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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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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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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5: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再見連君軒

不提楊杏兒如何感慨,光說楊柳兒上山一次就發了一筆財,她歡喜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待得早晨起來,她的眼下就黑了一圈,自然又挨了姊姊好大一番嘮叨數落。

待吃過飯後,楊山背起許久不用的弓箭和柴刀,楊柳兒的藥簍則背了供品、紙錢,父女倆就避開村人的眼睛上了迷霧山。

如同楊柳兒昨日所說那般,只要順著稀稀落落,隔很遠才能見到一棵的金錢松走就不會迷路,不多時,父女倆就來到了昨日那個墓群跟前。

楊山仔細打量過那些沒有字的墓碑,須臾,拉著小女兒擺好供品,燒了紙錢,末了跪倒磕頭,低聲求告道,“諸位前輩,昨日小女無意間打擾此處清靜,今日楊某誠心供奉香火聊表歉意,還望各位多包涵。無奈楊家家貧,以後還要經常上山打擾,在這裡先祈求各位前輩寬宏。”

說罷,他磕了三個頭,站起時卻是吩咐楊柳兒,“快過來同前輩們發誓,絕對不會把上山的法門洩露出去,但凡到墳前必定祭拜。”

楊柳兒還想說這裡有別人來過,比如那位連少爺,但見父親一臉嚴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規規矩矩的再次做了磕頭蟲,舉手發誓。

見狀,楊山這才放心,慢慢帶著小女兒退後幾步,繼續往山上攀去。

父女倆自覺去了心事,腳下步子也輕快,根本不知道方才祭拜之事都落入了旁人眼裡。

一個穿了灰色衣褲的大鬍子老漢蹲在一株紅杉後,漫不經心的用匕首削著什麼,眼見楊家父女走的沒影子了,他才大大伸了個懶腰,末了抬起匕首敲敲身旁那只小紅狐狸的腦袋,冷哼道:“這次就饒了你,下次再敢隨便引人上來,看我不剝了你的皮做帽子。”

小狐狸嚇得縮了縮脖子,沒一會又委屈的叫了兩聲。

大鬍子老漢翻了個白眼,喝罵道:“行了,下面墳頭裡那些都沒在鬼叫,做裝個什麼勁啊。這楊家人倒是知道分寸的,罷了,有他們幫忙準備供品,我也省了力氣,就放他們在山上走動吧。”

小狐狸通人性,一聽這話樂得直甩尾巴,一個縱身竄出去,轉眼跑得沒了蹤影……

許是多年無人踏足,山上的好藥材極多。楊家父女倆走了不過半個時辰就收穫了滿滿一簍子,其中甚至還有一棵幾十年的黨參,這下別說楊柳兒,就是楊山也忍不住樂得咧了嘴。

一對紫貂出門遊玩,也倒楣的成了楊山的手下亡魂,當然遇到野豬和黑熊一類的厲害角色,父女倆是早早就繞了路。

這樣一直走到日懸頭頂,父女倆終於爬到山頂,原來這裡有一口天然的湖泊,那些縈繞在四周的白色霧氣就是從湖中升騰而起。

見狀,楊柳兒猜測這滲下許是有溫泉一類,試探著伸手一摸,果然湖水很是溫熱,掬一口嘗一嘗,倒沒覺出什麼怪味。

不過楊山是個謹慎的,生怕有野獸跑來湖邊飲水,順便把他們父女倆當大餐,逗留不到一刻鐘就匆匆下山了。

路上找了塊朝陽之處,父女倆小歇。楊柳兒拿出家裡帶來的清水葫蘆和豬肉餡餅,剛分給父親一份就見昨天那只小狐狸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她歡喜的立刻把它抱在了懷裡,還掰了自己的餡餅招待它。

楊山聽小女兒說這狐狸就是引路的“靈狐”,很是敬畏的行了禮,又把自己的餡餅分出一個,甚至還許願下次給它帶燒雞做謝禮,聽得楊柳兒吃醋,撒嬌說父親待狐狸比她還好。

吃過乾糧,楊柳兒就放小狐狸去玩,父女倆重新踏上了歸程。

楊杏兒守在家,一整日都擔心的吃喝不香,終於盼得父親和小妹回來,喜得她倒水遞手巾,忙個不停,楊柳兒則樂顛顛同姊姊顯擺豐碩的成果,看得楊杏兒驚呼連連。

楊山心裡也是喜不自勝,身體裡好似滿滿的都是力氣,沒歇一會就開始動手剝貂皮,打理幾樣簡單的藥材。身為一個父親,有什麼比親手獵回獵物賣了銀錢,養育兒女更值得驕傲的?雖然這條財路依舊是小女兒尋回的,但他的作用卻是毋庸置疑的。

楊柳兒怎會不知父親心中所想,於是笑咪咪的嚷著等父親賣了銀錢,給她買好吃的。

楊山滿口應了,轉瞬看見懂事的大女兒,又許了一對銀丁香。

第二日又到了楊誠休沐的日子,楊柳兒難得沒有偷懶,早早爬起來準備食材,盤算著多做幾個好菜給二哥補補。

雖說書院收了不少的伙食費,但大鍋飯就那麼回事,餓不死人也絕對吃不胖誰,楊誠好不容易回家一次,當然要大補特補一番,但她沒想到,楊誠這次卻是坐馬車回來的,同行的還有一個她意想不到的客人。

“你怎麼跑我家來了?”楊柳兒特意落後兩步,瞪向那個笑得像進了雞窩的狐狸一樣的連君軒,偷偷問道。

不想連君軒卻是面帶愧意,正色拱手同她行禮,“柳兒姑娘,先前驚馬之事多有冒犯。連某愧疚,此番特意前來致歉,還望姑娘原諒。”

楊柳兒驚得半張了嘴巴,實在不明白先前山上那個霸道又彆扭的大少爺,怎麼就搖身一變成君子了,如此謙恭有禮?

一旁的楊誠見了,趕緊扶起連君軒,轉頭對父親道:“阿爹,這是比我晚幾日拜在先生門下的師弟連毅,字君軒。前幾日聽得我提起小妹賣過汽水,想起曾因為急事當街縱馬,差點傷了小妹,一定要隨我回來登門道歉,我攔也攔不住。”

楊山聞言,拘謹的搓著手應道:“連少爺客套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再說這丫頭也沒傷到,實在不必如此。”

楊誠也是附和道:“師弟,你我如今是同窗,平日又待我多有照顧,實在不必把這等小事放在心上。”

連君軒堅持又同楊山行了晚輩之禮,這才笑道,“咱們甘沛家家戶戶的麼女都嬌貴,我若是不求得柳兒姑娘的原諒,以後哪裡還敢登楊家的大門啊。”

楊家從人想起楊柳兒平日撒嬌吵鬧的模樣,當真是家裡小霸王,若是她死活不原諒連君軒,他們還真不敢放他常來走動,眾人齊齊望向楊柳兒。

楊柳兒掃了一眼笑得好似無害,但眼裡卻滿滿都是促狹之意的連君軒,心裡直冒火,這個腹黑的小子,居然敢跑到她有地盤給她上眼藥,真是膽大包天了,當她是軟柿子不成?

“連少爺客套了,小女子當不得您如此對待,您是我二哥的同窗好友,我以後定然也待如兄長一般。”

楊柳兒笑得分外甜美,聲音清脆又爽快,任誰聽了都覺舒坦,但連君軒卻覺得背脊發寒,心裡微微後悔不該一時興起又來惹這精靈古怪的丫頭。

但自從上次與她一同下山,那縷淡淡的少女馨香好似就浸透了他的身心,暗夜的夢裡不再有那些令人厭惡的嘴臉,滿滿都是她嬌俏的模樣,或惱或嗔怪,或歡喜或調皮,鮮活又多變,卻同樣令他隱隱掛念歡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甚至猜測那縷馨香是種盅毒,把他變得魂不守舍。於是乎,他進了書院拜了先生,住到楊誠隔壁的屋舍,順理成章的同他成了同門師兄弟,今日更是借著道歉的名頭登堂入室……

楊柳兒可不知連君協心裡還有這麼多的彎彎繞繞,在她看來,這小子就是跑來給她添堵的,明明是個霸道惡少,偏偏裝成君子模樣,騙得他們一家人都待他客氣,反襯得自己小氣又心窄,典型的兩面三刀,表裡不一。

若她是真正的十三歲小女孩,許是真要中了他的奸計,但偏偏她也是個“表裡不一”的,那就比試看看誰的手段更高,誰更會裝樣吧。

廚房裡,楊杏兒瞧著小妹拎著菜刀,把一塊豬肉直接剁成了肉泥,忍不住咧了嘴,末了還勸道:“小妹,連少爺誠心來道歉,你就不要再抓著先前的事不放了,更何況他如今同二哥一起讀書,咱們看到二哥的顏面也要以禮相待。”

“好,阿姊,我知道了。”楊柳兒隨口應了,手下卻又掄起了菜刀。

臘羊肉炒菜豆、麻辣豆腐、小蔥炒圭雞蛋、紅燒獅子頭,配上一大盆的骨湯寬面,再附上一大碗油潑辣子,楊家的午飯就算準備好了。

這些菜色放到富貴人家自然不算什麼,但在普通農家裡,可就難得一見了,楊誠掃了一眼桌面,神色有些古怪,但依舊請了連君軒安坐,末了望向父親,見他也沒有什麼不舍或訝異,心裡就越加奇怪了。

楊山猜到二兒子心裡,但當著客人的面又不好多說,只好含糊解釋道,“家裡日子好過了,你不用擔心,多吃幾口補補身子。”

一聽到這話,楊誠才勉強收起疑惑,請連君軒不必客套,儘管開懷飽食。

連君軒早就嘗過陳氏墳前的祭食,也知道楊家飯菜美味,一等著楊山動了筷子,就往湯麵裡添了一勺辣油,然後大口吃起來,不時連連贊好。他這般大方,倒投了楊山的脾氣,待他也少了幾分拘謹,偶爾還親切的勸菜,惹得出門給連強送麵條回來的楊柳兒暗暗瞪眼睛。

因為有連君軒這個外客在,楊柳兒姊妹的午飯就在灶間裡吃了,一碗麵條加半碗油潑辣子,至於其它的菜色就不用多想了,這讓楊柳兒怨念至極,若不是連君軒跑來湊熱鬧,讓他們一家四口吃個團圓飯多好。

許是連君軒長了順風耳,吃過飯就吩咐連強幾句把他打發走了,之後回屋陪著楊山閒話時,又有意無意說起自己身世。

一個自小被踢到邊疆來自生自滅的庶子,幾乎立刻博得了楊家所有人的同情,就是楊柳兒都暗暗歎息,果然世有因果,這連君軒沒有變成什麼憤世嫉俗的惡霸真是不容易,如今只是有點表裡不一,實在是老天爺關照。

楊山更是舉雙手歡迎連君軒常跟著楊誠來家裡小住,嘴裡的稱呼也變成了軒哥兒,好似先前一口一個連少爺,拘謹至極的是別人一般。

下午,楊誠帶著連君軒在村裡村外轉了一圈,回來時就見連強送了一蔞甜瓜、兩條羊腿,四匹顏色極正又透氣單薄的杭綢,還有一匣子九連環、陶偶等小玩意。

不必說,定然是連君軒吩咐的,楊誠趕緊推辭,連君軒卻笑言,“我以後要常來師兄家裡走動,這就當做預支的伙食材料吧。再說我平日不在家裡,這些鮮貨白放著也是爛了,不如請兩位妹妹辛苦整治,大家嘗個新鮮。”

楊柳兒自從來到這個時空,除了那種能酸掉牙的果子就沒吃過什麼水果,這會嗅到甜瓜的味道便一陣風似的跑了出來,小手一揮,半句客套都沒有,直接搬去充當庫房的小偏窯。

見狀,楊誠是又好氣又心疼,可到底也捨不得責怪她。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今食材齊備,晚上的飯桌自然更豐盛,就連主食都是烙得金黃的羊肉餡餅,末了端上切好的一大盤甜瓜,不必說,眾人又是吃得肚子滾圓。

楊誠趁著好友洗漱的空檔,抓了妹妹詢問,楊柳兒笑嘻嘻的把父親上山打獵采藥一事說了,道:“二哥,你儘管安心讀書就是。以後家裡日子只能比以前好,不會缺銀錢的。”

楊誠聽了是驚奇又歡喜,匆匆去尋父親,要他保重身體,不能日日上山。楊山倒是聽老輩人說過不可竭澤而漁的道理,本身又隱隱猜到那山上的墓群有蹊曉,於是應了二兒子的請托,只說一月上山兩三次,得個十幾兩銀子就成,絕不貪心。

楊誠一聽這才放了心,一晚好眠,第二日一早起來就要同連君軒一起坐馬車,踏著晨露回城。書院的先生這幾日興致好,在小花園裡辦了一場詩會,他們做弟子的自然不好遲到。

楊柳兒不知是睡過頭還是難得偷懶,早飯遲遲沒有端上,最後只笑著塞了兩個油紙包,囑咐他們路上墊墊肚子。

連君軒初始還有些警覺,但見自己手裡掰開的羊肉包子同楊誠手裡的一般無二,絕對沒有偷塞辣子之類,就放心大口吃了起來,可惜沒過一會,那吞進肚子的包子就像寒冬裡的冰塊一般,涼得腸子都要打結了,他只有大口呼吸才勉強好過一點。

不用說,連君軒也知道自己到底中了小丫頭的暗招,這包子餡裡絕對摻了薄荷葉子。

倒是楊誠看得疑惑,問道:“師弟,你那包子裡放辣子了嗎,我怎麼沒吃出來?”

聽得這話,連君軒面露苦笑,含糊應道:“沒有,沒有,我不小心咬到舌頭了。”

“哦,怎麼吃得這麼急?你若是餓的厲害,我這兩個包子也讓給你。”

連君軒趕緊拒絕,末了狠狠又咬了一口自己手裡的包子,其中痛苦只能慢慢品味了。

楊誠溫和一笑,低頭時眼裡卻閃過一抹狡黠,他家小妹最是精靈古怪,得罪了她怎麼可能不被折磨?不過一邊是師弟,一邊是妹妹,他裝糊塗看戲就好了。

這頭兩人一路回城,在柳樹溝裡的楊柳兒也從一早開始嘴巴就樂得沒闔上過,惹得楊杏兒好笑嗔怪,“這瘋丫頭,笑得跟撿了金子似的。老實在家裡待著,否則出門小心讓人把你當傻子賣了。”

被姊姊取笑,楊柳兒也只是調皮的吐吐舌頭,想到暗整了連君軒一把,心情愉悅胃口大開,不由又多啃了一個包子。

今日陽光明媚,村裡家家戶戶在裡正的吆喝下,成群結隊的往城裡送糧稅。因為麥子豐收,再吝嗇的人家都會擀兩頓麵條解饞,人人臉上也都帶了笑。

楊山符意去老林河借了一輛毛驢車,拉上自家的幾袋麥子,又把前日得的紫貂皮和藥材藏在中間,預備進城賣給安和堂。

楊杏兒拾掇完裡外就把連君軒送來的幾匹薄綢展開,歡歡喜喜盤算著給自己和妹妹做一套新衣裙,不想楊柳兒卻是把銀紅和淺粉那兩匹顏色最鮮亮純正的綢緞搶了回去,嚴嚴實實鎖進那口騰空的樟木櫃子裡,末了“哢答”一聲,落了雙魚銅鎖,任憑楊杏兒怎麼追問,就是不肯把鑰匙交出來。

楊杏兒拿她沒辦法,只得就著手頭上僅剩的海藍和醬紫兩匹,琢磨著如何給自己和妹妹各整治出一套出門走動時穿戴的衣裙,既要不顯老氣又要耐看。

農家人沒有守孝三年的規矩,只要過了百日祭,大致上就可以正常吃喝穿戴了。這天下沒有不愛美的姑娘,楊杏兒自然也是如此,一會比劃著要裁條百褶裙,一會又改成馬面,一件外衫也是斜襟直襟的猶豫不定。

楊柳兒守在樟木櫃子前好半晌,眼見姊姊真沒有打劫的打算,就樂顛顛跑去找紙筆,拚命回想大學時在漢服展上看過的式樣,又借著半吊子的素描功底,一一畫了出來,果然讓楊杏兒連連誇讚她心思巧妙,早把方才那點氣惱忘到了腦後。

姊妹倆忙得午飯也只是簡單應付幾口,好不容易定了式樣又裁剪完,剩下的料子也足夠再做一套衣裙,正好備著什麼時候人情走禮。等要縫合的時候,楊山也滿載而歸了。

他找到安和堂的時候,魏春正好在鋪子裡,很是熱情的接待他,不但藥材給了個好價格,就是兩張紫貂皮也被他高價買去,聽說是要送給主家做壽禮。

一共二十四兩銀子揣進懷裡,楊山是澈底踏實了。

俗話說,錢是男人腰。荷包鼓了,腰板必然就直了。

楊山直接去糧食鋪子裡給小女兒買了十斤她常念叨的粳米,又去銀樓給大女兒買了一對銀丁香,甚至還上燒雞鋪子,給大兒子送了幾兩碎銀以備不時之需,最後才興沖沖的回家。

楊杏兒歡喜的直接把銀丁香戴上,楊柳兒則麻利的淘米蒸飯,再炒上兩個小菜、熱一碗老酒,慰勞辛苦的父親。

等到楊山要去老林河還車時,楊柳兒想起當日依依不捨囑咐她過去小住的外祖母,就拾掇了一塊羊肉、半布袋細面,還有方才剩下的兩塊尺頭,跳上車去走親戚了。

一到外祖家,陳老太太一見外孫女帶著吃喝布料來看望她,樂得眼睛都眯在一處,翻箱倒櫃找了幾塊不知藏了多久的點心全給了她,還攆兒媳和孫媳去炒菜做飯。

而楊山不放心家裡只有大女兒一個,閒話幾句就匆匆趕回去,留下楊柳兒抱著陳老太太撒嬌,偶爾逗逗表兄家裡的兩個奶娃娃,日子很是悠閒了。

第二日,進城做工的陳大舅和陳二舅也帶著表兄們回來了,陳氏本就是家裡的小麼女,一直得父母兄長疼愛,如今早早過世,陳家人就把所有疼愛都轉到楊柳兒這個體弱又嬌憨的外甥女身上,恨不得掏心挖肺的寵著她,因此當楊柳兒開口求舅舅們過幾日幫楊家修個地窖時,陳大舅和陳二舅幾乎是立刻應了下來。

楊柳兒知道舅舅們沒聽出這地窖的不同,但她也不多說,到時候幹起活來自然就清楚了。肥水不落外人田,外祖母一家待她好,以此作為回報,最是合適不過。

楊柳兒在陳家足足住了七八日,幫著兩個嫂子給小外甥、外甥女縫了新衣衫,又給外祖母繡了一條抹額,最後算著楊誠休沐的日子到了,她才拾掇東西回家去。

陳二舅捨不得外甥女自己趕路,特意喊兒子大槐推了小獨輪車送楊柳兒回去。

楊杏兒這幾日心裡惦記小妹,幾乎日日都要在院門口張望一會,好不容易盼到小妹回來,歡喜至極,招待表兄吃了一頓好飯,又包了幾個面餅讓他帶回去給孩子解饞。

大槐推辭了幾句,但見表妹給的誠心,也就接過去告辭了。

一回到家,楊柳兒跑去窯洞上面的地裡同父親閒話幾句,回房後就馬不停蹄開始畫圖、數銀子,準備開始她的蓄水窖計畫了。

楊杏兒進屋看小妹正寫寫畫畫,不像招災惹禍的模樣,也就沒多管,繼續去打理菜園。

楊家的財政大權一直都握在楊柳兒手裡,這若是說出去,怕是人人都覺得奇怪。

陳氏不在了,家裡大事總要楊山這個家主說了算,但偏偏楊柳兒先前折騰出的汽水攤子為家裡做了大貢獻,平日又很財迷,楊山一見小女兒抓著銀子,一臉笑咪咪的模樣,就心甘情願把收入上繳了,而楊誠和楊志也不可能同小妹爭搶,楊杏兒更是只要小妹不生病,別的都隨她折騰,反正銀子越折騰越多,所以楊柳兒這個楊家老麼就詭異的當家作主了。

蓄水窖工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只是青磚、石板加在一處要花費好幾兩銀子,這個楊柳兒倒是不心疼,有了迷霧山這個聚寶盆,家裡三五年內都不會斷了進項,但有一個技術問題卻著實把她難住了。

前世她在甘肅等地遊玩,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還真研究過人家的蓄水窖,大抵也能模仿下來,但這個時空沒有水泥,如何防滲漏就成了大問題,總不能好不容易收集到一些雨水,轉眼就滲進地底去了吧。,

楊柳兒在家裡轉來轉去,又拉著父親和姊姊問了好久,到底也沒想到辦法,索性扔到腦後不管了,等著楊誠回來時,再看看他這讀書人有沒有辦法。

可惜,好不容易盼到休沐日,楊誠早早回來了,但他對這個問題依舊束手無策,反而是再次厚著臉皮上門的連君軒笑著說他許是有辦法解決。

這話一出,楊柳兒立刻忘了先前坑過人家的事,又是端茶倒水,又是燉肉蒸飯,那個殷勤勁惹得楊家人都是既好笑又臉紅。

連君軒吃飽喝足,終究不敢惹毛了這個古怪丫頭,同楊山打了一聲招呼,與楊柳兒抱起一個陶罐就一起出了門。

楊山還以為他們要進城,也沒多注意,哪裡想到兩人繞過院子又上了迷霧山。

楊柳兒跟在連君軒後面,想起當日他的狼狽模樣,忍不住道:“上次同我阿爹上山可是碰到不少毒蛇,你這次可不要又中招了。”

連君軒被戳中了痛腳,立時從高貴公子變回毛頭小子,瞪眼反駁道:“你還想不想修土窖了?”

“想,當然想。”聞言,楊柳兒吐吐舌頭,趕緊岔開話道:“你到底有什麼辦法能解決滲水的大麻煩?難道山上有什麼特殊的黏土?”

連君軒踢開腳下一節枯樹枝,倒也沒吊她胃口,爽快應道:“不是黏土,是一種樹汁。有一次我不小心沾到身上,回家後發現幹透的樹汁把衣衫黏到一處,剪也剪不開。今日聽你一說,才想起這東西許會合你的心意。”

“當真?”楊柳兒一聽,心中猜測著這樹汁同膠水或許有些相似成分,若是取些回家,多試驗幾次想必真能達到自己的要求。

這般想著她腳下就走的越發快了,甚至不時回身催促連君軒,惹得他又好氣又好笑。

連君軒所說那種怪樹在迷霧山上並不多,最近的一棵也鄰近墓群了,兩人好不容易趕到怪樹下,割了樹皮取出乳白色的樹汁,再回到楊家時已經是午後了,待匆匆吃了一口飯,連同好奇的楊誠和楊杏兒一起,四人就琢磨開了。

半壇樹汁分了四碗,一碗拌了黃土,一碗拌了木屑,一碗拌了普通砂石,最後一碗拌了生石灰,分別趁著濕潤抹在幾塊石板上,然後放到熾熱的太陽下暴曬,不到兩刻鐘,就得到四塊硬梆梆的泥板子。

楊柳兒心急,親自動手實驗,最後欣喜的發現,樹汁拌石灰的那塊最結實光滑,若是用來抹石板縫隙,絕對不會滲水,而且石灰還有一定的消毒作用,簡直再合適不過。

其實楊誠和楊杏兒也不太明白楊柳兒在折騰什麼,但見她歡喜也就撩開手了,只有連君軒一直陪著楊柳兒旁邊,解決防滲漏只是第一步,如何收集雨水還是個大問題。

楊家住的是老式的窯洞,說好聽叫古樸原生態,難聽一點就是土窯。風大的時候,外邊刮黃沙,屋頂掉細土,有時候楊山從田裡回來,路過自家窯洞頂上,咚咚的腳步聲都惹得楊柳兒擔心窯洞會垮塌。

這次修建蓄水窖,她就琢磨著要在自家地盤上收集雨水,這樣就需要一個光滑乾淨的屋頂和院子,自然,修繕窯洞也要一同進行。

晚飯桌上,楊柳兒提出這件大事,原本還怕父親不同意,沒想到他卻一口應了下來,還意氣風發的決定,不但上窯和下窯要大修,還得再挖一口寬敞的偏窯,畢竟楊志就要到了成親的年紀,提前準備住處是應該的。

楊柳兒得了父親的大力支持,膽子越發大了,熬夜重新畫了圖紙,舊窯裡抹牆吊棚頂、換新門窗,院子地面也是清一色的石板,稍稍傾斜一定的角度,到時候雨水能直接流進蓄水窖,還保證了一定程度上的乾淨。

連君軒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不時提些意見,倒讓楊柳兒對他的聰明才智倍覺驚豔,於是先前那點不算矛盾的小過節,自然而然在這樣的通力合作中散掉了。

可萬事起頭難,即便楊柳兒思慮的很周到,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還不能立刻開工。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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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養家糊口的難處

第二日楊誠和連君軒回書院去了,楊柳兒就隨著上山打獵的楊山去找怪樹割樹汁。不過兩三次,楊山的藥材和毛皮又賣了三十幾兩銀子,她的樹汁也收集足夠了。

這一日,楊山親自去了一趟陳家,又送了些吃食用物,末了同陳大舅和陳二舅說起修土窯洞的事。

陳家兩兄弟自然鼎力相助,正好城裡的活計也做的差不多了,就拍著胸脯說過兩日就帶著兒子們上門幫忙。

楊山滿意而歸,又馬不停蹄的帶著楊柳兒進城採買青磚、石板、木料和各色雜物,忙得是熱火朝天。

楊誠和連君軒惦記家裡這個古怪的工程,碰巧先生夜裡賞曇花染了風寒,兩人便借機請假回家,剛好自家正忙得暴土揚塵。

陳家老少五個都做了許多年的泥水匠,請回的兩個木匠也是熟手,前一日就把三口舊窯洞的門窗換了,棚頂也吊好了,待牆壁刷上白色石灰,糊好雨過天青色的新窗紙,就算大功告成。

窯洞的改變可不是一般的大,若說以前是人間,如今就是在天堂了。

楊杏兒和楊柳兒屋裡屋外忙碌著,見了環境煥然一新,別提有多歡喜了,就連眾人的伙食也準備的油水十足,讓陳家幾個表兄都恨不得姑母家的窯洞能修繕個十日半月才好呢,而兩個木匠也覺得受了楊家厚待,越發仔細的做活計。

這一日院子鋪好了青石板,楊柳兒找到陳二舅嘀咕兩聲,陳二舅就攆了侄兒和自家兒子去挖新窯洞,拉著大哥專門折騰蓄水窖。

楊柳兒原本還擔心兩個舅舅自己做不來,正琢磨要不要父親去村裡喊幾個鄰居幫忙,但轉念想想又歇了心思。若是請人回來幫忙,又要怎麼解釋自家銀錢的來路?萬一洩露了迷霧山一事,那就麻煩了。

世人從來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同樣住在迷霧山下,有楊家的財路,為什麼就沒有村裡各家各戶的?到時候,楊家不交出登山的路徑就是犯了眾怒。

楊柳兒可不想惹上這樣的麻煩,發財這東西,從來都應該是悶不吭聲的。正在她為難的時候,楊誠和連君軒這兩個好幫手就回來了。

楊誠當下就脫了長衫,抄起鎬頭刨土,而連君軒則把綢衫前襟往腰帶裡一掖也打算上陣,楊誠剛要阻攔,就見楊柳兒扯著連君軒進了偏窯。

楊誠還以為小妹終於懂得待客之道了,沒想到片刻後,連君軒穿著他的舊衣跳下土坑,跟著揮汗如雨,楊誠看得是好笑又無奈,暗暗琢磨以後可要待這師弟好一些,以彌補自家妹妹對他的欺壓。

眾人拾柴火焰高,不過一個時辰,一丈見方一丈深的土坑就挖好了。

楊柳兒忙著把攪和均勻的樹汁石灰泥裝進陶盆裡順下土坑,楊誠同連君軒則接力運青磚,陳大舅和陳二舅隨手接了青磚,縫隙裡抹上石灰泥就開始砌牆,動作是又快又好,這般又忙了一個時辰,蓄水窖的主體就修好了。

吃完午飯又稍歇了半個時辰,石灰泥就幹透了,楊柳兒試著把洗菜水倒了半盆進去,可惜水量太少,實在看不出是否滲透,只能先扣上木架上蓋,覆好厚厚的草簾,留好進水門,綁好草網以備過濾雜物,最後就等著老天爺開恩下雨了。

楊家這番折騰當然瞞不過柳樹溝眾人的眼睛,但楊家一沒請人幫工,二來修繕自家窯洞對村裡也沒什麼妨礙,眾人除了議論兩句,也就扔到了腦後。

倒是楊家人送走陳家人和兩個木匠之後,就開始日夜盼著下雨。

不過老天爺有時候真像個小孩子,先前還常常陰著臉,如今盼望起來,它偏偏日日陽光燦爛。楊家人盼了七八日也沒有半點下雨的跡象,讓楊柳兒恨不得指天大罵,只是罵了又如何,最後還是隨在姊姊身後重新拾掇、歸攏新舊窯洞。

新挖的偏窯要留給楊志娶親用,裡面新盤了土炕,炕角卷了新草席,放了口舊箱子,裡頭裝了一套被褥,隨時備著楊誠回來小住之用。

原本的上窯三間,照舊是楊柳兒姊妹住著,一間靠在窗下盤了大炕,用作平日裡歇息,中間做堂屋,接待親戚或者玩伴們;另一間就做了庫房,預備放些貴重物件。

下窯三大間,中間為堂屋,做一家人吃飯說話之處,東間住著楊山,西間分成兩半,一半做楊誠的書房,一半搭炕住人,雖說略顯狹窄,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小炕再多睡個連君軒也足夠。

灶間還是在下窯左側,這次楊柳兒特意請兩個木匠師傅帶了幾隻做好的大木箱,還有兩架氣死貓櫃櫥放在灶間角落,用於存放各色米糧調料等物,若是出門或者楊家伯娘那類人物上門,直接加把鎖頭就什麼都不怕了。

這樣一番忙碌下來,楊柳兒姊妹倆都是累得夠嗆,一沾枕,夜裡睡得香甜無比,哪裡想得到調皮的老天爺居然就偷偷下了雨。

早起的時候,出門洗漱做飯的楊杏兒第一個發現腳下的青石板濕漉漉的,忍不住驚喜叫喊出聲。

楊柳兒胡亂穿件衣衫就跑了出去,姊妹倆合力取下被石塊草葉等堵得嚴實的繩網,待掀開蓄水窖的活動木門時,只見水窖底下沉澱著一層黃土砂石,上面滿滿都是雨水,清澈潤澤的一汪水。

楊杏兒試著伸手碰了碰水面,看著一圈圈蕩漾開來的漣漪,再也忍耐不住和小妹抱在一處大喊大叫。

“有水了、有水了!”

