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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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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吳夏娃]在開始的地方等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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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3 01:51:3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關於西門家族傳說的詛咒,究竟真相如何?

西門草兒對父親沒有記憶,她只知道父親很愛看書,因為家裡有一間書房堆放了滿滿父親看過的書。

西門草兒不愛看書,但從小就經常寓在書房裡翻閱父親的書本。

她翻的也不是書,而是父親的回憶。

她父親喜歡直接在書頁上寫字,裡頭有注記、解釋、內容感言、臨時感言、心情日記等等拉雜一長串。

書架上滿滿的書,書裡空白的位置填滿父親曾經存在過的生命悸動和歲月痕跡,側錄了父親短暫而豐富的人生。

西門草兒從識字開始進入父親的回憶,書堆中雜亂的筆記就像是父親打散的多幅拼圖,穿插的字句是一塊塊細小的碎片,偶爾會有一塊碎片遺留在腦海角落,她不經意地慢慢收集,上了高中以後某一個夜晚,碎片湊在一塊兒了,拼湊出一幅不完整但隱約能窺探到內容的畫面——

哥的第三個孩子出生了,這次是個男孩,取名千秋,真是恭喜!

西門家後繼有人,想想值得安慰,遺憾……唉……想見見,親手抱抱。

西門家族,命運拖累,親情難系,不舍……

我給女兒取名,想到……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我的草兒……能看著你到何時?

突破不了的宿命,哪裡是盡頭?

草兒,盼你如野草春風吹又生……

我的女兒,強韌的生命力將帶領你脫離軌跡,遠離詛咒……

父親的筆跡,父親的歎息,父親的心情,父親藏在字裡行間流露一股生命短暫的無奈。

但她的父親並非患了絕症,而是死於一場單純的意外。

西門家族的神秘面紗從親族之間表面的疏離冷漠,及壯年就過世的祖父和父親身上,隱隱約約揭露了一角。

奶奶從小對西門草兒的教育方式,以及早早讓她嫁給東方潦體驗下一個人生階段都將傳說導向真實……

那天夜裡,西門草兒進入奶奶的房間拿出夾在奶奶記事本內的那張紙,上面那組數字是一支電話號碼。

那是和西門家聯絡的電話。

這是西門草兒和西門千秋第一次見面。

西門草兒和西門千秋談過以後,終於看到父親那幅拼圖的完整畫面,她才因此決定從東方潦的人生裡消失。

剛認識東方潦時,雖然她對西門家族的傳說和詛咒還未描繪出完整的輪廓,但是潛藏在意識裡的不安已經顯現在行為中。

所以,當東方潦提醒她,奶奶老後需要有人照顧,東方潦毛遂自薦時,西門草兒想到父親年紀輕輕就意外過世,棺材裡裝的永遠是死人,不會是老人,她哪天有個萬一,留下年邁的奶奶,誰來陪伴?

因此,她主動提出結婚。

打從一開始她想和東方潦結婚的動機就不對了,離婚又傷害他一次。

她以為那是最後一次,兩人從此再無交集,誰知命運弄人,離婚三年後再次相遇,再一次……她必須傷東方潦的心。

三年前,那是一個悶熱的夜晚,昨天才簽字離婚,今天的西門草兒一早就精神抖擻下田去,入夜才流著一身汗踏進屋裡。

被迫恢復單身的東方潦……意外地,詭譎地,可疑地,笑容滿面出來迎接她。

「洗澡嗎?還是先吃飯?」

東方潦是經過昨天的一場離婚受到過度刺激、神經接錯線,還是從商以後開始學壞了,究竟在打什麼歪腦筋?

西門草兒張著口還沒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就被他推進浴室裡。

「我再炒兩道菜就可以吃飯,你先進去洗個澡好了。」

人家常說單身貴族、單身貴族,西門草兒今天感觸特別深,她才剛卸下人妻的身分,過去一直很沒空的丈夫突然很有空,她洗個清爽的澡出來,晚餐已經做好了,果然單身就是「貴族」。

東方潦下廚大展身手,奶油烤鮭魚、菠菜炒肉絲、冬瓜醬烘蛋、大蒜爆蝦、芋頭排骨酥、苦瓜鳳梨醬雞湯,道道美味令人垂涎三尺,看得西門草兒流口水。

「忙了一天,你餓了吧?快坐下來吃飯。」

東方潦幫她拉椅子,還幫她添飯,服務之周到,差點讓西門草兒產生錯覺——他們昨天確實離婚了吧?

狐疑歸狐疑,不過一坐下來,看到東方潦煮了一桌她愛吃的菜,西門草兒的反應一如她的腦袋結構一樣簡單,離婚歸離婚,肚子餓了還是要吃,尤其東方潦的手藝盡得奶奶真傳,滿桌全是奶奶的味道,熟悉的美味真好。

西門草兒拿起筷子。

東方潦在她對面坐下來,看著她——

他昨天忍痛忍淚忍受委屈簽字離婚,晴天霹靂的一擊經過一夜沉澱,心情稍稍平復。

不是有句話說嗎?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他就當是走在婚姻路上踢到石頭跌了一跤,今天推土機開來把路鋪平,過段時間鋪上紅毯,兩人牽手繼續走。

所以東方潦今天是來鋪路的,秉持「夫妻當不成,還可以是飯友和室友」,希望在一個屋簷下和諧相處的態度,幫西門草兒煮了一桌豐盛的晚餐。

他扯起嘴角,正要朝友誼的方向說些場面話時,望著對面的西門草兒,嘴巴張開就停不了——

「決定要創業是我們共同的決定,難道是我一意孤行嗎?當初你拿出家產支持我,還有叔叔、嬸嬸全力相挺,資金已經都投進去無法抽身,我必須全力以赴,你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人心到底是血肉做的,他刻苦耐勞、勤奮工作,為兩人的家打拚還被她離掉,哪能沒有情緒,沒有抱怨,他又不是眼前這根草!

眼看西門草兒在他面前吃得津津有味,一雙筷子夾不停,吃得嘴角彎彎盡是滿足的滋味,讓東方潦愈看愈不是滋味,忍不住懷疑她以前嫁給他根本就是貪圖他的手藝,不是真心愛他,東方潦瞬間繃斷理智線。

「西門草兒!都已經這種時候了,你就不能停下筷子聽我說……」

「阿潦,雖然阿猛手藝也不錯,不過還是你做得最好吃了。」西門草兒抬起頭來,望著東方潦好崇拜,果然還是他做的最有奶奶的味道。

東方潦向來都很吃這一套,只要西門草兒膜拜他、誇獎他,他滿腹牢騷都能化為煙霧散,不但笑顏逐開,還自我反省了起來。

「老婆,我想過了,你說得有道理,我身為你的丈夫,沒有盡到做丈夫的責任,每天只顧著賺錢,忙到三更半夜不回家,我的確是冷落了你,讓你不開心,真的很抱歉,等……」等過段時間這種話,東方潦就是因為過去說了太多都沒有兌現,今天才會被離掉,他還有什麼臉往下說?

「奶奶最常做這道冬瓜醬烘蛋了,你把味道調得剛剛好,跟奶奶做的絲毫不差。」西門草兒好像也沒在聽他說話,只顧著吃。

東方潦眼見老婆吃得很滿意,那正是兩人走向幸福未來希望的火光,東方潦趕緊把話吞回去,嘴角高高地扯起純友誼的笑容,很殷勤地剝了一隻蝦子喂到她嘴邊。

「你嘗嘗這道蝦,這是用奶奶那把鐵鍋炒的,味道特別香。」

東方潦顯得那麼若無其事,西門草兒卻被他的動作嚇一跳,畢竟兩人昨天才蓋章,東方潦打算模糊離婚的界線,態度太明顯了。

「阿潦,我們已經離婚了,我自己來。」西門草兒推開他的手,提醒他。

「我知道,我只是幫你剝蝦。以前我以為你不愛吃蝦,後來知道你只是不會剝殼,嫌麻煩就懶得吃,那之後都是我幫你剝殼,那時候我們還沒交往呢。」東方潦把剝好的蝦子放進她碗裡,故意扯到以前兩人還在朋友階段時,他就已經在做這些事了,她真的不用在意。

「……真的不用了。」西門草兒把蝦子夾回給他,清清楚楚和他劃清界線,自己拿了一尾蝦剝殼,只見蝦子在她手裡斷頭斷尾,她很有本事把蝦子剝得像狗咬。

東方潦是在探西門草兒的底線,見她很把離婚當一回事,看來要在飯桌上重系紅線的策略暫時是行不通了。

「好,那你自己剝吧。」東方潦開著推土機撞到大石頭,他依然不屈不撓,揮旗前進——

「我們的房間要怎麼分配?」趁她認真在和蝦子奮戰時,他盛了碗湯,裝作不經意地開口。

「阿潦,你要住在這裡嗎……也對,現在這棟房子已經是你的了。」西門草兒抬起頭看他,眼裡盛滿訝異,接著喃喃自語,表情似有覺悟。

「你在想什麼?我只是說今天晚上要怎麼分房睡?因為晚上我打算留下來整理行李,明天請搬家公司過來搬。」大石頭太堅硬,推土機開不過去了,東方潦只好灑水掃灰塵,修復婚姻這條路暫時停工。

「哦,那我晚上用奶奶的房間好了。」西門草兒點點頭,夾起菠菜炒肉絲繼續吃。

東方潦心裡悶悶的,他是在外面花天酒地還是有女人了嗎?男人在外為事業打拚,竟也成為離婚的原罪——東方潦是又悶又苦又火大!

這根任意又任性的草,就暫時放回路邊去生長吧!

隔天西門草兒生活作息一如既往,不念今天是剛離婚的前夫要搬出去的日子,天沒亮就出門去田裡,也沒和他打聲招呼。

東方潦一個人生著悶氣,收拾行李,搬出苦味廚房。

他以為來日方長,事業重要,總得先讓公司上軌道才有餘力去養草,為了早日回家吃草,他一頭栽進工作裡全力衝刺。

但是東方潦萬萬料不到……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西門草兒,兩人從此分離——

再見,已是三年後。

儘管,她連衣袖都不揮,鑰匙用郵寄投遞,就這麼悄悄消失在他的生活圈裡,但是東方潦堅信地球是圓的,兩人情緣未了,終會相見。

三年來他發狂似的工作,謹記給她的承諾,累積財富以後馬上在兩人互訂終身的山頭上打造夢想中的家園。

眼望去,滿山青梅樹。

龜殼屋,大面積玻璃打造,四面環景,一樓有開放式的大廚房兼做餐廳用,餐桌靠近視窗,窗外留著一塊空地,等待實現東方潦的願景。

他無時無刻想望這個家的女主人歸來,每天廚房飄送飯菜香,從窗口到窗外,男主人下廚,抬頭就能看見女主人在窗外種菜。

不論晨昏,兩人相知相偕相伴,恩恩愛愛種下愛的結晶,迎來小東方、小草枝,共創幸福美滿的家庭。

房子,才蓋好不久,東方潦還沒登報尋人,西門草兒已經主動送上門來了。

人,是踏進來了……

但她的心呢?

她徹底偏向西門千秋,為了西門家族要拆他的房子,如此狼心狗肺的話她竟然吐得出口!

東方潦必須知道,西門草兒的心裡還有他嗎?

新屋新廚房,象徵圓滿的圓桌上擺了一桌子美味。

來看看這些菜——

奶油烤鮭魚、菠菜炒肉絲、冬瓜醬烘蛋、大蒜爆蝦、芋頭排骨酥、苦瓜鳳梨醬雞湯,每一道菜都是苦奶奶傳承,東方潦的手藝。

每一道都是分手前那一晚東方潦為西門草兒所做的菜——同樣的菜色,擺了滿桌的諷刺,但是西門草兒可還記得這桌菜,可曾惦記他、思念他?可能體會東方潦的用心,他滿腹的火氣和刺探?

阿潦……你就當這輩子是你欠我的,下輩子我為你做牛做馬……千秋看好的位置,剛好是你的家……這楝房子必須鏟平……

西門草兒邀他下輩子,東方潦這列暴走的特快車哪能等到下一世,嚴格說起來三年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既然西門草兒自己開口說要為他做牛做馬,東方潦也不再客氣了。

西門草兒第三次上門,這回是東方潦邀請她來吃飯,不過出面邀請的人是東方博,大白天的他不到公司上班,執意要留在龜殼屋當大電燈泡。

「大嫂,真是不好意思,聽說上次我前腳才走,你就被我大哥轟出門。你也知道我哥失婚三年,三年來一個人住累積不少……」東方博嘴皮子耍到一半趕緊閃身躲過東方潦扔擲來的木湯匙。

窗外光線溫柔,窗口有微風,西門草兒站在餐桌前,怔怔望著滿桌熟悉的菜色。

西門千秋家裡有名廚,能做各國料理,雖然廚師做的菜很好吃,可惜他做不出過世的奶奶的味道。

要說西門草兒和東方潦離婚後這三年來最感到遺憾的事,就是吃不到東方潦做的菜。

這桌菜……正是最後留在她記憶裡回味無窮的苦味的美味。

西門草兒也在這個時候發現東方潦——好會記恨啊。

「大嫂,快請坐,大哥聽到你答應來吃飯,昨天就興奮得睡不著覺,一大早天沒亮就開車下山去買菜……」東方博話說到一半,突然被人拎起耳朵,他來不及拉住西門草兒這根最後的稻草,一口飯都還沒吃到,就被東方潦死拖活拉趕出去。「哥!你這是過河拆橋,起碼讓我吃飽啊——」

東方博的哀號在耳畔,兩兄弟消失在廚房,西門草兒伸手抓起一尾蝦子,眼看這對堂兄弟感情,如過去融洽,看得她好羡慕。

西門千秋和她個性太相近,兩人都不興吵和鬧那一套,所以整個家裡只有小桃子的聲音,一旦小桃子睡著,一間大屋子就變得靜悄悄,冷清清的聽著時間滴答、滴答走,那仿佛是催促著生命接近夕陽的聲音,有時候感覺靜得刺耳。

西門草兒還是和過去一樣不會剝殼,正要把蝦子斷頭斷尾直接咬進嘴裡嘗味道時,發現蝦殼一拉就開了。

唔,阿潦處理食材的技術更上一層樓了。

西門草兒好懷念奶奶的味道,迫不急待要品嘗,連東方博餓著肚子被趕出去她都無暇顧及,抓起蝦子就趕緊放進嘴巴裡。

嗯,好懷念的味……

西門草兒咬了一口,又嘗了一口,慢慢阻嚼她記憶裡的味道,一句「懷念」卻卡在喉嚨裡狐疑、思索……

「吃裡扒外的臭小子,搞不清楚家裡的飯桌誰擺的,敢揭你老哥的瘡疤……」東方潦嘴裡念念有詞走回來,和西門草兒四目相對,她臉上的表情讓東方潦誤會,他板著臉澄清道:「阿博那小子胡說八道,你別信以為真,我下山去買菜是為了新店研究新菜色,你只不過是挑對時間來而已。」

身為一個被離婚的前夫,三年來巴望著破鏡重圓,還為前妻蓋好夢想中的家園,以為草就算沒淚,清晨還有露珠點綴,看到這棟房子就能明白他的癡情真心,就算沒有他幻想中的感動到痛哭流涕,奔著小碎步投入他懷抱裡,喊一聲「老公,我愛你」!

