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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孝”之一字
大宇歷來尊崇孝道,所謂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哪怕楊老太太這次差點要了孫女的命,不論官府還是楊山一家都不能拿她如何,頂多惡名傳揚得十裡八村皆知。但這對楊老太太來說卻是不痛不癢,照舊過日子,偶爾還要指著自家被砍壞的院門同人說楊杏兒是潑婦,一副盼望孫女嫁不出去才好的架勢。
眾人自然對她不齒至極,但楊杏兒先前行事確實有些太過栗悍,讓原本見楊家日子好像有些起色,動了攀親心思的人家也暫且歇了念頭。
倒是楊柳兒聽說自家姊姊的壯舉時,已過了三日。
桃花自持當日幫忙看門有功,跑來討點心吃,彼時楊柳兒只穿了件月白的中衣,梳了兩條麻花辮,病歪歪坐在炕頭剝糖炒栗子,桃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見到楊柳兒目瞪口呆的模樣就咯咯笑個不停。
末了,桃花好奇問道:“那日把你送回來的公子是誰啊,看著就是個富貴人家的。”
聽到這問題,楊柳兒的眼珠子轉了轉,猜想這個問題也是滿村人如今茶餘飯後的重點談資,就裝作不在意的說道:“那是連少爺,我家二哥在書院的同窗,原本那日是休沐,可我二哥有事不能回來,便托他幫忙帶個信,正好救了我一命。”
“呀,是書院裡讀書的公子啊。”桃花目光灼灼,大有繼續刨根問底的架勢。
楊杏兒生怕小妹被這個八卦朋友套出太多話,插嘴道:“可不是,好在連少爺騎了馬,又認識好大夫,否則小妹就死定了。”說罷又咬牙嗔怪小妹,“你也是個笨的,那人要翻東西就讓她翻好了,命都沒了,留著東西有什麼用?害得我拎著菜刀跑出去,別提有多丟人現眼了。”
桃花吐了一塊栗子殼,卻是滿臉羡慕,“你護著妹子是應該,怎麼就丟人現眼了?可惜我家裡都是兄長,怎麼就沒個這麼疼我的阿姊?”
“回去讓你娘再生一個不就好了?”楊杏兒瞪了桃花一眼,手下卻又塞給她一把栗子。
“你當我傻啊!”桃花瞪眼笑駡道:“我娘再生就是我妹子了,我可不想嫁妝再分她一份。”說起這個,她就顯擺起自己攢了什麼好料子、好首飾。
一旁楊杏兒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倒是楊柳兒默默躺下來,頭枕著姊姊的腿,心裡倍覺溫暖。
女孩家最重名聲,姊姊當日為了自己可是豁出了一切,以後親事勢必要受影響。但這不算是壞事,隨便把姊姊嫁給不知根底的陌生人,她是絕對不會同意的。若是知根底的,就必然會明白姊姊的好,也不會在乎閒言碎語,倒是她要把姊姊的嫁妝置辦的相當豐厚,這樣以後去了誰家也有底氣。
楊杏兒不知道楊柳兒心裡打算的那麼長遠,見她閉著眼睛,呼吸綿長,就悄悄給桃花使了個眼色,末了替她蓋好薄被,兩人悄悄退了出去。
桃花吐吐舌頭,小聲笑道:“我看柳兒這幾日好多了,沒留下什麼病根。”
“白日裡還好,晚上還是時常作惡夢。”楊杏兒臉上閃過一抹疼惜,歎氣道:“所有帶領子的衣衫也都不敢穿了,一穿上就說喘不上氣,臉色白的嚇人。”