楊柳兒也是興奮的滿地亂蹦,“終於可以天天洗澡了,太幸福了!”

自從上次楊誠偷水扭了腳踩,楊柳兒深刻明白清水多麼稀罕之後,就再也沒有提起過洗澡兩字。

楊杏兒疼愛妹妹,常常絞盡腦汁省水,今日一瓢明日兩瓢,幾乎每半個月能讓楊柳兒洗一次澡,就是柳樹溝裡最愛乾淨的閨女也沒這待遇,但楊柳兒依舊不適應,多少次都夢見在浴缸裡撲騰,可見她的怨念有多深。

如今蓄水窖終於建好,就算不能每日洗澡,但兩三日一次是絕對有保證的,楊柳兒如何不歡喜?至於楊杏兒思慮的卻更多一些,拆洗被褥、澆菜園,買頭小毛驢,養上幾十隻母雞,只要想想就覺得幸福。

楊山早起就發現蓄水窖的大豐收,但他捨不得喊兩個女兒起來,這會從田裡轉一圈回來,聽到滿院子的歡聲笑語,也是樂得眼角紋路深深皺在一處。

一家三口吃了早飯,楊柳兒姊妹倆剛拆了兩套被褥,就聽得院子裡有動靜,原來陳大舅和陳二舅都跑來看蓄水窖,待發現蓄水窖裡當真裝得滿滿的,半點都沒滲漏,兩人也是歡喜至極。

腦子靈光的陳二舅想的更多一些,偶爾望向楊柳兒就有些欲言又止。

楊柳兒怎會猜不到他的心思,更何況她原本就有那個打算,但這蓄水窖別的都好,只有防滲透的秘法是連君軒想到的,若是要贈送出去,于情於理都要同連君軒打個招呼,她不好擅自作主。

陳二舅不知外甥女別有所慮,猶豫了半晌到底也沒開口,婉拒了楊山留飯的提議,早早回家去了。

楊柳兒望著兩個舅舅的背影,比之開春時候所見的模樣,腰背好似更彎了……

養家糊口說起來是四個字,做起來卻不知要付出多少心力,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再想想姊姊念叨著買毛驢一事,就跑去央求楊山立刻進城,順便也去探望一下兩個兄長。

楊誠還好,每隔十日就能回家住一日,倒是楊志賺人家的工錢,不得自由身,除了麥收那次,已好久沒有回來,楊山心裡也是惦記,又見小女兒撒嬌吵鬧,忙不迭的應了下來。

這回楊杏兒難得沒有嗔怪小妹不懂事,俐落的把昨日蒸好的饅頭裝了放在籃子裡,姊妹倆換了新衣衫,鎖了院門就隨父親進城去了。

以前有周老漢照顧,楊家姊妹出行很省力,這一次突然步行十幾裡,著實有些不習慣。

楊山本來對買驢車一事還有些遲疑,但扭頭望瞭望兩個如花似玉的閨女被吹得灰頭土臉,當下就下定決心,這驢車不但要買,還得買好的,起碼也得有個車篷給閨女擋風遮雨,以前家裡窮不敢計較,如今日子好過,怎麼也不能再苦了孩子。

這般想著,父女三人一進城後哪裡也沒去,直接去了牛馬市,一頭三歲的青壯小毛驢,加上一輛可拆卸車篷的板車,總共五兩銀子就買下來了。

看楊山銀子付得爽快,賣主一高興又送了一副小鞍子,平日出行若是不想套車,直接騎驢也是極方便的。

楊山喜滋滋趕著驢車,楊柳兒姊妹坐在車裡,各個都是喜笑顏開,楊柳兒惦記著和連君軒說說蓄水窖的事,就嚷著先去書院。

途中楊杏兒跳下車買了一大塊醬驢肉,結果車前的小毛驢許是嗅到同類的氣息,不滿的甩著腦袋,被楊山朝著屁股拍了兩記,才算老實下來。

書院裡平日也常有家長拜訪,因此門房還算客氣,接了楊柳兒幾文辛苦錢就飛跑進去報信。不久,楊誠就匆匆走了出來,而身後跟著的穿著寶藍長衫,搖著摺扇的貴公子連君軒也一同出現。

一行人也沒找什麼茶館落腳,直接站在書院牆外的槐樹下就閒話起來。

楊柳兒趁著父親和姊姊圍著二哥的功夫,轉到連君軒身邊小聲問道:“連少爺,我正好有事找你。”

連君軒掃了楊柳兒曬得紅撲撲的小臉一眼,又聽她說是特意來尋自己的,心裡沒來由的一喜,開口應道:“你又琢磨什麼古怪東西了?昨晚的雨水不小,家裡的蓄水窖滿了嗎?”

“滿了,水特別清澈。”楊柳兒忍不住得意的抬起小下巴,顯得臉頰上的酒窩更深了,嬌聲嬌氣顯擺道:“等休沐的時候你們回家看看就知道了,以後家裡洗衣、澆菜都不用犯愁了。”

她本是順口一說,但卻不知“回家”兩字聽在連君軒耳裡,實在暖熱了他的心腸。

相比冷冰冰的連家大宅,楊家窯洞實在是破舊的可以,但他每逢休沐總找藉口隨著楊誠一同回去,原來就是因為他要“回家”!

這般想著,連君軒不由順著她的話道:“好,休沐之時我們就回家。”

楊柳兒聽他的語氣有些古怪,疑惑的掃了他一眼就說起了正事。

連君軒沒想到這種小事她還要特意征得他的同意,心裡更歡喜了,豪爽揮手應道:“不過是個簡單法子,你想送誰就儘管送好了,不必再問我。”

“那怎麼成?”楊柳兒瞪了他一眼,嗔道:“這法子是你想出來的,自然要問過你了。你們連家家大業大,許是不在乎這點小生意,但我們小戶人家可要靠這個養家糊口呢。”

可這番話一出,連君軒心裡滿滿的暖意瞬間消散,冷冷應道:“隨你便吧。”

你們連家?我們小戶人家?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沒當他是自己人!

說罷,他一甩袖子走過去同楊山見禮,留下一臉莫名其妙的楊柳兒,心中暗自琢磨這彆扭少年不知又哪根神經沒搭對。不過她轉瞬就把這點疑惑扔去腦後,琢磨著明日就跑去給陳二舅報信,那種怪樹的樹汁也要多去割些。

連君軒一邊同楊家人說著話,眼角卻一直盯著楊柳兒,見她這般眉開眼笑的模樣,心裡更是氣悶。

書院裡還有課,楊山不敢耽擱兒子讀書,稍稍說了幾句就帶著兩個女兒去了燒雞鋪子。

楊志見父親和妹妹過來,自然歡喜至極。而吳掌櫃許是見楊家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也收了輕視之心,難得大方的放了楊志一個時辰的假,一家四口直接找了個館子,一人要了一大碗羊肉泡嫫,邊吃邊閒話。

這家鋪子的鍋盔同小鍋蓋一般大小,烤得裡外焦黃酥香,扔進裝了羊肉湯的粗瓷大碗裡,浸泡的又軟又糯,一口咬下去,面香連同肉香把舌頭包裹在其中,那種美味簡直不能用語言表述。

楊柳兒吃得搖頭晃腦,極力放開肚皮也才吃下一半,望著剩下的鍋盔和羊湯遺憾的苦了臉。

楊家眾人看得好笑,楊志馬上就二十歲了,正是能吃的時候,吳掌櫃生性吝嗇,鋪子裡的伙食也沒什麼油水,這會見得小妹如此模樣就伸手端過那半碗剩湯剩餅,幾口吃了下去。

農家人糧食矜貴,同吃一碗飯再正常不過,哪裡有什麼嫌棄之類的顧慮,但讓兄長撿自己的剩飯,楊柳兒還是忍不住臉紅,末了看見姊姊把她面前的小半碗也推了過去,心裡這才好過一些。

一家人吃了飯、說了話,正要起身付錢的時候,不想鋪子外邊卻有人一邊驚喜喊著,一邊跑了進來,“哎呀,老三,你們一家怎麼在這裡?”

就見楊老二穿了一件黑乎乎的對襟衫子,笑嘻嘻湊到桌子跟前,也不用侄兒侄女們禮讓,直接就坐了下來,好似沒有看見桌上那幾個電碗一般,又道:“正巧我也沒吃飯呢,陪你們吃一口吧。”

本來飯館夥計正彎腰拾掇桌子,聽到這話,望向楊家眾人顯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楊山掃了一眼鋪子裡的其餘客人,到底不好給自家兄弟沒臉,只得對那夥計道:“再上一份,算我們帳上!”

楊老二一聽這話,立刻又道:“記得羊肉添雙份,鍋盔挑大的。”

那夥計又掃了楊山一眼,見他點頭,這才下去了。

夥計手腳很是俐落,不一會,羊湯和鍋盔就端了上來,楊山不耐煩跟這個自小就油滑精乖的二哥打交道,藉口家裡還有活計就結帳走掉了。

楊老二哪裡肯放過他,但桌上的羊肉湯散著香氣,對他多日未沾油水的肚子實在太有吸引力了,他三兩步追到門口,見兄弟一家上了驢車走遠了,就悻悻的回了鋪子,一邊大口吃喝一邊轉著眼珠子琢磨。

老三一家什麼時候發財了不成?居然連驢車都坐上了,十五文一碗的羊肉泡膜也能一買就是四碗,都是楊家人,可沒有一家吃獨食的道理。過幾日他定要好好上門去探探根底,絕對不能像上次那般,拿著汽水方子白歡喜一場。

想起上次碎掉的發財夢,楊老二越發用力的嚼著嘴裡的羊肉,大有把兩個可惡的侄女咬死的心思……

楊家的驢車到了燒雞鋪子前,楊志就跳了下去,末了想起方才之事就囑咐父親,“阿爹,家裡有事就讓人來喊我。”

楊山知道大兒子擔憂什麼,點了點頭,安慰大兒子,“放心,早就分家了。”

楊柳兒也是伸出小腦袋,笑嘻嘻應道:“大哥放心,家裡還有我和阿姊呢。”

楊志寵溺的拍拍她,笑道:“好,小妹看好家,下次大哥回去給你帶只燒雞。”

一家人就此分別,楊山趕著驢車,一路輕快回了柳樹溝。家家戶戶吃完午飯,蹲在樹蔭下閒話的婆娘漢子都圍上來看個新鮮。

楊山也不多話,誰問到頭上才應一句,“志哥兒漲了工錢,誠哥兒也吃了官糧,生怕田裡忙不過來,就張羅著買個牲口給我幫把手。”

村人聽了,不管是否相信,自然都是稱讚楊志和楊誠孝順,倒是楊柳兒盤算著,自家以後偶爾添置些物件,還有大哥下聘娶親、姊姊的嫁妝,這些都瞞不過明眼人,總要再想個好藉口才行,不過眼前還能瞞得過去,這事就留到以後再想辦法吧。

楊柳兒一家人在村人的羡慕眼光裡回了窯洞一事暫且不提,這邊連君軒這一日做何事都是心不在焉,臉色黑得是烏雲繚繞,楊誠看得很是疑惑,待晚飯後拉著他散步閒話,就問道:“師弟,家中可是有何為難之事?”

連君軒搖頭,兩道墨眉卻依舊緊皺,手裡摺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身旁的花木,隨口應道:“家裡倒是無事,就是閑極無趣。”

楊誠聽了卻是哭笑不得。

連君軒進書院時不知同先生有過什麼協議,十日裡有三日在書院就算是勤奮了,其餘幾日不知跑哪裡去逍遙自在,看得一眾同窗都是眼紅不已,先前也有人同先生提起此事,但幾次考校下來,無論詩文還是策論,連君軒都是獨佔鰲頭,眾人也就識趣的乖乖閉了嘴。

如今這逍遙公子居然嚷著無趣,若是被日日拘在書院裡的學子們聽了,怕是又要氣得捶胸頓足了。

這般想著,他就開口勸道:“暫時先忍一忍,過兩日就是休沐了,我家小妹說要做一種好吃的煎餃給咱們解饞呢。”

“真的?她真這麼說?”連君軒一聽這話,就像突然得了雨水滋潤的小草,立時抬了頭,眼裡的熱烈喜意灼得楊誠有些發愣。

楊誠下意識就點頭道:“是啊,就是中午時候說的,還問你喜歡什麼餡呢。”

聞言,連君軒手裡摺扇“唰”的一聲展開,興奮的搖了又搖,末了催促道:“既然休沐日要回家,那師兄還不趕緊把先生交代的兩篇策論做了。若是耽擱了功夫,先生怕是不能放人。”

楊誠不由苦笑,那策論題目出的極刁鑽,怎麼可能說寫就寫?不過眼見師弟已經卷起袖子幫忙磨墨,他也只好動起腦筋,打起草稿了……

陳二舅這幾日實在有些吃睡不香,外甥女那個蓄水窖總是在自己腦子裡浮現。以他一個泥水匠的多年經驗來說,他怎會不知道這東西絕對是條財路?但是他一個做舅舅的怎好搶外甥女的東西,更何況那個能把青磚縫隙封的嚴實的古怪汁水,他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也許是什麼矜貴東西呢。

這些事情鬱結在心裡,他就是做活都有些心不在焉,陳大舅發現了,還以為弟弟身子不舒坦,偏他也不會說什麼關心的話,只能多幫忙分擔些活計。

這一日,柳樹溝有人來村裡走動,捎信說要陳二舅得空去楊家一趟。陳二舅的媳婦聽了,還偷偷抱怨幾句,雖說地裡的玉米都拔完草了,但多少總有些別的活計,跑一趟柳樹溝就要浪費大半日的功夫,怎麼看都是麻煩。

陳二舅隱隱覺得有好事,也來不及解釋,匆匆就跑去楊家了。

楊山如今除了照料家裡的田地,隔三差五就上趟山,別的都不再操心。反正兒子出息,女兒也懂事,他做了甩手掌櫃也是提前享了兒女福氣,更別說最近還有另外一件事占了他的心思……所以陳二舅一進家門,說了幾句閒話就照舊扛了鋤頭去田裡了。

倒是楊柳兒笑嘻嘻的搬出一罐樹汁對陳二舅道:“二舅,先前家裡建的那個蓄水窖很好用,我琢磨著把這活計交給你跟大舅,以後也能漱家裡添個進項。”

一聽這話,陳二舅喜得差點跳起來,但好在還記得自己是長輩,紅著臉搓著手,勉強推拒道:“柳丫頭,這蓄水窖是你琢磨出來的,我……”

“哎呀,二舅你就別推辭了。”楊柳兒不在意的擺擺手,笑道:“你和大舅本來就是做泥水活的,這個法子交給你們正剛好。我一個女兒家,還能出去給人家建水窖不成?原本上次就該把這事說清楚,但這添磚縫的東西是連少爺找到的,我需要徵求他的同意,這才耽擱了。”

陳二舅聽外甥女說的不像假話,終於放了心,想了一想就道:“這東西怕是不容易得吧?”

楊柳兒點頭,有些為難道:“這東西是一種怪樹的樹汁,得來很不容易。這樣吧,以後我給二舅提供這樹汁,每月六壇,若是省著用,一壇也夠建一個蓄水窖了。每壇我收一兩銀子的辛苦錢,至於二舅賣給建水窖的人家多少銀錢,我就不管了。二舅覺得如何?”

“好,這是應該的。”陳二舅這會也恢復了精明,心裡飛快盤算著。

但凡建水窖的人家都是有些家底的,他也不多要,五兩銀子一個水窖,樹汁一兩銀子,青磚、陶管之類也是一兩銀子,自家兄弟和兒子、侄兒一同出力,淨賺就是三兩銀子,一個月就算只接五六個活計,那也能賺個十五兩。

十五兩啊!

整個陳家做工的五個壯勞力,每月也不過才三兩多銀子的進項,如今一下子就翻了五六翻,實在是天上掉了餡餅了。

楊柳兒並不覺得把樹汁賣給二舅有什麼好臉紅,畢竟她和父親上山一趟也是不容易。不說疲憊,還要時刻防備毒蛇猛獸,更何況割樹汁實在太浪費時間和體力,一上午也只能得兩壇。

不論哪個時空,時間這東西都是最矜貴的,她一兩銀子一壇,真就是辛苦錢,半點也沒有佔便宜。

楊杏兒本來端著茶水走到門口,聽到裡面小妹和二舅說的熱烈,遲疑了那麼一瞬,就轉身回房,拿了針線筐去門口縫衣衫了。

小妹是越來越有主意了,不過她也不準備攔著,若沒有小妹張羅,自家絕對不會有如今的好日子過,有那個胡思亂想的功夫,還不如守門看著點外人,省得誰鑽進來聽了去,傳出小妹什麼閒話來。

陳二舅同外甥女仔細說了好半晌,才抱著兩壇樹汁興沖沖的回家。

他是盤算好了,明日自家就要把水窖建起來,到時候蓄滿水讓村人過來看看熱鬧,生意自然就找上門來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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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6: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鬼門關前走一遭

楊柳兒了了一件心事,照舊過起悠閒的小日子,當然她就是還想忙碌也不成了,原因無他,一直沒拜訪的“姨媽”上門了。

楊杏兒紅著臉給一臉呆滯的小妹講了講女孩子每月的例事後,然後摸出了一條灰糊糊的條形草灰袋子要動手幫忙。

一見到那不及格的生理用品,楊柳兒得極力忍著才沒有把那灰袋子扔出窗外,不用多說,剛剛買回沒幾日,準備蓄新被褥的棉花又遭了她的毒手,不多時,幾塊簡易版的衛生巾出爐了。

這等行徑是看得楊杏兒眼角直抽,咬著後槽牙在小妹頭上點了點,歎氣道:“幸好你這丫頭是個會賺銀子的,否則誰家能養的起你啊,真是太敗家了!”

可當楊杏兒看見楊柳兒白著一張小臉,抱著肚子同她撒嬌時,楊杏兒立刻心疼的跑去灶間給她煮薑糖水去了,可惜一碗紅糖水還沒喝到底,找麻煩的人就上門了。

楊老太太帶著楊老二,連個招呼也沒打就大搖大擺進了院子,楊杏兒耳朵尖,聞聲趴在花格窗上,一看就皺起了眉頭,小聲囑咐楊柳兒,“祖母和二伯來了,怕又沒好事。你好好躺著,我先穩住他們就去喊阿爹。”

楊柳兒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趕緊把庫房的鑰匙塞到炕席角落。

果然,楊杏兒接了楊老太太母子進屋之後,上了茶水和點心就跑去田裡找父親。

楊老太太還以為家裡沒人了,趁著這個機會就在楊家院子到處翻看起來。好在她不熟悉楊家的情況,以為三兒子當家,第一個就去翻了窯東間,一無所獲之後又去了西間和偏窯,不必說當然還是兩手空空。

楊老二看的心急,埋怨老娘,“娘,你是不是眼睛花了,怎麼什麼也沒找到?這一家子可是發財了,羊肉湯都是買幾碗的,家裡怎麼可能沒有銀子?”

楊老太太累得氣喘吁吁,聽到這話也是惱火,嚷道:“我是老了,可還沒瞎。別說銀子,雞毛都沒看到一根,就灶間有點臘肉味,可柵格櫃子上了鎖,難道我還能變成蚊子飛進去。”雖然嘴裡抱怨著,她也不願就這麼白跑一趟,於是抬腳又往楊柳兒姊妹住的上窯走。

楊柳兒原本還想躲個清靜,但這會是不成了,只好裝作剛睡醒的模樣,揉著眼睛驚奇的望著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楊老太太,問道:“咦,祖母,你什麼時候來的?我阿姊和阿爹呢?”

楊老太太有那麼一瞬的尷尬,但轉眼厚臉皮又發揮了優勢。她撇撇嘴應道:“怎麼,你還知道我是你祖母啊,來家裡看看怎了,不成啊?”

說話間,她就進了門,掃了一眼炕上的兩隻樟木櫃,又道:“哋,這櫃子打得真是不錯。裡面放了什麼,怎麼還有一個上鎖了,難道裝的是你們姊妹倆的嫁妝?快打開給我看看,看缺什麼少什麼,祖母好給你們添上!”

楊柳兒真想送楊老太太兩個超級大白眼,真當她是小孩子糊弄了。先前她病的要死,連口麵湯都喝不上的時候也沒見她過來瞧瞧,如今這話說出來也不怕卡嗓子?

“祖母,那箱子裡放的是一些舊衣服,你看它做什麼,還是出去喝茶吃點心吧。”楊柳兒怎麼可能把錢匣子放在那麼明顯的地方,但櫃子裡的東西也是極重要,她自然不肯讓人隨便亂動。

不曾想楊老太太還以為自己終於找對了地方,哪裡肯因為孫女攔阻就放棄到手的銀子,她直接喊了門外的楊老二幫忙。

楊老二應聲進來,但他到底不好抓著侄女,就抄起外邊半塊青磚砸起櫃上的鎖頭。

見狀,楊柳兒有些急了,顧不得肚子冷冰冰的疼痛,就要上前攔阻。

楊老太太眼疾手快的一把摟了上去,胳膊肘裡夾著楊柳兒的小腦袋,開玩笑一樣的埋怨道:“你這丫頭,跟祖母和二伯還害羞什麼?不過是幾樣嫁妝,我們還能看眼睛裡帶走啊?”嘴裡這般說著,她可也沒有放開孫女的意思。

楊柳兒這小身板本就虛弱,這些時日吃喝不愁,雖養了點肉但也沒長什麼力氣,怎麼也掙扎不開楊老太太的魔爪。

楊老二左一下右一下,終於砸到鎖芯斷開了,楊老太太一迭聲的催著兒子趕緊開箱子,脖子伸得老長,就盼著箱子裡滿滿都是銀錁子,可她這一激動,就忘了胳膊肘裡還夾著楊柳兒的腦袋,越發用力之下,楊柳兒就出氣多進氣少了。

楊柳兒眼前一陣陣發黑,雙手死死扳著楊老太太的胳膊,極力想要多吸進那一絲絲空氣,可惜終究徒勞無功。

難道今日小命就要交代在這裡了?這也太冤枉了!

許是老天爺聽見了楊柳兒的心聲,適時的派來救星……

連君軒不知道埋怨了多少次自己的烏鴉嘴,先前還擔心楊誠寫不好策論要被先生留下,耽擱休沐回柳樹溝的時間,沒想到自己居然一語成讖,楊誠的兩篇策論,一篇得了先生誇讚,一篇被狠批,先生發話要他再多寫兩篇以做磨練,明日休沐肯定不能出書院了。

他只要想到吃不到楊柳兒親手做的新奇吃食就覺得氣悶,不知怎麼就回家牽了馬跑來柳樹溝。

一路上,他連上門的名頭都想好了,說是替師兄送信來,說不定楊柳兒那丫頭感念他辛苦走一趟,待他更親近呢。

他盤算的很好,哪知一進楊家院子就發現幾間窯洞的屋門都是敞開的,當下就雛了眉頭,三兩步奔到上窯,沒想到一入眼卻是驚得他三魂七魄差點散了。

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男人正在翻箱倒櫃,而楊柳兒被死死夾在一個老太太胳膊下,臉色鐵青、手腳癱軟,死活不知!

楊老太太眼見二兒子翻了半天也沒從箱子裡掏出什麼銀錢,剛要開口催促,不想腰背上就被狠狠踹了一腳,她下意識的鬆開手臂飛了出去,“砰”的一聲,一腦袋撞到山牆上。

她疼得直呼哎呦,揉著額頭上迅速腫起的大腫包就罵了起來,“要死了,誰踢我?”結果扭過頭就發現一個容貌陌生的貴公子臉色鐵青的抱著楊柳兒,而楊柳兒那模樣顯然是不成了,她嚇得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趕緊縮起手臂。

連君軒卻是無暇理會他們,他兩指一搭楊柳兒的脈門,半點不見跳動,心裡立時就碎成了無數塊!

“你不能死,不能!”連君軒哆嗦著嘴唇,死死抱著楊柳兒,三兩步就瘋跑出屋。

見狀,楊老太太母子真是害怕了,畢竟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楊柳兒性命堪憂。

楊老二臉色白得跟鬼一般,埋怨道:“娘,你抓著她就是了,怎麼把她勒死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誰說我把她勒死了,我就是……就是抱了她一下。”楊老太太也是嚇得腿軟,雖然她平日潑慣了,但事情涉及到人命,還是自家孫女,她怎麼可能不害怕?

“還站著幹什麼,快回家,家裡還有活呢。”她也顧不得翻找什麼銀錢了,扯了個藉口就跌跌撞撞的往院外跑去,楊老二也怕自己頂了黑鍋,趕緊追了出去。

楊杏兒好不容易找到父親,父女倆剛走到門口,正好撞到楊老太太和楊老二出來。

楊杏兒瞧著兩人身後沒有人,就隨口問道:“咦,柳兒呢,怎麼不送……”

楊老太太這會已是驚恐得不成樣子,突然聽人說起楊柳兒,下意識開口就嚷道:“別找我,柳丫頭不是我勒死的,不是我!”

這時楊老二恨不得一巴掌拍暈自家這沒用的老娘,不過他也是個機靈的,趁著楊山父女聽得發懵的時候,扯了老娘直接撒丫子跑掉了。

楊杏兒年紀小,腦子靈光,回過神來後突然驚叫一聲就往屋裡跑,“小妹、小妹,你快應一聲,你在哪?”

楊山也是趕緊跟著跑進去,父女倆在上下窯洞找了一遍都沒見到人影,正這時,裡正家的桃花拎著筐子跑過來嚷道:“杏兒,我剛才看見一個人扛著你家柳兒跑遠了,柳兒又病了嗎?”

聞言,楊杏兒一把扯過她,追問道:“桃花,你看見柳兒?她去哪裡了?”

桃花猶豫了一下,末了小聲道:“嗯,我就來得及掃一眼,那人不識得,就是柳兒的臉青得嚇人,手腳耷拉著,好像……不太好。”

“啊!”聽到這番話,楊杏兒像瘋了一樣,尖叫著沖去灶間,取了兩把菜刀就跑出了院子。

看到好友突然變成這樣,桃花嚇得手裡的筐子都扔了,根本不敢攔著,而楊山白著臉,身形搖了搖,扭頭也往外跑。桃花澈底傻了,想了半晌就把楊家院門關上,一肚子疑惑的守在外面。

再說楊老太太和楊老二跑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到了家,立刻就把院門嚴嚴實實的關起來。

楊老頭正提著筐子要往外走,見兩人這個模樣就忍不住問道:“這是怎麼了,後邊有狼追啊?”

