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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寧馨]掌家小閨女 • 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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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2:1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掌家小閨女 • 上》作者:寧馨

呃……她不過是閉目小憩一下,怎麼一睜眼世界就變得不一樣?
熟悉的高樓大廈成了黃土窯洞,她這大齡宅女也變成十三歲的小姑娘……
雖說返老還童這點有賺到,穿越到楊柳兒身上的她也藉此感受到家庭的美好,
但吃不飽又不能洗澡這點讓她很困擾,為了改善全家人的生活品質,
努力琢磨出前世學到的簡易版汽水,果然蔚為風潮,只可惜荷包還沒賺滿,
製作方法就被他人破解,氣得她到處兜售汽水方子,再賺它一票,
而她前腳收錢,後腳便緊跟著踏進傳說鬧鬼的迷霧山尋寶,
原本只想采些藥草賣錢養家,誰知竟撿到那差點縱馬踩死她的冤家,
看他被毒蛇咬傷,不得動彈,她大發慈悲扶他下山,展現出以德報怨的一面,
可這紈褲公子哥不知哪條筋不對,自此隔三差五的上門蹭飯不說,
還搶著幫她下田耕作、修建窯洞,就連她想頂鋪子做生意,他也來搭把手,
本以為這是撞見她差點被自家的極品親戚勒死而產生的後遺症,
豈料一聽見有人上門提親,他竟急得找上她二哥闡述對她的心意,
害她鴕鳥不下去,也逼得她看清這時代的身分差距,
即便他是庶子,依舊是官家子弟對平民,他們倆註定沒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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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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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3: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覺醒來在窯洞

溝領地,黃土揚,一年一年餓肚腸。

楊柳兒蹲在自家大院的土坯牆下曬著太陽,二月初春的陽光少了夏日的暴烈和寒冬的冷淡,分外溫暖又柔和,但她心裡卻像結了一層堅冰,除了冷還是冷。

“呸、呸!”一陣風卷來細細碎碎的黃土,直接灌進她的嘴裡,讓她的童謠還沒等念完就直接咽回肚子。

一個村裡的嬸娘勾著筐子經過楊家門口,見她這般狼狽,忍不住笑了起來,招呼道:“柳丫頭,不是病剛好,怎麼跑出來吹風?趕緊回去吧。”

“多謝嬸子了,家裡悶,出來坐會,好得多了。”楊柳兒抬起頭,擠出一抹笑。

小小的少女,因為久病臥床,膚色白了許多,加上那不同於村裡其他女孩子的精緻眉眼,讓那嬸娘心裡倒生出三分憐惜,待得囑咐幾句離開時,她心裡還忍不住嘀咕,“怪不得楊家這丫頭難養活,從小七災八難沒斷過,瞧著就不是黃土人家留得住的,不知道將來便宜了哪個富貴小子。”

楊柳兒不知道這嬸娘暗自替她的終身大事犯愁,當然,就是知道了也不會理會。她如今滿腦子都是吃飯,吃頓飽飯,吃頓好飯!

這願望逐漸升級,若是讓人聽到都會覺得驚奇,嗤笑道這算什麼願望,隨便找個飯館,或者自家買些好菜,不過片刻就能吃得肚子圓滾滾的。

可惜這願望對楊柳兒來說真的就是比登天還難,因為,她不是原來那個楊柳兒了。

這話聽起來有些古怪,她雖然自小就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爸媽也是愛財勝過她這個女兒,但好在她物質生活很充足,又會自己照顧自己,大學畢業後也沒有進什麼公司受職場的洗禮,而是直接宅在家裡當網路寫手,畢竟父母給的零用錢幾乎數不過來,偶爾覺得悶了就出去旅行,累了就回家繼續宅著,日子過得舒坦極了。

但許是老天爺不願意看她這輩子就這麼懶散過去,她先前不過是去西南各省遊玩一圈,盡興歸家的路上睡了一覺,結果醒來她就躺在楊家的土窯洞,搖身一變,她竟成了楊家麼女,這個與她同名同姓的十三歲少女。

年紀突然倒退一半,任誰都會歡喜,何況在現代,她的父母根本不管她,她也沒什麼人好牽掛,只是……

楊柳兒再次哀嚎出聲,“老天爺,我們打個商量,給我換個地方吧。這裡太窮了,我吃不飽,我餓啊!”

楊柳兒自小沒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吃,還立志吃遍世界美食,哪怕她一個人住,也雇了廚師,每日的午飯、晚飯必定是可口又美味,偶爾興致來了,自己也會下廚整治一桌好飯菜,可突然掉進這個物資匱乏的時空,楊家貧困又窮苦,讓她怎麼活啊?就是打算艱苦奮鬥,發家致富,她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啊!

楊杏兒在灶間忙碌完出來,找了一圈不見自家妹妹就趕緊開了院門,正好聽到最後那句話,當即就紅了眼眶。

年前娘親染了一場風寒,一過完年就不行了,臨終之時拉著她的手,囑咐她要好好照料小妹,可是娘親前腳走,小妹後腳就倒下了,燒了兩日,好不容易醒來,居然又添了個挑嘴的毛病。

家裡的吃食,她竭盡全力整治,但三日兩夜裡只吃了半碗面疙瘩,照這般下去,小妹就要活活餓死了,這讓她要怎麼同娘親交代?

楊誠從窯洞裡出來,見大妹偷偷抹眼淚,也忍不住歎了氣,上前小聲問道:“怎麼了,可是小妹又不吃飯?”

楊杏兒點點頭,扯下頭上的白色布帕子,抖一抖沙土,末了,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二哥,小妹身子弱,這麼餓著也不成啊。”

楊誠眼裡閃過一抹苦澀,但臉上卻笑著安慰大妹,“你也別著急,小妹許是病久了,嘴裡沒有味道,過些日子就好了。家裡不是還有兩斤白麵嗎?再熬碗面疙瘩吧。明日我去城裡看看,大哥那裡許是能有些好吃食。”

楊杏兒雖然自小懂事勤快,性子也潑辣,但到底才十五歲,聽見二哥這麼說,收拾了心思,趕緊去灶間繼續煮面疙瘩湯了。

楊誠想了想,打開院門出去,坐到楊柳兒身邊,他也不說話,就靜靜地陪著小妹吹風望天。

楊柳兒自小一個人習慣了,就是讀書時候也沒什麼親密的朋友,對於突然冒出來的家人,心裡怎麼想都覺得彆扭,這會有些尷尬的往旁邊躲了躲,老實等著二哥訓斥。

她不是聾子,方才哥哥姊姊的談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楊誠卻一直沒有開口,彷似只是陪著她坐著而已,根本無意責怪,見他這般,楊柳兒心裡倒有些愧疚起來。

這家人還不知道他們的女兒和妹妹已經換了另外一個靈魂,他們對她千般呵護,萬般疼愛,她不但不感激,反倒折騰的全家不得安寧,說起來,實在有些過分了。

如此想著,她正想說點什麼時,楊誠卻突然開了口,“小妹,娘臨走的時候囑咐我們好好照料你。可是家裡窮,讓你受苦了。但二哥一定很快就讓你過上好日子,你相信二哥一次好不好?”

楊誠只有十七歲,身形頎長、容貌清俊,許是讀過幾年書的關係,眉宇間隱隱含著三分書卷氣,溫和又堅定的望著妹妹,眼裡半是請求半是疼惜,任誰也拒絕不了。

“好。”楊柳兒下意識地開口應了下來,轉而回過神來又愧疚的紅了臉,囁嚅地道:“二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挑嘴,但是……嗯,就是吃不下。”

“二哥知道,算命婆子早就說過我家柳兒是個富貴命。”楊誠順勢牽起妹妹的手,一面往院子裡走,一面笑道:“外邊風沙大,小心把你吹得不漂亮了,咱們回屋去。一會煮好疙瘩湯,小妹多喝一碗好不好?”

“好。”楊柳兒有些無奈又好笑,他明顯把她當孩子哄了,但這感覺……雖然陌生卻實在溫暖。

楊杏兒端了陶碗從灶間出來,見二哥和小妹說笑著走進來,陽光照在小妹蒼白的臉上,難得有片紅暈,讓她歡喜極了,於是高聲招呼道:“二哥,小妹,快進屋吃飯了,我去喊阿爹一聲。”說話間,她把陶碗塞給二哥就跑去院子,大聲朝著窯洞上方的坡地喊著,“阿爹,吃飯了。小妹也一起呢!”

“哎,來了。”一個粗獷的聲音乘著風沙傳了過來,一個穿著青灰色襖褲,頭上包了黑色頭巾的高壯漢子很快就順著山坡走下來。許是見到病了多日的小女兒站在門口,他有些心急,直接從院牆上跳了下來,末了搓著雙手,憨笑問道:“柳兒,頭上還疼不?”

楊柳兒咧嘴一笑,應道:“不疼了阿爹,就是肚子餓。”

“啊,那就多吃飯,阿爹又開了一畝地種麥子,到了秋收,就給你烙白麵餅吃。”楊山小心翼翼地摸摸小女兒的頭頂,眼裡閃過一抹欣慰。對於這個小女兒,他和妻子最是疼愛,可惜妻子早早走了,他這當爹的就得更加賣力地對她好了。

“快吃飯吧,一會涼了。”

楊杏兒麻利的擺著碗筷,一家人洗了手就吃起飯。

楊柳兒端著手裡的白瓷青花碗,小口的喝著面疙瘩湯,舉起筷子想挾點什麼小菜,可惜桌子上只有一盤子黑乎乎的雜糧團子,還有一碟子說不出什麼材料的醃菜,再看楊誠和楊山正蹲在條凳上,抱著一隻腦袋大小的粗瓷老碗在喝著小米粥,楊杏兒倒還好,雖然手裡的碗也不小,但好歹是坐在凳子上。

“小妹,怎麼了,還是吃不下?”楊杏兒見她愣神,開口問道。

一旁的楊誠和楊山聽見了,趕緊放下碗,關切的望了過去,生怕楊柳兒再鬧絕食。

楊柳兒雖然繼承了原主的記憶,但那就像一本書,總要讀了才能知道。這會突然見到楊家眾人極具鄉土特色的吃飯模式,一時間還真有些不習慣,但她怎麼也不能說出來,於是伸手拿了一個黑團子掰一半,尷尬笑道:“我就是想吃口……嗯,團子。”說著,她就大大咬了一口,可入口粗糲又味道古怪,差點讓她一口吐了出來。

突兀的味道和口感讓楊柳兒不禁低喊,“這是什麼做的,太難吃了。”

楊杏兒見小妹噎得直吐舌頭,趕緊替她拍背,“這雜糧團子是早晨剛蒸的,我還多放了一碗小米呢。”

楊柳兒一口氣喝了大半碗疙瘩湯才總算把那股子怪味壓下去,她猶豫了一下又挾了一筷子鹹菜送到嘴裡,末了又端起姊姊面前的小米粥喝了一大口。

楊家人看她這模樣,都面露疑惑,正想要問兩句的時候,她卻突然掉了眼淚,“嗚嗚……”老天爺,真是太難吃了。

“怎麼哭了?”楊杏兒手忙腳亂的給妹妹擦眼淚,焦急勸道:“你不想吃就不吃,晚上阿姊再給你熬疙瘩湯,不哭啊不哭。”

可楊柳兒聽到這話後哭得更凶了,原本她還嫌棄面疙瘩湯難喝,沒有味道。可是吃了雜糧團子、喝了稀薄的能見到人影的小米粥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手裡的面疙瘩湯簡直就是人間美味。

楊家的老少幾乎是吃著前世連狗都嫌棄的吃食,而這碗面疙瘩湯,是他們能夠拿出的最好食物,這根本不是面疙瘩湯,是他們全部的疼愛……

這就是家人嗎?無私的給予和不需要回報的愛……

楊柳兒的眼淚怎麼也流不完,前世,父母從不曾陪她過一個生日,她沒哭;生病住院,無人照料,她沒哭;遇到搶劫,回家無人安慰,她也沒哭。但如今面對這碗面疙瘩湯,她心裡的堅冰突然融化了。

楊山見小女兒哭得眼睛都紅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長長歎了一口氣,蹲在條凳上不出聲了。身為一個父親,不能讓女兒吃飽飯就是最大的失敗,但自家祖祖輩輩就住在這個黃土高原上,沒有什麼資源,沒什麼富貴親戚,大宇王朝前些年又是戰亂不斷,苛捐雜稅極高,他一個莊稼漢子能保證妻兒不餓死,二兒子甚至還讀了幾年書,就已經算是極厲害了,可如今面對哭泣的小女兒,他感覺到深深的無力。

楊誠也低了頭,半晌說道:“阿爹,過幾日我就進城找份活計做,聽大哥說那些鋪子裡的帳房,每月有二兩銀子的工錢呢。”

“不成!”楊山立刻出聲反對,二兒子十歲讀書,雖然比別的孩子都晚,但極有悟性,前年考上童生,若不是妻子過完年就沒了,要守孝,否則這時正在准備考秀才。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就算做不了清貴的讀書人,以後跟著自己種麥子,總也是個二等農人,比四等商賈的身價要高很多。

“等等看,秋時家裡的糧食收成了就好過多了,到時候再送你去城裡書院。你大哥那裡還能貼補一些—— ”楊山話還沒說完,就被二兒子截去話頭。

“大哥已經十九了,他攢的工錢該留著下聘娶嫂子。我就是科考也不見得能中,何況娘的百日祭銀子還沒著落……”想起過世的娘親,楊誠不由得哽咽了。楊家老娘陳氏是個潑辣又有主意的,當初因為公婆偏心,他們一家幾乎是淨身出戶,分家出來。

十幾年間挖了上下兩口窯洞,開了八畝地,雖然日子不算多富裕,但在陳氏的操持下也過得有滋有味,可惜陳氏一病,花光了積蓄不說,還在外欠了幾兩銀子,日子頹敗很多。

“這些不用你多想,還有我呢。”楊山乾巴巴的說了一句,也開始想念死去的妻子。他雖然力氣大、身體好,但沒了妻子在旁邊,也覺得天塌了一半,走個路都沒了方向。

楊柳兒哭了一會,胸口的鬱氣散了很多,抬頭見父兄和姊姊都是一臉淒苦,還以為他們又在犯愁自己不肯吃飯,於是狠心抄起雜糧團子就大口吃了起來。

“阿爹、阿姊、二哥,我突然肚子餓了,這雜糧團子也好吃了。”她一邊吃一邊嚷著,“好吃、好吃,真好吃!我要多吃,我要趕緊好起來。我要賺銀子,我要買好多肉吃!”

楊家三口抬頭一見楊柳兒咬牙切齒地啃著雜糧團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自然也把悲痛扔去了腦後。

見小妹吃得急,楊杏兒趕緊在她的碗裡添了稀溜溜的小米粥,一邊勸著,“你也別吃太急了,小心噎著了,來,再喝口粥。”

看小女兒終於肯吃飯了,楊山樂得褐紅色的臉龐上像笑開了花,“能吃就好,能吃就好。”

楊誠則在醃菜盤子裡挑了最好的一片葉子放進小妹的碗裡。

黃昏是鄉村裡最安逸清閒的時刻,家家戶戶的漢子端著盛滿雜糧粥的老碗,手裡捏著個餅子或者雜糧團子,一排排蹲在村口人家的牆根下,一邊吃喝一邊說著閒話,偶爾有誰摸出個和麵的饅頭咬上兩口,都要惹得眾人羡慕不已。

楊家住在村子最北邊,原本這裡是一個不算高的黃土坡,土質不算好,村裡沒人願意住,直到十幾年前,楊山夫婦搬來落腳後在土坡下修了口窯洞,後來慢慢又開了幾畝荒地,等孩子大了又開了上窯,漸漸就有了些生氣。

不過土坡往西不到二裡就是一座山頂常年迷霧繚繞的大山,據說有些不吉利,所以少有村人經過,楊家門前多少便有些冷清,但這很好的保護了楊家人的隱私,不必放個屁都傳得全村皆知。

日頭已落,夜色降臨,此時的楊山一隻手藏在身後,樂顛顛的往家裡趕,不時回頭催促跟在後邊的二兒子,“誠子,快走,你小妹怕是餓了。”

“哎,好,阿爹。”楊誠拖著疲憊的雙腿,又勉力快走了幾步。

一整個下午,他和父親走遍了迷霧山的山腳,如今雖然已是初春,但天氣還不算暖和,朝陽坡的野菜只冒出幾片嫩葉,他好不容易才挖到半籃子,不過幸好老天開眼,父親下了的套子,逮到一隻兔子,東西雖然不多,但一想到小妹能補補身體,早些好起來,即便覺得累,他也忍不住小跑步起來,追上父親。

楊杏兒帶著楊柳兒,眼見天都黑了還不見出門的父兄回來,就齊齊趴在院門口張望,待瞧見夜色裡走出來的爺倆,樂得趕緊迎上去。

楊山驕傲的提出背後的兔子,嚷道:“看看阿爹帶什麼回來了?”

“呀,兔子!”楊柳兒歡呼一聲,喜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雖然陳氏剛剛去世不到兩個月,但農家本就清苦,難得能吃一次葷菜,也沒有大戶人家那些吃素的規矩,衣衫上素淨一些便罷了,何況楊柳兒剛剛病癒,正是需要補身體的時候,更顧不得那些死板規矩了。

楊柳兒自從醒來至今已有三四日沒見到過肉腥,這會想著紅燒兔肉、麻辣兔肉等等美味,已經是口水不斷分泌了。

楊誠喘了幾口氣,遞上手裡的籃子,笑道:“我挖了些野菜,一會焯水拌一下,給小妹開開胃。”

楊杏兒掃了半籃子嫩綠的野菜,這才後知後覺的驚呼道:“阿爹、二哥,你們上山了!這怎麼成,萬一迷路了……”

楊誠飛快望了懵懂的小妹一眼,一邊給大妹使眼色,一邊含糊應道:“我和阿爹就在山下轉轉,哪裡敢上山?小妹餓了吧,趕緊進屋做飯去。”

一旁的楊山則憨笑著搓搓手,假裝沒有看到大女兒不贊同的目光。

楊柳兒有些疑惑,但這會滿腦子都是兔子肉和熗拌山野菜,也就沒有多想。

楊杏兒原本想自己動手準備晚飯,楊柳兒卻鬧著要幫忙,無可奈何之下就把野菜交給她折騰,想著就算她搞砸了,至多再加些鹽當鹹菜吃就是了,可沒想到她的手藝卻出乎全家意料的好。

一盤山野菜焯過水,拌了鹽、糖霜和陳醋,又鮮又爽口,襯得平日總吃的雜糧粥都好似香濃了三分。

楊山和楊誠都是男人,心粗沒有多想,楊杏兒卻是左一眼右一眼打量著楊柳兒,心裡很是疑惑。娘親在世的時候對小妹多有嬌慣,連針線和廚活都不曾讓小妹上手,她怎麼不知道小妹什麼時候會做吃食了?

楊柳兒被楊杏兒看得心虛,但又不好解釋,只能低頭猛啃兔肉,偶爾還討好的給父兄姊姊挾上一塊,惹得全家人都是笑呵呵的。

吃飽喝足,夜色也濃得堪比墨汁,楊杏兒在灶間忙活,楊柳兒則圍著自家院子轉悠,不時伸手蹭蹭身上的粗布衣衫,感覺很是不自在。

楊誠見了就上前問道,“小妹,怎麼了,可是身上還不爽利?”

楊柳兒搖搖頭,有些尷尬的應道:“二哥,我想洗洗澡,躺了好幾日,身上都臭了。”

“洗澡?”楊誠臉上閃過一抹為難之色,但轉而還是應道:“你等著,我這就去打水,一會就回來。”

“哎,謝謝二哥,二哥最疼我了。”楊柳兒笑嘻嘻的抱著楊誠的胳膊搖了搖,楊誠許是從未同妹妹如此親近過,立時紅了臉,拎起院角的水桶和扁擔就逃也似的跑出去了。

楊柳兒完全不覺得自己一個大齡宅女裝嫩有什麼不對,樂顛顛的跑回屋子去找換洗衣服,末了坐在門檻上等著二哥回來,可她等了又等,依舊沒聽見院外有動靜,便有些急了。

正巧楊杏兒從灶間出來,就問道:“阿姊,家裡怎麼不打口井啊?二哥跑出去打水,不知道遠不遠,半晌了還沒回來。”

“什麼?”楊杏兒大驚,問道:“二哥去打水了?”

“是啊。”楊柳兒不知這其中有什麼不妥,愣愣地道:“我想要洗澡,二哥就幫我打水去了。”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楊杏兒急得跺腳,末了撒腿就往院外跑。

楊柳兒嚇得縮了脖子,趕緊在腦中翻找“記憶詞典”,結果這一找也是變了臉色。

原來這個甘隴省府在大宇王朝裡是有名的乾旱之地,年景好時,能得大半糧食,農人們勉強混個飽腹,若是趕上年景不好,那幾乎就是路有餓死骨,而楊家所在的甘沛縣城前些年發現了鐵礦、銅礦,朝廷派了大軍,召集百姓大量開採。

結果樹砍了、草燒了,大山挖了一座又一座,幾十年下來,環境破壞殆盡,乾旱更嚴重,裸露在外的地皮被狂風一吹,幾乎常年都是黃沙漫天,男女老幼如果頭上不包塊頭巾,出去走一圈,回來頭上都能甩下兩斤沙土。

去年乾旱特別嚴重,柳樹溝裡的四口公用水井乾涸了三口,只剩村頭一口還有些活水,所以村裡的老人們就聚在一處商量出一個辦法,規定每家每戶不管有多少人,一日只允許打兩桶水,多餘一滴都不能用,以保證最後一口水井不會枯竭,若是誰犯了規矩,就要在全村人面前打板子,綁在村口示眾三日。

楊家是外來戶,雖然這十幾年也算站穩腳跟了,但多少還是缺些底氣,如今楊誠半夜跑去偷水,若是被抓住,不必說,定然逃不掉懲罰。

楊柳兒越想越著急,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原本就給家裡添了不少麻煩,怎麼又連累二哥冒險,真是太不應該了,好在,她沒等多久,一會楊杏兒就挑著兩桶水進了院子,身後跟著一瘸一拐的楊誠。

楊柳兒看見了,立刻跑過去,抓著楊誠的手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楊誠還以為小妹擔心他的腳,趕緊解釋道:“我沒事,回來路上差點被劉嫂子看見,我一慌就崴了腳。”

楊杏兒原本還想埋怨小妹幾句,但瞧著她自責的神色就把話收了回去,提著水桶去了灶間。

一捆乾草燒完,大鍋裡的水也變得溫熱。楊誠藉口請父親幫忙擦藥酒,父子倆去了上窯,留下楊柳兒姊妹倆嚴嚴實實關了院門,在灶間裡痛快洗澡。

楊柳兒雖然心裡愧疚,但見到冒著熱氣的清水,身上像長了刺一樣,恨不得立刻就跳進去,楊杏兒看得好笑,趕緊幫她脫了衣衫,末了又扯了個絲瓜瓢子替她搓背,讓楊柳兒幸福的想大喊出聲。

身為一個宅女,若美食是楊柳兒第一愛好,那洗澡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二愛好了,偏偏她穿來的這個時空貧困又缺水,她這兩大愛好註定要暫時雪藏了。

“怎麼還歎氣,你這丫頭真不知足。”楊杏兒嘴裡嗔怪小妹,手下卻很溫柔,眼裡隱隱有些羡慕之色。

楊柳兒不是笨蛋,立刻猜出姊姊怕是也想洗澡的,她趕緊歇了多泡一會的心思,洗好了就跳出了大木盆。

“還沒洗好,怎麼就出來了?”楊杏兒剛剛問出口,就被楊柳兒扒了棉襖,推到木盆前。

楊柳兒套了棉襖就笑嘻嘻抄起絲瓜瓢子,示意姊姊趕緊坐進去,“阿姊,你也洗洗,我給你搓背。”

楊杏兒猶豫了一瞬,但到底沒有抵抗住熱水的誘惑,待一坐進去,立時就舒坦的嚷道:“真是太舒服了,上次洗澡還是過年時候呢。本來還以為再洗要等到下雨,沒想到你這丫頭鬧著二哥去偷水,阿姊跟你沾光了。”

楊柳兒一邊嘿嘿傻笑,手下也忙碌著,可心裡卻在哀嚎,一年洗兩次澡,這真是要命。不成,她說什麼也要想辦法帶著家人發家致富,不為別的,就為了吃飽肚子、天天洗澡!

“阿姊,你和二哥還有阿爹對我真好。以後我要賺很多銀子,讓你們過好日子,頓頓吃肉,隨便用水!”

楊杏兒撩水洗臉,聽到小妹這麼說也沒當真,隨口應道:“你是小妹,我們對你好都是應該的。”末了許是想起過世的娘親,她又道:“其實阿娘最疼你,可惜她去的早,後日就是阿娘的七七,你到時候多磕兩個頭,讓她知道你病好了,省得惦記。”

“好的,阿姊。”

姊妹倆說著閒話,洗完澡就互相幫忙洗了長髮,最後實在不捨得倒水,又洗了幾件衣衫,這一番折騰下來,足足到半夜才拾掇好,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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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立志要發家

許是洗了澡,身上舒坦許多,楊柳兒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自然又被姊姊笑了幾句。

此時楊山早領著兒子去田裡幹活了,楊家沒有養牲口,農田只能靠人力一點一點拾掇,所以要比村裡其他人家早很多。

楊柳兒本想幫姊姊做些活計,但楊杏兒卻是不准,生怕小妹再累出什麼毛病,堅持一個人打掃窯洞內外,末了又捧出一疊黃草紙,慢慢折著金元寶。

楊柳兒搬了把小板凳坐在一邊曬著太陽,心裡盤算著怎麼才能迅速發家致富。但前世寫的那些小說多是紙上談兵,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楊家沒存銀、沒手藝、沒資源,她就是想破腦袋也沒什麼好主意。

楊杏兒忙了一會,扭頭見楊柳兒眉頭緊皺,還以為她又不舒坦,就勸她回窯洞裡躺著,楊柳兒卻喜歡曬著這樣的太陽,這種初春的天氣,窯洞裡沒有生火,實在不如外面暖和。

姊妹倆正說著話,院外卻有一個人推著獨輪車走過來。楊杏兒眼尖,幾乎是跑著去開門,招呼道:“二舅,你怎麼來了?外祖母和舅娘身子可都好?”