……也應該抹兩顆露珠在臉上,跟他說一聲「阿潦,你真有心」。

天底下,有哪一個被離婚的前夫,為了前妻蓋房子,等不到前妻回來團圓,卻等到前妻上門來拆房子,還能陪笑臉的——就算東方潦仍然打心底對這根草死心塌地,大男人的面子也丟不起!

雖然是他請人來吃飯,東方潦抱著胸膛,昂著下巴,堂堂大老闆的架子擺得很大——

「你又要開分店了?」西門草兒聽到他提起新店,臉上盡是為他感到高興的表情。

「你知道我開分店?」鐵打的心,硬起的心腸,東方潦今天是做好準備,穿上鐵甲要給這根草來個震撼教育,讓她也嘗嘗被人沒血沒淚的對待,心痛的滋味,哪知道她一句話,就差點穿破他的鐵甲裝。

「嗯,網路上很多你的消息,我還看到很多客人對「苦味廚房」的正面評價。阿潦,謝謝你的用心,如果奶奶還活著,看到這麼多人喜歡她的菜,一定笑得闔不攏嘴。」

這三年來,西門草兒從未錯過有關東方潦身邊的訊息,所以她知道「苦味廚房」在東方潦的經營下,分店一間接一間,東方潦積極栽培年輕人繼承奶奶的手藝,讓苦味的美味廣為流傳。

以前在苦味廚房當大廚的阿猛現在已經是東方集團餐飲旗下的總主廚,三年來東方潦開了五家分店,各分店的大廚都是經由阿猛訓練出來,一群廚師私底下都叫他猛……

鬼總廚,一直以來也只有阿猛能夠跟得上東方潦有如火箭般的步調。

西門草兒每次在網路上看到有人誇奶奶的菜,心裡都很感謝東方潦,她慶倖還有機會當面說出來,雖然……嘴巴裡蝦子的滋味令她有些動搖,但她想,應該只是蝦子出了點小問題。

「咳……先吃飯吧,既然請你來吃飯,總不能讓你餓著。」東方潦的鐵甲裝又掉了一塊鐵片,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來。

「好。我好久沒吃到你做的菜,早上就餓著肚子等了呢。」雖然她連來兩次都沒好下場,讓西門千秋覺得宴無好宴,不贊成她來吃這頓飯,不過西門草兒為了懷念中的奶奶的味道,她還是來了。

西門草兒是從小吃苦奶奶的菜長大的,她的舌頭對奶奶的味道極為挑剔,儘管「苦味廚房」分店一家家地開,也都傳承著苦奶奶的美味,但只有阿潦能把奶奶的味道做到絲絲入扣。

是啊,奶奶已經過世,阿潦是唯一的傳人,這天底下只有他能把奶奶的味道傳達到位,阿潦的菜……不會有問題的。

西門草兒把湯匙伸向苦瓜鳳梨醬雞湯,盛了一碗湯喝。

這是用奶奶傳授的手工鳳梨醬熬出來的雞湯,阿潦所做的苦味手工醬盡得奶奶真傳,味道最道地……

一口湯經由舌頭滑入喉嚨裡,滋味……甘甜順口,淡淡的醃漬鳳梨酸味和小魚幹緊密融合,曬乾的辣椒提升味蕾的層次感,湯頭經過慢火熬煮,喝得出濃醇的口感,雞湯就該是這個味道!

這道鳳梨雞湯美味沒話說,就跟西門千秋請的廚師煮出來的雞湯一樣美味,但是……

西門草兒又嘗了一口,瞳孔慢慢放大,表情忍不住變了,臉上寫著「這不是奶奶的味道,不是她記憶裡苦味的美味」——不一樣!

「別光喝湯,吃點飯,這道魚要趁熱。」東方潦暫時卸甲,那是因為豬也是得養肥了才能宰,他要剁碎這根草之前,總得把草先喂飽,宰起來才痛快。

至於東方潦準備怎麼痛宰西門草兒,以報他三年來癡情守候,一顆真心卻被糟蹋之仇呢?

身為意氣風發、威風凜凜的東方集團大老闆,對付沒心沒肺的前妻,當然是得用最惡毒的方式!

「好……這魚好香。」西門草兒滿懷期待,對東方潦的手藝抱持百分百純淨無雜質的信賴,讓她很不死心又嘗了一塊奶油烤鮭魚。

奶奶的奶油烤鮭魚會先用少許剁碎的冬瓜醬去腥味,冬瓜醬同時還能兼做提味的效果,稍微醃一下,再加蒜片和奶油去烤。獨門純手工的冬瓜醬有獨到的滋味,其中調料比例、煎烤的時間都必須精准掌握,才能做出和奶奶一樣的味道。

這道奶油烤鮭魚,調味適中,沒有多餘的味道,鮭魚油脂豐富,奶油只加一點點增添淡淡的奶油香,魚肉烤得剛剛好,鮮嫩多汁,少許蒜味融入其中,堪稱一道完美的鮭魚料理。

但是——

西門草兒放下筷子,擱下了碗,一直以來吃到東方潦的菜臉上都是滿滿的幸福和滿足,呈現甜蜜笑容,三年沒吃到東方潦做的菜了,此時此刻西門草兒臉上……只有苦味,美味不復見。

「阿潦,這不是……不是你做的菜吧?」嘴角彎彎是往下撇,淡淡的眸色不滿足,失望和不滿寫在臉上!

西門草兒可以看淡一切,就連離開東方潦都能走得無聲無息,那是因為她深愛東方潦她願意這麼做。

東方潦他既然願意接下苦味廚房繼承奶奶的衣缽,他就有責任維持奶奶的味道不失真!

西門草兒一嘗就知道這不是奶奶的味道,就算奶奶做的一道道美味滋味在歲月中模糊,三年來停留在腦海裡反復發酵的這桌菜她記憶如昨,阿潦的菜味道變了!

「這些菜都是我做的,用奶奶的食譜,奶奶傳授的手工醬,在這間設備一流的廚房裡,使用頂級鍋具烹調完成,桌上這每一道菜都是奶奶的傳承,你最熟悉的味道。」東方潦對自己的手藝相當自豪,嘴角咧著驕傲的笑容。

西門草兒瞪著東方潦,好像他是外星人的化身,說著她不懂的外星語。

「才不是……這些都不是奶奶的味道,一點都……不像阿潦你做的菜,好難吃。」

奶奶不需要設備一流的廚房、頂級鍋具就能做出好料理,西門草兒難以接受成功發達了的東方潦把奶奶的味道遺落在過去裡!

這樣的東方潦做的菜,非常難吃!

「不是奶奶的味道就不像是我做的菜,就是難吃?西門草兒,一點都……不象話的人是你!我三年如一日反復翻閱奶奶的食譜,每天練習奶奶的料理,精益求精,我所下的功夫你嘗不出來嗎?」東方潦最引以為傲的手藝,竟被前妻嫌得一文不值,他臉色鐵青,氣得大吼。

東方潦本來是要欺負她,但他卻先動了肝火!

在西門草兒的世界裡找不到世俗的價值觀,講白一點,就是和西門草兒炫耀權力名利財富地位等於是對牛彈琴,他三年成功創業所建立的餐飲王國在西門草兒的眼裡根本比不上一個能為她洗手作羹湯的男人。

面對這根只要一個能煮三餐的丈夫的無情草,他要痛宰這根草,最惡毒的方式就是讓她滿滿的期待落空,讓她吃不到奶奶的菜,讓她體會往事只能回味,滿懷惆悵滋味!

所以,東方潦故意收起奶奶的鐵鍋,改變做菜的方式,把料理做到完美無懈可擊,讓她吃不到奶奶的味道又無可挑剔。

東方潦惡毒的報復是成功了,西門草兒滿滿的失落在臉上,但他也被她給激怒,氣她看不到他三年的蛻變,昧著良心說他的菜難吃!

西門草兒又惹怒東方潦了,這次無心卻傷了他的心,她望著東方潦眼眶濕潤。

東方潦說得沒錯。

無可否認,東方潦手藝精進,已經青出於藍,桌上這每一道菜都呈現完美風味,口齒留香……就像西門千秋聘請的大廚端出一道道色香味倶全的異國料理,西門草兒吃進嘴裡,歎息在心裡。

「阿潦,我今天不是來吃名廚做的菜,我只是想念奶奶的手藝,懷念奶奶的味道,我以為今天可以嘗到你做的……奶奶的菜。」

她想要的只有奶奶的味道,給她滿桌的山珍海味還不如只給她一塊奶奶的蘿蔔乾。

「……名廚?」這是誇獎嗎?怎麼他聽起來像挖苦他。

「你調整醬料比例,提升食材本身的味道,完整呈現食物的原味,你的手藝非常出色,如果奶奶在世,也會誇你做得比她還好,稱得上是世界名廚了。」西門草兒聽起來是衷心誇獎他,但她表情依然只思念著苦味。

「……你應該還有什麼話沒說吧?」這根草雖然手藝不行,不過常能說得一口好菜,尤其梅酒喝過兩杯,她還能說上一整晚。

以往在苦奶奶的手底下學習,東方潦廚藝能夠進步神速,有一部分還得歸功西門醉草的毒舌鞭策。

不過西門草兒現在沒喝酒,她望著東方潦,緩緩搖頭。

西門草兒不說,東方潦自己說:「我今天使用的都是高級食材,去蕪存菁只用最美味的部分,所以能夠大大保留食材原味;奶奶不會這麼做,因為奶奶常說能吃的就不能浪費,廚師就像魔術師,能夠把不好入口的部分變成美味可口的佳餚,才是一個成功的廚師。」

「阿潦……你還記得奶奶說的話?」

「當然記得,奶奶開苦味廚房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賺錢,她只是想用自己擅長的能力來回饋社會,提供物美價廉的飲食,照顧住在附近的外地學生,希望這些孩子都能夠吃得飽、吃得營養健康,這是奶奶的宗旨,也是苦味廚房所傳承的美味。」

東方潦沒有告訴她,雖然苦味廚房分店陸續在開,不過在東方集團裡,儘管苦味廚房在餐飮這一塊不至於是賠錢貨,但秉持苦奶奶的精神,也不可能養成金雞母,苦味廚房的分店和總店一樣,都設在各縣市的學校附近照顧有需要的學生,延續苦味的美味。

「那為什麼……你今天……」盡做奶奶不以為然的事?西門草兒看他的臉色,不想再補他一刀刺傷他。

「我今天怎麼了?你也承認我把奶奶的味道完整的提升上來,做到青出於藍的表現,展現名廚的味道,還有什麼問題?」東方潦本來是要報復她的,不過他現在改變主意了,他想到一個更好的辦法。

「阿潦……你是故意的嗎?」

「西門草兒,你在說什麼?難道你以為我是故意用這桌菜來展現我三年累積的實力,讓你後悔三年前的絕情作為報復嗎?」東方潦拿出商人的嘴臉,扯起眉頭。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故意不讓我吃到奶奶的味道……」西門草兒心情很複雜,望著東方潦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以前在她面前像個透明人的東方潦,好像變了……

「西門草兒,我是奶奶的傳人,我從剛才就一直強調這桌菜是奶奶的食譜、奶奶的味道,難道就因為我選用上等食材,你就認為我會把剩下的食材浪費掉,認為我會因此讓奶奶的味道走味嗎?」

東方潦又變臉了。

「但是,這確實不是奶奶的味道。」

「例如呢?」

例如……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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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你連飯都沒吃,又被趕回來了?」

西門草兒早上還滿臉笑容,中午興沖沖地赴東方潦的「鴻門宴」,下午回來卻請廚師隨便炒個飯給她吃。

西門千秋看她餓著肚子回來,眼睛微眯著,冰冷不悅,這已經是第三次,他給東方潦的三次機會,而他一再耗掉了。

「嗯。」西門草兒應了一聲,端著一盤炒飯在餐桌坐下來。

「媽媽,啊——」西門桃兒一看到有吃的,馬上從西門千秋的懷裡掙脫,爬上餐桌,張開嘴巴要西門草兒喂。

「是因為你提起要拆他房子的事?」

「不是,是因為阿潦他……阿潦的菜味道變了,已經不是奶奶的味道,我一時生氣,指責他做的菜難吃,結果又把他惹惱了。」西門草兒把飯吹涼,喂給小桃子吃。

「真遺憾,你期待了這麼久,難得東方潦主動請你去吃飯……他還提到什麼?」西門千秋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來。