這話惹得楊老太太一瞪眼睛就要開罵,可是門外重重的拍門聲卻是搶了先!

“開門、開門!你們還我小妹,還我小妹!”楊杏兒拚命拍打老宅的院門,見半晌無人應門,就瘋了似的舉起手裡的菜刀大劈大砍。

楊家老宅就在村子中間,左鄰右舍頗多,聽到動靜都跑出探看,結果這一看卻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各個都瞪圓了眼睛。

楊家被人拎刀砍上門了!怎麼是熱鬧兩字可以形容的,簡直就是千年不出的大八卦啊!

這一傳十,十傳百,整個牛頭村的老少很快都聚了過來。

楊山一直呆愣愣地站在老宅門外,腦子裡,自小到大的所有記憶一幕幕閃過,他雖然埋怨爹娘偏心自私,但他身為兒子,從來不曾缺過老人的糧食用物,哪怕多麼不公平的對待也不曾怨恨,但他換來了什麼?

第一個兒女折在肚子裡,剩下四個兒女沒吃過祖父母家裡一口飯,沒得過一個笑臉,妻子的百日祭被踩臉,如今他最小的閨女、自小多病多災的可憐閨女又被祖母勒死,下落不明!

他在楊家出生,吃什麼樣的苦都是他欠楊家的,但他的兒女和妻子沒有,他最疼的小女兒也沒有!

“撲通”一聲,楊山重重跪倒在地上,嘶聲高喊,“娘,我的命是你給的,你說一聲,我這就去死還給你!但你為什麼勒死柳丫頭?我可憐的柳丫頭,病才剛好,還沒吃幾口好飯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啊——我的麼女啊!”

誰言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一個中年的八尺漢子,磕頭磕得額頭淌血,一聲聲質問老娘為何勒死閨女,此情此景,但凡長心的人都覺得眼眶泛紅。

楊杏兒劈不開老宅院門,也是哇哇大哭,“娘啊,我該死,我沒看好小妹!娘啊,我該死!”話聲剛落,她便抬手,要把菜刀往自己脖子上砍。

一旁幾個婆娘怎麼可能傻看著,壯著膽子上前,死命搶了菜刀,末了高聲沖著院門裡邊大罵,“老楊家的,你們聾了,聽不見孩子這麼哭啊?!到底怎麼回事,開門說個明白啊!”

“就是,我怎麼聽說還勒死人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別說自家人了,就是外人也不能這麼藏著不管啊,再藏還能藏一輩子啊!”

楊杏兒哭得眼前發黑,明明走前小妹還抱著肚子躺在炕上,怎麼只一會功夫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了?

一想起小妹不知道被誰扛走,埋在荒郊野地,她心裡就像被生生撕裂開一樣的疼,頓時泣不成聲,“我家有多少銀子,你們想怎麼搶就搶,為什麼要勒死我小妹?你們把小妹屍首還給我!嗚嗚……”

人群裡有聰明人,將這些話左右拼湊了一遍,就道:“不會是楊老太太又跑三兒子家裡去翻銀錢了吧?怕是看小孫女攔著,一生氣就把人勒死了!”

“不對、不對,杏丫頭喊著要人呢,難道勒死不算,還把屍體偷偷扔了?”

這猜測太駭人聽聞了,人群裡立刻就炸開了,下意識都退後了幾步,好似楊家老宅裡有什麼惡鬼,只要挨得近了就會吃人一樣。

楊老頭在屋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想去開門,但楊老太太母子死死拉著他,就怕門一開,楊杏兒的菜刀就砍到自己身上。

正在這膠著的時候,楊田從外面做活回來,一見自家門前擠滿了人,趕緊擠了進來。他一把扶起三哥,又扯著侄女大聲問道:“三哥、杏丫頭,出什麼事了?”

楊田是楊家老宅裡對幾個孩子最親近的人了,楊杏兒一見叔叔回來,哭得更厲害了,“四叔啊,四叔!祖母和二伯早上到家裡,我去田裡喊阿爹。小妹攔著他們不讓他們在家裡亂翻,他們就把小妹勒死了,屍首也不見了!嗚嗚……四叔,我也不活了!”

聽到這話,楊田氣得火冒三丈,他雖然一直不待見老娘和兩個奸猾不學好的兄長,可也沒想過他們居然會幹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他猛然站起身,一腳就把大門踹了開來。

楊老太太原本躲在楊老頭身後,聞聲一臉驚恐的望過來,這模樣正好被眾人看個正著。

這下不用她解釋,人人都認定她就是殺了孫女的兇手了。若是沒殺人,怎麼會心虛膽寒?

楊老太太一眼掃到地上的兩把菜刀,驚叫一聲就要往房裡跑,“不要殺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勒死她!”

楊杏兒也瘋了,跳起來就要拿回菜刀剁了祖母為小妹報仇,眾人驚得倒抽一口涼氣,心臟都提到嗓子眼了。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柳樹溝的後生氣喘吁吁的跑來,隔著老遠就大聲喊著,“楊大叔、楊大叔!你快回家看看,你家柳兒被人送回來了!”

“小妹!”

“柳兒!”

楊山和楊杏兒立刻掉頭往家裡跑,楊田也抬腳跟了上去,一些閑著無事又不想錯過好戲的牛頭村人也蜂擁跟著跑走了,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楊家老宅門前又變得門可羅雀了。

幾個長舌婆娘惦記家裡的孩子活計,不好跟過去,就對著楊家院子指指點點,那個興奮勁說有多熱烈就有多熱烈。

楊老太太自覺從鬼門關前逃掉一命,也找回了底氣,狠狠瞪了她們一眼就關了院門。

楊老頭本想罵幾句,又實在發怵自個媳婦那副眼插腰的潑婦樣子,於是黑著臉出門,趕去柳樹溝了。

此時的楊家窯洞裡,楊柳兒呆呆躺在炕上,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原本她以為自己活不成了,沒想到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鬍子大叔蒼白著臉,伸手抹掉頭上的汗珠子,正驚懼不定時,好在連君軒就出現了。

許是被嚇得厲害,她幾乎是立刻抱緊連君軒就嚎啕大哭了起來,過後被他抱回來楊家時,每次掃到他胸前濕漉漉的痕跡,都忍不住有些臉紅。

楊柳兒前後兩輩子加一起,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趴在異性懷裡哭泣,實在有夠丟臉。

不過險死還生後有個溫暖的胸膛可以依靠,那感覺真的很好……

連君軒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守著,下意識摸摸胸前,感覺到心跳依舊似鼓一般,咚咚咚的鼓動著。先前他用內力續了她一口氣,緊接著瘋跑上山,若不是剛好孫叔留在草屋,恐怕她就真性命不保了,每每想起將與她陰陽兩隔,他就忍不住汗毛倒豎。

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小丫頭在他心裡變得如此重要了……

桃花站在窯洞門口,偷偷瞄了一眼又一眼,見得兩人都在發呆,心裡好奇的像有貓撓一般。

好在,楊杏兒很快就趕了回來。就見她一個前撲到了炕前,一把抱住睜大眼睛的小妹,想打又捨不得,只能任憑眼淚劈里啪啦的往下掉,哽咽的語不成聲,“小妹……你跑哪裡去了!我以為……你死了!”

她的眼淚落在楊柳兒脖子裡,又熱又潮,激得楊柳兒打了個哆嗦,終於回過了神,熟悉的屋子、熟悉的懷抱和聲音,讓她心裡殘存的恐懼再次爆發出來。

“哇!阿姊,我怕,嗚嗚……阿姊,我喘不上氣來,我要被勒死了!”

“嗚嗚……小妹不怕,不怕!阿姊再也不扔下你自己走了,阿姊錯了!”此刻楊杏兒恨不得把小妹塞進自己心裡捂著,但又不敢用力,怕她想起被勒的事情,一時間,姊妹倆哭成了一團。

楊山在炕下站著,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看著女兒們哭,不知如何安慰兩個女兒,眼淚無聲落在地上,惹得跟著跑來看熱鬧的村人都是心酸歎氣。

有柳樹溝的人剛剛擠進來,不明所以就同牛頭村的熟人寒暄,很快的,楊老太太差點勒死孫女的事就人盡皆知了。

有人就撇嘴道:“楊家這老太太真是太出格了,都是親兒子親孫女,怎麼作跩起來沒完沒了呢。當初楊兄弟搬來我們這裡,不也是她起的麼蛾子?”

“可不是,她平日橫習慣了,我們牛頭村的人都不跟她一般見識。”

楊田就蹲在屋子角落,聽到這話時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他想上前同兄長侄女說幾句,但到底沒臉,扭頭擠出了院子,正好見自家老爹蹲在牆根外歎氣,爺倆對視一眼,一同低頭耷腦回家去了。

兩人心裡都是惱火又愧疚,根本沒有發現院門後一個臉色蒼白的少年公子依牆站在那,望向他們的目光裡滿滿都是狠厲……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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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6: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孝”之一字

大宇歷來尊崇孝道,所謂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哪怕楊老太太這次差點要了孫女的命,不論官府還是楊山一家都不能拿她如何,頂多惡名傳揚得十裡八村皆知。但這對楊老太太來說卻是不痛不癢,照舊過日子,偶爾還要指著自家被砍壞的院門同人說楊杏兒是潑婦,一副盼望孫女嫁不出去才好的架勢。

眾人自然對她不齒至極,但楊杏兒先前行事確實有些太過栗悍,讓原本見楊家日子好像有些起色,動了攀親心思的人家也暫且歇了念頭。

倒是楊柳兒聽說自家姊姊的壯舉時,已過了三日。

桃花自持當日幫忙看門有功,跑來討點心吃,彼時楊柳兒只穿了件月白的中衣,梳了兩條麻花辮,病歪歪坐在炕頭剝糖炒栗子,桃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見到楊柳兒目瞪口呆的模樣就咯咯笑個不停。

末了,桃花好奇問道:“那日把你送回來的公子是誰啊,看著就是個富貴人家的。”

聽到這問題,楊柳兒的眼珠子轉了轉,猜想這個問題也是滿村人如今茶餘飯後的重點談資,就裝作不在意的說道:“那是連少爺,我家二哥在書院的同窗,原本那日是休沐,可我二哥有事不能回來,便托他幫忙帶個信,正好救了我一命。”

“呀,是書院裡讀書的公子啊。”桃花目光灼灼,大有繼續刨根問底的架勢。

楊杏兒生怕小妹被這個八卦朋友套出太多話,插嘴道:“可不是,好在連少爺騎了馬,又認識好大夫,否則小妹就死定了。”說罷又咬牙嗔怪小妹,“你也是個笨的,那人要翻東西就讓她翻好了,命都沒了,留著東西有什麼用?害得我拎著菜刀跑出去,別提有多丟人現眼了。”

桃花吐了一塊栗子殼,卻是滿臉羡慕,“你護著妹子是應該,怎麼就丟人現眼了?可惜我家裡都是兄長,怎麼就沒個這麼疼我的阿姊?”

“回去讓你娘再生一個不就好了?”楊杏兒瞪了桃花一眼,手下卻又塞給她一把栗子。

“你當我傻啊!”桃花瞪眼笑駡道:“我娘再生就是我妹子了,我可不想嫁妝再分她一份。”說起這個,她就顯擺起自己攢了什麼好料子、好首飾。

一旁楊杏兒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倒是楊柳兒默默躺下來,頭枕著姊姊的腿,心裡倍覺溫暖。

女孩家最重名聲,姊姊當日為了自己可是豁出了一切,以後親事勢必要受影響。但這不算是壞事,隨便把姊姊嫁給不知根底的陌生人,她是絕對不會同意的。若是知根底的,就必然會明白姊姊的好,也不會在乎閒言碎語,倒是她要把姊姊的嫁妝置辦的相當豐厚,這樣以後去了誰家也有底氣。

楊杏兒不知道楊柳兒心裡打算的那麼長遠,見她閉著眼睛,呼吸綿長,就悄悄給桃花使了個眼色,末了替她蓋好薄被,兩人悄悄退了出去。

桃花吐吐舌頭,小聲笑道:“我看柳兒這幾日好多了,沒留下什麼病根。”

“白日裡還好,晚上還是時常作惡夢。”楊杏兒臉上閃過一抹疼惜,歎氣道:“所有帶領子的衣衫也都不敢穿了,一穿上就說喘不上氣,臉色白的嚇人。”

聽到這種情形,桃花咂了咂嘴,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倒是楊杏兒想起這幾次都是桃花幫了大忙,於是回屋取了一塊柔軟的細棉布,大小夠做兩套裡衣,加上兩包大哥帶回來的點心,鄭重送給桃花做謝禮,桃花推讓了一番,可到底歡歡喜喜地拿著回家去了。

下窯裡,楊山帶著兩個聽見消息趕回來的兒子正在閒話。

原本他還有些念想,畢竟那是生他養他的老家,即便分家出來,兩個兄長和老娘也時常為難他,甚至到處敗壞他的名聲,他也未曾有過什麼怨慰。年節送禮、秋時送糧,不論豐收還是乾旱,勒緊腰帶也不願虧了父母,可是經過前日之事,他是徹底寒心了。

想起夜夜作惡夢的小女兒,他恨不得一頭撞死,即便去妻子的墳頭請過罪了,依舊心疼的吃睡不香,但一個孝字壓在頭上,他不能打老娘給閨女出氣,甚至當日明明知道女兒生死未卜,也只能跪在大門外求著老娘告知下落,那種無力又憋屈的感覺讓他的胸膛幾乎要炸裂開來。

“不成,這事一定要想辦法,不能……不能再讓你們跟著我受氣!”楊山澈底下了決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碗筆墨亂跳。

揚志同楊誠對視一眼,他們也是無奈至極,要是楊老太太是個陌生人,他們拚著不要命也得為小妹出這口氣,但偏偏……

這廂,父子三個皺著眉頭冥思苦想,可惜直到天黑,還是只能歎氣。殊不知,另一個沒有半點顧慮的人卻雷厲風行的行動了。

楊家老宅的眾人在村裡原本人緣就不好,這幾日門前更是連老黃狗都不肯路過,楊老太太也是有些心虛,一改插腰駡街的愛好,老實蹲在家裡躲風聲。

可是這日一早楊家卻突然喧鬧起來,原來上到楊老頭、楊老太太,下到楊田和幾個侄兒、侄女,有一個算一個,全家十幾口都發現拇指多了一塊紅色印記。

楊老太太平日信奉鬼神,嚇得立刻就跑去買了些香燭元寶,預備晚上在村口燒一燒,賄賂一下過路的神靈。

村裡有嘴碎的婆娘聽說了這事,端著粗瓷老碗在牆根或樹下吃飯時就宣揚開了,大多數的村人是不信的,只剩下一小半想起楊山一家的遭遇,就忍不住笑言,“是不是老三媳婦替閨女報仇來了?”

眾人聽了都是笑了笑就作罷,但這話傳到楊老太太耳朵裡卻是驚恐的破口大駡,跳著腳嚷著要撕爛眾人的嘴巴,楊老頭難得發了火,攔著她不讓出門。

不過不到兩日的時間,楊家人拇指沾有紅色印跡的懸案就告破了。

這日,十幾個敞著衣襟、腰紮黑色寬頻的地痞,兇神惡煞般沖進楊家院子,不管老少,通通綁住扔上了馬車。

這會正是午飯時分,連最懶散的楊老大都老實蹲在家,楊家眾人一個也沒跑。事發突然,楊老太太扯著脖子,殺豬一般哭叫,楊老大夫妻和幾個兒子也都是嚇得縮成一團。

即便平日再不待見這一家,見得這模樣,大夥也顧不得吃飯了,紛紛扔了老碗跑上前攔住馬車,特別是楊家同族的幾家人,手裡直接抄起了鋤頭扁擔,不讓人帶走。

可是那些地痞半點都不害怕,直接抖出一張文書,上面清清楚楚的印著楊家老少所有人的指印。

有那識字的村人上前讀了一遍,那文書上的內容卻是讓所有人都傻了眼。

賣身文書,還是礦山工的死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除非是荒年,實在吃不上飯了,才會有人迫不得已賣身挖礦,就圖著能多活幾日,楊家的日子雖說不富庶,但總還過得去啊,不至於自賣自身啊?

不等村人多想,那些地痞揮起馬鞭就要把人拉走,楊家老少扯著脖子更是哭嚎開了!

“哎呦,我這是做了什麼孽了?到老了還遭這個罪?老天爺啊,禰快打雷劈死這些強盜吧!”

“救命啊,爹、娘!我不要被賣去礦山,我不要做苦工!”

有那腦子活絡的村民眼見事情不妙,飛奔去柳樹溝報信,剩下的村人橫著扁擔鋤頭,死活不肯放馬車過去。

不過那些地痞倒是強橫,平日也囂張慣了,手裡鞭子紛飛,生生打得村人散開一條路,然後大搖大擺的趕車走掉了。

而在柳樹溝楊家窯洞裡,見楊柳兒已經無事,楊誠和楊志便回了縣城,楊山照舊每日伺候莊稼,只是那腰背比平日又駝了三分,臉上皺紋也跟著多了。

楊杏兒更像老母雞一般,恨不得找根繩子把楊柳兒拴在腰上,不管是做飯洗衣還是澆菜,楊柳兒都必須在她目光所及之處,但凡一會見不到就瘋了似的到處找,嚇得楊柳兒哪怕已經恢復力氣了也不敢到處走動,更別提上山了。

在牛頭村的楊家眾人被地痞抓走之際,楊家窯洞裡,一盤韭菜炒雞蛋、一盤麻油拌菠菜,碎火腿燉了豆腐,加一碗常年不下飯桌的油潑辣子,楊家人的午飯就算齊全了。

坐在飯桌前,楊柳兒愁眉苦臉的啃著手裡的超大面餅,有心想掰下一半,又見姊姊虎視眈眈的看著自己,只得賣力大口吃了起來。心中卻不禁哀怨道,再這般過幾個月,她怕是要同年豬一般重了。

楊山見小女兒臉色不錯,心裡也是歡喜,剛要喊大女兒去倒碗老酒,牛頭村報信的人就趕到了。

任憑楊山一家再不待見老宅眾人,可乍然聽說十幾口子都被捆了賣去礦山,也是驚得齊齊扔了筷子。

楊山拔腿就往外跑,楊柳兒也一溜煙地跟去看熱鬧,楊杏兒本不想去,可生怕父親吃虧,小妹又遭“毒手”,不由跺了跺腳,鎖上院門也追了上去。

牛頭村裡,幾乎男女老少都聚到楊家老宅門前,有平日喜好占些小便宜的婆娘,眼神閃爍,時刻琢磨著趁亂摸幾樣東西回去;當然也有那好心的幫忙關了院門,喝斥著淘氣小子們不讓近前。

待見到楊山趕到,楊家本族眾人立刻就迎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楊杏兒扯著小妹在一旁聽著,卻極好奇那個差點害死小妹的幫兇為何不在,於是小聲開口問道:“二伯哪去了,也被抓了嗎?”

眾人聽得這話立時醒悟過來,有人就道:“前日早起出門看見楊老二樂滋滋往外跑,還說什麼發財了要請我吃泡嫫呢。”

一聽這話,當即有人就道:“今日這場禍事,不會是他惹出來的吧?”

楊家六爺有個小兒子叫大虎,經常進城走動,聽到這,便出主意道:“方才那些人,我瞧著有些像在城南走動的,不如托人去打聽看看,總得問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

聞言,楊山緊緊皺著眉頭,覺得方法可行,重重點了點頭,應道:“那就勞煩大虎兄弟進城幫忙問一問,我也去找我家老大想想辦法,晚上回來一起商量。”

楊柳兒是個精明的,知道皇帝還不差惡兵呢,她趕緊扯下腰上的荷包,把裡面裝了幾十文錢通通倒出來塞給父親。

楊山愣了一下,轉瞬明白過來,把錢遞給楊大虎,“大虎兄弟,方才出來的急,逭些銅錢你先拿去打點,過後咱們再補。”

楊大虎也沒客套,直接收了銅錢,楊山囑咐兩個閨女幾句就隨他一同走了。

村人站在楊家老宅門口議論了好一會,到底家裡都有活計,也就散去了,而楊柳兒姊妹也回了家,只是兩人都無心做活兒,隱隱覺得老宅這事怕是個大麻煩。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昏暗,姊妹倆收拾了幾個饅頭,炒了兩碗菜裝好,牽出養的膘肥體胖的小毛驢,楊柳兒騎在上面抱著籃子,楊杏兒則牽著韁繩又去了牛頭村。

楊家老宅院門大開,楊家族人吃了晚飯都聚了過來,楊老太太娘家的一個兄長,外加楊老大和楊老二的岳家聽到閨女被抓走了,也都趕來詢問。

等沒多久,就看到楊山、楊大虎連同楊志從城裡趕了回來,臉色都有些不好。

楊柳兒心疼自家父兄,瞧他們嘴唇都幹得泛白了,怕是奔走了一下午,姊妹倆也顧不得老宅眾人的同意,在老宅灶間翻了一遍,燒了茶水又熱了帶來的飯菜,隨即就端上飯桌。

楊山眼見閨女們忙碌擺著桌子,眼裡閃過一抹欣慰,臉色也好了很多,招呼楊大虎和大兒吃飯。

楊大虎也是餓得狠了,客氣兩句就抓了饅頭大嚼,末了還贊楊杏兒手藝好,楊杏兒聽了只客套兩句就扯著楊柳兒坐在屋角,她實在是好奇祖父一家到底惹了什麼惡人。

好在也沒人攆她們出去,姊妹倆聽了一會終於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楊老二不知道受誰蠱惑,要一同合作生意賺大錢,但他本身就窮的叮噹響,哪來的本錢,正犯愁的時候就遇到城南葛三賴手下一個見過兩次的嘍囉。

一頓酒喝下來,他也得了明路指引,就是拿家裡人的身契抵押借銀子,一家十幾口足足抵了一百五十兩,楊老二被發財夢迷暈了腦袋,半夜趁著眾人熟睡之時,扯著眾人在賣身契上按了手印,結果同他合夥的人卻是個騙子,拿了銀子就找機會跑掉了。

楊老二慌了手腳,跑去葛三賴那裡尋人抓騙子,沒想到葛三賴不但不幫忙,還怕自家銀子打了水漂,直接讓人把楊家老小抓走,扔進礦坑,這會想必第一筐礦石都已經送上地面了。

姊妹倆聽得是目瞪口呆,都被自家二伯的狗膽包天嚇了一跳。楊家族人更是義憤填膺,恨不得抓了楊老二這個混蛋痛打一頓。可惜楊老二一見事情不好,早就不知道藏到哪裡去了。

楊志一邊吃飯一邊聽著眾人說話,特別是幾家外姓人罵得唾沫紛飛,但有用的話卻沒有半句,眼底閃過一抹不屑。

果然,眾人吵了一會,還是由德高望重的楊六爺開了口,“老三啊,你打算如何?就算你娘和兄長平日有些不好之處,但你阿爹和老四總是不錯的,也不能真放他們在礦坑裡累死啊。”

楊山手裡的饅頭半個都還沒吃完,這會歎著氣又放了下來,應道:“六爺說的是,我這當兒子的總不會讓爹娘受苦——”

“我身為孫兒也不願長輩受苦。”楊志趕緊搶過話頭,轉而卻苦著臉道:“那騙子找不到了,二伯也藏了起來,如今唯一辦法就是拿銀錢贖人,但我們一家就是砸鍋賣鐵也湊不到一百五十兩啊。”

聽得這話,別人還沒應聲,楊老大的媳婦王氏,她娘家的一個嫂子卻是跳腳嚷上了,“怎麼,你們楊家想不管?那可不行!我家妹子嫁進楊家累死累活二十年,如今有事,你們一句沒銀子就算了?”

楊大虎跟著楊山父子跑了一下午,多少處得親厚三分,聽得這話就幫腔道:“嫂子這話不對,三哥一家早就分家另過了。再說,就是要救也得先顧著老人啊,哪有先把大嫂撈出來的?”

聽到這話,那婆娘自知理虧,索性放了潑,“哎呦喂,老天爺禰開眼看看啊,這還是親兄弟呢,自家又是挖窯洞又是辦酒席,吃香喝辣的,輪到爹娘、兄弟、嫂子這裡就哭窮不認帳了,真是虧了良心了!”

這話說得讓楊家族人聽了都覺氣惱,可幾家外姓卻是裝了鵪鶉,要他們出銀子肯定是不成的,但自家人又不能不救,就索性盼著這婆娘鬧得再大些,楊家人總不會不管。

楊山聽著那婆娘話裡話外把自家閨女、兒子,連死去的陳氏都捎帶上了,氣得臉色鐵青。

楊志也是握了拳頭,猛然站起身拉了父親,又喊了兩個妹妹回家,末了扔下一句話,“眾位長輩,這事一時半會的也沒辦法解決,還是以後再商量吧。”

那幾家外姓人還想攔著,但楊家族人看不過,上前攔了一攔,再抬頭時,楊山已經帶著兒女消失在夜色裡。

一邊是傾家蕩產,一邊是孝道難為,這是個兩難的選擇題。

一路上,楊家四口都是沉默不語。夜風吹拂,送來夜蟲的歡快鳴叫,但聽在楊家人耳裡卻有幾分吵鬧。

到了家門前,看見裡面居然點了燈,匆匆進門一瞧,原來是楊誠同連君軒請假回來了。

家人見面,自然親熱,楊杏兒猜出二哥必定也沒吃晚飯,於是又紮了圍裙,和麵擀麵條。楊柳兒幫忙燒了鍋熱水,正要切肉炒臊子時,就見連君軒站在門外朝她擺手。

她想了想就跑了出去,連君軒扯住她躲在院角的柿子樹後,末了從懷裡拿出銀票。

楊柳兒借著窯洞裡淡淡的光亮一瞧,一張寫著五十,一張寫著一百。她愣了愣,就推辭道:“贖人的錢,我家還拿的出來。”

沒想到卻看到連君軒笑得既得意又神秘,掃了一眼堂屋裡低聲商議的楊家父子三個,越發壓低了聲音,“這銀子本來就是你家的。”

“我家的?”楊柳兒腦筋有些轉不過來,盯著連君軒好半晌才突然驚叫起來,“難道這事是你下的套!”

生所被人撞見,連君軒一把捂了她的嘴,扯著她越發往院角的黑影下躲了躲,“你喊什麼,我好心替你報仇,你不高興?”

兩人緊緊靠在一處,連君軒口鼻裡灼熱的氣息噴在楊柳兒的耳畔,惹得她不自在的動了動身體。

連君軒還以為她惱了,握著她的手臂越發用力,耐著性子解釋道:“上次那老妖婆差點要了你的命。留著她總是禍害,不如一股腦都扔進礦坑裡去,你家也能過個清靜日子。”

提起上回那件事,楊柳兒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脖子。當初生死關頭走一遭,她怎麼可能不嫉恨楊老太太?要說真話,她也希望狠狠甩掉那些牛皮糖,省得他們三天兩頭盤算著吸自家人的血。

到底是血緣至親,父親怎麼可能放著父母兄弟受苦不理,若真狠心不管,怕是十裡八村的鄉鄰都能把自家人的後背戳破,但若是輕易把他們救回來,以後這樣的事還不知道要經歷幾次,想想她就心煩。

“好了,連大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出氣,但是這事只要露出一絲風聲,我們家就完了,我阿爹那裡怕是也不好交代,你可千萬不要再同別人說了。”

連君軒聽到她不再喊自己連少爺,心裡喜得蓋點冒了泡,登時嘴角就翹得高高,應道:“放心,這事我讓連強辦的,只要你不說,誰也不會知道。”

楊柳兒捏了捏手裡的銀票,只覺得像燙手山芋一般,但不容她多想,楊杏兒見她半晌不回來,便高聲喊道:“小妹、小妹,你跑哪裡去了,快來幫忙。”

“哎,來了。”楊柳兒隨口應了,匆匆囑咐連君軒,“連大哥,你先進去,一會看看我阿爹他們怎麼商量的,千萬別說漏了啊。”說罷,她就小跑著回了灶間。

見她走遠了,連君軒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懷抱,心裡既甜蜜又失落,獨自站了好一會才拍拍沾了塵土的衣襟去了堂屋。

楊家父子三個已是商議了半晌,楊志和楊誠自小不在祖父母跟前,又見多了爹娘被刁難,對那一家子實在沒什麼感情,如今一想起家裡要傾盡所有積蓄甚至借債,他們就憋悶得厲害,但礙于老爹和孝道大義,又不得不這麼做,就越發覺得胸膛有股火氣直冒上來。

楊志抬起手狠狠灌了一碗涼茶,末了同楊誠對視一眼,這才開口道:“阿爹,這次二伯惹的禍實在太大了,咱們家就算傾家蕩產,湊夠銀子把人救出來了,那下次呢?下次再有這樣的事,咱們家還要繼續替他們擔著嗎?”