聽到這種情形,桃花咂了咂嘴,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倒是楊杏兒想起這幾次都是桃花幫了大忙,於是回屋取了一塊柔軟的細棉布,大小夠做兩套裡衣,加上兩包大哥帶回來的點心,鄭重送給桃花做謝禮,桃花推讓了一番,可到底歡歡喜喜地拿著回家去了。
下窯裡,楊山帶著兩個聽見消息趕回來的兒子正在閒話。
原本他還有些念想,畢竟那是生他養他的老家,即便分家出來,兩個兄長和老娘也時常為難他,甚至到處敗壞他的名聲,他也未曾有過什麼怨慰。年節送禮、秋時送糧,不論豐收還是乾旱,勒緊腰帶也不願虧了父母,可是經過前日之事,他是徹底寒心了。
想起夜夜作惡夢的小女兒,他恨不得一頭撞死,即便去妻子的墳頭請過罪了,依舊心疼的吃睡不香,但一個孝字壓在頭上,他不能打老娘給閨女出氣,甚至當日明明知道女兒生死未卜,也只能跪在大門外求著老娘告知下落,那種無力又憋屈的感覺讓他的胸膛幾乎要炸裂開來。
“不成,這事一定要想辦法,不能……不能再讓你們跟著我受氣!”楊山澈底下了決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筆墨亂跳。
揚志同楊誠對視一眼,他們也是無奈至極,要是楊老太太是個陌生人,他們拚著不要命也得為小妹出這口氣,但偏偏……
這廂,父子三個皺著眉頭冥思苦想,可惜直到天黑,還是只能歎氣。殊不知,另一個沒有半點顧慮的人卻雷厲風行的行動了。
楊家老宅的眾人在村裡原本人緣就不好,這幾日門前更是連老黃狗都不肯路過,楊老太太也是有些心虛,一改插腰駡街的愛好,老實蹲在家裡躲風聲。
可是這日一早楊家卻突然喧鬧起來,原來上到楊老頭、楊老太太,下到楊田和幾個侄兒、侄女,有一個算一個,全家十幾口都發現拇指多了一塊紅色印記。
楊老太太平日信奉鬼神,嚇得立刻就跑去買了些香燭元寶,預備晚上在村口燒一燒,賄賂一下過路的神靈。
村裡有嘴碎的婆娘聽說了這事,端著粗瓷老碗在牆根或樹下吃飯時就宣揚開了,大多數的村人是不信的,只剩下一小半想起楊山一家的遭遇,就忍不住笑言,“是不是老三媳婦替閨女報仇來了?”
眾人聽了都是笑了笑就作罷,但這話傳到楊老太太耳朵裡卻是驚恐的破口大駡,跳著腳嚷著要撕爛眾人的嘴巴,楊老頭難得發了火,攔著她不讓出門。
不過不到兩日的時間,楊家人拇指沾有紅色印跡的懸案就告破了。
這日,十幾個敞著衣襟、腰紮黑色寬頻的地痞,兇神惡煞般沖進楊家院子,不管老少,通通綁住扔上了馬車。
這會正是午飯時分,連最懶散的楊老大都老實蹲在家,楊家眾人一個也沒跑。事發突然,楊老太太扯著脖子,殺豬一般哭叫,楊老大夫妻和幾個兒子也都是嚇得縮成一團。
即便平日再不待見這一家,見得這模樣,大夥也顧不得吃飯了,紛紛扔了老碗跑上前攔住馬車,特別是楊家同族的幾家人,手裡直接抄起了鋤頭扁擔,不讓人帶走。
可是那些地痞半點都不害怕,直接抖出一張文書,上面清清楚楚的印著楊家老少所有人的指印。
有那識字的村人上前讀了一遍,那文書上的內容卻是讓所有人都傻了眼。
賣身文書,還是礦山工的死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除非是荒年,實在吃不上飯了,才會有人迫不得已賣身挖礦,就圖著能多活幾日,楊家的日子雖說不富庶,但總還過得去啊,不至於自賣自身啊?
不等村人多想,那些地痞揮起馬鞭就要把人拉走,楊家老少扯著脖子更是哭嚎開了!
“哎呦,我這是做了什麼孽了?到老了還遭這個罪?老天爺啊,禰快打雷劈死這些強盜吧!”
“救命啊,爹、娘!我不要被賣去礦山,我不要做苦工!”