陳家二舅同楊山一般年紀,身形稍顯瘦削,但濃眉大眼、臉龐紅潤,給人很是粗獷豪爽的感覺。他哈哈一笑,應道:“都好都好。你阿爹呢,下地了?”

楊杏兒迎了舅舅進來,一邊張羅著燒水泡茶,一邊還急著去田裡找父親,但一個人總不能分兩半,楊柳兒同舅舅不熟,就主動接了去田裡找人的任務。

陳二舅眼見最小的外甥女跑出院子,不但沒怪罪她沒上前說話,反倒一臉歡喜,“先前還惦記柳丫頭的病,這會看著倒好利索了。”

楊杏兒笑著洗茶碗,應道:“小妹這病是好了,可又添了個挑嘴的毛病,差點沒把自己餓死。多虧外祖母先前給捎來的幾斤細面,要不然二舅今日就看不到她了。”

陳二舅蹲在灶間門外,歎氣道:“你娘最疼柳丫頭,到底有些嬌慣了。不過也是家裡日子不好,孩子想吃個白麵饅頭都難。”

這話說的楊杏兒不好接,趕緊忙著燒水泡茶,待茶水泡好,楊山也帶著楊柳兒和楊誠回來了。

陳家從來待楊家親厚,見面自然又是一番噓寒問暖,末了,楊山和陳二舅端著茶碗,蹲在院子裡說起明日的燒七。

“七七是個大日子,不好沒個像樣的供品,家裡還有幾斤細面,我都拿來了。還捎了半袋子芽麥面,雖說也不是多好吃,但總比雜糧團子強,給娃們擀碗麵條吃吧。”陳二舅指了指獨輪車上的袋子,說的很是誠懇。

楊山一聽趕緊推辭,“這可不成,開春時候誰家糧食都不富裕。過幾日,山上野菜就能吃了,總餓不到肚子。”

陳二舅一聽這話,一把抓住楊山的胳膊,急道:“你這是什麼話,難道打算進迷霧山?這可不成,就是餓死也不能進山。你忘了我們村裡的孫老五了,如今還嚇得晚上不敢出門呢,你可不能犯傻!”

楊山想起五年前傳遍周邊十裡八鄉的鬼打牆,也是有些發怵,想了想就應道:“我就是在山下轉轉,不敢進去。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敢冒險,我家裡還有四個娃呢。”

“這就好。”陳二舅許是也想起妹夫不是魯莽的人,鬆開手喝了一口茶水,又繼續勸他,“柳兒她娘的百日祭你也不用犯愁,我和大哥要去城裡做活,到時候工錢分出一些,總能把酒席辦得體面。柳兒她娘活著時候沒有享福,死後總要幫她長長顏面。”

一聽見這話,楊山點點頭,臉上苦澀卻更濃。他同陳氏少年夫妻,當年又一同從本家分出來。陳氏不願外人說他依靠岳家生活,就在這柳樹溝落了腳,風風雨雨掙扎過來,其間辛苦不足為外人道。

若是條件允許,他恨不得給陳氏風光大葬,但陳氏一病就花光了家裡的存銀,小女兒又接著病倒,好不容易借了銀錢抓藥才算熬過來,如今家裡真的是窮得叮噹響,他有心不要舅兄幫扶,卻扛不著現實的無奈與殘酷。

“還有兩個月呢,到時候再說吧。田裡活計忙完,我也進城找點活計做。”

楊柳兒趴在灶間門口聽著父親和舅舅閒聊,忍不住回身問楊杏兒,“阿姊,娘的百日祭,家裡要大辦酒席嗎?”

楊杏兒手裡正拿著抹布擦灶台,聞言就停了手,扭頭瞧著小妹的模樣,自覺她病癒以後好似懂事許多,就斟酌著把家裡的困難提了提。

“咱家這裡本就有百日祭擺酒席謝客的規矩,一般人家都是擺一日流水席,做兩百碗臊子面就成了。但先前老宅那邊派大伯娘來說了,要阿爹擺八大碗的酒席。”說到這裡,楊杏兒有些惱,抱怨道:“老宅那邊,這些年除了催著阿爹送養老糧食就沒見過人影。這次跳出來說咱娘不容易、要給娘掙體面,其實還不是他們想跟著沾光,順便再混些好吃好喝的,興許吃飽喝足後還要挑一堆毛病呢。真不願意他們來!”

楊杏兒摔打著手裡的抹布,顯見是對這老宅的人半點都不待見。

楊柳兒聽了,靜下心翻找記憶詞典,末了也是偷偷吐了舌頭。怪不得姊姊會有如此態度,在原主的記憶裡,她同樣對老宅的人沒有好印象。

楊家祖父祖母是土生土長的甘隴人,住在西邊十裡外的牛頭村,祖父有些沉默寡言,祖母就是典型的吝嗇鬼,尖酸刻薄。大伯務農卻好吃懶做,二伯據說在縣城做些小買賣,實際就是走街串巷的二流子,屬於見錢眼開的代表人物;四叔農忙下地,農閒進城做雜活,倒是個勤懇又倔強的脾氣,至於兩個伯娘……

楊柳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暗自提醒自己,娘親百日祭的時候一定要把家裡的貴重物件藏起來,省得兩個伯娘“錯拿”回老宅去。

楊杏兒沒聽見楊柳兒應聲,還暗怪自己多嘴,說這些做什麼,平白讓小妹跟著犯愁。

不想楊柳兒卻說:“阿姊你別擔心,先前阿娘最疼我,她的百日祭,我一定想辦法賺銀子,把酒席辦得風風光光。”

楊杏兒一聽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並沒有把妹妹的話放在心上,敷衍道:“好,阿娘知道你有這片孝心就好了。你呀,養好身子最重要。”

見到姊姊這副不信任的模樣,楊柳兒有些洩氣,心裡不禁埋怨這身子的原主實在是個不爭氣的,農家女孩硬是養出一身嬌氣,難怪連姊姊都不信任她。沒辦法,只能以後一點一點慢慢在家人心裡建立她的威信了。

陳二舅家裡也有活計,不過坐了大半時辰就要回去。

楊家人送他到門口,這粗豪的西北漢子彎下身子,摸了摸楊柳兒的頭,末了紅著眼眶走了,惹得楊柳兒心裡也酸酸的,下意識開口喊了一句,“二舅舅,你可常來看我啊。”

“哎,回吧,過幾日我再來。”陳二舅許是不願眾人看到他抹眼淚,頭也沒回的揮揮手就大步走遠了。

隔天便是陳氏的燒七了,楊杏兒早早就爬起來,忙碌著拾掇供品和紙錢,又要熬雜糧粥做早飯,楊柳兒不好躺著偷懶,套上襖褲也跟了出去,可一踏出門,清晨尚且冷冽的春風吹得她激靈靈打了寒顫,正好被楊誠看見,二話不說又把她攆回房裡去。

待得日頭升起,整個柳樹溝也變得喧鬧起來,雞鳴狗吠、孩童吵嚷,很是鮮活有趣。

楊家人吃了早飯,坐在堂屋裡等了好久,末了楊山起身道:“你們大哥怕是鋪子裡走不開,咱們先去墳上吧。”

楊誠三個剛要應聲,不想院門外卻有人在喊,“阿爹,都在家嗎?”

一聽見這聲音,楊誠和楊杏兒的臉上立時喜得笑了起來,一同奔去開院門,楊柳兒好奇自家大哥是何模樣,又不敢跟著跑出去,於是躲在父親身後往外走。

楊志同二弟楊誠一樣繼承了父親的好身材,但許是年紀多長兩歲,顯得更高壯。而長年在燒雞鋪子裡做夥計的楊志,讓他習慣臉上時時帶著三分笑,讓人一見就覺得喜氣。

楊杏兒正接過大哥手裡的包裹,扭頭見小妹探頭探腦的模樣,嗔道:“做什麼怪樣子?以前大哥回來,你都是第一個跑出來,今日怎麼還認生了。”

楊柳兒不知怎麼應聲,就嘿嘿傻笑著蒙混過關,不想楊志卻是個愛玩鬧又疼妹妹的,三兩步就上前抱起她滿地轉圈,“小妹,想大哥了沒?大哥給你拿燒雞回來了,你不想大哥,那就不給你吃了。”

燒雞?楊柳兒被轉得頭暈目眩,想要表達一下興奮之情也顧不上。

好在楊杏兒跑過來救她,“大哥,小妹病剛好,禁不得這麼轉,快放她下來!”

楊志聞言趕緊放下小妹,見她果然小臉泛白,忍不住後悔的撓撓後腦杓,尷尬道:“我也是許多日子沒見小妹,一時忘了她身子不爽利。”

楊杏兒瞪了大哥一眼,還想問問小妹暈不暈,結果就見她不知何時居然把那只裝了燒雞的油紙包抓過去了,她好氣又好笑的在她額頭點了點,罵道:“虧我還擔心你被大哥轉暈了,你倒好,滿心眼裡都是吃。”

楊柳兒越發傻笑的更厲害了,她這純粹就是本能,誰能理解一個吃貨整日以雜糧團子果腹的悲哀啊!

楊志幾乎城門一開就急著往家裡趕,連早飯也沒有吃,楊杏兒把剩飯拾掇出來,楊志也不用妹妹再生火,胡亂吃了一口就跟著眾人一起往墳地去了。

陳氏去世的時候曾留下遺言,不願自己埋回牛頭村的楊家祖墳,只想離自家近一點。於是楊山作主,又同裡正打了招呼,把陳氏葬在楊家旱田和迷霧山之間的朝陽之處,周圍有幾棵矮松,環境也算清幽。

只不過通往墳頭的山路溝溝坎坎,有些難行,楊志不顧一早趕路的疲憊,直接把楊柳兒背在背上,這讓楊柳兒瞬間對這個便宜大哥又喜愛了三分,兩隻小腳晃悠著,不時望望風景,倒有些像出遊。

楊山本來心情沉重,但扭頭見久病的小女兒臉色紅潤,眉眼也好似活潑許多,心頭忍不住一松。

一家五口很快就到了陳氏的墳頭,楊志帶回來的兩盤點心、一隻燒雞,連同楊杏兒起早蒸好的饅頭,都擺在墳前的石板上。

楊山坐在旁邊跟陳氏嘮叨些家裡的瑣事,楊志則帶著弟妹們跪下磕頭。楊誠從懷裡掏出幾篇精心抄寫的經文放到火盆裡,楊杏兒哭得眼睛通紅,認真地給娘親燒了元寶和紙錢,末了又扯著楊柳兒到墓前跪下。

看著面前的墓碑,楊柳兒誠心誠意的磕足了九個頭,她不為別的,只為自己占了這位慈母的女兒軀殼。想必她們母女如今已在九泉之下團聚,而她以後必然會竭盡所能,好好照料楊家眾人,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以此作為回報。

許是陳氏當真泉下有靈,墳頭旁邊的矮松無風搖動了幾下。

良久,楊山偷偷扯了袖子抹掉眼角的淚珠子,低聲招呼兒女們,“都回吧,別讓你們阿娘惦記。等過了百日就送她去投胎,下輩子投個好人家,省得再受苦受累。”說著,他有些哽咽了,起身掉頭就當先離開了。

楊誠紅著眼睛起身,帶著楊杏兒把祭品重新拾掇回籃子裡,楊志照舊背著楊柳兒,兄妹四個也戀戀不捨的下了山。

回到家後,此時已是晌午,楊杏兒把供過母親的燒雞,連同幾個和麵饅頭放鍋裡熱了熱,下邊燒了一大鍋小米粥,一家人圍著桌子,難得吃了一頓團圓飯。

楊柳兒剛剛病癒,又折騰了一上午,吃過午飯就覺得累,回屋去就睡了。

楊志同父親和弟弟蹲在屋簷下,一邊曬太陽一邊閒話,問起楊柳兒的病情就道:“我還惦記小妹挺不過這場病,今日瞧著倒活泛許多。”

楊誠應道:“不只活泛了,還變懂事了,昨晚幫著大妹燒火做飯呢。”

“是啊,許是你阿娘保佑。”楊山也覺欣慰,末了又關心大兒,“鋪子裡累不累?你們那掌櫃是個吝嗇的,若是吃不飽肚子,就自己拿工錢買些乾糧。別惦記家裡,家裡用不到你的工錢。”

楊志卻是搖頭,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小的布袋出來,晃動間嘩啦啦地響動,顯然裡面裝的都是銅錢。

“阿爹,我們掌櫃再吝嗇,鋪子裡也是賣吃食的,我怎麼會餓肚子?這是我這個月的工錢,您收著,再攢兩個月就能送二弟回書院讀書了。讀了這麼多年,不能就這麼放下,太可惜了。”

“不成,大哥!”不等父親說話,楊誠立刻擺手反對,“這工錢留著給大哥娶嫂子,我……我自己想辦法籌束修,不用家裡為我打算。”

楊山也道:“這麼多年來,家裡沒少讓你貼補,聽你弟弟的,自己留著將來置辦聘禮吧。你都十九了,到了秋天,怎麼也要相看媳婦了。”

楊志卻執意把錢袋子塞到父親手裡,笑道:“阿爹,我最近在跟著師傅學手藝,說不得師傅告老後我就接手了。到時候工錢定然更高,不會缺了聘禮銀子的。”

楊山想想小女兒生病欠下的外債,還有二兒子房裡那幾本被翻得起毛邊的書本,忍不住歎了氣,到底收了錢袋子,而楊誠則低了頭,兩隻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楊志拍拍兄弟的肩膀,有些事情不需要說,血脈親情無價……

等到楊柳兒一覺醒來時,天色已經擦黑了,她開了屋門,就看到堂屋裡都擺好飯桌了。

楊杏兒見她醒來了,就打趣道:“懶貓醒了,大哥回城去了,你都沒送一送。”

楊柳兒嘿嘿乾笑兩聲,湊到楊誠身邊坐了,楊誠摸摸她的腦袋,抬手給她挾了一隻雞腿,放進她的碗裡。

一隻雞長了兩條腿,中午楊柳兒已經吃了一隻,這時再厚的臉皮也不好貪嘴了,她直接挾出來送到父親碗裡,笑嘻嘻地道:“阿爹吃。”

楊山見女兒孝順,心裡受用,但還是樂呵呵的又挾了回去,“你吃吧,病好了也得多補身子。”

楊柳兒還想讓給楊誠和楊杏兒,兩人卻直接端起粥碗,根本不給她機會,無法之下,楊柳兒只得滿心溫暖的又啃了一隻雞腿。

吃過飯後,楊誠雷打不動的又舀了一碗水,拿了一根禿毛筆在院子裡的石磨上練字,楊山則拿著磨石開始蹭犁頭和鎬頭之類的農具,為即將開始的春耕做準備。

楊柳兒看著新奇,圍著父親轉了一會,想起半晌不見姊姊,就偷偷跑去灶間想要嚇她一跳,可當她偷偷摸到門後時,卻看見昏黃的油燈下,一直無微不至照料她的姊姊正把一根雞骨頭送到嘴裡慢慢嚼著,直到成了渣滓,沒有一點滋味才不舍的吐出來……

滴答滴答,眼淚好似夏日突然襲來的暴雨,劈里啪啦從楊柳兒眼裡落了下來。

這一刻,她特別想狠狠給自己幾耳光,難道重生在這個十三歲的小女孩身上,她就真把自己當小孩子了嗎?明明享受著楊家眾人的疼愛,卻只在嘴上喊著要回報,今日的一隻燒雞就把她的貪婪、自私澈底的揭露開來……

靜謐的暗夜裡,楊柳兒半點睡意都沒有,仰頭望著斑駁的黃土棚頂,她滿腦子都是如何發家致富,恨不得再穿越回現代,學一身本事回來。可惜她只是個紙上談兵的假把式,這時候揪光了頭髮也沒想出什麼好主意。

楊杏兒睡得迷迷糊糊,察覺小妹好像有些不安穩,本能的摸索著替她蓋了蓋棉被,楊柳兒立刻就老實下來,不敢再翻身,生怕吵醒了姊姊。

半晌後,直到姊姊睡熟了,她才湊到跟前,一邊嗅著姊姊身上特有的芳香,一邊無比鄭重的許諾,“阿姊,以後我就是你的妹妹楊柳兒了。”

楊杏兒不知道這個承諾意味著她不到一年就有新衣裙穿、有首飾戴、有豐厚的嫁妝,最後風光出嫁。此時在夢裡,她最擔心的還是燒雞吃光了,明日妹妹又不肯吃飯可怎麼辦?

第二日一早楊杏兒起身時,灶間裡已經生了火,楊柳兒紮著粗布圍裙正在灶台前忙碌著,大盆的芽麥面疙瘩已經煮好了。

“小妹,你怎麼起來做飯了?”看到那一盆芽麥面疙瘩後忍不住埋怨道:“這芽麥面是留給你以後打牙祭的,你怎麼都撥成疙瘩了?”

“阿姊,我病好了,不用吃小灶了。”楊柳兒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子,笑嘻嘻地應道:“以後家裡吃什麼,我就跟著吃什麼。”

楊杏兒見妹妹抹得額頭黑乎乎的,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扯下頭上的白毛巾替她擦抹乾淨,末了也沒計較,端了陶盆出去了。

見狀,楊柳兒偷偷松了一口氣,逐步建立她在家人心裡的威信是第一步,暫時看來還算順利。

吃了飯,楊山帶著楊誠要到窯洞上面的田裡翻地起壟,這是個著急的活計,因為春雨不知何時會落下,若是錯過了,冬麥的長勢就會受到影響,一年的收成就要打折扣了。

楊柳兒在院子裡轉著圈,最後還是在門口擋住父親,央求道:“阿爹,我想進城看看大哥。”

“昨日不是剛見過了,怎麼還要進城?”楊山疑惑問道。末了猜著小女兒許是惦記著去大兒那裡混些好吃食,於是又有些心酸,“進城要走二十裡路,你若是不嫌累就去吧。讓你阿姊領著你去,不過天黑前一定要趕回來。”

楊杏兒正好拎著簸箕從窯洞裡出來,聽得這話就抱怨道:“這死丫頭又打什麼主意?家裡活計多著呢,我要壘個雞窩,明兒個去村裡買幾隻小雞,秋時下蛋也能換些油鹽。”先前家裡養的雞,在陳氏發喪時都殺了待客了。

農家的小雞就是個小錢罐,大半家用都指望從雞屁股裡摳出來呢。

聽到大女兒這麼說,楊山又有些猶豫了,一臉抱歉的望著小女兒就想反悔。

楊柳兒見狀,開始耍賴了,扯著父親的袖子撒嬌,“阿爹,你就答應吧,我就今日去一次,回來就跟著阿姊好好做活,好不好?”

楊誠最是疼小妹的,見此就幫腔道:“阿爹,讓小妹去吧。家裡還有土坯,中午吃了飯,我自己把雞窩壘好了。”

楊山果然立刻就道:“那好,杏兒,你就領你小妹去城裡走走吧。”

楊杏兒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抱怨道:“成,你們都是好人,就是我一個壞人。”

“不是,不是啊。”聞言,楊柳兒趕緊跑去抱著姊姊的胳膊,討好道:“阿姊對我最好了,我最喜歡阿姊了。”

楊杏兒伸手在她頭上拍了拍,心裡也是疼惜不已,小妹已經十三歲了,但自小身子不好,身形倒同人家十歲的孩子差不多,她也確實不曾去過城裡,今日就當帶她散散心了吧。

如此想著,楊杏兒也不由得軟了聲調,“那好吧,我正好繡了幾雙鞋墊,拿去一起賣了。”

楊柳兒一聽,歡欣大喊,“太好了,阿姊趕緊換夾襖。”

一旁的楊山父子見了,笑著扛起鎬頭走了。

楊杏兒給楊柳兒找了一套半新的青色罩衫套在老舊的夾襖上,襯著下麵的褐色布裙,看著倒是乾淨利索許多,正要往楊柳兒頭上戴頭巾的時候,她卻死活不肯,楊杏兒無法只得隨她,自己同樣套了件藏藍的罩衫,然後把頭巾塞進籃子裡,帶著楊柳兒出了門。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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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3: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古代版汽水

姊妹倆一路出了村子,許是家家戶戶都在田裡忙碌,倒也沒遇到什麼人,待得走出三裡路上了大道,這才零星遇到幾個路人,有推著獨輪車的漢子,也有騎著毛驢趕路的大嬸。

楊杏兒拎著籃子,還要為楊柳兒擋著風沙,沒一會就走得氣喘吁吁,楊柳兒也是累得恨不得把舌頭吐出來,若不是心裡有進城尋找財路的想法撐著,她真想掉頭回家。

許是姊妹倆今日運氣旺,又走了兩裡路,一輛騾車就達達達的走了過來,車身罩了簇新的青色油布,拉車的騾子也是三四歲的壯實牲口,腳下輕快又俐落,看得路人都是羡慕不已,那趕車的老漢得意的抬了下巴,笑得眯了眼。

楊杏兒想要拉著楊柳兒避到路旁,不料她卻是走過去攔了騾車。

“大伯,您這是進城嗎?我和阿姊趕路去看家裡的大哥,您若是順路,捎我們一程好不好?”

趕車老漢聞聲,扭頭瞧見路旁站了兩個閨女,個個眉眼清秀,都梳著辮子、穿著罩衫,但許是吹了許久風沙,稍顯有些狼狽,特別是說話的小閨女,臉色有些蒼白,但笑起來有兩個酒窩,那眼巴巴看著自己的模樣很是嬌憨。

這讓他想起遠嫁的麼女,於是痛快應道:“上來吧,閨女,正好順路。”

“哎,謝謝大伯。”

楊柳兒胡亂行了一禮就跳上了騾車,楊杏兒想埋怨她大膽,但到底跺跺腳也上了車。

有了代步的騾車,終於不必依靠兩條腿了,楊柳兒很是歡喜,一邊望著路旁泛著淡淡綠意的黃土坡,一邊同老漢攀談。

老漢姓周,家裡就住在柳樹溝南邊的村子,家裡的閨女嫁的好,又剛生了個大胖小子,女婿歡喜來報喜,順便帶了這輛騾車算是孝順岳丈的。

在甘隴這裡,家家戶戶幾乎都在溫飽線上掙扎,馬匹幾乎看不到,若是有個驢子代步或幹點雜活,那就是日子過得好的。周老漢得了這騾車當然是萬般歡喜,這會聽得楊柳兒問起,就打開了話匣子。

可末了卻抱怨起來,“我這女婿也是個傻子,送這騾車也沒什麼大用,還不如給家裡留幾兩銀子呢。”

楊柳兒見周老漢眼角眉梢都是笑,就順口應道:“周大伯,你家女婿可不是傻子啊,他這是給大伯送了條財路呢。您看,這十裡八村的,每日都有人要進城,但走路實在辛苦,您每日趕著騾車跑上一趟,誰要搭車就收一兩文錢,人家得了方便,您一月也有幾百文進項,豈不是兩全其美……”

不等楊柳兒說完,周老漢就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哎呀,正好家裡的地也不用我拾掇了,出來轉轉還有銅錢拿,真是天下第一的美事了。”末了又誇讚楊柳兒,“你這閨女真是聰明,是怎麼想出這個好主意的?”

楊柳兒的眼珠轉了轉,有些後悔方才說話沒注意,趕緊補救道:“我也是走累了,胡亂琢磨的。周大伯覺得好就趕緊把這生意張羅起來,以後我和阿姊再進城就輕便了。”

“成,大伯今日承你的情了,以後你們進城就坐大伯的車,保管不收一文錢。”周老漢豪爽的一揮手,也沒繼續追問下去。

楊柳兒沖著同樣一臉疑惑的楊杏兒吐吐舌頭,照舊傻笑蒙混過去了。楊杏兒拿她沒有辦法,且又有外人在跟前,只在她背上不輕不重掐了一記,心裡卻琢磨著小妹經歷過這場病後,真是比以前聰明多了。

楊柳兒還真打算以後常進城,這會得了周老漢的許諾,索性把現代公車那些章程選了些合用的說給他聽,比如定點出行和回程、上車收費這類的,聽得周老漢連連點頭,讚不絕口。

一老一少聊得熱火朝天,不知不覺間就到了甘沛縣城外,周老漢要去北城門附近,而楊志做活的燒雞鋪子在城南,兩姊妹就下了車,別了周老漢又改成步行。

甘沛縣城占地不大,城牆是糯米混合了麥秸和黃土堆砌而成,常年被風沙吹拂,有些歷經風霜的滄桑。縣城周邊百十裡只有這一座城池,來往西域的商隊都要經過此處,加上進城買賣的百姓,城裡的街路倒也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楊杏兒本來用力抓著楊柳兒的衣襟,生怕她貪看熱鬧走丟了,但楊柳兒前世見多了比這繁華千倍的商街,怎麼可能被迷了眼。不過她一進城也沒閑著,扭頭四處探看,心裡琢磨著一切可能迅速致富的路子,可惜直到走到燒雞鋪子外也沒什麼頭緒。

楊志做活兒的這家燒雞鋪子叫吳記,掌櫃的是街上有名的吝嗇,但心地不壞,大師傅做的味道也好,所以生意還不錯。

楊杏兒在門口張望了兩眼,沒見到自家大哥的影子,就扯了小妹進門到櫃檯詢問。

吳掌櫃正撥弄著算盤,見兩個小閨女進門,還以為要買燒雞,趕緊熱情招呼,卻聽見楊杏兒問的是店裡的夥計,於是冷淡的撇撇嘴,沖著鋪子後邊喊了一句,“楊小子,出來一下,你家來人了。”

鋪子後邊應聲出來一個半大小子,探頭探腦看了楊柳兒姊妹一眼,這才笑嘻嘻應道:“楊師兄去買調料了,一會才能回來呢。”

楊杏兒聞言就要在鋪子外邊等一會,但楊柳兒卻不想繼續吹風吃沙子,又琢磨著要替大哥賣個好給掌櫃的,於是沖著姊姊使了個眼色,下巴又隱晦的點了點一桌剛吃完飯要起身的客人。

楊杏兒也不是笨蛋,猶豫了一下就放下籃子,動手幫忙拾掇桌子。

見狀,吳掌櫃的臉色立刻就好了許多,嘴裡客氣著,“呀,你們是客人,怎麼好幫忙做活?”

