易立定腳跟。

寄芙看到倒下的那個人,是個穿著很是考究的大爺,她看到他的嘴唇已經發黑了,焦急之情頓時全寫在臉上,她真的很想馬上去看看他的狀況,但又擔心皇甫戎會惱她,因他已一再叮囑了,離了大燕,沒有了庇護,他們只是尋常百姓,要她少管閒事,莫要沾惹麻煩上身,只要想如何進入大秦即可,其它的都不要想。

「有些蛇毒甚毒,頃刻間便會要人性命,要是不及時施針護住心脈……」她焦慮的喃喃自語,眼楮直盯著倒下的那人不放。

這哪是在喃喃自語,這根本是在講給他聽的嘛,皇甫戎歎了口氣。「不讓你去救人好似是在淩遲你……去吧。」

寄芙立刻神色激動的看著他。「當真的嗎王……相公?」自兩人扮成夫妻後,他稱她娘子,她便要稱他相公,她至今還是不習慣。

他挑高眉。「相公還會騙你不成?」

「那我馬上去!」

她感激的又看了他一眼,立即拔腳奔過去。

皇甫戎也隨即起身,緩緩跟上。他的女人自然由他來保護,像她這般莽莽撞撞的,不管對方是好人還是壞人就只想著救,總有一天要闖下大禍的,沒有他在身邊看著點怎麼行?

寄芙已經在替那位大爺探脈了,他生得肩寬體壯、膀大腰圓,早昏厥了過去。

旁邊有個少年公子焦急的問:「敢問夫人,您是大夫嗎?」

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皇甫戎知道自己又派上用場了,他不疾不徐的道:「她是大夫,還是個深藏不露,醫術高明拔尖,名動京師的大夫。」

寄芙一心兩用,全聽進耳裡了,不免感到好笑,是誰說要低調的?

少年公子明顯松了口氣,朝寄芙深深一揖。「有請夫人為家父診治。」

「她已經在治了。」皇甫戎語氣平淡的提醒道。

少年公子揮袖抹去額頭上不自覺滲出的薄汗,有些尷尬的道:「是、是,有勞夫人了。」說完,就見她打開了藥箱子,那一應全的藥箱子,令他完全折服了。

寄芙先取一顆化毒丹塞進那位大爺口中,跟著在傷口周圍飛快施針,避免毒血遊走,最後取出一把尖利的匕首往傷口中間劃了一道,黑血一下子噴流出來。

少年公子有些腿軟,嚇得倒退了三步。「血……黑血……」

「這是毒血,不用怕,等流完就沒事了。」寄芙用乾淨的白布拭去黑血,又在傷口撒上一層厚厚藥粉,再把傷口包紮起來。

少年公子以為這樣便可以了,沒想到又見她在他爹腦門上施針,還施了二十多針,看得他一口口水卡在嗓子眼下不去。

過了一刻,見大爺嘴唇已漸漸有了血色,寄芙這才將針一一取下,再度探了探脈後對那少年公子說道:「令尊躺在這裡委實不好,讓店家不好做生意,不如公子跟小二哥要個房間,抬到房裡休息可好?」

少年公子忙道:「我們就住在這裡!」他急急忙忙的去後邊客房叫了兩名壯丁來抬人,接著看她,有些難以啟齒,「夫人是不是……」

寄芙收起了藥箱子,輕笑道:「我自然得跟你們去,等令尊醒來,還要為他把脈施針開藥方呢。」

一行人到了後院客房,跟寄芙他們住的房間也相隔不遠,少年公子自我介紹名叫侯知秋,他爹叫侯昆生,他們是大越來的商團,他爹是商團首領,他們已在大遼做足了生意,正要往大秦去。

聽到最關鍵的那個地名,寄芙與皇甫戎下意識交換了眼神,皇甫戎的視線更是不著痕跡的落在侯知秋的身上,心思飛轉。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侯昆生便蘇醒了。

侯知秋忙靠過去。「爹,您覺得如何?」

侯昆生知道自己昏厥前遭蛇咬了,醒來在房裡見著兩個陌生人,有些錯愕。

「爹,這位……」侯知秋這才暗叫了聲糟糕,适才只顧著自我介紹,卻沒問恩人姓名。

寄芙忙道:「我姓寄。」

「原來是寄娘子。」侯知秋又趕緊道:「爹,是這位寄娘子妙手回春救了您,若不是寄娘子恰巧在客棧裡,可就要出大事了。」

接下來的幾日,寄芙早晚為侯昆生診脈、清毒,而皇甫戎也由著她去,他自稱姓黃,名戎,和侯知秋稱兄道弟,時不時和他一塊兒去視察商團進貨的情況,一邊摸清了侯家商團的規模,知道了侯家經營絲絹買賣,他們會由生絲和織品產量多的國家大量收購,然後到不產生絲、織品的國家高價倒賣,賺的是暴利,也因此規模頗大,各國邊關都會賣侯昆生這位首領幾分面子。

侯知秋看皇甫戎一張不苟言笑的冷臉,原是有些懼怕的,見他親近自己,不由得暗自高興,不但到商團裡轉時,樂於帶著他,只要皇甫戎提問,他都口沬橫飛的詳加說明,就連商團主要的買賣和交易的地點,他都一股腦的告訴皇甫戎了。

皇甫戎怎麼看侯知秋都是個愣頭青,分明該去考科舉,半點不是經商的材料,也不知道精明如狐的侯昆生怎麼會帶著這個不諳世事的兒子出來行商?