楊山也是著急上火,好久不抽的煙袋也翻出來了,他吧嗒吧嗒狠抽了兩口,嗆得咳嗽幾聲,有些心虛的應道:“說到底,那是你們的爺奶、叔伯和兄弟,總不好讓他們真在礦坑裡累死。再說家裡存銀也有一半了,我再多上山兩次,湊夠也不算難……”

“阿爹!”楊誠聽得有些惱了,自己家這些家底是怎麼攢起來的,別人不知道,他可再清楚不過。

這是兩個妹妹抛頭露面,整日奔波在縣城和家裡之間的山道上,一文一文收回來的,不捨得買首飾新衣給家人,卻通通拿出去救那如同吸血蛭的一家子,他想想就不甘心。

楊誠繼續道:“就算家裡拿銀子容易也不能這麼隨便扔出去,否則祖母和大伯他們以為咱家富足,怕是要折騰的更歡了。如今只是做買賣被騙,湊些銀錢就能解決,若是殺人放火,難道我們一家還要替他們頂罪嗎?”

楊山知道二兒子說的有道理,但那是自己的親爹娘,怎麼也不能眼看著他們累死啊。

楊志瞧著父親神色有些鬆動,趕緊添了一把火,“阿爹,二弟如今拜了先生,以後必然要科考做官。如今老宅那邊鬧成這樣,若是將來見得二弟做官,他們許是更仗著咱家的名頭作威作福、魚肉鄉里,到時候別人可不管咱們是不是分家出來了,什麼罪名都會歸到二弟身上。殺頭抄家、流放千里,想後悔都晚了!”

聞言,楊山倒抽一口涼氣,嚇得手裡煙袋都掉了,哆嗦著嘴唇問道:“真有這麼嚴重?”

“當然。”在門外等了半晌的連君軒邁步走了進來,也不客套,直接在楊誠下首坐下,道:“我祖父有個好友,他們族裡的遠房子弟在老家欺男霸女、侵吞良田,後來被言官參了一本,立刻就被抄家了。八歲以上男丁都砍頭,女子不論老幼都賣到教坊司伺候……嗯,總之淒慘極了。”那未竟的話代表著什麼意思,在場的人心裡都明白。

耳裡聽著也可能發生在自家的故事,楊山下意識地望向端著飯菜進門的兩個女兒,大女兒忙得額頭見汗,臉色卻是紅潤極了,見著就知道爽利健康的人,而最疼愛的小女兒正笑咪咪跟在姊姊身後,模樣嬌憨可愛,若是她們被扔去那骯髒地方……

思及此,他控制不住的狠狠哆嗦起來,“不成,那可不成!”

楊柳兒姊妹被父親的喊聲嚇了一跳,心裡好奇父兄們在說談論什麼,但她們聰明的沒有開口,只是忙著擺碗筷,一時間,屋子裡只剩了碗筷撞擊的叮噹聲。

楊志擔心父親被嚇壞了,等了一會就趕緊把話頭往回收,“阿爹,祖父祖母他們是一定要救的。但是為了杜絕以後再有這樣的禍事發生,這事還得從長計議。正好家裡銀子也不夠,還得想辦法湊一湊。”

“成,你們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阿爹想不到的,你們多琢磨一下吧。”楊山歎了氣,扶著桌子站起,慢慢出了院子,想來又是去陳氏的墳頭了。

楊志和楊誠對視一眼,對於聯手阻攔父親救人心裡都有些不是滋味,但自家娘親過世了,父親耳根子軟,兩人都還沒成親,妹妹們也還沒嫁人,怎麼可以不多加盤算?若是老宅親人都是好樣的,他們就是借印子錢也得救人,可惜……這事還得再好好商量一二才是。

楊山不在家,兄妹四個外加連君軒都是平輩,最大的楊志也沒超過二十歲,說起話來便沒了顧慮,救人是一定要救,但什麼時候救、以後怎麼杜絕麻煩,這是個問題。

楊柳兒有些鬱悶,抄起一雙乾淨筷子替兄長們挾菜,也抱怨道:“不是都分家很多年了嗎,怎麼有事咱家還是跟著受牽連?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搬得遠遠的,讓他們找不到。”

“說什麼傻話?”楊杏兒拍了小妹一把,嗔怪道:“咱們楊家宗祠還在牛頭村呢。”

如今的楊柳兒,身體裡裝著一縷現代靈魂,沒什麼宗族意識,撇嘴道:“我就還不信了,遇上災年,誰還因為宗祠在這裡,就活活守著餓死?”

楊杏兒聽她說的越來越不象話,抬手還要打,那邊楊志和楊誠卻是齊齊對視一眼,瞬間如同醍醐灌頂一般露了喜色。

兩人異口同聲地道:“還是小妹聰明!”

楊柳兒懵懂不知,“我說什麼了?”

連君軒一聽卻是想明白了,笑嘻嘻應道:“確實是個好辦法。”

“到底什麼好辦法?”楊柳兒眼見大哥二哥湊在一起低聲說話,無暇理會自己,就抓了連君軒的袖子問個不停。

連君軒故意不肯說,惹得楊柳兒瞪著大眼,兩頰鼓鼓的,好似被踩了尾巴的貓咪,分外可愛,楊杏兒見了,自覺妹妹失禮,皺著眉頭想把楊柳兒拉回來,但隨即也被連君軒說的話吸引住了……

楊山在外面走了一圈,不知是與亡妻說了幾句話,心裡舒坦了,還是被冷風吹跑了愁緒,總之神色比先前好了許多,所以聽到兒女們說起“自請出宗”一事,他只猶豫了一晚就答應了。

說到底,他後半輩子要指望兒女,凡事自然得先為兒女考慮,至於父母兄弟,這次傾家蕩產救他們出來,就是有什麼血緣親情也足夠償還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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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7: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自請出宗

八月初的盛夏是一年裡最炎熱的季節,日正當中之時,別說飛鳥,就是知了都歇工躲起來了。

牛頭村裡,幾個婆娘在村頭大樹下鋪了張破草席,一邊給身邊睡得東倒西歪的娃子扇風,一邊縫著手裡的舊衣或鞋底。

在這種難得悠閒的時候,絕對缺不了八卦閒話,而最近半個月,最好的八卦莫過於楊家之事了。

其中一個小媳婦秀蘭,娘家正好是柳樹溝的,這會就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剛得到的新消息。

“你們不知道,這次楊老三一家可被害慘了。我昨日回娘家聽我嫂子說,他們一家人到處借銀子呢,家裡的驢子也賣了,大小子為了提前支幾兩工錢,跟鋪子裡又簽了十年工契,算是賣給那個黑心掌櫃了。楊老三原本還要賣田賣窯洞,被兩個閨女哭著攔住了,後來是老林河的陳家送了點錢過來才算拉倒。”

“哎呀,我原本還瞧著他家兩個丫頭不錯呢,琢磨著給我娘家侄兒相看相看,好在沒多嘴,要是親事成了,這時候也得被刮幾兩銀子。”

“就是,這楊老二可真是缺了大德了。他跑得沒影了,倒是把兄弟一家坑苦了。”

一個小媳婦很是同情,捏著針頭劃劃刺癢的頭皮,歎氣道:“一百五十兩,楊家怕是不好湊吧,難道真要賣兒賣女?不是都分家好多年了嗎?”

那叫秀蘭的一聽卻是搖頭,笑得一臉羡慕又嫉妒,“那倒不至於。楊家那讀書的二小子交了好友,是縣城連家的少爺,聽說家裡有錢著呢,直接借了楊家一百兩。”

“真的?楊家二小子真是走運!”眾人腦海裡浮現出白花花的銀子,都是咂著嘴巴羡慕不已。

有那腦子靈光的,想起上次楊老太太差點勒死孫女的事,就酸溜溜應道:“運氣好的怕不只是楊家二小子吧,他家那小閨女上次差點被勒死,也是這連少爺救的。”

“哦,這麼說來,這連少爺還真是楊家的救星呢。”

眾人從彼此眼裡似乎瞧見了什麼蛛絲馬跡,腦袋湊到一處,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麼,不時嘰嘰咕咕笑幾句。

正在這個時候,村外的黃土路上遠遠趕來兩輛騾車,後邊還跟了七八個人,一眾婆娘好奇的起身打量,待看清騾車上坐的居然是多日不見的楊家人,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沖了上去。

“哎呦,楊嬸子你這是遭了什麼罪了,怎麼瘦成這個樣子?”

“就是,大嫂子,你這臉上怎麼都是血道子?”

楊家十幾口那日被綁走後就直接被扔下礦坑,半個月沒見過日頭,吃喝拉撒都在黑暗的山洞裡。無數手執皮鞭的監工,彷如兇神惡煞一樣,不管老幼,只要每日挖不夠十筐礦石就沒有食物和水,若是敢反抗甚至多說一句話,就會立刻賞一頓皮鞭下來。

這樣的日子,別說半個月,只三日就折磨得眾人哭爹喊娘,身上的肥膘迅速掉了下去,手上也起滿了血泡。

就說楊老大渴的急了,喝了一口礦坑裡的水,拉肚子拉得差點要了命,但依舊要在皮鞭下揮動鎬頭。

而楊老太太的撒潑大法剛開了個頭就被賞了一記窩心腳,吐口老血之後立刻就消停下來,不過幾日,在牛頭村稱王稱霸,無人敢惹的楊家人就都被訓成了綿羊。

原本以為小命就要交代在礦洞裡了,不曾想卻突然被告知可以離開了,楊家人聽了不由得發傻,還是被賞了一頓鞭子這才回過神,忙不迭地爬上了大柳條筐,被人拽出礦洞。

這會乍然聽得鄉音,再瞧瞧熟悉的村子,楊家老少都是恍如隔世般,放聲大哭。

“啊,終於回來了,死不了,死不了了!”

“嗚嗚……我餓,我要疼死了,打死我也不走了!”

楊家人這樣一哭,哪怕平日裡有些不待見他們的村人見了也是心裡泛酸,紛紛勸了幾句就擁著他們回了老宅。

楊老太太坐在自家堂屋裡,四下看了看終於緩過神來,霸道又刻薄的脾氣也隨之趨醒了。

她指向提著茶壺進門的楊杏兒,開口就罵,“沒眼色的死丫頭,不知道做好飯菜端上來嗎?是不是想餓死我們啊!”

聽到這一番話,楊杏兒腳下就是一頓,強忍著沒有反駁,隨手放下茶壺就走了出去。

楊老太太見此更惱,還想再罵的時候,已經有看不過的村人勸道:“楊嬸子,你可別說了。老三一家為了救你們出來,到處跟人借錢,就是他家大小子都跟人家鋪子掌櫃簽長契,預支工錢回來了,要不然,你們如今還在礦坑裡吃灰呢。”

“就是,老三一家真沒得說的,幾個孩子也都是孝順懂事。”

可沒想到楊老太太卻是個順毛捋的活驢,一見眾人都幫著老三一家說話,反倒更惱,越發不講理了,“他們要是著急救我們,怎麼會耽誤半個月?明擺著就是害我們多受苦,沒良心的畜生!”

村人聽得真想唾這老婆子一臉唾沫,救人還救出錯來了,這也太傷人心了。

蹲在門口抽著旱煙的楊山見到自家爹娘兄長狼狽模樣,原本還有些心疼,對兒子提出要自請出宗那件事又猶豫起來,可這會被老娘字字如刀的戳了心窩子,又見女兒委屈,兒子也是惱怒,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起身跪倒在堂屋中央,朝爹娘磕了三個頭,這才說道:“阿爹,阿娘,這次為了救你們出來,借了一百多兩外債,兒子不想讓爹娘年老還要四處張羅銀錢,打算獨自還債,為免債主追到爹娘這裡來,兒子今日自請出宗,還望爹娘准許。”

“什麼?”一直沒有出聲的楊老頭第一個驚問出聲,“又不是災年逃命,我和你娘還活著,你們一家怎麼能出宗?”

楊老太太也是跳腳反對,“不行!你是不是捨不得每年的養老糧食?我跟你說,你就是跑到皇都去也不能少了我的養老糧食,還有,你借的銀子當然得你還,跟我們有什麼牽連?別以為說幾句好話這銀子就能拉著我們一起還。”

“就是。”楊老大遭了一場罪,瘦得同骷髏差不多,但這也擋不住他開口摻和,“老三,銀子是你借的,家裡這個樣子,你還動心眼,實在太沒良心了。”

此時,屋外的楊柳兒心裡惦記,又見院子裡看熱鬧的村人太多,就扯了連君軒繞到房後窗下偷聽,可惜窗下挖了一條排水溝,她試了幾次都沒站住,氣得直跺腳,噘起了嘴巴罵道:“一家子老古板,年年大旱還挖什麼排水溝!”

一旁的連君軒聽得好笑,瞧夠了她嗔怒的模樣,一彎腰抱起她,平地竄起半丈高,一手扳著屋簷,一腳稍稍踩了窗臺就穩穩掛在窗戶旁邊。

楊柳兒驚呼一聲,下意識緊緊抱住他的腰,想要埋怨又怕驚動屋裡人,只好老老實實縮在他懷裡,做起偷聽小賊。

連君軒低下頭,不著痕跡的蹭了蹭楊柳兒細軟的頭髮,忍不住悄悄翹起唇角,這一刻,酸痛的手臂和左腿好似也沒那麼難受了。

躲在窗外的兩人也聽到楊老太太那傷人的話,連君軒不由低聲說道:“按我說,就不該贖他們出來,直接扔坑洞裡死掉就是了。”

楊柳兒正望著屋裡跪地的父親,心裡又疼又惱,聽得這話就反駁,“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自己一人在縣城住,自然沒這些煩惱。我們一家子可不打算搬地方,到處都是鄉親族人,若是不救他們回來,就等著別人日日戳脊樑骨吧。到時大哥娶親,二哥做官,阿姊嫁人都得受連累。”

“那你呢?”聽她兄姊的壞事都點出來了,連君軒儘量保持平靜,低聲問道。

“我?”沒想到楊柳兒卻是渾然不在意,應道:“我還小呢。”

許是鬼迷了心竅,連君軒攬在楊柳兒腰上的手無意識地往上蹭了蹭,“好像不小了。”

覺察出他的動作,楊柳兒的臉孔和脖子瞬間紅透,一抬膝蓋就狠狠頂上了他的胯間……

“哎呦!”連君軒痛忽呼一聲,因為吃痛就松了手,兩人像迭羅漢一般摔進排水溝裡。

動靜傳開,屋裡有人趴到窗上伸頭看了看,正好避過了眼皮子下邊的排水溝,自然也沒看出什麼異樣,末了便關了窗扇。

楊柳兒被嚇得憋了半晌氣,這會迅速爬了起來,氣鼓鼓瞪著連君軒,那模樣就像小羊羔突然發現自己的要好玩伴居然是只披了羊皮的狼一樣。

連君軒也是紅了臉,以前逢場作戲,同那群狐朋狗友一起胡鬧,也不是沒同女子調笑過,但沒有一次像這次一般,好似犯了大錯,心裡又偏偏格外甜蜜。

他急急解釋道:“誤會,都是誤會,我是說你長高了,不是小孩子……”

楊柳兒卻是不聽他解釋,起身拍拍衣裙上的草葉就往回走,連君軒趕緊跳起來跟了上去,“柳兒,你聽我說,都是誤會。”

兩人一前一後回了前院,到底有眾多外人在,楊柳兒勉強收了惱色,乖乖站在楊杏兒身邊。

楊杏兒皺著眉頭在小妹肩上摘下一根草葉,末了也沒多說,扯著她站到身旁陰涼之處。

連君軒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站在離她們有兩步遠的地方,抬首挺胸間,又恢復了富貴公子的風範,可惜那鞋上的腳印還有背上的灰土多少漏了些底氣……

再說楊山聽到老娘兄長如此行徑,氣得兩隻手死死抓了地磚,似是忍受不了了,猛然抬頭反駁道:“這銀子是為了救你們借的,你們償還有什麼不應該?如今我自己扛下來,你們還這麼說,到底誰沒良心?別忘了,你們的賣身契還在債主手裡呢。還不出銀子,說不定哪日人家就上門再把你們扔進礦坑裡!”

“啊!”他這話實在嚇了楊家眾人一跳,連楊老太太都縮了脖子,強提起膽子罵道:“你嚇唬誰呢,你借的銀子,人家不找你,又來拉扯我們幹什麼?”

“所以我才要出宗!只有出宗,不是一家人了,債主當然就不會找你們了。”

“那你還不出銀子,債主也不會找我們?再來抓我們怎麼辦?”楊老大滴溜溜的轉了眼珠子,不時還瞄瞄門口,一副嚇破膽的模樣。

楊山聽見這話,狠狠閉了眼,只應道:“只要出了宗,我還不出銀子,債主就算抓我家杏兒柳兒頂債也不會找到你們頭上!”

“啊,真的?娘,你快答應了吧!”楊老大這下不害怕了,立刻就跳了起來,生怕老娘應的晚了,三弟一家改了主意。

聽到債主不會找上門來,楊老太太自然忙不迭的點頭,“那行,老三你趕緊出宗吧。跟債主說好了,我們家裡可是一文錢也不會還!”

這話實在說得太讓人寒心了,別說村裡人,就是楊六爺身後的一眾楊家族人也都忍不住翻了白眼。

楊六爺掃了一眼沉默的楊老頭,又摸了摸口袋裡的上好煙葉,忍不住歎了氣,“既然老三一家要出宗,你們也同意了,那就趁早把事情辦了吧,老三一家也好盤算著怎麼還銀錢,一百多兩啊,怕是得還幾十年。還有,既然出宗了,就是另立一支了,我最後作一次主,養老糧食什麼的就不用再送了,從此兩家再無牽連,福禍自理。”

一聽說沒了養老糧食,楊老太太還想吵鬧,但楊六爺最後一句福禍自理,卻讓她趕緊閉了嘴。若是要了養老糧食,那就還是一家,豈不是他們也要跟著還外債?這可絕對不行,一兩銀子和一百兩銀子的輕重,她還分得清。

事情說定了,所有人就都散了。楊山帶了兒女歸家,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就提著一籃子香燭元寶,外加點心臘肉等供品去了楊六爺家。

供奉楊家祖先靈位的偏窯第一次在非年節的時候開了門,楊六爺同祖先們稟告了事情原委,說的是花團錦簇,且著重突出楊山一家至孝,不願拖累父母受苦。

待燒了元寶等物,楊家父子三個磕了頭,楊杏兒和楊柳兒也在門外行了禮,楊六爺取了一個空白的牌位給楊山,自此楊山一家就算另立門戶了,同族間走動,哪怕是同老宅一夥還有血脈牽連,但也是“遠親”了。

楊杏兒扯著小妹的手,心裡的喜意怎麼也壓不住。要知道她比父兄還多一層考慮,祖父母可是有權給孫女訂親的。以楊老太太那惡毒心腸,說不定哪日就把她們姊妹嫁給什麼土埋半截的老地主,如今作為“遠親”,她是再也不能插手了。

楊柳兒倒是無心理會姊姊為何出奇的歡喜,昨日那場小“誤會”之後,連君軒就搖身一變成了跟屁蟲,不管她做什麼,他都搶著幫忙,可他一個富家少爺哪會做什麼活計,多數都幫了倒忙,惹得她瞪眼睛跺腳,也不見他有收斂半分。

反倒是家裡人看在眼裡,還以為楊柳兒又鬧了小脾氣,勸著連君軒不要同她一般見識,氣得她直想把這個“登徒子”曝光,但每每話到嘴邊,臉蛋總是羞紅的能煎雞蛋。

這會連君軒站在一旁,猜她對出宗一事有些不解,於是就“體貼”的低聲解釋起來,重點是出宗之後楊家的得失。

楊氏族人沒有什麼出彩人物,也不算富足,平日留下也沒什麼好處,倒是離開之後更自由,起碼不必擔心動輒就有長輩對家裡的大小事情指手畫腳,但凡辯解一句就會被扣一頂不孝犯上的大帽子。

對於這一點,他極是羡慕楊家人,到底是農家小戶,雖說事出有因,但出宗這樣的大事居然進行的如此順利,若是放在大戶人家,別說出宗,就是分家都是千難萬難。

不提別人,就拿他自己來說,一個不受待見的庶子被踢出來自生自滅十年了,他每次開口說要淨身出戶,依舊被連老爺子揍得滿院跑。

事情辦妥了,楊家人自然早早告辭。連君軒一揮手,連強就把黑漆平頂的四輪馬車趕到院門前。

鄉間平日多用驢車,連騾車都少見,更別提這般氣派的大馬車了,淘氣小子們跑前跑後,極想上前摸摸車廂上的黑漆,卻被自家老娘拎著耳朵攆去一旁,生怕碰壞了馬車,自家還得賠銀子。

楊老太太正好蹓躂過來看看還能不能占點便宜,一見馬車立時就眼睛放光,拉了楊大虎的媳婦兒詢問。待聽說同楊家人親近說笑的富家少爺就是債主,直覺受了矇騙,拍著大腿就罵了起來。

“好啊,爛心肝的老三還拿債主嚇唬我,原來人家跟他們早就認識!”

她還要上前吵鬧,卻見楊田背了個小包袱趕了過來,一見三哥一家正要上馬車,他直接就跳上了車轅。

楊山也是好奇,就問道:“四弟,你怎麼來了?”

楊田憨聲應道:“我是三哥贖回來的,以後就跟三哥過日子了。我什麼活都幹,三哥只要給我幾個雜糧團子墊肚子就行。”

一聽見這話,楊老太太大驚,家裡就這麼一個做活的勞力,若是也跑了,以後他們一家可怎麼辦?

“不行,老娘還沒答應呢,誰讓你走的?趕緊給我滾回來!”

楊山本來也要拒絕,但見弟弟的屁股跟長了釘子一般,牢牢坐在車轅上,顯然是早已打定主意,耳裡又聽見老娘喝罵,不知怎麼開口就說道:“好,咱們走,回家。”

楊志聞言,先禮讓了連君軒,然後迅速帶著弟妹上了車。

連強手裡的鞭子高高甩起,有意無意往楊老太太身邊招呼了幾下,嚇得她立刻抱了腦袋。

待在礦坑洞裡那半個月,監工早就幫助她養成了“記吃也記打”的好習慣,等她再抬起頭來,馬車都走遠了。

楊柳兒趴在車尾遠遠瞧著楊老太太沒有追來,歡喜得小臉通紅,嚷道:“哈哈,祖母沒追來,我們勝利了。”

“瞎說什麼!”楊杏兒瞪了小妹一眼,但轉眼自己也笑了起來。

“咱們給四叔接風,回家包餃子好不好?”楊柳兒笑嘻嘻扭頭去問坐在對面的連君軒和楊誠。

“好啊。”連君軒此時還沒洗清罪名呢,自然第一個開口贊同,楊誠也是笑著點頭。

“你自己嘴饞,還拉著別人,心眼都讓你長了。”楊杏兒開口就戳破小妹的小心眼。

楊志更是壞心應道:“我不想吃餃子,我想吃麵條,怎麼辦啊?”

“哎呀,大哥和阿姊最壞了,我不理你們了!”楊柳兒氣得瞪了眼睛,惹得眾人都是大笑起來。

連強一邊慢悠悠趕著馬車,一邊同楊田說著閒話,耳裡聽著眾人在車裡說笑,自家少爺笑得尤其爽朗,忍不住也是翹了嘴角,老爺子這會若是在跟前,不知道要有多歡喜呢……

韭菜豬肉餡、純羊肉餡、牛肉蘿蔔餡兒,各色餃子一盤又一盤的端上桌,許是脫去了緊箍在脖子上的枷鎖,楊家上上下下都倍覺輕鬆,加上憨厚又勤快的楊田搬來家裡,眾人都分外歡喜,這一頓飯足足吃了大半個時辰才散。

楊山和楊田多喝了一碗老酒,此刻便結伴回窯洞,睡得鼾聲四起。

楊志惦記鋪子裡不好交代,吃了飯又囑咐弟妹幾句就要回城。楊誠也是個勤奮的,雖然先生那裡請了兩日假,但還是要開口隨大哥一起趕路。

楊誠一走,連君軒沒有藉口留下,只能找了個機會再次誠懇的同楊柳兒道歉,可得到的又是兩聲傲嬌的哼哼聲。

四輪大馬車達達達的離開了,楊家院子終於又回到往日的寧靜。

曰月輪轉,晝夜交替,忙碌中總感覺不到時間飛速流淌,楊家人自出宗那日起就如同開足了馬力的機器,各司其職,齊心合力賺錢還外債。

楊家的幾畝旱田,楊田完全接了過去,每日拔草、背壟,眼見玉米棒子已經明晃晃掛在秧上,就是夜裡他也要去田裡轉幾圈,生怕山上有牲口下來禍害。

而楊山也不再拘泥於一月上山三次的規矩,幾乎隔兩日就要獵些毛皮、采些草藥回來,結果導致魏春經常往楊家跑,同楊家人的越來越熟。

連君軒不必同楊誠一般日日守在學院,但凡遇到上山習武的日子就要拐到楊家蹭頓飯。

他自從開了竅,居然就無師自通的明白如何討好女孩子,今日捎上兩個面人兒,明日拎來一套花色漂亮的茶具,後日又是一套小巧精緻的文房四寶,都是不值幾文錢,卻又是楊柳兒喜愛得用的,楊家人見了,都以為他是拿楊柳兒當妹子疼愛,想著東西又不貴重,於是誰也沒當回事。

至於楊柳兒禮物收多了,偶爾想起也覺得自己太小氣,就“大方”的原諒了連君軒,但凡他在家裡吃飯,也會費心琢磨些吃食算做回禮,倒喜得連君軒例了嘴,送起東西來越發勤快。

而一次魏春上門來收草藥時“巧遇”了連君軒,楊家人這才知道安和堂是連家的產業,但想起連君軒的庶子身分,也就沒人多心。畢竟家裡的草藥也是真材實料,價格也公道,根本沒占連家便宜,所以楊家上下腰杆子照舊挺的很直,待連君軒除了多出兩分親近之外,並無什麼諂媚巴結。

這樣的情形落在魏春眼裡,對楊家不自覺也越發尊重了。

主僕兩人過了明路,有時候連君軒書院和迷霧山上兩頭跑,沒有空閒過來的時候,魏春就會幫忙捎帶些東西,惹得楊柳兒見了他也更熱情三分,常被楊杏兒扯著領子教訓。

倒是楊山擔心連君軒貪玩誤了功課,琢磨了幾日,擺起長輩的架勢正經的訓了一次話。

他本還有些心虛,擔心人家嫌棄他多嘴,哪裡想得到連君軒自懂事起只有一個連老爺子肯教導他,剩下眾人,不說視他為仇人的嫡母,就是親生父親也不曾多瞧他一眼。

如今楊山這般,他心裡反倒如同沐浴日陽一般溫暖,不但躬身從頭聽到尾,末了更是仔細說明原委,藉口同當日救了楊柳兒的那位師傅學習本事,這才常在附近走動,書院裡的課業並不曾耽擱。

楊山一聽就放了心,勉勵幾句之後就默許他常出入自家,甚至還讓閨女做兩套新被褥,一套準備給連君軒留宿用,另一套就給了住進新窯洞的楊田。

當然,這活計又落在楊杏兒身上,楊柳兒不是不想幫忙,只是她也整日忙得像陀螺一般。

陳家兩位舅舅的蓄水窖生意如今澈底傳開了名頭,但凡富庶一些的人家像擠破頭般,拿著銀子找到老林河,就是城裡的小戶也不耐煩為水井日漸乾涸提心吊膽,索性打個水窖備著鬧水荒,於是陳家的活計一直排到了秋後。

不必說,古怪樹汁的需求因此也是直線上升了,每次楊山上山,楊柳兒都要背著幾隻罎子跟在後面,待選好地方,楊山就去打獵采藥,回來的時候再接小女兒一起回家。

連君軒只要在迷霧山上,都會幫著楊柳兒一起割采樹汁。楊柳兒也不是忘恩負義的,出宗後第一日上山就央求連君軒帶他去謝那位鬍子大叔。

鬍子大叔是個沉默寡言的,只揮揮手扶起跪倒的楊柳兒就罷了,什麼要求也沒提。倒是楊柳兒打量過那間具備了一切單身男人住處特色的茅草屋,很是看不過去,隔三差五給鬍子大叔拾掇屋子、拆洗被子,捎帶些吃食用物,甚至還縫了一套新衣衫送來,惹得連君軒眼紅,不時抱怨自己為楊家出力良多,還不曾得上一針半線。

楊柳兒磨不過他,就答應有空閒也給他縫套衣衫,這般耳根子才算勉強得了清靜。

近九月初的氣候,早晚已經有些涼意了,就在楊家人的忙碌中,山林草地隱隱露出了枯黃之色,秋日眼見就來臨了。

楊田搬出磨刀石,只要有空閒就拾掇筐蔞,又把豎在院子角落的玉米囤子仔細整理了一番,只等著開鐮收玉米棒子了。

村裡家家戶戶也都是如此,城裡做工的勞力歸家,一時間蹲在村頭樹下或朝陽牆根下,捧著老碗吃飯說閒話的人又多了許多。

這一日傍晚,紅霞漫天,楊山兄弟倆在田裡回來,說明日動手收玉米。可惜楊志在鋪子裡回不來,楊誠那裡也不是休沐日,倒是多了楊田這個好幫手,因此眾人也不犯愁。

拾掇了飯桌,楊柳兒姊妹又趕著燒火烙了半筐鍋盔,昨日剛好割了幾斤羊肉,明日早晨熬上一鍋羊肉湯,中午收地回來,掰開鍋盔泡進羊肉湯,好吃又頂飽,再沒有比這更好的飯菜了。

姊妹倆忙完都有些疲憊,楊柳兒更是耐不住一身臭汗,又堅持燒了一鍋熱水,姊妹倆痛痛快快的洗得香噴噴,末了坐在熱呼呼的大炕上慢慢做針線。

楊柳兒百無聊賴的在炕上翻滾了兩圈,調皮的搶了姊姊手裡的針線,抱怨道:“阿姊,你都忙了一個多月了,今晚就歇歇吧。左右外債也還完了,不用那麼累了。”

沒想到楊杏兒瞪了小妹一眼,重新拿回針線,嗔怪道:“外債還完了,但家裡也沒什麼存錢了,怎麼能偷懶?”