楊柳兒笑嘻嘻地道:“吳掌櫃不要同我們客套了,我家大哥回家常說您待他好。這會看著鋪子裡生意好,掌櫃的財源廣進,我們也歡喜,幫著做點小活計也是應該的。”

“哎呦,你是楊小子家裡最小的妹子吧?怪不得楊小子平日就嘴巴俐落,真是家傳的本事,你這小丫頭也是個精乖的,今日借你吉言了。”做生意的哪有不希望發財的,吳掌櫃登時就被哄得眉開眼笑。

由於大多數客人都是把燒雞帶回家裡吃,只有寥寥幾個路人才在店裡要壺老酒,邊喝邊飽飽口福,所以楊柳兒姊妹幫不到兩刻鐘,鋪子裡就清靜下來了。

吳掌櫃難得大方,沖了一壺茶水送到跟前,請姊妹倆坐下歇歇。

楊柳兒喝著茶,難免又得誇讚兩句,心裡其實很嫌棄,萬分懷念前世的大杯可樂,這樣疲憊的時候,若是能喝上一口加冰的,從嘴裡一直涼到肚子,別提有多爽快了,可是甘隴這樣的地方,別說可樂,能敞開的喝水就是極奢侈的事了。

等等,可樂、汽水?

楊柳兒差點樂得直接從椅子上蹦起來,虧她這幾天還犯愁找財路,明明財路就在眼前,她居然半點也沒想起來。

小時候學校上實驗課,老師教過如何用簡單的材料製作汽水,當時她興沖沖的跑回家做了一大杯,盼著爸媽回來嘗一嘗,給兩句誇獎,可惜,直到汽水裡的氣泡都跑光了,水面長了綠毛,也沒見到爸媽的影子……

楊柳兒用力甩甩頭,把那些痛苦的記憶趕走,她如今可沒有空閒傷感,眼前就是金光閃閃的發財大路,她得趕緊抬腳狂奔啊。

楊杏兒見楊柳兒的小臉突然變得通紅,還以為她方才幫忙拾掇碗筷累到了,心疼埋怨道:“我一個人幫忙就好了,你跟著瞎摻和什麼,是不是又難受了?一會見了大哥,讓他帶你去醫館看看吧。”

“不,我不去!”楊柳兒一口拒絕了,她這會正琢磨找大哥要銅錢買材料呢,怎麼可能去醫館浪費銀錢。

“阿姊,我好著呢,你別惦記。”說完,她又往鋪子外邊張望,急道:“大哥去哪裡了,怎麼還不回來?”

也是趕巧了,她的話音剛落,楊志就拎著一隻籃子從門外走了進來,突然見到兩個妹妹坐在鋪子裡,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倒是吳掌櫃方才被楊柳兒哄得開懷,這會就道:“楊小子,你家妹子來了。若是有事就帶她們去辦吧,晌午前回來就成。”

一聽到這話,楊志愣了愣,不明白掌櫃的今日怎麼這般大方,但他還是趕緊應了,“謝掌櫃的,我一定早去早回。”

楊杏兒站起身還想說她們無事,這就要回去,楊柳兒卻是笑嘻嘻同吳掌櫃行了禮,末了扯著大哥和姊姊就出了鋪子。

楊志一臉哭笑不得的被楊柳兒拉著走了好遠,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妹、小妹,你們怎麼來了?難道家裡有事?”

楊杏兒狠狠掐了楊柳兒一把,好不容易停下腳,連忙整理一下被扯得歪扭的罩衣,嗔怪道:“還不是小妹,不知道又打了什麼古怪主意,鬧著要進城來。阿爹和二哥又疼她,讓我帶她來逛逛。”

楊柳兒這會已經躲在楊志身後,討好的央求道:“大哥,我要買些東西,你帶銅錢了嗎?不用很多,幾十文就夠了。”

“幾十文?這還不多啊!”楊杏兒一聽,立刻豎起眉頭又要教訓小妹。

要知道幾十文都夠買兩斤肉,燈油也能買兩斤了,怎麼能說用就用?

楊志以為楊柳兒嘴饞,想要買些吃食,雖然有些為難,但還是勸著大妹,“你們難得進城一次,大哥這裡還有些余錢,想要買什麼就添置一些吧。”

“大哥,你也嬌慣小妹,她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楊杏兒氣得跺腳,作勢還要打妹妹。楊柳兒卻是不怕,她心裡最清楚,姊姊才是家裡最嬌慣她的那一個。

果然,就見楊杏兒的手掌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比撓癢癢還要輕三分。

楊志看著兩個妹妹這般也笑了,一手一個牽著她們往前走。

楊杏兒要去賣鞋墊,三人就先找了熟悉的雜貨鋪子,可一雙花色配得極好,繡工也精湛的鞋墊,才賣得八文錢,而這三十二文銅錢就是楊杏兒挑燈熬夜一個月的所有收入,可惜還沒捂熱乎,楊柳兒就跑到鋪子放調料的木箱前嚷著,要夥計稱半斤最細最純的口堿,當即就花了三十文,看得楊杏兒心頭滴血。

這還沒完,出了雜貨鋪子,楊柳兒又扯著兄姊奔進藥鋪子,不問診也不買藥,直接喊藥童包了一兩幹薄荷葉,這次楊志沒讓大妹掏錢,直接付了十六文。

他本以為小妹還要再買些吃食,沒想到楊柳兒卻把兩個紙包小心翼翼地放進籃子裡,開口就要回家了。

楊志滿心疑惑,指了路邊賣花生糖的小販,還想再挽留幾句,楊杏兒卻是生怕楊柳兒再買什麼古怪東西,浪費銀錢,匆匆同大哥擺了擺手就扯著楊柳兒出城,楊志站在街上望著已經看不到兩個妹妹的街口,好久才無奈的笑著搖搖頭,難道是他離家太久了嗎,怎麼好似妹妹突然就長大了,都不用他護著了?

許是心裡有生財大計撐著,回家的十幾裡路,楊柳兒幾乎是一口氣跑回去的,楊杏兒累得氣喘吁吁,猜測著妹妹是不是吃了什麼神藥了。

楊柳兒沒功夫理會楊杏兒的想法,一進家門就跑去灶間燒水。家裡一日只有一擔水的用度,她不敢浪費,只舀了兩瓢倒進鍋裡,又取了兩片幹薄荷扔進去一同煮。

春日天干,楊山手巧,鍋灶搭得也極好燒,待得楊杏兒進屋換下罩衣,趕到灶間探看的時候,正好逮到楊柳兒抱著糖罐子往水里加糖霜。

這一瞧,讓她心疼得連嘴唇都抖了,上前劈手就奪了罐子,罵道:“你這敗家丫頭,這糖霜還是過年那會舅舅給的呢,統共就這麼半罐,都糟蹋光了,看你以後喝藥湯的時候怎麼辦?”

楊柳兒已經放好了糖,也不理會楊杏兒埋怨,笑嘻嘻地又往水裡添了兩勺醋,氣得楊杏兒真想把她扔水裡洗洗腦子。

姊妹這麼鬧著的功夫,鍋裡的水散了熱氣,澈底涼下來了。

楊柳兒翻了個乾淨罎子放在一旁,麻利的把水盛了進去。楊杏兒嘴硬心軟,生怕妹子累到,就想上前幫忙,不想楊柳兒卻是抬手往罎子里加了些口堿,然後扯著她避到一旁。

罎子裡本來是平靜的糖醋水,可不知為何突然像沸騰了一樣,劇烈的顫動起來,偶爾還有水花濺出罎子外。

楊杏兒見狀,驚得小臉都白了,下意識把小妹塞到自己身後,哆嗦著嚷道:“你這是放了什麼,水怎麼沸了,會不會炸掉啊?”

楊柳兒順勢趴在姊姊那並不怎麼寬厚的肩膀上,一邊貪婪的感受著溫暖,一邊懶洋洋地應道:“放心了,阿姊,那水就是看著嚇人,其實一點都不熱。一會你嘗嘗就知道了。”

聞言,楊杏兒一臉半信半疑,到底還是拉著她又退了幾步,直到罎子裡半點動靜都沒有,這才放小妹過去。

取來勺子,楊柳兒舀了一點嘗嘗味道,自覺還算過得去,於是就送到姊姊嘴邊。

楊杏兒本還有些害怕,但見小妹喝了都沒什麼問題,也閉著眼睛喝了一口。入口的酸甜味道,夾雜著一種難得的涼爽,最古怪的是舌尖居然有氣泡在不斷破碎,真是有趣又新奇。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末了驚奇問道:“你這是做的什麼,怪好喝的。”

楊柳兒得意的晃晃小腦袋,連帶著兩條略顯枯黃的小辮子也在擺動。

“阿姊,這叫汽水。家裡材料簡單,做出來的味道一般,若是有蜂蜜和糖晶或者能榨汁的酸果子,味道一定比這好喝多了。”這裡的糖晶,便是後世的冰糖。說罷,楊柳兒略帶期盼的拉著楊杏兒問道:“阿姊,你說咱們把這汽水拿去縣城賣,兩文一碗,會不會有人買來解渴?”

楊杏兒本來還想再舀兩口喝,聽到小妹這話,眼睛就是一亮,“我倒是見人家賣大碗茶,一文錢一碗。這個水比大碗茶好喝又解渴,兩文應該不算多吧。”

楊柳兒歡喜的拍手,嚷道:“那咱們就張羅起來吧,天氣越來越熱了,起碼能做大半年的好買賣呢。”

可這回輪到楊杏兒猶豫了,遲疑道:“萬一沒人買呢?”

楊柳兒卻是不在乎,小手一揮,極豪爽的安慰姊姊,“沒人買就咱們自家喝,左右不過幾文的本錢。但萬一賣的好,一日賣五十碗的話,就有一百文銅錢,攢半個月就夠二哥交束修了。”

楊杏兒沒想到小妹折騰這汽水,居然是為了給二哥交束修,心裡是又酸又甜,感慨著妹妹真的懂事了。

既然要拿去城裡售賣,自然是味道越好越容易吸引客人。楊杏兒打定主意同小妹折騰這生意,就幫忙出了主意。

農家人過日子節儉,楊家這半罐糖霜還是好不容易得來的,糖晶和蜂蜜更是矜貴,自然也不好尋找,但楊杏兒有個從小一起玩耍的小姊妹叫桃花,父親是柳樹溝的裡正,平日總有人求到頭上辦些小事,多少能得些好東西。

楊杏兒試著去裡正家走了一趟,因為有孝在身,她不好進院子,就拉著桃花在院外的大樹下偷偷說了幾句。

桃花是個熱心腸,正巧家裡精明的老娘不在,就跑進屋子偷偷舀了一碗蜂蜜,拿了十多塊糖晶塞給楊杏兒。

楊杏兒感激不盡,連連道謝,末了把碗藏在夾襖下往家裡走,半路上正巧瞧見兩個淘氣小子手裡掐著一個酸果,兩人啃得齜牙咧嘴的,頓時想起小妹的話,就上前討了兩個。

酸果就產自村外灌木叢的藤蔓上,秋天幾乎遍地都是,味道酸得厲害,兩個淘氣小子也不過就是啃著玩、沾著嘴,但楊杏兒這一討要,兩人又有些不舍,扭扭捏捏的不肯相讓。

楊杏兒看了是又好氣又好笑,取了兩塊糖晶塞到他們嘴裡,立刻就換回七八個酸果。

楊柳兒在家越琢磨,越覺得這汽水的買賣是條好財路,急得恨不能立刻就抱去縣城售賣,好不容易盼得姊姊回來,一見蜂蜜和糖晶都借到了,酸果更是同前世的檸檬沒什麼區別,她喜出望外,立刻動手又做了半罎子加強版汽水。

這次的味道果然更上一層樓,酸甜味道比糖醋兌出來的更自然,特別是加了蜂蜜以後,隱隱又多了一種花香。

姊妹倆這一折騰就是大半個時辰,待得楊山和楊誠從田裡回來,見飯桌空空就問道:“你們沒進城嗎?”

楊杏兒這才想起還沒做午飯,眼見楊柳兒開口要應答,趕緊扯了妹妹一把,含糊道:“阿爹,你們回來了。小妹有些懶得動,我這就做飯。”

楊山聽了倒也沒深究,小女兒自從病癒就變得精靈古怪,許是臨出門嫌累又改主意也說不定,倒是楊誠掃了一眼地上的罎子,正想問些什麼卻被楊柳兒抱住胳膊,拉了出去。

楊杏兒麻利的拾掇了灶間就開始做飯,家裡也沒有魚肉之類需要火候的吃食,不過是雜糧粥、雜糧團子和醃菜,不過片刻就端上了桌子。

楊柳兒心裡惦記著明日進城,吃進嘴裡的東西根本沒嘗出味道,難得沒有皺著眉頭、苦著臉,楊誠見了就更疑惑了,下午出門的時候,他藉口肚子痛要蹲茅廁,就多留了一會。

楊杏兒也沒想瞞著二哥,二哥雖然讀了幾年書,卻不像那些酸秀才一樣清高傲氣,反倒比別人明事理。倒是父親有些死腦筋,抱著農人比商賈高貴的想法,不願兒女自貶身分,若不是當初家裡日子實在不好過,他也不會同意大哥進城去做學徒。

果然,楊誠嘗了兩個妹妹琢磨出來的成果也很是喜歡,甚至建議道:“這一路上有十幾裡的路程,你們抱著罎子太累了,氣泡也容易晃沒了,不如只做些酸甜汁,進城之後找大哥幫忙燒水,到時候再摻調進去就是了,碗盤之類也在大哥鋪子借用,但一定要給吳掌櫃銀錢,省得大哥難做人。”

“呀,還是二哥聰明,我也是這麼想的。”楊柳兒歡喜拍手,小臉上滿是得意,惹得楊杏兒伸手點她腦門,“你這是在誇二哥嗎,我怎麼覺得你在誇自己?”

楊柳兒一臉笑嘻嘻的不同姊姊爭辯,兄妹三個又商量了幾句,楊誠就趕緊上山去做活了,省得父親起疑。

楊柳兒姊妹忙著準備好汽水原漿之後,又把罎子抱去屋子角落裡存好,之後就滿心雀躍盼著明日到來。

這一晚,楊家四口中的三口都是輾轉反側,沒有睡好。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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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3: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楊柳兒的第一桶金

晨起,飯桌上,楊山見兒女眼眶下都是青黑一片,忍不住問:“這怎麼都沒睡好,是不是哪裡不舒坦?”

楊誠秉承聖人訓誡,不好同父親撒謊,只低了頭喝粥,楊柳兒趕緊搖頭,含糊應著,“昨晚有貓在牆頭叫,我沒睡好。”

楊山心疼的摸摸小女兒的辮子,應道:“晚上回來,阿爹做幾個夾子扔去牆頭,那些貓就不敢來了。”

“好啊,阿爹最好了。”楊柳兒再次裝乖,成功騙過了父親。楊杏兒和楊誠對視一眼,都是偷偷為妹妹豎起了大拇指。

楊山是個勤快人,吃飽就扛著鎬頭下地了,而楊誠跟在父親身後,沖著兩個妹妹露出個大大的笑臉。

許是楊柳兒姊妹倆運氣好,拾掇完家裡,匆匆抱著罎子趕到大路上時,正好又遇到趕著騾車的周老漢。

這周老漢也是個急脾氣,才一日功夫就把生意做起來了,騾車上這會正坐著兩個中年大嬸,一個穿著繡花夾襖的閨女。

一見楊柳兒姊妹,周老漢就趕緊停了車,把姊妹倆接上車,末了生怕她們顛到,又把家裡帶來的棉墊子送給姊妹倆墊在條凳上,惹得兩個大嬸開口打趣,“周老哥,這是誰家閨女啊,難道是你走丟的孫女?”

周老漢也不含糊,應道:“我老漢沒這福氣,要是有這樣聰慧的孫女就是祖上燒高香了。”

楊杏兒不喜那大嬸上下打量,側身把楊柳兒往身後擋了擋,兩個大嬸見問不出什麼,也就轉而說起家長里短的閒話。

不一會功夫,縣城就到了,周老漢死活沒收楊柳兒姊妹的車錢,又囑咐兩人中午什麼時候到城門集合,這才趕著車,在兩個大嬸越發疑惑的目光裡走掉。

楊柳兒姊妹牽著手一路疾走,很快就到了吳記燒雞鋪子,這次楊志正巧在前堂忙碌,見兩個妹妹又跑來,很是驚訝,顧不得招呼客人就跑到跟前問道:“大妹,小妹,你們怎麼又來了,家裡出事了?”

楊杏兒眼尖,一眼掃到剛從後邊轉出來的吳掌櫃,就趕緊拉著大哥往鋪子裡走,應道:“家裡沒事,我和小妹來賣東西。大哥,你趕緊忙,過會再說。”

楊志也是個機靈的,高聲笑道:“鋪子裡生意興隆,正好忙不過來,你們來幫忙太好了。”

果然,吳掌櫃一聽到這話,臉色立刻多雲轉晴,很是難得的同楊柳兒姊妹好聲好氣的打了招呼。

楊杏兒幫著大哥忙碌,楊柳兒就抱著罎子老老實實坐在角落裡等待。

好不容易客人們散了,楊柳兒就偷偷同楊志說要燒鍋開水,楊志雖然不明白兩個妹妹要做什麼,倒也沒有拒絕,吳掌櫃更以為兩個丫頭口渴了,難得大方的喊著楊志再沖壺粗茶出來。

楊志手腳麻利,很快就把熱水燒好了,楊杏兒見木桶裡的水還冒著熱氣,就取了一隻老碗不斷倒換,末了側身遮著眾人的目光,方便楊柳兒兌成汽水。

楊志眼見木桶裡的水花四濺,差點驚叫出聲,楊柳兒及時舀了一碗塞到他手裡,低聲道:“大哥,這叫汽水,我和阿姊昨天琢磨出來的,今日拿來城裡賣,你嘗嘗看。兩文錢一碗,不知道好不好賣?”

楊志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立時就驚得張大了嘴巴。他驚疑的望著兩個妹妹,半晌才道:“這真是你們琢磨出來的?”

楊杏兒笑著點頭,她也不貪功,應道:“小妹想的法子,我跟著折騰了一晌午。”

楊志沉默了一會,末了抬手咕嚕嚕的把剩下的汽水都喝了下去,待得長長髮出一口氣,忍不住嚷道:“真是太涼爽了。”

吳掌櫃正在喝斥店裡新招的一個小夥計,聽得楊家兄妹這邊的說話聲,忍不住好奇問道:“楊小子,喝什麼好東西呢,怎麼還喊著涼爽,難道你家妹妹送了冰塊來?”

他本是玩笑,不想楊志卻是應道:“掌櫃的,我家妹妹送的不是冰塊,但比冰塊好喝!”

“咦,什麼好東西,讓我也嘗嘗。”吳掌櫃好奇的走了過來,就是那小夥計也忘了方才的委屈,擠到跟前探看。

楊柳兒大方的倒了兩碗分給兩人,果然又收穫了兩份驚奇。楊柳兒趁機道:“吳掌櫃,我家離的遠,也沒準備什麼碗碟,只能在您這裡借用了。您放心,我們不是那不懂禮的,若是打碎了,照價賠償。您看,給我們行個方便吧?”

吳掌櫃有些猶豫,目光掃過大半桶汽水,半是玩笑半是試探的問:“你們兩個閨女抛頭露面出來,不怕被人說閒話啊?我看不如把這什麼汽水的方子賣給我,你們買些繡線布料回家做針線,豈不是更好?”

楊志和楊杏兒聞言,臉色就有些僵了,生意還沒開門就遭人覬覦,這實在有些堵心。

楊柳兒卻是搖著小腦袋,笑嗔道:“吳大叔,我和阿姊還指望賣了這汽水攢嫁妝呢。幾盒子繡線和棉布可不夠,怎麼也要幾百兩銀子啊。”

“幾百兩?!”吳掌櫃翻了個白眼,忍不住嘲笑這丫頭想發財想瘋了,不過是種特別一點的涼茶而已,一月能賣一兩銀子就不錯了,真要花幾百兩買方子,那要多少年才能回本啊。

吳掌櫃當下也不想要買方子了,笑了笑,對楊柳兒道:“成,你們姊妹就賣吧。等你們賺了幾百兩,別忘了請大叔喝酒,大叔也算跟你們沾光了。”

“好啊,那我們能不能用大叔鋪子裡的水和木桶陶碗?每日付給大叔十文錢好不好?”

說話間,楊柳兒還一副天真的憧憬著,“剩下的銅錢,我要攢著置辦一副最好的嫁妝,要有兩口箱子、十匹布……”

聽到這裡,吳掌櫃已是開始懷疑楊柳兒是不是先天癡傻了,也沒了計較的心思,擺擺手回到櫃檯,算是應了楊家姊妹的請求。

見狀,楊柳兒偷偷扭頭同兄姊做了個鬼臉,調皮的吐吐舌頭。

這還是楊志頭一次見自家吝嗇精明的掌櫃打退堂鼓,萬分佩服的拍拍妹妹的後背,末了就趁著鋪子暫時沒有客人,幫著張羅洗刷陶碗,楊柳兒跟在身後,尋了兩個比拳頭大一些的陶碗,其餘的是普通的大陶碗。

因為是第一次試賣,楊柳兒姊妹也不敢調兌太多汽水,這大半桶估計能分成幾十碗,至於售賣的地點,兄妹三個也商量好了,就在燒雞鋪子旁邊的街口,那裡人來人往,在鋪子裡也能一眼看個清楚,若是有事,隨時都能喊楊志趕來幫手。

小小的桌子安放在牆角,木桶加了蓋子,大小陶碗擺開,楊家的小攤子就算開張了。

楊杏兒雖然平日行事潑辣,但到底還有些少女的羞澀,站在桌子旁邊,好半晌也不知道怎麼吆喝好。

倒是楊柳兒清清嗓子,開口就脆生生嚷道:“南來北往發財的大叔大伯們,東走西奔報喜的嬸子大娘們,都來瞧、都來看!新口味汽水,解渴又爽口,大宇獨一份,今日不要錢,白白品嘗了,誰口渴了,儘管來喝一碗啊!”

甘隴的春日雖然還殘留著冬日的涼氣,但來往人群有從西域蹚過沙漠趕回的,也有挑著擔子走了十幾裡山路的,難免都有些乾渴,突然聽到一個小丫頭有說有笑的招呼,而且不用給銅錢,忍不住就有些動心。

楊柳兒吆喝了片刻,就有一個推著獨輪車的漢子走上前,略帶局促的問:“丫頭,你這什麼水當真不要錢,白喝?”

“當然了,大叔。我家這汽水可是大宇獨一份,比酸梅湯還解渴又好喝。我也不自誇,您嘗嘗就知道了!”楊柳兒熱情招呼這第一個客人,末了示意楊杏兒趕緊舀一小碗汽水出來。

原本楊杏兒見那麼多人望過來,還有些臉紅,這會也顧不上了,麻利的舀汽水,末了雙手遞給那個漢子。

那漢子低頭瞧了瞧,見陶碗裡的汽水微微泛著淺淡的黃色,並沒有什麼古怪模樣,於是就試探著喝了一口,然後仰頭就咕嚕嚕把汽水喝了個底朝天,末了大大打了一個嗝並贊道:“真是太爽快了,從嗓子到肚裡都涼刷刷的,嘴裡還有氣泡咕嚕嚕的冒,這裡到底放了什麼?”

楊柳兒自然不會回答他這個問題,笑嘻嘻地招呼一旁蠢蠢欲動的眾人,“各位大叔大伯們也都嘗嘗吧,每人一小碗,再要喝可得掏兩文錢買一大碗了!”

眾人本就心裡貓抓一樣的好奇,聽得這話就都擠到攤子前湊熱鬧。

“給我來碗嘗嘗!”

“我也要一碗,正好走的渴著呢。”

小小的汽水攤前立刻就聚滿了人,楊杏兒本就手腳麻利,楊柳兒又笑得喜氣,眾人哪怕只有兩個小碗輪換使用,也沒有什麼不滿,畢竟也不要他們掏錢。

小小一碗汽水不過兩三口,待得下肚,眾人咂哂舌頭,都有些意猶未盡。

“味道確實不錯,酸酸甜甜還涼冰冰的。”

旁邊一人喝得有些急了,長長打了一個氣嗝,末了生怕眾人嫌棄他不知禮,趕緊也贊道:“就是,這水裡怎麼還有氣泡,打個嗝好像把什麼悶氣都吐出來了,真是爽快!”說著話,好似要證明自己當真喜愛,高聲沖著楊柳兒嚷道:“丫頭,再給我來一大碗。”

楊柳兒大聲說著,“好咧,大叔,承蒙惠顧,兩文錢!”

那人顯然是不缺錢的,“嘩啦”一聲,抬手就從錢袋裡抓了五六文錢扔進楊柳兒備好的木匣子裡,豪爽一擺手,“儘管端上來,剩下的是大叔賞你的!”