西門草兒若有所思地看著西門千秋,忽然感觸特別深——

「……哪裡?」西門千秋摸了摸臉,以為是西門桃兒剛才抱著他又親又吻,嘴巴裡的巧克力粘在他臉上,西門草兒才會這樣看他。

西門草兒緩緩搖頭,說道:「我只是想起阿潦和阿博他們堂兄弟在一起經常能把屋頂吵翻天,有次我幫他們買衣服,買了兩件同款式不同顏色,兩人光是為了誰的顏色比較好看就爭論半天,兩個大男生在一起就像小孩子一樣;不過一遇到事情兩兄弟又一條心,阿博如果遇到不如意的事情都會跟阿潦說,阿潦有時候氣到抓狂急著幫堂弟出頭還會爆走,這時候阿博反而要拉住他……家裡只要有他們兩個在,一整天都熱熱鬧鬧的沒片刻安靜。」

西門千秋聽完她的感慨,面色不太自然,停頓了一下才詢問她,「你希望我跟你說我喜歡什麼顏色的衣服嗎?我對顏色沒有特別的喜惡。或者你希望我能夠為你出氣,把東方潦罵個狗血淋頭?我認為這只是情緒上的發洩,實質上並無幫助,再說你是女孩子,不應該要你費力拉住我,不過你還是希望我罵東方潦幫你出氣的話,如果你認為對你有幫助,我會試試看。」

反觀她和西門千秋,一樣是堂兄弟姊妹,只是個性大不相同,關懷彼此的方式也就大相徑庭——

面對西門千秋正經八百的回答,西門草兒差點也正襟危坐。

「不,你說得對,你還是維持原來的樣子就好,我比較習慣。」雖然住在一起有三年的時間了,西門草兒看到西門千秋靦腆的一面,她只覺得尷尬,一點也笑不出來。

西門千秋面無表情點點頭,心裡倒是松了口氣,回頭問她,「東方潦還說了些什麼?」

西門草兒雖然把話題帶開了,可惜沒能順利中斷西門千秋的思緒。

這三年來她全靠西門千秋的照顧,過去她一直很相信他,以為他們是命運共同體,西門千秋能夠瞭解她必須離開東方潦的心情,所以對他不設防。

現在……身為西門家族的族長和一個孩子的父親,西門千秋必須把整個家族和他的女兒擺在第一位,他為大局著想,不擇手段也要把土地拿到手,他的無從選擇,她能夠體諒。

不過……

「沒有了。」西門草兒邊喂小桃子邊吃飯,她和小桃子相視而笑,無法看著西門千秋的眼睛說話。

每個人心中都有天平,擺在西門千秋的天平上,西門家族和小桃子的重量無疑大過她,而她……她的天平上,果然還是東方潦遠遠勝過一切。

所以,她不能告訴西門千秋,東方潦說了什麼話。

因為她擔心,如果讓西門千秋知道東方潦提出的交換條件,西門千秋他可能……又一次背叛她。

西門草兒撫摸小桃子柔嫩的臉蛋。雖然她沒有答應東方潦的條件,不過西門千秋很有能力,他會有辦法的。

「例如……這道芋頭排骨酥,雖然看起來一樣,但奶奶做的味道更傳統。」

「說具體一點,少了油蔥,還是少蒜頭的味道?芋頭不夠入味,排骨太淡?」

「阿潦,你知道我不是做菜的料,你做的菜口感很好,要說缺少什麼,我說不上來,我只是知道這幾道菜嘗起來都不是奶奶的味道。」

「苦味廚房不只是要傳達奶奶揚善的精神,也是希望能夠永續奶奶所留下來的道道美味,我身為苦味廚房的總主廚,如果真如你所說我的菜已經偏離奶奶的味道,以後要如何傳承下去?」

「……我從小吃奶奶的菜長大,可能是我比較挑剔,你不要放在心上。」

「如果苦味廚房已經煮不出奶奶的味道,我還有什麼資格拓展分店呢?西門草兒,你是奶奶的孫女,只有你的舌頭嘗得出來奶奶的味道,你得為你說的話負起責任。」

負起責任?西門草兒最怕的就是負責任了。她望著東方潦,有不祥的預感。

「草兒,你今天答應過來,除了想念奶奶的味道,另一個目的是想要說服我讓出這塊地吧?」

東方潦一向都不太有耐性,通常等西門草兒思緒轉完,東方潦自個兒已經把話說完,不過這回是西門草兒等了老半天,不見他接下文,她才懷著內疚,緩緩點了點頭。

「我是希望你能夠考慮……」

「草兒,你之前說只要我拆掉這棟房子把土地讓給西門家族,你為我做牛做馬都甘願,你是認真的嗎?」

「……我是說過,來世願為你做牛做馬。」西門草兒其實已經忘記自己說的話,在東方潦的逼視下,才慢慢想起來。

「又是「來世」,你在諷刺我之前開太多空頭支票給你嗎?」

「……啊?」西門草兒一臉空白。

東方潦扯起眉頭,被她的表情狠狠給刺了——原來這三年來只有他一個人在舔傷口,這根無情草早已經把兩人婚姻破裂的理由拋到腦後!

「算了!過去的事情就留在過去,現在我只跟你談未來。草兒,我希望你和我一起搬回「苦味廚房」住,陪我一起找回奶奶的味道,那麼我就同意交出龜殼屋,同時一併交出五十年的土地使用權合約書。」

「……搬回去的意思是?」

「咳咳,我的意思是找回苦味的美味是當務之急,我們住在一起會比較方便,不過……如果你想和我重新開始,我想這也是個讓我們重新培養感情的機會。」

東方潦的薄臉皮微紅,眼裡濃情流轉,透露對她仍然深情款款,充滿依戀,就等她冋頭。

三年了,離婚三年,西門草兒以為兩人之間的關係早已處理乾淨。

「阿潦,我不會和你重新開始,而且我希望等這塊土地的問題解決之後,我們還是各過各的生活,不再見面。」西門草兒面對他的癡癡情意,選擇揮刀斬亂麻,毫不留情。

東方潦再次碰了一鼻子灰,灰頭土臉,心碎一地——

「你這次來見我,純粹只是為了這棟房子,真的……沒有其他意思?」

「嗯,我們的感情早就結束了,我對你沒有任何留戀,我……想念的是奶奶的味道,不是想念你的菜才來的,希望你不要誤解。」

東方潦的臉色像誤闖了芒草叢,置身一片美得如夢似幻的銀白世界,他滿懷雀躍狂奔而過,以為能擁抱一片絕麗的景色,卻被芒草刮得體無完膚,換來滿身傷,空歡喜一場。

夜空,繁星點點。

西門家的庭院有永不休止的潺潺流水聲,西門草兒一個人坐在池塘邊,腦海中盤繞不去東方潦那張受傷的臉……

聽西門千秋說,這座小水池有暗流連接到西門家祠堂前面的大水池。

那片水池是長壽的萬年龜的家,已經養了好幾代,代代族長都盼萬年龜能為西門家族添福添壽,但吉祥的萬年龜仍不敵籠罩西門家族的煞氣,至今西門家人依然擺脫不了惡運。

西門草兒低頭凝視水面銀月映照,水中的自己——

西門家族遺傳的淡發色、淡眼珠、有如雪女的肌膚,一再一再提醒她逃不掉的命運,和東方潦只能緣盡於此。

夜空,繁星點點。

龜殼屋燈熄了,只剩下二樓主臥房的燈還亮著。

東方潦已經養成習慣,每天夜晚都會喝上一杯梅酒,讓撲鼻梅酒香帶他入睡,帶來沉醉美夢——

枕邊,有迷人的草香,溫熱軟柔的嬌軀投懷送抱……

「不要一臉陶醉的表情,噁心死了。」東方博的臉在東方潦的眼前放大,光看他老哥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東方潦咬牙切齒瞪著擾人清夢的橡皮糖,一巴掌推開他的臉。

「你爬上我的床來幹什麼?滾回你房間去睡!」東方潦忍不住咆哮。

兩個大男人睡在一張床上,再多的幻想都會成泡影。

「老哥,你不覺得大嫂很奇怪嗎?」東方博知道今晚東方潦一定很難過,特地過來陪他聊聊。

「她從來就沒正常過,不奇怪才叫奇怪!」見面三次,三次不歡而散,東方潦血肉做的心一再被撕裂,痛得想狠狠咬那根草一口。

「大嫂的思維的確是與眾不同,所以她和你提離婚的原因我們見怪不怪,以為那就是她的選擇。過去大嫂一直很愛你,她一再給你機會,你一再晃點她是你的錯,被休掉是你活該……」東方博話還沒說完就被東方潦的大腳狠踹。

「我一天沒踹你幾次就皮癢嗎?」

「被迫離婚這麼久了幹麼還這麼敏感,我的意思是說大嫂和你離婚的理由並不是對你濃情轉淡,只是對你一再失信不回家做飯失望了。現在你事業成功,公司穩定發展,你有錢有閑隨時能陪她,每天為她煮三餐,你們之間的障礙排除了。大嫂個性灑脫,不是矯情扭捏的人,她不會和你計較過去,況且你提出的條件能解決西門家的問題,再加上苦味的誘惑,她應該會欣然接受。大嫂竟然不肯考慮就斷然拒絕你,實在可疑。」東方博拉好被子,靠在床頭上,把東方潦沒喝完的梅酒一口幹了。

「是吧……你也覺得草兒一直都很愛我吧?」這個皮癢的小子今天就說了這句話最中聽。

「老哥,其實不瞞你說,大嫂說要和你離婚時,我們大家都以為是你和秀聖姊的姦情曝光,大嫂懶得捅破你,秉持好聚好散的精神,才隨口審個理由……」

「混帳!不得人心的臭小子,才疼你三分鐘你就以為被寵上天了,這種鬼話你也說得出口!」東方潦又一腳踹下去。

東方博也一腳踹回去,兩人在被子裡踢來踢去,互踹一陣後安靜了下來。

「……大家都以為?你不是開玩笑吧?」東方潦喘著氣問道。

「過去你和秀聖姊步調一致,思想接近,兩人又有默契,加上當時你丟下大嫂不回家,每天和秀聖姊一起睡在工廠,謠言滿天飛就你這個當事人在局外!不然你以為你現代陳世美的臭名哪來的?」東方博掐他老哥的臉。

「你們眼睛裝飾用的?阿聖她哪算女人,她是我的好哥兒們,就跟你這臭小子一樣!」東方潦直接給他一拳。

「知道啦,後來大家都知道你除了大嫂誰都不行,不可能跟秀聖姊亂來,就還你清白了。」只是東方博沒說,儘管流水無情,落花有意的秘密,畢竟兩人仍然是事業上的夥伴,以後大家還要見面,為了避免尷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秀聖喜歡東方潦,是誰都看得出來的事實,只有眼裡裝草的東方潦看不見而已。

苦薏和西門草兒最親近,兩人離婚那年,西門草兒突然消失,東方潦每天到苦家去敲門,追著苦薏問西門草兒的下落,這些李秀聖都看在眼裡。

東方潦單身這三年相信李秀聖已經認清他只深愛西門草兒一個人的事實,不再懷抱希望了。

「臭小子,草兒不可能誤會我跟阿聖,只有你這顆骯髒的腦袋會胡思亂想!」

「言歸正傳,我的意思是說,大嫂既然不是懷疑你移情別戀,她一直很愛你,還把全部家產交給你,支援你創業,就算你後來忙起來冷落了她,大嫂一向通情達理,她應該是能體諒你的,但是她卻用不通情理的理由逼你離婚,會不會你不回家煮飯這理由只是幌子,背後其實另有隱情?」

「……你以為我沒想過?這幾年我想了不下千百個理由,始終找不到真正原因,只好接受她的說詞,不過我開始懷疑草兒和我離婚是和家族的秘密有關……現在只能等阿風,看他有沒有本事弄到西門家的族譜了。」東方潦說著、說著,瞪著東方博的手看,「你又皮癢?」

東方博摸摸東方潦的臉,又拍拍他的肩膀,一臉很安慰的表情。

「大嫂說了那麼絕情的話,我以為你會打退堂鼓了,看到你還是這麼有精神,有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我就放心了。」

「那還用說嗎?我的字典裡從來沒有「放棄」兩個字。」東方潦是被草給割傷了,不過西門草兒消失得無影無蹤時他都沒放棄了,何況是現在。

等著,路是人走出來的,就算一再碰壁,他也會舉起鑽牆機鑿洞繼續走下去,總有一天會有辦法的,他會想到辦法——收割這根草。

「姨姨——」

「哇啊——我的小桃子!」

苦薏每次都覺得來到西門家既興奮又刺激。

要進入神秘大人物的家得通過層層關卡,從山下上來只有一條私人道路,入口有警衛室,要進去得有許可,還得交出所有的電子產品,裡頭不許錄音、錄影、拍照,車子得停在山下,只能搭西門家安排的接駁車進去,並且限制活動範圍。

苦薏來了很多次,聽說林子裡有很多條步道,很愛健行的她雖然很好奇,不過她寧願待在高牆內,享受心跳加速的感覺,欣賞像幅畫一樣的絕色美……男子!