聽到這話,楊柳兒心虛的瞄瞄樟木大櫃,白日裡連君軒接了銀票,轉手又塞回給她,這一百五十兩兜兜轉轉都沒離開她的手,但她可不敢把事情說給家裡人聽,還是等著將來家裡有個什麼大事的時候再取出來用吧,這般想著,她很快的睡了過去,根本不知道花錢的機會這麼快就找上來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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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7: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合夥開鋪子

秋收是農家的頭等大事,天色還沒等泛白,楊杏兒就爬起來準備早飯了,許是心裡藏了事,楊柳兒昨晚作了很多夢,睡得不好,一邊跟在姊姊身後幫忙,一邊不時打著哈欠。

楊杏兒心疼小妹,要攆她回去睡,她又不肯,只得派了個燒火的活計給她。很快的,香濃的小米粥,大盆的芸豆燉五花肉,加上昨日剩下的和麵饅頭就端上了飯桌。

雖然飯菜很美味,但一家人也只敢吃上八分飽,這是老一輩的人積攢下的經驗,彎腰下力氣的活計不能吃太飽,否則壓迫肚腹,容易嘔吐。

一吃飽,楊山和楊田當先拎著鐮刀下地去了,楊柳兒姊妹麻利的刷洗碗筷,又燒了一壺開水,這才背著筐蔞出了門。

前面的玉米稈已經割倒了六壟,每三壟一列,每隔七八步堆成一堆。楊杏兒和楊柳兒自各收整一列,麻利的把玉米棒子扒出來,再裝進柳條筐裡。

這活計說著容易,但其實極費力氣。沒一會,楊柳兒就累得臉色通紅,站起來想喘幾口氣,眼前又一陣陣發黑,搖晃欲倒。

楊杏兒正埋頭幹活,偶然回身看到這般情景,想要趕去扶一扶小妹,卻是有些來不及。

正這時,突然有一個人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把撈起楊柳兒,免去她被玉米茬子紮傷。

楊柳兒好不容易忍過眩暈,抬眼就看到連君軒一臉擔心的望著自己,就開口問道:“連大哥,你什麼時候來的?”說完發現自己還躺在人家懷裡,於是趕緊掙扎出來,心虛的扭頭四處望瞭望,見除了自家姊姊,父親和四叔都因為忙著活計沒有注意自己這處。

她偷偷舒了口氣,末了又有些後知後覺的想到,不過是江湖救急,自己心虛什麼啊。

連君軒瞧著她臉色重新恢復了紅潤,甚至還有越來越紅的架勢,將要出口的埋怨也收了回去,說道:“你身子不好,怎麼還下地?趕緊回家去吧,這些玉米我幫你拾掇就是。”

楊杏兒這會也走了過來,心疼的嗔道:“本來就不讓你來,你還鬧人,這會知道辛苦了吧?趕緊回去看家!”說罷又轉向連君軒,“連大哥,家裡玉米不多,不用你跟著忙活,你也回去吧。你這衣料都是好的,刮壞就糟蹋了。”

連君軒許是剛從書院出來,頭上插著一支翠玉簪,身上的長衫是最薄最透氣的杭綢縫製,顏色也是純正的雨過天青藍,裡衣是月白的紗緞,襯得他整個人極是爽朗大方,想必走在街上定然會引得許多女子回眸,可惜這是田間地頭,這一身衣衫就太不合適了。

連君軒卻是不在意的直接掀起衣襟掖進腰帶,然後彎腰順著地壟抓起玉米就扒,惹得楊杏兒也不好拉扯他,末了只得囑咐妹子,“回家取頂草帽,再找件二哥的舊衣來。”

楊柳兒瞄了瞄連君軒極不熟練的姿勢,壞心的笑著應了。

此時連強正在楊家院子裡卸馬車,自家少爺每次來柳樹溝最少也要磨蹭到傍晚才肯回城,先解了籠套,也讓拉車的棗紅馬鬆散一些。

楊柳兒背著半筐玉米進來,脆生生的跟他打了招呼,“連強大哥,你也來了啊。”

連強想起自家少爺的古怪脾氣,哪裡敢和他一樣做楊柳兒的“哥”啊,趕緊擺手客套道:“楊姑娘,以後叫我連護衛就好,我可當不得你的抬舉。”

楊柳兒也不在意,從善如流的應了,末了放下筐子就要進屋給連強倒茶水。

連強掃了一眼筐子裡金黃色的玉米棒子,神色有些古怪,得知自家少爺在田裡幫忙收玉米,心裡狠狠歎了一口氣,茶水也顧不上喝一口就趕緊去幫忙。

見狀,楊柳兒想了想也沒攔著,回身又多取了父親一件舊衣準備送過去。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待楊柳兒重新爬上山坡,眾人已經又新起了六壟,而且即便有連強加入,連君軒也沒有避到一旁清閒。

正是秋高氣爽之時,太陽肆無忌憚的炙烤著大地,好似生怕生靈們不知道秋老虎的厲害。

楊柳兒抱著衣衫和水壺趕到地頭的時候,連君軒後背已是濕透,臉上的汗水也淌成河了,有些汗珠子滲進眼裡,惹得他懊惱的半眯著眼。

楊柳兒看見了趕緊扯下他腰上的白布巾替他擦抹,一邊埋怨道:“又不是沒給你留布巾,淌汗就擦啊,浸壞了眼睛怎麼考探花?”

連君軒正笑嘻嘻抬高了臉孔,享受著難得的親近,聽得這話就好奇問道:“為什麼我要考探花,不是狀元?”

楊柳兒白了他一眼,理所應當的道:“狀元是我二哥,分你一個探花就不錯。”

連強正好割到附近,聽得這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君軒立時就黑了臉。

楊柳兒卻是不理他,蹦蹦跳跳的去給自家老爹、叔叔和姊姊送茶水,連君軒無奈的自己換了舊衣,戴了草帽,鬱悶的繼續勞動。

就這樣忙了一上午,中午眾人吃了羊肉湯泡膜,下午又手腳不停的忙到天黑,楊家的八畝旱地一下子就收了一半。

再過幾日就是中秋節,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映得山野間只比白晝暗了些許。

吃了晚飯,楊山就猶豫著要不要把田裡的玉米拉回來,正好連家的馬車停在院子裡,若是錯過這個便利,就得自家人一筐筐從田裡背回來,費時又費力。

連強極會看眼色,雖然忙了一日實在有些疲憊,但依舊給自家少爺遞了個眼色。連君軒也不是笨蛋,立刻會意,張羅著連強套車下地拉玉米。

楊山一聽,歡喜的應了,但堅決讓他們主僕留在家裡,只帶楊田過去,畢竟往車上放玉米是個輕快活計,不需要多少人,不料連君軒卻執意要跟,連強怕自家少爺累壞了,便也爭搶著要跟車。

就在這當口,楊志忽然進了院子,原來他也惦記家裡秋收,鋪子裡的活計一忙完,就趕在關城門之前趕了回來,楊山一見大兒子回來,底氣更足,連楊田都留在家裡了。

楊家的馬車很大,卸下車篷,擱上幾塊長木板,做了個簡單的車廂就能裝很多玉米,不過三四趟,楊家院子就是一片金燦燦了。

這般忙到了半夜,眾人終於可以躺下睡覺了,各個窯洞裡都是一片鼾聲,就連楊柳兒姊妹也沒例外。

第二日一早,楊志又踩著晨光趕回城裡,眾人又忙了整整一日,玉米田裡就只剩下秸稈了。

村裡別的人家卻沒有這般迅速,依舊背著柳條筐往來於家裡和田地之間。楊山有些得意,晚飯時特意端了一老碗的麵條,澆了滿滿一勺辣子油,然後跑去村頭湊熱鬧說閒話。

正好瞧見楊志從城裡又趕回來,村裡人見了就誇讚他是個孝順的。楊山嘴裡謙虛著,臉上卻是笑得歡喜,反而沒有看到大兒子臉上的一絲鬱色。

到底還是女孩子心細,楊柳兒見大哥回來,忙著給他盛麵條,一邊好奇的問:“大哥,可是吳掌櫃訓人了,你怎麼臉色不好?”

楊志也沒瞞著她,邊吃邊應道:“吳掌櫃接了老家的消息,說家裡出事了,著急往外兌鋪子呢。以後我怕是要換地方做工了。”

先前楊家為了隱瞞自家的十幾兩存銀,對外聲稱楊志多簽了十年的工契,可實際上並沒有,畢竟他再堅持幾個月就出師了,到時候賺的是大師傅的工錢,怎麼可能眼見成功在即卻

為了老宅那些人半途而廢?再說,村人鄉親也不可能找到燒雞鋪子特意詢問,所以這個謊言無傷大雅。

不曾想,計畫沒有變化快,好好的燒雞鋪子居然要往外兌,接受的東家若是不打算賣燒雞,那楊志失業就是板上釘釘了。

楊田想起被賣一事,自覺愧對他們,吃完麵條就抱了一捆乾草去旱田裡捆玉米秸稈了。

雖說玉米棒子已經收回來了,但秸稈和茬子也要早些拾掇,緊接著就要種冬小麥了,農時從來只有趕早的,絕對不能耽擱。

連強也藉口喂馬早早離桌了,堂屋裡只留下楊柳兒姊妹同連君軒為楊志出主意。

楊杏兒寬慰大哥幾句,就勸他先去城裡各家鋪子問問,最好打聽誰家缺人手,省得到時候燒雞鋪子兌出去了,那時再動手就晚了。

楊柳兒卻不只這麼想,在她看來,給人家打工賺辛苦錢,總沒有自己當老闆舒坦。但兌鋪子需要銀錢,一個不小心就容易把連君軒設計老宅眾人的事洩漏出去。

俗話說,親不親一家人。自家關起門來吵鬧不要緊,但若是外人摻和,心裡多少都會不舒坦,就是兄姊們不生氣,楊山和楊田卻一定會惱怒。

連君軒滿不在乎的打了個哈欠,眼角掃過楊柳兒,見她一臉糾結苦色,心思一轉就猜到了大半,於是裝作不經意開口問:“楊大哥,你那鋪子平日生意如何,進項好不好?”

楊志正犯愁,聞言就隨口應道:“生意自然是好的,我們大師傅的手藝不敢說整個大宇拔頭籌,但起碼在甘沛是數一數二的。每日最少賣百十隻燒雞,二三兩銀子的進項,一月怎麼也有六七十兩。”

“這進項確實不錯,你們掌櫃打算兌多少錢?鋪子地皮也一起賣嗎?”

他這話一問出口,不只楊志,連楊杏兒都聽出他有意兌下鋪子了,楊柳兒更是兩眼放光,心裡大喊默契萬歲,甚至恨不得抱住他親上幾口。

連君軒被楊家兄妹看得臉皮灼熱,乾咳兩聲後趕緊說道:“你們也知道連家的產業我沒有插手的餘地,這些日子正好琢磨著要找個買賣,賺點零用錢。若是燒雞鋪子不錯,我就打算兌下來。”

“真的?太好了!”楊志第一個歡喜叫好。新東家是弟弟的同窗,所以他肯定不用重新找活計了,這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吳掌櫃要回老家,什麼雜物也拿不走,鋪子、地皮,連同烤爐用具一同出兌。他喊價是三百兩,但還有商量的餘地。”楊志說到一半又皺了眉頭,“只不過我們鋪子的大師傅年紀大了,也要跟著掌櫃一同回鄉。”

燒雞鋪子賣的就是個口味和名聲,掌勺大師傅就相當於定海神針,他也跟著掌櫃走了,鋪子生意肯定要受影響,誰兌回去都要面臨生意下滑的風險。

眾人想到這一點都像冷水潑頭,齊齊收了喜意,又打蔫了。

連君軒原本也沒打算那鋪子賺錢,不過是出面替楊柳兒做幌子,這會自然就看向楊柳兒,不知她收如何應對。

楊柳兒倒是沒讓他失望,笑嘻嘻的敲了敲桌子,惹得眾人都望向她,這才說道:“大哥,你跟著大師傅學了這麼久,想必手藝也學會七八分了吧?即便燒雞味道差一些,也不會差太多。再說了,連大哥兌了鋪子不一定就要繼續賣燒雞啊,可以稍稍換一下,照舊大把賺銀子。”

“怎麼換?換成什麼?”眾人都是疑惑的急急問出聲。

楊柳兒卻是笑咪咪站了起來,扯著姊姊跑去廚房,鼓搗了好半晌,最後姊妹倆端了一隻青花大瓷碗出來,碗裡放了大半翠綠色的長條面塊,中間擺了一顆切成八瓣的熟雞蛋,碗邊還有五六片雞胸肉、幾片菜葉,通通浸在湯汁裡,怎麼瞧都讓人食欲大增。

“這是我前些日子琢磨出來的燒雞面,本來想給家裡人解解饞,沒想到今日派上用場了。連大哥、大哥,你們快嘗嘗看味道如何?”

楊柳兒嘴巴刁是人人皆知,但凡她準備的吃食都是難得的美味,聽到她這麼說,楊志和連君軒也不客氣,一人分了半碗就吃了起來。

綠色的面塊裡不知道加了什麼,咬一□格外爽滑有彈性,再配上雞胸肉,鮮香的湯汁,當真別有一番風味。

“這湯汁是用燒雞骨頭熬的?”楊志咽下一口就迫不及待發問。

楊柳兒得意的兩頰酒窩深陷,脆生生應道:“當然了,原本我以為用鮮雞湯更好,但時間來不及了,就把大哥拿回來的燒雞拆下骨頭熬湯,沒想到味道也很不錯。”

楊杏兒也很是興奮,接話道:“大哥,你看鋪子賣這面塊怎麼樣?頂餓不說,還一樣吃了燒雞。”

不過有一句話她聰明的沒有說出口,燒雞既然加入了面碗,比起單獨食用,對於味道的要求就沒那麼嚴格了,即便大師傅回鄉,楊志的手藝也足以應付。

楊志沒有說話,只笑著望向連君軒,不想連君軒只顧著低頭吃面,急得楊柳兒偷偷伸腳踢了他一記。

連君軒隱下嘴角的笑意,好似嚇了一跳一般猛然抬頭,末了才恍然大悟般應道:“這燒雞面應該會好賣,不如那鋪子我出銀錢兌下來,平日就交給大哥打理,待賺了銀錢就一人一半,如何?”

“這可不行!”楊志雖然在外面謀生多年,性情圓滑精明,卻不是貪心的人,聞言趕緊擺手拒絕,“我做活拿工錢就好,怎麼能分一半,這太多了。”

連君軒卻是一揮手,極霸道的道:“我平日也沒空閒打理鋪子,不過是出份本錢,掛個名字。大小事情都要你張羅,分一半進項是應當的,你若是不答應,我沒有什麼信得過的人手,這鋪子也不能兌了。”

楊柳兒也是趕緊勸道:“大哥,你就應了吧。一人出力一人出銀錢,進項對半分也說的過去,頂多以後你多上心,鋪子紅火了,大家就都多賺錢了。”

楊志想想小妹說的有理,又實在捨不得這“當家作主”的機會,於是就應了下來。

這一下眾人都有些興奮,楊志還和連君軒約好明日去鋪子裡看一看,楊柳兒就同姊姊一起琢磨如何改進燒雞面,力圖節約成本又要味道好。

這一晚,少年少女們都差點失了眠,翻來覆去的夢裡都如同院子裡的玉米堆一般,金燦燦一片……

第二日一早,楊柳兒趁著家裡人不注意,偷偷從樟木箱子裡翻出那一百五十兩銀票塞給連君軒。

連君軒見她眼睛骨碌碌的轉著,生怕被家裡人發現的模樣,忍不住好笑逗弄道:“我這次算不算幫了你一個大忙,你想怎麼謝我啊?”

楊柳兒皺了小鼻子,極想賞他兩個白眼,但礙於還要他添上另一半的本錢,只得委曲求全的試探道:“給你包兩頓餃子?”

連君軒雙手抱了胸,極得意的搖頭,晃得發冠上的金翅小球顫個不停。

楊柳兒氣惱的噘了嘴巴,偷偷嘀咕,“有錢人就是小氣,斤斤計較。”

連君軒眼裡笑意更濃,低頭湊過去說道:“先前答應的那套衣衫,我要師兄那個立領繡竹節紋的式樣,另外再加一隻荷包。”

楊柳兒不情不願的應了下來,末了惡狠狠地道:“既然給你謝禮,我就不跟你客氣了。以後鋪子的收益,大哥拿一半,剩下一半我們平分。我會記帳的,你別想賴帳。”

連君軒心願達成,無所謂的揮揮手,“都給你了,我不差那幾兩銀子。”

“那怎麼成?親兄弟明算帳,總之我給你記帳了,說不定你將來什麼時候還能派上大用場呢。”楊柳兒說風就是雨,進屋就忙著裁紙釘帳冊,連楊志出門都沒送一送。

連君軒看了只覺好笑,就算連家人都把他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但將來分家或者他成親總會分給他一份產業,他真不把這個小鋪子的進項看在眼裡。

但他卻不知道,楊柳兒居然一語成讖,在將來的某一日這些他曾不屑一顧的銀錢,幫他保住了男人的顏面和尊嚴……

中秋月圓人也圓,作為傳統節日,中秋是除了過年之外,百姓們最重視的一個節日了。

再清貧的人家也要攢出幾文錢進城割一條肉,買上幾塊最便宜的青紅絲月餅分給孩子們打打牙祭。

特別今年托了兩場及時雨的功勞,玉米算是豐收,家家戶戶、房前屋後都掛滿了等待風乾的玉米棒子,遠遠望去,分外喜慶又滿足。

“都來瞧,都來看,本店新進上好的杭綢、松江布,價錢便宜啊!”

“賣胭脂水粉、妝盒首飾哩,討好婆娘的必備佳品啊!”

“好吃的月餅啊,豆沙餡、五仁餡,買二斤送半斤啊!”

甘沛縣城裡比起往日也熱鬧許多,各條街路上人來人往,小販和商鋪夥計們奮力叫賣著,指望從腰包鼓了的農人手裡多掏些銀錢出來。

前幾日,連君軒剛以二百八十兩的價格把吳記燒雞鋪子兌了下來,吳掌櫃惦記家裡生病的老妻,拿到銀錢的第二日就同大師傅結伴回鄉了。

楊志這個大掌櫃走馬上任,鋪子裡的人手全體留用,又拿著砍價砍下來的二十兩銀子添置了許多碗盤,趁著過節的熱鬧勁,楊家鋪子也麻利的開張了。

白瓷青花大碗裝了翠綠色的燒雞面塊,淺口青碟子裡盛了紅通通的辣油,白生生的小瓷瓶裡裝了醬油、醋、細鹽,隨時備著給口味重的食客自己調味。另外還有一隻只巴掌大小的瓷盤羅列在櫃檯上,裝了脆生生的麻辣小黃瓜條,又韌又香的醬油蘿蔔乾,還有小蔥拌豆腐、熗拌土豆絲、紅油豆腐乾、蒜香海帶絲、芹菜花生米等等十幾個品種的小菜,只要扔上兩文錢就能端一迭。

甘沛這裡因為氣候原因,大多種植麥子,飲食受影響,幾乎人人都喜歡吃麵食,喜吃大塊肉、大碗酒,但百姓日子窮苦,極少有人捨得花幾百文買只燒雞回去。

而楊家的燒雞面,面色翠綠,新奇又好吃,燒雞肉塊香噴噴,一大碗才賣十五文,再來上兩碟爽口又鹹香的小菜、一壺老酒,一家老少幾口,或者三五清貧好友坐在一起吃喝,當真是實惠至極。

所以幾乎是一推出來,鋪子裡就客似雲來,而且隨著口碑傳揚出去,生意更是越來越紅火。

楊志第一次做掌櫃,自然有很多照顧不到之處。但他腦子靈又會說話,為人也不像吳掌櫃那般吝嗇,這桌送碟小菜,那桌添兩塊雞肉,就是有些難伺候的客人也被打點的樂呵呵。

楊山惦記鋪子生意,急忙把田裡的玉米秸稈拾掇好,又翻地種下麥種,然後就拉著楊田跑來“站腳助威”,後來見兒女們都極能幹,把生意做得又好又順利,他放心之餘,心裡倒有些不是滋味。

他這爹當的,真是越來越沒存在感了。不過轉瞬想起某個人、某些事,他又精神抖擻的回家去了。

楊柳兒在鋪子裡幫忙,連君軒自然也是常常“大駕光臨”,而通常楊柳兒也都毫不客氣的指使他幫忙做活。

楊柳兒想得很好,這鋪子有他四分之一的收益,身為大股東,為自家生意貢獻力量,這是理所當然的。

但楊志和楊杏兒卻不這麼想,暗地裡把小妹好好數落一遍,末了又多請了一個夥計,楊柳兒就被留在家裡照顧父親和四叔的一日三餐了,連君軒也跟著很少出現了,兄妹倆見了都松了一口氣。

待鋪子生意走上正軌,楊杏兒也不再常去了,畢竟她一個閨女不好一直待在鋪子裡,萬一被哪個地痞無賴的扯住,摸了摸小手,她的名聲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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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8: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殷勤的連君軒

中秋節,書院按例是要放假一日的,楊誠前一晚就邀請連君軒一同回家吃團圓飯,於是中秋節這日一早,家安就被自家少爺支使得滿院子亂轉。

連家的幾家鋪子,雖說掌櫃都不大在意這個近在咫尺的“少爺”,但各個都老奸巨猾,沒敢表現出輕視,且看在連老爺子的分上,該送的節禮還是堆了半個大廳的地面。

連君軒選了幾匹不打眼又難得的好料子讓家安包好,末了想起楊柳兒這幾日有些乾咳,又打發小丫鬟去槐院庫房取些上好銀耳、枸杞之類的乾貨,準備帶去給她食用。

大丫鬟碧玉正坐在房裡繡荷包,青色的厚錦上繡了海水紋,綴上一輪金黃的圓月,當真是應景又雅致,這會只差最後幾針就能完工,想著今晚送給少爺,定然能討他歡心,可惜她臉上的羞意還沒退下,小丫鬟就傳話打破了她的美夢。

“碧玉姊姊,少爺吩咐要取庫房裡的銀耳和枸杞。另外他今晚不回來吃飯,讓大廚房加菜,咱們自己過節。”

“什麼,少爺不在府裡過節?”碧玉立時惱得變了臉色,針下一個偏差就紮了手指,好好的荷包染了血色,眼見就廢掉了,當下被她狠狠摔到地上。

小丫鬟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這會算是明白為什麼梅院裡誰也不願意接這差事了。

碧玉到底還記得自己的本分,強自壓了心酸,開庫房揀了兩盒乾貨,親自送去梅院。

連君軒剛換了新衣,雪青色的綢緞長衫,只在寸高的領子和袖口繡了簡單的雲紋。腰上一條巴掌寬藏青腰帶,系了一塊羊脂白玉雞心佩,一隻黑底繡蒼鷹的荷包,打扮的分外清爽又貴氣。

碧玉在門外癡癡望了半晌才邁步進去,一邊接過小丫鬟手裡的梳子替連君軒束髮,一邊裝作不在意的探問。

待聽到連君軒果然又要去楊家,她實在忍耐不住,低聲勸道:“少爺,那楊家聽說有兩個姑娘待字閨中,您常去走動是不是有些不妥?時日久了,楊家興許要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傳揚出去,于少爺的聲名有礙。就是老太爺那裡,怕是也盼著少爺多結交些世家子弟……”她越說越順口,根本沒注意連君軒已經變了臉色。

只聽得“啪”的一聲,黃楊雕花木梳重重摔在地上,斷成兩截,也成功讓碧玉閉了嘴,白著臉跪了下來。

“少爺息怒,奴婢也是為了少爺好才多嘴的。”

“什麼時候我出入行事都要受你管了?是不是平日待你太好,讓你忘了本分!”連君軒站起身,慢條斯理的整理著衣衫,好似上面那一條小小的皺褶都能惹得他心疼。

碧玉盯著長衫上並不工整的針腳,心裡的酸醋又氾濫了。大夫人當日送她過來伺候,就許了她一個二房的位置,她雖然是奴婢,但老子是將軍府的大管家,娘親是內院管事嬤嬤,她就是配個七品小官做正頭娘子也夠資格了,偏偏自小就把一顆心落在二少爺身上。

她想訴說她的癡情、她的一片衷心,但女子的羞澀和自尊又讓她嘴巴上像抹了糨糊,半句也說不出口。

“哼,到院子裡跪一個時辰,醒醒腦子,下次再犯就滾回皇都去。”連君軒扔下一句,喚了家安抱起盒子就出門去了。

碧玉木然的跪在院子裡,耳裡聽著院門外沙沙的腳步聲,憤恨的臉上都要滴出血來。不用說,整個宅子裡的丫鬟僕役定是都來看過熱鬧了,她的顏面澈底被剝個乾淨,明明她是真心為少爺打算,少爺為什麼不聽?那下賤的農家女到底哪裡好,讓少爺如此癡迷?

不說碧玉如何咬牙切齒,楊家那邊一如往日的和樂。

過節時候,晚輩送些節禮是應該的,楊山見連君軒送的布料和乾貨都不算矜貴就痛快收了,末了喊著閨女多做些好吃食。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楊柳兒也沒有偷懶,當灶主廚,楊杏兒燒火幫手,成果斐然,不到一個時辰就做了滿滿一桌子好菜,吃得全家人都是酒足飯飽。

飯後,院子裡擺了些水果點心,一家人天南海北聊著,末了,楊山和楊田先去睡了,楊杏兒惦記做針線,楊志楊誠兄弟也回屋說起了閒話,一下子就剩下楊柳兒和連君軒兩個。

不同于原本那個環境破壞殆盡的世界,大宇的天空極乾淨,中秋的月亮也是分外的明亮。那一輪金黃色的月亮施施然的掛在半空中,隱約可見上麵點點斑駁的暗影。

楊柳兒忽地想起她那對嗜錢如命的爸媽,這時候是不是也在賞同一輪圓月,是不是後悔忽視她這個女兒這麼多年,亦或是他們對於她的消失根本就沒有任何感覺……

“想什麼呢,滿臉的惱色。”連君軒偶然扭頭,見不得她這副淡淡悵惘的神色,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花苞頭。

果然,楊柳兒一掌拍下他作怪的手,嗔怪的瞪起大眼,極似被打擾了好眠的貓咪。

連君軒滿意的笑開了臉,問道:“說啊,到底在想什麼。”

楊柳兒對他這時不時的逗弄已經習慣了,不耐煩的扔了句,“沒想什麼,就覺得是不是天下各處的人這時候都在賞同一個月亮。”

“當然了。”連君軒仰靠在躺椅裡,隨手摘了一粒葡萄塞到嘴裡,含糊道:“南到海州,北到冰原,甚至皇都那些王公貴人……”說到一半,他的神色也黯了下來。

這個時候,皇都的將軍府裡,祖父一定領著一大家子人賞月,父慈子孝、兒孫滿堂,是何等的歡喜和樂,只是不知有沒有人想起他這個被攆到甘沛自生自滅的庶子?