“哎,謝謝大叔!”楊柳兒喜得眉開眼笑,楊杏兒也是眼睛發亮,舀了滿滿一大碗酸果汽水給了那人。

那人一口氣喝完,再次重重打了個飽嗝,這才搖頭晃腦走了。

世人歷來都有從眾心理,有了第一個花錢的,自然就會有第二個,更何況這酸果汽水比路邊的大碗茶要好喝多了,就是茶樓裡的酸梅湯也比不上,而帶了孩子的人更是被孩子鬧著要買上一碗。

小小的氣泡在嘴裡不斷爆炸,這絕對是孩子不能抵抗的誘惑。

很快的,你一碗、他一碗,半桶汽水連品嘗加售賣,轉眼間就沒有了。

楊杏兒這會也放下羞澀,緊緊的抱了錢匣子,聲音清脆的招呼眾人,“各位大叔大伯,汽水已經賣光了,若是想喝明日請早!”

有些路人因為來的晚,沒有品嘗到,還覺得有些遺憾,可聽她這麼一說倒開口笑問:“小姑娘說話算數,明日還來?”

楊柳兒一聽,當即笑答,“當然還來了,我們姊妹還指望這攤子賺點嫁妝銀子呢。明日一定多做一些,到時候給大叔留一碗。”

“好咧,明日准到。”

人都是希望自己被尊重抬舉的,聽楊柳兒姊妹說明日特意給自己留一碗,那路人哈哈笑著,擺了擺手就走了,而其它人一聽,也跟著散去,不一會,小攤子只剩楊柳兒姊妹倆了。

楊杏兒把錢匣子往楊柳兒懷裡一塞,嗔道:“沒羞沒臊的丫頭,走到哪裡都把嫁妝掛嘴上,明日不許說了。”

“好,阿姊有命,小妹怎敢不從?”楊柳兒吐吐舌頭,掂掂手裡的錢匣子,心情無法言喻的好。

這可是她人生裡親自動手賺到的第一筆錢啊,雖然前世每月都有稿費,數額也不少,但是打到戶頭裡的數字跟沉甸甸握在手裡的銀兩,根本是不同的感覺。

“想什麼呢,趕緊收拾攤子回鋪子,大哥還惦記著呢。”楊杏兒招呼妹妹一聲,兩人把陶碗放進水桶裡,又搬起桌子準備回燒雞鋪子。

楊杏兒心疼楊柳兒,自己扛了桌子,水桶就給楊柳兒提。她原本是好心,但一時忘記楊柳兒身形瘦小,又是大病初愈,手上沒什麼力氣,待她到了燒雞鋪子門前,楊柳兒還挎著水桶在街上慢慢挪動。

楊杏兒扭身一看就想回去接楊柳兒,哪知這一眼讓她臉色大變,不過幾步路就能趕到的距離,竟因為幾匹奔馬變得驚險萬分。

楊柳兒聽到身後有馬蹄踩踏青石路的聲音傳來,生怕被踢到,於是著急地往路旁避讓,但水桶裡放了十幾隻陶碗,實在太沉了,她有心扔下水桶,可又怕糟蹋了吳掌櫃的東西,賠銀錢在其次,主要是大哥還在人家手底下討生活,萬一人家嫉恨找點麻煩,就太不值當了,這般想著,她便使出吃奶的力氣扯著水桶往路旁挪。

“小妹,快躲開!”

“什麼人,閃開!”

楊杏兒幾乎和馬上的人同時呼喊出聲,楊柳兒察覺身後隱隱的風聲,暗道不好,趕緊抱著腦袋蹲在水桶旁邊。

一陣風聲從楊柳兒頭上猛然掠過,惹得無數路人也跟著驚叫。

過了不知多久,楊柳兒抱著腦袋的雙手被人打了開來。

“小妹、小妹,你傷到哪裡了?”楊杏兒臉色煞白,扯起妹妹上下打量,見她沒有半點傷處又惱了起來,一巴掌拍在她背上,罵道:“你犯什麼混?不過是個破桶,扔了就扔了。真把你踩傷了,我怎麼同阿爹交代?”

許是娘親過世,驟然擔起家裡所有瑣事,讓只有十五歲的楊杏兒倍覺壓力,縱然白日裡照料父兄妹妹,時刻都表現的潑辣又爽快,但心頭大多還是茫然無所依靠。這會親眼見到楊柳兒差點被馬踩踏而死,她終於崩潰了,摟著楊柳兒放聲大哭。

楊柳兒心裡也是後怕,她掃了一眼面前的五六匹高頭大馬,臉色很是不好。自己這小身板要真被踩上,就是僥倖撿回性命,以後也只能在床上躺一輩子了。

這般想著,她又驟然惱了起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居然縱馬飛奔,這簡直就是蓄意謀殺!

楊柳兒越想越生氣,手指著他們便罵了起來,“喂,你們到底懂不懂規矩啊?這麼多人的大街上居然還跑馬,萬一踩到人了,你們要償命嗎?”

馬上的幾人原本也有些擔心楊柳兒是不是傷到了,聽得這話明顯松了一口氣。然而這話一出,馬群也跟著一分,領頭那人策馬轉到了楊柳兒身前,只見騎在馬上的是個身穿錦緞長衫,頭戴赤金鏤空發冠的少年,顯然是出身在富貴人家。少年墨眉星目,高鼻樑,唇紅齒白且容貌俊朗,但眉宇間卻隱隱帶著一點點陰鬱。

他皺著眉頭,不耐煩的掃了楊柳兒一眼,冷聲道:“即便我們縱馬有錯,你聞聲不躲也是不該。”

楊柳兒眼睛一瞪,還想回嘴,他卻不知又看到了什麼,神色又添了三分不屑,“小爺沒空同你閒話,說吧,要多少銀子?趁著小爺心情好,你儘管開價!”

“開你個大頭鬼,你當我是訛詐人的啊!”聽到這番趾高氣揚的話,楊柳兒氣得恨不能把手裡的錢匣子砸他臉上,但到底也沒捨得,“別以為有幾個臭錢,就能無法無天了。”

那少年聽了卻是不屑的撇撇嘴,而他身後的幾個護衛聽見了,一掃方才滿臉的不在意,興致勃勃的望著怒髮衝冠的楊柳兒。

這時在後廚忙碌的楊志得了小夥計的通報,圍裙都來不及摘下就跑了過來,他一見兩個妹妹安然無恙,就長長松了一口氣,自責道:“你們沒嚇到吧?怎麼不讓人幫忙喊一聲,大哥出來接你們啊!”

楊杏兒哭得雙眼通紅,一直沒敢放開楊柳兒的胳膊,應道:“大哥,我沒事,小妹差點就被踩到。”

馬上的少年許是有什麼急事,見他們一家說個沒完,就忍不住高聲道:“小爺忙著呢,你們商量好了就去連家老宅找管家領銀子!”說罷,他調轉馬頭,迅速離開了。

見到人跑了,楊柳兒氣得跳腳,想賞他幾句國罵又覺不雅,最後只得狠狠豎起中指,左右這個世界也沒人懂這手勢的意思,她就粗俗一回了。

幾個護衛也正調轉馬頭,準備追趕主子,忽然掃到楊柳兒咬牙切齒伸手指的模樣,都覺得好笑又疑惑,但也沒說什麼就跑掉了。

楊志望著跑遠的少年和護衛們,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

楊杏兒聰慧又懂事,看見大哥異樣的神色,低聲問道:“大哥,這人很難纏嗎,我們是不是惹麻煩了?”

聽到這話,楊柳兒這也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這個世界可不是前世的法治社會,紈絝橫行、權貴遮天,她也有些害怕了,訕訕收回手指,“都怪我,不該跟人家吵架。”

楊志心疼的摸摸她的頭頂,笑道:“你差點就被踩到,這事怎麼能怪你?別多心,若我猜的不錯,這人是連家大院裡那位庶出少爺,平日名聲雖然有些不好,但也沒做什麼欺男霸女之類的惡事,今日也是他們錯處更大,想必不會找咱們一家的麻煩。”

“那就好。”一聽大哥這般說,楊柳兒立刻又有精神了,得意的晃晃自己手裡的錢匣子,顯擺道:“大哥,我跟阿姊賺錢了,估摸有好幾十文呢。”

楊杏兒這會也從方才的驚險裡緩了過來,狠狠在小妹的額頭敲了一下,罵道:“你這個財迷,方才嚇得臉都白了,也沒把錢匣子扔了。”

楊柳兒露出一臉憨笑,像小狗一樣蹭著姊姊的胳膊撒嬌,果然她這招脾動作一出,楊志和楊杏兒沒轍了,無奈的拎起水桶帶她回了鋪子。

吳掌櫃租用水桶等物給楊柳兒姊妹原本就有些不情願,可方才見楊柳兒那般捨命護著東西,這會又笑咪咪的還回來,他即便心腸再冷硬,也忍不住同楊志贊道:“楊小子,你這兩個妹妹都是好樣的。以後誰家娶了去,可是有福了。”

“謝掌櫃的吉言。”楊志謝了吳掌櫃就領兩個妹妹去他在後院的住處。

一進屋裡,就見這不過是一間十幾坪大小的屋子,靠牆釘了大通鋪,想來鋪子裡的所有夥計都要睡在上邊,條件實在算不得好,讓楊杏兒和楊柳兒看得都是直皺眉。

楊志不想妹妹們操心,趕緊提議道:“小妹快數數今日賺了多少銅錢,若是差的不多,大哥給你湊成一串。”

銅錢千文一貫,百文一串,農家小閨女若是誰有一串錢,那絕對是筆鉅款。楊志這樣說是怕楊柳兒因為方才的事留了驚嚇的病根,指望她因為得了銅錢一歡喜就忘記了。

可楊柳兒不知大哥的深意,興沖沖把錢匣子倒扣在桌子上,一文一文數了起來,卻沒想到最後結果大大出乎兄妹三個的意料,他們足足賺了一百零七文。

楊柳兒歡喜的拍手,楊杏兒和楊志也是驚喜滿滿。

“沒想到這汽水還真賺錢,才半桶就賣了這麼多!”楊志一邊翻找出一條麻繩幫著串錢,一邊壓低了聲音說道。

一旁的楊杏兒則掰著手指頭算計成本,末了應道:“滿打滿算才二十文的本錢居然賺了八十多文,若是一月下來是多少?”

“二兩四!”楊柳兒接過大哥遞來的錢串子,樂得眼睛都眯在一處,別提有多可愛了,而她這副財迷的模樣,惹得楊杏兒又想拿手指點她腦門。

“今日剛開始賣,大夥都是嘗個新奇,以後不知還能不能賣這麼多。不過每月二兩銀子總是有的。”楊杏兒聰慧,剛剛被妹妹引上賺錢的大路就已經開始狂奔了。可隨即又想起那些該買的、該還人家的,“一會再去買些口堿,糖晶和蜂蜜也得添一些,跟桃花家借的那些還沒還呢,還有家裡的燈油也要用光了,菜油、粗鹽也都得買些回去。”

楊柳兒聽得姊姊這般數下來,直覺手裡的銅錢長著翅膀都飛了,偏偏還沒一文飛到肉鋪,臉色變得越來越苦,惹得楊志和楊杏兒都哈哈笑了起來。

“小妹今日功勞最大,又受了驚,一會買一斤肉回家燉上,給你補補。”

“真的?”楊柳兒歡呼出聲,抱著姊姊胡亂搖晃,“太好了,我要吃紅燒肉,紅燒肉!”

“紅燒肉是什麼,怎麼做啊?”楊杏兒被小妹晃得頭暈,卻也沒忘了這項吃食她從沒聽過。

楊柳兒放開她,呵呵笑著,並未正面回答,只道:“我會做,阿姊等著吃就好。”

楊志在一旁玩笑道:“可憐我這沒人管的,紅燒肉是吃不到了。”

“大哥最好了,我留一碗給你,明日再帶來。”楊柳兒一聽又趕緊去哄楊志,惹得他笑得更是寵溺。

三兄妹說了幾句話,楊柳兒姊妹不好再多做停留,出了鋪子徑直往街上走,朝著雜貨鋪、糧油鋪、肉鋪走一圈出來,剛剛賺回的一串錢也花得精光了。

守在城門口的周老漢,正要拉著客人趕路,老遠見到兩姊妹匆匆走過來就停了車等候,待得她們上了車就笑道:“柳丫頭這是哪裡發財了,買了這麼多東西?”

車上還有外人,楊柳兒自然不好說實話,便取了筐子裡的一隻油紙包塞給周老漢,笑道:“家裡油鹽都沒了,我和阿姊買了一些。大伯,這裡有幾塊花生糖,送您拿回去哄小孫子。”

周老漢還要推拒,楊柳兒卻是不容他多說,轉移話題,誇讚起他家小孫子聰慧。

老兒子大孫子,老頭老太太的命根子。周老漢疼孫子疼到了心坎裡,聞言就滔滔不絕說起孩子如何懂事,惹得車裡幾個婆婆媽媽也說起各自家裡的淘氣小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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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4: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達成交易

楊柳兒姊妹聽了一路的孩子經,待到了路口就跳下車,揮別周老漢再趕回自家,此時太陽正好升到頭頂,兩人也不敢歇息,趕緊洗手做飯。

楊山和楊誠一回到家,還未進門就嗅到一股肉香,互相對視一眼,眼底都有些疑惑。

此時,楊柳兒正偷偷拿著阿姊蒸好的饅頭,往中間夾了紅燒肉,嘴巴張得大大的,可還沒咬下去就見父親和二哥回來了,趕緊笑嘻嘻地迎了上去,“阿爹,二哥,你們回來了,我和阿姊燉肉了!”

“哪裡來的肉啊?”楊山放下鎬頭,深深嗅了一口肉香,很是心動。

“昨日大哥給了銅錢,阿姊買了一斤肉回來。”楊柳兒生怕父親追問,只隨口糊弄他一句,末了提議道:“阿爹,要不要喝碗酒,解解乏?”

楊山想田裡活計忙得差不多了,歇息一下午也不礙事,於是笑著點頭,“那好,就喝半碗吧。”

楊誠剛洗好了手,聞言就取了碗去充當庫房的偏窯裡倒酒。

這罎子酒還是陳氏活著的時候買下的,除非家裡有什麼喜事,否則楊山都捨不得喝上一口。一來家裡日子艱苦,二來這酒也是對陳氏的一個念想,可如今小女兒病癒,大女兒懂事勤快,兒子也孝順,他一時歡喜就舍了一碗出來。

一家四口圍著桌子上,美美的學著楊柳兒的樣子,用饅頭夾了紅燒肉,三兄妹偶爾喝口粥,楊山則啜飲著辛辣的老酒,一時誰也沒有說話,屋子裡滿滿都是幸福的味道。

飯後,楊山有些醉意,晃悠著回窯洞裡去睡覺。留下楊誠在灶間聽兩個妹妹說起進城之事,臉上也是難掩歡喜,當然在聽說小妹差點被馬踩踏時,又免不了拉著她說教了好半會。

楊柳兒想要再用傻笑蒙混過關,可惜楊誠火眼金睛,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從生命可貴說到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念得她如同上了金箍的孫悟空,極想滿地打滾,最後只得扯了頭疼的藉口,無奈地躲回屋子去了。

楊杏兒半點沒替楊柳兒講情,只因今日實在太過兇險,若小妹真因為幾隻陶碗喪了命,她也不活了。

楊誠拿小妹沒辦法,末了歎口氣,想了想就在院子裡踅摸一些東西,然後說去砍柴。

楊杏兒以為二哥是想出去散心,也沒攔他,但是等到太陽下山,父親都睡醒了,也不見他回來。

楊柳兒趴在院門上張望,心裡忍不住開起玩笑來,想著是不是她不堪教導,惹二哥傷心得離家出走了,只回過神來,眼見天色都黑了,楊誠還不回來,實在有些擔心了。

前世忍受了幾十年空蕩蕩的家,如今有這麼多疼她的家人,少一個都跟挖她的心肝一樣。

“小妹,你怎麼出來了?”楊柳兒正低頭在家門前轉悠,突然聽到有人喊她,抬頭一望就見楊誠正拎著一個筐子大步走過來,趕緊歡喜迎上去,埋怨道:“二哥,你去哪裡了,天黑了還不回來?”說著就抱住楊誠的胳膊,生怕他再跑了一般。

不想楊誠卻是痛得吸氣,“小妹,輕點!快幫我拎下筐子!”兄妹倆邊說邊進了院子。

“二哥,你怎麼了?”借著灶間裡映出的火光,楊柳兒這才發現楊誠的臉上和胳膊上,凡是衣服沒遮蔽到的地方都佈滿了葡萄一樣大的紅腫包,那模樣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楊柳兒那聲驚叫,讓楊杏兒慌忙從灶間裡跑出來,一瞧見楊誠這個模樣也是嚇了一跳,末了提鼻子嗅了兩下,惱道:“二哥,你是不是又去打野蜂窩了?”

楊誠憨笑著撓撓頭,許是碰到了紅腫包,又痛又癢的,忍不住咧了嘴,“大妹,你趕緊把野蜂窩安頓好,我拎著可不輕,許是能掏兩斤蜜,你們就省得花銅錢去買了。蜂蛹多了就給小妹炸了吃,那個最補身子。”

楊柳兒這才知道楊誠是去山裡掏野蜂窩了,只因為方才她在飯桌上抱怨雜貨鋪子賣的蜂蜜太貴,這只有十七歲的少年就去冒險了。

要知道野蜂比家蜂的尾針毒了許多,被蟄得多了,很容易被毒死。別看楊誠這會能說能笑,以後半個月都要忍受傷處帶來的痛癢。

“二哥……”想到楊誠為了家人付出,楊柳兒不禁哽咽,感動得不知該說什麼是好,楊杏兒也是紅了眼眶。

楊誠拍拍兩個妹妹的頭,笑道:“二哥是男兒,承擔家計是應該的。你們兩個女孩,如今都要進城賣汽水,我怎麼也要幫忙分擔一些。”

楊山在窯洞裡等了許久,不見閨女喊他吃飯,於是出來探看,正好瞧見三個兒女都站在院子裡,女兒們眼眶還紅了便問道:“這是怎麼了?”

楊誠怕妹妹們說出實話,趕緊應道:“阿爹,我剛才去打柴,正好見到一個野蜂窩,就點煙熏了熏。”

一聽到這話,楊山大步走到二兒子跟前,“你這小子,真是膽子大!是不是蟄到了?”

見到二兒子滿臉包也是心疼,開口吩咐大女兒,“燒熱水,油燈點亮,把刺拔了。我去村裡要點土藥,一會摻點蜂蜜給你二哥塗上。”

“好,阿爹去吧。”楊杏兒應了就扯著二哥進了灶間,這裡多了柴火燃燒的光亮,比點著油燈的屋子還更亮一些。

楊山疼兒子,幾乎腳不沾地跑去村裡,很快就要了半碗黑乎乎的藥粉。楊柳兒也顧不得害怕蜂巢裡是不是還有蜜蜂,伸勺子掏了半碗蜂蜜,楊誠心疼得直皺眉頭,但知道妹妹是為了他好,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待把楊誠包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後,一家人匆匆吃了幾口晚飯就睡下了。

第二日楊山自己下地,留下楊誠在家休息,楊誠幫著兩個妹妹折騰了滿滿兩罎子汽水原漿,原想送她們進城卻被“無情”拒絕了。

而此時的楊志早早就燒好了開水,洗刷好了水桶和陶碗,一見兩個妹妹到了就幫著兌好汽水,楊家小攤子又順利開張了。

許是過了昨日的新奇勁,加上沒了免費品嘗,今日的客人倒是不多。楊杏兒有些心急,楊柳兒卻是不在意,畢竟天氣越來越熱,賣大碗茶的攤子都不缺客人,這汽水保管也會生意興隆。

且不說楊家姊妹如何守著小攤子,只說城北的青石巷最裡面有家五進的大宅院,門前蹲了兩隻石獅子,很是威風,也代表著這家有人在朝中當官。門楣掛著的黑色匾額上有兩個燙金大字,上書“連府”,在初升的日陽下顯擺著它的榮耀亦或者榮耀背後的陰暗。

連君軒打了一套拳,末了接過小廝家安遞過來的布巾,胡亂抹了抹頭上的汗珠子,隨口問道:“老太爺還睡著嗎?”

家安笑嘻嘻地道:“少爺猜對了,槐院的碧玉姊姊方才來說過了,老太爺許是昨日趕路疲累,又多喝了酒,這會還睡著呢。碧玉姊姊請少爺自己用早飯,中午老太爺醒來,必會喚少爺一起用飯的。”

連君軒點點頭,倒是不懷疑這院子裡有人膽敢找藉口擋他見老太爺。不說他這麼多年待眾人不薄,就是老太爺也不可能讓他出了狼窩又入虎穴,這裡的人手都是千挑萬選過的。

“那就擺飯吧。”

“是,少爺。”家安沖著院子角落一擺手,很快就有丫鬟提著食盒走進屋子。

一樣樣小菜和各色麵食擺了半桌子,可是碗筷只有一副,連君軒不知為何突然沒了胃口,隨便挾了一個金銀小饅頭,問道:“昨日有人來家裡討銀子嗎?”

家安愣了一下,末了應道:“少爺,小的不知。難道還有哪個不開眼的,想要到咱們連家打秋風嗎?”

連君軒不願與家安多說,只擺擺手,吩咐道:“去外院把連強叫進來。”

見狀,家安揣著滿懷的疑惑,趕緊跑去喊連強。

連強是整個大宅的護衛首領,平日不但隨同連君軒出門,還常陪他切礎武藝,所以也不生分,進門行過禮便笑道:“少爺喚我何事?大廚房蒸了肉包子,兄弟們搶得歡,我這一過來,回去怕是要餓肚子了。”

果然,連君軒聽他這麼一說就笑了,罵道:“難道少爺我還頂不上一個肉包子?”說罷,吩咐家安,“再添一副碗筷上來。”

連強也不客套,坐下來當真大口吃喝起來。

人多吃飯香,連君軒見他這樣也是胃口大開,跟著吃了個飽足,末了一邊喝著茶水解油膩,一邊問道:“昨日那個差點被我踩到的小丫頭沒來討銀子?”

連強想起楊柳兒豎著中指的古怪模樣,忍不住笑道:“兄弟們本來也猜著她會要多少銀子,沒想到人家根本沒來。許是他們知道了咱家的名頭,害怕了吧。”

連君軒聞言下意識的抬高下巴,但轉而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冷了臉,“哼,要不要銀子可不是她說了算。本少爺難道還缺她這幾兩銀子不成?一會你去帳房取十兩銀子給那丫頭送去,省得他們在外邊敗壞連家的名聲!”

“是,少爺。”連強應了,起身行禮就出去了。待走到院外,他忍不住回身瞧了瞧院角那棵已開始發新葉的石榴樹,心裡微微歎氣。

說起自家這二少爺也是個可憐人,明明讀書習武都勝過住在皇都那位大少爺,但偏偏是個生母不詳的庶子。

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沒有哪個主母能容得下一個聰慧的庶子,特別這庶子還很得老太爺的喜愛,所以,這位二少爺自小不是下水摸魚差點被淹死,就是走路差點把自己摔死,若不是老太爺早早把他送來這偏遠的甘沛縣,如今早去閻王爺那裡報到了。

也正因為如此,二少爺雖然聰慧又俊朗,到底自小沒有親人在身邊,性情難免有些陰鬱多疑,將來若娶個好女子為妻,生兒育女,或許還能改變一些,否則就真是太可憐了。

這般想著,連強又搖了搖頭,身為一個護衛,他實在想多了,老太爺那麼疼二少爺,又親自安排他跟隨護衛,定然也會為二少爺安排好一切,他只要忠心,盡職盡責就是了。

而此時在楊家攤子前,楊杏兒和楊柳兒忙碌了大半早晨才賣了半桶汽水,眼見太陽升高,客人也逐漸多了,兩人不由面露喜色,一邊忙碌,一邊盤算著能不能趕上周老漢的騾車回家。

就在這時候,連強就掂著兩錠銀錁子走了過來。

楊杏兒眼尖,幾乎立刻就認出他是昨日跟在那個連家少爺身後的護衛,下意識就把楊柳兒掩在身後,一臉戒備的問道:“你有什麼事?”

楊柳兒正想要偷偷數數錢匣子裡的銅錢,突然聽姊姊這麼問就扭頭去看,卻被連強手裡的兩錠銀錁子吸引住了。

“這位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不是來吵架的。”連強雖然同楊杏兒說話,眼角卻一直盯著楊柳兒。這會見她白皙的小臉微微鼓著,一雙大眼灼灼放光,好像林中松鼠見了松果一般,忍不住笑著把銀錁子遞過去,“我們少爺對昨日差點傷了姑娘很是內疚,聽門房說你們昨日並沒有去領壓驚銀子,這才吩咐我送了過來。”

昨日聽到楊志說起連君軒的身分,楊家三兄妹就打定主意不要銀錢了。也許連君軒確實如同市井流言那般,雖然行事不羈但本性不壞,然而楊家只是小門小戶,沒有錢財更沒有權勢。萬一連家表面道歉賠銀,背地裡卻下黑手,楊家豈不是倒楣?所以連家的銀子怎麼都不能收。

楊杏兒平日為了護著小妹,強自裝作潑辣樣子,但她畢竟只是個農家閨女,見識短淺,遇到這樣的事情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倒是楊柳兒眼珠兒轉了轉,從姊姊身後探頭出來,“這位護衛大哥,昨日的事說起來我也有錯,過去就算了。倒是連少爺這麼客氣,難怪街坊們傳言連家世代功勳,行事仁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過無功不受祿,我也沒受傷,我們不好接這銀子。”

正說著,她掃了一眼自家的小攤子,笑道:“護衛大哥一路走來,怕是渴了吧。我們姊妹做了一種酸果汽水,解渴又涼爽,護衛大哥嘗個新鮮可好?”

連強長年跟在主子身邊,聽了這話自然猜出楊柳兒的深意,覺得有些好笑,卻也有些佩服她的機智,便也順杆上爬,“好啊,正好走路渴了,先給我來一碗。”

楊柳兒一聽,趕緊掙開楊杏兒的手,麻利的給連強舀了一碗汽水,叮囑道:“護衛大哥,這汽水裡的氣泡容易散掉,你趕緊嘗嘗。”

連強點頭,抬起手一口氣就喝了下去,原本他還打算,哪怕這汽水不好喝他也要贊幾句,到時候把銀子扔下,也算是完成二少爺交代的差事,沒想到入口卻是出乎意料的美味,滋味酸甜,涼爽通透。別說如今是春日,即便是最熱的盛夏喝上一碗,什麼暑氣都跑光了。

一口飲盡,連強意猶未盡的道:“呦,這汽水味道還真是不錯。再來一碗!”