半個月後,侯昆生已無大礙,他在客棧的雅間擺了筵席向寄芙道謝,酒過三巡,閒話家常。

「兩位也像出來闖蕩江湖的,不知接下來打算往哪裡去?」

皇甫戎就在等他問,當下馬上回道:「內子酷愛醫術,據說大秦的醫術天下聞名,我們想往大秦取經,可惜沒有身分,不得其門而入,只好在秦遼邊境徘徊。」

「原來如此。」侯昆生撫著鬍子。「大秦醫術確實天下第一,許多愛好醫術者皆慕名而去,尤其是風氏醫門清風堂,更是令許多學醫之人神往。」

皇甫戎有模有樣的贊道:「侯大爺見多識廣,學醫之人得風不殘指點即死而無憾,內子便是極想見一見她心中的醫仙風老前輩。」

寄芙也不知皇甫戎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敢隨意開口,以免壞了他的打算。

不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倒是有感覺這位侯大爺對馬屁甚為受用,但也極精明便是,絕不是被灌碗迷湯便會失了主見之人。

侯昆生沉吟了片刻道:「侯某蒙黃夫人救命,別的不敢托大,這件事,侯某倒是能效力的。」

「爹,您當真能幫黃大哥和他夫人嗎?」侯知秋喜出望外,他是侯家獨苗,沒有兄弟,加以皇甫戎的刻意親近,他真心把皇甫戎當大哥看待了,也不想如此快與他們分開。

侯昆生毫不避諱的說:「趁著如今新秦王剛剛即位,朝堂有些動盪不安、人事更迭之際,正是混進關裡的好機會。」

新秦王即位了?寄芙的心一突,她下意識看了皇甫戎一眼,就見他眼裡波瀾不興,逕自抿了口酒,可見早已知情。

唉,他死了,他的皇上寶座有人坐了,他的心裡該有多難受啊?

她忽然明白他為何執意回大秦,也認同了他的做法,若是不回去一趟,他終生都會有個死結打不開,如今回去,結能不能打開是一回事,至少再踏上他的江山,回到大燕之後,他也不會再有遺憾了。

侯昆生走遍天下做生意,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他知道皇甫戎和寄芙要去大秦的理由肯定不是仰慕醫術那麼簡單,也明白皇甫戎顯然喬裝過,不是以真面目示人,但他什麼也沒問,便立即著手操辦了。

他安排皇甫戎扮成他的護衛,因為皇甫戎手上的厚繭一看便知是慣用兵器之人,而寄芙就讓她扮成商團的商醫,一個婦道人家隨著商團出來委實說不過去,便讓她的身分仍舊是皇甫戎的妻子,取一個夫唱婦隨的理。

要讓兩個陌生人成為商團的一分子,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須得商團所有人都認得他們,叫得出他們名字才行,而整個商團有百來人,這又得要一番功夫。

這一個月的時間裡,侯氏商團便停留在桃城,為了不讓人起疑,侯昆生又去採購了一些新貨,而皇甫戎也真成了侯昆生的護衛,一直傍身跟著他,寄芙則幫商團的人看病,商團裡多的是夫婦同行,有人在漫長走商路途裡生了孩子,她素日不看病時便與那些孩子玩,建立感情,這也是皇甫戎一再強調的。

他說,若是秦關防守讓她親近商團的孩子,而那孩子卻哇哇大哭,那麼她的身分一定會被懷疑,進不了關,還可能立即被收押盤查身分與入秦的目的。

所以她努力和孩子們玩耍,做風箏給他們放,跟他們一起捏泥娃娃,越是相處越覺得孩子可愛。想到這裡,她不禁擱下了繡活,低頭看向自己肚皮。

這都多久了,怎麼毫無動靜?

雖然她知道現在還不宜懷孩子,也知道顯親王的長子該由王妃來生才是道理,可是若有了,她也會欣然接受,她相信皇甫戎會疼愛他們的孩子,將來娶妃了,還可能讓孩子寄養在王妃名下,那麼孩子就能成嫡子了,好過養在她這個沒名分的婢女名下,讓人瞧不起……

「在想什麼,怎麼看著自己肚子發呆?」皇甫戎推門進來,就見她繡活不做了,愣愣的看著自己肚子。

「沒、沒什麼。」寄芙可不敢講她剛剛在想什麼,他肯定會不高興。

他說過好幾次要娶她為妃,且不會有側妃和姨娘,但她怎麼能當真?他可是親王,即便她不是奴婢,也只是個小小的太醫,又怎麼高攀得了他?

「是嗎?」他眉一挑,走到她身後,大掌冷不防貼上她的肚子。

寄芙嚇了一跳,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他似真似假的沉吟了一下,說道:「嗯,是吃胖了沒錯,不須再看了。」

寄芙由他鬧去,問道:「實打實的說,我若懷了孩子,你當真會高興嗎?」

皇甫戎拉起了她,將她擁進懷裡。「什麼真的假的,我要你懷我的孩子,就這麼簡單。」

她的額頭抵著他的胸膛,深吸了口氣,他身上沉香的氣息,始終沒變。

感受到她的柔情萬千,他把她抱上了床,褪下兩人的衣物,他躺到她身邊,雙手捧著她酡紅粉頰,低柔道:「芙兒,你今夜就懷我的孩子吧!」

他的話令她全身發燙,他的目光也纏綿的勾著她,她還來不及細想,他已經霸道的堵住了她的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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