楊柳兒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眼角掃到連君軒臉色有些鬱鬱寡歡,腦子倒是難得靈光起來,趕緊撒嬌鬧人,“連大哥,今夜月色這麼好,不做些什麼真是可惜了。你不是跟鬍子大叔學了劍法嗎?!舞幾下給我開開眼界好不好?”

連君軒剛回過神就聽到這古怪請求,當真有些哭笑不得。他想說自己是堂堂好男兒,習武是為了強身健體、保家衛國,可不是為了嬉笑之用,但眼前的少女雙手托著白皙的臉頰,大眼眨呀眨的,滿滿都是甜美期盼,他的拒絕怎麼也出不了口,只得認命的跳起身,折了一枝柿子樹枝,拉開架式,伴月起舞。

楊柳兒原本只是隨便扯件事做藉口,沒想到這驕傲大少爺當真會應下來。

只見圓月的清輝徐徐從天上灑下,落在一身青衣的俊秀少年身上,抬手立足,姿勢變換間,光影交替,別有一種剛柔並濟的美,倒讓她看得癡了……

“好!”不知什麼時候,楊志楊誠兄弟也走了出來,大聲叫好。

楊柳兒回過神來,猛然紅了臉,為自己方才的花癡心虛,趕緊湊趣的抓起一個果子扔出去,嚷道:“舞的好,本小姐有賞!”

聞言,連君軒腳下踉蹌,差點把自己絆倒,伸手撈了果子,恨恨應道:“打賞也要真金白銀,扔果子哄猴子呢!”

聽到這話,眾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幾人又聚在一處吃了些水果,好半晌才散了,少年少女心裡那一丁點的悲戚不知何時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合眼前又望瞭望照舊安然掛在空中的圓月,一夜好夢。

楊家在城裡開了鋪子,這事自然瞞不過十裡八村的鄉鄰。畢竟總有人去縣城採買或者辦事,只要一個見到,回來端著老碗蹲在村口吃飯時說上一句,就全村皆知了。

眾人還以為楊家背負了一百多兩的債務,沒十年八年是別想緩過來,沒想到不過兩個月功夫,人家不但還了外債,甚至還開了鋪子,這消息簡直像春雷滾過大地一般讓人吃驚,也炸醒了無數宵小之輩。

楊家老宅裡自然人人嘴裡都吐不出象牙,楊老太太甚至還想上門質問,結果被楊老頭死活攔住了。

楊六爺聽到風聲,讓家裡婆娘上門警告,楊山一家已經出宗,人家是富貴還是落魄,都同楊家沒有關係,但楊老太太若是敢鬧事,丟的可就是整個楊氏族人的臉,楊老太太不服,跳腳罵了幾日,可到底也沒膽子惹怒整個楊氏族人。

柳樹溝裡的鄉親倒是還好,有人說楊家許是撿了狗頭金,也有人說楊家這些年一直在裝窮,那些全是陳氏活著的時候攢了豐厚的家底。

當然,偶爾有那嘴巴歪的想起了連君軒,不由酸溜溜地道:“他家不是抱了條大腿嗎?興許是把那位少爺伺候好了,人家手指縫裡落下幾塊銀子也夠咱們忙活一年了。”

甘沛雖說地處偏僻、乾旱窮苦,但民風卻是淳樸,紅臉漢子們多豪爽義氣,聽到這話,立時就是罵聲一片。畢竟當初楊柳兒差點被楊老太太勒死,連君軒費心救命的事村人無所不知,而且楊誠身為柳樹溝裡唯一一個讀書人,連君軒是他的同窗好友又兼楊家恩人,平日不禁連君軒走動這都是應當應分,哪有把恩人拒之門外的道理。

更何況連家的事在甘沛也是人人知曉,一個沒有父母親人理會的小子,誰待他親近和氣,願意常來走動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不利於楊家的閒話剛一出現就被狠狠掐滅了,但楊家因何暴富,還是深深紮根在眾多鄉親的心裡。

好在楊家人對這事早就商量過了,剛一聽到風聲,楊山就找了個藉口,請了三五個平日相處極好的村人到家裡吃飯。期間把連君軒如同自家子侄一般介紹給眾人,還道他平日在村裡走動,請大夥多關照。

這純粹就是客套話了,連家庶子再是沒人疼,也不必窮苦百姓憐憫照管,村人自然惶恐的回禮,末了忙不迭的應個不停。

待酒足飯飽,楊山又“顯擺”了一下自家院子裡的水窖。村人自然聽說過這新奇東西,如今親眼看到滿滿的一汪清水,任憑楊柳兒姊妹提出來澆菜、洗衣,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別提有多讓人羡慕了。

見村人討論的熱烈,楊山適時的說起這水窖是楊誠設計,陳家兩位舅兄接去這活計,每建一個都會分自家一半銀錢。他在地裡忙碌一年的收成,比不上兒子畫張圖得的進項,半個月就賺回來了。

村人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先前楊家敢擔下巨額債務,原來人家是有底氣的啊。想著又紛紛羡慕楊家有個好兒子,讀書人就是腦子靈光,書中自有黃金屋啊!

這樣一番隱晦的解釋過後,柳樹溝裡再沒人說閒話了,就算說起,也是盤算著是否送家裡小兒去開蒙,萬一能像楊家老二那樣有出息,裡的好日子豈不是指日可待?

也有家底比較厚實的,特意跑去楊家參觀了水窖,末了實在受不得那一汪清水的誘惑,拿著銀子找去陳家。

陳家舅舅們的生意當然更紅火了,哪怕天氣眼見進了十月,土地都凍了半尺深,依舊還有活計。畢竟這水窖不吃草也不吃料,早些建好,放上一冬,開春就能攢水了。

倒是楊柳兒有些吃不消,日日上山采樹汁實在辛苦,另外樹汁也不是源源不斷,總要讓勞苦功高的怪樹休養生息一段時日啊。

陳家兩位舅舅也不是貪心的,上門取樹汁時聽了外甥女的勸說,就停了生意。

這一日,刮了兩日的北風突然停了,天氣少有的暖和了下來。楊柳兒手裡抱著一隻鏤空雕花黃銅手爐,腿上蓋著一條絳紅色厚絨毯子,懶懶地窩在躺椅上打瞌睡。

楊杏兒在一旁守著小妹做針線,一邊做著針線活,偶爾替小妹扯扯滑脫的毯子。

許是楊柳兒先天體質太過不好,哪怕家裡如今吃住都很不錯,她也胖了長高了,但依舊在天氣乍冷的時候被風寒侵襲。昨夜又發了高燒,好不容易喝了藥湯發了汗,方才又嚷著窯洞裡空氣悶,鬧著出來吹吹風。

楊杏兒提心吊膽,又鬧不過小妹撒嬌,只得坐在一旁陪著。這會眼見小妹睡了,冷風也不吹了,就趕緊跑去灶間燒水,琢磨著做些清淡補身體的吃食。

連君軒到院外下了馬車,一抬眼就見坐在上窯前的少女。一頭黑髮松松的辮了兩個花苞,腦後的長髮只用了一條紅繩束著,白淨的小臉半靠在躺椅上,秀眉微微皺著,紅潤的小嘴嘟著,好似睡夢裡有什麼惹得她懊惱,白嫩的小手偶爾伸出來捋捋調皮的髮絲,那慵懶的模樣好似最貴氣的波斯貓,分外的嬌憨可愛。

他忍不住嘴角輕翹,一時看得呆了,極想這時光就此打住。可惜家安抱了一隻布包和一隻匣子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開口就大聲道:“少爺,你怎麼不進去?”

連君軒當即轉頭狠狠瞪了多嘴的小廝一眼,再扭頭去看,楊柳兒已經睜開了眼睛,正擺著手弱弱同他打招呼,“連大哥,你來了。”

連君軒大步走進院子,三兩步順著坡路到了上窯前面,笑道:“你怎麼在外面坐著,可是又偷懶不做活了?”

楊柳兒皺了皺小鼻子,又往毯子裡縮了縮,小聲反駁道:“才沒有。”

這會離得近了,連君軒才發現她臉色紅得有些不自然,大驚之下也顧不上什麼,大手直接覆上了她的額頭,惱怒問道:“你是不是染風寒了?怎麼還坐在外邊吹風!”

家安先前惹主子惱了,剛剛抱了包裹和匣子小心翼翼的走過來,聞言趕緊討好的上前應道:“少爺,正好盒子裡有治風寒的藥丸,先給柳兒姑娘吃一丸?”

不等連君軒開口,楊杏兒已是拎了一壺熱水從灶間過來,聞聲就道:“小妹剛吃了藥湯,不能再服藥丸了。”

楊柳兒也怕極了吃藥,趕緊擺手拒絕,“就是就是,藥是三分毒,我多喝水就好了。”

連君軒聽她嗓子好似也有些嘶啞,心裡又疼又氣,趕緊扯了毯子把她整個人包起來,抬腳將她抱進屋子。楊杏兒看得彆扭,想說什麼時就聽小妹吵鬧著,“我才坐一會呢,快放我下來!”

“不行,外邊冷!”連君軒自顧自地抱人進屋,半點也不遲疑。

楊柳兒發燒本就難受,這會脾氣更壞了,惱道:“連惡霸!你快放我下來,這是我家!”

“就不放。”

“那我就噴氣傳染你,讓你也發燒!”

“使勁噴,能傳染我算你厲害,我可不是病秧子!”

“你才是病秧子!我以後再也不包餃子給你吃了!”

聞言,楊杏兒無力的揉揉自己的太陽穴,為自己方才的小心思汗顏,這明明就是兩個鬥嘴的孩子,她實在是想多了。

倒是家安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極有眼色的接過水壺笑道:“杏兒姑娘,我們少爺又帶了兩包老饕記的油茶麵過來,那個味道最是香甜,不如再去灶間重新燒了滾水過來。柳兒姑娘熱呼呼的吃上一碗,風寒也就好利索了。”

楊杏兒一聽也沒多想,就帶著他去了灶間。

雖然連君軒常出入楊家,但楊柳兒姊妹的閨房還是第一次進來,見楊柳兒吵嘴吵得累了,圍著毯子坐在炕頭歇息,沒空理他,他就好奇的在屋子裡轉悠開了。

這房間不算大,牆壁刷成淡淡的粉白色,兩扇花格大窗糊著淡青色的窗紙,窗下的一張黑漆四角長桌子上放了一套文房四寶,正是很久前他在書畫鋪子裡淘換的那套。桌角還有一隻大肚梅瓶,裡頭插著兩棵細瘦的白菜,許是裡面裝了水,白菜心裡長出一根細枝,上頭頂著雞蛋黃那麼大的一簇細碎小花,在這樣百花凋零的時候,別有一番趣味和新奇。

正對門口的山牆前立著一架博古架子,擺著的也是他平日淘換的小玩意,但其中有幾樣很是眼生。博古架子旁還有一個五斗櫥,漆色很新,顯然是新打制的,襯得大炕的炕梢那兩隻樟木大櫃有些陳舊,只是擦抹的很乾淨。

櫃子上放了兩床被褥和繡花枕頭,炕席是新編蘆葦,中間放了一張蝙蝠流雲烏木桌,桌面上放了一個針線筐,一套茶具就擠得滿滿當當了。

整個房間擺設很簡單,但隱隱又透著一種暖意,特別是見到大半東西都同自己有關,連君軒更是滿意。

楊柳兒勉強睜著眼睛瞧了一會變身好奇寶寶的連君軒,想開口打趣幾句,但又覺沒力氣,不一會就睡了過去。

連君軒看了一圈,一回過身就見楊柳兒歪著外腦袋,靠在炕頭睡著了,趕緊上前扶她躺好,毯子滑落的功夫,楊柳兒粉白色的脖頸就露了出來,令他忍不住眼神一黯。

當初楊老太太做的惡事到底還是留了惡果,這麼冷的天,誰不是恨不得把脖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只有她寧可受凍也要穿圓領小襖,但凡有什麼裹住脖子,就憋得臉色泛紫。

連君軒恨恨隔空捶了一拳,極是後悔當日為什麼沒讓礦山的人把楊老太太活活抽死。

楊杏兒拎了水壺進屋,見得連君軒臉色不好,還以為小妹又說什麼惹他氣惱了。於是笑著岔開話,“連大哥,你是從書院過來嗎?我家二哥最近如何,這個休沐日會回來嗎?小妹前日嘴饞了,說要給你和二哥做些好吃食,可她這一病又耽擱了。”

連君軒聞言,心裡更不是滋味,抬腿就往外走,“我先出去一下,晚上回來住。”話音落地,人也出屋去了。

楊柳兒這一覺睡得極香甜,若不是肚子實在太餓,她都能一覺睡到天亮。不過爬起來,伸伸懶腰倒也覺得身上輕快許多,簡單整理一下頭髮衣衫就去下窯尋吃的去了。

此時楊杏兒正往桌子上端吃食,楊山和楊田說著閒話,見她進來都是驚道:“怎麼就出來了,也不披個大襖?頭上還熱不熱?”

楊柳兒笑嘻嘻的挨到桌邊,瞄了一眼菜色,笑道:“睡了一覺,現在好受多了。阿姊做了好多菜啊,正好我肚子餓得能吃下一頭牛。”

楊杏兒摸摸小妹的額頭,見確實不熱了,心下歡喜,嗔道:“就知道往自己臉上貼金,連大哥說回來吃飯,我這才多做幾個菜。”

聞言,楊柳兒皺著小鼻子委屈道:“阿姊偏心,連大哥家裡好吃的多了,不差咱家這一口……”

“誰說不差!”不等楊柳兒說完,連君軒正好從門外走了進來,手裡還拎著兩隻紫色的小貂。

楊山自從第一次上迷霧山,好運氣的獵到兩隻之後就再沒遇到過。這會就站起接過翻看,驚奇地道:“軒哥兒,這是你獵的?這小東西太精,跑得又快,可不好得手。”

連君軒拍拍身上的灰土,笑道:“我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抓到,正好入冬了,給柳兒做個圍脖,省得她隔三差五病歪歪。”

楊家人聽到這話都覺心熱,但楊山還是擺手拒絕,“這紫貂皮可是稀罕東西,上次那兩張皮子還沒這個好呢,小魏管事買去還給了好幾兩銀子,說是要給連老爺子做壽禮。”

沒想到連君軒卻是堅持,“我家老爺子收到這皮子也是送人,過幾日大叔若是獵到馬鹿皮,倒是可以換給我,到時候給老爺子做副鹿皮護膝,他怕是更樂呢。”

楊山聽他這般說,想了想也就沒再推拒,盤算著明日就上山多踅摸幾圏,一定給連老爺子找點好皮毛。

眾人說著話就圍在桌邊吃飯,楊柳兒挨著連君軒,見他手背上被樹枝劃了些細小傷痕,心裡忍不住有些感動,難得給他挾了幾塊紅燒肉,連君軒眼裡的喜意差點就要漾出來,心情大好之下就邊吃邊說起書院裡的事,聽得惦記楊誠的老少幾個都追問不已。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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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8: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魏春的提親

第二日一早起來,院子裡鋪了一層薄薄的積雪,勤快的楊田抓起大掃帚,刷刷幾下就把院子掃得乾乾淨淨。

連強趕了馬車來接,說是連老爺子派人從皇都帶了東西過來,連君軒顧不得吃飯就要趕回去,楊柳兒跑著追到門外,塞給他幾個熱騰騰的羊肉大蔥餡餅,就是連強也得了幾個。

連君軒懷裡揣著餡餅,抬手揪了揪楊柳兒的花苞頭想說點什麼,但開口卻是,“你趕緊病好吧,本來就醜,這一瘦更像黑猴子了。”

連強正一邊歡喜啃著餡餅,一邊偷聽主子談情說愛,結果一聽到這話,差點一個跟頭栽下車轅。少爺啊,難道你打算不走尋常路?

不意外的,楊柳兒立刻黑了臉,惱道:“餡餅還我!”

連強一抖韁繩,馬車轂轆轂轆的就跑遠了,氣得楊柳兒直跳腳,一整個上午都抱著鏡子不時瞄兩眼,顯然對自己被封個黑猴子的綽號很是不滿。

楊杏兒見慣了自家妹子使性子,也沒在意,催著父親把兩張紫貂皮子拾掇出來,又翻了兩塊花色素雅的厚錦,琢磨給小妹做件斗篷,有事出門時往身上一裹,擋風又輕便。

楊山是個勤快人,如今田裡的麥子已經安然過冬了,正好沒什麼活計,他一邊麻利的拾掇皮子,一邊囑咐楊田幫他磨柴刀和弓箭,預備趁著天好再進山一趟。

一家人正各自忙碌的時候,院子裡卻是來了客人。

一個穿著栗色對襟大襖,絳紅色細棉裙子,耳後戴了朵絨花的中年婆子邊笑嚷著邊進了門,“楊家大兄弟,在家嗎?嫂子來給你道喜了!”

楊山抬頭一見來人頓時有些發愣,但轉眼又趕緊笑著迎上前,“王七嫂子來了,趕緊進屋坐。”

王婆子笑嘻嘻的掃了楊田一眼,就隨著楊山進了堂屋。楊杏兒聽到動靜趕緊從屋裡出來,問了楊田幾句就去燒了茶水待客。

堂屋裡,王婆子同楊山寒暄了幾句,見楊杏兒進屋就一把拉住她誇讚個沒完。楊杏兒雖然性子潑辣,可也招架不住這種唾沫攻勢,趕緊找了個藉口退出去了。

王婆子是柳樹溝裡唯一的一個媒婆,平日倒也牽成很多紅線,在十裡八村名聲還算不錯。

楊山見她上門,還以為是沖著大兒子楊志來的,這會才猜出目標居然是大女兒,臉色就有些複雜。一則歡喜大女兒經過砍門那事,還有人不懼流言來提親,實在是件好事;二則替大兒子著急,怎麼說小妹也不能比兄長早成親啊。

王婆子常走村串戶,眼色自然一等一的好,謂口就說了正題。自然是有個勤快又長相周正的後生不知在何處看過楊杏兒一眼,回家就稟告父母,托她來牽個線,末了又道:“平日還覺得大兄弟家裡的幾個孩子都還小,今日來走一走才知道,以後我這老婆子的養老錢興許

就要大兄弟一家賞下來了呢。不說志哥兒、誠哥兒,還有杏兒和柳兒,就是方才院子裡那楊四兄弟,怕是也沒個好閨女配吧,大兄弟若是信得過就都包我身上了!”

楊山一聽,臉上果然都是喜意了,開口詢問那後生的家底人品,王婆子自然把那後生好一番誇讚,但也沒過分遮掩缺點,例如家裡兄弟之類都說個清楚,當然這事瞞也瞞不住。

楊山聽了一會倒是覺得對方不錯,但想到兩個女兒的脾氣,就含糊道:“孩子娘去的早,我這當爹的也不好作閨女的主。不如晚上我問兩句,若是要相看,我明日就給嫂子送個信。”

娶媳婦、嫁閨女都是大事,誰家也不能倉促應下。王婆子也沒失望,又喝了一杯茶,誇了兩句楊家新修葺的窯洞就告辭了。

楊山送她到院門口,正好同下車的魏春遇到一處。

王婆子拍著拉車的健壯騾子,很是羡慕的嘖嘖兩聲,笑道:“楊大兄弟可是發達了,出入都是貴人啊。我說的那事,你可好好問問,杏兒有個好娘家,嫁去誰家也不會被欺負的。”

楊山應了,見她搖搖晃晃的走遠了,這才請了魏春進院。

魏春一邊笑著同他寒暄,一邊扭頭掃了掃王婆子的背影,眼裡有莫名的火花一閃而過。

兩人喝了茶,楊山就去取上次進山采到的藥材,留下魏春拉著楊田閒話。

楊田憨厚本分,在老宅裡常被老娘和兄長氣得脾氣暴躁,如今跟著三哥過活,吃好喝好,侄兒侄女待他也親近,漸漸也就放開了胸懷,和人玩笑幾句。

魏春常在外邊走動,想要從一個莊稼漢嘴裡套話簡直是信手拈來,等到楊山取出藥材,他草草收了,放下銀子就匆匆坐車回城去了。

楊山本想留他吃飯,見此還有些疑惑,以為是楊田說了什麼話惹人家惱了。

而魏春坐著騾車,一出柳樹溝就催著車夫狂甩鞭子,幾乎是飛奔回到城裡。

城北的連家大宅裡,兩輛馬車上的箱子剛剛卸到大廳裡。連老爺子許是歡喜孫兒居然主動進書院讀書,送來的對象多數都是筆墨紙硯、扇子玉飾,還有皇都書畫鋪子裡搜集的新書,遊記雜談、詩文策論集,應有盡有,若是平日用不完,交好同窗也是極拿的出手的。可惜連君軒滿腦子都想找些新奇又不貴重的小東西討好心儀的少女,箱子裡的東西自然半個也不合心意。

最後只選了兩本有趣些的遊記放好,末了吩咐連老爺子的心腹長隨,也是連強的親爹,“武伯,勞煩你回皇都後跟老爺子說一聲,再送東西過來的時候,記得添些皇都裡時興的首飾布料或者小擺件。”

一聽到這話,武伯眼神一閃,自然笑著應了,還要再探問幾句的時候,家安卻來稟報說,魏春管事求見。

連君軒點頭,請武伯去同連強團聚說話,末了拿起遊記就去外書房。一進書房,就見魏春正坐立不安的等在屋裡,茶水都沒喝一口。

連君軒看得心頭一動,問道:“可是楊家那裡有事?”

魏春一愣,轉而重重點頭,“回少爺的話,楊家確實有事。”

“快說,出什麼事?”連君軒立時瞪了眼睛,心裡猜測著是楊老太太又去吵鬧了,還是哪個不長眼的欺到楊家頭上了?

“少爺,楊家的事與您無關,但少爺若不開恩,小的家裡就斷子絕孫了。”

連君軒聽得驚疑不定,“你家子孫怎麼同楊家扯到一起了?”

魏春佳也乾脆,掀起衣擺就跪了下來,嚴正說道:“少爺,小的心慕楊家杏兒姑娘已久,今日上門收藥,正好遇到媒婆上門提親。小的心急之下失了分寸,求少爺准許小的贖身,恢復良籍。若是不能娶杏兒姑娘為妻,小的就終生不娶,小的是獨子,魏家可不就斷了子嗣香火了。”

連君軒聽說有人去楊家提親,心裡也是一緊,但聽到最後卻是笑駡道:“虧得祖父還常誇你精明,囑咐我外事多倚重你,結果你這心眼都用到我身上來了。”

魏春苦笑,“少爺常在楊家走動,自然清楚那一家人的脾氣。小的就是出再多聘禮,怕是也娶不回杏兒姑娘。再說,柳兒姑娘待您似兄長友人,怎會願意把姊姊嫁給連家的奴僕?”

聽到這話,連君軒一愣,下意識看看手裡的兩本新書,也是一陣苦笑,雖然那丫頭看似貪吃又貪玩,他送去的東西也從不拒絕,但她卻極有分寸。

金銀貴重之物不收,就是銀錢往來也把帳目記得極清楚,比如燒雞面鋪子的進項,哪怕這般,她也常送他回禮,或者是精心準備的吃食,或者衣衫用物,力求禮尚往來,公平等同。

若是魏春真以連家奴僕身分娶了楊杏兒,不說楊柳兒,整個楊家怕是都要同他疏遠了,他好不容易尋到的一點溫暖也必然失去。

“不成!”

主子突然開口拒絕,聽得魏春立時就想磕頭再求,可是下一句話卻把他直接從絕望深淵拉到了天堂。

連君軒對著他道:“我這就把契紙取給你,安和堂的差事交給別人。至於你如何提親,楊家是否同意,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謝少爺,謝少爺成全!”魏春重重磕了三個頭,直接從地上蹦了起來,眼巴巴盼著少爺趕緊取契紙。

連君軒倒也沒磨蹭,魏春很快就同快活的小鳥一般飛出了書房,奔向縣衙改良籍。

楊家的晚飯桌上,楊山猶豫再三,還是把王婆子上門提親的事說了,也仔細地把對方的底細說了一遍,這才含糊問道:“杏兒,你看這人成嗎?”

楊杏兒自有一群小姊妹玩耍,其中交好的桃花又是個喜愛八卦的,怎麼會沒聽說過王婆子的大名?先前她還猜測是大哥的好事近了,沒想到居然是自己。

她羞得紅了臉,但還是小聲說道:“阿爹,我想在家多留幾年。再說,大哥還沒說親呢。”

楊山心裡也是這般盤算,但又怕大女兒錯過好姻緣,於是試探道:“這人家聽著不錯,阿爹再找人打聽幾句?若是好,就先定下來,晚兩年成親?”

楊柳兒本來吃得歡快,乍然聽說姊姊要被不知哪裡來的小子拐去了,一口粥差點直接嗆進鼻子。

“不行,阿爹!那人家咱們都不認識,萬一是個表裡不一的,阿姊嫁過去吃苦受累還受氣,怎麼辦?絕對不行!”說著,她扔了碗一把摟住姊姊的胳膊,死活不鬆開。

楊杏兒心裡又酸又好笑,伸手點了妹妹的額頭,嗔怪道:“你當我是紙糊的啊,誰都能踩一腳?”

“說不行就不行,阿姊一定要找個好人家。沒有婆婆小姑刁難,姊夫也要疼人能賺錢的,還沒有叔伯兄弟分家產……”

聽了這話,不只楊山和楊杏兒,就是楊田都忍不住笑出聲來。若是真按照這個要求找婆家,怕楊杏兒頭髮白了也沒嫁出去。

然而老天爺許是很歡喜楊柳兒對姊姊的一片維護之心,居然把這不可能之事變成了可能。

魏家的騾車壓著濃濃的夜色再次停在楊家門外,楊田聽得動靜跑去開了院門。

眾人一見風塵僕僕的魏春都很是驚奇,但依舊招呼他坐下喝茶,又問他是否吃過晚飯。

不想魏春卻攔了要去灶間忙碌的楊柳兒姊妹,伸手整理了衣衫,鄭重同楊山行了晚輩禮,說道:“楊大叔,小侄魏春,甘沛縣良民,家中獨子,只有一位癱瘓老父,薄有積蓄,如今在同安街開了一家牙行。”

楊家人聽得面面相覷,不知他為何突然從安和堂的管事變成了牙行東家,而且話裡話外還把家底交代了。

好在魏春也是豁出去了,行完禮就直接道:“小侄傾慕杏兒姑娘良久,願結秦晉之好,今日上門厚顏提親,還望楊大叔准許。”

楊家眾人這次驚得更厲害,“啪嗒”的一聲響,楊山掉了茶碗,楊柳兒摔了手裡的筷子,楊杏兒更是驟然紅了臉,轉身就跑回房間去了。

楊柳兒一張小嘴微微張著,一雙大眼如探照燈一般打量著魏春。雖說農家規矩不多,但婚姻大事也是要透過媒婆牽線,找個藉口相看,暗地裡打聽底細,如同魏春這般直接可就太出奇了。

直接跑到閨女家裡,當著閨女和親長的面直接說,我看中你閨女了,把她嫁我吧。這太膽大了,但不得不說,絕對夠爺兒們!

況且他方才話裡說了自己是良籍,也就是說他不是連家的管事了,不會低人一等。獨子、只有癱瘓老父,代表他的妻子不用伺候婆婆、立規矩,沒有小姑、小叔磨牙歪纏。薄有積蓄,說明他不會餓到妻兒,牙行更是表示有源源不斷的進項……

這簡直就同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要求一絲不差,難道真是天上掉餡餅了?楊柳兒揪著辮子琢磨開了。

然而另一邊的楊山和楊田可沒她這麼粗的神經,楊山幾乎立時黑了臉,沉聲道:“魏管事,我們楊家雖然是小門小戶,但閨女也是矜貴,你這般冒然闖來說胡話,難道以為我們楊家好欺負嗎?”

魏春年過二十,雖然平日在外行事圓滑又精明,但初識情字滋味,同毛頭後生也沒什麼區別。白日裡見了媒婆上門,生怕楊家把自己認定的媳婦嫁出去,他當真是什麼也顧不得了,白日裡脫籍、卸差事、買鋪子,忙的連茶水都沒喝上一口,最後直接就奔了過來,哪裡還記得禮數規矩。

這會見楊山惱了,他才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行事魯莽了,若是楊家當真應下,那傳揚出去,楊家閨女豈不成了隨便誰沖上門都能娶走的便宜貨?