“好咧。”楊柳兒笑咪咪地又舀了一碗,待連強喝光還要的時候,她卻是不肯再賣了。

看他一臉疑惑,她笑著解釋,“護衛大哥有所不知,這汽水好喝,但也不能多喝,否則容易打嗝、酸倒牙。到時候吃飯遭罪,您可要埋怨我了。”

連強一聽到這話,對楊柳兒更添了三分好感。畢竟他們之間先前還有些小過節,她若是不出言提醒,不但能多賺點銀錢,還能小小坑他一把,畢竟他也挑不出毛病,但人家偏偏沒那麼做,這就是厚道了。

這般想著,他就把兩錠銀錁子塞到楊柳兒手裡,笑道:“好,這汽水喝得爽快。這銀子你拿著,多了就算大哥謝你的。”

“那怎麼成?”楊柳兒雖然財迷,但也做不出十兩銀子當四文錢收的厚臉皮之事,當下推拒道:“大哥,你給幾文銅錢就是了。這銀子實在太多了,都夠買幾十桶汽水了。”

楊杏兒原本還怕小妹當真收下,聽她這麼說就放了心,幫腔道:“就是,實在太多了,我們不能收。”

連強倒是個懂得迂回達成目的的聰明人,見姊妹倆推辭,心思一轉就道:“那這銀子就當我給的訂金吧,以後天氣越來越熱了,我們府裡也沒什麼涼茶解渴,不如就每日買你們兩桶汽水吧。以一個月為限,怎麼樣?”

聞言,楊柳兒心裡的小算盤立即劈里啪啦的撥了一遍,六十桶汽水也就是三千碗,算起來就是六兩銀子,雖然自家還是占了便宜,但總算說的過去。當即歡喜應道:“那好,以後每日巳時末必定送到連家門前。那時候天氣正熱,大哥喝這個解渴祛暑再合適不過了。”

“就這麼說定了。”連強爽快應了下來。

他也看出來了,這汽水的成本必定不高,楊家得了這麼一單生意也賺了不少。這樣既了結了昨日的小風波,又為外院兄弟們謀些福利,簡直兩全其美。

正如此想著,連強見時候不早,也該回去了,便對著楊柳兒說:“今日先給我帶一桶回去,明日再送的時候,換成我們府裡的木桶,省得來回折騰。”

“好啊,大哥最好準備一隻大肚罎子,用那個裝汽水更好。”一邊說著,楊柳兒一邊吃力的把攤子後面的一桶汽水提了出來。

見狀,連強趕緊接了過去,只掃了一眼,他就滿意的點了點頭。原來是因為楊柳兒怕汽水落進黃沙,特意找了個蓋子罩的嚴嚴實實。

許是見連強提著滿滿一大桶汽水離開,大大激發了路人們嘗鮮的好奇心,楊家攤子前很快又聚了些買主,剩下的小半桶汽水頃刻間就見了底。

楊杏兒生怕小妹懷裡的銀子被人家搶了,楊柳兒也著急跟大哥顯擺,兩姊妹於是很快的收了攤子回到燒雞鋪子。這次吳掌櫃沒有盯著汽水攤子,自然不知道楊柳兒收進一筆鉅款,否則說不得要眼紅的漲租金了。

楊志一見妹妹掏出兩錠銀錁子,也是嚇了一跳,楊杏兒有些埋怨小妹膽子大,又怕大哥當真喝罵,於是把事情始末說了一遍。

末了,楊杏兒道:“當時也怪我,沒攔著小妹。不過那人看著面相和善,不像壞人。”

楊志久在外邊走動,膽子倒是大一些,生怕兩個妹妹提心吊膽,反過來開口安慰道:“無事,你們不要多想。連家有權有勢,不會特意設計坑害咱們這種小老百姓的。不過以後再遇到這種事,小妹不可擅自作主,一定要……”

他說的語重心長,哪知一扭頭就見楊柳兒正樂顛顛數著銅錢,許是收穫頗豐,垂在腦後的闡條枯黃小辮子都跟著搖搖擺擺的,楊志和楊杏兒對視一眼,有些心酸又覺得好笑。

若是家裡富庶,若是他們有辦法多賺些銀錢,身子虛弱的小妹就不必抛頭露面,在街上風吹口曬了,因此他們怎麼也不能責怪小妹貪財。

楊杏兒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晚上回家我會跟阿爹求情,一定不讓小妹挨駡。”

楊志雖然覺得一向護短的父親不會責駡兩個妹妹,但到底也不敢肯定,只叮囑道:“好好的跟阿爹說,若是阿爹不同意,咱們再想辦法。好不容易有個讓家裡日子富足的好生意,總不能就這麼扔掉了。”

一旁的楊柳兒完全沉浸在數錢的歡樂裡,根本不知道兄姊說了什麼,待數好銅錢,她興沖沖的揚著錢匣子嚷道:“阿姊,大哥,咱們能送二哥去書院讀書了,能給阿爹做新夾襖,能買肉吃了!”

楊志和楊杏兒聽得先前幾句還有些難過,但最後卻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你啊,先前那些理由都是幌子,恐怕最歡喜的就是能吃肉了吧。”

被猜中心事,楊柳兒也不臉紅,笑道:“難道我做的紅燒肉不好吃嗎?早晨才給大哥帶了幾塊,明日一定帶滿滿的一大碗來。”

兄妹三個又說了一會話就再次分開。

楊柳兒窮人乍富,又受夠了苦日子,如今手裡有了兩錠銀錁子,恨不能把家裡所有吃喝穿用之物都換成最好的。

可惜楊杏兒這個管家婆死活不讓她如願,兩鍵銀錁子當場被沒收,若不是她撒嬌哭鬧,姊妹倆最後可能只買些做汽水的原料就回去了。

不過楊柳兒的撒嬌功力是很強大的,出城門時,楊杏兒望著滿滿兩籃子東西,還有背上包裹裡沉甸甸的幾塊布料,很是無奈的歎了氣。

罷了,左右銀錢也是小妹賺回來的,就順她的心意花用吧,至於阿爹那裡,死活也瞞不住了,一件事是挨駡,兩件事也是請罪,債多不愁,虱多不癢,到時候再說吧。

周老漢的騾車生意越來越好,今日差點都沒有兩姊妹的座位。楊杏兒想著以後每日還要搭車,就不顧周老漢的推辭,同旁人一樣付了車錢。

周老漢過意不去,最後就道:“以後若是有事要晚一會,儘管開口,大伯一定等你們一起回家。”

楊杏兒笑著謝過,至於楊柳兒早就抱著筐子,心裡盤算著午飯要吃什麼好菜了。

楊誠因為滿身都是被野蜂蟄起的紅腫包,不能下地做活,卻也終於有空閒翻起書本,結果一讀起來就忘了時間,直到嗅到灶間飄出的香氣才驚醒過來,放下書本往廚房走去。

此時楊杏兒正蹲在灶前燒火,楊柳兒則賣力的揮舞著手裡的鍋鏟炒著豬肝,這是姊妹倆在肉鋪買肉時添了十文錢,從肉鋪掌櫃手裡繞回來的,楊柳兒又把家裡剩下不多的酸菜切了一顆,配了紅豔豔的辣椒,炒的是噴噴香。

楊誠一進來見小妹的小身板差點整個探進大鍋灶裡,就想責怪大妹為何不攔著。

楊柳兒卻是興奮的揚起鍋鏟,嚷道:“二哥,我炒豬肝了,一會你和阿姊都多吃幾口,這個最補眼睛!”

聞言,楊誠心裡一暖,打趣道:“看樣子我家小妹是發財了,昨日吃燉肉,今日又炒豬肝,不知明日吃什麼?”

“明兒個燉骨湯下麵條,二哥,我和阿姊真發財了,不信你問阿姊。”楊柳兒笑得一雙大眼眯成一條縫,臉頰邊的酒窩若隱若現,分外嬌憨可愛。說罷,她扭頭又翻炒幾下就把鍋裡的豬肝盛了出來。

楊杏兒想起藏在她櫃子裡那些銀子,心裡也是激動不已,畢竟她從出生就沒見過這麼多銀子。她一邊拽著妹子的夾襖,生怕她栽進鍋裡去,一邊笑著附和道:“二哥,小妹沒開玩笑。我還買了幾塊松江布,今晚就裁剪出來,咱家一人一件新衣衫。”

楊誠聽得好奇,剛想開口仔細問一問,就聽灶間外有人搶先道:“你們發什麼財了,家裡有什麼事?”

原來是楊山忙完田裡的活計,又不放心二兒子自己一人,就提早趕了回來,正好把兄妹三人的對話聽個清清楚楚。

楊柳兒嚇得連忙扔了鍋鏟,楊杏兒更乾脆,直接跪下承認錯誤。

楊杏兒道:“阿爹,小妹嘴饞用酸果做了一種汽水,很好喝,我就作主拿進城去賣了兩日,誰曾想生意很好。今日還有人給了訂金,每日都要買一桶,本來還打算晚上告訴阿爹,沒想到……阿爹,這都是我的主意,二哥根本不知道,小妹也是我領著進城的。你要罰就罰我,跟二哥和小妹沒關係。”

“不是這樣。”楊誠怎麼肯讓大妹獨自頂黑鍋,他趕緊上前兩步攔在父親身前,說道:“阿爹,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想回書院讀書,才攛掇大妹和小妹去賣水,阿爹罰我就是!”

楊柳兒一見兄姊這樣,也想趕緊“有難同當”,楊山卻是皺著眉頭問道:“你們說什麼,難道昨日家裡吃的肉不是你們大哥給的銀錢,是杏兒和柳兒賣水賺回來的?”

楊柳兒偷瞄著父親,見他不像惱怒的厲害,眼珠子一轉,湊上前可憐兮兮的撒嬌道:“阿爹,我肚子餓,頭上也暈,咱們一邊吃飯一邊說,好不好?”

一聽小女兒不舒服,楊山的臉色一緩,大手摸摸小女兒的額頭,沒覺出熱度,但到底還是說道:“那就先開飯吧,吃完再說。”

楊誠和楊杏兒也不是傻子,一見妹妹使了苦肉計,趕緊順杆往上爬,一個忙著擺碗筷,一個又跑去倒酒。

楊山許是被兒女的驚人之舉嚇得糊塗了,連喝了兩口酒想要鎮定一下,可是烈酒下肚,這理智和固執就跑光了。

待聽得楊杏兒小心翼翼地說起姊妹倆如何琢磨出酸果汽水,如何借用燒雞鋪子的碗碟,又如何大賣,又接續聽到她們怎麼盤算著改善家裡的狀況,給娘親預備百日祭,給二哥做新衣去書院,自己也攢嫁妝云云,楊山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

說起來這些事情都是他這個父親應該操心的,不說別的,誰家也沒有閨女自己張羅嫁妝銀子的,但他就是個普通的農家漢,身上有一把力氣,可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出大力的人,因此他只能盡心伺候家裡的幾畝薄田,農閒時候再進城碰運氣,找點雜活。

其實家裡原本的日子還算過得不錯,但妻子病故,加上小女兒經常請醫問藥,家裡就真是四壁空空了。

他不是不盡心,實在是沒有那個能力,如今兩個女兒聰慧,找了一條財路,又頂風沙冒烈日的賺銀子回來,他這當爹的若再開口喝罵,是不是有些太不盡人情了?如此想著,不免就妥協了。

“罷了,你們都大了,這事就自己作主吧。阿爹只會種地,只能保你們餓不死,若是想日子過得好,你們就自己折騰吧。”楊山意興闌珊的擺擺手,末了喝幹碗中酒,似是想起什麼,又道:“但有兩件事你們要記得,第一,老二不許出面賣那個什麼水,家裡還指望你讀書,光耀門楣。第二,杏兒、柳兒,不管什麼時候,都不准昧著良心賺銀子,懂嗎?”

“阿爹,我們記住了。”楊誠見狀,趕緊拉著兩個妹妹跪下受教。

楊山還想說什麼,開口卻是歎了一□氣,慢悠悠地起身,走出了院門。

楊柳兒望著這個只有四十歲的漢子,卻被生活壓得腰身半彎,心裡酸澀極了,楊誠和楊杏兒也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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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陳氏的百日祭

不提楊家老少如何就汽水攤子展開新老兩代人的碰撞和妥協,連強從楊家攤子拎著汽水桶回到連家老宅,一干護衛剛剛切磋了兩三場,正是熱得恨不能抱了冰塊大嚼的時候,突然見得他拎了新奇的“茶水”回來,都湧到連強跟前,嚷著趕緊嘗嘗。

人人一大陶碗灌進肚子,立時一片叫好之聲,待還想再來一碗,喝個痛快時,坐在內院同爺爺閒話的連君軒聽到動靜,便尋了出來。

連強趕緊把訂金買汽水的始末說了一遍,末了笑道:“少爺,我瞧楊家兄妹都是本分的老實人,再者他們死活不收銀子,這才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好在這汽水味道很好,以後兄弟們再練武,可有解渴的好東西了。”

連君軒想起那日氣惱嬌嗔的小丫頭,不必猜也知道這個折中辦法不是連強提出來的,但他也不打算戳破,低頭瞧瞧木桶裡不時冒出幾個氣泡的古怪飲品,隨口道:“送些到內院,我和老太爺也嘗個新鮮。”

連強趕緊應了,末了找了個乾淨的罎子裝了大半,讓丫鬟送進去。

連老爺子已是六十開外的年紀,身形魁梧、臉龐紅潤,花白頭髮梳得整齊,顎下留著一絡山羊胡,乍一看倒很是和氣慈祥。不過昨日從皇都趕到甘沛縣,足足有七八百里的路程,任憑他年輕時縱橫疆場無敵手,如今也滿身疲憊,方才同孫子閒話幾句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昏昏欲睡。

連君軒捧了罎子,把汽水倒進一隻白瓷蓮花浮紋碗裡,末了抬頭見祖父如此模樣,黝黑的眸子裡閃過一抹心疼,但開口卻極沒規矩,嚷道:“老頭子醒醒,我這有些好玩意兒,你不起來,我可都自己喝了。”

連老爺子被吵醒,眼簾乍然開闔間還依稀閃爍著精光和警惕,見自己最疼愛的孫子在作怪,就笑駡道:“你這小子,沒規矩!讓外人聽見,又要說些風言風語了。”

聽到這話,令連君軒想起皇都那些所謂的家人,忍不住冷笑起來。心想他這個樣子那些人才更放心,若他當真知禮又出眾,他們更要寢食難安了。

想著,吊兒郎當的回嘴,“我自小就這樣子,你看不慣就別來啊。”

“臭小子,你以為老子願意來啊,還不是你惹禍招災,把徐家小子打折了腿,否則我何苦跑過來給你善後擦屁股?”連老爺子人老成精,見孫子臉色不好,趕緊插科打嘩把話題引到旁事上。

一聽見這事,連君軒不屑的撇撇嘴,但原本眉眼間的三分戾氣卻淡了許多,俊朗的五官在陽光下越發奪目。

“你以為我願意動他?是他主動討打,我難道還缺力氣不成?”連君軒低頭從罎子又給自己倒了一碗,借此壓下眼裡那一抹憤恨和委屈。

即便祖父再問他多少次,他也不會說那人是受了皇都那位嫡兄的指使來找茬,他才含怒出手,順帶讓那位嫡兄把自己這紈絝庶弟看得更低。不過待他羽翼豐滿,待他再也不願忍耐性命隨時受到威脅,他定然……

這般想著,他順手灌了一口汽水,結果一路而下的清爽,意外的驅散了他胸中的憋悶,末了一個大大的飽嗝,更是好像宣洩掉所有火氣。

“咦,老頭子,這什麼汽水當真好喝,你快嘗嘗!”

“什麼,你這臭小子膽子真大,你也是第一次喝,居然就敢送到我跟前來。”連老爺子抬手給了孫子一巴掌,嘴裡嗔怪,臉上卻沒有什麼怒色。

“你這老頭子,這裡可不是皇都,沒人處心積慮要謀害你。趕緊喝,你不喝,我可都喝了。”說著,連君軒當真抬手又灌了一碗。

連老爺子見此也有些急了,趕緊把自己那碗也端了起來,喝罷也是贊道:“真是好東西,雖然酸酸甜甜的有些像婆娘喜歡的味道,但這份清涼太難得了。若是當年行軍路上有一桶這東西,許是能多活幾百好兵。”

連老爺子三句話不離本行,末了示意孫子再倒一碗,又囑咐,“連強他們的老子都是我手下的親兵,忠心無疑,你平日一定要善待他們,有事也儘管吩咐他們去做。”

連君軒感激老太爺對自己的維護和安排,難得正色應道:“是,孫兒記下了。”

連老爺子望著雖然心存芥蒂,但日漸優秀的孫子,再想想皇都將軍府裡那些嬌慣長大的孫子孫女,忍不住感慨萬千,但最後都化成一聲歎息,“明日陪我上山,該去祭拜了。你孫師傅身子怎麼樣?”

“他老人家一切都好,時不時攆的我滿山跑。”想起盡心教授自己武藝的古怪脾氣師傅,連君軒臉上帶了笑,答過話後還是一如既往的探究,“老頭子,那些墳包裡埋的到底是什麼人?”

連老爺子也照舊擺手拒絕,“不要問,該讓你知道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

祖孫倆再次陷入了沉默,連老爺子不喜酸甜滋味,喝過兩碗就停手了,倒是連君軒想著心事,不知不覺間把大半罎子的汽水都灌進肚子裡。

待丫鬟擺好午膳,他卻是一點胃口也沒,還飽得直打嗝。

楊柳兒不知道連強少囑咐了主子一句,倒是替她小小報了當日的踩踏之仇。這會她正興致勃勃地坐在燈下記帳,楊杏兒則擺弄著幾塊布料,預備給父親和兩個兄長做衣衫。

眼見時序進入三月,早晚雖然還要穿夾襖,但午時卻能穿單衣了,楊山在家裡忙農活還罷,頂多有個人情過往走動的時候才需要穿新衣,但楊志已經快二十歲了,隨時都會有媒人上門,到時候去相看未來嫂子怎麼能不穿件新衣?就是楊誠要回書院讀書也不能穿舊衣進城。

楊杏兒眉頭微微皺著,心裡不斷琢磨著什麼樣式才時新又體面,昏黃的油燈光照在她的睫毛上,眨動間,褪去了平日的潑辣和強勢,倒顯出幾分溫柔之意。

她忙了一陣,偶爾抬頭見得小妹半跪在炕上寫寫畫畫,心裡忍不住又開始犯猜疑。雖說小妹原本也不是個呆笨的,但大病一場之後卻變得出奇的聰明,有些時候甚至讓她覺得陌生。

那日小妹說會賺銀錢讓家裡過好日子,她根本沒當真,但如今只過了三五日,她就坐在燈下縫新衣了,再不用為難如何把冬日的罩衫改成單衣,還能不露痕跡又齊整。

難道是故去的娘親保佑?

但不管如何,小妹總是她的小妹,總是楊家最小、最疼寵的女兒……

楊柳兒不知自己的狐狸尾巴已經早被慧眼如炬的姊姊發現了,她正在為以後的“金光大道”歡喜。末了又點了一遍存銀,歡喜的收了帳本,提議道:“阿姊,咱倆的櫃子倒出一口唄,我有東西要裝。”

姊妹倆的閨房炕尾擺了兩口樟木大櫃,這是陳氏當初帶來的嫁妝,兩人平日放些四季衣物,白日裡就把被褥迭上去。如今要倒一口出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楊杏兒連頭都沒抬就應道:“好啊,你自己折騰,別把衣衫都弄亂了。”

楊柳兒望著忙碌的姊姊,笑得好似一條發現梁子上掛了鹹魚的小貓咪……

日子像流水一樣慢慢過去,四月馬上就來臨了,柳樹溝的旱田裡家家戶戶蟄伏了一冬的麥苗早就蘇醒過來,節節拔高,抽穗,就等著喝飽雨水開始灌漿結粒。而那些打算種穀子和玉米的旱田被鎬頭刨過,肆意裸露著淺黃色的土層,遠遠望去顯得分外斑駁。

有些心急的老人已經開始提起籃子,裝好香燭,不辭辛苦的走去三十裡外的道觀求雨了。

因為若是老天爺不開恩,為了保證麥子豐收,他們就得憑藉人力從十裡外的金河支流挑水了。

兩隻木桶,一根扁擔,只能澆炕面那麼大一塊麥田,那絕對是所有人的惡夢。

每年村裡都有人因為這個累倒,光請醫問藥就幾乎花掉一年的進項銀子,但不累又得不到糧食,這是個兩難的選擇題。

而楊家今年除了四畝冬麥,還有四畝旱田及一畝新開的坡地,比別家更盼老天爺下場透雨。

楊山這幾日望著越發勤快出工的太陽,不知是該歡喜還是該歎氣。

家裡兩個閨女鼓搗的汽水,因為天氣熱,賣的越來越好,聽說城裡已經有酒樓每日訂貨,只要有客人進門,就先上一碗給客人解渴、嘗個新鮮。左右一碗才兩文錢,哪個酒樓掌櫃也不會吝嗇,畢竟哄得客人歡喜了,一打賞就是幾錢銀子,多少桶汽水都買回來。

他雖然不知道閨女到底賺了多少錢,但也不曾開口問,只從家裡迅速還了外債,還有飯桌上頓頓不斷的葷菜就能看出一二來。

按理說,家裡日子好過,他應該歡喜才是,但農家人終究是以田地為根本,老天爺不下雨,今年豈不是要欠收了?

楊山正在擔憂著,就見楊柳兒和楊杏兒姊妹倆都一身豆綠色新衫子,下搭月白色的裙子,打扮的清爽又乾淨,說說笑笑的從城裡回來。

姊妹倆一踏進家門就見父親皺眉蹲在石磨旁,一下就猜出了一二,楊杏兒給小妹使了個眼色,同父親打個招呼進屋了,楊柳兒則笑嘻嘻的湊到父親身旁坐了。

“阿爹,你今日沒下地啊。我今兒聽攤子旁邊的算命先生說,過幾日就要下雨了。”

“真的?”楊山大喜,連聲追問,“那先生有說是多大的雨嗎?小雨可不夠麥子喝啊。”

“說是足夠了。”說著,楊柳兒就噘起嘴,嗔怪父親,“阿爹偏心,只顧田裡莊稼。若是下雨,我的汽水就賣的少了。”

楊山一聽,扯了頭上的白頭巾,有些歉意的搓了搓腦袋,笨嘴拙舌的安撫閨女,“阿爹收了麥子就磨面,到時候給你烙餅吃。”

聽了,楊柳兒也笑道:“好啊,阿爹種的麥子磨出的白麵最香。”

其實自從汽水攤子賺了錢,楊家的飯桌上就沒斷過饅頭和麵餅,若是等楊山的麥子收割,交了官府的賦稅後,實在剩不了多少,到時候留些過年嚼用的,再送去老宅那裡一百斤,能輪到一家人嘴裡的,幾乎蒸不出幾鍋饅頭。

所以楊柳兒也一直沒把田裡的出產劃到她的預算裡,但她可不會壞心的傷害一個努力想給兒女好日子的父親。

果然,小女兒的一句誇讚,一下就安慰了楊山,他難得的在小女兒頭上拍了拍,問道:“你們今日怎麼回來這麼早?沒有人欺負你們吧?”

楊柳兒搖頭,笑道:“沒有,今日又有人來訂走一桶汽水,我和阿姊就提早回來了。”

楊山點點頭,再次囑咐,“若是有人欺負你們,一定要告訴阿爹,阿爹護著你。”

“好。”楊柳兒一臉甜滋滋的笑著點頭,這種被人疼愛保護的感覺太好了。

一家人吃了午飯,楊誠問了幾句,聽到下午沒什麼活計,就要回窯洞去繼續讀書。最近家裡有了余錢,他也去書鋪買了幾本書,除了四處轉悠找野蜂窩,支持兩個妹妹的小生意之外,他恨不得白天黑夜都鑽在書裡不出來。

不得不提的是,蜂窩熏多了,他的經驗也是日漸豐富,如今只偶爾被蟄幾下,再沒有像第一次那樣滿頭紅腫包,否則別人還罷了,楊柳兒怕是第一個要跳出來反對。

她怎麼能忍受文質彬彬的帥二哥被毀容,那還不如多花些銀錢,去雜貨鋪裡買蜂蜜。

正好,楊杏兒想起先前同大哥和小妹商量的事,開口道:“二哥,你先等等。還有五六日就是阿娘的百日祭了,我和小妹還有大哥琢磨著要辦八大碗的席面,不知阿爹和二哥怎麼說?”