有那腦子活絡的村民眼見事情不妙,飛奔去柳樹溝報信,剩下的村人橫著扁擔鋤頭,死活不肯放馬車過去。
不過那些地痞倒是強橫,平日也囂張慣了,手裡鞭子紛飛,生生打得村人散開一條路,然後大搖大擺的趕車走掉了。
而在柳樹溝楊家窯洞裡,見楊柳兒已經無事,楊誠和楊志便回了縣城,楊山照舊每日伺候莊稼,只是那腰背比平日又駝了三分,臉上皺紋也跟著多了。
楊杏兒更像老母雞一般,恨不得找根繩子把楊柳兒拴在腰上,不管是做飯洗衣還是澆菜,楊柳兒都必須在她目光所及之處,但凡一會見不到就瘋了似的到處找,嚇得楊柳兒哪怕已經恢復力氣了也不敢到處走動,更別提上山了。
在牛頭村的楊家眾人被地痞抓走之際,楊家窯洞裡,一盤韭菜炒雞蛋、一盤麻油拌菠菜,碎火腿燉了豆腐,加一碗常年不下飯桌的油潑辣子,楊家人的午飯就算齊全了。
坐在飯桌前,楊柳兒愁眉苦臉的啃著手裡的超大面餅,有心想掰下一半,又見姊姊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只得賣力大口吃了起來。心中卻不禁哀怨道,再這般過幾個月,她怕是要同年豬一般重了。
楊山見小女兒臉色不錯,心裡也是歡喜,剛要喊大女兒去倒碗老酒,牛頭村報信的人就趕到了。
任憑楊山一家再不待見老宅眾人,可乍然聽說十幾口子都被捆了賣去礦山,也是驚得齊齊扔了筷子。
楊山拔腿就往外跑,楊柳兒也一溜煙地跟去看熱鬧,楊杏兒本不想去,可生怕父親吃虧,小妹又遭“毒手”,不由跺了跺腳,鎖上院門也追了上去。
牛頭村裡,幾乎男女老少都聚到楊家老宅門前,有平日喜好占些小便宜的婆娘,眼神閃爍,時刻琢磨著趁亂摸幾樣東西回去;當然也有那好心的幫忙關了院門,喝斥著淘氣小子們不讓近前。
待見到楊山趕到,楊家本族眾人立刻就迎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楊杏兒扯著小妹在一旁聽著,卻極好奇那個差點害死小妹的幫兇為何不在,於是小聲開口問道:“二伯哪去了,也被抓了嗎?”
眾人聽得這話立時醒悟過來,有人就道:“前日早起出門看見楊老二樂滋滋往外跑,還說什麼發財了要請我吃泡嫫呢。”
一聽這話,當即有人就道:“今日這場禍事,不會是他惹出來的吧?”
楊家六爺有個小兒子叫大虎,經常進城走動,聽到這,便出主意道:“方才那些人,我瞧著有些像在城南走動的,不如托人去打聽看看,總得問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
聞言,楊山緊緊皺著眉頭,覺得方法可行,重重點了點頭,應道:“那就勞煩大虎兄弟進城幫忙問一問,我也去找我家老大想想辦法,晚上回來一起商量。”
楊柳兒是個精明的,知道皇帝還不差惡兵呢,她趕緊扯下腰上的荷包,把裡面裝了幾十文錢通通倒出來塞給父親。
楊山愣了一下,轉瞬明白過來,把錢遞給楊大虎,“大虎兄弟,方才出來的急,逭些銅錢你先拿去打點,過後咱們再補。”
楊大虎也沒客套,直接收了銅錢,楊山囑咐兩個閨女幾句就隨他一同走了。
村人站在楊家老宅門口議論了好一會,到底家裡都有活計,也就散去了,而楊柳兒姊妹也回了家,只是兩人都無心做活兒,隱隱覺得老宅這事怕是個大麻煩。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昏暗,姊妹倆收拾了幾個饅頭,炒了兩碗菜裝好,牽出養的膘肥體胖的小毛驢,楊柳兒騎在上面抱著籃子,楊杏兒則牽著韁繩又去了牛頭村。
楊家老宅院門大開,楊家族人吃了晚飯都聚了過來,楊老太太娘家的一個兄長,外加楊老大和楊老二的岳家聽到閨女被抓走了,也都趕來詢問。
等沒多久,就看到楊山、楊大虎連同楊志從城裡趕了回來,臉色都有些不好。
楊柳兒心疼自家父兄,瞧他們嘴唇都幹得泛白了,怕是奔走了一下午,姊妹倆也顧不得老宅眾人的同意,在老宅灶間翻了一遍,燒了茶水又熱了帶來的飯菜,隨即就端上飯桌。
楊山眼見閨女們忙碌擺著桌子,眼裡閃過一抹欣慰,臉色也好了很多,招呼楊大虎和大兒吃飯。