西門千秋的美貌、白晰膚色、修長美腿都是苦薏夢寐以求,再加上他與世無爭的氣質、博學多聞、優雅談吐,完完全全把苦薏迷倒。

運氣好的時候……像今天,苦薏能夠看到西門千秋靜坐在庭院魚池邊沉思,閒靜淡定的臉龐仿佛一筆淡墨勾勒出來,周身仙氣飄飄,讓她仿佛置身仙境,連呼吸的空氣都昇華了。

「小桃子,不是跟你說……叫我小馬麻,不然直接叫我馬麻也可以啦……你都叫野草兒媽媽——也叫我一聲馬麻嘛。」苦薏貼著西門桃兒的臉龐咬耳朵,每次來都努力和她培養感情,帶小孩子愛吃的零食來賄賂。

「姨姨!」可惜西門桃兒很有主見,拿了零食就跑,稱呼還是沒變。

不可思議的是,這個像仙一樣的美男子,已經談過戀愛,和一個女人未婚生子,有一個兩歲多的女兒,就是西門桃兒。

苦薏很好奇,這個和西門千秋有一段情,還為他生下女兒卻捨得和他分手的女人是何方神聖?

換成她,她死皮賴臉也會巴住西門千秋不放……真是,光看著那張陰柔冷峻的美貌都會飽啊!精神飽滿十足!

「嗯……給你。」西門草兒自始至終都站在一旁,但野菊兒一雙眼睛從西門千秋到西門桃兒,轉了一圈又回到西門千秋身上,始終把她當隱形人。

苦薏眼神難離西門千秋,瞥一眼西門草兒,看到她把幫西門桃兒擦口水的手帕遞給她,她才笑嘻嘻的吞了一下口水,伸手抹了抹嘴角,害羞的說:「有那麼明顯嗎?」

「千秋都不好意思跟你打招呼了。」西門草兒把她的臉轉回來,「你是來找我,還是來看西門千秋?」

「那還用說,我當然是來看我的夢中情人,順便來找你。」苦薏開玩笑說道,說著、說著,笑容就不見了。

她看著西門草兒,一雙眼珠子轉啊轉的,流轉著滿滿的情緒。

「怎麼了?」西門草兒已經習慣她每次來,整個腦袋瓜裡裝滿西門千秋,一副犯傻的表情。

苦薏突然扯眉,一臉狐疑看著她,想開口問她,又覺得荒唐……她吸了口氣,搖搖頭,又笑了。

「你……好像有什麼事?」西門草兒這回看出她不對勁,拉著她一起走進屋裡,「進去喝茶吧。」

西門草兒把苦薏送來的花茶拿出來,「千秋很喜歡你做的花茶,他說味道很香。」

「草……東方潦又來找我了,他急著找你,但西門千秋的辦公室不願透露你的聯絡方式,也不讓他見西門千秋,他臉色很差,跑來叫我無論如何都要傳話給你,他說要立刻見到你,他有話問你。」

「阿潦臉色很差……發生什麼事了嗎?」西門草兒一聽到東方潦的名字,臉上才有情緒,她不解西門千秋怎麼沒告訴她?

「草,東方潦他說了很荒唐的話,我還罵了他一頓,但他臉色很不尋常,我很在意,才想說來問問你……」但是苦薏還是覺得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是不是……說我求他鏟平房子,還想和他的朋友結婚,拜託他從中牽線,幫忙西門家買到他房子下那塊山坡地?」

苦薏不知道這件事,她聽完西門草兒自曝,張大嘴巴,一臉驚訝地看著西門草兒許久才搖頭。

「不是這件事?難道他連我批評他做的菜難吃這種話都跟你說了……他這麼愛面子的人拉得下這個臉?」

「草,都不是。東方潦說他拿到一份族譜,是西門家族的,他情緒很激動,還說了很離譜的話……」

平!

西門草兒把一隻精緻的花茶壺拿在手上,一個不小心落了地。

「千秋……西門千秋——」

苦薏話都還沒說完,西門草兒就喊著西門千秋跑出去了。

怎麼回事?

野草兒為什麼這麼激動?她的口氣聽起來好像很生氣,是西門千秋做了什麼?

苦薏不解地看著西門草兒的背影……低下頭瞪著滿地碎玻璃,整個腦袋轟轟轟的,難以置信,眼眶瞬間濕紅——

西門草兒只是說,夫妻之間有許多事難以對外人言,她和東方潦已經走到盡頭,婚姻無法再維持下去,只盼和平收場。

苦薏一直覺得他們兩人天造地設,很不贊成西門草兒這麼做,但看到她對於離婚的冷靜和堅持,表示她已經思考清楚,沒有轉圜餘地,她也只能尊重本人的選擇。

這三年來,東方潦一再來找她問西門草兒的下落,她始終裝聾作啞。

料不到……

不是吧……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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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3 01:51: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已經半個多月了,東方潦發狂似的尋找西門草兒的下落。

東方潦三次把西門草兒轟出門,西門千秋似乎有意折磨他,當他急著要見西門草兒時,西門千秋反而不急了。

在半個多月前,辛雅風深夜來龜殼屋找東方潦,詢問他有關西門草兒父親的事情。

「我岳父?我聽草兒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年紀我不清楚,不過應該還很年輕吧。名字是……西門永年。」東方潦正在廚房開發新料理。

「苦味廚房」在全國各地開分店,每一家分店都有屬於自己的功能表,他正在使用苦味手工醬為苦味廚房分店的開幕設計融合當地食材的新功能表。

東方潦瞥一眼辛雅風,看他兩手空空,看來也跟東方博一樣,拿不到西門家族的族譜——

「西門永年……同父異母的兄長叫西門萬年,父親是西門添壽,父執輩堂兄弟姊妹裡有西門長命、西門松柏、西門龍柏、西門椿。你有發現西門家取名的共同點嗎?」辛雅風抱著胸膛,看著東方潦,他從小過目不忘,東方潦是知道的。

調查到了?東方潦放下菜刀,兩手抹乾淨,繞出工作臺。

「……長壽?」永年、萬年、添壽、長命,還有松柏、龍柏、椿等長壽植物,西門家族用長命百歲來取名?

「嗯,西門永年三十四歲過世,西門萬年死於四十二歲,西門添壽年命四十二,西門長命、西門松柏、西門龍柏相繼死於三十六歲、四十五歲、三十七歲。從族譜上統計近十代以來的壽命,西門家族男性平均壽命四十歲,最長的也只活到四十九歲,西門家族以象徵長壽取名算是父母的祈願吧?」辛雅風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西門家族……有遺傳病嗎?」東方潦突然聽到心臟怦怦怦……跳得愈來愈快。

「不,西門萬年有二女一子,長女西門垂榕二十九歲車禍喪生,次女西門雲杉二十七歲在海水浴場溺斃,西門家族的女性平均壽命更短,只有三十五歲,最長也只活到四十二歲。」

「……為什麼?」東方潦腦袋轟地一聲,四肢僵硬,全身冰冷,手掌心冒出冷汗——西門家族女性平均壽命三十五歲,最長四十二歲……這是什麼意思?

「原因不得而知,如果族譜上記載的資料是真的,合理推斷西門家族的秘密應該與脫離不了短命的惡運有關。不過……」

平均壽命三十五歲,最長四十二歲……這是在說什麼?

「阿風,族譜呢?你調查的族譜在哪裡,給我看看。」東方潦聽不懂辛雅風在說什麼,怎麼會有這種事,整個家族女性平均壽命三十五歲,太離譜,太荒唐,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辛雅風瞅著他慘白的臉色,東方潦沒有親眼看到族譜,光聽他口述確實難以接受,但是他也無法提供證明給他。

「這份族譜不是我調查出來的,我推測是西門千秋發現我在調查族譜,故意使用特殊紙張將族譜寄來,這種紙張能夠感應手指溫度,一旦接觸超過十秒鐘就會自燃燒毀。很遺憾……你想看的族譜已經化為灰燼。」

毀了?

「阿風,你再怎麼過目不忘,也不可能在十秒內背下族譜吧?」所以辛雅風是在和他開玩笑吧,剛才那些話都是他編出來嚇他的,是吧……東方潦嘴角抽動。

「的確是……不可思議。紙張上有神秘香氣,我追尋記憶中的香氣,清晰的文字和數位甚至格式深烙腦海……但是我分析不出香料調和種類和比例,這是從未有過的事。」辛雅風是被香味困擾,才在深夜來此。

他是天才調香師,對於香味很敏感,所以散發香味的族譜,誘發他的潛能,使他得以發揮驚人的集中力一眼掃過紙上文字並刻進腦海——

東方潦深知辛雅風有此本領,但是辛雅風對香味極為挑剔,天底下能夠誘惑辛雅風的香氣少之又少!

「還有一件事,我在族譜上沒有看到西門千秋和西門草兒的名字,西門萬年有兩女一子,其中獨子名字是空白的,西門永年得一女,同樣是空白欄。」

「……西門千秋大費周章,用意在哪裡?」東方潦必須眼見為憑,才能相信族譜上的內容。

究竟是巧合,或者西門千秋已經把辛雅風研究透澈?這份族譜是針對辛雅風而來,還是針對東方潦?

只是一份僅只能瞥一眼的族譜,為何填滿西門家族的不幸?

西門千秋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阿風,草兒不在族譜內,族譜也不一定是真的,很有可能……不,一定是假造!」西門千秋欲遷移祠堂改風水,若真是為了終止西門家族短命的惡運,這也同時牽連到西門草兒的生命,東方潦哪會有一刻猶豫!

「……有此可能。」辛雅風卻見窗外一片漆黑,玻璃上映著東方潦慘白的臉色。他若有所思,轉移話題問道:「阿潦,你前妻身上是什麼味道?」

「草味和土味……」東方潦喃喃回答以後才意識到辛雅風問了什麼,他回神怒瞪他,「混帳,你想都別想像——草兒身上的味道!」

東方潦無法容忍任何男人想像他妻子身上的味道,尤其是這個對香味特別敏感接近變態程度的戀香癖!

「是嗎……」辛雅風看他有了精神,扯起嘴角笑道:「那就不是了。」

「最好不是!」東方潦嚴重警告他。

他當然要緊張了,因為辛雅風對一個女孩子身上的味道感興趣,這還是頭一遭。

東方潦同時也知道,辛雅風追尋的是紙張上的神秘香氣。

留在辛雅風記憶中的是新鮮花朵的香氣……濃郁卻不刺鼻,帶著陽光的味道,花瓣乘風滿天飛舞……仿佛是從一座開滿各種花朵的花園裡飄散出來……融合而成的香氣。

東方潦回神以後繞回工作臺,但他已經無法全心投入料理中,他不停想到西門萬年、永年、添壽、長命……

想到西門萬年兩個女兒西門垂榕、西門雲杉相繼意外死亡的年紀才二十九、二十七歲,這兩人若是西門千秋的姊姊,那是草兒的堂姊……

草兒是誰取名的?

有一首古人的詩,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奶奶說爸爸站在草原上想起這首詩,希望他的女兒有野草般強韌的生命力,所以把我取叫草兒。

……我小時候真的不懂……我要強韌的生命力做什麼——

東方潦才拿起菜刀,一隻手不停顫抖。

平均壽命三十五歲……草兒都已經快三十歲了——荒唐!荒唐!太荒唐!

東方潦用力的狠狠剁,拚命斬斷塞滿腦袋荒唐無稽的思緒。

「阿潦……」辛雅風還有一件事情沒告訴他,但看他一把菜刀狂剁,一條魚血肉模糊便頓住了。

「幹麼?」東方潦胸口急遽起伏,心情難以平靜。

「……我餓了,做點東西來吃。」

辛雅風想了想,暫時還是別告訴他,西門永年名下還出現一個名字,一個外孫女……

「阿風,還是麻煩你把族譜默寫下來……」

「……東方潦當真拿到西門家族譜?」

西門桃兒玩累了,趴在西門千秋的腿上睡著,面對西門草兒的質問,西門千秋的反應出人意料。

「你不知道這件事?」西門草兒以為西門千秋違背和她的約定,為了土地把西門家的秘密透露給東方潦。

「我還……滿意外的。」西門千秋撫摸著女兒的臉,輕拍她的背。

「那你為何不讓我知道阿潦在找我?」西門千秋為了土地把東方潦捲進來,西門草兒疼愛小桃子,能夠諒解他為人父的心情,但是西門千秋若違背約定,唯獨這件事她無法原諒他。

「你為東方潦做得夠多了,你沒有虧欠他,他一再讓你吃閉門羹,他就必須明白在任何情況之下都無法對西門家的女兒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西門千秋到底是西門家族的保護者。

「千秋……你說過,整個家族只有一份手抄族譜,族譜深鎖在祠堂內,只有你知道位置,你一人有鑰匙,不可能外流,那阿潦手上那份族譜是怎麼來的?」

「……收到族譜的人是辛雅風,他在調查族譜,我給他一張副本,拆閱十秒後自燃燒毀。你知道……這裡面還沒有你和我的名字。」西門千秋把女兒抱進懷裡。

十秒?!西門草兒想起當初西門千秋默默把族譜遞給她,她從頭看到尾,看完親族們的名字、關係和稱謂就花了半個鐘頭。

接著她重新又看了一遍,這次看到名字、歲數、死亡原因。

一個鐘頭以後,她才恍然明白西門千秋為何讓她看族譜。

而西門草兒是已經從父親的回憶裡摸索到輪廓,只差最後一塊拼圖的西門家人,她都花了一個多鐘頭才找到最後一塊拼圖——

辛雅風只是一個外人,他連西門家的大門都不知道在哪兒,攤開族譜,十秒鐘能看到幾個名字又如何?就算他有本事從中找出幾個西門家的人,也無法窺視西門家族全貌。

因為西門家族的人四散在世界各地,大部分不知彼此存在,更不知自己的命運擺脫不了身為西門家人的宿命,往生以後才被寫入族譜。

西門家族互不往來,死亡後被當成意外,就不會讓西門家人死亡的歲數和人數在家族之間流傳開來,也就不會讓西門家族的秘密浮現,才能在社會中正常生活、結婚,傳遞香火——

一切都是為了守住下一代。

「千秋,你這麼做有什麼目的?你沒有忘記你的承諾吧?」西門草兒猜不透西門千秋的想法,但她很清楚他做的事情從來都不會純屬娛樂。

「我沒有忘記。我只是好奇一個人能夠在十秒內記住多少內容?」西門千秋是想知道辛雅風對紙張上的香味有多少反應。

只存留在辛雅風記憶中的香味,這道香氣能引起辛雅風多少興趣?是否足夠他用三年婚姻來換取香氣的秘密——這才是西門千秋的目的。

至於東方潦……西門千秋親口答應過西門草兒不會把西門家的秘密告訴他,西門千秋並沒有違背約定,不過他也不否認在此下了賭注。

萬一辛雅風在短短十秒內背下西門家族譜,並且把內容告訴東方潦,而東方潦因此參透西門草兒離開他的真相……

眼前,東方潦急著找西門草兒,若真是為西門家族譜而來,那就說明辛雅風對香氣有極大的反應,他能進行下一步計畫,而東方潦雖然是意外收穫,卻也說明西門千秋的策略奏效——一箭雙雕!