楊柳兒偶爾會舉著帳本同楊誠顯擺賺了多少銀錢,所以他對家裡存銀有個估量。聽到這句就立刻贊同道,“成,有什麼活計,你們喊我,別自己累到了。”

楊山卻是皺了眉頭,原因無他,實在是因為農家清貧,紅白喜事,能招待來客每人一碗臊子面就成了。八大碗的席面卻是個高規格,畢竟要擺酒席,葷素各半、走油炸肉,有饅頭有酒,雖然特別體面,但沒有十兩銀子絕對張羅不下來。

楊家這麼多年來,年景最好的時候也不過才四五兩的進項,一個百日祭就頂兩個豐年,就算兩個閨女賺了些銀錢也不能這麼糟蹋,畢竟老大還沒娶親,老二還要讀書,閨女還要攢嫁妝……

楊柳兒看出父親的猶豫不舍,但她卻不準備妥協。說起來,大辦百日祭還是她說服大哥和姊姊的,畢竟只有她知道,那故去的不只是陳氏,還有原本那個楊柳兒的靈魂。身為一個侵佔者,好好安排一個祭奠來告慰亡者,也是換她一個心安。

但這些她卻不能說出來,只能抱著父親的胳膊,低聲央求道:“阿爹,如今家裡日子好過了,不差這幾兩銀子。好好給阿娘辦個百日祭,讓她走的放心,也是我們做兒女的一份孝心,你就答應了吧。”

聽到小妹這麼說,楊杏兒和楊誠不由想起娘親在世時,幾乎時時刻刻都在忙碌,忍不住低了頭,眼淚在眼眶裡轉悠。

“我想阿娘了。”楊杏兒哽咽出聲,“阿娘都沒穿過我縫的新衣……”

聞言,楊山心裡一疼,恨不得打自己兩巴掌,別人家都是兒女不懂事才犯愁,他居然還想攔著兒女盡孝,真是腦子被驢踢了,當即便道:“成,都聽你們的。”

“謝謝阿爹。”楊柳兒兄妹一聽父親同意了,就商量起請哪裡的廚子,何時進城去採買等等。

正這個時候,院子外邊卻有人推門而入。

楊柳兒扭頭一看,認出其中一人是先前來過一次的陳二舅,另一個年紀稍長些的,同陳二舅容貌有五分相似,但脊背微駝。最後一人卻是只有二十歲出頭,身形魁梧、發黑面紅,一臉孔武彪悍的模樣。

她趕緊翻找“記憶詞典”,末了恍然大悟,原來駝背人是陳家大舅,年輕漢子是楊家四叔,楊山的親兄弟楊田。

楊山和楊誠這會已經迎了上去,楊柳兒和楊杏兒趕緊麻利的拾掇了飯桌,待沖了茶水端進屋的時候,楊山正在問弟弟老宅的眾人可好?

楊田果然沒有辜負他的長相,揮手豪爽應道:“阿爹和阿娘都好著呢,大哥還是整日好吃懶做,二哥到處嚷著賺了大錢,我不耐煩看他們,進城找活計,正好同陳大哥一個主家。這不,聽說三嫂的百日祭要到了,就一起過來問問。”

所謂家醜不外揚,雖然老宅兩個兄長實在沒個樣子,但楊山也不願弟弟當著兩個舅兄的面揭老底,於是乾咳兩聲,轉而喊了楊柳兒,“你舅舅和四叔都沒吃飯呢,你們去張羅飯桌吧。”

陳二舅見楊柳兒比上次見面好似胖了一些,臉色也紅潤,忍不住笑道:“柳丫頭看著好多了,等你外祖母來了,讓她也瞧瞧。老太太一提起你這丫頭就抹眼淚,還去道觀裡求了個平安符。”

陳大舅憨厚寡言,聞言也是點頭,卻說不出什麼關心的話。

楊田心粗,這會一拍大腿,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楊柳兒,“差點忘了,出城時買了三個肉包子,跟你兄姊分著吃了。”

楊柳兒瞧了瞧被包得嚴嚴實實的肉包子,半點不曾被壓扁,顯然一路都被小心翼翼地照管,從這一點,她幾乎是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四叔,哪怕這肉包子她並不覺得稀奇,但依舊樂顛顛的接過來,先是謝了四叔,又同兩個舅舅說了幾句話,這才隨著姊姊去灶間忙活。

顯然楊杏兒也同小妹一般喜愛兩個舅舅和四叔,難得大方的把剛買回的醬驢肉都切了,又熱了一大盤和麵饅頭,新鮮的野菜焯水擠幹,再炸個雞蛋醬,連同一大盆小米粥就擺桌了。

楊家人最近都是這麼吃,習慣了也不覺什麼,可陳家兄弟和楊田卻是一臉驚訝。

陳二舅開口就責怪道:“我們又不是外人,何苦把家裡的好吃食都拿出來?有個雜糧團子墊墊肚子就成了,這些還是留著給孩子們補身子吧。”

楊山聞言卻是笑了,半是驕傲半是炫耀的應道:“飯菜端上來,你們儘管吃就是了。幾個孩子最近琢磨了一點小生意,賺了一些銀錢,家裡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陳二舅不看兩個懂事的外甥外甥女,只單看楊柳兒。他可是知道這個小外甥女有多貪嘴的,若是她看著飯菜淌口水,那自家姊夫就沒說實話。

可楊柳兒正坐在門檻上,根本沒有看飯桌,就是她手裡的肉包子,也是有一口沒一口的咬著。

陳二舅心裡疑惑,難道姊夫一家日子真富了?但他也不好仔細探問,乾脆第一個拿起了碗筷,招呼自家大哥和楊田,“來、來,孩子們的心意咱們也別糟蹋了,吃吧。”

陳大舅和楊田本就餓了,聽他這麼說也就不客氣了。

三個爺們很快就把飯菜一掃而空,末了摸著圓滾滾的肚皮,忍不住歎氣道:“難得吃得這麼飽,這些年,家家戶戶的日子可是越發不好過了。”

楊山也是點頭,“我前日剛在麥壟中間種了玉米,就盼著下雨呢。家裡兩個丫頭在城裡聽人家說,馬上就要下雨了,也不知道真假。”

“那可太好了,趕緊下雨就不用愁了。”

楊田接了楊柳兒遞過來的茶水,大大喝了一口,末了卻是從腰上的布兜裡掏出兩把銅錢放到桌子上,簡潔概要的道:“這是我剛得的工錢,留著給三嫂百日祭張羅流水席。”

見狀,楊山一愣,不等他阻攔,陳大舅和陳二舅也紛紛掏了一串錢放到桌上。

“這是我們的,百日祭是大事,別委屈了我家小妹。”

“這可不成,家裡都指望你們的工錢過日子呢。”楊山趕緊擺手拒絕。

可楊田聽了卻是冷哼一聲,不屑道:“這工錢拿回家去也是轉眼就沒了。根本攢不下來,否則我也不會老大不小了還打光棍。”

陳二舅也道:“家裡麥子就要收了,馬上就要寬綽了,不差這點工錢。”

楊山還要再推拒,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到底是楊柳兒乾脆,直接進屋搬了裝銅錢的錢匣子放到桌上,笑道:“大舅、二舅、四叔,我阿爹沒騙你們。這是家裡的錢匣子,真是不缺給阿娘做百日祭的錢。”

陳家兄弟和楊田一看見匣子裡滿滿的銅錢,足有二十幾串,都是驚疑不已。到底忍不住,還是問起了幾個孩子的“小生意”。

楊誠生怕兩個舅舅責怪妹妹們抛頭露面,主動開口。話裡話外把事情都攬在自己和大哥身上,果然兩個舅舅和四叔都誇讚他沒白讀書,末了又囑咐儘量多讓楊志出面,別壞了自己讀書人的清名。

他們這話倒是合了楊山的心思,也點頭跟著說了幾句。

楊誠自然一一應了下來,末了沖著兩個妹妹偷偷眨了眨眼睛。

陳家舅舅們放了心,自然把銅錢收了回去。兩人都有一大家子要養,日子捉襟見肘,怎麼會不等著用錢?方才不過是怕妹夫一家不肯收才扯了謊。

倒是楊田死活不肯把他那份拿回去,用他的話說,拿回去也用不到自己身上。

楊柳兒見父親為難,眼珠子一轉就插嘴道:“不如這工錢我替四叔收著吧,等四叔娶四嬸,要採辦聘禮時再拿出來用。”

一聽到這話,楊田也同聲附和,“成,侄女收著我放心,哪日侄女饞了拿去買點心也使得。”

眾人一聽都笑了起來,又約定百日祭的時候再過來,這才起身離開。

陳家兄弟和楊田離開後,楊柳兒一回房,當真在帳本上單獨給楊田記下一筆。

都說一個好漢三個幫,楊家在柳樹溝雖說也算人緣不錯,但到底沒有什麼親戚,若是有事的時候難免落威風,今日一見楊田又是個不錯的,楊柳兒就動了拉人的心思。當然這都要慢慢計較,徐徐圖之,畢竟老宅那些親戚可都不是省油的燈。

許是那算命先生真有些神道,第二日居然真下起了雨,而且雨量還不小,楊柳兒姊妹趁機歇了一日,炒了兩個好菜給喜瘋了的父親下酒。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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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所謂的一家人

雨後沒兩日,楊志同吳掌櫃請了三日假回來幫忙張羅宴客之事。他進城多年,又能說會道,添了他這個幫手,楊家眾人都覺得輕鬆很多。

這一日早晨,楊志帶了足夠的銀錢,喊了村裡幾個自小交好的玩伴後生幫忙,又借了裡正家裡的驢車進城採買,不過午時就押著滿滿一車吃用之物回來了,而楊家要大辦百日祭酒席的消息也在村裡傳開。

其實大夥平日都在一個山溝裡過日子,誰家窮富也瞞不過別人。

陳氏在世的時候,楊家省吃儉用的供楊誠讀書,也算上等人家,可是陳氏過世後,楊柳兒跟著病倒,請醫問藥把家底都刮光了,村人心裡早就把他們一家降到末等,就是有那還記得陳氏百日祭的人家,也以為楊家能預備幾碗臊子面應付一下就成了,沒想到楊家卻是要大操大辦。

有些婦人好奇,就打著幫忙切菜的名頭上門走動,結果一見到院角的柿子樹下掛著整羊,案板上還有一條條的五花肉、一盆盆的小銀魚、泡發的幹蘑菇、大塊的火腿以及油紙包著的燒雞,人人都驚得瞪圓了眼睛,轉而口水忍不住滴答落下,盤算著明日一定要早早上門,不為了別的,能混上兩頓吃食就頂得上半年油水了。

楊家沒有女主人,楊杏兒這大閨女就硬著頭皮接待這些上門的嬸子伯娘。不必說,又被拉著閒話好久,當然主題只有一個——楊家到底在哪裡發了大財,不然怎麼有銀子採買這些好吃食?

楊家上下對於這樣的探問,早就商量好了應對之策。不論眾人怎麼問,楊杏兒就是一句,“大哥攢了多年的工錢,就為給娘親一個體面的祭日。”

眾人裡有聰明的,雖然一百個不相信,但也沒有厚著臉皮繼續問。也有人琢磨楊柳兒年紀小,想從她嘴裡問些真話,可惜楊柳兒一臉懵懂,被問得急了就嚷頭疼,嚇得眾人不敢再開口。

不說眾人如何揣了一肚子的好奇幫忙拾掇食材,只說隔日的百日祭。

楊杏兒和楊柳兒剛過子時就爬了起來,雖說今日家裡請了方圓幾十裡最好的廚子掌勺,但送到墳頭供奉娘親的飯菜,她們姊妹卻決定自己動手。一來是身為子女的孝心,二來也是告慰死去的娘親,儘管放心投胎去,她們已經有能力照料好父兄。

姊妹倆一直忙到天亮,總共做了四道菜,一道木耳炒肉、一道乾菜扣肉,一道豆腐盒子加一道辣子雞塊,剛剛裝進食盒,負責酒席的劉大師傅就帶著兩個徒弟,趕著兩輛騾車到了,騾車上不但有鍋碗瓢盆,還有方桌條凳。

幾個早就守在院門口的後生一聲吆喝就幫忙往下卸東西,楊志聞聲從窯洞裡跑出來,當先遞了個白紙封給劉大師傅。

這叫進門錢,其實也是一半的工錢,另外一半要等酒席散掉,主家再付,若是主家滿意,還會有額外的賞錢。

劉大師傅不動聲色的掂了掂,隨即臉上就帶了笑,待一進院子見到食材就更歡喜了。他們掌勺這一行最怕的就是吝嗇的主家,買二斤肉偏偏讓你整出一桌豐盛的席面,若是達不到就到處宣揚廚子手藝不好,簡直氣死人,但顯然楊家不是那樣的人家。

羊肉、豬肉、火腿、燒雞,稱得上豐盛之極,若是這樣還整不出好菜,他可就真該被罵了。

很快的,楊家院牆裡外都搭起了臨時灶台,大徒弟砸了羊骨開始熬湯,小徒弟則搬起大盆和麵、揉面,忙得跟陀螺一樣。

劉大師傅正動手炸魚、炸肉丸,院子裡漸漸盈滿濃郁的香氣,再隨著山風散出去,整個村裡的鼻涕娃子們好似心裡長了草,顧不得老娘打罵,瘋跑到楊家門外。

楊家大門前豎起了高高的木杆子,長長的紙錢串在風裡晃晃悠悠,陳家兩兄弟扶著老娘,帶著妻子孩子趕來的時候,遠遠看到都紅了眼眶。

今日燒了紙錢,陳氏在人間最後的念想就要斷了,以後投胎轉世就不知要去哪裡了。

陳老太太更是哭得眼淚直掉,嗚咽著,“蕙娘啊,你怎麼就走了,娘疼啊。”

陳家兩個兒媳趕緊勸慰,“娘,你可不能哭啊。否則妹子走的不安心,錯過了好人家怎麼辦?”

正這時候,剛剛走到院門口迎客的楊山和楊誠也快步走到跟前,爺倆兒一起行禮,陳老太太趕緊擦了眼淚,一大家子人進了院子。

老話裡規定,百日祭要趁著太陽沒出來的時候進行,否則逝者的魂魄不敢出來享用供奉吃食,自然也不能最後看家人一眼。

見外祖母和舅母們趕來,楊杏兒放了心,匆匆同楊柳兒換了新縫的素色衣裙,然後出了門。

楊山親手拔出院門前的木杆子,交由楊志舉著,一路往陳氏的墳頭去了。楊誠撒著紙錢,楊柳兒姊妹則挎著食盒跟在後邊,村裡幾個平日同陳氏交好的大娘也跟在後邊,一邊低聲說著陳氏的好處一邊歎著氣。

很快就到了墳塋地,擺上供菜,燒了紙錢,楊志帶著弟妹磕頭,最後又把陳氏的舊衣燒了一件,就算斷了陳氏在陽間所有的念想,至此澈底陰陽兩隔。

楊柳兒發了會呆,又從食盒裡拿了幾個和麵的饅頭撒在墳頭不遠處的空地,算是供養附近的遊魂孤鬼,省得他們在地下欺負陳氏。

幾個大娘看得都是點頭不已,直道陳氏沒有白疼這個小女兒。

一番忙完,太陽也已經越出光禿禿的東山梁。楊家人雖然不舍,但家裡還有眾多賓客等著應酬,只得一步一回頭的回去了。

山腳下終於回復了寧靜,但是沒過一會,樹叢裡就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只見一隻紅毛小狐狸偷偷探出小腦袋,許是見沒有什麼危險就樂顛顛的跑去陳氏的墳前,在供菜前嗅了又嗅,末了才對著那盤乾菜扣肉大快朵頤,可惜,它還沒吃幾口就被一個少年拎著頸子提了起來。

“你這個饞嘴狐狸,平日又不是沒給你帶吃食,怎麼又跑來吃這些供食?你也不怕被鬼魂抓閻王殿去。”

小狐狸掙扎了半晌也不見少年鬆手,於是惱得扭頭就要咬,少年這才終於放它下地,見它依舊對那盤扣肉情有獨鍾,好奇之下就拈起一塊紅通通的雞肉扔進嘴裡。

雞肉還帶著微微余溫,辣得他差點跳起來,但咂咂嘴巴卻覺得滋味十足,少年猶豫了一下,到底也坐了下來大嚼一番。

一人一狐狸就這樣吃了個飽足,最後倒在草叢上曬太陽,少年想起方才那個一身月白衣裙的小丫頭,低低歎道:“怪不得她跑去街上賣什麼汽水,原來也是沒了娘……”

山風從少年臉上吹過,好奇他眼裡為何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但沒容它多琢磨,少年就閉了眼,山野間再一次陷入了寧靜……

楊家院子裡這會已聚滿了人,村裡成了家的爺兒們幾乎有一個算一個,都到齊了,就是婆娘也帶著小娃們蹲在院牆下,一邊閒話一邊兒曬太陽。

見楊家人一進院子,眾人就趕緊站起來,紛紛開口寒暄,楊山帶著兩個兒子一路同眾人見禮,楊柳兒姊妹則去了灶間接替陳家人。

雖說陳家是外家,但今日也是客,院子裡早就替他們留了一張空桌,陳家兩個舅母還怕楊柳兒姊妹張羅不過來,想要留下幫忙,但見楊杏兒手腳麻利的裝著點心盤子,楊柳兒也開

始分茶葉倒熱水,她們也就退了出去。

很快的,十幾個後生肩膀上搭著白布巾,手裡端著紅漆託盤聚到了灶間門外。

姊妹倆通力合作,每個託盤上都放了一盤四色點心、一壺熱茶,後生們笑嘻嘻的端著送去各張桌子,楊家的謝客酒席就開始了。

農家人節儉,只有到了年節之時,老人們的櫃子裡才能裝進幾斤粗點心。楊家既然決定大辦酒席,就沒有吝嗇的打算,點心盤子裡放了馬蹄酥、炸油糕、驢打滾和小籠肉包,樣樣都是量足又美味,眾人嘴裡互相客套著,手下卻是沒有客套,茶水都顧不得喝上一口就塞了滿口點心。

院子外邊的婆娘和淘氣娃子們眼巴巴看著,卻也沒有進院子,哪怕是家裡再潑辣的婆娘,再受寵的孩子,這時候也不能上席面,否則就要被人家指著說沒規矩,但他們也不是多心急,畢竟劉大師傅的小徒弟,已經把切好理順的麵條端了出來,一掛一掛的放在大簸籮裡,只等大鍋裡的水開了,煮好澆上肉臊子,他們就能解饞了。

待點心和茶水撤下去,後生們正要上涼菜的時候,楊家院子外又有人趕到了,呼啦啦的連老帶少足有十幾人。有熟悉的村人見了,臉上已是露出不屑之意,原因無他,來人正是楊家老宅一夥。

楊山同兩個兒子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又氣惱。

這樣的日子,按理說作為自家人,他們應該前一日就來幫忙,即便不來幫忙,今日也該早早趕過來,但他們偏偏幹活的時候躲懶,吃飯的時候也遲到。

遠遠的還在楊家門外,楊田一見院子裡的模樣就有些臉紅,大步走到楊山跟前小聲說道:“三哥,阿娘昨日趕著我去砍柴,早起賣去城裡……”

可楊田話還沒說完,楊山就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說。

這會楊家老少已經走到了跟前,楊老頭還沒開口,顴骨凸出、斜眼高鼻,生來一副刻薄相的楊老太太卻是搶了先,劈頭蓋臉的罵道:“老三,你還認不認我和你阿爹了?我們沒來,居然就開席面了,你媳婦死了,老娘還沒死,誰給你的膽子?”

而一旁尖嘴猴腮,下巴還長了一撮黑毛的楊老大掃了一眼桌子上散落的點心渣子,後悔得腸子都要青了。心裡埋怨道,早知道就不聽老娘的了,什麼給三弟一家沒臉,以後更好拿捏,到底錯過了用點心吧。

這麼想著他不耐煩的插嘴,“娘,你就別嘮叨了,趕緊坐下吃飯吧。”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楊老太太剛抖起威風,沒想到大兒子第一個拆臺,氣得伸手就要打人。

楊老大卻是一個閃身坐了下來,半點不在意的催促著,“是不是要上涼盤了?趕了一早上的路,我早就餓了。”

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的媳婦朱氏還有光棍兒子也都麻利的坐了下來,直等著開飯。

身形矮胖的楊老二不知在哪裡找了錦緞褂子穿在身上,可下邊卻配了件黑色的夾棉褲,樣子不倫不類的很是滑稽,偏偏他還覺得自己很體面,高人一等,昂著下巴在各個席面掃了一圈。

末了不知想到了什麼,楊老二眼珠一轉就笑著打圓場,“娘,三弟許是忙的忘了。咱們都是一家人,別計較這些,三弟過後給娘賠罪就是了。”說著話,他抬腳在兩個侄兒的屁股上踹了一腳,罵道:“這裡哪有你們的位置,還不去後灶幫忙。”

兩個侄兒不情不願的站了起來,楊老二扯著老娘、老爹坐了下來。至於楊老頭則一直紅著臉,顯然還是個知道羞臊的,但他多年來在家裡就沒有說話的權力,這會除了低著頭,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楊老二的媳婦錢氏,見桌面上沒了她和孩子的位置,就撇撇嘴也去了灶間。

而從頭到尾,楊山父子三個一句話都沒說,臉色黑得嚇人。

家裡之所以大操大辦,就是為了給故去的陳氏做臉面,活著時候沒有享福,死了之後怎麼也要風光一把,多少算是一個補償。但是楊家老宅眾人,偏偏在他們端出來的臉面上狠狠糊了一團爛泥,恐怕自此月餘,村裡人茶餘飯後的閒話就離不開自家的這點爛事了。

但事情已經如此,這酒席還得繼續。楊志一揮手,示意劉大師傅趕緊上涼盤,後生們又魚貫而出,每桌又上了四個涼盤,和一壇最烈的燒刀子。

楊山端起酒碗,勉強說了幾句謝言,末了一口灌了下去,眾人隨後也幹了酒碗,酒席這才正式開始。

有酒有菜,院子裡很快就恢復剛才的熱鬧氣氛,好似楊家老宅的眾人不曾出言刁難一樣。

楊杏兒和楊柳兒在灶間裡隱約聽到幾句,雖然不真切,但掃一眼父親和兄長的臉色就知道大概了。再看兩個厚著臉皮討要白布巾的堂兄,還有伸手抓點心吃的伯娘,姊妹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楊杏兒開口就要發飆,倒是楊柳兒攔了她,還是那句老話,家醜不可外揚。今日鬧厲害了,到底還是他們一家子丟人,怎麼都要把酒席熱鬧圓過去,之後再同他們好好說道一二。

劉大師傅也是個有眼色的,很快又喊著後生們上了熱菜。

五花肉燒豆腐、蘑菇溜肉片、炸丸子、蔥爆羊肉,各個都是香噴噴、熱呼呼,吃得眾人都是讚不絕口。

院外的婆娘娃子們這會也端著陶碗吃上臊子面,到處都是吸麵條和湯水的聲音,楊家老宅眾人更是手下筷子翻飛,楊老大不時還高喊後生們添菜,可惜眾人都裝作沒有聽到。

擺在院角的大鍋,裡頭的羊湯這會已經熬得奶白,撒上些鹹芫荽的碎末,就是壓軸的起席湯了。此時眾人都已吃了七八分飽,舀上一碗羊湯,再掰了一張面餅泡進去,通通填進肚子裡,撐得連走路都有困難。

楊家父子站在門口送客,一眾村人吃了頓好飯,又看了半場好戲,都帶著笑臉走了。

席面告了段落,劉大師傅和兩個徒弟又開始煎炒烹炸,準備了兩桌酒席,喂飽自己和忙碌半晌的後生們。

陳家人除了陳老太太帶著兩個小孫子坐在屋簷下,其餘陳大舅和陳二舅夫婦加上楊田都開始幫忙拾掇殘席,雖然菜盤子和饅頭筐都是乾乾淨淨的,可碗盤桌椅也得擦抹。

柳樹溝用水有限定,不過規矩也不死板,逢年過節或者誰家有個紅白喜事也能隨便用。

楊田挑著擔子,走得飛快,大桶的清水倒進陶盆裡,陳家舅母就挽起袖子開始洗刷,楊柳兒姊妹要幫忙都被攆到一旁。

反觀楊老大、楊老二兩個,連同幾個堂兄又厚著臉皮擠到酒桌上,哪怕打著飽嗝,手裡的筷子依舊沒有停下。

大伯母王氏和二伯母錢氏兩個則抄著袖子在院裡院外轉悠,大有挖地三尺,甚至把楊家所有值錢物事都印在眼睛裡帶走的架勢。

楊柳兒看得氣悶,實在不喜她們的模樣,伸手扯了扯姊姊的袖子,楊杏兒會意,悄悄轉身回了灶間,把剩下的火腿和臘羊肉、各色乾貨以及炸丸子炸魚,但凡不帶湯水的都藏了起來。

果然,王氏和錢氏蹓躂回來,開口便是討要“剩菜”,楊杏兒聽見了,爽快的端出半盆羊湯,可裡面除了幾塊豆腐,連個肉片都沒有。

王氏和錢氏當下就冷了臉,正開口想罵的時候,楊誠卻走了進來。

對於這個讀過聖賢書的侄兒,妯娌倆還是有些忌憚的,小聲嘀咕了兩句就端著盆走了,出門時順手又牽了兩隻陶碗,美其名是半路渴了好舀點湯喝。

好不容易最後兩桌席面也撤掉,劉大師傅帶著兩個徒弟收拾好,東西裝好車就要回去了,楊志把另外一半工錢付了,另外又給了一串錢打賞,打點的師徒三個樂顛顛走了,一眾後生也都紅著臉、帶著一身酒氣告辭了。

陳家眾人瞧了瞧楊老大幾個,有些擔心妹婿和外甥外甥女吃虧,但他們畢竟姓陳,相處再親近也不好攔著楊家人,最後還是離開了,臨別前,陳老太太拉著楊柳兒的手,囑咐她過些日子一定要去老林河住幾日。

楊柳兒依稀記得外祖母以前很疼愛“她”,自然多了幾分親近,笑嘻嘻地應了,又抱著外祖母的胳膊送出院門老遠,惹得陳老太太又紅了眼眶。

而楊老太太見院子裡沒了外人,下巴又抬高了三分,呼喝著倒水拿點心。可惜楊柳兒和楊杏兒都到躲灶間去了,裝作沒聽見,她氣得想開口再罵兩個孫子,楊老頭卻是一聲不吭,起身就走了。

楊老太太沒有辦法,又嚷著要楊山一收了麥子,就趕緊把養老糧食送過去,這才不情不願的出了院子。楊田更是乾脆,扯著同樣不願挪步的楊老大和楊老二,腳下生風一樣的走遠了。

好不容易等到楊家人走遠,楊杏兒飛跑去關了院門,回頭見父親和兄妹看過來,她紅了臉,小聲道,“我是怕老鼠進來。”

楊山沉默良久,長歎一聲回了窯洞。

楊柳兒好奇,琢磨了半晌,自覺從兩個兄長那裡打聽不著什麼底細,於是就藉口拾掇吃食,偷偷拉著姊姊閒話。

楊杏兒也是氣惱祖母一家不著調,開口就把她知道的瑣事都說了一遍。

原來楊家先前日子還算不錯,楊老大和楊老二都讀過幾日書,奈何沒有天分又不勤懇,最後都回家種地了,輪到楊山,雖然聰明又想讀書,但楊老太太卻偏心能說會道的楊老大、楊老二,放著他們到處遊蕩不管,硬是留著三兒子在家做農活,讓楊山不到十二歲就成了家裡的主要勞力。

後來楊老大、楊老二成親,輪到他的時候,楊家的家底被楊老大、楊老二敗壞了大半,楊老太太捨不得聘禮,就想隨便找個身體有殘疾的閨女,想著許是不用花銀錢就能把人娶回來。

好在有句話叫姻緣天定,楊山一次出門進城時碰巧救了扭腳不能走路的陳氏,兩人互有好感,最終結成了姻緣。但楊老太太許是覺得三兒子沒有按照她定好的道路走下去,心存不滿,陳氏進門後就使勁刁難,甚至懷了頭胎也被折磨得流掉了。

陳家兩兄弟知道後直接帶人打上門,要替妹妹撐腰,最後是楊山主動要求分家,帶著妻子淨身出戶,每年給老宅一百斤麥子,算是盡孝的養老糧食。

楊山也是個有骨氣的,不想被人家說依靠岳家討生活,出了老宅直接落腳在楊家和陳家中間的柳樹溝,勤勤懇懇的在土裡刨食,倒也養活了一家人,且這麼多年來,不管年頭好壞,豐收還是絕產,從來沒給老宅少過一粒麥子。

楊老太太逢人就罵三兒子夫妻不孝,可楊山家這幾個孩子從出生開始,別說衣衫,連塊點心都沒從她那裡得到過。

楊山一開始還會帶妻兒回老宅拜年,後來見茶水都喝不上,也就歇了心思,每次自己走一趟,稍坐一會盡到禮數就罷了。

楊柳兒聽了半晌,這才明白今日外祖家眾人為何同楊家人連個招呼都沒打,原來早在多年前就撕破臉了,不過說起來,這些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同她也沒有什麼關係,但只看

楊家老宅眾人今日的吃相和行事,她就半點興不起親近之意。

思及此,她不由在心裡告誡自己,以後還是儘量遠著吧,他們不惹事就好,若是犯到自家,她也不會念什麼血脈親情。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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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4: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汽水的商機

不說楊柳兒心裡如何盤算,只說楊家老宅眾人一路往家裡走,楊老太太追上楊老頭,手指幾乎要點到他後背上了,嘴裡罵的是唾沫橫飛。

“你這個老不死的,居然拆我的台!我好不容易吃頓飽飯,還想著給老三一個沒臉,再擠些東西拿回去,你倒好,抬腿就跑了!”