楊大虎也是餓得狠了,客氣兩句就抓了饅頭大嚼,末了還贊楊杏兒手藝好,楊杏兒聽了只客套兩句就扯著楊柳兒坐在屋角,她實在是好奇祖父一家到底惹了什麼惡人。
好在也沒人攆她們出去,姊妹倆聽了一會終於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楊老二不知道受誰蠱惑,要一同合作生意賺大錢,但他本身就窮的叮噹響,哪來的本錢,正犯愁的時候就遇到城南葛三賴手下一個見過兩次的嘍囉。
一頓酒喝下來,他也得了明路指引,就是拿家裡人的身契抵押借銀子,一家十幾口足足抵了一百五十兩,楊老二被發財夢迷暈了腦袋,半夜趁著眾人熟睡之時,扯著眾人在賣身契上按了手印,結果同他合夥的人卻是個騙子,拿了銀子就找機會跑掉了。
楊老二慌了手腳,跑去葛三賴那裡尋人抓騙子,沒想到葛三賴不但不幫忙,還怕自家銀子打了水漂,直接讓人把楊家老小抓走,扔進礦坑,這會想必第一筐礦石都已經送上地面了。
姊妹倆聽得是目瞪口呆,都被自家二伯的狗膽包天嚇了一跳。楊家族人更是義憤填膺,恨不得抓了楊老二這個混蛋痛打一頓。可惜楊老二一見事情不好,早就不知道藏到哪裡去了。
楊志一邊吃飯一邊聽著眾人說話,特別是幾家外姓人罵得唾沫紛飛,但有用的話卻沒有半句,眼底閃過一抹不屑。
果然,眾人吵了一會,還是由德高望重的楊六爺開了口,“老三啊,你打算如何?就算你娘和兄長平日有些不好之處,但你阿爹和老四總是不錯的,也不能真放他們在礦坑裡累死啊。”
楊山手裡的饅頭半個都還沒吃完,這會歎著氣又放了下來,應道:“六爺說的是,我這當兒子的總不會讓爹娘受苦——”
“我身為孫兒也不願長輩受苦。”楊志趕緊搶過話頭,轉而卻苦著臉道:“那騙子找不到了,二伯也藏了起來,如今唯一辦法就是拿銀錢贖人,但我們一家就是砸鍋賣鐵也湊不到一百五十兩啊。”
聽得這話,別人還沒應聲,楊老大的媳婦王氏,她娘家的一個嫂子卻是跳腳嚷上了,“怎麼,你們楊家想不管?那可不行!我家妹子嫁進楊家累死累活二十年,如今有事,你們一句沒銀子就算了?”
楊大虎跟著楊山父子跑了一下午,多少處得親厚三分,聽得這話就幫腔道:“嫂子這話不對,三哥一家早就分家另過了。再說,就是要救也得先顧著老人啊,哪有先把大嫂撈出來的?”
聽到這話,那婆娘自知理虧,索性放了潑,“哎呦喂,老天爺禰開眼看看啊,這還是親兄弟呢,自家又是挖窯洞又是辦酒席,吃香喝辣的,輪到爹娘、兄弟、嫂子這裡就哭窮不認帳了,真是虧了良心了!”
這話說得讓楊家族人聽了都覺氣惱,可幾家外姓卻是裝了鵪鶉,要他們出銀子肯定是不成的,但自家人又不能不救,就索性盼著這婆娘鬧得再大些,楊家人總不會不管。
楊山聽著那婆娘話裡話外把自家閨女、兒子,連死去的陳氏都捎帶上了,氣得臉色鐵青。
楊志也是握了拳頭,猛然站起身拉了父親,又喊了兩個妹妹回家,末了扔下一句話,“眾位長輩,這事一時半會的也沒辦法解決,還是以後再商量吧。”
那幾家外姓人還想攔著,但楊家族人看不過,上前攔了一攔,再抬頭時,楊山已經帶著兒女消失在夜色裡。
一邊是傾家蕩產,一邊是孝道難為,這是個兩難的選擇題。
一路上,楊家四口都是沉默不語。夜風吹拂,送來夜蟲的歡快鳴叫,但聽在楊家人耳裡卻有幾分吵鬧。
到了家門前,看見裡面居然點了燈,匆匆進門一瞧,原來是楊誠同連君軒請假回來了。
家人見面,自然親熱,楊杏兒猜出二哥必定也沒吃晚飯,於是又紮了圍裙,和麵擀麵條。楊柳兒幫忙燒了鍋熱水,正要切肉炒臊子時,就見連君軒站在門外朝她擺手。
她想了想就跑了出去,連君軒扯住她躲在院角的柿子樹後,末了從懷裡拿出銀票。
楊柳兒借著窯洞裡淡淡的光亮一瞧,一張寫著五十,一張寫著一百。她愣了愣,就推辭道:“贖人的錢,我家還拿的出來。”
沒想到卻看到連君軒笑得既得意又神秘,掃了一眼堂屋裡低聲商議的楊家父子三個,越發壓低了聲音,“這銀子本來就是你家的。”
“我家的?”楊柳兒腦筋有些轉不過來,盯著連君軒好半晌才突然驚叫起來,“難道這事是你下的套!”