西門千秋已經有心理準備,他讓西門家族譜曝光,若是未能善後,恐怕他將為此付出極大代價,從家族保護者的身分轉而成為家族背叛者。

若非……為了西門家的女兒,他也不會冒著讓家族秘密曝光的風險賭上這一局。

西門千秋走險棋,他也必須承認,事情沒有圓滿落幕之前都還有變數,往前這步棋若是不願配合,一切前功盡棄。

「千秋,我不能讓你再把阿潦捲進來,再繼續下去阿潦會知道真相,我不想再去打擾他的生活,拜託你,再另外找地吧?」

「已經沒有時間了。」

無風的庭院,草皮上拉長了三道長影,西門桃兒捲縮在父親的懷抱裡熟睡,包圍在西門千秋的影子裡,西門草兒身後有移動的身影跟隨兩人的聲音靠近——

「沒有時間……是說,阿潦看到的族譜是真的,西門家的人都很短命,你們……都活不久了?」苦薏跟著西門草兒出來,一直聽著兩人的對話,臉色愈來愈蒼白。

「野菊兒……」西門草兒回頭才想起苦薏還在,她一陣訝異——

她為了東方潦慌慌張張顧不得苦薏的存在,但西門千秋是什麼人?心思縝密、冷靜謹慎的西門千秋故意讓苦薏聽到他們的對話,他……想做什麼?

「不錯,以西門家族平均壽命來計算的話,我將活不過十年,而草兒活不過五年。」西門千秋手抱女兒坐在池邊,他眼神溫柔凝視苦薏,對她顫抖的詢問給出答案。

西門草兒無法理解西門千秋,不知道他在計畫什麼?

苦薏聽到西門千秋的話了,但似乎衝擊過大,反而腦袋一片空白,她只是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兩人。

「西門家人多數死于意外,不得善終,我研究命理、地理風水主要用於解開家族短命之謎。」西門千秋那雙眼睛像深潭湖水,平靜無波又不帶溫度地觀察著苦薏的反應。

為了他的女兒,他可以利用天下人,他一定要讓他的女兒脫離家族宿命。

「方法……你找到了嗎?」苦薏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有辦法開口。

西門千秋說的真是自己和草兒嗎?他和草兒為什麼能夠如此冷靜地面對自己不久于人世的事實……她,無法接受——

「你抱她進去睡吧,我跟苦薏聊聊。」西門千秋起身把熟睡的女兒抱給西門草兒。

「千秋……」

「草,你進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你。」苦薏很怕淚水決堤,人都還活生生的在她面前,她才不想抱著她哭得死去活來,西門千秋都說他研究地理風水就是為了擺脫惡運,他一定能做到的。

「野菊兒,千秋不知道在計畫什麼,你別聽他的。千秋,不要再把其他人捲進來了。」一個東方潦,西門草兒已經難以承受,但她說的話,西門千秋又能聽進多少?

西門草兒抱著孩子回屋裡。

西門千秋望著她的背影……的確是,以西門家族女性的平均壽命來算,眼前,她是離西門家族宿命最近的人,不過……

斜陽爬在西門千秋臉上,他把封鎖在西門氏祠堂內的秘密告訴了苦薏,對於西門家族招來惡運的前因後果大略說明。

等到苦薏能夠理解他接下來所要做的事之後,他才接著說:「……我在祖先的手記裡看到先人提到西門家族順利遷移祠堂就能夠破解惡運,但是要遷移祠堂,必須先找到寶地,在祖宗牌位前擲茭得到允許,歷代以來有不少人嘗試過,最終無果。」

「遷移祠堂……以前我聽奶奶說過,這在家族裡是很重大的事,牽涉到整個家族未來的運勢,雖然我不是很明白,不過只要有辦法,總要試試。」在祖先堂前,苦薏從來都是拿起三炷香跟著大人拜拜,過去她對於地理風水之說毫無概念,眼前也半信半疑,但是又能怎麼辦呢?

西門家族譜攤開來,難以擺脫的宿命擺在面前,宇宙之中存在無法用科學解釋的奧秘是不爭的事實,她只能跟著西門千秋信了。

「嗯,我花了十多年尋找土地,近幾年終於找到祖宗願意遷移的寶地,這塊地在風水學中稱為龜穴。中國人特別喜歡龜,這是因為龜壽命很長,在世間見證人世百年興衰,自古被視為吉祥之物。龜的背部有龜紋,龜紋中央有三格,代表天地人三才,旁邊有二十四格,代表二十四山;龜殼底部又有十二格,代表十二地支,一個龜殼的佈局,

包含代表宇宙玄機的密碼,因此龜被喻為四靈之一。龜是延年益壽的象徵,龜穴觀於星、取其形,流星定穴,氣脈到位,主健康、長壽……」

西門千秋把辛家地形畫給她看,詳細對她解說位在龜穴的這塊地對於西門家後代子孫的重要性。

西門千秋要把苦薏收為信徒,自然不能缺少實證,他講完西門家的故事、風水學中的吉穴,再回到西門家急於拿下的這塊寶地的主人家——

「當代地主叫辛雅風,辛家四代同堂,其曾祖父高齡九十三,太祖父一百零八歲過世,辛家歷代出了多位人瑞;過去辛家祖先一直住在這塊土地上,湖邊還保留有祖先曾經居住的日式建築,辛家曾祖父發跡後才由此遷出。老人家也知道祖先留下來的是一塊寶地,對於這塊土地相當珍惜。」

苦薏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西門千秋有條不紊的講解,仿佛看見他頭頂上的光環,再也不敢小覷地理風水學。

西門千秋順利將苦薏引進門下,收為信徒。

「只要買到這塊地遷移祠堂,西門家族就能夠化解煞氣,解除惡運,你和草兒便能得到祖先庇蔭,逢凶化吉,還等什麼呢?」苦薏是行動派的,一旦信了就要馬上行動,她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眼看西門家這對堂兄妹一致的慢性慢調,她更急著往前沖。

「眼前,要拿到這塊地有兩道難題。」西門千秋始終氣定神閑,不疾不徐。

「你說吧,十道難題我也幫你解決!」一旦遇到問題,苦薏的熱心熱腸,大姊頭的氣勢馬上發作。

「第一道難題,土地已經有承租人,地上有建物,是東方潦新蓋的房子。」

這麼巧?!

慘了……那不是要拆了東方潦的房子……

苦薏張大嘴巴,望著西門千秋經過夕陽映照別有風情的一張俊顏。

「四年前,我和草兒見面,她帶著堂叔遺留的手記跟我要真相……」西門千秋略略一頓,當時他把西門家的秘密告訴草兒,這部分多少牽扯到他個人感情因素,細節就不用多提。

西門千秋繼續說道:「草兒全盤瞭解以後,認為自己沒有辦法再若無其事延續她和東方潦的婚姻,奶奶的驟逝帶給她很深的感觸,她害怕自己發生意外死亡會給東方潦帶來更大的痛苦打擊,選擇結束她和東方潦的婚姻,回到西門家來。我瞞著草兒把她騙到龜殼屋讓她和東方潦見面,已經讓她很不高興,草兒她是擔心我出面會對東方潦說出她執意離婚的真相,才硬著頭皮去說服東方潦讓出土地,結果……東方潦嚴詞拒絕了。」

「我知道了,你們剛才就是在吵這件事吧?你答應過草兒幫助她,幫她隱瞞西門家族的秘密。」

「是啊……世事難料,這幾年我透過中間人和辛家老人接觸,始終無法拿下土地,等到老人家親口透露土地正式過繼給他的曾孫辛雅風時,東方潦的房子已經動工了,這段時間我開出各種條件向辛雅風購買土地均被拒絕,也無權阻止東方潦興建,逼不得已才讓草兒出面。」

苦薏再一次深深的體會到西門家這對堂兄妹處理事情的龜速實在會讓局外人急得跳腳。

換成是她,十萬火急要命的時刻,她老早直接殺去找東方潦挑明真相,把房子夷為平地,還顧什麼堂兄妹之間的約定,草兒都快沒命了!

「千秋,我老實說哦,人命當前,要解決燃眉之急,你大可把你和草兒的約定扔進大海裡喂鯊魚,只要草兒過了這一關,她和東方潦之間的問題相對迎刃而解,你還顧忌什麼?」換成別人站在她面前,苦薏這只熱鍋上的螞蟻早就受不了破口大駡了,不過眼前是她的夢中情人,女孩子多少還是應該保持一點淑女形象,免得把人嚇跑了。

苦薏把話衝口而出以後,默默把背脊挺直,纖指一伸輕輕撩發塞到耳後,對西門千秋眨眼睛。

西門千秋並不曉得苦薏正在拋媚眼,以為她眼睛進了沙子不舒服才眨不停。

面對苦薏的指責,西門千秋是重承諾之人,被苦薏這麼一說,他還真是無言以對,就結果論而言,倘若西門家祠堂能順利遷移,來得及化解煞氣幫助西門草兒脫離惡運,那苦薏的確言之有理。

不過苦薏剛才真的有認真聽他說話嗎?他說過歷代祖先也曾經想方設法,終難以排除萬難遷移祠堂,祖先們辦不到的事,西門千秋一個後人,哪敢說他有十成把握。

前有西門草兒歎他過於正經,後有苦薏念他不知變通,究竟是這對苦家表姊妹太鬆散、太樂觀,還是他該自我檢討一番……西門千秋只好等有空再來想了。

「總之你放心,這道難題一點也不難,壞人我來做……我是說我和草兒沒有約定,東方潦那裡交給我來辦。第二道難題呢?」面對西門千秋這樣光芒萬丈、發出聖輝的男人,苦薏其實也不用怎麼裝淑女,自然而然就把自己最氣質的那一面展現出來,連說話也會特別修飾。

……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吧?苦薏眼望西門千秋行如風,立如松,她又把背脊挺直了些。

「有勞了,我很感激。第二道難題是在土地所有人身上。」其實這才是西門千秋不急著拆東方潦房子的主因。

打掉房子不過一夕,解決購地的問題才是當務之急。

「你是指那個有長壽基因的辛家後代,你出高價也不願把土地賣給你的……你說叫什麼?」苦薏眼裡的男人只有一個名字,那個人叫西門千秋。

「辛雅風。他是東方潦的朋友,兩人交情深厚,原本透過東方潦大有機會買到土地,但是辛雅風繼承土地之時簽有但書,土地買賣有限制,辛雅風若要賣地,享有權利者只有和他結婚滿三年的妻子。」西門千秋此時凝視著苦薏,深邃眼裡藏著光,希望的火光。

苦薏在他的凝視之下心怦怦跳,臉被夕陽染紅,細聲問道:「他和他的妻子結婚還未滿三年嗎?」

「我剛才提過,這塊地是辛家祖先留下來的,老人家很珍惜,我想若非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他老人家還在世,應該不會這麼快就把土地交給他的子孫。辛家歷代單傳,辛雅風與東方潦同齡,未婚,目前未出現交往對象,他享受單身生活,不願意受婚姻束縛,正是辛家老人們頭痛的地方。」

「是我們應該要頭痛吧?要買土地得等他結婚滿三年這先不說,他現在連個物件都沒有,更沒有結婚的打算——第一個解決辦法,我們去找老人家求情,把西門家的情況告訴他,請他老人家做做善事。第二個方法,就是把問題丟給阿潦,和草兒生命攸關的事,東方潦拿刀也會去逼他朋友進禮堂。」在苦薏看來,兩個辦法都可行。

但是到了西門千秋這裡,一件也行不通。

「第一,人心難測,此秘密西門家人都心照不宣,何況外人。第二,購地是為蓋祠堂福蔭子孫,在購買、建設過程當中需廣結善緣,不可有暴力與戾氣摻入其中,此地才是福地。」

「那怎麼辦?等他結婚後都還要滿三年才能買地,誰知道這三年會發生什麼事,萬一草兒她……這樣怎麼來得及呢!」

「來得及,日前我幫草兒卜卦,雖然西門家祖先煞氣籠罩,不過多虧有苦家祖先庇蔭她,苦奶奶生前積德,爺爺給她的存款和多筆土地她都拿來幫助社會邊緣人,打開苦味廚房的大門,她默默支助窮苦學生、幫助靠天吃飯的農民,一生行善,只求為她的外孫女草兒添福添壽,苦奶奶善行,草兒有福報,尚且能平安無事撐到三十五歲。」