楊老頭忍了半晌,到底黑著臉憋出一句,“老三也不容易,孩子那麼多……”

“閉嘴!”楊老太太跳腳,“我看他日子過得滋潤著呢,你看桌上的雞鴨魚肉,白白送給一群外人吃,也沒見他往咱們跟前送半點。你可憐他,他心裡可沒你!”

楊田走在最後,越聽越厭煩老娘不講道理,悶聲反駁道:“三嫂過世的時候,人家柳樹溝的人沒少幫忙,三哥自然要好酒好菜道謝,你們當時誰都懶得過來幫忙張羅,今日跟著吃頓好的就不錯了。”

楊老太太被小兒子堵得無話可說,最後抬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記,算是勉強出了一口惡氣。

楊老大氣惱被小弟硬拉出來,斜著眼睛酸溜溜說道:“也不知道老三給小弟什麼好處了,處處幫他說話。”

楊老二卻一直在想著楊山家裡哪裡來的銀錢可置辦酒席,咂吧了半晌嘴巴才道:“老三家裡是不是發財了?我看那些席面,沒有十幾兩銀子可張羅不下來。先前我有兩次在城門口,遠遠看到過杏丫頭和柳丫頭,難道她們進城做那些髒活了?”

“你放屁!”楊田一聽兄長往兩個侄女身上潑髒水,再也忍不住了,抬手就給他一拳頭,罵道:“你再敢說這話,我就打掉你滿口牙!做二伯的說侄女閒話,你也不怕天打雷劈,杏丫頭和柳丫頭進城是賣汽水去了,兩個孩子比你這爺們都懂事。沒她們兩個張羅,三哥家早就吃不上飯了,不懂就閉嘴,沒人當你是啞巴!”

楊老二被打疼了,本來還想跟老娘告狀,但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抓住楊田的話柄,“你說兩個丫頭進城賣汽水?”

一聽見自家二哥說到汽水,楊田不答話了,大步甩開眾人,當先走掉。

楊老太太看不過,還想拉住他罵幾句,楊老二卻趕緊攔了老娘,一雙小眼裡滿滿都是貪婪和驚喜,“娘,你讓他去。他在跟前,不好說話。”

楊老二時常在甘沛城裡混,也曾聽說這汽水的名頭,但他沒喝過。如今乍然得知這是兩個侄女的手筆,就覺得天上突然掉下一個聚寶盆,想著只要把汽水的方子弄到手,他也發達了,這般想著,他就拉著老娘嘀咕開了。

楊老太太越聽眼睛越亮,恨不得立刻返身,逼著孫女趕緊把方子交出來,好在楊老二還沒傻透,琢磨著先前酒席之上已經惹得三弟一家厭煩,怎麼也要再等兩日上門才更好開口。

母子倆的算盤打得劈啪響,可惜他們根本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比他們更聰明、下手更快的人。

楊柳兒一家忙過了百日祭,又恢復原本的平靜日子,楊志照舊去燒雞鋪子上工,楊山也是下地做活,倒是楊誠穿上大妹親手縫製的雨過天青色棉布長衫,摘下頭上的黑布巾,束髮插了楊木簪子,讓人見了直歎好一個文雅公子,若不是下田將臉色曬黑了點,誰也猜不出這是農家出來的孩子。

原本他打算在家幫著父親種完地就去城裡找個帳房之類的差事,畢竟大哥在鋪子學手藝,兩個妹妹年紀小,他身為男兒自有應當擔起的責任。

但他心裡始終沒有放下讀書科考、出人頭地的夢想,只想著賺了工錢,養家之外再多攢一筆,無論耽擱多少年,他一定還會繼續讀書,可沒想到,兩個妹妹搗鼓出汽水,家裡日子眼見富庶起來了,他也托妹妹的福,不必去做帳房,可以直接交束修進書院讀書。

身為兄長,不能照料妹妹衣食無憂,反受其惠,這多少讓楊誠有些羞愧,但他也不是什麼固執清高的人,只心裡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出人頭地,庇護兩個妹妹和家人終生喜樂安寧。

與此同時,楊柳兒原本準備了好多話,生怕二哥不肯去書院,要好好開導他一番,最後卻發現自己白擔心了,楊誠早已接受這暫時仰賴妹妹的事實。

這一日,兄妹三個早早起身,吃過飯後就辭別楊山進城去了。

甘沛縣的書院其實就是縣學,但凡開過幾年蒙,家裡又覺得孩子前途無量的就會進入縣學,每年交五兩束修,每月還有五百文的食宿費,就可以在學舍裡跟著先生繼續讀書,若想走上科考之路,必定要以自身的天分和才學博得先生的青睞,收為親傳弟子獲得悉心教導,由童生、秀才、舉人一直到進士,一路往上攀爬。

楊杏兒早就給二哥備下了新被褥,連同一張兔皮墊子都卷在一起,楊誠背在背上,手裡還拎了個裝滿書籍和幾套換洗衣衫的藤編箱子;楊柳兒則抱了一隻罎子,不時囑咐他每逢休沐之日就回家來,有人欺到頭上也不要太過忍讓。

若是不看她的年紀,只聽說話,怕都有人誤會她是楊誠的老娘,而非小妹。

不過楊誠一直笑咪咪聽著,只覺得心裡暖融融的,半點也不覺得厭煩。

周老漢準時趕著騾車到了路口,三兄妹上了車,一路閒話進了城。

楊志原本說好要一起送楊誠去書院的,但見面後,楊柳兒幾個卻發現他神色不對勁,許是知道這件事不可隱瞞,楊志沒有等弟妹們發問,直接說明了原委。

原來,他昨日回來就聽吳掌櫃說,有家茶樓推出了汽水,但好似比楊家攤子賣的更好喝,很得食客們的喜愛。

這一晚,楊志都沒有睡踏實,嘴角水泡眼見就冒出來了,這會見了弟弟妹妹,他也擔心他們跟著上火。

於是開口安慰道:“這些都是傳言,許是當不得真,等我再找人問問,家裡的汽水攤子還是照樣開張吧。”

楊誠一聽卻是皺了眉頭,沉吟道:“既然有人說起,那定然是真的了,這般等下去怕是不妥。”

“都別猜測了,咱們去那酒樓看看不就知道了?”楊柳兒乍然聽聞也慌了一下,但轉眼又冷靜下來。

遇到事情,急躁是最沒用的做法,不如直接面對。

楊志聽了這話就趕緊同吳掌櫃請假,吳掌櫃平日還有些嫉妒楊家姊妹財源廣進,這時候見她們遭殃反倒有些同情,不但准假,甚至開口勸道:“你們也別上火,汽水賣不成了可以再想別的辦法,千萬別同人家吵架,那些酒樓背後都有大戶撐腰,平白惹氣不值當。”

“謝掌櫃提醒。”楊家兄妹也無心多說,簡單道了謝就直奔那家叫雲中仙的酒樓。

酒樓的小夥計倒很熱情,並沒有因為楊家兄妹穿戴普通而怠慢。聽他們只點了四杯汽水,也很快就端了上來。末了還笑道:“幾位少爺小姐,這汽水是我們酒樓新推出來,味道好極了,您幾位慢用。”

聽小夥計如此介紹,楊柳兒就笑道:“我在街上喝過一次汽水啊,味道確實不錯。你們掌櫃真有眼光,居然買了方子在店裡賣,這可比街上的看著乾淨多了。”

一聽這話,那小夥計臉色僵了一瞬,但也沒含糊其事,“這汽水做法簡單,哪還用買什麼方子啊。我們大師傅嘗了幾口,試驗那麼幾次就琢磨出來了。不過我們這汽水里加了西南番邦運過來的甜瓜,可比街上賣的乾淨好喝許多。”

楊柳兒沒有應聲,低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她做的汽水比起這一杯,無論味道還是色澤都差了好多,簡直完敗,再看楊志幾個,臉色也是沮喪無比。

楊柳兒不禁有些哀怨,還有什麼比發現自家東西被抄襲,而且還華麗升級改版更讓人鬱悶的事?

兄妹幾個沉默的喝完汽水,交了足足二十文銅錢這才離開酒樓。

楊柳兒雖然極力想打起精神,但還是垂了頭。不是說主角都有光環嗎?幾乎天下無敵、事事成功,為何到她這裡就變了?做個汽水賺錢買肉吃都能這麼快被抄襲,這叫她以後怎麼活?

她的大房子、她的錦衣玉食、她悠閒的田園生活,就這麼長著翅膀飛走了。

她想發火,想找酒樓大廚狠狠打一架,但人家並沒有用什麼陰謀手段從她這裡奪了方子,純粹靠自己摸索,為此,她也只能埋怨汽水方子太簡單了。

“小妹別擔心。”楊志伸手拍著妹妹的肩膀,安慰道:“這汽水不賣也罷,大哥很快就出師了,到時候開鋪子賺銀錢給你攢嫁妝。”

而一直沉默不出聲的楊誠則捏了捏懷裡的束修銀子,很慶倖還沒有交出去。

楊杏兒也是極力挺起腰背道:“咱們那汽水方子確實簡單,就是今日這酒樓不出手,明日說不定也會有別的茶樓抄過去——”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小妹突然驚呼一聲。

“嗔,阿姊說的對啊。”楊杏兒的話倒是提醒了楊柳兒,這時候可沒有閒工夫沮喪,趕緊抓住最後的機會再賺一筆才是當務之急。

“大哥,一會我把方子寫下來。你挨個酒樓茶館跑一跑,二兩銀子一份,保管很多人買。”楊柳兒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可行,“同行是冤家,興許很多人已經瞧這雲中仙酒樓不順眼了。”

楊志略一琢磨,也覺得這主意好,笑道:“好,這事交給我就是了。”說著,他也不回燒雞鋪子了,直接帶著弟妹們去旁邊一家書畫鋪子,扔給掌櫃幾文錢,眾人一齊動手,不過片刻就抄了二十份方子。

拿著抄好的方子,楊志馬不停蹄地去找買主,留下楊柳兒姊妹要送楊誠去書院,沒想到他卻死活不肯了,楊柳兒知道楊誠的顧慮,剛要勸說幾句,可最後想想還是等楊志回來,興許更有說服力。

而事情也如他們所猜測的,雲中仙這兩日推出的果味汽水占了新奇,拉攏了一批客人上門,眾多酒樓的掌櫃都很心急,但世界上的聰明人畢竟不多,他們後廚的大師傅還沒幾個猜出能讓果汁冒泡的原因是放了口堿,於是楊志的汽水方子售賣的極順利。

不過二兩銀子就解決掉雲中仙的優勢,實在太划算了,那些茶館掌櫃也很歡迎店裡多個賺錢門路,讓客人多個選擇總是好的,自然就不在意花二兩銀子買方子。

不過半上午功夫,楊志的二十份汽水方子就賣出了十八份,回到鋪子裡的時候,足足掏出三十六兩銀子放在楊柳兒跟前。

楊杏兒見他渴得嘴唇都裂了,頭上的白布巾也濕漉漉的,心疼的趕緊兌了汽水端上來。

楊柳兒倒是對著白花花的銀子又喜又悲,喜的是這筆進項實在不小,悲的是一錘子買賣,以後別想再有了。

不過她很快就振作起來,事在人為,她再琢磨別的財路就是了,有了這些銀子,起碼夠一家人過兩年好日子了,比起先前那沒吃沒喝沒本錢的時候要好得多,這般想著,她笑嘻嘻地讓楊志收了銀子,然後催著楊誠去書院。

可一聽楊誠還是不去書院,楊柳兒直接就抓了他的胳膊,給他算了一筆帳,“二哥,家裡還有十幾兩銀子,加今日賣了方子,足有五十兩,咱家人十年內都餓不到。再說,你不讀書做官給家裡撐腰,家裡就是賺了再多銀子也不安穩啊。”

楊志聽了也跟著道:“小妹說的對,二弟一定要讀書。”

楊杏兒倒是不說話,直接提起行李就出門了,楊誠沒有辦法,借著抱書箱的功夫抹了眼角的濕意,大步往書院去了。

甘沛縣雖然比不上大宇南方諸縣對讀書之事那麼看重,但該有的禮遇還是不差。縣學修建的不錯,前後七進的大院,明朗疏闊、古樸大氣,分出了專門的學舍和住宿、膳堂,還有景色優美的花園,從裡到外透著一種清雅。

可惜楊柳兒在門口就被擋了駕,只能在大門外偷偷看了幾眼。末了見楊誠身影消失在院子裡,這才牽著姊姊的手去燒雞鋪子取了銀錢,然後坐了周老漢的騾車回家。

一回到家,楊山上次雖被兒女們齊心合力說服了,但心裡多少還是不太喜歡兩個女兒抛頭露面去擺攤子,如今聽到汽水方子洩露,他著實偷偷松了一口氣,乾巴巴的安慰道:“不擺攤子也好,留在家裡做做針線吧。”

楊杏兒點頭,楊柳兒卻是噘了嘴,吃過午飯就鑽進窯洞睡下了,結果這一睡卻睡得有些不好,居然還發起了燒。

楊杏兒在窯洞一側的菜園裡忙碌,眼見天色變得有些陰沉,想著許是又有雨水要落下來,見先前灑下的菜籽已經長出了嫩苗,打算趁這時候松鬆土,待雨水落下,約莫就要開始瘋長了。

待她在菜園忙完,回院子擦了臉時,卻左等右等不見小妹出來,心下覺得奇怪便進屋去瞧,立時就嚇得白了臉。

楊山在窯洞上面的旱田裡忙活,一聽到大女兒高喊小女兒又病了,立刻扔下活計,跑去老林河請了常打交道的赤腳大夫回來,半路遇到陳大舅,聽說楊柳兒又病了,也是嚇得跟著跑來跑去。

赤腳大夫來了又走,一碗藥湯灌下去,夜半的時候,楊柳兒終於醒了過來,她只覺得身上酸疼沉重,滋味很是難受,惹得她直皺眉頭,好不容易歪過頭,瞧見趴在炕沿邊的父親和姊姊,嘶啞著嗓子問道:“我這是怎麼了?”

半睡半醒間聽到異樣的聲響,楊杏兒第一個驚醒過來,一見楊柳兒醒了,喜道:“小妹,你醒了!身上有哪裡疼不?”

楊山也是睡得不沉,眨了眨眼就睜開眼睛,聽見大女兒的問話,忙不迭的點頭,伸手替楊柳兒掖了掖被子,附和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窗前桌上的油燈被風吹得搖動,映得他臉色更暗,眼角的皺紋也更細密了。

楊柳兒見了突然就覺愧疚不已,難道真是前世一帆風順慣了,活到三十幾歲,只長了肥肉沒長腦子,如今在十三歲的女孩子身上重生,依舊脫不了脆弱幼稚,一個小小的打擊都經受不了,居然還病倒了,連累疼愛她的家人跟著受苦,她何其不孝又何其愚蠢!

在心裡暗罵自己一頓後,楊柳兒笑著對父親和姊姊說:“阿爹,我沒事了。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病了。”這話不只是對他們說,更是對自己說。

“好、好。”楊山聽得眼眶泛紅,極力想要安慰小女兒,可最後還是那句話,“馬上就收麥子了,阿爹給你磨面烙面餅吃。”

“好,我要吃餅,還給阿爹包餃子吃。”

楊山不知餃子是什麼,但這會小女兒哪怕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他都會應下,更何況小女兒要孝順他了。

楊杏兒出去端了一碗面魚,水滴大小的面魚放在骨湯裡煮的爛熟,加了些新鮮的野菜和細細的肉絲,點上幾滴芝麻油,剛一放到炕沿上就惹得楊柳兒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聽見這聲響,楊杏兒忍不住又氣又好笑,嗔道:“你這丫頭,嚇得我跟阿爹差點沒了魂,你反倒又能吃能喝了。”

倒是楊山趕緊護著小女兒,“能吃好,能吃好。”

此時被罵了楊柳兒也笑嘻嘻的,吃完面魚湯,身上又暖又有力氣,待得重新睡下再爬起來,病也好了一大半了。

至於陳大舅昨晚回了家,起早又跑來探望,見楊柳兒好得如此迅速也很是歡喜,連口飯都沒吃就又回去報信了,省得家裡老娘跟著惦記。

楊柳兒又喝了三日藥湯,自覺痊癒了就想跟著姊姊做活,但家裡人被她嚇怕了,哪裡肯讓她累到,只允許她坐在院子裡曬曬太陽。

楊柳兒閑不下來,就磨著姊姊進城買了兩塊新料子回來,打算給自家兩個兄長再做些新衣,特別是楊誠,如今可是書院的學子了,多幾件新衣衫總是好的。

日子就在楊柳兒磕磕絆絆學著裁剪中過去了,待她的第一件成品出爐,楊誠也終於休沐回家,看見小妹瘦得臉頰上的酒窩都沒了,他心疼的差點發了火,難得怨怪大妹沒照料好小妹。

瞧見姊姊無端挨駡,楊柳兒趕緊往自己身上攬錯誤,末了又拿出新衣轉移話題。

先前的“楊柳兒”雖說嬌慣,但針線多少還會一些,如今用心練習,加上前世累積的審美眼光,她的衣衫倒也做的有模有樣,這一件長衫裁了一個半寸高的立領,腰側縮了兩寸,所有的衣帶子也換成盤扣,加上一條巴掌寬的深青色繡花腰帶,顏色配的極好。

楊誠本就是個俊秀少年,這一換上新衣,重新束起頭髮,更顯身形挺拔,當真是風姿高雅,如玉瑩然。

青春年少,誰都有愛美之心。楊誠自然也是歡喜,但又心疼小妹挨累,於是手裡摸著衣角幾枝竹紋,歎氣道:“以後不要做了,費神累眼睛。”

楊柳兒正圍在楊誠身前身後轉悠,心裡滿滿都是成就感,早就盤算著下一件裁剪什麼樣式、繡什麼花紋了,聽得二哥囑咐,只胡亂應了一聲就罷了。

楊誠拿她沒辦法,本想再說她一說,可心思一轉又覺得小妹有個活計做也好,省得心思重再病倒,便不再勸阻。

一家人團聚一日,楊誠又回書院去了。

而這時家家戶戶的麥子也要收割了,今年老天爺開恩,得了個好收成,不知多少婦人喜的跪地磕頭,男人們則磨鐮刀拾掇扁擔筐簍,抓緊時間搶收。

楊志請了假回來幫父親忙活,楊杏兒也是整日捆麥子、摞麥垛,楊柳兒則接過做飯燒水的後勤工作,一家人像陀螺一樣忙個不停。

待重新起壟封好玉米苗,又把麥垛挑開,拉去村裡公用的場院碾壓完,麥粒裝袋子,麥稈拉回家,一家四口都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但豐收的喜悅又讓他們臉上時時刻刻都掛著笑。

楊誠惦記家裡秋收,又逢休沐就早早跑了回來。

楊柳兒琢磨著包頓餃子給家裡人吃個新鮮,於是央求二哥端一簸箕的麥粒上磨碾新面,她則剁了一塊五花肉,又把菜園裡的韭菜割下切碎,混在一起做餡料,包了滿滿一簾餃子。

一盤盤白胖水靈的餃子很快地被端上桌,韭菜的鮮美,豬肉的油潤香濃,吃得一家五口連連讚歎,好似所有的疲憊都隨之散掉了。自此,楊家但凡遇到喜事,餃子就會端上桌,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飯後,楊誠才說起書院裡一位先生欲要收他為弟子的事。這讓楊山簡直樂開了花,他根本沒想到兒子這麼快就受到名師青睞。

可楊誠卻是望著坐在椅子上,雙腳來回悠蕩的小妹,心裡滿滿都是感激,說起來,這事還是小妹幫了大忙。他上次休沐穿著那件新式樣的長衫回書院,居然被很多同窗拉住閒話,還有畫了樣子去繡莊訂做的。

有個先生家裡的丫鬟婆子不知怎麼同主母說了,於是他被喚去詢問,那先生難免要端著架子考校兩句功課,結果就喜愛上楊誠的扎實功底,暗地裡又觀察了幾日,覺得他很是上進,就讓人遞話,有意收他做入室弟子。

楊柳兒一直覺得自家二哥將來必有大作為,所以聽說要拜師,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先生才學如何、人品如何?若是有欠缺,就是拚著人家說楊家不識抬舉也不能答應。

好在楊誠私下也探問過這先生的事情,是個難得踏實做學問且德高望重的,於是一家人就歡歡喜喜地商量起買些好禮拜師。

第二日,楊山顧不得給老宅送新麥,先帶著楊誠進城了,楊志也為弟弟高興,忙前忙後幫著選了拜師禮,雖然十兩銀子花得父子幾個都有些心疼,但楊誠科考前路有人指導,這可是別人多少銀子都買不來的好事。

楊杏兒帶著楊柳兒在家一邊推石磨磨麵粉,一邊說著閒話,不料楊老二卻上門來了。

楊杏兒趕緊說父親不在家,可楊老二聽後不但沒走,反倒死皮賴臉的坐下來,吆喝著要茶要點心,末了還道:“我聽人說,你們賣的那汽水味道好,給我來兩碗嘗個新鮮。”

一聽到要喝汽水,楊柳兒難得腦子靈光一次,衝口就道:“那汽水很容易做,二伯若是喜歡喝,我抄個方子給你。”

這話一出,楊老二喜得差點直接跳起來,方子一拿到手,也不說要等楊山回來了,一溜煙就跑了。

看到人跑走了,楊杏兒這才反應過來,恨恨罵道:“他哪裡是想咱家阿爹,根本就是來佔便宜的。”

楊柳兒卻沒惱,笑嘻嘻地去關院門,邊走邊道:“他以為是佔便宜,進城之後就心涼了。等阿爹回來,讓他趕緊把老宅的麥子送去,省得他們再有藉口跑來鬧。”

楊杏兒點頭,一等父親回來,立刻就把事情說了。

楊山此時心情正好,方才見了二兒子的先生,他覺得很滿意。那位先生不但高才,而且為人端方謙和,不曾因為他是農人而有半點怠慢,甚至當著他的面給二兒子取了一個字,叫言睿。他雖然不知有什麼含義,但聽著就覺得心頭歡喜,這會一聽女兒們說要送糧,他也沒多想,休息一會便推著獨輪車去了牛頭村。

老宅裡只有楊老頭一個人在看家,楊老太太幾個都不知去哪裡了,楊山坐了一會便回家,根本不知他走後沒多久,發財夢破碎的楊老太太和楊老二娘倆就從城裡回來了,躲過了一場辱駡紛爭。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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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5: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山林奇遇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著,盛夏也在眨眼間就到來了。老天爺矜持的下了兩場小雨就不肯再開恩,田裡的玉米苗眼見就曬蔫巴了,這一次家家戶戶都沒了指望,開始老老實實的挑水澆地。

楊柳兒原本就覺得甘沛縣的氣候不適合種地,水是萬物之源,只要乾旱不解決,能否填飽肚子就只能靠老天爺的心情,因此眼見著家裡的存銀越來越少,她又開始心急尋找新的財路了。

這一日,楊杏兒照舊打理菜園子,把家裡攢在桶裡的洗臉水、洗米水,用瓢舀了澆在菜根上,盼著它們長的好,畢竟一家人的飯桌都指望它們增色呢。

楊柳兒蹲在牆根陰涼之處發呆,正午的太陽很毒,曬得所有草木都蔫頭耷腦,隱隱泛著淺黃,只有不遠處迷霧山上依舊一片青翠,光是這麼望著就讓人覺得分外清涼,想必這時候上山逛逛,一定很舒坦。

“哎呀!”楊柳兒突然一拍大腿,嚷道:“我這豬腦子,怎麼把這個聚寶盆給忘了。”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柳樹溝附近沒有大的江河,根本不能指望開闢打漁之類的副業,但迷霧山卻是近在眼前啊,不論是上山采山貨還是挖藥材,都是無本的好買賣啊。

想罷,當即決定行動,扭頭就對著楊杏兒道:“阿姊,下午咱們上山去。”

楊杏兒被小妹一驚一乍的嚇了一跳,還沒開口問就見她指著迷霧山說要去玩耍。她嚇得立時扔了水瓢,喝罵道:“你趕緊給我歇了這念頭,迷霧山哪是能去的,你不想活了!”