生所被人撞見,連君軒一把捂了她的嘴,扯著她越發往院角的黑影下躲了躲,“你喊什麼,我好心替你報仇,你不高興?”
兩人緊緊靠在一處,連君軒口鼻裡灼熱的氣息噴在楊柳兒的耳畔,惹得她不自在的動了動身體。
連君軒還以為她惱了,握著她的手臂越發用力,耐著性子解釋道:“上次那老妖婆差點要了你的命。留著她總是禍害,不如一股腦都扔進礦坑裡去,你家也能過個清靜日子。”
提起上回那件事,楊柳兒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脖子。當初生死關頭走一遭,她怎麼可能不嫉恨楊老太太?要說真話,她也希望狠狠甩掉那些牛皮糖,省得他們三天兩頭盤算著吸自家人的血。
到底是血緣至親,父親怎麼可能放著父母兄弟受苦不理,若真狠心不管,怕是十裡八村的鄉鄰都能把自家人的後背戳破,但若是輕易把他們救回來,以後這樣的事還不知道要經歷幾次,想想她就心煩。
“好了,連大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出氣,但是這事只要露出一絲風聲,我們家就完了,我阿爹那裡怕是也不好交代,你可千萬不要再同別人說了。”
連君軒聽到她不再喊自己連少爺,心裡喜得蓋點冒了泡,登時嘴角就翹得高高,應道:“放心,這事我讓連強辦的,只要你不說,誰也不會知道。”
楊柳兒捏了捏手裡的銀票,只覺得像燙手山芋一般,但不容她多想,楊杏兒見她半晌不回來,便高聲喊道:“小妹、小妹,你跑哪裡去了,快來幫忙。”
“哎,來了。”楊柳兒隨口應了,匆匆囑咐連君軒,“連大哥,你先進去,一會看看我阿爹他們怎麼商量的,千萬別說漏了啊。”說罷,她就小跑著回了灶間。
見她走遠了,連君軒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懷抱,心裡既甜蜜又失落,獨自站了好一會才拍拍沾了塵土的衣襟去了堂屋。
楊家父子三個已是商議了半晌,楊志和楊誠自小不在祖父母跟前,又見多了爹娘被刁難,對那一家子實在沒什麼感情,如今一想起家裡要傾盡所有積蓄甚至借債,他們就憋悶得厲害,但礙于老爹和孝道大義,又不得不這麼做,就越發覺得胸膛有股火氣直冒上來。
楊志抬起手狠狠灌了一碗涼茶,末了同楊誠對視一眼,這才開口道:“阿爹,這次二伯惹的禍實在太大了,咱們家就算傾家蕩產,湊夠銀子把人救出來了,那下次呢?下次再有這樣的事,咱們家還要繼續替他們擔著嗎?”
楊山也是著急上火,好久不抽的煙袋也翻出來了,他吧嗒吧嗒狠抽了兩口,嗆得咳嗽幾聲,有些心虛的應道:“說到底,那是你們的爺奶、叔伯和兄弟,總不好讓他們真在礦坑裡累死。再說家裡存銀也有一半了,我再多上山兩次,湊夠也不算難……”
“阿爹!”楊誠聽得有些惱了,自己家這些家底是怎麼攢起來的,別人不知道,他可再清楚不過。
這是兩個妹妹抛頭露面,整日奔波在縣城和家裡之間的山道上,一文一文收回來的,不捨得買首飾新衣給家人,卻通通拿出去救那如同吸血蛭的一家子,他想想就不甘心。
楊誠繼續道:“就算家裡拿銀子容易也不能這麼隨便扔出去,否則祖母和大伯他們以為咱家富足,怕是要折騰的更歡了。如今只是做買賣被騙,湊些銀錢就能解決,若是殺人放火,難道我們一家還要替他們頂罪嗎?”
楊山知道二兒子說的有道理,但那是自己的親爹娘,怎麼也不能眼看著他們累死啊。
楊志瞧著父親神色有些鬆動,趕緊添了一把火,“阿爹,二弟如今拜了先生,以後必然要科考做官。如今老宅那邊鬧成這樣,若是將來見得二弟做官,他們許是更仗著咱家的名頭作威作福、魚肉鄉里,到時候別人可不管咱們是不是分家出來了,什麼罪名都會歸到二弟身上。殺頭抄家、流放千里,想後悔都晚了!”