“楊大叔,是我魯莽了。您老別生氣,聽我解釋。”

楊山難得發脾氣,直接揮手示意楊田趕人,接著便轉身回窯東間生悶氣去了,楊田也沒有好臉色,扯了魏春就“送”他出院門。

魏春後悔得腸子泛青,想大聲解釋又怕惹來村人行熱鬧,到時候楊家定然更加憤怒,不過他也是個能豁出去的,一蹬腳就直接跪在院門外了。

楊柳兒悄悄跑去院門口張望了兩眼,末了回屋裡找姊姊說悄悄話。楊杏兒手裡正補著父親的一雙襪子,可惜這會心亂如麻,補丁都上了腳面子她也沒發現。

楊柳兒見了,捂著嘴笑個不停,湊到姊姊身邊小聲地道:“阿姊,這魏管事膽子真大,居然直接跑來說要娶你。”

楊杏兒當真臉紅的都要滴出血來了,聽見小妹打趣自己,輕輕唾了一口,罵道:“沒臉沒皮的東西,哪有自己給自己提親的!”

楊柳兒眼珠滴溜溜轉了幾圈,越發往姊姊身邊湊了湊,打趣道:“阿姊,你當真不喜歡魏管事?我看他不錯啊,長的不難看,又精明會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咱們都認識他很久了,比那些沒見過面的人要可靠多了。”

聽到這話,楊杏兒臉色更紅,惱得把襪子甩到小妹身上,“你看著好,你去嫁啊。”

見姊姊羞惱的模樣,楊柳兒笑道:“我還小啊,自然要阿姊先嫁了。”說著,一把抓過剪子把那補丁拆下來,隨口又添了一句,“今晚挺冷的,也不知道魏管事在門外跪一宿會不會落什麼毛病?”

“什麼?”楊杏兒聽了當即一驚,問道:“他怎麼沒走,什麼時候跪到外面了?”

楊柳兒卻是壞心的搖搖頭,一反方才極力撮合的模樣,笑道:“他惹惱了阿爹,許是打算跪著賠罪吧。可惜啊,阿姊又看不上他,跪多久都是白跪。”

聞言,楊杏兒是一口氣堵在胸口,跳下地倒了溫茶喝,末了又開櫃子裝作尋布頭做針線,但倒水時灑了一桌子,開箱子也差點咯了手,簡直是事事不順心。

見狀,楊柳兒憋笑憋得肚子疼,嘴裡忍不住又哼起了小曲。

楊杏兒到底忍耐不住,嗔怪道:“天晚了,你快睡吧,小心累壞了眼睛。”

楊柳兒這次倒是沒惹姊姊,從善如流的洗漱過後立刻進了被窩,半睡半醒間,只覺得好似有門扇開動的吱嘎聲傳來,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美夢也更香甜了……

楊山倒是不知這一夜自家門外跪了個大活人,早起掃地時見大女兒不時趴在灶間門口往外張望,他原本還有些疑惑,最後是楊柳兒笑嘻嘻的湊到他旁邊嘀咕了幾句,才解了他的心疑。

楊山一臉不敢置信,又向小女兒確認了一遍,“當真?他真跪了一宿?”

楊柳兒點頭,瞄瞄灶間裡心不在焉的姊姊,又笑道:“當然是真的,不過那人也冷不著。我方才跑去看了,他披著大哥的舊襖,膝蓋下麵也有墊子,不知誰給送去的。”

一聽見這話,楊山愣了半晌,他哪裡會猜不到緣由,最後只歎氣道:“你去告訴那人,讓他走吧。昨晚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至於以後……再說吧。”

“哎,知道了,阿爹。”楊柳兒聽父親鬆口了,笑嘻嘻跑去門外。

雖然這一晚有馬車擋風,有大襖保暖、墊子隔涼,但魏春也著實吃了一番苦頭,這會正昏昏欲睡,見楊柳兒跑出來,立刻打起精神,開口問道:“柳兒姑娘,昨晚真是我魯莽了。楊大叔可是還在生氣,容我進去再請罪,可好?”

楊柳兒擺擺手,蹲下身子小聲道:“阿爹讓我來告訴你,昨晚的事就當沒發生,以後再說。”

魏春此時又冷又困,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倒是楊柳兒指著大襖和墊子笑道:“你趕緊回去吧,這大襖和墊子我得拿進去了,平日都是我阿姊收著的,可不好丟了。”

魏春這次可聽清了,臉上立時滿滿都是狂喜之色,楊柳兒卻是抱了大襖和墊子,吐一吐舌頭,一溜煙跑回窯洞去了。

另一頭,連君軒聽說魏春提親被拒一事,好幾日沒敢去楊家,後來從山上下來,在山腳繞了好久到底還是進了門。

他也是乖覺的,不等楊家人說話,第一個就先給楊山賠禮,“大叔,我家鋪子的管事給您添麻煩了。我實在不知他有這非分之想,讓杏兒妹子受委屈了。但他如今已是脫籍成了良民,我就是有心想替杏兒妹子出口氣也是不能,還望大叔不要怪罪。”

楊山心裡本來還真有點氣,畢竟平日兒子同連君軒交好,雖說貧富有別,但他也不覺得自家有何低賤之處,如今連家的奴僕跑來求娶自己閨女,怎麼說都有些打臉的嫌疑,可這會聽連君軒如此說,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多心了。

不說魏春已經離開連家自立門戶,就平心而論,自家不過是個農戶,魏春家底厚實又有產業,兩家做親,算起來也是大女兒高攀了,這麼一想,心氣平了,楊山的臉色也就好看多了。

於是他大度的一擺手,應道:“事情都過去了,你也別放心上。天色晚了,今晚在家裡住吧,正好柳兒惦記鋪子,明日捎她去城裡看看。”

“好啊,大叔。這天是越來越冷了,還是咱家的大炕熱乎,師兄和大哥都不在家,正好我橫著睡。”連君軒一副占地為王的憊懶模樣,惹得楊山也笑了起來。

楊柳兒聽到連君軒上門,怕父親的倔脾氣會遷怒他,想湊過去幫忙打個圓場,省得自家二哥夾在中間不好做人。當然,她也有那麼一點點擔心連君軒會挨駡。

沒想到,連君軒不知什麼時候把她撒嬌裝傻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兩句話就哄得父親露了笑臉,讓她忍不住沖著跨出門來的連君軒做了個鬼臉,末了又刮了刮臉蛋。

連君軒見狀,乾咳兩聲,厚著臉皮裝作不明白。

而楊柳兒惦記魏春那事,也不敢真惹惱他,趁著家裡人沒看見,拉了他去楊誠的書房,又是倒茶又是拿點心的,把這位大少爺伺候好了這才興致勃勃問了起來。

連君軒最喜歡楊柳兒圍著他忙碌,喝了茶,吃了塊酥脆小麻花才說道:“魏春的老爹是跟著我家老爺子上過戰陣的,腿上留了傷,躺在床上十幾年了。魏春的老娘死的早,但他自小聰明孝順,老爺子就把他放到鋪子裡歷練,後來他們父子又跟著我到這裡,平日在安和堂做事,偶爾給我打個下手。老爺子早有話留下,准他們隨時脫籍,自立門戶,但魏叔念著老爺子的恩情,一直不肯,這次魏春為了你阿姊,這才找到我那裡。”

楊柳兒越聽越覺得滿意,坐在椅子上興奮的晃悠著小腿,又問道:“那他家裡如何,不至於吃不上飯吧?有沒有什麼通房侍妾、交好的丫鬟,或者什麼青梅竹馬的表妹?”

連君軒聽得直覺好笑,趕緊咽了口中的茶水,應道:“你都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平日忙著伺候老爹都來不及了,哪有那個心思。”

此刻,楊柳兒的腦海裡翻騰的都是諸多宅鬥情節,聽他這般篤定就忍不住撇了嘴,反駁道:“那可不見得,你又不是整日都同他在一起。男人沒有幾個好東西,就是我們村頭的劉二叔家裡,前幾日還有一個遠房表妹來投靠,整日鬧得雞飛狗跳的。”

連君軒聽得心裡一動,試探地道:“怎麼,你不喜歡男人納妾?”

若楊柳兒是生在甘沛,長在甘沛,自然會覺得同一個年輕男子談論這話題很是不妥,但她是古代嫩黃瓜裝了現代的老芯啊,這會根本沒這個意識,脫口就道:“當然了,憑什麼女子只能嫁一個男人,男人就能三妻四妾啊。心裡不平,當然就會生事惹禍。正頭夫人想弄死小妾,小妾想拉下夫人,整日鬥成一團,日子能過得舒坦才怪呢。”

“那若是有人保證不納妾,你……願意嫁嗎?”連君軒鬼使神差就問了這麼一句,手下緊緊捏著青花茶碗,神色很是緊張。

饒是楊柳兒再遲鈍,這會也紅了臉,慌忙跳下地,扯了個藉口就跑了出去。

初冬的冷風很寒涼,但吹在楊柳兒臉上卻沒有半點用處,依舊燙手又熱辣。

前世,她孤單單過了二十幾年,大學時還有幾個朋友,後來宅在家裡就澈底封閉了。男女情愛對於她來說,始終都像霧裡看花,有憧憬也有畏懼。連君軒待她不同,她不是沒感覺到,但一來自己年紀還小,二來也多半把他當哥哥和朋友,原本還能騙騙自己多心了,但今日他這般問來問去,她是再也裝不了鴕鳥了。

可連家那個高門大戶,只要想一想她就覺得頭疼,而連君軒雖然沒有什麼紈絝脾氣,但實在算不得什麼值得女子放心依靠一輩子的強悍男子,充其量是一個自卑又自傲的倔強少年……

“哎呀,不管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楊柳兒伸手拍拍自己不爭氣的紅臉蛋,索性把一切都扔到腦後,繼續做回天真小丫頭,跑去灶間揮舞刀鏟去了。

今日她的心臟超負荷工作,正應該做些好吃的補補動力!

連君軒趴在門口望著身穿小紅襖,如同一團火焰般的楊柳兒蹦跳著跑進灶間,心裡是三分後悔七分輕鬆。今日說這些話實在有些太早了,但那日魏春沖到府裡說有人來楊家提親,他也是嚇了一跳。

老爺子說的對,什麼事只要看好了,就先下手為強,也許不是好時機,但總比被人摘了果子才後悔來的好。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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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9: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喜中秀才

一夜冷風吹,第二日一早起來,楊柳兒就坐上連家的馬車進城蹓躂.原本她對連君軒還有些彆扭,但他卻像是忘了昨晚之事,說笑一如往日,倒惹得她暗暗氣惱,起了爭勝之心。

山村的早晨是清冷的,路上極少見到騾車或行人,車廂內的連君軒和楊柳兒極“熱絡”的聊著天。你說山色好,我就說麥田俏,你說冬日涼爽,我就說夏日暖。

這一來一往,聽得前邊駕車的連強樂個不停,壞心的故意壓過一塊石頭,顛得專心鬧彆扭的楊柳兒身子一歪,當下就栽到連君軒的懷裡,讓兩人立刻紅了臉。

楊柳兒略帶尷尬的趕緊坐好,不時理頭髮、扯衣衫,連君軒也高聲抱怨連強,“怎麼趕車的,好好看路!”

連強悶悶應了一聲,卻越發朝著石塊或者土坑使勁,楊柳兒被顛得左歪右倒,連君軒藉機直接把她拉身邊坐著,一手環住她的肩膀。

看她還要掙扎,連君軒不由低聲道:“別氣了,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一聽見這話,楊柳兒僵了下,也覺得自己有些孩子氣,便輕輕應了句,“好。”

馬車裡終於回歸平靜,連強貼在壁板上聽了好幾次,心裡好奇的好似貓抓,可到底不敢再使壞,一路平安進了城門。

雖然天氣涼了,街上的人少了,但燒雞面鋪子依舊熱鬧。

前幾日楊志就看著後廚把麵湯換成滾熱的,熱騰騰的端上一大碗,添兩勺辣油,吃到肚子裡就是再冷也不怕。

連君軒原想送了楊柳兒就回書院,不想楊誠卻是在鋪子裡,楊家三兄妹加連君軒湊在一處,寒暄幾句就去鋪子後面的房間坐了,一杯茶還沒喝完,楊誠就按捺不住興奮說了原委。

原來先前因為皇帝病重而被拖延下來的科考終於要開始了,書院先生打算帶著楊誠和連君軒兩個去府城準備一月後的考試,若是一切順利,兩人博個秀才功名還不算難。

連家是軍功發家,澤被幾代子孫,代代錦衣玉食。對於功名二字,連君軒還不是那麼在意,但不依靠老爺子的顏面,憑藉自己的本事謀前程,他也很歡喜。

而楊家不同,世代農人,跳出龍門考取功名,絕對是光耀門楣的大事,所以楊志一聽見這個消息,當即歡喜的大力拍打弟弟的後背。

楊柳兒也拍著手直道:“太好了,我二哥要做秀才了。我回去就找阿姊,一起給二哥準備行李!”

楊誠一聽,趕緊攔著小妹,“我不缺衣衫,不必做新的了。再說還有三日就上路,也趕不及了。”

“二哥就別推辭了,這麼冷的天上路,要準備的東西多著呢。”

連君軒在一旁聽著他們兄妹說的熱烈,再想想自家冷冰冰的大宅和畢恭畢敬的丫鬟僕役,忍不住心頭泛酸,唉聲歎氣的道:“師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想要人準備行李,可惜……”話沒說完,一口氣就先歎了出來,模樣很是可憐。

楊誠也知他家中情況,有心要小妹多準備一份,又怕小妹挨累,就有些犯難了。

倒是楊柳兒想起連君軒一路上都在做她的“靠墊”,有些心虛,就順勢道:“連大哥想要偷懶就直說好了,做什麼為難我二哥?你那份我同阿姊也一起準備了,但你路上可要多照顧我二哥啊。”

“那是當然,我家裡還有些厚料子,一會讓人取來。”連君軒歡喜得眉眼都眯在一起,好似偷了小雞的狐狸,看得楊志、楊誠都覺得自家好像吃了虧,但仔細琢磨又說不出個究竟,也就扔到一旁不理了。

楊誠最近被先生拘在書院苦讀已是一月有餘,突然回到家裡,可把楊山樂壞了,待聽說二兒子要去趕考,更是一迭聲的嚷著要閨女多做好菜,多備厚實的襖子被褥。

楊柳兒姊妹煎炒烹炸,做了滿滿一桌的飯菜,楊山和楊田帶著楊志、楊誠,還有連君軒一同吃喝說閒話,她倆則草草吃了一口就回屋忙開了。

連君軒送來的衣衫料子有四匹棉布,織得很厚實,顏色也正,姊妹倆就琢磨著給兩人各做一套厚實的棉袍,外加一件連帽披風,內裡掛上柔軟的羊羔皮,既保暖擋風又不打眼,出門在外行走最合適。

另外還有兩匹蜀錦、兩匹柔軟的三梭布,正好做被裡被面,添上棉花就是被褥。天氣漸漸冷了,路上小睡或者露宿都用的上,若還有剩下就做成棉比甲,暖著前胸後背又露著胳膊,平時動手寫字都方便。

姊妹倆商量妥當,楊杏兒就急急動工了,楊柳兒只幫著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計,大半時間都鑽在灶間裡琢磨路上的乾糧。

如今已是落雪,不說滴水成冰,起碼扔出去一塊肉也能凍得結實,因此她琢磨許久才把乾糧定了,凍餃子、湯圓和豬肉梅乾菜的小燒餅,前兩樣餡料的可以做出很多種吃食,不管到哪裡,只要燒鍋熱水就能吃得香噴噴、熱呼呼,後者是飯菜混合,若能配上一鍋熱粥或者熱湯就更美味了。

最主要的是,這三樣吃食都極容易存放,不說路上七八日,就是到了府城,吃飯一時不可口也能換換味道。當然,除了這些,她還做了四樣小菜,一起裝在西瓜大小的白瓷蓋罐裡,但凡吃飯舀上幾碟子就成了。

忙完這些她還嫌準備不足,又費了一晚功夫熬了一罎子肉湯,濃稠的幾乎同肉凍一般。

舀上一勺子,添上幾瓢水,配上一些切碎的乾菜、臘肉,外加切片曬好的葉子面,煮上一鍋也足以填飽肚子。

這些事說起來慢,但日子卻是過得極快,這一日天色剛剛放亮,連強同另一個護衛連海,帶著家安,趕著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到了楊家門外。

楊柳兒喊了家安和連強,把準備好的東西同兩人仔細交代了,特別是家安,她還打開各個壇罐箱子,一一讓他看個清楚。

楊山拍著二兒子的肩膀,嘴巴動了好幾下,最後只囑咐了一句,“天冷,別凍著了,早去早回。”雖然盼著光耀門楣,但疼愛兒子的心還是戰勝了一切,他半字沒提功名,就是不願二兒子心思太重,反倒對身子不好。

楊誠怎會不知父親所想,跪倒磕了頭,就是連君軒也在一旁躬身行禮。

楊山想起他家裡無人相送,倒是多說了幾句,“出門在外,你們互相照料著,別惹禍,但也別讓人欺負了。早去早回,要聽先生的話,若是考得順利自然好,若是不好也別上火,以後再考就是。”

這話讓連君軒聽得心暖,趕緊應是。末了望向忙碌的楊柳兒,眼裡閃過一抹不舍。

楊柳兒似心有所感,扭頭沖著他燦爛一笑,臉頰上的酒窩深陷,“連大哥,路上不許欺負我二哥啊。還有,狀元一定是我二哥的!”

狀元是要進京殿試才能取得,這次府城之行頂多是謀個秀才身分,就是累死也考不到狀元,所以一聽到這話,不只連君軒,就是楊誠都是笑個不停,反而沖淡了濃濃的離愁。

楊誠惦記還要去書院接先生,於是催著趕路,眾人又說了幾句話,一輛馬車裝了行李,一輛馬車坐了人,就匆匆出了村子。

楊家人一直送到路口,望著馬車沒了影子才回家去。

不提楊家人如何一邊惦記一邊照舊過日子,只說連君軒和楊誠接了先生,一共三輛馬車往府城去。

原本走的時候天色還好,不想下午就落了雪,眼見雪越來越大,緊趕慢趕還是沒抵達投宿的鎮子,天黑之時就在一座破廟裡落了腳。

楊誠和連君軒的先生姓史,為人正派,但一輩子讀書,難免有些迂腐,隨身跟著伺候的也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僕,不知他是心裡沒成算,還是存了歷練兩個弟子的心思,凡事都不出聲,只憑連君軒和楊誠張羅。

原本他見夜宿破廟,兩人許會著急慌亂。不曾想,馬車剛在廟外停下,連強和連海卸車,家安就不知在哪裡抽出個掃帚,一個箭步沖進廟裡,不一會,大殿就打掃乾淨了。

連強跳起扯開車頂的棕繩,眨眼就卸了很多東西下來。嶄新的草席、厚實的棉墊子,怪模怪樣的鐵架子,甚至還有一大捆劈砍的整整齊齊的木頭板子,待點起火堆,扣上鐵架子,家安就拎著銅壺燒熱水泡茶。

史先生坐在軟乎乎的棉墊子上,手裡捧著青花白瓷茶碗,一時間還有些恍惚。難道他犯了癔症,這不是在破廟,而是在書院裡喝茶賞景?

楊誠和連君軒兩人早把史先生的神色看在眼裡,忍不住相視一笑,那模樣如同戲弄了大人的小孩子一般得意驕傲。

家安也是存心顯擺,撤了茶壺就在火堆上架了雙耳銅鍋,不一會就煮了半鍋餃子,接著在棉墊子的空處擺好折迭小桌子,盛好小菜、裝好餃子就請主子們開飯了。

史先生放下茶碗,一掃桌面,三盤子白胖水靈的餃子,熱騰騰散著誘人的香氣,旁邊還有四隻小碟子,分別裝了芹菜花生米、鹵百葉絲、香辣豆干、酸豆角炒肉末,翠綠、金黃、紅豔三色摻雜,分外惹人垂涎。

他琢磨著是不是要訓誡弟子幾句,出門在外還這般奢靡,實在太過注重享樂了,不是苦讀之道啊。可惜雙手卻不聽他的使喚,嘴巴一張就塞進一顆餃子,牙齒皎合間,鮮香油潤的滋味讓他再也沒空閒端架子。

“罷了,還是吃過飯再說吧。”史先生暗暗歎氣,到底沒法抵抗自己肚裡的饞蟲。

結果吃了飯,火堆被移走,鋪上墊子和厚被褥,被窩裡暖的同家裡一樣,他的眼皮就開始打架,直到入夢了也沒記起要說什麼。

之後一路上,白粥配酥餅,骨湯小面片,香甜小湯圓,一日三頓吃下來,直到進了府城找客棧落腳,史先生也沒找到機會“擺威風”,最後只能早出晚歸尋同年好友請酒,替兩個弟子打通關節。

沒辦法,吃人家的……嘴軟啊!

北風刮得一日冷似一日,田裡的麥子已經蓋著雪被安然睡去了,尋常日子,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柳樹溝裡,家家戶戶都開始貓了冬,男人們做些小活計,婆娘們則聚在某家大炕上做針線、說閒話,偶爾舉著鞋底子敲打兩下淘氣的娃子。

楊山上了兩次山,見收穫少,家裡又不急著用銀錢,反倒是大兒子鋪子裡每日都有進項,於是也收了弓箭柴刀,帶著楊田出門去蹓躂幾圈,偶爾讓楊柳兒姊妹炒幾個菜,尋三五個交好的村人回家來喝碗老酒、吹吹牛,日子過得倒也快。

當楊柳兒無聊的把錢匣子裡的銅錢清點了幾十次後,楊誠和連君軒終於回來了。

這一日楊志正在鋪裡同幾個熟客說笑,突然見自家二弟歸來,喜得立刻迎了出去。他也是個精明圓滑的,先前聽弟弟隱隱說過,書院裡的讀書郎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適合去考秀才的只有他們兩人。明白內情的人自然不會說什麼,但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還不知道要扯出些什麼閒話,所以在弟弟的秀才功名沒有牢牢戴在頭上之前,他是絕對不會多嘴聲張。

楊誠多日不見大哥也很是激動,開口就問家裡人都好不好,連君軒也是笑著上前寒暄幾句。

說話間,楊志就要把兩人帶到後面廂房,可楊誠卻示意他看向門外。原來連家馬車旁還站了一個手挽包裹、身穿素色襖裙的年輕姑娘。

楊志看得一愣,腦海裡閃過那些香豔的戲文,立時就沉了臉,不管這女子是同弟弟還是連君軒哪個有牽連,都不是好事。

“大哥,這位是吳掌櫃的獨生女,還是把人請去後面再說吧。”楊誠猜出大哥誤會了,但也不好多說,只得稍稍解釋了一句。

楊志一時沒反應過來,皺著眉頭點了點頭。

而那吳姑娘長得濃眉大眼、身形高挑,進了鋪子見幾個客人望向她,趕緊低了頭,隨著楊誠往後走,行事倒也規矩的很。

不過幾步路,眾人就進了楊志平日歇息的小屋,待上了茶水,楊誠也不敢耽擱,仔細把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史先生帶著他們兩人到府城趕考很是順利,兩人筆試都名列前茅,學正大人同史先生是同年,私底下也常走動,當面考校時又怎會為難,於是兩人當堂就被點了秀才,只等明年秋日再去皇都大考。當然,若想要多準備兩年,等三年後那屆再考也成。

師徒三個自然是歡喜非常,在府城遊玩幾日,採買了一些東西就準備回來了,結果臨行前一日,晚間宿在客棧,見這吳姑娘因為沒有銀錢付帳被店家驅趕,兩人一時好心上前解圍,不想越問越覺得熟悉,最後才知道,這吳姑娘原來就是燒雞鋪吳掌櫃的女兒。

只是吳掌櫃早就兌了鋪子回老家去了,怎麼他的女兒還千里迢迢跑來尋親,難道哪裡出了岔子?兩人想不出個所以然,又不敢讓吳姑娘自己趕路,就直接捎帶她一起回來了。

楊志聽完也是滿肚子疑惑,剛琢磨著要仔細問一問,吳姑娘倒是先開口了,起身行禮之後就問道:“這燒雞鋪子不是我阿爹開的嗎,為什麼不見我阿爹?”

楊志幾個對視一眼,這才慢慢說道:“吳姑娘,這鋪子在兩個月前就出兌了,吳掌櫃拿了銀錢,同大師傅結伴回鄉去了。你路上不曾遇到嗎,還是走岔了?”

“什麼?”吳姑娘稱得上是個美人,但一路受了些苦楚,消瘦許多。這會受驚之下,眼睛瞪得很大,讓人很是擔心她的眼珠會從眼眶裡掉出來。

就聽得她道:“我一路並未見到阿爹啊,再說我娘病重沒了,我叔叔要把我賣進大戶人家做奴婢,我一著急就偷偷賣了家裡的房子和幾畝旱田做盤纏,跑出來尋阿爹作主。阿爹若是回去,怕是要著急了!”

楊志幾個這才知吳姑娘尋親背後還有這樣的事,心裡都有些佩服。少年本就熱血,路見不平必然拔刀相助,更何況楊志多少還念著和吳掌櫃相識多年的情分,於是勸說道:“吳姑娘,南北行走,岔路很多,說不定吳掌櫃真是同你走岔了,若你再回身去尋,許是又要錯過。不如你先等上一些時日吧,吳掌櫃必然會回來尋你。”

一聽到這話,吳姑娘也覺這話有道理,但她身上盤纏都花盡了,以後吃住都沒著落,一時間就為難的紅了臉。

楊志同楊誠對視一眼,心裡當下就有些計較,開口邀請吳姑娘去自家暫住,還道:“我家裡有兩個妹妹,正好也能同你做個伴。”

吳姑娘只猶豫了一會就應了,但心裡默默盤算著,以後見了阿爹一定要多送楊家一些謝禮,但她卻不知道世事難料,很多事都不會順著自己的心意發展……

楊家人估摸著這幾日楊誠要回來,盼望的脖子都要拉長了,不時跑去門口探看,好不容易見到馬車到了門前,老老少少就都歡喜跑出來迎接。

楊誠難得毛躁了一次,下車直接跪倒,同父親稟告,“阿爹,我考上了,我是秀才了!”

“真的?”楊山一聽,喜得手都哆嗦了,扶起二兒子直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而楊柳兒笑著圍著二哥轉了一圈,末了才偷偷看向連君軒,見他臉上三分得意七分歡喜,就說道:“恭喜連大哥。”

連君軒一下車目光就沒從她身上離開過,聞言就湊上前,小聲地道:“我給你買了好多新奇玩意,你見了一定喜歡。”

聽到這話,楊柳兒心裡甜滋滋的,可嘴上卻照舊反駁,“我還沒看過呢,你怎麼知道我喜歡?”

眾人說了會話就要進院子,可在這當口,楊志卻是把吳姑娘從馬車上請了下來。見到家人一副又好奇又疑惑的樣子,楊志趕緊簡單解釋了幾句。

楊家人都是好心腸,吳姑娘既是楊誠救回來,也是楊志作主帶家裡來的,紛紛客套見禮,末了讓楊柳兒帶她去上窯歇著。

楊杏兒燒了水沖完茶,生怕小妹招待不好客人,趕緊回屋去探看,沒想到,兩人正坐在一處說針線,聊得很是投機的樣子,就放心的去張羅午飯了。

吳姑娘一路風餐露宿,心裡又壓著事,如今終於落了腳,這一放鬆就覺疲憊,不等吃午飯就倚在山牆睡了過去。

楊柳兒扶著她躺好,又替她蓋了被子,心底對她倒是三分敬佩七分憐憫,但轉瞬想起早早就歸鄉的吳掌櫃,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今日家裡人湊得齊全,楊家過年才用到的大桌面也抬了出來,楊杏兒把家裡存的好吃食都拿了出來,張羅了六個菜還有一小盆粳米飯、一簸籮雪白的饅頭。

楊山開了一壇老酒,但凡是男人,有一個算一個,面前都倒了一碗,農家有規矩,沒成家的後生是不能沾酒的,若是有什麼特大喜事,這規矩才可以放一邊。而楊誠帶著秀才功名回來,楊山簡直喜瘋了,別說一碗酒,一壇都不足以宣洩他的喜意。

楊柳兒姊妹也破例上了桌,一家人熱熱鬧鬧就吃喝起來,席間,說過科考之事,自然又說起吳掌櫃父女。

楊柳兒一邊啃著雞爪子,一邊順口就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咱們縣城到吳掌櫃老家要走多久的路?吳掌櫃和吳姊姊怎麼就沒遇到,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楊杏兒給小妹挾了一筷子羊肉,嗔怪道:“好好吃飯,平白咒人家做什麼?”