楊柳兒眨了眨大眼睛,委屈的癟了小嘴,不明白一向疼她的姊姊怎麼就發脾氣了。

見狀,楊杏兒也覺得自己方才有些嚴厲,趕緊上前拉著小妹溫聲勸道:“你先前身子不好,沒在外邊走動,家裡人怕嚇到你也沒敢說,可那迷霧山實在是去不得,據說上山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有些上的不高,卻在林子裡迷了路,醒過來時候就在山腳躺著了,這還是好的,有些爬得高的,乾脆就連屍首都找不到了。”

聞言,楊柳兒嚇得咋舌,眼睛卻再次瞄了瞄鬱鬱蔥蔥的山林,偏她怎麼看也不像危機四伏的模樣。

楊杏兒生怕小妹不相信,鳳眼一瞪,“你可別打什麼鬼主意,那山若是好上的,這十裡八村的鄉親還能忍這麼多年?別說藥材野物,就是野菜怕是都挖光了。”

聽到這裡,楊柳兒眼珠轉了轉,假作不在意的問道:“阿姊,那山上這麼多年不見人,肯定有很多好東西吧?”

“當然了。”楊杏兒轉身拾掇木桶和水瓢,隨口應道:“聽人家說山上遍地都是藥材,黃芪、人參最少都是幾十年分的。”說到一半,她才想起自家妹子的財迷脾氣,立刻改口,“就是滿山黃金也同咱們沒關係。走吧,回去做午飯,一會阿爹就該回來了。”

“哦,好啊。”楊柳兒笑著應下,那模樣要多乖巧有多乖巧,但出菜園的時候,她的目光忍不住又在迷霧山上溜了一圈……

六月的早晨,東方天邊剛剛露出魚肚白,許是多了青草覆蓋地表,亦或許是前日那場不大不小的雨水功勞,總之漫天的黃沙終於被趕跑,村莊田野難得的露出一絲清透,在晨起淡淡的薄霧裡顯得安寧又靜美。

楊柳兒背著個柳條籮筐,小心翼翼的開了自家院門,一溜煙的朝著不遠處的迷霧山出發了。

雖然那日楊杏兒竭盡所能的嚇唬楊柳兒,但無奈她的小妹內裡裝的是個三十歲的靈魂,又經過現代科技大爆炸薰陶過,神經粗壯,哪裡肯信那些鬼神怪事。

楊柳兒前世也去過不少地方旅行,別說一般的山林,就是熱帶雨林都去過,自認野外生存知識還算豐富,起碼辨認方向絕對不成問題,更何況她今日也沒打算一口氣爬到山頂,想著先在山腳附近轉轉,待熟悉了再琢磨往上去。

畢竟她這個小身板武力值太低,若是碰到什麼野獸,說不定就給人家當食物了,她是愛財又膽大,但不代表她愚蠢,量力而為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

順著山路走了足足兩刻鐘,楊柳兒才終於到了迷霧山腳下。

陳氏的墳頭就在不遠處,楊柳兒想了想就拐了過去,掏出懷裡打算墊肚子的兩個肉包子,恭敬的放在墳前供奉了一會,末了行了禮就打算拿起肉包子離開,可一隻不知從哪裡突然竄出小小的紅狐狸,竟叼起一個肉包子就大嚼起來。

“呀,這是我的午飯!”楊柳兒一個前撲,趕緊把剩下那個肉包子搶回手裡。

小狐狸不屑的掃了她一眼,繼續啃包子,根本沒有半點愧疚的模樣。

見狀,楊柳兒氣得瞪眼睛,眼見小狐狸三兩口吃完包子,又望著她手裡的那一個,她一時鬧了脾氣,抬手就要往嘴邊送,豈料小狐狸臉上瞬間佈滿了濃濃的沮喪,小腦袋有氣無力的垂著,嘴裡嗚嗚輕聲叫著,那模樣別提有多可憐了。

楊柳兒看得有些心軟,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把肉包子遞了過去,“這個也給你吧,吃完就趕緊走,我中午怕是要餓肚子了。”

看見肉包子遞到了跟前,小狐狸歡快的繼續啃包子,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她的話。

楊柳兒緊了緊背上的籮筐,再次同陳氏的墳頭打了個招呼就要往山裡走,可是沒走幾步,她就聽見身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扭頭一看,原來小狐狸吃完肉包子又跟了上來。

“喂,小狐狸,我真沒有包子了,你跟上來也沒用,還是趕緊回家吧。”

小狐狸卻是不理會,幾步竄到楊柳兒跟前,張口咬了她的裙角就往左側拽。

楊柳兒差點被拽了個趔趄,好不容易站穩,表情疑惑的問道:“你讓我跟你走?”

小狐狸點點頭,跟著甩了甩毛茸茸的大尾巴,有些不耐煩的叫了兩聲。

楊柳兒第一次上迷霧山,原本也沒有什麼計畫,見這頭小狐狸想要引路,真是覺得新奇又古怪,於是抬腳就跟了上去。

一狐一人慢悠悠走在灌木叢裡,很快就繞著山腳走了足有三四裡,就在楊柳兒開始懷疑小狐狸故意帶她轉悠繞遠路的時候,小狐狸終於鑽進了樹林。

許是當真多年未曾被人類打擾的關係,山林極繁盛茂密,與柳樹溝通往縣城路旁那些被挖掘的只剩一半,或溝壑處處的廢棄礦山完全不同,豐富的氧氣撲面而來,清爽的讓楊柳兒忍不住連連深呼吸,只覺胸腔裡舒坦之極。

小狐狸這會也不著急了,走上一會就在一株金錢松轉幾圈,末了沖著楊柳兒吱吱叫上兩聲。

楊柳兒一開始還不明白,後來坐下歇息,仔細看看來路才琢磨出一些規律。

這一路上樹木很茂密,金錢松卻很少,每隔十幾米才會出現一株,小狐狸引她走過的路就是按照金錢松的排布,有時候不是直上直下,甚至還會左右繞行。

難道這才是上山的正確路線?先前那些迷路失蹤的人是因為不知道竅門才會遭了難?

帶著這樣的疑問又爬了半個時辰,小狐狸終於在半山腰一片朝陽處停了下來。這裡樹木相對稀疏,甚至還有幾塊大石錯落散放其間。

爬了大半座的山,楊柳兒累極了,剛要在大石頭上躺一會,不想腳下一個踉蹌,像是絆到了什麼,她一邊揉著腳踩一邊低頭細看,差點驚喜的跳了起來,原來罪魁禍首是幾株黃芪的藤蔓!

說起來,楊柳兒也沒學過什麼中醫,按理說根本不認識黃芪長什麼模樣,但前世有一回去甘肅旅行,旅行社安排的行程裡就有參觀黃芪田,甚至她還動手採收過兩株,這會自然就認出來了。

雖然不知道這東西進城賣給藥鋪會得多少銀子,但這黃芪也不是自家辛苦種的,就是賣個幾文銅錢也是白賺的,這般想著,楊柳兒也顧不得自己酸疼的腳踩了,抄起柳條筐裡的小鏟子就奮力挖了起來。

黃芪根深,若想不傷到表皮就得擴大挖掘範圍,一陣忙碌下來,楊柳兒累得揮汗如雨,好不容易才把黃芪都收到籮筐裡,看著籮筐裡的成果,樂得她簡直要手舞足蹈。

原因無他,黃芪一共五根,各個都有小兒手臂那麼粗,怎麼也長了七八年,絕對是個好東西。

收拾完畢,她累得爬上一旁的大石頭就想好好歇一歇,可剛剛躺下,眼角目光掃過大石頭的另一側,卻是驚得汗毛都豎了起來。

那一座座的墳頭密密麻麻排列著,陽光透過樹枝的縫隙投下來,星星點點的亮光,不但沒有讓這處墳地多些生氣,反倒更顯詭異陰森。

楊柳兒並不是膽小又迷信的人,但任誰突然發現自己身旁就是墓群也要驚懼不已,更何況還是在這樣安靜又陌生的山林裡,她下意識扭頭去找小狐狸,可惜這小東西早就不知道跑哪裡玩去了。

楊柳兒悄悄擦擦手心的汗珠子,想了想就在大石頭上直接行了一禮,小聲祝禱,“各位前輩,小女子不知各位在此安眠,實在是冒犯了。若有打擾之處,還望各位不要見怪。”說著,她就軟著腿想要趕緊撤退,可惜她的心臟今日註定要經受一重又一重的鍛煉。

墓群後面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死狐狸,放開!”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楊柳兒一個踉蹌,差點直接栽下大石頭。鬼魂開口?白日詐屍了?

無數鬼片裡的恐怖片段在她的腦海裡狂奔而過,嚇得她再也忍不住的尖叫出聲。

“誰在鬼叫?”那個聲音很是不耐煩的又吼了一句,可落在楊柳兒耳朵裡,她倒是奇妙的退了驚懼。

就見那小狐狸不知什麼時候也轉到墓群後面,嘴角正咬著一片青色衣角奮力的往外拉扯。

既然有衣角,那就是有人了,絕對不是鬼魂!

楊柳兒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忍不住又開始火冒三丈,人嚇人,真能嚇死人!

她拎起小鏟子,大步繞開那些墳頭,奔到小狐狸身邊,只見一個穿著青色衣褲的少年正僵硬的躺在草地上,衣衫被霧氣打得濕透,頭髮上的髮髻也散了,模樣實在有些狼狽,再細看他的容貌,難得有些熟悉之感。

“你怎麼在這裡?”不等楊柳兒多想,那少年更是驚訝的高聲喝問。

“啊,原來是騎馬惡少!”楊柳兒恍然大悟,轉而更是惱火,反駁道:“喊什麼喊,這山是你家的啊,憑什麼我不能來?”

“這山就是我家的!你到底怎麼上來的,快說!”連君軒緊皺了眉頭,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更黑了。

楊柳兒接二連三受到驚嚇,這會見他喝問不止,倔脾氣也上來了,翻了個白眼嘲諷道:“你打算騙誰呢,我家住山下好多年,怎麼沒聽說這山頭姓連?要不然你叫一聲,看這山頭答應不?”

“你!”連君軒沒想到她如此伶牙俐齒,當下被堵得臉紅脖子粗,心裡不由得有些鬱悶。

孫叔這幾日不知抽了什麼邪風,把他往死裡操練,讓他實在疲憊至極,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務,正想在這裡小歇片刻,結果一不小心睡了過去,失了警覺,被一條白麻蛇咬到手臂。

這白麻蛇算不上毒蛇,被它咬到,一般會昏迷兩個時辰,比較麻煩的是一日內會全身酸麻,不能動彈。

他剛剛醒過來就見孫叔養的小狐狸在咬自己衣角,生怕孫叔聽見動靜趕來,自己肯定又會被罰的很慘,不想剛出聲喝斥,居然又冒出個小丫頭……

楊柳兒正運足了氣,打算同連君軒鬥智鬥勇,可是等了半晌也不見他應聲,仔細一瞧才發現其中蹊蹺,“怎麼,你身子動不了?”

連君軒不置可否的冷哼一聲,驕傲如他,被一個小丫頭看破處境,實在有些尷尬。

楊柳兒眼珠子轉了轉,上前踢了踢他的手臂,見他惱得瞪了眼睛卻沒有半點動作,立刻就得意歡喜起來。

“哦,原來縱馬闖街、意氣風發的連少爺也有落難的時候啊,怎麼樣,要不要我這個野丫頭幫你一把啊?”

聞言,連君軒氣得咬牙,兩道濃黑的眉毛皺成了一團,心思在吹一日冷風和請求一個野丫頭援手之間搖擺不定。

楊柳兒看得好笑,作勢背了籮筐就要走,“我問這句怕是多餘了,連少爺怎麼可能需要我一個野丫頭援手?那我先下山了,你慢慢吹風賞景吧。”

“等一等。”連君軒趕緊喊出聲,忍著氣,小聲道:“楊姑娘,請你幫在下一把。”

一聽他示弱,楊柳兒捂嘴偷笑了半晌,可轉眼又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小肚雞腸,就算先前因為跑馬那事,這連家少爺雖有不對之處,但後來汽水攤子因為連家每日買上兩桶的關係,生意興隆許多,更別提那十兩“訂金”可是幫了楊家大忙,起碼飯桌上的雜糧團子直接換上了白麵饅頭,這般想來,她倒是不好再戲弄人家。

“連少爺客氣了,出門在外,互相援手是應該的。”

楊柳兒一反方才的刁難,蹲身扶連君軒起來,甚至還低頭幫他拍打掉身上的泥土。

少女白皙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揮動,隱隱有股淡淡的體香鑽進連君軒的鼻孔,惹得他愣了好半晌,末了居然紅了臉,訥訥地道:“嗯,謝謝楊姑娘。”

楊柳兒粗心的沒有發現他的異樣,乾脆道:“不謝,咱們趕緊下山吧,再耽擱下去,天黑就不好走了。”

“好。”

楊柳兒身形矮小,這會倒是正好頂在連君軒的肩窩之下,一手扶著他的後背,一手抓著他的手臂,略顯吃力地帶他下山。而連君軒到底有武藝在身,雖然全身麻木,腿腳卻能勉強挪動,楊柳兒又分了他的大半體重,所以這一大段迂回的山路,兩人走起來倒也不算艱難。

楊柳兒前世受的是開放教育,男女大防在她心裡的界限比這個時空要寬的多,因此她並不覺得這樣扶著一個男子有什麼不妥,畢竟她是在救人。

但連君軒卻是不同,平生第一次同女子如此貼近,近得甚至他只要眼睛一轉就能看到她微紅的臉頰,淺淺的酒窩,挺翹的鼻子,長長的睫毛,紅潤的小嘴……

“咳咳!”他慌亂的咳了幾聲,趕緊找個話岔開心思,“你不是在街上賣汽水嗎,怎麼跑到山裡來了?”

楊柳兒順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子,聽他問起,想起她夭折的財路也是懊惱,抱怨道:“汽水早就不賣了,城裡有家叫雲中仙的酒樓把汽水方子琢磨透了。人家的汽水裡放的都是甜瓜,我家哪裡爭得過啊。”

“咳咳,咳咳。”連君軒聞言卻是咳得更厲害了,那雲中仙可是連家的產業,他平日也沒在意過,哪裡知道酒樓居然搶了楊家的財路,當下真是尷尬得可以,瞧著她氣呼呼的模樣,略帶心虛地試探問道:“呃,那你以後還想做什麼?”

“當然是上山挖藥了!”楊柳兒晃晃身後籮筐裡的幾根黃芪,歡喜道:“這山裡少有人來,好藥材很多呢。”

“不成!”聽她說起,連君軒這才驚覺他忽略了一件大事,“你怎麼找到墳地的,誰帶你上山的?”

楊柳兒聽他口氣轉硬,就有些惱了,應道:“你是不是太霸道了,又不是你家的山,我上來挖藥到底礙著你什麼了?”

連君軒不好說出實情,只得忍下煩躁,耐著性子又道:“這山上蛇蟲野獸太多,你一個姑娘家太危險了。”

楊柳兒疑惑的掃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我可以讓我阿爹來啊,誰說我一定要自己冒險。本來我今日只打算在山腳轉轉的,後來是小狐狸引著我找金錢松,這才爬那麼高的。”

一聽到這話,連君軒狠狠的回身瞪了山林一眼,恨不得扒了小狐狸的皮。他在心裡迅速琢磨了一會,怎麼也不好把楊柳兒殺了滅口,只得正色囑咐道:“你以後要上山也成,但是要記得,絕對不能把上山路徑告訴外人,否則小心有殺身之禍。”

楊柳兒還想反駁兩句,但不知為何突然想起那成片的墓群,下意識打了個哆嗦,嘴裡也麻利的應了下來,“我知道了,這樣吃獨食的好事本來就不能告訴外人。”

聽到她這麼說,連君軒勉強放了心。

許是吵嘴之後都有些尷尬,兩人一路無話,很快到了山腳,隱隱可以聽到柳樹溝裡的雞鳴狗叫。

連君軒想了想就道:“你把我放在這裡吧。”

楊柳兒掃了一眼空無人影的山林,有些不放心,“你在這裡怎麼回城裡?不如去我家歇一歇,請我阿爹跑一趟城裡送信吧。”

連君軒聽得心頭微微一暖,但依舊搖頭拒絕,“不必,你趕緊回家吧,我自有辦法。”

楊柳兒疑惑的掃了他一眼,都說上杆子不是買賣,人家不樂意,她也不好堅持,就點點頭,整了整肩上的籮筐趕緊往家裡趕了。

連君軒眼見楊柳兒有些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樹影間,忽然有種失落無依之感,愣了好半晌才抓起胸前的一個骨哨吹了起來。

沒一會功夫,一臉急色的連強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乍見自家少爺依靠在枯樹下很是吃驚。

“少爺,您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傷到了?”

連君軒怎會再把丟臉之事宣揚一遍,只吩咐他背自己下山,坐車回城,正要下山,似是又想到了什麼,又囑咐了連強幾句,連強聽得一頭霧水,但依舊答應了下來……

楊柳兒緊趕慢趕的回到自家,果然如她預料一般,家裡早就亂了套。

遠遠瞧著,就見楊杏兒蹲在院門口,哭得眼睛都紅了,桃花正好聲安慰,偶然抬頭正巧見到楊柳兒走過來,驚喜喊道:“杏兒,你快看啊,柳丫頭回來了。”

楊杏兒聞言,立時就跳了起來,見得自家小妹笑嘻嘻的討好模樣,她又是氣惱又是歡喜,抬手朝著小妹後背就給了兩巴掌。

“你個死丫頭跑哪裡去了,阿爹急得都去村裡找人尋你了!”

楊柳兒嘿嘿笑著不敢應聲,畢竟還有桃花這個外人在跟前呢。

好在桃花是個熱心腸,見得楊柳兒回來就笑道:“你們姊妹倆進屋說話吧,我去找楊大叔回來,大夥怕是還沒出發呢。”

楊杏兒趕緊謝過她,末了緊緊拉著楊柳兒就往院裡走。

楊柳兒進了窯洞,獻寶一樣把籮筐裡的黃芪拿了出來,得意道:“阿姊,你看我在山上挖到的藥材,不知道能賣多少銀子?”

楊杏兒氣憤的在她額頭狠狠敲了一記,罵道:“你這個財迷,讓我罵你什麼好!你到底哪裡來的膽子,你是不是真上迷霧山了?”

“嘿嘿。”楊柳兒討好的抱著姊姊的胳膊,應道:“阿姊,那山上根本沒有你說的可怕。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楊杏兒剛要應聲,楊山卻是大步從門外走了進來,許是走得急了,他額頭上蒙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子,乍見以為走丟的小女兒就在眼前,他長長松了一口氣,末了卻是怒火中燒,喝斥一聲,“楊柳兒,你給我跪下!”

楊柳兒剛想上前抱著父親撒嬌,指望像以前犯錯一樣糊弄過去,沒想到父親這次真是氣狠了,她趕緊跪倒,雙手好似無意的放在膝蓋上,露出手背上一道道紅通通的刮痕。

要知道,上山這半日雖然沒碰到野獸毒蛇,但荊棘樹枝卻不少,下山時候還扶著連君軒那個累贅,多少也讓她吃了些苦頭。

果然,楊山的目光一掃過那些小傷口,心疼得差點功虧一簣,但轉瞬想起這個小女兒的大膽,又勉強硬了心腸,喝罵道:“不同家裡說一聲就隨便跑出去,你知道錯了嗎?”

“我知錯了,阿爹別生氣,我以後再也不讓阿爹擔心了。”楊柳兒耷拉著腦袋,儘量裝做可憐兮兮的模樣,可惜偷偷吐出的小舌頭又出賣了她的真心。

楊杏兒在一旁看得氣惱,又不敢揭穿她,就怕萬一父親真的動了藤鞭,到時她可勸不住。

就見楊山數落幾句就停了口,末了才道:“這次就罷了,下次再上山就直接把你鎖在窯洞裡,不許你踏出一步。”

“不要啊,阿爹,你聽我說。”楊柳兒剛要起身,聽到這話趕緊又過去抱住父親的大腿,小嘴簡潔明快地把上山所遇之事都說了一遍,當然順路救了連君軒又扶著他下山之事,她聰明的隻字未提。

語畢,楊柳兒又道:“小紅狐狸特意給我引路,我上去的順利,下來的也容易,保管不會迷路。阿爹若是不信,哪日隨我一同去試試就知道了。”

聽了這段奇遇,楊山沒有探看那籮筐的藥材,反倒翻來覆去詢問墓群的方位,顯然也發現其中蹊蹺之處,他最後皺著眉頭下了決定,“明日一早,我同你一起上山。”說罷,又吩咐楊杏兒,“準備一些紙錢元寶和供品。”

楊杏兒不知父親為何如此安排,卻趕緊應了下來,又給小妹使了個眼色,楊柳兒會意,立刻就說傷口疼,楊山果然心疼了,趕緊攆她回房擦藥。

折騰了大半日,楊柳兒實在是倦了,就著楊杏兒的數落吃了一碗手擀面就要昏昏睡去,不想這時候家裡卻是來了外人。

一個穿著藍衣、戴著小帽,打扮的很是俐落的年輕男子推開了楊家的院門,和和氣氣的同正在院子裡洗碗的楊杏兒打了招呼。

楊杏兒趕緊把他迎進來,又喊了父親出來待客。

楊柳兒好奇,見狀也不願睡了,極力撐著眼皮坐在屋角聽個原由,結果這一聽卻是喜出望外。

原來這人是城裡安和堂的藥材採買管事,姓魏名春。因為藥堂裡急缺年分高的黃芪配藥,偏偏店裡的年分不足,無可奈何之下就在周圍幾村轉悠,看看能不能找到好貨色。

這真是瞌睡的時候天上落枕頭,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別說楊柳兒歡喜,就是楊山和楊杏兒也忍不住感慨楊柳兒的好運氣。

魏春不過二十歲年紀,許是常年在外走動,風吹日曬,臉色有些黑紅,行事大方,眼神也清透,他也是個聰明的,一見楊家人這般神色就笑道:“難道我今日真是來對了,大叔家裡真有我苦尋不到的好藥不成?”

楊山點頭,無奈笑道:“不瞞魏兄弟,我家小丫頭貪玩,今日當真在山上得了幾根黃芪。不如拿來給你看看?”

“好,勞煩大叔了。”

不等楊山發話,楊柳兒已樂顛顛的跑出去尋籮筐了,楊杏兒生怕魏春笑話小妹心急,上前替他續了一杯溫茶。

魏春抬頭接茶碗,許是心裡藏了事,一時失了分寸,手指就觸到了楊杏兒的手背,兩人齊齊尷尬的紅了臉。

好在楊柳兒很快就跑了回來,魏春接過那幾根尚且帶著泥土的黃芪一看,登時讚不絕口,直道:“這樣年分久的黃芪真是少見,難得沒有黑心爛皮,炮製過後一定能出不少切片。”

楊柳兒越聽眼睛越亮,開口就要詢問價格,不曾想楊杏兒太瞭解她的脾氣,及時伸手捂住她的嘴,拉到一旁。

家裡有長輩在,哪有她們姑娘家開口的餘地?哪怕這黃芪是她挖回來的也不行。

魏春把姊妹倆的模樣看在眼裡,嘴角忍不住偷偷翹了起來,他本是受人之托,不過這藥材又當真是好東西,於是爽快開口道:“楊大叔,這幾根黃芪我收了。價格就按照世面最高價,每根二兩銀子,總共十兩,您看如何?”

以前甘沛縣周邊的山林還沒被破壞的時候,村裡也有人挖了藥材去城裡賣,當時三年生的上好黃芪也才幾十文錢一根,楊柳兒挖回的這幾根就算年分高些,價格卻翻了幾十倍,這實在是出乎楊山的意料。

楊山生性又老實厚道,趕緊擺手拒絕,“魏兄弟太客氣了,這些藥材不值這麼多銀錢,給個三兩銀子就拿走吧。”

楊柳兒見父親把到手的銀子往外推,急得眼睛冒火,結果又被姊姊在胳膊上掐了一記。

這一幕恰恰進了魏春眼裡,他極力忍住笑,直接從荷包裡掏出兩錠五兩的銀錁子放到桌上,說道:“大叔,這幾根黃芪當真值這個價錢。我們藥堂開門做生意,怎麼可能賠本,您就放心收著吧,以後再挖到好藥材,就讓人去安和堂給我送個信,我保管早早過來。”

楊山見他給的誠心,確實不像有勉強的模樣,猶豫半晌這才點頭收下銀子。

楊杏兒送魏春出門,想著父親和小妹還要上山,就詢問幾句藥堂裡什麼藥材價格高,魏春極有耐心的給她講解了好半晌,末了才告辭離開。

楊杏兒回身進屋就見楊柳兒抱著銀錁子往她的寶貝錢匣子裡放,她好笑的搖了頭。不知小妹將來要嫁個什麼樣的婆家,但凡窮一點的也養不住她這個小財迷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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