「姨婆果然好偉大,真是了不起。感謝姨婆保佑。」苦薏聽完松了口氣,雙手合十感謝天上的苦奶奶。

「不過,遷移祠堂之事再拖延下去,恐怕草兒福氣用盡……西門家族難抵惡運。」

「那還等什麼?既然那個姓辛的地主是阿潦的好朋友,草兒是阿潦的老婆,我們就跟他說草兒卡到陰,祖先顯靈指示要西門家遷移祠堂,草兒才有救,叫阿潦去求他趕快隨便找個人先結婚,三年後他要聚要散都隨他,只求讓土地順利過戶。他總不會對好朋友的老婆見死不救吧?」苦薏相信路是人走出來的,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何況她腦袋機靈可不是裝飾用的。

「他與東方潦情同手足,這個辦法我也考慮過,可惜辛雅風是無神論者,不信鬼神之說,視風水地理為迷信,僅以此說詞要求他結婚,恐怕他置之不理,斥為荒唐。」西門千秋為了買土地,早已摸清辛雅風的脾性,深知此法不可行。

「那我再想一個他能接受的理由……」

西門千秋緩緩搖頭,「辛雅風青年才俊,名氣活躍於上流社會,眾多美人主動追求令他飽受困擾,他為避免三年婚姻擺脫不了,麻煩纏身的窘境,即便是東方潦的請托,他也不會答應。」

所以西門千秋早就知道西門草兒和辛雅風簽三年婚約以取得土地的計畫不會成功,那不過是他用來把草兒推到東方潦身邊以順利實施計畫的計中計。

「是怎樣的青年才俊被美女追會覺得困擾……」苦薏著迷於西門千秋那張臉、那出塵氣質,看著、看著就想到如果所謂青年才俊是像西門千秋這樣的男人,她完全能理解這個困擾。「如果他不結婚把地賣掉會怎樣?」

「辛雅風一旦毀約,土地所有權主動回到老人手中,買賣無效。而到時要拿到土地的機率微乎其微。」西門千秋已經吃過多次閉門羹,他才更須把握機會。

「那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呢……」苦薏絞盡腦汁時,眼睛仍是粘在西門千秋那張完美的臉蛋上。

她的夢中情人一向靜如止水的眸底晃動秋波,深深勾引了她——

苦薏在他的凝視之下心跳加快,雙靨……滾燙了。

「那個……你看我也沒有用,你剛剛也說了,人家青年才俊,要錢有錢,一眾美人他都看不上眼,就算我肯去求他跟我簽三年賣身契,你看看我又黑又幹,沒臉蛋沒身材……」

「你有你的優點,你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孩。」西門千秋手指輕點在她嘴唇上,不許她眨低自己。

西門千秋是肺腑之言,在他眼裡,苦薏開朗活潑,熱心熱情樂於助人,她有目標、有理想,為自己的夢想燃燒生命,活得快樂充實,是個充滿光芒、耀眼美麗的女孩。

苦薏在西門千秋深邃的凝視之下,內心一團火熱,整張臉竄紅,有些不知所措。

這會兒她確信,就算沒有草兒的事,光是為了西門千秋這一眼,她赴湯蹈火都願意!

「那個……你願意等我三年嗎?」

「你若不嫌棄,三年後有緣再聚。」

苦薏只是在他的凝視之下很害羞才和他開玩笑,但西門千秋的回應完全出乎意料,讓她張大了嘴巴——

「……你說真的?」

西門千秋笑了。

苦薏整個人暈了——

「你儘管放心,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我去求辛雅風跟我簽結婚證書,白紙黑字寫明我不會頂著辛家媳婦的名義在外面招搖撞騙,也不會到辛家去騷擾他,三年期間我會安靜得像空氣,更加一步都不會靠近他,只要他不說,沒有人會知道他已婚的身分,我還會先把離婚協議書簽好,三年一到馬上還他自由身!」

「你一個女孩子家,怎麼可以讓你去求婚呢?這麼做太委屈你了……苦薏,你能幫忙我感激不盡,剩下的交給我來安排。」

在西門千秋的棋盤上,又多了一枚任其擺佈的棋子。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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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3 01:52: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古老建築藏在幽靜山林內,庭前水池萬年龜棲息,西門千秋走進堂內,向祖先牌位上香,這裡是西門家族的祠堂。

祠堂內……鎖著祖先不光彩的秘密。

西門家祠堂有藏書館,館內搜集有歷代祖先的手記和傳記,裡面也有各代族長所調查的關於西門家族人難以壽終正寢的許多推測。

之所以沒有詳細紀錄,據說是因為西門氏第七代族長過世之時,祠堂發生大火,一夕之間所有與西門氏家族有關的檔、資料、族譜全數燒毀。

後來的族譜上記錄,七代之時西門家族已經分散各地,家族之間沒有往來,祠堂重蓋之後族譜重新編列,只剩下第七代族長西門玉樹一脈和其妹西門正香與其入贅夫婿周迎風延續下來的後代。

但是對於西門家族幾代開始出現短命、何以引來災難的前因後果,後來繼任族長之位的祖先未曾留下手記。

十代之後歷代繼位族長似有隱言,雖然內容寫得密密麻麻,但都遮遮掩掩,多以推敲、傳說、傳聞等充滿不確定的文字備註、增列、參考,傳到第三十三代族長西門千秋手中,有關西門家族引來的短命傳說多達四十三則,內容已不可考。

西門千秋後來從滿室塵封的木箱中挖出一箱書籍。

這些書籍的作者叫西門長生,對照族譜,他是第十三代祖先,由西門正香一脈所出。

西門長生一生喜愛創作,專寫鄉野怪談,過世之後留下許多天馬行空、光怪陸離的志怪小說。

西門千秋在歷代族長手記中找不到的答案,終於在西門長生多達一百零三部的小說裡拼出輪廓。

西門長生把他的調查和祖先口傳下來的秘密以影射的手法分散在自己的小說裡,經過西門千秋的整理,內容大約是——

西門氏一族子孫聰慧賢孝,歷代成就非凡,香火傳到七代之時家大業大、富可敵國,本該知足惜福。

只因,七代之前,西門氏族人外表異于常人,其特徵——無論男女皆長得高大壯碩,發色如金絲,膚白如鬼,仿佛生了怪病,尤其五官醜陋、臉大似怪物,孩童見到受驚皆哭。

第七代祖先、身為族長的西門玉樹痛惡可憎的遺傳,為了改變西門氏受人嘲笑的外貌,誓言要娶世間最美的女子為妻。

西門玉樹派人四處打聽,得知鄰縣布莊辛氏之女長得傾國傾城,有絕色美人之姿,遺憾辛家女子已經訂親,物件是專門幫人看風水的周大師次子周迎風,兩家已經看好日子,婚禮在近期。

西門玉樹拿到辛女的畫像,對辛女一見傾心,他又聞周家公子相貌堂堂,而西門玉樹尚有待字閨中的妹妹,遂利用財富權勢,在周家迎親當日設局偷天換日,移花接木,把辛女娶進家門,讓自己的妹妹嫁進周家,等到生米煮成熟飯,搬著大把銀子當聘金和嫁妝分送辛家和周家。

兩家礙於西門氏權勢如天,敢怒不敢言,也只好認了。

周迎風被設計,嬌妻換成無鹽女,本該氣怒難平,但他貪圖西門氏富貴,不但喜迎西門正香為妻,甚至自願入贅改姓,與西門正香遷入西門家住。

辛女因此心灰意冷,從此收起笑顏,跟著西門玉樹生活。

西門玉樹偷龍轉鳳如願娶得美嬌娘,周迎風得知西門玉樹所作所為全是為了得到辛氏美貌,盼其貌能融入西門氏血脈中,改變西門氏後代的相貌。

周迎風從小跟著父親鑽研地理風水、奇門遁甲,搬入西門家之後巴結西門玉樹,他說有辦法讓西門玉樹的子女各個長得有如辛氏美豔。

西門玉樹半信半疑,周迎風先說辛氏將連生兩女,其發色如金,膚如白雪,遺傳西門氏,不過精緻的五官輪廓會像極辛氏,有如仙女下凡。

兩年內,辛氏接連為西門玉樹生下兩個女兒,驗證周迎風所言。

西門玉樹大喜,再次試探周迎風,盼能迎來長男,模樣一如辛氏美貌,周迎風為西門玉樹擺陣改風水,不久辛氏懷孕,為西門玉樹添丁,容貌俊美。

從此周迎風得到西門玉樹的信任,受西門玉樹重用,他因此得以憑藉西門家的財富廣結天下奇人。

辛氏為西門玉樹生下兩男兩女,各個容貌美豔,西門玉樹遂其所願,聽周迎風建言,與西門氏親戚斷絕往來,並將西門氏分支的祖先牌位遷出祠堂,此後西門氏男俊女美,脫胎換骨!

至此,是西門氏惹來惡運的開始。

周迎風入西門家七年後,冬天某日清晨周迎風倒臥在西門氏祠堂,被人發現之時額頭上有血跡,渾身酒氣,全身僵硬,已然斷氣。

當時推斷是應酬歸來之時喝醉酒走錯屋房,在祠堂裡滑倒撞傷額頭,失血失溫致死,以意外處理。

周迎風入贅西門家時曾說,他已拜別周家祖先,此後生為西門家人,死為西門家魂,當時西門正樹應允,所以他過世之後,牌位迎入西門氏宗祠供後人祭拜。

周迎風死後,西門氏自八代開始意外頻傳,一個個死於非命,自此西門氏無一人壽終正寢。

坊間有流言傳出,此是周迎風心有不甘,多年計謀改其風水,並且血濺西門氏祠堂,以極其惡毒之死咒,詛咒西門氏滿門後代子子孫孫,此咒萬年不解!

其謠言傳自周迎風過去所結識的某位奇人,他說周迎風曾經說過,西門玉樹盼望子孫擁其美貌,他擺設奇陣滿足西門玉樹的願望,讓他得到他所要的,但是西門氏滿門同時必須付出代價,嘗嘗所謂「紅顏薄命」!

周迎風利用本身所學,結合各方奇人異士傳授的各種奇術,完成對西門氏永世不解的死咒!

遺憾,周迎風並不知道西門正香當時已經懷有身孕,他的死咒,讓他的後代也逃脫不了這場災難。

七代祖先西門玉樹順利換來後代的美貌,但他拆人姻緣,搶奪人妻,種下惡果,禍延子孫。

在族譜上沒有西門玉樹死亡的年齡記載,西門長生在自己的小說裡投射西門玉樹活到一百零五歲,親眼看見他與妹妹的子子孫孫變成屍體抬進西門家門,死前發狂,一把火燒毀周迎風血灑的西門氏祠堂,盼能終止惡運。

但是,西門玉樹死後,祠堂重建,西門家族的惡運延續至今,周迎風的詛咒如影隨形,歷代無解。

西門千秋走出祠堂,回頭望著西門玉樹死後重建的祠堂。

三年之後,籠罩西門家族的煞氣將隨著這座祠堂消失于山林內,西門氏祠堂將遷移重建,重建的地點——

東方潦所蓋的龜殼屋,那塊土地……

正是周迎風在世時,周家的祖屋。

周迎風為西門家族後代留下一線生機,若有西門氏後人能引他靈魂回歸周家的土地上,將能終止西門家族的惡運。

龜殼屋——

置身梅林之中的獨棟建築,有著開放式庭園,綠色草皮,還留有菜園空地,苦薏一看就知道這棟屋子是東方潦特地為那只做什麼事都慢吞吞的草烏龜蓋的。

即便西門草兒用無理的條件和他離婚,三年來東方潦始終都把西門草兒放在心底等著她。

苦薏踩著草皮踏進龜殼屋,愈走愈歎息。

如此美好的一棟新房子,東方潦花了多少心血完成,西門草兒不給隻字片語就來求他拆房子,沒被大卸八塊只能說東方潦愛她死心塌地到任她踐踏的地步。

苦薏提著自己做的花茶上門,為西門千秋搭起橋樑,為東方潦證實他所得到的西門家族譜千真萬確,西門氏滿門人人短命,藏在西門宗祠內的秘密,以及西門千秋急於得到這塊土地,逼不得已必須拆他房子的原因,和西門草兒與他離婚的真相,苦薏一口氣全說了。

「事情就是這樣……雖然草兒她什麼都沒跟我說,不過我想草兒她結束和你之間的夫妻情分,她當時一定是為你考慮很多,希望你能夠諒解她。阿潦,你還好吧?」

東方潦一張臉色慘白,仿佛被掐著喉嚨、奪走了呼吸般放大著瞳孔,緊握的兩手顫抖不停,整個人陷入恐慌狀態,苦薏反而被他嚇到了!

苦薏看他這副模樣,難以想像草兒真要有個萬一時,東方潦如何能夠承受?