無故遭罵,楊柳兒委屈的噘了嘴巴,連君軒見了捨不得,趕緊應道:“我倒覺得柳兒說的有些道理,路上不太平,別是吳掌櫃遇到什麼難事也不見得。”

楊志一聽也覺得有理,點了點頭道:“不如我明日回城,托南下的商隊打聽看看?”

他的話音剛落,門外卻是有人開口道:“誰要找南下商隊?我就認識很多啊。”

楊柳兒聽出是魏春的聲音,趕緊跳起來去開門,楊杏兒則羞紅著臉避到屋角。

魏春這一個月來,藉口連君軒走前囑託,可是沒少往楊家跑。今日給楊山捎上二兩煙絲,明日幫楊柳兒買盒繡線,後日又專程跑來幫忙掃雪,真是下足了功夫。

楊山到底是個厚道的,雖然心裡有些不喜,但見他好歹也是個鋪子東家,這般低三下四的央求賠情,也就慢慢地給他一些好臉色,只是依舊不許大女兒同魏春見面。

魏春也是個機靈的,一進門見了禮就趕緊笑道:“我聽說連少爺和楊兄弟趕考回來了,正好又在附近辦事,所以就拐來湊個熱鬧,沾沾喜氣。”

楊山聽他說話好聽,連君軒又在場,難得沒黑臉,開口喊閨女添副乾淨碗筷。

楊杏兒趁機就避了出去。可楊柳兒惦記要聽吳家的事,不理姊姊拉扯,厚著臉皮留了下來,楊杏兒拿她沒辦法,只能裝了一碗米飯,撥了點菜,回窯洞守著吳姑娘去了。

甘沛這裡雖說窮苦,山林也因為開礦被破壞了大半,但也有一些特產的藥材和皮毛。每年這個時候都有南邊來的商隊採買。

魏春先前在安和堂就管著採買一事,識得很多門路,這兩個月自開了牙行,替買賣雙方牽線,賺的辛苦錢豐厚,口碑也漸漸樹立起來了,所以對找商隊打聽消息的事,別人沒頭緒,魏春辦起來卻簡單,方才他又怕楊山攆人,這才開口應了下來。

楊志兄弟倆,一個因為魏春介紹,多了很多生意;一個出門在外也沒少接到魏春托人捎帶去的吃食用物,冷眼看了這麼久,也覺他人品不錯,所以待他都很客氣。

一時間,眾人重新落座,酒桌上又熱鬧了起來,而魏春也是言而有信,當晚回城就托人打聽。

吳姑娘閨名金鈴,睡醒後聽得消息,鄭重行禮謝過眾人,就安心在楊家暫時住下。

原本楊柳兒姊妹還怕吳金鈴是個難相處的人,但只一日下來,楊家上下就真心喜歡上這個姑娘了。

她實在太勤快了,洗衣、拾掇屋子,做得是又快又好,就是灶間裡的活計也是一把好手,自己燒火、炒菜,小半時辰就能整出四菜一湯,口味絕對是吳家老家的風味做法,楊家人吃的新奇又美味,讚不絕口。

俗話說來者是客,自然也沒有讓客人幫忙做活兒的道理,可楊柳兒姊妹,連同楊山都開口勸了很多次,吳金鈴也不聽,反倒更勤快了,楊家人沒辦法,只能替她添置些換洗衣衫和用物,算是回報。

楊柳兒原本就被姊姊寵著,除了偶爾下廚,別的活計都不曾沾手幾次,吳金鈴一來,她澈底成了嬌嬌小姐,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偶爾做做針線、數數銅錢,沒半個月倒是養得臉色紅潤、白胖可人,惹得楊家上下更歡喜不已。

楊誠特意帶了一盒點心要謝吳金鈴,楊志則不知道在哪裡淘換了一支雕花烏木簪,至於連君軒每次出入捎帶的吃用玩物也少不了她一份。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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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39: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心中溫暖的地方

一晃眼的功夫,吳金鈴就在楊家住了半個多月了,天氣也越來越冷,北風凜冽,時常吹著枯枝敗葉滿村子打轉,太陽偶爾露個面,村頭的朝陽牆根處就會蹲滿頭戴各色頭巾的老頭,眯著眼睛說說閒話,算是難得出來透透氣。

這一日是書院休沐的日子,楊柳兒早早就讓連君軒捎信給楊志和楊誠,讓他們一定回家來吃晚飯。

她先前畫了圖,特意訂做了一個黃銅火鍋,這樣的天氣,全家圍坐,吃著涮羊肉、喝著酒,那滋味一定美極了,可惜連家馬車到門前時,只有楊誠和連君軒。

楊柳兒好久沒見自家大哥了,不由失望埋怨道:“大哥怎麼比我還財迷,鋪子離了他難道還不賣面了?”

楊誠和連君軒掃了一眼冒著熱氣的灶間,示意楊柳兒噤聲,末了低聲道:“魏春那裡有消息了,大哥出門趕去探看,過幾日才能回來。”

楊柳兒聽到後不由得一愣,轉瞬也猜出事情怕是有些不好,不然大哥也不必特意趕過去處置。

吳金鈴在灶間忙到一半發現楊柳兒不見了,就走到門邊張望。她今日穿了一件蓮青色的襖子,腰上紮著藏藍色的圍裙,這會額上隱隱掛著汗跡,臉色紅潤,看上去很是康健爽朗,見楊柳兒三人站在院子裡,就笑著招呼道:“二少爺和連少爺回來了,飯菜馬上就好了。”

說罷,又問楊柳兒,“柳兒妹妹,那個骨湯熬好了,還要往裡放些什麼調料嗎?”

楊柳兒三人想起方才那番話,心裡發澀,臉色難免有些僵硬。

楊誠和連君軒含糊應了一聲就進屋,還是楊柳兒跑過去抱住吳金鈴的胳膊,笑道:“吳姊姊,前晚做的那個紅油土豆絲特別爽口,你教教我唄,正好一會吃火鍋太油膩,那個壓桌最好了。”

“好啊。”吳金鈴沒看出什麼不妥,當即爽快應了。

楊柳兒三個都是好心,但很多事就是紙裡包著火,根本隱瞞不住。又過了七八日,楊志就帶著吳掌櫃幾件染血的舊衣回來了。

原來這位吝嗇又勤謹的吳掌櫃,帶著積攢多年的存銀滿心歡喜回家去,但走到甘沛縣三百裡外的一處偏僻山地時卻遇到了盜匪,銀錢被搶個乾淨不說,連同大師傅也一起把性命搭上了。

官府接到百姓報案時,只來得及給兩人收屍葬到樹林裡,這幾件舊衣還是某個仵作存了萬一的心思留下的,正好方便了楊志辨認,待認出真是吳掌櫃兩人後,找人起出吳掌櫃的屍骨一同運回來,暫放到城外的寺廟裡。

因為母喪被族人欺辱,千里尋父又聽聞老父命喪,這樣的慘事放在一個大男人身上也不好受,更何況吳金鈴這樣的弱女子,一路上千辛萬苦不說,就是在楊家寄住,她雖然日日笑臉迎人,但全憑一口氣頂著,就盼著老父來接她,如今美好盼望成了泡沫,她再也堅持不住,直挺挺倒了下去。

彼時楊志正好站在她身旁,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她,送去屋子裡,楊柳兒、楊杏兒趕緊忙著掐人中、喂茶水,好不容易才把人弄醒。

吳金鈴怔愣了好半晌,終於放聲大哭,哭得撕心裂肺,眾人聽在耳裡,也都忍不住紅了眼眶,命運有時殘忍的沒有道理,這麼好的姑娘,怎麼就忍心讓她雙親盡喪,無依無靠?

這一晚楊家院子安靜至極,輕輕的啜泣聲聽得北風都心酸的繞了路……

第二日一早,吳金鈴出乎眾人意料的早早起了床,幫著楊杏兒做好早飯,便穿戴整齊,頂著紅腫的眼睛請楊志帶她去祭拜亡父。

楊志一迭聲應了下來,楊杏兒擔心吳金鈴又哭暈了,穿了一件大襖也跟去了,楊柳兒膽子小,來到這個世界的方式又有些詭異,對於這些神鬼之事很忌憚,所以老老實實在家裡做飯洗衣。

連君軒本來也想留下,無奈連強捎來信說,皇都老宅那邊送信來了,他只得快馬趕了回去。結果到家一看才知道,寫信的不是連老爺子,而是嫡母和父親。

連老爺子先前聽說孫子進書院讀書還以為他不過是一時興起,沒想到孫子卻輕鬆摘了個秀才的名頭,他歡喜的恨不能擺酒慶賀三日,但無奈兒子兒媳卻開口阻攔,理由很充分,消息萬一有誤,連家豈不是要被一個庶子連累的臉面盡失?連老爺子聽得惱怒,可最後還是同意派兩個管事到甘沛縣問個明白再說。

而這封家書,字裡行間滿是父親和嫡母的訓斥之言,彷似認定這個庶子又闖了禍一般,三分痛恨七分不屑,直氣得連君軒三兩下就撕了信紙,末了又摔了一套茶具才算平了心氣。

身為兒子,雖然被扔在外面十幾年且不曾聞問,但在他心裡最深處依舊有那麼一絲盼望,特別是這次得了功名,他以為父親就算不誇讚幾句,起碼也不會再像厭惡狗屎一樣看待自己,只可惜現實永遠是那麼殘酷,有些人從來就不該被期待……

家安守在門口,偷偷瞄了瞄自家少爺鐵青的臉色,嚇得趕緊又把脖子縮了回去。他正琢磨著找誰來勸勸少爺,就見碧玉領著兩個小丫鬟,抱了些被褥包裹走進院子。

他趕緊迎上去,問道:“碧玉姊姊怎麼來了,可是有事稟告少爺?”

不想碧玉卻是紅了臉,反倒一旁跟隨的一個二等丫鬟紫鵑應聲道:“家安,以後可不要叫碧玉姊姊了。大夫人送信來,作主把碧玉姊姊給了二少爺做屋裡人,以後回皇都就要抬姨娘的,你還不趕緊見禮。”

聽到這話,家安驚得嘴巴張得老大,好半晌也沒有回過神來。

碧玉眼裡閃過一抹不喜,但臉上卻笑著說:“都是伺候少爺的,做什麼那麼生分?以後還要家安兄弟多提點我才是呢。”

“哦,好、好……”家安乾笑著應了兩聲,末了又幫忙拿行李。

碧玉自從那次被罰跪丟了臉面,日子過得實在有些憋屈,常聽得人背後說她閒話,夜裡都哭得枕頭濕透,這次乍然接到大夫人的信,雖說沒直接讓她開臉做姨娘,但只要成了少爺的人,有大夫人和爹娘撐腰,她總不會被委屈就是了,因此她特意穿了新襖新裙,打點的喜氣洋洋過來了。

可惜今日許是不吉利,但凡有所求,就沒有能稱心如願的。

連君軒正煩躁的想要出門,打馬跑上個幾圈,剛抬腳就見眾人簇擁著含羞帶怯的碧玉進來,劈頭就問道:“什麼事?”

家安趕緊上前,小聲的把方才之事說了一遍,末了好心多說了一句,“少爺,這是大夫人的吩咐。”

他本意是怕自家少爺又發脾氣,若是傳出忤逆父母的惡名可就大不妙了,但他卻是好心辦了壞事,這話不說還好,一落在連君軒耳朵裡就澈底點燃了他的憤怒。

這算什麼,美人計?他剛剛做了秀才就往他屋裡塞人,總不至於是監督他刻苦讀書的吧。怕是就盼著他沉迷女色,再也不摸書本,這樣皇都那位大哥就算大字不識一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也能踩在他頭上一輩子!

碧玉不知她早成了宅鬥的棋子,嫋嫋婷婷的上前行禮,可惜還來不及說話,就被連君軒一腳踹倒在地,“滾回槐院,別髒了我的地!”

眾人嚇得齊齊僵了臉,碧玉美夢驟醒,一時委屈又憤怒,掙扎著爬起來問道:“少爺,可是我哪裡不好?我是真心想伺候少爺,少爺您看在大夫人的情面上……”

平日裡,碧玉絕對是個精明的,可今日實在是亂了分寸,也犯了和家安一樣的錯誤,提起了令連君軒厭煩的人物,連君軒哪裡肯聽她哭訴,一甩袖子就走了。

“家安,備馬!”

“少爺、少爺!”碧玉慌忙起身追上去,最後還是眼睜睜看著連君軒出了府門,留下她站在二門口被奴僕們指指點點。

她羞憤的恨不得一頭撞死,但心底卻不知為何,深深的恨上了楊家。

就是因為那一家破落戶,先前少爺待她不說多好,起碼也是和顏悅色,若不是他們勾了少爺的魂,少爺怎麼會這般冷酷絕情!

“啪”的一聲輕響,精心保養的長指甲硬生生折斷在門框上,她不甘心……

農家俗語有句話叫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今日難得楊杏兒不在跟前嘮叨,楊柳兒就準備炸些丸子解饞。

雖然家裡如今日子好過許多,但節儉慣了的楊杏兒還是不允許楊柳兒隨便折騰食物,不過楊柳兒算盤打得好,等她回來的時候,丸子也已經香噴噴出爐了,到時候頂多撒個嬌就糊弄過去了。

楊柳兒心裡的小算盤撥的劈啪響,笑咪咪剁了肉餡,焯了蘿蔔絲切碎,蔥薑切末,打上一顆雞蛋,混上土豆粉和各色調料、菜油,攪拌得有黏性後,捏成一粒粒葡萄大小的圓球,小火燒油鍋,滋啦啦的聲音響起,沒半會,誘人的香味就從門口傳了出去。

連君軒下了馬也沒心思拴它,隨便扔在院子裡就順著香味指引找到忙碌的楊柳兒。

楊柳兒今日穿了件桃紅的小襖,因為要下廚怕蹭了油污,下邊只穿了條薄棉褲,外面套了件新縫好的連袖長圍裙,胸前袖口都是碎花鑲邊,走動間裙擺飄動,別樣的靈巧可愛。

油鍋熏得她臉色紅撲撲的,眼見第一鍋丸子撈了出來,她忍不住就先捏了一顆,一邊小心吹著氣一邊送到嘴邊,不曾想,丸子卻被突然憑空出現的一隻手搶去了。

她驚了一跳,待看清強盜的真面目後,忍不住惱道:“你家裡好吃的那麼多,做什麼又跑來搶我的丸子?”

連君軒被燙得齜牙咧嘴,一邊呼氣一邊笑嘻嘻的道:“真是小氣!我打馬跑了十幾裡,差點沒餓死在路上,就搶你一個丸子,你還捨不得?”

聞言,楊柳兒仔細打量他幾眼,須臾瞪眼埋怨道:“這麼冷的天,你怎麼都不穿披風?”說話間,趕緊拉他坐在灶眼旁邊的板凳上,又跑回屋裡找了一件大襖把他裹得跟個棉球一般,這才繼續炸丸子。

連君軒抱了碗,一邊烤火一邊吃著熱騰騰的丸子,直覺燙得心裡都要開了鍋。那些流著同樣血脈的人待他如同仇人,而在楊家這破舊窯洞裡,他卻得到了此生最多的溫暖,他是該悲哀,還是該慶倖?

楊柳兒不知道連家那些紛爭,一邊忙著往鍋裡下丸子,一邊隨口問道:“你怎麼這麼快又跑來了,整日在外面晃蕩,也不怕家裡好東西被人搬空了。”

連君軒想起方才之事,臉色倏地一冷,但很快就笑嘻嘻的介面道:“不怕,以後總有人替我看家。”

楊柳兒扭頭見他笑得古怪,猜到幾分,一下子就紅了臉,惱得伸手要搶他手裡的碗。

而與此同時,楊志幾人也到了城外寺廟,雖然陰陽相隔,但吳家父女終於相見了。

吳掌櫃不是壽終正寢,就是運回老家也不能進家族墳地,吳金鈴又是被親戚逼迫出來的,怎麼還敢跑回去自投羅網?於是不過三日,吳掌櫃就躺進一副上好棺木裡,葬到縣城外的一處墳地,並修了墳包,方便以後辨認。

吳金鈴披麻戴孝,哭得昏天暗地,楊家人除了楊誠在書院出不來之外,都去墳頭上祭拜,燒了香燭紙錢。

楊山為人厚道,琢磨著吳金鈴實在可憐,家裡又有兩個閨女在,於是就開口請她繼續住在家裡,將來再請陳老太太等長輩給她找個好婆家嫁了,也算有個依靠。

不想吳金鈴卻是反對,想到老父的喪事足足花了二十兩銀子,還都是楊志墊付的,自己性子堅強,又戀著鋪子是老父曾經經營了十幾年的地方,於是提出進鋪子做工頂債。

這項提議楊家人自然是反對的,但她卻極力堅持,倒是不知楊志想到了什麼,居然開口應下來了,最後,燒雞面鋪子後面的小院裡又單獨拾掇出一間小屋子。

楊志特意找人搭炕,拾掇妥貼了,吳金鈴就住了進去,她白日裡除了在後廚幫忙,還負責大夥的一日三餐,她為人勤快又大方,手藝更是沒得說,不過幾日就同眾人相處的極好,臉上也慢慢有了笑意。

而楊志不知是不是因為吃的好,生意也好,居然長胖許多,惹得楊柳兒給兄長做的新襖又往外放了一寸邊。

農家人一年大半都在忙碌,只有冬日裡清閒許多,特別是窗外寒風呼嘯、大雪紛飛時,躺在熱呼呼的炕頭睡個夠,那滋味真是太美了。

日子在指縫間慢慢溜走了,一晃眼就進了臘月,楊家眾人收了懶意,開始忙碌起來。

楊杏兒琢磨著給家裡人添新衣、置辦幾床新棉被,下窯還要糊新紙,澈底拾掇擦抹灶間,拆洗舊被褥。楊柳兒則整日在小本子上寫寫畫畫,盤算著過幾日進城採買年貨。

今年家裡人多,定然要多準備一些,好在楊家如今雖說算不上大富大貴,但銀錢也絕對足夠過個肥年。

整羊、半扇豬,淘換幾斤牛肉或者驢肉,山上獵回的兔子也要留幾隻。夏日裡買回的那些小雞也養得夠肥了,舍兩隻來打牙祭,加上秋日裡醃漬的酸菜,儲在窖裡的蘿蔔、白菜、土豆,十幾口人一連吃上半個月都不怕吃空。

而除了準備過年之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楊柳兒的外祖母要過五十五大壽了。

按理說五十五不算整壽,家裡兒女聚在一起吃頓飯,給老人慶賀一下就好了。但陳家兩位舅舅都孝順,又因為楊柳兒的關係,著實賺了一筆,歡喜之下就打定主意要熱鬧熱鬧,也找了劉大師傅整治幾桌八大碗的席面,若不是陳老太太攔著,兩人還想請個戲班子唱一場。

楊山這麼多年來一直都覺得自家受岳家照顧良多,如今手頭寬綽,聽到這事也是拍手稱讚,不但早早同兒女們打了招呼,又囑咐楊志在縣城最好的一家麵點鋪子訂了十六斤壽麵、十六斤壽桃。

而楊柳兒感念陳老太太對自己的疼愛,親自去挑了兩塊好綢緞,同姊姊一起趕制了一套襖裙。

這也是托了大宇盛產絲綢的福,這裡並沒有什麼嚴格界定,只要家裡富足,能買得起,士農工商都能穿綢緞。當然那些入了賤籍之人還是不成,但那些人畢竟只占了極少部分。

楊家這番忙碌,自然避不開常來往的魏春和連君軒。

連君軒還好,他幫著楊柳兒給陳家送過兩次樹汁,同陳家也算熟識,平日又以晚輩自居,陳老太太過壽,自然要備上一份壽禮去湊個熱鬧,陳家不但不會覺得奇怪,反而會面上有光,歡迎之至。

可魏春就有些尷尬了,雖說如今同楊家眾人相處親近,但畢竟還不是名正言順的楊家女婿,若是冒然去陳家賀壽實在有些唐突,但若是不去,好似又被楊家隔在外邊,真是上不去下不來,很是彆扭。

這一日魏春又送了兩罐蜜餞討好未來媳婦和姨妹,楊柳兒笑嘻嘻吃著蜜餞,想著吃人嘴軟,便極有良心的為這位未來姊夫搭了梯子。

就聽得她道:“阿爹,大哥鋪子裡忙,二哥那裡先生也看得緊,到時候怕是要直接從書院去舅舅家。不如就請魏大哥幫忙取壽麵和壽桃吧,好不好?”

魏春聽得眼睛直放光,心裡恨不得再搬幾十壇蜜餞來報答未來姨妹。

楊山正吧嗒著煙袋鍋兒,抬眼望瞭望滿臉忐忑、期待的魏春,好半晌才說了一句,“明日先找個媒人來吧。”

媒人?未來岳父這是同意把閨女嫁給他了?

幸福來的太突然,魏春直接喜得傻了,呆呆站著也不知行禮道謝。

倒是楊柳兒好心推了推他,見他沒反應,扭頭同父親打趣道:“阿爹,魏大哥好像不想同阿姊訂親呢。要不然,咱們再給阿姊相看一下別的好後生,上次七嬸子提的那個……”

“不成!”魏春差點一跳三尺高,平日的穩重精明全不知飛哪裡去了,撲通一聲就跪倒磕頭,“謝大叔成全,我這就回城找最好的媒人。明日就來提親!”

說剛說完,他轉身就往外跑,結果慌亂間,腦袋撞上了門框,磕得黃土簌簌落下,不過他連疼都沒敢喊一聲,一溜煙又跑了,生怕多留一會楊家就會反悔一般。

連君軒坐在一旁看得心裡直羡慕,臉上卻裝了不屑之色,只是定個親就歡喜的沒了樣子,以後成了親,魏家怕是立刻換兒媳當家了。

俗話說,笑話人不如人。連君軒如此在心裡腹誹,半點也沒料到不久之後他就澈底體會到其中滋味……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楊家沒有主母,楊山也不好當面告知閨女給她訂親了,待擺了飯桌,又有連君軒這個外男在,所以楊杏兒直到忙完躺進被窩,才聽說明日魏家要來提親的消息。

楊柳兒死皮賴臉的鑽進姊姊的被窩,滿臉促狹之意,笑著打趣,“阿姊,你當真喜歡魏大哥嗎?若是你不喜歡,我去告訴阿爹,省得他老人家會錯意,把你草草嫁出去。”

饒是楊杏兒再潑辣,這會也是羞得臉紅如布,她想扯了被子遮臉,又怕小妹當真跑去父親那裡搗亂,一時為難的不知如何是好。後來聽到小妹笑得捂著肚子翻滾,這才明白自己被捉弄了,氣惱之下就伸出了十根手指頭,撓得她連連告饒這才甘休。

末了,楊杏兒還有些不解氣,強自嘴硬的道:“我才不喜歡他呢,不過女孩子總要嫁人,就他還算比較熟識罷了。我可不想成親那日才發現,要過一輩子的漢子是個嘴歪眼斜的……”

“阿姊騙人,每次魏大哥來,你都會多做兩個菜,還都是他喜歡吃的。哼,我都發現了。”楊柳兒毫不客氣的戳破姊姊的小心思,自然又免不了被拾掇了一頓。

姊妹倆鬧累了,就抱在一處說悄悄話。楊杏兒輕輕理著小妹耳邊的碎發,心裡又是甜蜜又是不舍,待回過神來,就見小妹已經睡熟。白嫩嫩的小臉捂得微微泛紅,小嘴輕輕嘟著,頰邊兩個小酒窩若隱若現,甜美又嬌憨,看得她心裡軟的立刻化成一汪水。

她伸手扯了被子把小妹蓋的更嚴實,末了吹了油燈,心裡琢磨著一定要找機會同魏春說晚兩年成親,若是他敢不同意,她寧可不嫁也不能扔下年幼的小妹,自己去享福……

也不知魏春許了多少辛苦銀子,第二日天色剛剛放亮,一個穿戴打扮很是喜氣俐落的媒婆就上門了。

楊家熱情的接了客人進來,上茶上點心,很是周到。

那媒婆很歡喜,這種雙方早有默契的親事她是最願意接手的,不必費力氣兩頭吹捧,只需說幾句喜話,仔細收了庚帖就算把銀子賺到手了。

楊家也不是小氣的,待寒暄過後,楊山收了魏春的庚帖,末了又把自家閨女的庚帖遞了過去,自此魏楊兩家就算有了約定,至於什麼時候下定、成親,以後慢慢商量也不遲。畢竟若是著急了,難免有人碎嘴,說楊家女恨嫁,魏家男娶不到婆娘。

楊柳兒笑嘻嘻的遞了一串錢給媒婆,算是楊家的謝禮。

那媒婆瞧著楊柳兒的模樣好,年歲也差不多了,就想再拉一份“生意”,但轉而想起魏春叮囑的那些話,立刻就把話頭又吞了回去。這時候可不能因小失大,萬一惹惱了楊家,豈不是把到手的鴨子也弄丟了,所以她又說了幾句喜慶話就告辭了。

而媒婆這行事,倒是惹得楊山誇讚,“這魏家是個妥貼人家,請的媒人也是穩重知禮的。”

見事情成了,楊柳兒一溜煙跑去跟躲在屋裡做針線的姊姊報信,楊杏兒臉紅,惱得敲了敲小妹,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楊家眾人喝了臘八粥,沒幾日就到了陳老太太的壽辰。一早起來,連家的大馬車就拉著連君軒和楊誠回來了,沒過一會,楊志也同魏春一起取了壽麵壽桃,坐著青騾車隨後到了門前。

楊田不喜湊熱鬧,自願留下看家。楊山換上閨女早就準備好的新襖褲,藏藍色對襟大襖、墨色棉褲,外加一雙白幫黑絨面的棉靴,頭上包著雪白的帕子。他原本就身形魁梧,這般一拾攝,越發顯得神清氣爽,立時年輕了好幾歲。

再看楊家姊妹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楊杏兒梳了個簡單的單螺髻,斜插了一支玉蘭花銀簪,耳上戴著一對小巧的銀丁香。上身穿了淺藍繡纏枝玉花夾綢的小襖,下麵系了一條蓮青色直紋長裙,外罩一件大紅色絨緞披風,帽沿鑲了雪白的兔毛,整個人看上去清爽俐落又不失少女的柔美,直把魏春迷得站在院門口咧嘴傻笑不已。

而楊柳兒身為楊家最受寵的女兒,自然也裝扮的不差,不過她還未到十五歲及笄,所以頭頂兩側照舊梳了辮子,盤成兩個黝黑的小包子,系了粉紅色的絲帶,腦後剩下兩縷頭髮直接紮成束,掛上兩個小銀鈴鐺,一轉動腦袋就會發出清脆的響聲,分外活撥可愛。

先前楊杏兒特意做好的紫貂毛皮鑲邊的海棠紅錦面羊皮裡的披風,這次也穿了出來,暖暖和和一裹,遮住了裡面的蔥綠繡花小襖和蜜色百褶裙,只露出巴掌大的白淨小臉,怎麼看都像冬日裡趴在洞口往外眺望的小松鼠。

連君軒看得心裡癢癢的,不由湊到她跟前,伸手拍拍她的包子頭,笑道:“有那麼冷嗎,穿得跟個棉球一樣?”

楊柳兒生怕他拍壞了自己的髮型,趕緊歪頭躲了躲,嗔怪道:“我是女孩子,當然怕冷了。哪像某些人“玉樹臨風”,誰冷誰知道!”聽到這話,連君軒立刻心虛的摸了摸鼻子。

年輕人哪有不愛美的,特別是今日要去拜訪的還是心儀姑娘的長輩,他早起可是沒少使喚家安翻箱倒櫃。這會,寶藍的錦緞長袍裡只穿了件棉比甲,比起人人臃腫的身形,他自然要挺拔俊秀許多,但冷風吹在身上的滋味確實有些刺骨。

瞧他一身單薄樣,楊柳兒又瞪了他一眼,正琢磨去找件大襖好歹給他擋擋風,就見忙裡忙外的楊志身上穿的襖褲和大氅都很眼生,就問道:“大哥,你在城裡繡莊買成衣了?”

聽到這話,楊志的臉色頓時紅了紅,含糊應道:“我怕你跟大妹做針線太累,所以就……”說罷又怕小妹惱了,趕緊又添了一句,“我也給你們買了好繡線,放屋裡了,晚上回來別忘了收起來。”

不曾想,楊柳兒卻是歡喜應道“謝謝大哥,正好連大哥穿的少,給你準備的那件披風就拿給他先用了。”

楊志生怕小妹再追問自己的新衣,哪還敢說不同意啊,於是,“玉樹臨風”的連君軒到底被同化成了一隻熊,可他卻是喜滋滋的,到處顯擺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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