聞言,楊山倒抽一口涼氣,嚇得手裡煙袋都掉了,哆嗦著嘴唇問道:“真有這麼嚴重?”
“當然。”在門外等了半晌的連君軒邁步走了進來,也不客套,直接在楊誠下首坐下,道:“我祖父有個好友,他們族裡的遠房子弟在老家欺男霸女、侵吞良田,後來被言官參了一本,立刻就被抄家了。八歲以上男丁都砍頭,女子不論老幼都賣到教坊司伺候……嗯,總之淒慘極了。”那未竟的話代表著什麼意思,在場的人心裡都明白。
耳裡聽著也可能發生在自家的故事,楊山下意識地望向端著飯菜進門的兩個女兒,大女兒忙得額頭見汗,臉色卻是紅潤極了,見著就知道爽利健康的人,而最疼愛的小女兒正笑咪咪跟在姊姊身後,模樣嬌憨可愛,若是她們被扔去那骯髒地方……
思及此,他控制不住的狠狠哆嗦起來,“不成,那可不成!”
楊柳兒姊妹被父親的喊聲嚇了一跳,心裡好奇父兄們在說談論什麼,但她們聰明的沒有開口,只是忙著擺碗筷,一時間,屋子裡只剩了碗筷撞擊的叮噹聲。
楊志擔心父親被嚇壞了,等了一會就趕緊把話頭往回收,“阿爹,祖父祖母他們是一定要救的。但是為了杜絕以後再有這樣的禍事發生,這事還得從長計議。正好家裡銀子也不夠,還得想辦法湊一湊。”
“成,你們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阿爹想不到的,你們多琢磨一下吧。”楊山歎了氣,扶著桌子站起,慢慢出了院子,想來又是去陳氏的墳頭了。
楊志和楊誠對視一眼,對於聯手阻攔父親救人心裡都有些不是滋味,但自家娘親過世了,父親耳根子軟,兩人都還沒成親,妹妹們也還沒嫁人,怎麼可以不多加盤算?若是老宅親人都是好樣的,他們就是借印子錢也得救人,可惜……這事還得再好好商量一二才是。
楊山不在家,兄妹四個外加連君軒都是平輩,最大的楊志也沒超過二十歲,說起話來便沒了顧慮,救人是一定要救,但什麼時候救、以後怎麼杜絕麻煩,這是個問題。
楊柳兒有些鬱悶,抄起一雙乾淨筷子替兄長們挾菜,也抱怨道:“不是都分家很多年了嗎,怎麼有事咱家還是跟著受牽連?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搬得遠遠的,讓他們找不到。”
“說什麼傻話?”楊杏兒拍了小妹一把,嗔怪道:“咱們楊家宗祠還在牛頭村呢。”
如今的楊柳兒,身體裡裝著一縷現代靈魂,沒什麼宗族意識,撇嘴道:“我就還不信了,遇上災年,誰還因為宗祠在這裡,就活活守著餓死?”
楊杏兒聽她說的越來越不象話,抬手還要打,那邊楊志和楊誠卻是齊齊對視一眼,瞬間如同醍醐灌頂一般露了喜色。
兩人異口同聲地道:“還是小妹聰明!”
楊柳兒懵懂不知,“我說什麼了?”
連君軒一聽卻是想明白了,笑嘻嘻應道:“確實是個好辦法。”
“到底什麼好辦法?”楊柳兒眼見大哥二哥湊在一起低聲說話,無暇理會自己,就抓了連君軒的袖子問個不停。
連君軒故意不肯說,惹得楊柳兒瞪著大眼,兩頰鼓鼓的,好似被踩了尾巴的貓咪,分外可愛,楊杏兒見了,自覺妹妹失禮,皺著眉頭想把楊柳兒拉回來,但隨即也被連君軒說的話吸引住了……
楊山在外面走了一圈,不知是與亡妻說了幾句話,心裡舒坦了,還是被冷風吹跑了愁緒,總之神色比先前好了許多,所以聽到兒女們說起“自請出宗”一事,他只猶豫了一晚就答應了。
說到底,他後半輩子要指望兒女,凡事自然得先為兒女考慮,至於父母兄弟,這次傾家蕩產救他們出來,就是有什麼血緣親情也足夠償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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