她多少能夠理解草兒和他離婚的心情了……

「阿潦,你先不要擔心,千秋有說,奶奶生前做了很多善事,草兒得老人家在天之靈的保佑,幾年之內都還能安然無事,等西門宗祠順利遷移到這裡來後就能迎來祥瑞之氣,幫助西門家族延年益壽,草兒也能長命百歲了。」苦薏趕緊拍他的背安撫他。

東方潦瞬間眼眶泛紅,一雙濕熱的眼神望著苦薏。

「……真的?」他聲音嘶啞,語調因過度的恐懼而顫抖。

「當然了,草兒和我是什麼關係,我會拿她的生命開玩笑嗎?你放心好了,西門千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神通廣大,只要你肯配合他,草兒她一定能化險為夷。」提起西門千秋,兩朵紅雲飛到苦薏雙靨,她羞著臉兒微微笑,思緒已經飛到三年後去。

東方潦聽到西門草兒有救,端詳苦薏從容的表情,整個人才終於放鬆。

他上頭那片烏雲散開後,急躁的個性又回來,急急忙忙拿起電話。

「阿潦,你幹麼?」

「我馬上找人來拆房子,你去告訴西門千秋,這塊地的問題我來解決,他準備動工蓋祠堂吧!」東方潦十萬火急,打電話給秘書去找工人。

苦薏張著嘴巴,來不及阻止他,等到他打完電話,她才有機會說——

「你順便打電話給你那個地主朋友,不惜任何手段、就算把人打進醫院,也得逼他賣地。」苦薏怕他忘了這件事,提醒他。

「這還用說,打斷他的手我也非逼他簽字不可!不過阿風他出國,等他後天回國我馬上去找他。」

「問題在於賣地條款,你能打斷你朋友的手,能去辛家放火威脅老人收回條件嗎?」苦薏把她從西門千秋那兒得到的訊息全挖出來和他討論。

「這塊地我有五十年使用權,拆屋蓋祠堂不是問題,反正辛家的長輩設下賣地條款是想逼阿風結婚,我叫阿博立刻給他找個對象,押他到戶政事務所去登記,老人家自然不會刁難,等到三年之後就能把土地買過來,這只是程式問題。」東方潦想了想又皺起眉頭,人能押過去,但是又不能當著戶政事務所職員的面前逼他簽字……

「你朋友肯為你犧牲自由?」

「怎麼可能,那小子逼他結婚還不如逼他去當和尚比較快!你說西門千秋神通廣大,會寫符咒嗎?弄一張符來讓阿風乖乖簽字,先讓他結婚再說!」東方潦不顧一切,寧願背負不講義氣、見色忘友的罪名,也要保住西門草兒的命。

「哇啊——你想的跟我想的都一樣,威脅利誘欺蒙拐騙,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

「來,握握手。」苦薏忍不住鼓掌和他握手。

她接著說:「我不知道千秋會不會寫符咒,我是來告訴你,神通廣大的西門大人有交代,蓋祠堂不比你蓋房子,一切得照程式來,首先祠堂必須蓋在西門家的土地上,取得土地過程以和為貴,廣結善緣,忌諱戾氣和暴力手段,所以很可惜,你提的方法全都不能用。」

苦薏相當遺憾地搖搖頭,雙手畫「X」。

東方潦完全被耍了,瞪著苦薏。苦家的花花草草全都一個德性,緊要關頭這朵野菊花還有心情開玩笑!

「別瞪我啦,我為了草兒已經決定犧牲我三年的青春寶貴時光,跟你那個地主朋友簽賣身契,我這麼偉大,都快中午了,你是不是該「辦桌」請客啊?」苦薏以前最羡慕西門草兒的地方,就是她嫁了一個手藝了得的家庭「煮夫」,她好久沒吃東方潦的菜了,光想就流口水。

「……什麼意思?」東方潦不是腦袋不靈光,也不是一時轉不過來,他根本是完全無法把辛雅風和苦薏聯想在一塊兒,特別是苦薏一副「壯烈犠牲」的表情用來形容她準備嫁給辛雅風的心情,讓他把眉毛都挑起來了。

「我跟千秋商量好了,我跟你那個地主朋友簽約結婚三年,等土地過戶以後就離婚,這麼一來西門家就能順利蓋祠堂了。」苦薏兩手一攤,聳了聳肩,一副無奈的表情。

「……你?」東方潦把一朵野菊花從上到下看三遍,知道野菊花的意思嗎?東方潦的解讀是路邊冒出來自生自滅也不會有人去憐惜呵護多看一點的雜花。「不好意思,請教一下……你有看過我家阿風的照片嗎?」

不提家世背景,單憑兩人的學識氣質修養外貌和高度,辛雅風是攝影師眼中那片珍貴的綠色竹林,清新唯美,淨化空氣,拿來當電腦桌布還能提神醒腦,純天然的絕佳風景。

身為稀有自然環境保護者,東方潦想像一朵其貌不揚的野菊開在高貴的竹林下,吸著新鮮空氣、乘風納涼、身價跟著水漲船高,占盡便宜之餘,還唉聲嘆氣唾棄所在地——這朵雜花知道自己幾兩重嗎?

「我是還沒看過你家阿風的照片,聽我家千秋大人形容,長得應該是不錯,不過我已經有意中人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這個道理你懂的。」苦薏拍拍他的肩膀,講義氣的東方潦護著朋友的心情她能夠瞭解,也希望他能夠明白她所謂的「犧牲」所指的方向。

「原來如此。這樣……也許能說服阿風。」只要苦薏心有所屬,辛雅風就不用擔心三年後擺脫不了婚姻的伽鎖。

「我家的千秋大人早有萬全之策,他說土地的問題交給他來解決,你那個地主朋友一定會點頭答應結婚,我家的千秋大人比較頭痛的是草兒的問題,因為草兒如果發現你知道真相,一定會怪罪到千秋頭上,他們堂兄妹相處三年,千秋很珍惜親人之間的緣分,他希望草兒能夠幸福,所以希望你把心思放在草兒身上。」

「草兒……」

阿潦,我不會和你重新開始,而且我希望等這塊土地的問題解決之後,我們還是各過各的生活,不再見面。

他該怎麼說服草兒和他重新開始?

東方潦瞅著野菊花直看。

「阿潦,你不用看我,我只是來把事情說清楚,既然你同意拆房子,就沒我的事了。誰叫你當初給草兒逮到機會跟你離婚,我可不想介入你們之間的感情事……」苦薏下抬得高高的,一根手指在東方潦面前直搖。

「快中午了,我熬了一鍋紅燒牛肉,冰箱裡有手工麵條,電鍋有熱騰騰的飯,要吃飯,還是要吃面?」東方潦打斷她,笑咪咪詢問。

民以食為天,苦薏無牛肉不歡。

換句話說,苦薏最喜歡吃的就是牛肉,尤其是東方潦細火慢熬燉煮出來的紅燒牛肉,那真是天下極品——

口水一吞,苦薏立刻左手包住右手那根手指,笑嘻嘻說:「紅燒牛肉嘛,那當然是得配有嚼勁的手工面了。」

「我去下面,再炒幾道菜,你先坐一下,很快就好……我記得你最喜歡吃牛肉吧?我煮太多了,喜歡的話包一些回去。」

「那怎麼好意思……我的冷凍庫放得下,我整鍋帶回去好了。」

「好啊,自己人不用客氣,以後你想吃儘管來找我,我隨時都煮一鍋給你。」

「不用不用,常常吃,久了會膩,偶爾換換口味,比如番茄牛肉湯、印度咖哩牛肉、酸白菜牛肉、紅酒燉牛肉、清燉牛肉湯、牛肉卷、孜然烤牛肉、川味牛肉鍋……」

苦薏跟在東方潦後頭細數她愛吃的牛肉食譜。

「初次見面,我是東方潦。」

西門家庭院深深,西門千秋拒絕訪客,外人不得其門而入,不過苦薏例外,她自封是三年後的西門家女主人,西門千秋也給了她自由出入的特權。

西門一家,西門千秋抱著女兒,西門草兒一身農婦打扮,從後面的菜園跑過來,還有些喘。

一家三口白皮膚、淺淡發色、有如玻璃珠般的眼瞳,西門家的特色如出一轍,連反應都一樣——三人齊望著東方潦,冷淡,沉默。

尤其西門桃兒,平常跑來跑去,活潑得像只猴子,一見到東方潦卻像看見外星人一樣,表情呆滯,小手緊緊抓著西門千秋不放。

西門桃兒兩歲多,出生至今不曾踏出家門,見過的人只有西門家的守衛人員、管家夫婦、廚子和西門千秋的特助,這些人在西門家的年資都超過十年,東方潦是她難得見到的陌生人。

「阿潦,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西門千秋大人,懷裡這個小可愛是他的女兒小桃子。」苦薏吃人嘴軟,想方設法終於把東方潦弄進西門家來,事前當然沒有跟西門草兒說。

「野菊兒!你把阿潦帶來做什麼?」西門草兒繃著一張臉,卻難掩眼底一股熱流閃過。

「哦,上次我來的時候,管家老伯正在傷腦筋,他說廚師大叔很久沒有休息了想休長假,管家大嬸扭傷了手要好一陣子才復原,家裡沒有人會煮飯,又不能隨便找個人進來,所以我就推薦阿潦過來了。還有誰比阿潦會煮飯嘛,你說是不是?」苦薏走到哪兒都能很快就跟人混熟,西門家從管家到守衛都是她的朋友。

多日前,西門千秋把苦薏捲進來又不把目的告訴她,西門草兒為此幾天都不和西門千秋說話,現在看到苦薏把東方潦帶上門來,她馬上回頭睇視西門千秋這只一丘之貉——

「……我不知道這件事。」西門千秋面無表情,看不出虛實。

「對啊,千秋全權交給管家老伯處理,所以千秋完全不知道阿潦要過來的事。」苦薏一臉甜滋滋的,偏幫心上人的心態昭然若揭,她左看右看,到處找幫兇,「管家伯伯不在嗎?」

「他陪大嬸去看醫生。」西門草兒以為她已經和東方潦說清楚了,臉色不是很好看。「阿潦,你放著公司不管,來這裡做什麼?」

「我就是為了公司來的。苦味廚房傳承的是奶奶的美味,你說我做的菜已經失去奶奶的味道,這對我來說是嚴重的侮辱,既然你不願意回苦味廚房幫我試菜,我只好親自過來。」東方潦板著一張臉,一副公事公辦、不是來和她談情說愛的態度,轉向西門千秋說道:「在西門家的廚師放長假這段時間,我會住在這裡負責準備三餐,直到苦奶奶

的孫女認可我的菜為止。」

「只要草兒同意,我沒意見。」西門千秋抱著女兒走開了。

「要去散步嗎?等等我。」苦薏跟著西門千秋和小桃子培養感情去。

「野菊兒……跟你說了什麼?」

西門草兒把心牆築得高高的,不管他聽到什麼,儘管他已經知道西門家的秘密,她也不會承認那是她離婚的理由,她打定主意把他趕走。

「那朵花為了幫西門千秋拿到土地,說要嫁給阿風,那小子不知道吃錯什麼藥竟然會同意,他和西門千秋背著我把合約都簽好了,三年後土地就歸西門家所有,我的房子也即將夷為平地,這下你稱心如意了。我的房間在哪裡?」東方潦提著行李,健步如飛往屋裡走。

野菊兒要嫁給辛家繼承人?

西門千秋把苦薏捲進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阿潦?」東方潦帶來的消息讓西門草兒太驚訝,等她反應過來,東方潦已經跑得不見人影。

東方潦走進屋裡第一件事就是巡視他的工作場所,他鼻子很靈,嗅著食物的香味就找到廚房。

西門家的廚房很寬敞,動線、設備、鍋具一一進入他眼裡,他打開儲物櫃、冰箱,到處翻看後,點了點頭算是滿意。

西門草兒這時候才跟進來,「阿潦,你說野菊兒她要嫁給辛家……」

東方潦瞥見工作臺上有水漬,從肩膀上卸下背包扔給西門草兒,「把我的行李拿到房間去。」

「不行,我沒有……」

「有什麼事去問那朵花。出去,不要在這裡礙手礙腳!」東方潦把人推出廚房,拿著清潔工具就忙著打掃。

「阿潦,你不能……」他們之間已經斷得乾乾淨淨,各自展開新人生,東方潦不能待在這裡,她不願意和他再有牽扯——西門草兒是準備要這麼說的。

她抱著東方潦的行李,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有潔癖的男人一來就忙著大掃除,勤勞的身影,懷念的動作,他和以往在苦味廚房生活時一樣片刻不得悠閒,熟悉的畫面勾起她的思念,西門草兒默默眼眶紅。

只要……她說他的菜有奶奶的味道,他就會離開,東方潦既然這麼說……

那就……先讓他留一晚吧。

西門草兒轉身把行李拿到客房去放。

東方潦一雙深眸落在她的背影,視線跟隨她,用他的靈魂緊緊擁抱她——他既然來了,自然,不會再離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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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3 01:52: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夜深人靜,一雙人影倒映在池邊……

象徵著生命生生不息的流水聲不斷。

「我都已經答應你了,你為什麼還要把野菊兒捲進來,剝奪她三年的自由?」西門草兒知道苦薏很喜歡西門千秋,所以更無法原諒西門千秋對她的利用。

「我試過了,雖然只是一張三年的結婚契約,照理說是誰簽都一樣的,不過……辛雅風願意簽約的物件只有苦薏,換成任何人他都提不起興趣,所以只好委屈苦薏了。你放心,苦薏的未來我會負責。」

月光下,西門千秋神色顯得更為冰冷,他不帶情緒的話語,讓人摸不著他的心情,不過西門千秋說會負責,倒是挺讓人意外的……西門草兒看著他許久,才緩緩點頭。

「你跟野菊兒說,奶奶生前行善積德,能庇蔭我多活幾年,是為了讓她安心吧?」

「我跟苦薏說的話都是真的,我不是神,無法鐵口直斷你壽命,不過前人所為,對於後人的影響,我們都親眼見證,既然你相信祖先造孽禍延子孫,造成西門氏滿門短命,也請你相信祖上有德福蔭子孫,苦奶奶一生行善,老人家在世時日夜為你祈福,她在天之靈定能保佑你躲過詛咒。」

西門千秋的話,聽了總是能夠讓人安心,對未來升起希望,西門草兒本來認為生死由命,對生命已經看淡,但是東方潦來了,又重新來到她的生命裡,又晃動她平靜無波的心湖——

「千秋,你說……遷移宗祠能夠化解煞氣,幫助西門家族未來的子孫解除死咒,但是我們……我,來得及嗎?」

西門千秋兩位姊姊都活不到三十歲就遭逢意外過世,所以西門草兒選擇離開東方潦。

選擇獨自面對死亡的這三年來,她不用再害怕會給東方潦帶來痛苦,她每天都能安心面對死亡……雖然沒有東方潦的生活黯淡無光,再也聽不到心臟的跳動,不過看到東方潦已經擁有自己的一片天,給東方家的叔叔、嬸嬸爭得一口氣,她相信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現在,東方潦又闖進她有如風中殘燭的生命裡,她又開始提心吊膽,膽怯於短暫的生命,她……不捨得離開。

「……會的,這就是我急於拿下土地的原因,如今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一定會讓你平安渡過此劫。」

西門千秋的聲音依然冷淡無波,但是西門草兒聽完,瞬間眼眶濕熱,轉頭看他——

「你不是……為了小桃子,為了西門家族,是為了……我?」

「你也是西門家族的一員,身為族長,我所做是分內之事。」西門千秋仰頭望著月光,夜色掩去他的面色,所以他安然自在。

嗯……此情此景如果是換成東方家那對堂兄弟,東方博應該會立刻把東方潦抱得喘不過氣,同時痛哭流涕感動感激地喊一聲「大哥」!

「……謝謝你。」西門草兒想要像東方博一樣自然地喊西門千秋一聲哥哥,但是三年來在一個屋簷下她不曾喊過,一時之間也開不了口,何況西門千秋可能也會不習慣吧……到底是西門家人。

「不過,千秋你……」說會負責苦薏的未來,但是你心底不是已經有人了嗎?

「什麼事?」西門千秋轉頭看著她。

「……沒什麼。」

如果她能平安渡過西門家的死咒,西門千秋確定也能夠平安無事,究竟……他是已經把小桃子的母親送出心門外,所以不再續前緣?還是……

一番違心之論,其實只是用來安慰她?

一日之計在於晨,早餐是很重要的。

所以苦奶奶開「苦味廚房」,一早就拉開大門,以當季的新鮮蔬食,每天換不同菜色,提供健康營養的早餐照顧大夥兒的胃。

苦奶奶相當拿手的雞肉絲芋頭粥,裡頭加了碎蘿蔔乾,還有炒香的油蔥酥,嘗一碗芋香留在齒間,蘿蔔乾的甜味在喉嚨回甘,雞肉絲填飽了胃,再吃一碗就是大大的滿足,就是苦味的美味,一天精神抖擻——

「哼哼哼——看你吃這麼多,是奶奶的味道了吧?」西門家的廚子東方大廚拿著鍋鏟站在餐桌旁,緊依著西門草兒身旁,緊盯著她一碗接一碗,禁不住得意洋洋。

「……天濛濛亮時我去采芋頭、摘青菜,去整理田地,一會兒還要去堆肥,種田的人胃口都很好。奶奶不會加這麼多雞肉絲蓋過米飯香,還有油蔥酥,你是不是用了別的油炒……這不是奶奶的味道。」西門草兒挑剔的味蕾尋找不到懷念的滋味,排山倒海而來的不滿足寫在臉上。

「哼——中午煮什麼好呢?烘蛋、紅燒獅子頭、鐵板豆腐、辣炒高麗菜……晚上來烤全雞,香噴噴、油滋滋的黃金脆皮烤雞,再來一杯冰涼解油膩的梅子酒,如何?」

西門草兒舔著嘴巴,東方潦開的功能表太誘人,但是在她心底仍然揮不去沉重的不安感——

她是應該相信西門千秋的話,相信自己能夠逃過此劫,勇敢賭一把?

還是把自己交給命運,把東方潦趕回去?

西門草兒一直猶豫不決,讓東方潦一住就十多天,而她也愈來愈習慣東方潦做的菜,還有他每天做的甜點、下午茶,以及他時不時在耳畔響起的聲音,突然冒出來的身影……

所以,東方潦必須先回去,她才能靜下心來冷靜思考,她不能再被他牽著鼻子走!

西門草兒拿定主意,決心拒絕東方潦的誘惑——

「……都好。」聲音冷冷淡淡的,來自對面的西門千秋。

西門草兒以為東方潦在問她,仰頭才發現東方潦是看著西門千秋問的。

「去年釀的梅子酒,今年喝正好……也是時候可以開封了。下午我就請人搬一批過來,到時再麻煩你通知警衛一聲。」東方潦一隻手若無其事地落在西門草兒肩膀上,對西門千秋說道。

西門千秋點了點頭。

「你要搬一批過來嗎?有多少?」西門草兒的決心敵不過梅子酒的魅力,聽到有一批梅子酒要送過來,她的聲音比酒還甜。

「我叫阿猛開小貨車幫我送一些食材過來,剩下的空間應該夠載十幾箱吧。」東方潦輕壓她的肩膀,像過去一樣,她從田裡回來時,他有空就會幫她按揉幾下。

「十幾箱啊……」西門草兒眼睛一亮,仿佛聞到梅酒香,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是啊,差不多是你三年前離家時搬走的量。」三年前西門草兒離家,不忘把梅子酒也載走,卻只是把家門的鑰匙郵寄給他這個釀酒人,想到他寵她、疼她、愛她這麼多年,竟然比不上那十多箱梅子酒,這件事曾經讓東方潦痛心好一陣子,就不能怪他小家子氣搬出來揶揄她。

「那些啊……我搬來沒多久就喝光了。」西門草兒想到都覺得有點遺憾,她本來想珍藏著慢慢喝,沒想到西門千秋也愛這一味,讓她後悔沒多載幾箱出來。

「這麼說來,你很久沒喝到我釀的梅子酒了?」東方潦的聲音貼近在她耳邊吹著火熱的氣息。

「是啊……」西門草兒吞了一下口水,她已經很久沒喝到東方潦釀的梅子酒。

「那我叫阿猛塞一下,多載幾箱過來好了。」東方潦嗅著草香,聲音不知不覺柔和許多,人變得體貼,心胸也就開闊,不再和她計較了。

「好啊……」西門草兒開心地轉頭,一時不察就把臉頰貼到東方潦的嘴唇上了——

心臟,猛一撞,西門草兒一張臉都熱了,直瞪著東方潦看。

「趁我沒忘記,先打電話通知阿猛。」東方潦低著頭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拿著手機邊打邊走回廚房去,「阿猛!我跟你說,你下午過來時把我去年釀的那批梅子酒載過來……」

東方潦響亮的聲音像他的背影一樣閃閃發亮,像中了頭彩似的難掩興奮,讓西門草兒看得目瞪口呆——

「阿潦的手機能通?」

「不能。」

西門草兒回頭看著一臉淡定的西門千秋,微微臉紅。在西門千秋的腳下,只有一支手機能打出去,那是西門千秋持有的,阿潦似乎忘了。

「辛家老人相當固執,光是看到辛雅風和苦薏的結婚證書是不可能撤除條約的,土地要買到手,勢必得等三年,興建祠堂能提前動工也花不了三年的時間,東方潦特地為你蓋了那棟房子,避免日後遺憾,在拆除之前,你領他的一番心意,陪他回去住吧?」

西門千秋見她難以抉擇,直接推她一把,幫她做決定。

東方潦對她情深意濃,卻顧及她的心情,壓抑自己的感情,默默守候,等待……西門草兒也應該明白了,東方潦用他的方式守在她身旁的決心,代表此生不會再離開她。

「千秋……你呢?」西門草兒的不安,來自西門千秋的態度,果真如他所言,西門家從此否極泰來,如此,他還猶豫什麼?

「……我和桃兒的母親緣分已盡,我的選擇……在三年後。」西門千秋端起香氣四溢的花茶細細品味,嘴角勾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是……苦薏……帶來的花茶,產自苦薏親手栽種的夜色花園,原來西門千秋他——

西門草兒濕紅了一雙眼睛,悶在心口間的不安慢慢化開來,她終於松了口氣——

「我知道了。」

西門草兒笑了,笑容有如一片滿開的櫻花林,迷人絢麗。

「……謝謝你。」

「……草兒交給你了。」

因為有西門千秋的保證,西門草兒才能安心回到他的身邊……西門草兒在一旁抱著小桃子又親又吻,依依難舍。

東方潦和西門千秋握手,選擇在豔陽的午後帶著西門草兒回龜殼屋。

兩人交換了一個別具深意的眼神,這才是東方潦稱謝的理由。

西門千秋和西門草兒相處三年下來,已經慢慢開始後悔了……如果回到三年前,西門千秋相信他會選擇把西門家的秘密帶到墳墓去,不讓西門家的詛咒影響到西門草兒的人生——知道真相,背負家族重擔,而必須有所割捨、獨自承擔的人生,他一個人過就夠了。

所以,他答應東方潦的要求,讓西門草兒相信她已經脫離西門家的死咒安然無事。

當然,西門千秋也希望人定勝天……只是,以往他沒有十成把握的事情是不會說出口的。

「不過……後來阿風告訴我,西門家的族譜上,在我岳父的名字底下還有一個外孫女的名字……西門兔兒。我能請你解釋這是怎麼回事嗎?」東方潦後來知道了,西門家的族譜,只有往生者會被紀錄,所以上面沒有西門千秋和西門草兒的名字。

也就是說,在他岳父的名下出現的外孫女西門兔兒已經過世了。

東方潦確信西門草兒不可能懷有他的孩子,因為離婚前幾天他半夜回家時,西門草兒的月事才剛來。

西門草兒聽到族譜上有西門兔兒的名字,瞪大眼睛看著西門千秋,一臉難以置信——

「……千秋……你真的……寫進去了?」

「……你哭成淚人兒,我能不照辦嗎?」西門千秋伸手把西門桃兒抱過來,面無表情地轉身回屋裡去,「你們走吧,不送了。」

「噗嗤——小桃子!媽媽會經常回來看你。」西門草兒笑了,對著西門千秋的背影揮手。

她真的沒想到一本正經的西門千秋會答應她的要求,把西門兔兒的名字以她女兒的名義寫進族譜……

「噗噗——哈哈哈——」上了車後,西門草兒還是笑不停。

「到底怎麼回事?」東方潦想到辛雅風誤以為是草兒生下他的孩子,他卻連孩子的面都沒見過,女兒已經夭折,辛雅風怕他傷心,考慮了好幾天後,才把這件事情告訴他,他當時看著辛雅風擔憂的神色,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別擔心,還被誤會是傷心過度,令他百口莫辯。

「那個啊……就是小兔子。」

「對,我就是說西門兔兒,那只小兔子哪來的?岳父在外頭有私生女?」不能怪東方潦的猜測,西門草兒的祖父也討了兩個老婆。

「不是,就是一隻小兔子。」

「所以說那只小兔子誰生的啊?」東方潦握著方向盤,車子一路超速開往龜殼屋。

「我哪知道小兔子誰生的……阿潦,你開慢一點——」西門草兒現在很珍惜生命,不想寶貴的生命葬送在一場意外裡。

東方潦笑得很開心,他不在乎人生是長是短,他只在乎和草兒生死相隨!

藍天下,梅樹林,龜殼屋……

微風吹來陣陣飯菜香,西門草兒在屋外翻土施肥,聞到香味,肚子咕嚕咕嚕叫。

廚房裡,靠窗的餐桌上,陸續完成一道道佳餚,東方潦隔著視窗,邊做菜邊看著愛妻工作。

兩人隔著窗戶有聊不完的話,西門草兒肚子餓了,從側門走進來繼續說——

「小兔子是我在路邊撿的,當時千秋有桃兒,我也很想要一個女兒,就把小兔子當女兒養。小兔子本來活蹦亂跳的,生命力旺盛,被我當成女兒後,隔沒幾天就死了,我很自責,才要求千秋把小兔子寫進族譜裡。」西門草兒伸手就想要從餐桌上拿雞腿吃,馬上就被拖走。

「真是亂來。」東方潦把她拉到流理台去洗手,擠了洗手乳仔細地抹在她的十指上,連指甲縫都洗得乾乾淨淨。

「哈哈,我也沒想到千秋會照辦,原來他也有這一面。」西門草兒被東方潦圈在懷裡,在他的呵護之下,沾滿泥土的雙手愈來愈白淨。

「不是這件事,我是說你們撿到孩子應該送派出所報案,怎麼可以帶回家去養呢?」東方潦做事情一向很神速,不過每天幫老婆洗手都要花上很多時間,西門草兒都覺得她自己洗還比較快。

「阿潦……我現在說的是那只小兔子,就是上次你跟千秋提起的西門兔兒。」西門草兒其實是想說,她肚子很餓了,東方潦的潔癖可以放過她嗎?

「我知道,就是西門兔兒,你再怎麼想要女兒,也不應該把別人的孩子帶回去,那可是一條人命,後來有報案嗎?」東方潦拿著乾淨的毛巾,幫她擦手、擦臉,擦頸子、胸口的汗水。

西門草兒感覺身後的男人愈貼愈緊,忍不住提醒他,「阿潦,我餓了……」

「嗯……我也是……」東方潦把一根草緊緊抱在懷裡,貼著她耳語,「你那麼想要女兒,我們來生一個吧?」

「阿潦……你怎麼還是聽不懂,我說那是一隻小兔子……」西門草兒是比較想要先吃飯啦。

「所以說,我們來生一隻小烏龜啊……」說到增產報國,東方潦這輛列車可開得快了。

「阿潦……」

西門草兒又一次餓著肚皮被東方潦給吃了。

一隻小兔子被西門千秋寫入族譜的滑稽事蹟,下回西門草兒又得重新說起。

龜殼屋的女主人回來了,東方潦的夢想實現了。

他的下一個夢想,是讓龜殼屋的女主人懷上小烏龜,然後帶著她回苦味廚房,回去曾經有苦奶奶在的地方,重現苦味的美味……

「不過阿潦,你的菜還是你的味道啊。」

東方潦的菜,東方潦的味道,東方潦想聽的話,就是這一句。


全書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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